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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子夜]春意動[愛上心頭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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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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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9 17:04:54
標題:
[言子夜]春意動[愛上心頭之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5-19 17:09 編輯
言子夜 -
春意動
【愛上心頭之一】
唉,一個大姑娘犧牲色相取悅眾人
為了替父親還債她不得不「下海撈錢」
每天偷偷摸摸到幫派中「上班」
盡畫些令人臉紅心跳的春宮圖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被人發現這件醜事
偏偏他一出現兩人不但有了「親密接觸」
他還開口閉口就是要跟她學習作畫
天啊,他像春夢中男主角這點讓她躲都來不及
怎麼可能願意跟他終日相處面對面
更不用說他總是藉機言語挑逗戲弄她
不過一個大男人肯反串女裝向她陪罪犧牲夠大了
對於他的示愛她決定放寬心接受
誰知他的蓄意接近其實另有所圖
拜師學藝根本就是一個大烏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5:19
序
偶像經 言子夜
人的一生中,總有過幾回迷戀偶像的經驗。
當然啦,本人也不例外,打從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迷戀上「崇拜」這種調調了。
崇拜偶像的人必須心誠,必須勤奮,必須把偶像從早到晚放在心裡、掛在嘴上。
說出來你一定不信,小時候我曾經極度迷戀當「孤兒」。
童年時期,很多卡通片的主角幾乎都是孤兒,就算不是孤兒也一定是單親,例如:小甜甜、小英。
所以當年的我自作聰明,以為成為一個孤兒是很幸福的,那應該是唯一能體驗卡通片主角的方式了吧?
卡通片中的孤兒主角除了住在孤兒院之外,也可能會到處流浪尋找親人,於是我想盡辦法讓自己的生活看起來像孤兒,就算當不了真的孤兒,也要架個電話簿加床單的「流浪窩」來住住。
很快的,我的孤兒心願就在一場場跟大人搶床單的惡夢中結束了。
步入學習期之後,有很長一段時光,我超迷「當明星」。
那時哪懂得什麼是明星啊,還不就是在電視機裡看到的那些穿得美美的藝人。
所以凡是看過的連續劇,只要主角是我喜歡的,就一定會把精采劇情搬到客廳或床上照演一遍,喔,有時甚至是好幾遍。
當時受惠最多的肯定是我的同班死黨了。反正她們看過了可以陪我一起演,要是某天的劇情不小心錯過了,也甭擔心,看我一人分飾多角也沒問題啦!
即使到了成年,我崇拜偶像的情結非但沒有因為成熟了而漸漸消退,竟反而有「越崇拜越回去」的趨勢。
咳咳,我開始迷戀起了那位把魂「縈」舊夢唱成了「榮」的白光。
她嗓音低沉,她眼神帶媚,她舉手投足間皆會引領風騷。
很奇怪,白光真的是一則奇跡。
就說她那煙視媚行的屏幕形象吧!
白光打從出道開始,在電影中飾演過的角色,儘是寡婦、狐狸精或愛慕虛榮的浪蕩女。一般來說,這樣的反派形象原都該被編成是配角的,偏偏她一生拍過的電影,居然部部都當女主角。
這證明了,她的「壞」的確是極具魅力的。
於是,每天學著偶像一同醉生夢死的我,開始有了這種想寫個「崇拜偶像」的念頭。
有人說崇拜根本不算愛。
也有人說在迷戀過程中,人的腦袋稱不上存在。
是嗎?那動感情的部分到底是什麼?
不就是一顆心罷了。
「愛」有心,「戀」也有心。人不都是心有所感了才會生情?
繞了一大圈,這篇愛情故事,想寫的就只是如此的動情經歷。
現實生活中,聽多了女人想釣金龜婿、男人要找麻辣妹的例子。而在情欲中起起伏伏的我們,究竟還信不信,會有愛戀上某個人才氣的一天發生?
相信不必我提醒,大家都瞧過時下年輕人「瘋偶像」的德行吧?
那樣的聲嘶力竭、那樣的奮勇守候、那樣的拚了命地挖空心思表達愛慕……
喔,天哪!那敢死隊般的行動力實在是太令「同行」崇拜了呀!
嗶!嗶!請來當我的偶像--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5:35
楔子
真是怪了,阿騰師不是說過今年會是個暖冬嗎?
怎麼暖冬還會冷颼颼得教人手腳直發抖呢?
禮親王府中的小貝勒載泓一邊奔跑著,腦中一邊苦思著這問題。
小貝勒今年才剛滿九歲,個頭還沒竄高,只見他瘦小的身影在王府裡的迴廊上匆匆奔馳,飽滿的虎頭鞋蹦蹦跳跳,載著他像隨時都要飛舞起來。
「額娘、額娘,哈哈哈哈……」奔跑之中,小貝勒臉上露出了稚氣的笑靨,兩顆皓白的小虎牙將他襯得更是活潑可愛,也難怪府中任誰都疼他讓他。
當然,除了其它那些亟欲爭寵的側福晉與貝勒之外。
說起小貝勒那眉清目秀的模樣,可就真完全遺傳了他的親生額娘,也就是禮親王府中六福晉的精髓。
還記得當初六福晉以漢人的身份被納進親王府時,還曾在京城皇族中引起一陣不小的風波,要不是禮親王有功於朝廷,得到了西太后的特別恩准,只怕即便到如今也只能做個丫鬟罷了。
正因為如此,載泓身上流著的血並不像其它眾多貝勒兄弟一樣,是他們口中所謂「純粹」的滿族,也因此,在暗地裡,他總是會被其它同父異母的兄弟們排擠鄙視。
但小貝勒從來不在乎那些輕視他的眼光,不是習慣了或隱忍著,而是真的完全不把它當回事。
他一口氣朝芝翠樓衝了進去,雙手巴在門扉上,急切地想要趕快跟額娘分享剛剛才在假山旁撿到的幾隻小蟲子。
「額娘,您瞧瞧我給您帶什麼來啊?」
「哦……嗯……」
隔著花廳,層層帳幔後隱約傳來了幾絲細細的呻吟。
小貝勒愣了愣,緊緊捧住琉璃罐,那裡頭有他很辛苦才抓到的寶貝蟲子。
「額娘?」他覺得狐疑,不自覺降低了音量。
「唔……不要……疼,這麼疼哪!」
那聲音怎麼聽都是他額娘的。小貝勒皺起了眉頭,分不出那斷斷歇歇的語氣到底是哭還是笑。
「進、進來……」六福晉的音質嬌柔,聽起來彷彿能化人筋骨。
小貝勒以為額娘終於發現到他的存在,才會溫柔地召喚他步入內室,於是舉起腳步便往裡面慢慢踱了去。
「哦……不好不好,出、出去……還是出去吧……」
出去?呃,這當下就算要趕人也來不及了。
因為此刻小貝勒已來至花廳和內室的分界,正揚手撩開幾層彩麗的紗幔,怔忡地望著床上那一雙糾纏在一塊的赤裸身子直發呆。
匡當!他手中的琉璃罐子掉下地,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六福晉臉一仰,迎面就瞥到了小貝勒僵在原地直發顫的模樣,她一時間心慌意亂到了極點,嬌艷的粉頰上更加羞紅。
「泓兒,你……你這時候進來做什麼?」
禮親王原本興致勃勃,壓在六福晉嬌柔的身軀上又撲又吻,這下子閨房情事被自己的兒子看個一乾二淨,所有的亢奮瞬間冷掉了。
「臭小子!你站在那兒發什麼愣?還不快給本王滾出去!」
「阿瑪真壞,欺負我額娘!」小貝勒彎下身,撿起幾隻亂跳出來的小蟲,將它們遞到他額娘的面前,沒一會兒,被褥上跳滿了蟲子。
「那麼冷的天還脫了額娘的衣裳,這樣是會染病的。」
床上那一雙仍赤裸著身子的父母,讓他此刻的這番童言童語驚得冷上加冷,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胡鬧!胡鬧!這……這是啥鬼玩意,去去去……」禮親王旋身披起罩衫,氣急敗壞地拿枕頭揮趕床上那些壞事的蟲子。
身為人父的尊嚴被辱,他當下越想越火大。
「不肖子!幸虧沒帶你們娘兒倆上京城,要不,還不曉得要丟我多少的面子!」
「王爺請息怒……」六福晉急哭了眼淚,把自己裹在被裡邊啜泣邊發顫,寶貝兒子會闖禍跟她多少都有關聯的。
但沒想到小貝勒的氣勢也不弱,噘起嘴,挺起腰桿,轉頭就往外面走。
「不上京就不上京,我才不希罕那個破爛地方呢!」
他臨跨出房門前,還聽到那很難得才能見上一面的阿瑪在後頭不斷咆哮著。
「哼!不去最好,我才不願意到京裡受氣呢!」
小貝勒打小就跟親王府裡的武師阿騰習了些基本功,就見他邊咒罵邊跑,沒一會兒工夫便沿著長廊邊的扶欄躍至後院去了。
「阿騰師、阿騰師,你出來陪我練練功嘛!」隔著一扇窗,小貝勒趴在窗邊朝小屋裡的人喊道。
屋子裡明明有人的,怎麼會連盞燈也不點呢?他好奇心重,狐疑地把脖子往窗內探了又探。
「貝勒爺要記住,做人絕對得正大光明!」一本書朝小貝勒迎頭掃過,窗上出現了一張線條僵硬的臉龐。
阿騰師從小就進了親王府,雖然是名宮人,但因為具備些功夫底子,所以便被編派為武師偶爾陪主子練練拳腳功夫。
「還訓我,那你呢?自己不也偷偷摸摸躲在被窩裡,你是在做啥呀?」
小貝勒和阿騰師年紀雖然相差了十幾歲,但兩人靠著打打鬧鬧一路培養出來的情誼,卻比他和任何一位貝勒兄弟都還親。
「我……」原本音量還挺大的阿騰師忽然低下頭,紅著臉睨了一眼自己抓在手裡的那冊春宮圖,想著想著,也不知究竟想到哪些不該在此刻想到的畫面,轉瞬間從耳朵一路紅到脖子。「我……我怕冷,窩、窩在被子裡……取暖。」
不擅長扯謊的人就算是打好草稿練習過都還會出錯,更何況這會兒要他隨機應變。
「咦?真是這樣的嗎?」
聽聞阿騰師的解釋之後,小貝勒困惑地仰起臉,認真地望著他。
「那麼,假如兩個人光著身子抱在一塊,是不是也能取暖呢?是脫光光的那一種喲?」
阿騰師原本還聽不太明白,轉過頭朝小貝勒疑惑的神情望去,接著,忽地大叫一聲,邊笑邊吹口哨。
「喲!好樣的!小貝勒爺是想變大人啊!」
「變大人?」小貝勒越聽越懵懂。怎麼會從怕冷扯到變成大人了呢?
「嘿嘿嘿,別害臊,我懂的,這是奶娃兒竄成男子漢的必經之路。」
阿騰師轉過頭,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確定沒閒雜人等經過,才將手裡的小畫冊匆匆塞進小貝勒的衣襟裡,再壓低聲音繼續對小貝勒傳授。
「來,我這兒有冊現成的小人書,你回房後,等到四下無人時再仔細研究研究,很有用的。」阿騰師還品質保證似的豎起大拇指稱讚。
「怪了,我還是不懂。」只瞧小貝勒眉頭越蹙越深,澄澈的眼中寫滿了無盡的迷惑。「到底這古怪東西是會讓人變成大人,還是能幫人取暖哪?」
阿騰師想了想,搔了搔自個兒光滑的前額,忽然傻傻笑了起來。
「嘖嘖,這玩意兒厲害得很,兩樣事都能辦得了,貝勒爺將來就明瞭……」
是啊,相信不出幾年之後,禮親王府的小貝勒肯定就會非常明瞭了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6:00
第一章
人哪,千萬不要不信邪。
要不,往往越不相信會發生的事,它就偏偏硬在你跟前發生了。
嗯,就好比眼前這會兒吧……
「好了好了,不跟你多講了,再浪費時間,難保不被『他們』找到。」此刻開口講話的姑娘叫元如願,她正準備悄悄掩上破廟的門離開,而那扇破敗的門讓人由裡頭砰一聲推開了。
「不就要你別關了嘛!」由於之前叮嚀過好幾回,門裡的人索性連頭也懶得探出來,就以細尖的嗓子嚷道:「破廟、破廟,廟都破敗了怎麼還需要掩門呢?你這麼進出都隨手關上,別人見了會不疑心才怪呢。」
聽了閨中摯友尹之卿的訓示,元如願的臉色變得慘白,她啞著嗓子,結結巴巴的說:「你知道,我……我緊張嘛。」
「你呀,窮緊張。」尹之卿一臉無奈,這便是元如願的性子。
元如願噘起嘴,長長的雙睫眨了眨,眸子裡有一絲看起來雖然不太甘心,但又無可奈何的落寞神情。
「沒辦法,我怎麼能不緊張呀?」
假如可以選擇的話,她也不希望自己會像現在這樣有家歸不得。
打從上月初,某個暗淡無光的寒夜,她在一陣半睡半醒間,被迫展開了這場既辛酸又辛苦的藏匿行程。
每一回,總是溜過家門而不敢入,在路上即便見了熟人也不敢抬頭打聲招呼,平常外出更是得把臉蒙得讓人完全瞧不出是誰才敢跨出門。
而造成這災難生活的根源,就是她平日相依唯命的親爹「元八指」。
話說元八指原名不叫元八指,這是地方上叫習慣了的稱呼,久而久之,大伙都只管他叫作元八指了,不過隨著元八指平常的種種作為,前頭的名號會因而變動。
例如,得意於畫壇時,眾人會喚他一聲「畫師元八指」,但若混在賭坊裡聚賭時,則叫他「賭鬼元八指」,另外,手氣不好喝酒解悶時,被冠上「醉仙元八指」也是有的。
因此,只要探聽一下最近鎮上人稱元八指什麼,也就能明白他這會兒又開始熟中哪件事情。
「我說如願,別怪我這人把感情看得太淡薄,是拿你當姊妹才真心想勸勸你的。」
說起話來總是嬌柔輕細的尹之卿,其實性情很冷硬,跟那教人看了會融掉心窩似的花容月貌完全不搭軋。
「要是我的話,早八百年就跟這樣的老爹脫離干係了。像這樣牽絆著,他拖累你、你礙著他,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更何況,這回招惹的還是鎮上最惡霸的『蟠龍第一號』耶!」
「唉,你不知道,若是我這會兒不去打探打探,等人了夜睡在土地公身旁,又會良心不安,整晚睡不好覺的。」邊說著,元如願還不忘繫緊臉上的面紗。
「唔,隨你了,反正你就凡事小心吧,別到時候孝順不到老爹,還連自己的性命都賠進去了才不划算呢!」
尹之卿的音量漸漸變小,朝破廟內走進去。
「嗯。」元如願點點頭。「我知道。」
尹之卿身世孤零,儘管生了一張鋒利的刀子嘴,但一切的關心已盡在不言中。
對於閨中密友適時的相助,元如願自是點滴在心頭。
想當初,一聽元八指在賭坊中欠下了巨額賭債,蟠龍第一號放消息要去她家裡抓人抵債時,也只有她這看起來總是沒啥感情的好友肯與她一同寄宿破廟分擔風險。
但也就因為多虧藏身於這座毫不起眼的破廟,才能夠到如今隔了一個多月之久,都還沒被蟠龍第一號的人找到。
冬末時節,風冷蕭肅,即使是一陣微風亦能吹得人寒凍刺骨。
突然砰的一聲,那扇破廟門就這樣應聲倒地了。
「算了,等回來再修它吧。」元如願歎口氣,轉身往一條長滿雜草的小徑走去。
她必須先繞過這野草扎人的小徑,接著再穿出林子,經過六條又窄又小的巷弄,最後再穿過兩條街,才能步行到香河鎮最熱鬧的集市去探聽消息。
穿梭在野草蔓生的曲徑之間,元如願不時得彎腰或低首,小心翼翼避開了隨時有可能會勾破她皮膚的細枝和荊棘,而最要緊的還要提高警覺留心四周的任何動靜。
刷……刷……驀地,草叢中發出一串詭異的聲響,像有某樣東西正配合著她的步伐在前進穿梭著。
「呃,是……是誰?」她先發問,緊蹙的眉間不難察覺她內心的緊張,但她咬著牙關硬撐住,立在小徑中的雙足隨時準備朝草叢裡跳入藏身。
突然,一隻栗色的小兔子朝她一拐一拐地跳過去。
「瞧瞧你可憐的,還真嚇了我一大跳呢!」
元如願手捂心窩,嚇出了一身冷汗,她彎下身,輕輕掬起面前的小兔子往臂彎裡送。
小兔子長長的耳朵微蜷著,右後腿受了傷,從傷勢研判,大概是被附近獵戶設下的陷阱所傷的。
「小東西,想求我是不是?」元如願低頭瞅住懷裡毛絨絨的小動物,苦笑著搖頭歎了口氣。「但我都自身難保了,怎麼有餘力照料你呢?」
刷……突然,她身後有了聲音。
元如願溫柔地笑了笑,這次心情輕鬆了些,臉上的笑靨明媚地綻放開來。
「呵,該不會是你家人來尋你吧?」
刷……刷……竄動聲越響越劇,越來越接近。
一聽出異狀,元如願心裡暗暗喊了一聲糟,她沒時間多考慮,趕忙抱住兔子拔腿便朝反方向的草叢中倉卒躍入。
「快!快!快!別追丟了!」
「圍上去!從前頭圍過去抄了她的去路!」
「哼!費了那麼多工夫,就不信這回還會逮不到!」
剎那間,就只聽到幾個漢子七嘴八舌地吵翻了天,要不是剛剛等待埋伏的片刻需要稍微閉嘴安靜一下,他們這幾個絕不可能忍得住這麼長的時間不吵嘴。
「放……放開我……放開我們……」
元如願尖叫著趴在草叢裡,胸前還壓了只無辜的小兔子,那幾個看起來沒什麼好臉色的漢子則一人按住她一隻手或腳。
「放?這裡有誰敢放了你啊?」
不提還好,這下子講開了,眼前幾個連月來負責追蹤元如願的漢子全變了臉色。
「別開玩笑啦!放了你,那蟠龍第一號的當家哪放得過咱們幾個?」
☆☆☆☆☆☆☆☆☆☆☆☆☆☆☆☆☆☆☆☆☆☆☆☆☆☆
樓閣上灰濛濛的一陣騰雲似霧,教人一步踏進去了想抽身都摸不清方向。
元如願被推著往前邁出一步,無力的步伐便像是踩在雲端上一樣。
「不許怠慢了,還不快把元姑娘請進廳裡。」隔著甬道上一層又一層色彩斑斕的帳幔,忽而傳出了一聲黃鶯輕啼似的輕喚。
幾個漢子一經指示,連忙加快腳步,火速把元如願架入了廳中。
「唉,莽漢就是莽漢,怎麼不懂得多照應一下姑娘家?」嬌柔化骨的嗓音猶如穿透了廳上的每一根長柱,繞呀繞的迴旋在每一雙耳朵之間。
元如願傾聽著,仰起頭,費盡力氣眨了眨雙眼,但怎麼都眨不掉眼前那一大片迷茫的煙霧,此處除了朦朧,還是朦朧。
這地方……該不會就是鎮上那能教人聞之驚魂的蟠龍第一號了吧?
「哈哈哈,我……我還沒醉呢!」
廳旁的角落邊擺了張桌子,桌前則癱著一抹半伏的身影,那人右手執筆左手灌酒,總是飲幾口老酒再揮幾下畫筆。
見狀,元如願心口一陣揪緊,沒多思忖便奔上前去。
「爹……爹……」
但她腳跟都還沒往前挪幾步,身子便教一記強勁的蠻力從後方拎住,再順著力道往椅子裡一甩,不偏不倚跌坐了進去。
「啊!救、救命……」
元如願身子一懸空,緊接著又莫名其妙栽入椅中,心也慌了,顧不得失不失禮,扯起喉嚨便沒命地尖叫。
倏地,一根黝黑的食指由她頭頂而降,緊臨在元如願嚇得發顫的嘴唇邊。
「別……別殺我們,我跟我爹……我爹……」她盯著那根像在威脅她的手指頭,從眼角偷偷睇一眼趴在桌上打盹的元八指。
天哪!大禍臨頭了,他竟然還睡得著?沒錯,果然是她沒責任感的爹呀!
「吵死了,誰要殺人啦?本當家是要你閉嘴。」
一張蓄著滿臉鬍子的臉龐忽地從元如願椅子後頭出現,一腳跨在椅把上,高聳的黑影將元如願偷瞄老爹的視線全擋住了。
「哎呀,大當家的,你可真要嚇壞咱們的貴客了。」
在一陣銀鈴般的淺笑聲中,廳後的帳幔讓人悄悄撩了開,露出了一張令人看了難忘的嬌柔粉面。
微風輕拂,冉冉的煙霧在偌大的廳中盤旋繚繞,就像柳蟠仙的樣貌和話語,彷彿怎--麼吹也吹不散。
「哪有?我是要請貴客坐下來嘛,要不然跑來跑去多累。」柳蟠龍扁嘴回道。
人稱大當家的他,正是蟠龍第一號門面上的老大。
既然有所謂的門面上,那暗盤下的管事主子,自然便得是能制得住這大當家的能人才行囉。
二當家柳蟠仙不介意地笑了笑,早習慣了大哥的粗魯莽撞。
兩兄妹同父同母雙胞生,雖生了副幾乎一樣的淨秀樣貌,但性情和腦袋卻完全不相同,他倆一人火爆、一人沉靜;一人直來直往、一人行事周延。
一兄一妹還不到三十,便打著蟠龍第一號的旗幟在香河鎮一帶大小通吃了好幾年,旗下經管的生意舉凡煙館、酒家、澡堂、賭場……樣樣皆不缺。
最近,更準備涉足「藝文項目」。
「元姑娘,別著慌,這裡是蟠龍第一號。」柳蟠仙溫柔慰問,說出來的一切像理所當然極了,彷彿這地方對外人而言根本不該是個虎穴。
「現下有咱們兩位當家的保護,你肯定絕對安全。」
元如願抿抿唇,雙唇乾澀。人命關天她怎麼會不慌張呢?別忘了,就是拜他們蟠龍第一號所賜,才會害得她此刻有家不能回的啊!
「你……你們為何說……說要請……請我來作客?為……為什麼?」
「漂亮!」柳蟠龍忽地拍桌大吼一聲,震得樓閣幾乎在瞬間晃蕩了幾下。「妹子,你看,我就說嘛,直接跟她把話講清楚不是最乾脆省事了?哈哈哈,還是直截了當好!」
柳蟠仙淡淡睇了兄長一眼,沒答腔,也沒預備響應他心血來潮的自言自語。
「不瞞元姑娘,其實,咱們會請你來,是奉了元畫師之托。」
「不會吧?我……我爹要……」
元如願半信半疑,轉過頭看了看,元八指那只拽了畫筆的右手抖了好幾下。
此時,柳蟠龍拿了截烏黑的墨條往元如願的掌心裡塞。
「哪,拿去吧,你爹說要是沒你這乖女兒在身邊替他磨墨,他根本畫不出東西來,所以……」他朝元八指的位置努了努嘴,原本斯文的一張臉因為凶悍表情跟大鬍子而多了幾分戾氣。
聽到這兒,元如願心中生疑了。
別人掂不出她爹的底細還有可能,但她這做女兒的又豈會不清楚?
她爹自從妻子跟人跑了以後,連著幾年染上了酒跟賭,那「八指」的由來,就是當初為了戒酒和戒賭,一時之間惱羞成怒、意氣用事才剁掉了兩根。
之後這幾年下來,她爹酒仍照喝,賭也照賭,但就是沒法子再提起畫筆。
「可不是嘛!這話啊,可是他清醒的時候,當著蟠龍第一號招牌下所有人的面講出口的喲!」柳蟠龍邊講話,邊推著元如願挪步至廳旁的那張桌子前。
元如願立在元八指身畔,輕輕扯了扯老父的衣角。
柳蟠龍看不慣她秀氣的舉止,遂一掌重重拍響了桌面。
「元大師!本當家把你女兒找來了,這下子你可以依照原先承諾的,開始替咱們畫圖還賭債了吧?」
「呃……」元八指打了記酒嗝,抬起頭,對著粗聲粗氣的柳蟠龍直傻笑。
「畫!趕緊開始畫出來!聽到沒?」
柳蟠籠沒啥耐性,猛地揪起元八指松垂垂的手臂,想硬逼著他在畫紙上交代出一點名堂來。
「大當家,您別……別這樣!」元如願見狀,旋即傾身向前,按住了柳蟠龍揪著她爹的那隻手。「我爹……他……醉了。」
她爹不只醉了,甚至連筆都握不好,更別提還要他再畫出像從前那樣教人讚不絕口的人物圖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雪膚玉貌的柳蟠仙起身,由帳幔後悄悄走向了元如願,唇畔仍是一抹柔似水的笑。
「既還不出銀兩,咱們蟠龍第一號也只好請元畫師拿自個兒最值錢的物品來抵債了呀,元姑娘,你說有沒有道理?」
「可是我爹他老人家根本已經--」一句真話臨到喉間,怕會害得元八指下場更慘,硬生生被元如願緊張地嚥回了嘴裡。
「元畫師已經親口答應咱們了。」柳蟠仙回道,暗中朝柳蟠龍使了記眼色。
柳蟠龍強硬地押著元八指那抖個不停的右手,「來,一筆一筆仔仔細細地畫,千萬不要有點差池,要不然的話,哼哼哼……」
才沒一會兒,元八指就無力拿住筆,沾了墨的筆端一下子潑灑了整張白淨的畫紙。
柳蟠龍火一竄,揪住元八指的領子揮動著拳頭,「嗟!像這樣子磨蹭,欠咱們的債要啥時才還得完哪?」
「不如……我……我來還。」見狀,元如願幽幽開了口。
聞言,兩位當家旋即互望了一眼,唇畔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笑,但很快的,又立刻回復成先前的模樣。
「小丫頭,你說你要還?」柳蟠龍鬆手甩開元八指,朝元如願的方向瞪過去。「你拿啥本事來替你爹還債啊?哼!難不成你能替他畫?」
元如願沉默著,像在焦慮地思忖著些什麼。
「哈哈哈,妹子啊,這小丫頭說她有本事替她爹還咱們的賭債呢!」柳蟠龍轉身大笑了幾聲,忽然瞥見趴在桌前癱著的身影偷偷抽搐了幾下。
該死!先前不都已經讓這老酒鬼吃飽喝足了嗎?這不過是要他趴在那兒裝一下樣子,他竟然還敢偷笑!
柳蟠龍擔心穿幫,趕緊向前一衝,朝元八指的背上奮力拍了拍。
「大師,你這寶貝女兒好孝順哪!」
「咳……咳……咳……」元八指趴在桌上沒敢抬起頭,又是咳又是扭,不明白的人還真當他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呢。
「我會畫。」忽然,三個字小小聲的從元如願口中而出。
柳蟠龍跟柳蟠仙又悄悄對看了一眼。這一回,大勢或許真可以抵定了。
「咱們要的,可是那種能上市面賣個好價錢的畫作。」柳蟠仙逕自斟了杯春茶,柔情中夾著犀利的目光,隔著杯中緩緩冒出的霧氣覷看著元如願的表情。
「可以,我保證。」元如願點點頭,掌心按住胸口給自己一點自信。
「元姑娘,你要咱們蟠龍第一號憑什麼相信你的保證呢?」
柳蟠仙不愧是最會精打細算,無論做何種生意,都不讓自個兒有一丁點吃虧的可能。
即便是擺明了唾手可得的豐厚獲利也不例外。
「我憑……」元如願話到唇邊停了下來。
她知道,他們要的只是結果,是她究竟能為元八指還清多少賭債的本事。
既然如此,多說無益,不如教他們看清楚她的「還債能力」吧。
元如願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踱近元八指本欲作畫的那張桌面,拾起筆,俯身就著先前那張被墨汁潑壞了的紙,嚴肅地在上頭匆匆揮毫動作。
俐落的架武中沒半點虛華,運筆行進間,皆是紮實道地的真工夫。
沒多久,一幅以柳蟠仙的容貌為草圖的「蟠桃仙子戲春園」便入了畫作中。
做完畫,元如願習慣了似的在落款處題了元八指的化名--須心。
「請過目。」她道。
「天殺的!畫得真好……果真像我家妹子一樣的美若天仙哇!」柳蟠龍彎過身靠近一瞧,忍不住拍手稱讚道。
「唉,我說大當家的,你到底是在稱讚我還是在稱讚她?」柳蟠仙也笑了,對著桌上的畫作再三鑒賞。
不會錯,他們這回肯定是挖到一棵超大搖錢樹了。
「哈哈哈哈……都美!都美!」
「那麼,我可以替我爹還債了嗎?」元如願問,只想盡快把債款還清了,能帶著元八指速速走人。
「不急,債……總歸是要還的,但是呢……」柳蟠仙轉頭朝外喚了聲,「來人呀,先帶元姑娘去管事那兒打個手印簽份合同。」
「簽合同?」元如願不懂自己替父親作畫抵債為何還要打手印?
「是啊,這合同當然得簽。從今日起,元姑娘可就是咱們蟠龍第一號力捧的首席畫師了。」
柳蟠仙巧眸凝笑,從那柔柔的神色裡根本猜不透她打的究竟是什麼如意算盤,但相信無論怎麼算,都肯定不會讓蟠龍第一號虧本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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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春意盎然的園子裡,不僅開遍了各色美艷的春花,此刻,更響著一聲聲清朗的歌聲。
「衣褪半含羞,似芙蓉,怯素秋。」載泓手裡挽著花籃,邊哼著曲子邊在花園中緩緩繞行,就見他一會兒撒撒籃中的花瓣,一會兒對著那圍在他身畔的一群人微笑。
「重重涇作胭脂透,桃花在渡頭,紅葉在御溝,風流一段誰消受?粉痕流,烏雲半彈,撩亂情郎手。」唱到情濃處,載泓甚至揚起了袖子做出拭淚狀。
伴隨著他聲色俱佳的表演,杵在花園旁的丫鬟們開始適時地替眾人製造一下「氣氛」,她們也不時朝半空中撥撒各色繽紛的碎花瓣。
那些色彩鮮艷的花瓣就這樣飄啊飄的散落至園子各處,有的緩緩飄過眾人的眼前,有些則零零落落地墜了載泓一身。
「哈哈哈,好玩好玩……」載泓玩心一起,伸手便朝半空中抓了起來,「師傅們認為徒弟我把唐伯虎的這首曲子改編得怎麼樣?好聽嗎?」
登時,花園裡悄然無聲響。
「各位師傅?」載泓再喚一次,還是沒有人響應他,他這才轉頭往回瞧。
大桌前,是坐滿了人沒錯,但他們一個個全像醉癱了的趴著不起,還剩下幾位勉強撐得住的,就握著酒杯在那邊晃來晃去。
「唉,可惜了啊!」載泓一歎,舉起酒杯一仰而盡。「徒弟特別為師傅們精心安排的「群花戲春』都還沒登場呢!」
還是沒人吭聲。
「那好吧,徒弟只好叫那些長得比花還美的姑娘們進去宅子裡『戲』給我一個人看了喲……」
剎那間,幾張桌子很明顯地晃了晃。
「呃,酒……好酒哇!」
「唱得好、唱得好,貝勒爺歌藝超凡哪!」
「是呀、是呀!能有這樣出色的徒弟,咱們真是三生有幸啊!」
沒一會兒,剛剛看起來好像醉臥不起的眾人,竟一個接著一個全部「自動」甦醒過來。
載泓抿唇笑了笑,「咦?師傅們都沒醉呀?」
「沒醉、沒醉,貝勒爺如此費心設下這場春酒宴,咱們怎麼捨得醉了?」教授載泓唱戲曲的梨園師傅撫著鬍子掩飾地笑道。
今日這群讓載泓迎人禮親王府裡作客的,全是他乎時在各地拜來的師傅。
舉凡任何可以學習的技藝,只要引起載泓強烈的求知慾,不管那門技藝的學問再難尋找,他都要找到並且學會它。
諸如棋弈、書法、篆刻、唱戲、易容、卜卦、診脈、造景、園藝、武術、耍球、吞劍……只要他想學,幾乎什麼都能學成、學精。
「既然師傅們都沒醉倒,那徒弟這場春酒謝師宴的重頭戲可就要熟熱鬧鬧地展開了!哈哈哈,姑娘們有請了!」他揚聲喚道。
此時園中立刻響起了絲竹樂音,緊接著,十幾名貌美如花嬌的歌伶和舞伶朝著園內魚貫步入。
她們的一笑,比方纔的醇酒還要教人迷醉。
人群中,一顆頭顱忽地靠近載泓身畔。「貝、貝勒爺,總算搶……不,總算替您買回來了。」
載泓瞥眸一瞅,眼中的光芒瞬間晶亮,每一閃都透著熱情。
「買到了?」
「是。」阿騰師點點頭,臉上有著和載泓同樣的期待表情。
「好,趕快,小王等不及要立刻一睹大師的真跡了!」
趁著園中一片群鶯亂舞,載泓站起身,在阿騰師的開路下往最機密的庫房匆匆而去。
一連拐了好幾個彎道,扭動機關,他倆一塊兒進入位在宅子底下的庫房中。
這處機密的庫房可以說是載泓的寶貝地盤,裡頭收藏了許多他喜愛的珍品,就如同孩童喜歡藏玩具,而他向來特別喜歡藏匿他的「玩具」。
「快,快拿出來!」載泓催促道,迫不急待地伸手討。
阿騰師一臉汗濕,紅通通的臉龐跟脖子全是因為在書肆裡跟人家搶購時拚了命所致。
開玩笑,誰要敢壞了他家貝勒爺滿心期待的好興致,他絕對跟那人沒完沒了!
「是,真跡就在這兒了。」阿騰師由懷中小心翼翼取出了畫冊,深怕一不小心會弄皺它半分。
載泓沉默了,瞪大雙眼瞅著那冊子,就這麼薄薄的一冊,卻承載著他莫大的崇拜心情。
他雙手捧著它,合上眼,輕輕吸了口氣,隔了片刻,才終於再睜開雙眼,屏氣凝神翻開畫冊的第一頁。
張著口,他喉間卻發不出聲音來,連在旁偷覷的阿騰師也怔住了。
「阿騰師,趕緊掐我一下。」
阿騰師垂下頭,表情看起來頗為難。「貝勒爺……」
「快,這是命令!」
「喳!」站在載泓身側的阿騰師在他臂上輕捏了一下。
「不夠力,再來。」
「呃,貝、貝勒爺……」
「別忌諱,小王怎麼指示,你照做就對了。」載泓蹙著眉,點點頭。
於是,阿騰師只好再捏了一把,這回,比剛才那下子用力了不少。
只瞧載泓咬緊牙關強忍著,疼雖疼,唇畔卻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沒錯,這的確是真的,是真的!」
阿騰師聽了也跟著猛點頭。當然是真的囉,他身上的臭汗可全是為了要跟其它人排隊搶購才冒出來的呀!
「絕妙呀!果真是大師的不凡筆觸!」載泓唇畔的笑痕隨著目光所及漸漸加深。
他手捧畫冊,認真地端詳著畫上呈現出的每一處細微變化,一改先前在花園時那副嬉笑玩鬧的表情。
「貝勒爺,真的是須心大師沒錯吧?」阿騰師發問,得意的笑臉上流露出很需要載泓親自肯定的神情,如此,才能更證明他的辦事效率。
「嗯,這畫風、這運筆、這筆觸間流暢完美的女子模樣……」載泓的眸光盯在畫上一瞬也不捨得眨,「確實是出自小王最傾心的大師之手。」
「沒想到,須心大師和貝勒爺還真是心意相通呢!大師八成是知道貝勒爺喜好收藏春宮圖……嘿嘿,才畫起了這樣撩人心癢的畫作。」
可不是嗎,想當初,在小貝勒九歲那一年,才「欣賞」完他相送的那冊春宮秘戲圖,旋即對於畫中人物的表現大感震撼。
之後每隔一陣子便會自動來跟他討新貨,久而久之,竟也養成了嗜喜人物畫的癖好,特別是春色橫生的春宮圖,十幾年調教下來,他看春宮圖看成了精。
不再只像年幼時那樣迷戀著畫面上的各種曼妙姿態或合歡動作,而是逐步鑽研起各家各派的畫風構圖。
「唉,可不是嗎?教小王景仰的須心大師呀……」
載泓奉若瑰寶地翻閱著,眸光一瞥,一雙著了火似的眼睛定定地瞅住畫冊上的每一對相戀人物。
若說起目前畫壇上的各家各派,最獲載泓傾心的,無疑的便是向來名不見經傳的「須心」畫師了。
說也奇怪,須心這名號其實不算出名,但打從載泓幾年前由舊畫攤上購得了一幅須心畫師的作品後,往後的好幾年,他費盡心思的到處搜購這位畫師的畫作。
那上癮的程度,簡直像著了魔的瘋狂。
直到上個月,他經由某家標著蟠龍第一號出版的春宮畫冊裡發現了他向來情有獨鍾的須心畫作,這才心花怒放地命阿騰師一定得搶購到這個月的頭號。
「阿騰師,你說,小王該不會是個瘋子吧?」
「呃……貝勒爺,您這問題……」
「我一定沒瘋,對吧?」
阿騰師心中忐忑不安,隱隱覺得他的話裡有古怪。
「嗯,應該很正常的。」載泓的眼神緊緊鎖在手上的春宮畫。
他揚手,任由自己的手指輕柔地撫在畫作中的人物上,隨著指腹緩緩挪移,那春風般動人的笑意悄悄爬上了眉眼唇縫間。
他合上眸子,享受著現下片刻的寧靜時光,然而心房中,卻恍若有股熱流在奔竄,漸漸的,如浪潮衝撞他身上的每一處感官……
「我要去找須心大師拜師學藝。」忽然,載泓說出了這句話。
「咳咳咳!貝、貝勒爺是說……要去……咳咳咳……」聞言,阿騰師嗆得咳了出來。
須心大師高妙的畫作技巧是很令人折服沒錯,但觀畫、買畫、品畫是一回事,親自造訪求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呀!
更何況,貝勒爺想去找的還是位春宮圖的畫師……這……這消息一旦張揚出去的話,往後他在鄉里間流傳的浪蕩臭名不就更差了嗎?
「小王沒有瘋,我是說真的。」
「這……」
「沒錯,我忍不下去了!」載泓揚掌一拍,桌子晃動了幾下。「小王再也不要只是在畫紙上景仰大師的才氣、崇拜他筆下的每一幅作品!我要接近他、我要親眼仰望他、我要拜他為師,我非去不可!」
此時,密室內一片沉寂,密室外隱約傳來眾師傅的笑聲。
看著桌上的宮春畫,不知是不是錯覺,阿騰師忽然覺得連那畫中的纖纖美女也對他笑得格外嬌艷。
唉,看來,他家貝勒爺這回的拜師之路肯定是勢在必行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6:15
第二章
天剛濛濛亮,街道上連個路過的人影也沒有。
此時,元如願鬼鬼祟祟溜出破廟,穿巷走弄時還不時左顧右盼,就怕讓人瞧見認出了她。
「不會吧?立春都過了還這麼冷?」她咬著牙低低呢喃。
一陣冷風吹過,灌進了衣襟中,元如願抖著身子朝目的地前進。
「唔,冷……」拜託,這時候千萬別有熟人突然出現才好!
為了不讓旁人有機會識破她和香河鎮上的大惡霸--呃,不,大勢力「蟠龍第一號」有所牽扯,她每天才日出便出門,直到月亮出現才偷偷摸摸溜回破廟。
要這般勞心勞力地掩藏身份,都是因為怕被人知道她近來為蟠龍第一號幹下的那些醜事。
一想到那醜事……天哪!要命,她的頭開始痛起來了。
唉,別想了,替老爹還完巨額的欠債後,她決定馬上收拾包袱,找處沒人認得的地方隱姓埋名一輩子。
元如願苦笑著,搖搖頭,制止自己的胡思亂想。
忽地,一聲叫喚穿過大街鑽入元如願的耳中。
「小如?」
從來沒有一刻,元如願會如此希望著自己可以一溜煙就遁入那道銅門內。
快到了,快到了!她低著頭要自個兒再忍忍。只要再穿過一條大街就可以立刻找到地方躲起來,蟠龍第一號的後門就在她眼前了呀!
「小如,是我啊!小如,你停一停,回……回頭瞧瞧嘛!」那聲音聽起來帶著醉意,來人腳步不穩的緩緩朝元如願靠近。
「不會吧?」元如願慘叫一聲。
她當然知道是誰在叫她了,就因為知道,她更是理都不想理。
隨著叫喚聲越接近,元如願行走的步伐加快,她低垂著臉,瑟縮著身子,幾乎是用街的了。
「元如願!」後頭的人沒辦法追上,只好扯開嗓子費力吼她的名字。
剎那間,元如願表情一變,僵硬著臉上的線條回過頭,忿忿地瞅住剛才在大街上喊出她名字的那個人。
老實講,她此刻覺得自己身軀裡血液快沸騰了,如果老天現在賜給她神力的話,她頭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封住屠二龍的嘴。
「嘿嘿,小……小如,我就說嘛,明明……就認出是……是你了呀!」名喚屠二龍的男子興匆匆地奔向元如願,抓住她的雙肩又是扯又是晃的。
就是這樣!他的個性一點都沒變!每回只要一遇上,都會像塊牛皮糖黏著她不放,所以她才不想被他認出來。
這屠二龍從小到大都是這副德行,不單黏人,還有張大嘴巴。
「這幾個月,我……我一直在……在找你,街坊鄰居都說沒瞧……沒瞧見你,我……我好替你擔心呢。」屠二龍紅著臉,拉住元如願的手不放,「小……小如?」
「閉嘴。」討厭,黏人的大嘴巴!
「我每天都在想你,心裡惦念得緊哪。」
「快閉嘴。」
「小如,你……生氣了?」
方纔被逼著奔跑了一陣,元如願現在只想找處安全的地方歇腳,她大力吸了口氣,讓自己能鎮定的面對難纏的屠二龍。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好幾遍,不准再喊我什麼?」她面色如灰,表情嚴肅。
「小如……」
「叫你閉嘴啦!」她氣得跺腳,轉頭不再理他。
瞧他那模樣也醉得差不多,只要她腳程快些,再多繞幾條巷弄,應該可以把他甩掉。
好,就這麼辦,再這麼浪費時間,也不必等屠二龍去奔走相告了,只要等會兒天全亮,鎮上的人馬上就知道她要往哪扇門走進去。
元如願橫了心,也不跟他話別,拔腿便盡全力朝暗巷裡跑。
「小……啊!不能叫!等……等我,別……別跑嘛!我找得你好苦喲!」屠二龍扯開喉嚨又開始邊喊邊追了。
元如願身子本來就嬌小,跑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但她不敢緩下腳步,因為,耳畔那殺豬似的叫嚷聲根本沒停過。
「停……停下來呀!是我啊,我是打小就最疼你的二龍哥哥啊!」
疼她?黏著她死纏不放才是真的吧!
耳朵一經刺激,元如願跑得更奮力了,她轉身旋即衝入一條小巷子中。
此時巷子中傳來了一聲狐疑的低問。
「咦?哪來的一陣冷風?」
而元如願沖得太快,此時完全煞不住腳。
「哇!鬼擋牆!」她慌得大叫。
「哼,真是見鬼了。」那記清朗的聲音又起,才剛想後退一步再找人算帳,卻被突如其來撞上的身子壓在下頭。
「呼……如……如願妹子,你別走啊!」緊迫在後的是黏人的大嘴巴屠二龍。
「不會吧?」元如願心底暗暗叫苦。她這輩子不會都這麼倒霉吧?
說時遲那時快,她還來不及爬起來,便讓那忽地撲上來「搶攻」的屠二龍摟個正著。
「哇!」她大叫。
「噢!」被她壓在身下的男子也悶哼了一聲。
「別……嗝,別再同二龍哥哥玩捉迷藏了嘛。」
屠二龍生得壯碩,粗大的雙臂也夠長,一摟不小心多摟了一個人。
「如……如願……妹子……」此時此刻,醉了的屠二龍自以為終於將暗戀對像緊擁在懷了,喜得他探出臉龐對著身下的美人磨磨蹭蹭。
「閉嘴!」元如願邊躲邊罵。老話一句,她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
「二龍哥哥想你想得好苦,你……就別再氣惱我了吧。」屠二龍從小到大學不會看人臉色,仍繼續往下說,「我不再上酒家借酒澆愁了,來,讓哥哥親上一口解解相思……」
說罷,他立刻嘟上自己的厚嘴唇。
「移開你的臭豬嘴!」
這句話,分別從兩個人嘴裡一同吼出。
屠二龍愣了愣。
呵呵,難不成真是之前酒樓中的瓊漿玉液在作祟?要不,在他懷中的如願妹子怎可能發出男人的聲音?
不可能,不可能,別的他不敢多說,但有件事他絕對敢打包票,那就是他那老愛噘嘴生悶氣的如願妹子肯定是個好閨女。
「嗝……我發誓,親一口,真的只親一口就好……」屠二龍不死心。他老早就想一親芳澤,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怎能放過。
嘿嘿,太好了,明兒個就派人捧著聘禮去提親。
「嗟!下流!」這次是一記清朗的男子聲音。
冷冷的一句話澆醒了屠二龍的酒意。
他倏地睜大雙眼,羞惱地朝四面八方胡亂張望。
「誰?究竟是哪個不怕死的膽敢在我屠二爺背後亂放話?」
☆☆☆☆☆☆☆☆☆☆☆☆☆☆☆☆☆☆☆☆☆☆☆☆☆☆
「喔,不對,這樣算是不入流了。」
載泓唇角噙著一抹不屑的笑意,睥睨天下般的看著屠二龍。
笑話,敢情當他禮親王府的載泓是被惡人嚇大的嗎?
屠二龍低頭一瞅,連忙攬過元如願就要起身。「你是哪根蔥啊?」
但元如願動不了,她的腰不知在何時被載泓環住了。
「那麼,敢問閣下又算哪顆蒜?」載泓回道,笑笑的唇嘴洩漏了他的鄙夷。
「該死!居然連你屠二爺是誰都不知道也敢招惹!」
「不好意思,是你姓屠的招惹了本公子才對。」
「如願,咱們走!」屠二龍扯了又扯,想將她從滿面含笑的載泓身上搶回來。
元如願咬著牙,低低的說:「哎呀,你們都放手。」
但這兩個男人彼此看不對眼,一旦結了仇,就算講再多也都聽不進去了。
「你說什麼?有膽就給爺兒我再說一遍!」
載泓哪受威脅,旋即吼了回去。「姓屠的豬頭三,你惹毛公子我了!」
「你……你……」
屠二龍雖然屬龍又叫龍,但膽子只有一丁點大,裝腔作勢一下還行,若要他再持久些恐怕就會露餡。
「我……我怎麼樣?」屠二龍身子縮了縮,吸了口氣說:「你……把話說清楚。」
「自己低頭看明白吧,瞧你這窮酸的色鬼一雙手擺到啥地方去了!」
聞言,屠二龍頭一低,雙眼大睜。
啊!糟糕!糗大了!明明他方才摟在懷中的軟玉溫香是如願妹子呀,為何竟還多了一個比他俊俏百倍的公子哥兒?
屠二龍馬上鬆開雙手,大叫道:「笑話!你找打啊?是你這瘋子闖入我屠二爺的地盤,搶了我未過門的老婆,還敢在這兒不客氣地說我的不是!」
載泓當屠二龍是在學豬哀叫,連瞥都懶得瞥他一眼。
一等壓在他們身上的重量離開,他馬上溫柔有禮地攙起了元如願。
「姑娘,這色鬼可真是你將來想嫁的夫君?」載泓轉過臉來詢問她。
他的眸裡滿是柔情,恍若沾了蜜的蝶兒正拍著一雙絢爛的彩翅在對她傾吐衷情,元如願眨眨眼,垂下雙睫,顯得難為情極了。
「不是,他絕對不是。」
「聽見沒,你根本不配做這位姑娘的如意郎君。」載泓笑笑地往前走了幾步。
「混帳東西!你……你當你是誰啊?敢破壞爺兒我的好姻緣!」
「豬頭三,你再亂吐一個字看看。」
「你……你……」屠二龍被步步逼退,都快縮在牆角邊,一急,也不管胡亂說出來的下場,扯開嗓子便吼著,「你一定不是人!」
「沒錯沒錯,我當然不是人,也不是什麼混帳東西……」載泓唇畔的笑痕越綻越深,點點頭說:「我呀,是你這頭色豬應該擺在案頭上日夜燒香跪拜的風流神仙!」
沒等屠二龍再有反應,他順勢揮出一記柔情化骨拳。
話說這套拳法的精妙之處,就在於挨打的人明明疼得半死,身上卻看不出絲毫傷痕。
「哎喲!」
「罵我是瘋子,啊!」再來一拳。
「哇!救……」
「搶你老婆?就憑你?哼,我還真是看扁你了!」又是一拳。
「嗚……好疼好疼……」
「這點苦都吃不消?將來怎麼回來找我報仇呢?」左拳加右拳。
「不、不敢,不敢……」
「啐,別說不敢,本大仙親切得很,隨時等候你練好身體再來比畫。」嘿嘿,腿不酸,補他一腳湊湊熱鬧也好。
「哇!」屠二龍被踹得飛出巷外,嘴裡發出慘叫,邊哀號還邊口冒白沫。
「還不快回家關上門躲起來遮羞--哈哈,不對,是休養生息。」載泓揍人前後臉色都很平和,只不過臉頰多了兩抹恍若醺醉的微紅。
遠處忽然傳來幾聲雞啼,天大亮了。
元如願怔住了,從剛才就一直杵到現在。
載泓回過頭,朝元如願踱近,笑得眉眼綻放。「姑娘,請放心,已平安無事了。」
方纔身子靠得太近看不仔細,現在一看清他的笑靨,元如願大大吃了一驚。
這男子才剛幫她解了圍,她卻一出口就對人失了禮數。
「別……別過來,千……千萬不要靠過來。」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反應簡直是莫名其妙,但她現在就是覺得莫名其妙極了!
怎麼會這樣?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湊巧--不、不……是不巧的事情?
太不可思議了,這男子的樣貌……他淺笑時嘴角勾起的線條、眉宇間的寸寸溫柔、瞳眸中散發出的魅惑光暈……
天哪!見鬼了!她真的快昏倒了。
這人竟跟昨夜出現在她那荒唐綺夢中的陌生男子一模一樣!
自從開始畫起那些春宮圖後,她每晚睡不好也就算了,更誇張的是有時甚至連夢中都不得清閒,那些白天在畫紙上纏綿一塊兒的男女乾脆鑽入她的夢中,要在夢境中也擾亂她的片刻安寧。
而昨夜,她正好夢到一張和眼前這男子一樣的容貌,夢中,那俊美的男子笑笑地在瀰漫的煙霧間向她靠近,然後……摟住她,吻了她……
一想到那夢裡的吻,元如願發軟的身子更是輕飄了。
「這位姑娘,你沒事吧?」載泓又往前跨出一步,伸手想安慰她。
「別……別靠近我。」元如願牙關猛顫,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好,我答應你,不靠近。」他停了步子,直瞅著她。「那,跟姑娘問件事可行?」
元如願不作聲,算是默許他了。
載泓先清了清喉嚨,一想到那位令他傾心的大師,唇畔的笑意不知不覺加深,外人瞧上去,自然更覺得他迷人了。
「這裡是香河鎮沒錯吧?我來是要找叫『蟠龍第一號』的書肆。」
「你要找--」啊,她沒聽錯吧,那個鬼地方什麼時候變成書肆?
「姑娘,你知道路對不對?」載泓驚喜得幾乎快跳起來轉幾圈了,但因為怕會嚇到她,只好壓抑著雀躍的情緒輕輕扯住她的衣袖。「請快領我前去,我……我等不及要拜見大師了。」
開什麼玩笑,老天爺不會是在存心捉弄她吧?
她想躲那鬼地方都來不及了,眼前的男子卻要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領他步入那讓人聞之喪膽的蟠龍第一號?
不行,這要求太為難她了!
「呃……你……」元如願低著頭,垂下臉,眸光不敢迎向眼前這令她一直胡思亂想的男子。「老實說,那裡烏煙瘴氣,肯定沒有公子要找的正經人。」
「不會錯的,我最仰慕的須心大師就在蟠龍第一號裡頭。」
聞言,元如願只覺得自己頭昏眼花,彷彿眼前有好多的星星在閃耀。
他挑挑眉,將唇附在元如願的耳畔,得意忘形地握住她的手,早將她先前的警告拋得一乾二淨。
「就是……咳咳,畫春宮圖畫得最好的那位須心大師。」
元如願顛了一下,此刻裙底下那雙虛軟的腿更是無力。
「我不遠千里,就只想一睹大師的廬山真面目呀!」載泓眉眼全是笑。
不得了,原來要她帶他到蟠龍第一號還不是最糟糕的事,他……這個莫名其妙在她眼前蹦出來的怪男人,居然還想要親眼瞧瞧她--喔,不,是她爹!
載泓的手緊緊握住元如願,想請她趕緊領他出巷子去尋人。
「勞煩姑娘了。」
「不……我不行……」她咬緊嘴唇,身子又晃了晃。
見她有些扭捏,他以為是姑娘家性子嬌羞,擔心會讓人議論,於是連忙拍胸膛保證。
「放心,在下絕不為難姑娘,一到了那兒,我會自己進去找人,不需要姑娘陪著一塊兒進去的。」牽著她,他邁出步子。
咚!二話不說,元如願的身子直接就倒下,額頭撞上了那堵真正的硬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6:38
第三章
「吵死人啦!要是沒啥大事就把本當家從被窩裡挖出來,看我不宰了你去餵土狼才怪!」一大清早就被人吵醒的柳蟠龍,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怒喝道。
「大……大當家的,有……有人……找您。」負責通報的嘍囉畏畏縮縮,軟著手朝花廳中央指了過去。
花廳裡杵著專程而來的載泓,跟他懷裡抱著的元如願。
柳蟠龍的目光一瞥,一見自己旗下正當紅的春宮畫師竟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臭小子「挾持」,不禁怒火中燒,也不管對方是誰,抄起牆上的傢伙衝上去便想先來頓狠打。
「小子!你好大膽!還不快放下咱們蟠龍第一號的人!」
臂彎中捧著元如願的載泓身上沒帶兵器,轉身躲開攻擊後,直接躍上了八仙桌。
「我是很想放她下來,但這位姑娘在撞昏前未告知自己家住何處,在下就算想放也找不到地方放呀!」才解釋完,載泓閃過了一記砍殺。
「廢話少說!笑話本當家沒讀書啊,咬文嚼字的,再吃我一刀!」
載泓雙手雖受限制,但靠著自己俐落的身形,輕鬆避開柳蟠龍的刀刀狠砍。
幾招之後,兩個男人的武藝不相上下,一人狂野似火、一人流暢如風,看似一個追一個躲,事實上卻分不出勝負。
「再不把人還來,本當家就削斷你的腿骨!」柳蟠龍雖然放狠話,但卻忍不住打心底惜起了這位武功跟他難分軒輊的高手。
想他柳蟠籠在香河鎮叱吒風雲多少年,頭一次碰上了能夠對招的對手。
雖然想是這麼想,但他出手卻完全不留情,持著鋼刀猛地一劈,砍斷了八仙桌的四隻腳,桌子馬上應聲而倒。
此刻,載泓轉身及時躍上了花廳上的橫樑,低著頭,笑笑地看著柳蟠龍。
「抱歉得很,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這雙腿老是不太聽話。」
「嘿嘿!算你還有兩下子真功夫!」打還是要打,但粗線條的柳蟠龍不吝嗇,也以豪邁的笑聲響應他。
「唉,吵什麼?擾得大伙全沒好夢了。」二當家柳蟠仙掩著呵欠,由廳外緩緩踱了進來,迎頭便瞧見她大哥正準備沿著柱子蹬上屋樑繼續喊殺喊打。
「刀子不長眼,大當家可千萬別傷了咱們如願妹子哪。」柳蟠仙淡淡一喚。
她可不在乎柳蟠龍逞兇發狠的程度,只要不弄傷她那寶貝的搖錢樹就好。
「放心,照她那副窮緊張的性子,我保證,就算大戰三百回合她還醒不過來呢!」
登上屋樑之後,柳蟠龍隨即縱身一躍,倏地彈飛至載泓面前。
「瞧我左砍!右砍!上砍!下砍!」他手上的鋼刀亮燦如新,每一次揮舞都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哎喲!敢情大當家的是迷上我這俊俏的臉蛋了不成,要不怎麼追得這般緊?」載泓嘴上老不正經,連這會兒跟人過招打架都還要乘機吃吃別人的豆腐。
柳蟠龍血氣方剛,馬上被對手的嘲諷惹惱,一弓身,擺出自個兒的看家刀法--五湖四海大熱鍋。
轉瞬間,便瞧那把大鋼刀在他的掌控下,像是隨時都會起火冒煙,三兩下就在眾人眼前上演了一幕幕恍如大師下廚的精采絕活。
「鹵蹄膀!」忽地,柳蟠龍揚聲吼道。
「燉腰子!」載泓笑笑響應,單臂摟住元如願,另一隻手則懸在橫樑上晃蕩。
「炸蛐蛐兒!」奇怪?對手怎麼會知道他的刀法跟口訣?
「烤田螺!」載泓踢腿,轉圈,又把這招的危機化解了。
「涮羊腿!」柳蟠龍不信邪,再耍出一招。
「醬排骨!」
好,最後再考考他……
「五湖四海--」
「大熱鍋!」
好一場完美的演出,只瞧載泓見招拆招,將眼前這位霸氣對手丟給他的每一步險招全揉成了跟他一樣,甚至比他還更靈巧的「熟鍋化解法」。
「喂,兄弟,你究竟打哪兒來的?怎麼可能躲得開本當家的刀?」
柳蟠龍雖然是個直腸子,但比畫過後的輸贏倒也看得很開,對於這「打出來」的特別交情顯得頗珍惜。
載泓見對方總算歇了手裡的刀,這才放心地往前邁出步伐。
「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大當家的肯定就是胡四海師父最得意的那位門徒了吧?」
「你連我師父是誰都摸清楚了?」
「老實說,巧得很,在下……」載泓眉開眼笑,早在柳蟠龍揮著鋼刀朝他追上來時就瞧出端倪。「剛巧也向四海師父拜過師,趁機習了點刀法。」
不只柳蟠龍愣住,就連梁下越聚越多的人也跟著愣住。
未曾謀面的同門師兄弟……嘿嘿,這關係一攀上可就親得多了。
「師兄的刀法果然是出神入化。」
柳蟠龍臉一熟,忽然被叫師兄,連向來粗枝大葉的他也像個啞巴吼不出來了。
驀地,載泓懷裡的身子動了動,樑上的兩個男人同時低頭一看。
「別……別靠近……」元如願的唇掀動著,聲音細如蚊蚋。
又等待了片刻,元如願費力的睜開了雙眼。
第一眼,她就瞧見那令自己心慌意亂的夢中人。
啊!不會吧?怎麼夢裡夢外都有他的影像呀?
撇過臉,第二眼,居然是那個總會瞪著一雙銅鈴怒眼,吼她快畫快畫的大魔頭柳蟠龍。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是還在作夢!
她探出脖子往外一瞧。
什麼?她什麼時候爬上了蟠龍第一號的屋樑?
怕高、怕顛又怕摔的元如願啞著嗓子,抖著聲說:「不……不會吧?」她緊揪住衣服,合上眸不敢再看一眼。
「醒了、醒了,這丫頭醒過來了!」柳蟠龍扯著嗓子吆喝。
「要命,不、不是在作夢……」她自言自語,握得自己的手心泛白。
「很冷嗎?唉,果然是高處不勝寒哪。」載泓垂目望之,見懷中人直發抖,隨即像哄小孩似的輕拍,再溫柔地摟緊她。「咱們這會兒就要下至嘈雜的凡間去囉。」
語罷,他領著她旋身朝下一躍,落到了地面。
腳一落了地,元如願心頭才稍微落實了些,迎面一見到淺笑吟吟的柳蟠仙,連忙撲上前啟唇欲訴,但一句話卻講得結結巴巴。
「他……他……他要……他要找……」
柳蟠仙笑著伸手攙住她,「找過了,這位公子已經找大當家的對過招了。」
元如願眨眨眼,聽不懂什麼對招的事,驚慌失措地猛搖頭,指著身後的載泓,急著想解釋清楚他想做的那件事對她的嚴重性。
「不是,他……他想要找的是……是……其實是--」
打斷她的話,載泓開門見山道出了來意,「今日在下來到蟠龍第一號,就是想親眼一睹須心大師迷人的風采。」
聞言,柳蟠龍跟柳蟠仙有默契的對看了一眼,隨後將視線投注於元如願蒼白的臉上。
「如蒙大師不嫌棄的話,在下還想求他收我為徒習畫春宮圖。」
此時,廳中靜悄悄的,沒人響應載泓的滿腔熱血。
咚!一聲驟響驚動四方,大伙火速將頭向後一轉。
那位「躲」在蟠龍第一號的首席春宮畫師又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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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道屏風,兩位當家開始了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
「大當家的,你怎麼說?」柳蟠仙事不開己似的,啜了口茶問道。
那把銀光閃閃的鋼刀被柳蟠龍隨便擱在地上,他雙腿蹲踞,半側著身子,一直想從屏風間隙中偷窺廳上的動靜。
「總歸一句話,上門來的是我『師弟』,總不好讓他太難看嘛。」
隔著一條細細的窄縫,只瞧見那說自己名叫載泓的俊俏男子在他們廳裡逛來逛去,似乎對廳上的一切擺設都感到很新鮮,不時地湊近觀賞。
而此刻正目不轉睛看著他的,除了屏風後的柳蟠龍之外,也包括了甦醒之後便一直蜷縮在椅子裡的元如願。
她手捂著額上新添的淤青,雙眸眨都不眨,近乎發呆地盯住他。
「所以,大當家是準備讓他一睹『那位大師』的真面目囉?」
柳蟠龍盯著元如願額上的兩處撞傷,「唉,傷腦筋,怎麼辦?之前又先答應了不會洩漏她在咱們這裡的真實身份。」
「若為了你當師兄的面子,要蟠龍第一號賠上一棵搖錢樹,我可絕對不依的喲。」
柳蟠龍刻意壓低音量,就怕讓人知道他在自家妹子前低聲下氣。
「我的好妹子啊,你瞧瞧那丫頭額頭上都撞出兩個包了,你這智多星要再不趕快想個法子,只怕她等會兒又要昏啦!」
柳蟠仙綻唇笑了笑,伸手接過兄長為她端上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那麼,倘若不是由咱們嘴裡洩漏出去的,也就沒多大關係了是不是?」
柳蟠龍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咱們雖然答應要幫她隱瞞真實身份,但卻沒答應不讓某些想追根究底的有心人自個兒去挖出真相來呀。」
「高招!妙招!絕招啊!」柳蟠籠腦子裡所能想到最優雅的讚美詞全用上了。
因為怕會驚動屏風外的那兩人,他費力隱忍著,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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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在鳴,鳥叫著,吵得人昏昏欲睡。
趁著午後眾人都在休憩的空檔,元如願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偷溜進一間客房中。
她進了房內一掩上門後,終於垮下雙肩,鬆了口氣,「幸好沒人發現……」
其實她真是過度操心了,她平常在蟠龍第一號裡一向低調,就算有誰見著她不跟人打招呼,或走路只看腳尖不看路,也早已習以為常,沒人會當她有什麼不對勁。
但元如願窮緊張的毛病壓根改不掉,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會被人注意到。
「救人如救火,得趕緊想法子趕走這個麻煩才行。」要不,別說她晚上睡不好覺,就連椅子也沒法子安穩坐一下。
從她一知道大當家要管那個載泓在蟠龍第一號中包吃包住之後,一顆心就莫名的狂跳了起來,腦袋裡更像是埋了幾十斤炸藥,什麼有條有理的思緒全裝不進去。
完了完了,只是讓那個男人住下來就已教她變成這副德行,要是以後他有事沒事時就對她來個「微笑騷擾」,那……她哪招架得住呀?
「笑、笑、笑,對誰都眉開眼笑的,我猜他準是包藏禍心!」元如願不滿地吐了吐舌,此刻因為四下無人,她才敢露出難得一見的俏皮表情。
頭一轉,她旋即對房間猛打量。
看來,這個叫載泓的男子還頗愛乾淨,房裡看來整整齊齊,雖說有下人們會打掃收拾,但要是住的人邋遢,還是能從生活習性中的小細節察覺出。
唉……元如願暗歎了聲。
「這會兒哪還有閒工夫管他乾淨或邋遢,想法子搜出他的底細才最要緊,等被我抓到了把柄……非把他掃出去不可。」
叨念了一陣後,她強作鎮定拍了拍胸脯,定下神先環覷一番,然後目光便鎖定房內的擺設一樣樣檢查。
元如願先踱近床緣,彎下腰,往枕頭底下摸索了片刻,隨後又輕輕翻動床帳,查看可有任何可疑物被抖落下來,接著,正當她跪下雙膝準備搜查床鋪底下之際,房外突然飄進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對話聲。
「怎麼樣?你猜有沒有人?」
「緊張什麼?敲了門不就知道了嗎?有人的話咱們就正大光明進去打聲招呼問句好,沒人……一樣照入不誤。」
「可是我說妹子啊,這樣做真的妥當嗎?好歹……好歹他是咱師弟啊。」
「大當家的……」柳蟠仙抿了抿唇,手一揚,那把畫工精緻的蒲扇掩住了她唇上若隱若現的淺笑。「那句包吃包住是你拍胸許的,包學包玩也是你自個兒講大話爽快答應人家的,從頭到尾,妹妹可沒說過不收他一分錢喲!」
柳蟠龍的嘴被堵得死死的。
「再者,咱們也沒要怎麼樣呀,不過就只是私下探探他的『財底』罷了,大當家,你說有沒有道理?」
「呃……也有道理啦。」
此刻,房裡那正蜷著身子跪在床畔的元如願急忙摀住嘴,以防自己慌得驚叫出聲,她當然聽得出外頭的那兩人是誰,但現下她進退不得,壓根失了方寸。
「好好好,不過就探探嘛,那就意思意思一下吧。」柳蟠龍話聲一落,敲門聲就緊跟在後頭響起。「師弟,你在不在房裡呀?」
元如願踉蹌起身,神色慌亂不已,焦急地到處找地方想躲藏。
柳蟠龍躡手躡腳地想挖紙窗偷看。「好像不在……」
「那還等什麼?這樣的機會不就正好,省得面對面『探』得費神。」隨著柳蟠仙清脆的嗓音越飄越近,房門眼看就要被推開了。
慘了……
元如願心跳似擂鼓,咚咚咚敲得胸口犯疼,她忍不住蹙眉捂胸。
忽地,她雙眼一亮,彷彿是救星從她面前由天而降,她連忙逃命似的奔入那設在床後用布簾掩住的一處小隔間。
沒想到布簾才一掀開,她睜大眸子,這下子被嚇得更厲害了。
載泓睡眼惺忪地一腳踩在牆角的夜壺上,一手則按住褲頭上的縛帶,那條襦褲鬆垮垮地「附著」在他大腿上,看起來隨時要落下地似的。
眼角朝下一瞥,元如願臉色倏地刷白,尖叫聲立刻破喉而出,「哇--」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房門被人開了大半,載泓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看清楚,一雙手火速欺近了她,右手扳過她的身子背對他,左手則按在那張大的嘴巴上。
身子讓他一摸,元如願臉頰瞬間一陣紅一陣白。
「呃,元姑娘,是你先失禮的喔。」載泓低低一笑,附在她耳後悄聲道。
「唔……」元如願又羞又惱,心一慌,小腳往他腿骨上一踹。
載泓摟住她及時一退。糟糕!意外踢到那裝滿他剛剛才小解完的夜壺,瞧那壺身一會兒左倒一會兒右倒,晃來晃去就像要灑出來再製造一場災難。
「聽聽,有什麼古怪聲音嗎?」柳蟠仙蹺腿坐在凳子上,抬眼發問。
「哎呀,不會吧,我看八成是哪只臭耗子撞到尿壺被熏暈過去啦!」柳蟠龍正爬上大床翻東找西,一聽,笑咧咧地轉過頭去回復柳蟠仙。
隔間裡的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他們心中幾乎有志一同地暗暗喊道:柳蟠龍啊柳蟠龍,倘若你平常也能這麼機智過人就真是太謝天謝地了呀!
小隔間裡極狹隘,約莫只容一人旋身,如今擠進兩個人,那擁擠的程度可以想見。
元如願被迫背對著載泓,整個身子「黏」在他胸前,即便動也不動,也感覺得到從他身軀上散發的陣陣熱氣。
那股難喻的濕熱,如浪濤襲擊著她原本就很緊繃的每一條神經。
她此時像中暑了,不,他比酷夏的暑氣還更令人難熬。
「再忍一忍……」他見她身子虛脫似的晃了晃,趕緊以氣聲勸慰她。
唉,他不說話還好,這一開口,雙唇貼近的距離更是教她完全招架不住。
她咬咬唇,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暫時忘了她是誰,忘了她為何來此,忘了她怎麼會那麼倒霉又被他遇到……
忘掉、忘掉、忘掉,最好待會兒睜開眼後就能發現這一切根本是幻象。
可是,難啊,背後的載泓太真實了,就如同帶笑的鬼魅緊纏著她不放手。
他一手摟住她纖細的腰,一手貼著她發顫的唇辦,厚實的掌心像施了法,能穿透她細嫩的肌膚,將一陣陣灼燙的感覺直接灌向她。
元如願耳朵發癢,脖子酸麻,汗珠由兩鬢間滑落。
「好……好癢……」豈料,載泓卻先一步率性坦言。
他癢?有沒有搞錯?從頭到尾根本都是他在捉弄她才對吧?
在經過一陣東摸西找後,忽然傳來了柳蟠龍驚喜的大吼聲。
「看吧,就說我這師弟絕非寒酸角色嘛,瞧,一大疊銀票耶!哇!通京城、通天津、通廣州、通杭州、通銀川、通遼東……哈哈哈,簡直多得數不完哪!」
柳蟠仙仔細查核銀票上的官印真偽,沉吟了片刻後,總算露出了滿意的笑顏。
「很好,確定咱們蟠龍第一號不會蝕本就好。」
「好妹子,現在咱們探也探過了,然後呢?」
「然後?」柳蟠仙將大把銀票收好放回原處,轉過身,搖起蒲扇,婀娜多姿地慢慢踱出了房門。「然後就等著你這位『寶貝師弟』乖乖把銀票吐出來囉!」
須臾之後,那扇房門終於被關上。
「唔……放開了……」元如願扭動身子開始掙扎起來。
只見載泓皺著鼻子,張開大嘴,頭一仰,抱著她遂往前猛地一傾,兩人身子順勢跌出了布簾外。
「哈啾!」
「你……你很可惡耶!」元如願臉色難看,捶他一記抱怨道。
「怎麼怪到我頭上來?剛剛就講了是你扭來扭去,頭髮搔得我好癢啦!」載泓撫了撫鼻,撩起單衣準備繫緊褲帶。
「要不是你沒事躲在那裡頭鬼鬼祟祟的,我又怎麼會跟你一塊擠著難受?」元如願回道,理直氣狀。
「咳咳,不好意思,這麻煩應該不是在下招惹來的吧?」
「怎麼會不是你?若不是你堅持留下來,我又哪會提心吊膽地偷溜進這間--」她頓住,雙眸盯住載泓那兩片笑得如半月的唇瓣。
載泓很配合,也朝她點了點頭。「沒錯,有人偷溜進來。」
元如願為之氣結,結結巴巴的說:「那……那你也不該像個賊似的躲在房裡不吭聲呀!要是……早聽見了,我也不會闖進來。」
「是,又是我不對。」載泓張嘴打了呵欠,溫柔的微微一笑。「是我不該躲在房裡睡回籠覺,也是我不該一醒來竟然就『尿意洶湧』,更是我不該沒向某位緊張兮兮偷溜進我房內的小姑娘打聲招呼。」
「過分,你這人真的很--」
「是是是,在下往後一定會非常『守禮知進退』,元姑娘,別氣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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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下來,元如願老覺得自己渾身提不起勁,不只作畫時心不在焉,走路時會東張西望、疑神疑鬼的,就連平常吃頓飯也是食不下嚥。
「唉……」她趴在桌邊又歎了口氣,今天連一張美人的臉蛋都沒畫出來,更別提要如期完成一幅春宮圖了呀!
天哪!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一切怎麼都跟她當初料想的不一樣啊?
更教她搞不懂的是,兩位當家之前明明答應過她了,怎麼還能允諾讓那個叫什麼載泓的男子就這麼在蟠龍第一號待下來呢?
那個男人雖然笑起來讓看的人如沐春風,但那笑容可掬的背後,卻潛藏著極可能會令她身份洩漏的危機!
她當初被騙來蟠龍第一號畫這些不堪入目的春宮圖已經很難為情了,若是再讓人發現真相,知道了她這麼一個大閨女原來就是須心畫師的幕後代筆人,那麼她不單沒臉再在香河鎮上待下去,乾脆就直接上吊或跳河算了。
「嗝……」門外傳來一聲酒嗝,沒一會兒,門被推了開。
元如願一回神,轉過頭,便瞧見她那喝得醉醺醺的老爹正大搖大擺地晃進房裡,手上提著一壺酒,連門都忘了要替她掩上。
「爹啊,不是跟您叮囑過好幾遍了?」她緊張兮兮地衝向門邊,腳一勾,非常迅捷地完成關門動作。
「知道……嗝……要隨時把門帶上嘛,我知……知道了啦。」
元八指步履蹣跚,雙頰酡紅,才晃到桌邊便馬上就椅而坐,「砰」一聲,他的酒糟鼻自動貼上了桌面,正巧,就壓在元如願未完成的那張畫紙上。
「唉……」元如願只能歎氣了。
她究竟該拿這喝了酒便忘了一切的爹怎麼辦才好呀?
每回爹只要出門逛一趟,就絕對會帶些或大或小的麻煩回家,若能花錢了事消災倒還容易解決,但有時遇上的卻是不講理的惡霸,唉,她這做女兒的,還有多大本事可替老爹承擔幾回呢?
「我去替爹泡壺醒酒茶。」算了!她在心中又歎了一口氣。
「醒……嗝……才不要……不要醒呢!」元八指趴在桌上,嘴裡唸唸有詞。
元如願從櫃子裡拿出了空茶壺,又取出幾隻裝色料的瓷罐,反正要出去,乾脆就把要做的事情一次做完,色料罐缺了幾色,她該再去採集一些原料回來調配備用。
輕掩上柴門之後,元如願躡手躡腳地穿進後院拱門,一進入「陣地」後,她提高警覺,找陰暗的地方走,一心祈禱著沒讓任何人發現。
院子裡栽滿各色嬌艷的桃、杏、杜鵑,花團錦簇色彩績紛,一看就知道是蟠龍第一號的當家會喜歡的那種熱鬧景象。
元如願扁扁嘴,看著那片花海,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表情。
那一棵棵的花樹上,此時全讓人繫上一條條紅底燙金的緞帶,雖說想在春日裡討個吉祥是件好事,但也沒必要弄得如此俗氣吧?
因為恍神,元如願沒來得及躲過她的「危機」。
「又見面了,如願姑娘。」一道人影忽地從她面前閃出來。
「哎呀!」來不及回身,元如願朝那堵柔軟的牆上撞個正著。
「看來,如願姑娘對於咱倆這『千里來相撞』的緣分好像不太滿意。」
冷靜,一定要想辦法化危機為轉機!
她仰起臉,他那笑起來總讓人腿軟的燦爛表情也正迎著她。
「我……我們……」一看他就會緊張,元如願連忙垂下頭,悄悄挪了挪自己有些僵硬的腳。「那麼後會有期了。」
此時能救自己的法子,便是逮到任何機會就趕緊腳底抹油溜了吧!
「哎呀,如願姑娘別急著走嘛。」哪料到載泓動作更快,一下子就攫住她的手腕,順便替她接過滿手的東西。
「我……我很急,還有……有事要趕著去辦。」
老天爺,伸手幫她一把吧,別讓她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心。
「喔,不要緊,我反正在這兒是閒人一個,就讓我陪你去把事情辦一辦。」載泓講得理所當然,好像他倆根本是一對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不會吧?他太得寸進尺了,居然還想寸步不離跟在她身旁監視!
這樣一來……慘了,她那見不得人的秘密不就會穿幫!
「呃……不……不用了,我可以……可以自己……」她眼睛盯著地,為了不與他的目光交會,她的脖子必須維持著一種很奇怪的僵硬姿勢。
載泓見她完全不理他的美男計,心裡的確不是滋味。想他載泓風流瀟灑,居然也會遇到不把他看進眼裡的女人?
「不瞞你說,其實……我是悶得慌了。」為了怕不夠說服力,他在後頭緊接著加了一聲輕歎。
這樣會不會有效一點?從她的角度應該看得見他蹙眉輕歎的沮喪神情吧?
往常,只要載泓一使出這招,是沒有一個女子會不動心憐惜的。
元如願原本還緊抿的菱唇這會兒悄悄勾起。太好了,只要他覺得無聊就好辦了!
「悶得慌的話,公子不妨出門隨意逛逛,鎮上熱鬧得很呢!」
一聽,載泓低下頭,睇住了給建議的她。
她眼眸裡彷彿有些什麼東西在躍動著,忽明忽滅,像極了在閃躲他。
他皺著眉,唇畔卻彎起一抹淺淺的笑,「那怎麼成?出了蟠龍第一號我怎麼還有機會見到我最崇拜的大師?」
元如願當場語塞,喉間猶如被人放了根魚刺,又麻又疼。
「這麼著吧,咱們明人也不說暗話了。」載泓朝她身畔一靠,輕輕磨蹭了下她的肘,準備使出第三招。「你就帶我去找須心大師吧。」
「咳……咳……」很有效,人一心虛就容易露出馬腳。
「雖然俗話講『見面三分情』,談錢實在很俗氣,但咱們……」他不動聲色地從襟內掏出一錠綻著光芒的金元寶,塞進她的掌心裡,「該有的禮數還是不可少。」
「你……你……這什麼意思?」元如願嚷著,臉色驟變。
「在下正是這個意思。」敢情是嫌不夠?他見狀,立刻再掏出三錠金元寶。
「我……我做人清清白白,不可能跟你亂來,也……也絕不任人收買!」
元如願氣呼呼的把那錠金元寶扔給他,再迅速從他手裡奪回自己的茶壺跟空罐子,嘟著嘴,轉頭就準備走人。
「怎麼會沒效呢?」載泓望著她氣得發顫的背影,納悶的自問道。
他承認,自己是想花錢收買她沒錯,但也只不過是想跟她買些須心大師的小道消息罷了,犯得著發那麼大的火嗎?
「說我亂來?怪了,本公子以前不也都這麼向人--」載泓腦子一轉。
不對,他還沒對她亂過什麼呀!她到底在氣他或怕他知道什麼呢?
該不會是她一時心慌,所以誤會了吧?
嗯,難怪他老覺得元如願每回一看見他,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的樣子,這背後肯定有什麼不想讓他知道的內幕消息。
也許,他該緊跟著她,繼續把那誘惑人的謎底挖掘出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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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千萬要記牢,絕對別讓一個外表看起來斯文,好像待人非常友善的陌生男子進來,也不能跟他講一句話,知道嗎?」
元如願半隻鞋都踩出柴門外了,還是很不放心將她那「半清醒的爹」留在柴房中。
「行了、行了,你這丫頭當你爹我已經七老八十了呀!」元八指今日難得沒醉沒賭,手裡拿著幾顆碎石子在牆邊射紙人解悶。
「另外,如果那個人--」
「我說閨女呀,到底是你糊塗還是我糊塗啊?這話你剛才不就講遇一遍了?放心,就算那位陌生的俊公子對我笑到牙齒都掉光了,我也絕不會把咱們的底洩漏出去的。」元八指揮揮手,輕輕掩上房門。
「還有--」
砰!門裡傳來堅定的扔石子聲。
看來,她爹應該不會出賣她才對。
元如願歎口氣,皺眉搖了搖頭,轉過身舉步前行。
唉,實在不能怪她疑心病重,誰教她這幾天被人嚇了那麼多回,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會折騰光,更何況,她原就是個窮緊張的料。
元如願走遠之後,柴房邊的花圃間逸出笑聲。
「嘻嘻,就說這裡頭準是藏了什麼神秘內幕。」載泓撥了撥蓋在頭上當掩護的一堆花草,笑得燦爛至極。「越不告訴小王,小王就越查得起勁呢!」
他一腳躍出花圃,得意地按了按自己頭上的假髮、臉上的皮膜跟大鬍子,最後,再輕捏一下喉結準備上場。
「丫頭!丫頭!」載泓敲著門,佯裝柳蟠龍粗啞的吼聲。「本當家在叫你,你聽見了快來應個門啊!」
門一開,露出元八指灰白色的頭顱,他那原本還顯疑慮的神情馬上變成了笑意。
「喔,原來是大當家的呀!來找丫頭拿畫稿是吧?」元八指天性散漫,無論清醒或酒醉時都是一副迷濛狀,「哎喲!哪敢勞駕您親自過來,我那閨女前腳才剛剛跨出去,正朝二當家廳裡送畫稿呢!」
「唔,已經送過去啦!」載泓眨眨眼睛,目光朝房中迅速瀏覽一番。
桌子上幾乎什麼他預想到的物品都有,各式長短粗細的畫筆、鮮艷奪目的色料、厚薄各異的畫紙,甚至還有好幾本快被人翻破了的春宮畫冊。
原來如此,這間柴房外觀雖然看似破舊,但房內每一樣器具都跟作畫有關,假如他猜得沒錯,這地方根本就是蟠龍第一號私設的畫坊。
眼前這位老伯自稱是元如願的爹,方才又明講了元如願是替他送畫稿去給二當家的,換句話說,他不就是那位藏身於蟠龍第一號背後的高手。
也就是……就是他迷戀到神魂顛倒的須心大師啊!
一思及大師在面前與自己對話,載泓莫名其妙地羞窘了起來,他紅著臉低下頭,忘了該再說什麼才好。
「那……」載泓眸光一轉,瞥到了某幅引起他注意的畫,如果那殘破的模樣還能算畫的話。「這張又是什麼?」
「咦?還有哪張?」元八指愣了一會兒,順著載泓的視線瞄過去,才恍然大悟。「這張……哈哈哈,這張是咱閨女拿來洩恨用的靶子呀!」
「洩恨?」載泓面露狐疑。他不記得自己啥時招惹過元如願來了?
「可不是,那丫頭也不知是被誰得罪了,一連幾天就對著這畫裡的俊俏公子扔石子,還口口聲聲說要那傢伙走著瞧。」
「啊?有這麼氣?」載泓失聲嚷道。
「敢情是那壞胚子出言不遜惹惱了她,咱們如願丫頭心地好,性子柔順,依我看哪,惹火她的傢伙準不是個好東西!」元八指邊說,邊朝那畫上的人像丟一顆石子。
載泓板起臉,望著畫紙上被砸的自己,從沒有一刻如此懊悔過自己曾得罪女人。
更糟的是,他得罪的還是須心大師的寶貝閨女,這下完蛋了,他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大師對他的壞印象了呀!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7:00
第四章
某日,正當元如願從蟠龍第一號的後門溜進去,一隻手忽然出其不意地抓住她,攫著她便直向那高高聳立的主樓沖。
「不行,太慢了,這樣怎麼能跟得上我?」那人抱怨,抱住元如願的腰遂旋身躍上半空中。
「啊……」元如願本就怕高,身子再這麼被人突然一提,嚇得快魂飛魄散了。
「不要大叫,你不是就怕讓人發現嗎?」身子貼著她的男人勾起唇角,腳底輕盈躍步一瞬也沒停。
元如願又慌又怕,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她猛搖頭,接著又是一聲聲無法抑止的尖叫,老實講,她的叫聲雖然細弱,但還挺刺耳的。
「還是,你只是怕我發現……」他像是自言自語。
「下去!下去!趕緊放我下去!」
因為緊張,元如願的雙手緊揪住他的衣領,身軀則呈面對面的姿勢貼靠著,當他倆飛旋於院落樓房之間時,她的雙眼一點也不敢睜開,只聞到一股清爽的男人味道,味道雖淡,卻足以令人暈眩。
「好,等我找到一處沒人會打擾的地方就下去。」他溫柔地響應道。
「不……不行,我……我……快昏了!」
「唉,你們女人啊……」他抿抿唇,像是很習慣女人在他懷裡如此撒嬌。
他載泓向來最懂得憐香惜玉,怎麼會拒絕女人嬌柔的央求呢?
於是,他收了收力道,漸漸放慢步伐,選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來。
「好,如你所願,要站穩了。」他很君子,手立刻從她腰間鬆脫。
元如願腿一軟,身子倏地往下滑,雖然他的手已離開,但她揪住他衣領的那雙手卻忘了要放鬆,以至於她才一滑下去,他也「被迫」緊挨著她的身子壓下去。
「哎呀!放……放開我!」她嚷著。
「咳咳,這話該是我對你講才對吧。」
元如願雙眼一瞪,正好瞧見自己抓住他衣領不放的那一雙手,以及他眉底那兩潭深不可測的黝黑眼瞳,一望,她渾身上下著了火似的燙。
「不過,這樣咱們就算扯平了。」他睇住她僵住的手,唇邊還是同樣的一抹笑意,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上回你壓了我,這次倒好,換成我了。」
載泓半側著身子伏在她身上,元如願只要一抬起眸子就能瞧見自己在他瞳孔裡那張燙紅了的臉龐。
她微微發顫,在他黑眸的注視下,雙手迅速的鬆開。
「好,我放開了。」
載泓應了聲,聳聳肩,如她所求,將自己的身軀往上一提,而他的重量才一從元如願身上移走,她的身子開始傾斜著往下滑。
原來,載泓口中所謂沒人打擾的地方,正好是蟠龍第一號的大澡堂樓頂,而他們此刻所處的位置就剛好在幾管大煙囪旁邊。
「不……不會吧?啊!」元如願的身子沿著樓頂的斜度緩緩滑降,一時心慌意亂,根本什麼都還來不及思考,她手一伸,趕緊抓住載泓的領子。
但因她緊張過度,用力太猛又太急,竟把他的一套罩衫扯裂,裂縫由襟領一路被撕扯到腰際。
「看來,你還是別離開我身邊的好。」他淡淡說道,攬臂隨手一勾,將她岌岌可危的身子帶回自己身畔。
煙囪裡噴著煙,一團又一團的霧氣將他們籠罩在這方寸之地。
元如願背抵著斜建的屋瓦,仰起頭,凝望他那張彷彿在雲霧中的俊逸臉龐。
「如願、如願,這名字果然取得好,」載泓側著身,支撐在她身邊,與她貼得極近,只要輕俯下頭,就能碰到她的臉。「你果真能令我夢想如願。」
「啊……」她愣住,疑惑著他的什麼夢想靠她的名字如願了。
載泓不急於說明,只是對著她笑,漾開唇,露出一口皓白的牙,即便是在令人暈眩的熱氣煙霧間,仍舊白得發亮。
「我知道了。」他說,像耳語一般小聲。
元如願不敢亂猜,因為想像一旦氾濫,很有可能就會釀成災禍。
載泓湊上去,唇附在她耳畔,幾乎快要吻上了,隨著他即將講出口的話,一股燥熱的濕氣在瞬間突地街向她耳裡內外。「你的秘密我全知道了。」
煙霧在半空中化作蒸氣,一點一點凝結在他和她的臉上、頸上、手臂上,沸騰的溫度教人分不清自己身上究竟沾到的是蒸發的水氣,抑或是汗水。
「知……知道啥?」她不是在裝傻,而是真的被他唐突的宣告嚇傻了。
載泓斂起笑意,直勾勾地盯住她慌張的表情,點了點頭。
「我……」她心跳加速,被他的表情震懾住。「真的……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麼,我……哪有啥秘密?」
她越不敢瞧他,他的身影越貼靠近她眼前,任憑她怎麼甩也甩不掉他的糾纏。
載泓抿抿唇,把臉一轉,遙望起天邊冉冉升起的朝陽。
元如願緊張兮兮地跟著他的目光望去,此時天色仍早,街道上沒人出來走動,只有幾隻低頭覓食的野狗四處晃蕩著。
若他真要對她怎麼樣,就只有那幾隻野狗可以作證了呀!
「我知道,後院有座不起眼的拱門,拱門裡,須心大師藏了一個秘密。」
聞言,元如願倏地轉頭望著他,他卻動也不動,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跟神情。
「你……你怎麼……」從側面望去,他的唇角彷彿正笑著同她道謝,一瞧見那樣子的笑,她更緊張了。「難道你跟蹤我?」
載泓撇過頭,故意把臉龐壓低,眼對眼、鼻碰鼻的凝視著懊惱不已的元如願,他揚手,替兩人掮了掮身畔的熟煙蒸氣。
掮著掮著,他掌心裡的淡淡男人香味好像混在熱氣中朝她一波波襲來。
「你放心,我沒告訴任何人。」
一想到這幾日居然連被人跟蹤了也沒注意到,她在心裡一遍遍罵自己蠢。
他的臉更靠近了,額上的一滴汗落在元如願的睫毛上,她急忙眨了眨眼,那滴汗水遂沿著她的臉頰匆匆滑下。
「我這人既善良又體貼,不愛挖人隱私的。」
他身上那教人暈眩的好聞氣味令元如願身子一顫,此時更沒辦法迎視他那雙帶著溫柔笑意的墨黑眸子,只好垂下臉,壓低自己的視線,這樣一來,他說話時喉間隱隱震動的喉結反而成了她注視的焦點。
「難怪你每回見著我總不自在,現在想想,一定是在我面前特別容易害羞吧。」
他每講一個字,喉間的震動就起伏一次;每起伏一次,她喉嚨裡彷彿也跟著緊縮了一回。
「都怪我發現得太慢,才會一次次嚇著了你。」
隨著他一句句道出的話語,他喉頭上不斷震動著的節奏在她眼前頓時成了一顆顆從山崖上墜下來攻擊人的石子,令她措手不及,壓根沒法子反應。
載泓揚手握住她雙肩,將她輕輕拉近胸懷前。「如願,咱們這會兒也算是面碰著面,心靠著心了,你老實告訴我,須心大師--」
一聽到須心兩字,元如願胸口一窒,眼皮慌亂的跳了幾下,再也撐不住地昏了過去。
「咦,怎麼又昏了呢?還選在這麼重要的節骨眼!」載泓皺著眉道。
不行讓她在這時候暈過去,他都還沒把最重要的話告訴她。連著幾日的跟蹤,他瞧見元如願每日天才剛亮就偷偷摸摸從蟠龍第一號的後門溜進去,接著,她總要再東躲西閃好一會兒,才會穿過那道拱門步入一間很不起眼的柴房裡。
但跟蹤了好幾天也沒啥進展,每回只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窩在柴房發呆。
直到昨日晌午,才終於讓他有機會瞅見那柴房中的神秘身影!
「醒來啊,如願,咱們還有好多知心話沒講完呢!」
載泓動手擰了擰她的臉頰,還是弄不醒她,他稍微加了點力,改成輕拍,仍是不成。
「不會真的怕我怕成這樣子吧?」他歎道,察覺她的狀況實在詭異極了。
在他這位玉樹臨風的俊公子面前昏倒已夠不賞臉,沒想到她一昏過去,竟然會嚇得連最基本的呼吸也忘啦!
「不成、不成,本公子還得依靠你來跟大師攀關係呢!」
他立刻一手捏住元如願的鼻,一手揉撫著她的胸口,將掌心間的熱流灌入她體內。
待她蒼白的臉色漸趨好轉後,他旋即低頭用嘴覆蓋住她的芳唇。
載泓的唇才一貼上,舌尖便探出試圖想撬開她緊閉的薄唇。
他的唇像親吻,在她唇上來來回回不停地摩擦。「快醒過來。」
灼熱的刺癢感覺在元如願的唇上蔓延開來,她昏沉的身子雖然動不了,但由於唇被一股電流般的力量螫得發麻,意識不得不被迫一點一點轉醒。
恍惚之中,元如願感覺到自己的雙唇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完全佔領住。
「還不醒?那只好加強發功囉……」載泓輕笑,遂捲動舌尖靈活地碰觸她的貝齒,一遍遍柔情地撩撥著、搔弄著。
元如願又羞又惱,但她手指動不了、雙腿動不了,連心也暫停了跳動似的。
「該醒來囉,如願。」他耳語般的呢喃飄進她耳裡。
從沒有一個男人敢這樣對待她,光天化日下他居然也如此囂張!
他的唇緊緊覆住她的,他的舌像沾了麻藥的化進她的味覺裡,不讓她在那狹隘的空間中獲取一絲絲的自由。
「如願……如願……」
「唔……」元如願微啟口,咒罵好不容易才從喉間逸出。「好卑……好卑鄙!」
在體力上鬥不贏他,又沒他那麼油腔滑調,她一惱火,索性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這一咬,他嘴上薄薄的嫩皮被咬破了。
「太好了,你總算--噢!」載泓大叫一聲,嘴唇從她唇上倏地脫離。
他低頭一瞅,她那雙因憤怒而發亮的眼也正狠狠瞪著他。
她咬著自己浮腫的唇,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你……你太過分了!」
載泓一抿唇,舔到自己傷口上的血味,可以肯定她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哎呀,這下子好了,如願,咱們是親上加親了呀。」
她不作聲,直瞪著他。可惡!登徒子!
「不信你瞧。」他苦笑,指著自己被她咬傷的嘴唇,血一直在冒。「你發狠咬了我一口,我的血就這麼流入你嘴裡,也流進你身子裡。這樣,咱們的交情不就真成了『血濃於水』了嗎?」
元如願在心中大叫道:她真的被打敗了,眼前這臭男人比屠二龍難纏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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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究竟是夢抑或真?
這地方,像沒有邊際似的,任她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
「如願哪,嘻嘻嘻……」
元如願頭一轉,順著召喚的聲音望去,眼前空蕩蕩的,啥也沒瞧見。
「我在這裡呀。」那清朗的音調又在她耳邊響起,輕飄飄地徘徊不去,明明聽到了,睜開眼卻看也看不見。
「你……你是誰?你到底在哪裡?」她問,不停地左右張望。
她耳畔靜下了一會兒,輕響起一聲歎息,接著,卻是一陣嬉鬧的笑聲。
「怎麼?不識得我了嗎?難道你忘了,你是……我的如願呀!」
「不可能!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我根本連你是誰都不曉得!」
「唉,真教人傷心哪,居然這麼快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莫非,你連咱們那記銷魂的吻也不記得了?」
「胡說八道,什麼吻不吻的,我才沒--」她頓住,思緒在瞬間打結了。
「嘿嘿!想起什麼來了是不是?就說嘛,我這名號響亮的風流大仙不知曾令多少女子癡迷過啊,怎麼可能就你一個能躲掉?記不記得,咱們那一吻有多纏綿哪?」
「不算,那是我在作夢,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嚷道,急了起來。
「是嗎?你確定嗎?我的如願。」那聲音雖很輕,卻滿是嘲弄的笑意。
「確定!那是夢,這次……這次也一定是在作夢!」她手捂胸口,感到心房傳來陣陣強烈的悸動。
她才剛嚷完,這虛幻的陌生地方瞬間漫起了一片迷濛的煙霧。
「不要擾亂我!」置身於煙霧中的她不斷揮著手。
有一股熱氣正朝她靠近。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那暖流帶著些微的灼熱感,刺麻的,沿著她敏感的肌膚滑過。
「不能信,不能信,一定還在作夢!」她咬著牙,拍打起自個兒的臉頰,期盼能趕快把自己從這場荒唐的惡夢中打醒。
「小傻瓜,你是躲不掉我的,不管是夢非夢,這謎樣的感覺都會時時刻刻緊跟著你。」
煙霧更濃了,越看不清方向,她心裡越感焦慮。
「它……會像這樣輕撫你。」
她罩著單衣的臂膀好似被人觸到了,即便隔了一層布料,那手指般的觸覺依然沿著肌膚摩擦著她。
恍若隱形的手指頭像下雨,一滴又一滴澆淋在她肩上、臂上、頸項上……
「唔,不可能……」她吸著氣,抗拒的聲音變弱了。
「怎麼不可能?它還會這樣撩撥你喲……」
隨著耳畔響起的挑逗聲,一陣略帶暖意的微風悄悄拂來。
她皺著眉,合上眼,不自覺地仰起頸子,口裡逸出嬌吟。「呃,嗯……」
「當然,如果可能的話,也或許會是這樣……」
蓄著電流似的觸感忽強忽弱地持續蔓延,附在她耳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紮著她、灼著她、吻著她。
她嚇壞了,倏地睜開雙眼。「可惡!不許再這麼戲弄我了!」
眼睛才一睜開,她卻怔住了,被眼前的影像嚇到講不出話來。
載泓怎麼像變法術又出現在她面前了?還笑得好得意!
「覺得奇怪是不是?瞧瞧,我怎麼變成他的樣子呢?」
「啊……」
「我既是風流大仙,自然想變誰都隨我意。這男子的模樣,不就令你怦然心動了嗎?」
「才……才不是,他……他很可惡的!」她辯駁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那個對自己說話的影像。
「哈哈哈……是啊、是啊,他真的很可惡,讓你忘也忘不掉,哈哈哈……」
元如願尖叫著從椅子上跳起來,「閉嘴!閉嘴!絕不許再提到他!」
此刻的她身處在小小的柴房內,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別人了。
「原來是場夢。」她喘著氣,方才在夢境中被攪亂的情緒仍末平復,心還是震盪得很厲害。「幸好只是夢而已,幸好……」
元如願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一眼便瞧見桌上那幅擱在一旁尚未完成的畫。
畫紙上,一對纏綿的愛侶正倚在鏡前,男子一手勾起女子的下顎,另一乎則執著畫筆在為她描眉,她巧笑倩兮,展臂環抱住她的男人。
「該死!這見不得人的鬼畫符!」元如願低咒一句,拿起畫紙毫不猶豫撕得細碎。
這畫要是給旁人瞧見還得了,該怎麼向人解釋,為何鏡子裡那男人的臉,居然讓她畫著畫著就變成載泓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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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心裡越是不希望什麼事情發生,它就偏像作對似的會發生。
「就當我求你也好,你……你不要靠近我。」
元如願被嚇了好大一跳,她仰高頸子,顫抖地指向眼前的大樹嚷著。
天哪!她沒料到自己今天會這麼倒霉,才剛踏入蟠龍第一號,就讓那倒懸在大樹上的載泓嚇得驚慌失措。
「我……我……」載泓淘氣的學起元如願吞吞吐吐的模樣,嘴裡含了果子,邊嚼邊響應她。「我在這兒老實得很,動也沒動,怎麼有本事靠過去呀?」
元如願抬臉望著,眼神中佈滿疑慮,噘起嘴,根本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說到底,你還是不信任我就對了。」
他雙腿鉤在樹幹上,輕鬆做了個動作,修長的身軀就這麼橫擋在她面前。
元如願睇了睇他,俯下臉,讓長睫斂住了雙眼。
根據以往的「受害經驗」推測,當他講得感人肺腑,便是別人受累倒霉的時候。
瞧著他越顯迷人的微笑,聽著他溫柔如風般的語調,凝望他含情脈脈的深邃目光--小心,任何一次恍惚失神,都極可能會掉入他設下的陷阱之中呀。
元如願怔怔末語,一思及與他之間的這層利害關係,她不敢輕舉妄動,深怕自己一不留神便對他作錯反應。
「別否認,你就是不信我有真心對吧?」載泓歎了口氣,還有意無意地透過垂下的樹葉偷覷元如願的身影。
「你……你不要成天到晚滿口渾話,我才不懂你那個什麼真心不真心的!」元如願撇過臉,小心翼翼不洩漏出對他的複雜情緒。
「喔,那好。」樹枝上傳來片刻的騷動聲響,他隨後又喚住她。「喲!如願寶貝,快轉過頭來瞧瞧這兒。」
「噓,住口,不准你亂叫我……」元如願急得跳腳,才一回頭就呆掉了。
她瞧載泓從樹上一躍而下,頭上罩著畫了他樣貌的面具,不單如此,連前胸、後背、手臂、大腿……一千重要部位也全貼了同樣的畫像。
「這在做什麼?我可沒閒工夫陪你一塊瞎胡鬧!」
面具下的載泓一步步朝元如願走近,繞在她身畔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咱們此刻有仇報仇,有怨吐怨,你要打、要捶隨你意。」他舉起手臂,伸出自個兒的畫像,「哪,反正是要讓你出氣的,就算想咬『他』也無所謂。」
「莫名其妙!誰要跟你一樣當野人哪!」話雖這樣說,可她還是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腳。
「對對對!很好很好!就是要這樣用力。」載泓大聲叫好,熱烈地稱讚她。
一被激勵,元如願胸中的不滿就像浪濤湧出,越激越洶湧,越激越憤慨。
她舉起粉拳擊中他胸前的畫像。「討厭!」
載泓躲都不躲,直挺挺地杵在那兒任憑她拳腳相向。
「再來、再來,最好可以更出力些。」他揮揮手,要元如願別客氣。
「都是你害我日夜不得安寧!」出拳太累,她索性在他身上亂拍亂打。
「是我錯、是我錯……」
她一巴掌甩在他的面具上。「原本沒事的,被你攪得亂七八糟的!」
「哎喲!」他忽地哀號一聲,捧住臉上的面具跳來跳去。「痛、痛、痛……完了、完了,這回肯定成瞎子啦!」
元如願倏地停手,先是愣了片刻,回神後才慌張地奔向他。
「眼睛怎麼了?快,快抬起來讓我瞧瞧!」
「噢,不、不要緊,只要能讓你消氣,就算眼睛瞎掉也值得。」他甜言蜜語。
「你……你……」她心裡急,拚命想拉開載泓那雙緊緊巴在面具上的手,「哎呀!都什麼時候了,誰還有心思氣你啊?」
「哦?真不氣了?」載泓撥開一根手指頭。
元如願捺著性子像在哄小孩似的,拂了拂他肩上的灰塵。
「不氣了好不好,誰跟你一般任性來著?快點讓我瞧你眼睛上的傷。」
「不要吧,你還是別瞧得好。」
「總得讓我看看要不要緊呀。」
「你就別放在心上了,我……」載泓咬咬牙,明明是在偷笑,可看不見他表情的元如願當他是在忍痛。「不會叫你負責任的。」
「胡說,我一定會負責到底!」元如願越講越激動。
載泓沒吭聲,肩頭一陣亂顫。
元如願眉頭深鎖,眼裡滿是焦急,連語氣也跟心一塊軟了。
「真的很痛嗎?」
「唔……」忍不住了,忍不住了,真的就快忍不住啦!
「我答應不氣你了,你趕快鬆開手讓我看一看……」她擔心的說,眼眶漸漸紅了。
載泓倏地摘下面具,出其不意的冒出一句,「如願,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啊?」
聞言,她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
「看你為了我都快急哭了,不是喜歡是什麼?」
元如願一時詞窮,對著載泓瞪眼,他那雙眼睛好端端的對著她又擠又眨,絲毫瞧不出有受傷的痕跡。
「你……你眼睛上的傷呢?」
「眼睛在這兒呀!」他指著自己一雙炯然有神的眼瞳。「我幾時說它受傷?」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我打傷你,你鬼吼鬼叫的,不是說痛得都快瞎掉了嗎?」元如願嚷道,不知是氣他居然沒事,抑或氣自己太好騙。
「喔,我鬼叫還不是因為它。」載泓若有其事地從眼縫間取出一根細細的睫毛,將它湊近她眼前。「這睫毛不小心揉進我眼皮底,讓我又刺又癢,不掙扎一下怎麼行?」
「過分,害我白擔心,你這人真的很--」
又被他唬了一次!
元如願無奈歎了口氣,想不出任何詞句來形容像載泓這樣的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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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呀,別跟師父說我這做師兄的沒好好招待你。」柳蟠龍泡在澡池裡,背上刺了條大青龍。「哪,我有啥好處不全都任你享用嘛!」
載泓在同一池裡,他咧嘴笑了笑,嘴唇上被咬破的傷口仍在。
「喂,說嘛!別憋在肚子裡難受,趕快告訴師兄你『那裡』是怎麼啦?」柳蟠龍使使眼色,指著自己的嘴巴大剌剌地問。
真是難為他了,他本來就是個藏不得半點心思的人,雖然打從今天一碰到載泓就很想問了,但他一直憋到這會兒才發問。
「嘿嘿,抱歉,師兄,可是我憋在肚子裡一點也不會難受。」載泓搖搖頭,不打算讓「閒雜人等」知道他跟元如願之間的小秘密。
柳蟠籠瞪著他。「哼,神氣啊,瞧你一個堂堂男子漢,嘴巴都讓人咬破了還這麼驕傲!」
「哎喲!師兄,你就別損我了,在你老大這勇猛英偉的身子前,誰還敢裝神氣逞英雄?」載泓笑臉迎人,才幾句話便把柳蟠龍捧得心花怒放。
柳蟠龍挺挺胸膛,得意地在澡池裡展示自己膀子上驚人的臂肌。
「咳咳咳,知道就好。不是師兄吹牛!在香河鎮上,只要我一句話,保證絕沒第二個人敢再吭聲!」
「是,師兄果然是蓋世英雄啊,難怪大伙見到你連眼都不敢眨一下。」當然,載泓明白這句豪語只限用於香河鎮上。
「怎麼樣?你心裡想要做的『那檔子事』有著落嗎?」
載泓面帶無辜,裝出一副不解世事的懵懂模樣。
見狀,柳蟠龍嗓門大了起來,「少裝啦!你幾時害臊過?我說的是你想拜師學畫的那檔子事啊!」
「嘿嘿,師兄,你也知道的嘛,在蟠龍第一號裡有些事是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
「去去去,別瞎扯,簡單一句就是--你知道是誰了,是不是這意思?」
載泓笑了笑,唇畔儘是掩不住的得意。「噯,知道了也不能說知道了。」
「好!好樣的!不愧是本當家的好師弟,才沒幾天就讓你猜到了!」柳蟠龍孩子氣的朝載泓潑起水,壓根忘記自己是個大當家。
若比起玩興,載泓可就不願落人之後了,只瞧他反手一擋,更是噴濺得一池的水花四散,正當這對師兄弟打水仗打得起勁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地由澡堂外頭傳了進來,然後,門邊冒出了一顆頭。
「嗟!瞧這兔崽子鬼頭鬼腦的能幹啥大事呀?真是讓師弟看笑話了。」柳蟠龍邊笑,邊向門邊那顆頭勾了勾手指。「有事就快講,別杵著礙我眼!」
「出來了……大當家,您要的東西已經出來了!」
「囉哩囉唆,你娘兒們啊!既然出來了還不快呈給本當家的!」
柳蟠龍齜牙咧嘴地罵道,從手下那裡取過所謂「出來了的東西」後,一轉過身,旋即像換了副面孔,笑咪咪的。
他手持著一本冊子,很得意地在載泓的眼前晃了晃。
「這啊,不就是師兄我送給你的大禮嗎?自個兒拿去瞧瞧,當月春宮圖的首印本已經在你面前囉。」
載泓接過冊子,急急一翻,畫冊中一幅幅的合歡圖隨即映入眼簾,他翻了又翻,滿心期待著須心大師這回的佳作。
出現了!
那筆觸、那線條、那構色,只要瞥上一眼他就能立刻認出來。
澡池間一片寂靜,載泓的眸子直盯住畫冊,完全不作聲。
「怎麼樣?我這兄弟做得夠意思吧?」柳蟠龍湊過去跟著一塊欣賞。
載泓劍眉淺蹙,搖著頭,深深地一歎。
「哪兒不好嗎?」柳蟠龍把頭一低,瞇起眼,瀏覽得再仔細些。「不會吧,本當家怎麼看,都覺得這裡頭的美人兒像要蹦出來與我相好。嘖嘖嘖,你瞧瞧,這蠻腰、這粉臀、這玉臂……哎呀,真想一口吃了她!」
「美是美矣,只不過……」載泓終於開了口,一雙眼眸還是不捨得從畫冊上移開,他瞳孔裡綻著一絲溫柔的情意,像對畫,亦像對人。「難道師兄不覺得須心大師最近的作畫心情有點起伏不定嗎?」
「她啊,可難伺候呢,根本沒見她啥時候暢快過了呀!」柳蟠龍向來有嘴無心,一沒留神脫口就露了餡。
「哦,原來大師心情一直不好?」載泓挑了挑眉,很關心偶像的一舉一動。
「沒!就當師兄我啥也沒提。」柳蟠龍作勢掌掌嘴,責備自己的嘴巴動太快。「咱們約好了,關於須心畫師的事,你不問,我不講,想要知道什麼得靠你自個兒去挖寶囉!」
他話才講完,就聽見元如願的聲音,而方才緊張兮兮的小子攔著她解釋。
「姑……姑娘,你還是先別進去,大當家的跟泓爺這會兒正在裡頭……」
元如願像沒聽到,氣沖沖地闖入。
「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不是已經告訴你們--」一進去,就撞見載泓赤裸著身子回頭望住她,元如願臉色倏地發白,遮起雙目拔聲尖叫道:「天哪!你們真……真是下流極了!」
隨著尖叫,另一本剛印好的畫冊從她手中摔落至澡池畔的白瓷地上。
柳蟠龍反應夠快,連忙轉身取了布巾掩住下半截身軀,臭著一張臉跨出澡池。
「喂,我說如願妹子呀,咱們又是哪下流啦?你瞧過哪個漢子泡澡堂還穿著衣裳、套雙鞋襪的嗎?」
「那……那大當家的,你倒是說說,這裡頭的畫究竟是怎麼回事?」元如願渾身發顫,指著地上的畫冊,近乎失控地咆哮。
她實在太惱火了!甚至連載泓此刻為何會在這地方也不在乎了。
這蟠龍第一號的作為真是太可惡了!就算再怎麼不堪,她也是那些春宮圖真正的主人,他們怎麼可以背著她,偷印那幾張不夠格的畫作出去充數?
雖說現下打著「須心畫師」名號的春宮圖一幅幅皆熱賣,但那幾張畫……那幾張鬼畫符似的畫,她就是不賣嘛!怎麼能夠明的不成就來暗的呢?
「咦?這幾幅怎麼特別不同?」載泓瞧畫瞧得好專注,一抬頭,正好瞥見那氣得滿臉通紅的元如願,遂朝她招招手,「如願,你來瞧瞧,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了。」
她怔住,覺得胸口悶得好厲害,眼睛不敢朝他身上隨便亂瞄。「你……你問我?怎麼……怎麼會問我?」真是奇怪,他這個人是哪裡不對勁嗎?
被一個女人瞧見光著身子泡在澡池裡,還能這麼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呢?他不害臊?不覺得難為情嗎?怎麼還笑得出來?
載泓仰頭望著她,一笑,「對呀,就是問你。」
對話的同時,他那雙總含著情絲般的眼眸眨也不眨,就這麼專注地凝視著她,彷彿正準備要望穿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唇、她的頸子、她裹在衣裳底下的每一寸肌膚--
「你不可以!」元如願面色蒼白,慌張地叫嚷著。
糟糕!才一恍神,她竟然又想起那一場場會令自己臉紅心跳的春夢來了!
「呃?什麼不可以?不可以什麼?如願,這你可難倒我了。」他一挑眉,探過身子,伸手便朝她顯得蒼白的臉龐撫去。
「不行!你……你就是不……不可以對我……」就像陷在夢境裡一樣,總是她在躲,而他卻在戲弄。
載泓噙著笑意,神情很溫柔,態度頗認真,看起來並不像是在戲謔。
他輕撫著元如願,替她拭掉額上泌出的汗,接著,順手替她整理鬢旁掉落的髮絲。
「是不可以問你?還是……」載泓微微仰起身,身上的水珠濺到她衣襟上,他的唇貼近她耳畔,壓低聲量道:「不可以像這樣子關心你?」
「你……你這個壞……」元如願緊咬下唇,好半天仍講不出話來。
她向來逆來順受、壓抑慣了的性子一旦被人刺激,也沒法子說爆發就爆發。
「這你可以放千萬顆心,本公子心地最善良,從不使壞,當然,也絕不會把咱倆『最秘密的私事』張揚出去。」
咱!一巴掌在載泓的臉頰上清脆響起,那回聲傳遍了整座大澡堂。
相信不出幾個時辰,這「摑掌緋聞」肯定很快就會傳揚出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7:23
第五章
每年一到三月初十這天,就是香河鎮老百姓最緊張的日子。
因為這天恰好是蟠龍第一號上上下下放假的一日。
「點著了、點著了,鞭炮馬上要響囉,大伙快進去給兩位當家的祝壽喲!」門口的看守吆喝道,眾人一聽,手捧著大包小包的賀禮趕忙朝裡頭奔入。
大廳上張燈結綵,當季紅牡丹排成的巨幅「壽」字則高高懸置於牆頭上,而幾天前才剛從天津標購到的整套玻璃彩繪燈罩讓人架上了屋頂,那耀眼的金黃色燈光一打下,把廳中所有的物品都映照得彷彿鑲著金光。
「來來來,各位兄弟動杯動筷呀,這裡有酒有肉,大伙別客氣!」
柳蟠龍一手拿杯,一手舉筷,他知道要是自個兒不下指令,底下那幫替他賣命的弟兄們是不敢先在壽宴上開動的。
「開動、開動,大當家的下令咱們動筷子了!」果然,馬上就聽到上千雙筷子齊動的巨大聲響。
壽宴的酒席一路從大廳擺到了院子外,上百桌的隆重氣勢也讓人見到蟠龍第一號旗下的動員能力。
「如願妹妹,多吃點菜,別低頭光顧著扒白米飯。」柳蟠仙邊笑,順手就在元如願的碗裡添了道菜。
「是嘛?可不是只有我覺得奇怪吧!」柳蟠龍咬著上好的燙鮮揚湖蟹,還不放過可以插嘴的機會。「他們這對父女真是奇怪,一個只曉得拽住酒壺猛灌、一個就巴著飯碗啥也不肯夾。」
「這……好酒,等我喝過癮了再去摸兩把!」元八指笑咪咪地把酒壺往嘴邊狠灌了好幾口。
元如願則把頭垂得低低的,怎麼樣也不願意抬起來。
要是可以自己作主的話,她甚至不想跨進這廳裡跟著眾人一塊「祝壽」。
她不是瞎子,自然瞧見了大伙在她背後竊竊私語的鬼祟模樣。
打從前幾天她憤闖大澡堂,當場撞見了柳蟠龍跟載泓一起「把澡言歡」後,緊接下去那響亮的「一巴掌傳奇」,更是成了蟠龍第一號裡人人見面時最熱門的話題。
就瞧你這邊輕輕甩我一耳光,我那頭跟著揮拳賞你一記爆栗,你來我往瞎鬧一陣,居然人人也玩得好不樂哉!
元如願從眼角瞥到某處又有人開始玩起了摑掌遊戲,雖然極氣惱,卻只能咬緊牙關死撐在座位上,她往左右兩邊看了看,但沒看到那個令她落得這般難堪下場的臭男人。
哼!他上哪兒去了?像這種歡天喜地的眾會,不正是他最愛湊熱鬧的地方嗎?
正當元如願緊蹙著眉,為載泓暗自傷神之際,廳外忽地響起了一陣絲竹樂聲,沒多久,就瞧見一名打扮得美艷奪目的歌伎讓人從坐轎上抬進了花廳內。
這歌伎面貌雖姣淨,臉頰上卻擦了層厚粉,發上插著支金光閃閃的金步搖,坐轎每震一下,她髮際間的金色光暈便跟著閃爍起來。
她跨下坐轎,淺淺低笑著,啟唇便婉轉吟唱著小曲。
「奴家的小冤家呀,聽說今朝要成家,他成的不是奴這家,居然是對門兒的張大媽……咿……呀呀……客倌,您評理啦,難道我這小奴家,比不上那個張大媽?」
「哈哈哈……比得上!比得上!絕對比得上!」
「咱們大伙都樂得當你的小冤家啦!」眾人一鼓噪,席間的氣氛全炒熱了。
美艷的歌伎一挑眉,由唇邊送了記火辣的飛吻給在座眾人。
她輕踩著步伐,緩緩朝主桌的方向移去,伴隨間奏的樂曲,她曼妙的身段在桌與桌之間舞動著,然後,趁眾人未留神之際,一屁股坐在今日的壽星柳蟠龍的大腿上。
她玉臂一環,親膩地摟住了他。「哎呀,我的媽,這小子可不就是我那沒良心的小冤家?」
「臭小子,你別太入戲,湊湊興就成了,聽見沒?」柳蟠龍擠眉弄眼低語道。開玩笑!他哪受得了兩個大男人沒事摟在一起打情罵俏啊!
「沒瞧我扮演得多賣力哪,師兄,您好歹就認真配合著點吧。」
柳蟠龍扁扁嘴,不甘心連自己的壽宴也被人這樣擺弄,心中雖然不平衡,還是舉起酒杯,動作僵硬地向那名猛對他拋媚眼的歌伎唇邊遞上去。
「來,美人也喝一口。」
被讚了聲美人的載泓巧笑嫣然,故作副嬌羞狀,倚在柳蟠龍肩頭上啜飲杯裡的酒。
「戲陪你演完了,喝乾就快滾到別桌去。」柳蟠龍乘機捏了載泓一把。
「哎喲!」載泓嬌嚷,站起身來又搖又擺,那姿態在旁人眼裡顯得風情萬種。
一雙雙色迷迷的眼睛猛盯著他。
只見他掩袖一笑,目光悄悄滑過廳上的每一雙眼睛,然後,鎖定了方向,遂輕挪起步履朝喝得滿臉紅雲的元八指踱去。
載泓繞近元八指身畔,手腕一探,勾住了那不離身的酒壺。
他手裡捧住酒壺,笑望著元八指繼續唱道:「賠了個小冤家哪,來一個大醉俠。醉俠豪氣飲千杯,他呀,不自醉,反倒迷醉了我這小奴家……」
「哈哈哈哈……」
「不成不成,美人兒,你做他女兒還差不多吧。」
「嗝……不行!」元八指喊著,搶回自己的酒壺後趕緊猛灌一口。「酒……酒不能跟別人分享,女兒……我也不缺了。呵呵,倒還缺個好女婿就是!」
「爹!」元如願最怕的就是受人注意,偏偏她這老爹硬是愛跟她作對。
眼看著一雙雙的眼睛又看向她,元如願心裡一慌,也不管是誰的壽宴了,起身離座便落荒而逃。
載泓挪位一擋,拉住她,她所有的抵抗都白費了。
「小小姑娘別忙逃,奴家這廂還未仔細瞧。你爹要找親家,點頭搖頭說好不好?」載泓雙手握住她,又搖又晃地像在與她情歌對唱。
元如願眉一皺,抬起頭,覺得眼前的歌伎有些面善。
「好不好?」載泓提高嗓音又問一遍。
「不……不好。」
「哎喲喲哇真糟糕!她不要爹爹選的好親家。這下子急得奴家更心焦,就怕她插翅飛掉!咿的呀的……呀呀……」
「我想,這位姑娘是你誤會……」元如願一邊掙扎,一邊瞄著面前的女子。咦?不對,這人真的很眼熟。「啊!你不就是……是……」
她嘴唇微張著,驚訝得說不出話。
載泓嘟起嘴,回以若有似無的微笑,舉起她的手指去觸了觸他的唇。
眾目睽睽之下,元如願的指頭彎也沒法彎,縮也不能縮,只能任憑他擺佈,她整個人從耳根紅到了頸子,恨不得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瞧,都好幾天了,我這嘴上的傷口還不好,都擦了那麼厚的紅膏了,這處小秘密還是腫得那麼厲害。」
咱!果不其然,又是響亮的一巴掌,只是換了另一邊。
眾人見狀,轉瞬間像被摑醒,馬上瞭解了。「喔……」
載泓扯了扯她的衣袖。「元大小姐,我這可是在向你低聲賠罪耶!」
「饒了我吧,我再怎麼樣也是沒法跟你這厚臉皮的登徒子比的。」元如願冷著臉,一副不願領情的模樣。
「好嘛、好嘛,原諒我囉……」
「無聊,無恥,無藥可救。」
誰曉得載泓這人的臉皮,真的比她所想像的要再厚上好幾倍,原以為胡鬧到了這兒也該停止,沒想到他竟又不知羞地黏上來繼續唱道:「小冤家、小冤家,咱倆注定是一雙冤家。你若決心不搭理,我也不放棄,總要嘛一前一後緊緊跟隨你……」
元如願甩開他,轉身繞過椅子。
「別纏上我。」她氣憤的道。
「各位兄弟評評理,這女娃說我無藥醫,無可救藥有原因,還不是為著她的不搭理。」他轉頭向在座弟兄求救兵。
「哎呀!小姑娘家哄哄她不就沒事了嘛!」
「好歹他也認了錯,元姑娘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不妨就原諒他啊!」
「是嘛、是嘛,泓爺都扮成娘兒們來逗姑娘開心了,還有啥事好計較的呢?」
底下七嘴八舌的人海戰術可真厲害,聽得元如願牙關打顫、頭皮發麻。
「他……他很過分的!」她手指著載泓的鼻子。
「是沒錯啦!」眾人齊聲響應的音量比載泓一個人大。
「他老在背地裡欺負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講鬼話。」
「改了就好,改了就好!」大伙全都一個鼻孔出氣。
「住口!說什麼我也不要原諒這個花心大少!」元如願心意已決,板起臉不準備同任何人協商。
真過分!作啥把他們的私人恩怨扯到枱面上,這下可好,弄得人盡皆知!
「怪了?本公子向來最專情,哪可能是你口中的花心大少?」
元如願一激動,什麼該講不該講的全托出了。「你還有臉狡辯!那天不就是你對著我偷偷摸摸又親又抱的……你……你簡直壞透了!」
「喔……原來喲!」廳中一片嘩然,每個人皆點頭如搗蒜。
「那是因為--」載泓怔了怔,瞅住元如願那雙泫然欲泣的水眸,也不知怎麼,心裡在這瞬間起了漣漪,一股異樣的感覺如波濤向他悄悄襲來。
他壓根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在乎那件意外的小插曲,雖然當時是為了救她,但既然越描只會越黑,乾脆就直接認了錯也無所謂。
「好,是我錯了。」他誠懇地說。
「本來就是你不對。」元如願撇過臉。
「要不……」驀地,難得開金口的柳蟠仙說話了,「讓他跟如願妹子下跪賠不是囉。」
「好妹妹,你這算開啥玩笑?沒聽過那個……那個什麼『有黃金』嗎?」柳蟠龍為師弟叫屈,率先反對。
「男兒膝下有黃金。」柳蟠仙回答。
「對對對,就這意思嘛。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好隨便跟人下跪咧?」
柳蟠仙白了眼她那不識相的兄長,頭一抬,看向柳蟠龍身旁那位聰明的男人。
「誰是男人哪?不就只瞧見兩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站在咱們眼前嗎?」
還是載泓機靈,不必花時間調教,就深諳男子漢能屈亦能伸的道理。
他笑了笑,綻著一口皓雪似的白牙,無論化身男子漠或美嬌娘都足以迷惑人,旋身,他說跪便跪。
「呼!好樣的!」筵席上歡聲雷動,比過年時的景象還要熱鬧。
他仰起頭,沒忽略元如願盈盈淚眼中為他忽然閃過的那絲詫異。
純情如她者,自然是不可能明白一個男人會願意在女子面前,甚至是眾人面前下跪的種種心態或動機了。
正當載泓準備彎腰作揖時,衣襟內突然掉出兩顆熟橘子。
他臉上漾著無辜的笑,撿起橘子,將其中一顆遞向元如願的雙手上。
「哎呀不得了!這回真要羞煞小奴家啦,臨時找不著壽桃慶賀,這會兒竟連兩顆偷來的橘子也要熟透落地囉!」
「哈哈哈哈……」大伙又叫又笑,今年的三月初十可真是有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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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正午了,元如願還沒進蟠龍第一號上工,因為昨晚夜露重,她睡著後踢了被,所以才著了涼。
「哈啾!」隨著這記噴嚏,她只覺一顆頭更暈了。「不行,後天就要交畫,我得……得趕緊……哈啾!」
雖然生病,但元如願還是非常認命地拖起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朝著鎮上最熱鬧的那條大街踱去。
「啊……哈啾!」
「如願!」此時,有人從酒樓上朝她揮手呼喚。
元如願腦子裡嗡嗡作響,走得漫不經心,根本沒聽見。
「喲!我的寶貝如願!」這回那人喊得更大聲了。
元如願乍聞,心房一震,仰起頭,緊張地東張西望。
「這兒呀,這兒呀,我在這裡,把頭抬起來!」
一兀如願循聲狐疑地仰起頭,瞥向頂上數尺之外,就瞧見悅您來大酒樓的二樓露台上,那一身華服玉冠的載泓兩旁美女環伺,而他本人則露著一口白牙朝她笑得好不開懷。
她這會兒頭昏腦脹,實在沒心情供他逗樂子。
「你玩你的,不奉陪了。」
「喲,此言差矣。」載泓飛縱而下,落至元如願跟前。
頭好暈……元如願轉身,只想盡快繞過他速速離開。「我還有事。」
「有啥事比得上吃飯重要?瞧你餓得面色泛白,一定還沒吃飯吧?走走走,一塊兒上樓去。」
再柔情的男人一霸道起來也蠻不講理,也不顧人家意願,載泓拉住元如願就硬往酒樓裡拖。
「哎呀!就講了我不要嘛……」眼下她身虛體弱,連掙扎的力氣都使不上,只能被他帶上二樓。
一不能拒絕,這叫有酒食,先生餿。」嘿嘿,先生的閨女餿!
載泓將元如願一把按在位子上,招呼跑堂添置碗筷,然後開始勤快地替她夾魚夾菜兼剝蝦,一副樂在其中的興奮狀。
「行了,我沒啥胃口,吃不下這麼多。」眼見碗內漸漸堆成一座小山丘,她趕緊制止載泓「潮水氾濫似的熱情招待」。
「沒胃口?」他一聽,不禁皺起眉頭,起身繞到元如願面前,俯下臉,以自己的額頭輕輕觸了觸她的。「怪不得……是真的有點發燙耶。」
在人前被他如此柔情蜜意地呵護,元如願的臉這會兒更燙了。
隱約中,彷彿有一把把利刃正朝她瘋狂掃射。
不是錯覺,這股肅殺之氣非常真實的環繞在她周圍。
元如願仰起頭,視線才一離開桌上的那碗飯,就接到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嫉妒眼神。
「呃,那個……」
「等會兒吃過飯,讓我陪你去看大夫,抓幾帖藥,回去以後我親自替你煎藥顧爐火。」載泓自顧自地講個不停,沒留意元如願臉上掠過的尷尬表情。
「我看我還是先……」元如願毫不考慮,起身就想告辭走人。
開玩笑,再多待一會兒,這一雙雙嗜血的眸子豈會輕易饒過她?別說能不能全身而退離開酒樓了,恐怕就連想順利吃完這頓飯都成問題!
但她身子還來不及離開座位,便被載泓的大掌重新按回去。
「想先去看大夫是不是?」
「啊?」她睜大雙眼,緊張兮兮瞅著他靠過來的那張臉,他臉上佈滿真切的關懷。
不妙!從眼角餘光中,她驚見一群女人不耐煩地挪動身軀!
剎那之間,她明白什麼叫垂死前的掙扎了。
她渾身僵硬,吞了吞口水,無意識地點點頭。
「噯,治病固然要緊,填飽肚子也同樣是件天大的急事呀!」他轉頭去問圍在他身畔的一群美女,「你們說本公子說得有無道理?」
美女們旋即斂起妒意,換上一副千嬌百媚的柔情模樣,有的低頭含笑、有的則明目張膽朝載泓展現愛慕。
啪啪啪……鼓掌聲瞬間此起彼落。
「有道理,有道理。」她們頷首稱讚,彼此間竊竊私語。「嘖嘖嘖,泓少爺真是俊俏極了,就連隨便講句話的語氣也迷人哪!」
元如願聽後,臉色一陣蒼白。完了、完了,再耗下去她鐵定會萬劫不復的。
「怎麼?真吃不下?」載泓見元如願根本無心於碗中的美味,困惑地拾起她面前的那只碗,舉筷扒了幾口,「有什麼菜不好吃嗎?不會啊,挺美味的嘛。」
元如願吃驚地眨眨眼,這下喉嚨連吞口水都發疼了。
不會吧?那是……那是她剛剛用過的筷子!
載泓賊賊地對她笑一笑,換了湯匙舀起碗中的飯菜,親熱地欺身湊近她嘴邊。「還是,你心裡是想要我這個『小冤家』親自餵你?」
元如願臉色一沉,一急真話便脫口而出,「夠囉!你別再害我了!」
「害你?」載泓摸不著頭緒,唇畔的微笑變乾笑,乾笑再變苦笑。
「對啊,你……你就是在害我……」元如願垂下肩,整個人完全洩了氣。
沒辦法,一隻炫麗漂亮的孔雀是無法瞭解烏鴉被排擠的悲哀,再加上,倘若他又是一隻處處留情的濫情孔雀,那麼倒霉的烏鴉下場便更慘了。
「哎呀,她不肯賞臉,就讓咱們陪泓少爺一塊兒吃飯飲酒。」終於,有人開始下戰帖,準備攻城掠地了。
「對啊,泓少爺別只顧著這不起眼的丫頭了。」另一名戰友見機立刻煽動,「讓我替泓少爺夾塊醋熏醉雞。」
「那我為泓少爺斟酒!」
「哎呀!我來!」
「還是我來斟就好……噢!是誰踩人家的裙子啦?」
就為了爭誰可以替載泓夾菜、斟酒,只瞧露台邊一群穿戴華貴的美女們吵得不可開交,席間,某位縣衙千金一怒之下,索性把氣出在元如願身上,她搶過酒壺,不客氣的將酒潑向元如願。
「就是你!誰許你這窮酸丫頭沒事來找碴呀?」
元如願閃避不及,被潑得滿身都是。
其餘美女被這麼一激,目光焦點皆轉向,將矛頭指向他們心儀的泓少爺身畔那礙了她們眼的臭丫頭。
「沒錯,這丫頭哪比得上咱們矜貴呀!」
「聽說她生性狐媚,三天兩頭便去勾引屠家那位二老闆呢!」
「可不是,現下好了,居然敢明著跟咱們搶泓少爺!」
砰當!載泓忿忿一甩,手裡的碗被他砸到地上,剎那間,不只圍在四周的美女嚇得花容失色,就連元如願也驚訝得轉頭看他。
而做出如此驚人之舉的載泓卻沒事似的,嘴角漾著笑,起了身,揚袖替元如願輕拭她臉上、發上和衣上的酒漬。
「本公子向來不與女人惡鬥,當然,也絕不會出手打女人的。」他的笑凝著幾絲令人費解的冷靜,看上去詭異極了。「可要是有誰敢欺負我的如願,讓本公子忍不住的話,為了不破戒,或許我會考慮去雇個毒辣的女殺手來……」
「哇!」
不待他把話講到底,露台上一哄而散。
「真是怪了,千金小姐果然難伺候。方才沒請她們來,她們自個兒就巴過來湊熱鬧,現在沒趕她們,嘿!倒像逃命似的。」
「我看,你最好現在就先把我處置了吧。」元如願幽幽的說。
「處置你?那還得了,你可是我……」將來師傅的掌上明珠呢!「我心頭上的寶貝耶。」
「油腔滑調!將來還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為你爭風吃醋,我才不想被一群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仇家追殺。」
「啊!有人在吃醋囉!」載泓笑了起來。
「胡說八道,誰會吃你……」元如願嚷嚷著,羞赧地抬起頭,正巧望見載泓夾了一塊醋熏醉雞塞入嘴巴。
可惡,又唬她!誰要跟他分享那麼大的一口「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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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雖深,人難靜,元如願躺在用干稻草鋪成的床,翻來覆去就是沒法子入睡。
她歎口氣,睜開眼,忍不住偷瞄一眼身旁的姊妹淘。
「之卿,我問你,你有沒有在一個男人面前臉紅心跳、不知所措過?」
「哎呀,討厭!」尹之卿氣呼呼地鑽出被窩,瞪著半夜不睡覺的元如願抱怨。「被你這麼一吵,我那整套的音律論又得重背了啦!」
「那到底有沒有嗎?」
「有什麼啦?」尹之卿沒好氣的問,她這幾天快被元如願煩死了。
話說打從如願被蟠龍第一號收編作畫後,也不知那裡頭是出了位怎麼樣厲害的「混世大魔頭」,竟搞得如願三天兩頭便奔回破廟向她訴苦。
如果偶爾聽聽她的抱怨也就算了,但情況從幾天前開始越演越糟,如願不單只是哀聲歎氣而已,有時發作起來,甚至還會對著空地呆呆傻笑,要不,就是卯起來問一堆不著邊際的爛問題,一問下去就沒完沒了!
「你有沒有站在一個男人面前,那種臉紅心跳、不知所措的經驗?」
不用考慮,尹之卿很乾脆的吐了兩個字。「沒有。」
「尹之卿!你認真點回答我好不好?」元如願急得扯開她的被子,對於好友的敷衍響應顯然頗不滿意。
「拜託,如願大小姐,我也求求你行行好可以吧?」尹之卿火大了,擺著張臭臉。「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不累我還覺得累了呢!」
元如願沉默了,深知自己理虧在先。
「再說,問我一堆『男人家』的問題我哪應付得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腦子裡日日夜夜想的,除了要想盡辦法考取功名入宮當女樂官之外,是絕不能在其它地方浪費一點心思的。」
「對不起……我只是……心裡慌亂得很,有種很不踏實的感覺,不知該向誰說才好?」元如願苦笑道,替好友蓋上被子。
「唉,我說你呀……」尹之卿深深歎了口氣,「連那男人究竟是圓是扁還搞不清楚,千萬別一古腦兒把自己扯下去,情關哪,沒有本領的人還是別去瞎闖的好。」
「誰……誰動情了啊?」元如願不安了,即便在黑暗中臉頰仍然羞紅成一片。
「沒有最好,不然的話,等哪天你陷在水深火熱裡才知道後悔。醜話先講在前頭,到時我忙著準備赴京參試,可不會有閒工夫跑去解救你。」
「也不必等到那時了……」元如願細聲道。
「你講什麼?」
「沒什麼,睡覺。」元如願再度翻身,縮進被子裡。
夜,很黑很黑,很沉很靜,除了偶爾傳來的幾聲耗子叫,破廟中幾乎無聲。
喵……喵……
忽然間,空氣中詭異地響起了幾聲貓叫,接著叫聲增大,一聲蓋過一聲。
元如願輾反側轉,這夜,不管是寧靜或吵鬧都像在和她作對。
「喵嗚……喵嗚……喵嗚……嗚……」那貓叫聲越來越淒厲。
「喂,睡不著就出去趕趕野貓吧。」尹之卿縮在被窩裡低聲叫道。
「喔。」
元如願應了聲,起身抓起牆邊的掃把便走出破廟,出了廟門,她循著貓叫聲仰起頭,踮踮腳尖,朝破廟頂望了望。
「野貓,你要再擾得人不得安寧,就別怪我掃把的狠勁囉!」她出聲,期望能威嚇到屋頂上那只亂叫的野貓。
「喵……喵……」轉瞬間,原本狂放的野貓叫聲竟變成了小貓細細的叫聲。
「噓,別叫了,裡頭的姊姊可凶了,你最好還是規矩點。」元如願食指貼近唇畔,想勸起一隻小野貓。
「喵……」忽地,一張笑嘻嘻的臉從屋簷邊露了出來,「嘿嘿,這話是你說的,我可一句都沒講。」
「你……你……」
「慢慢講,別急。」載泓如墨的眼瞳在黑夜中仔細打量著她。「你該不會一瞧見我來,又被嚇壞了吧?」
慘了?剛剛才問過之卿的那個惱人問題,這會兒馬上就要兌現了。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好「見他」的心理準備,竟然出其不意地在蟠龍第一號以外的地方又見到了他。
更惱的是,他八成跟蹤她很久了……
「可惡,你又跟蹤我!」一思及此,她忍不住大聲了起來。
「不過,比起我的寶貝如願來……」他沒回答,低頭向著廟門內的方向擠眉弄眼一番。「裡頭那位的確是不太好惹喲!」
「瞎扯,誰是你的如願來著了?」她封不了他的嘴,只好舉起掃把朝他揮去。
「不得了!我的如願被那個凶婆娘帶壞了。」載泓輕鬆一躲,探下身,反手扣住了掃把以及她的手,便將她連人帶掃把一起拉上屋頂。
「啊--」
他揚掌摀住她的嘴,「噓,我可不想再多挨第三記巴掌。」
一唔……唔……」元如願不甘心,被摀住的嘴裡發出一串不成調的怪聲,手邊的掃把早被甩在一旁,就算伸手想構也構不著。
「答應我,不會大聲亂叫?」
她的頭搖得像博浪鼓,「唔……」
「唉,你又在考我了。這是不要?還是你答應不會大叫?」
「唔……唔……」
載泓點點頭,滿意地逸開笑容。「好,就當你是默許了我的請求。」
再惱火,她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也不會再打我巴掌?會聽我把話好好說完?」
「唔……」元如願就算不情願,現下也只能拚命搖頭。
載泓瞅著她,突然發覺到一些之前一直忽略的事情,原來,眼前這看似溫順無主張的女子其實還挺倔強的,並非如他想像中那般容易妥協。
一好不好?偶爾要聽我說說話?」他才勸道,另一隻手卻霸道地揚起來按住她的後腦勺往下點了點。
「唔……」
接著,載泓輕輕撫了撫她的細發。「乖,這才是好女孩。」
她仰起臉龐,眼中夾著羞憤的怒意,正準備狠狠地掃射他,豈料,入眼的是載泓那一雙笑得綻放出光芒的眼。
元如願喉裡的嚷聲靜止了,臉上一陣怔忡。
在夜色下,他臉龐的線條比白天看上去溫柔了些,眼中的墨色光暈也變得好迷濛。
他靠近她時,微風輕輕一吹,兩人耳畔的髮絲在夜風裡纏住了。
元如願趕緊命自己眨眨眼睛,眼一眨,他還在,這不是夢。
「其實,我是有事相托,但又不方便在外人面前對你說。」載泓這樣一講,也等於道出了一路跟蹤她的理由。「你知道,我有多仰慕須心大師和他的畫作。」
呃,但願她此刻沒有臉紅才好。他這……算是在追求她嗎?
「雖然我明白,自己的畫技實在不及大師的千萬分之一……」他臉上透著誠摯的光芒,語氣滿是謙遜,還從袖裡掏出畫卷。「但還是想請你替我將這幅練習之作交給須心大師評鑒,看看我可有資質同他習藝。」
元如願低低垂眸,瞥到了他手中的畫卷。
他原來是這麼認真……
「如願,你可以替我把這畫交給大師嗎?」他問,每一字都滿含著溫柔。
她紅著臉,心漏失了節奏,劇烈震盪。
「如願?」他也把頭低下,側過臉去瞧她被髮絲垂蓋住的表情。
元如願點點頭。這樣……算是悄悄應允了他的追求嗎?
「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載泓一時興奮過頭,欺上前便一把摟住了元如願。「就知道還是你對我最好!」
她不再如先前那般抗拒他的親近,接過畫卷,將它小心翼翼地執在掌心裡。
「畫我收下了,那你……還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嗎?」
或許,她該問他還想對須心畫師講什麼,他才更容易理解吧。
真不知道他為何明明都已猜出那些畫作是她畫的了,還一個勁的在她面前猛喊她什麼大師呢?莫非,這是他對她的一種親密暱稱不成?
「如願,你答應我!」他緊緊握住她的手,異常地顯出一種不像在他身上會出現的緊張情緒。「大師評鑒過之後,他說過的話,字字句句你都要照實跟我講。」
「嗯,我答應你。」
他大大鬆了一口氣,那口白牙又笑開了。「如今我的『未來』就掌握在你手心裡了。」
元如願一聽,更是難為情了,斂下長睫不好意思直視他的凝望。
載泓一想到自己的畫作馬上就能讓須心大師瞧見,心裡越想越興奮,差點忘記還有樣禮物要請元如願轉交。
「喔,對了,還有這個……」他連忙從懷裡取出一隻小瓶,瓶身鑲了層薄薄的金琺琅,「我這是愛屋及烏,裡頭裝的是法蘭西斯人說的葡萄酒,請你也幫我轉交給--」
元如願不給他機會再說,倏地搶過小酒瓶,噘著嘴,認真吃起親爹的醋來了。
「你連我爹喜歡什麼都花了心思,那,怎麼不問問我喜歡什麼?」
載泓一愣。沒錯沒錯,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要摸透她們心裡的想法實在是難如登天,唯今之計,只有先順了她們的心意才好接下去辦事。
「那,你也喜歡喝酒嗎?」
「當然不喜歡。」她皺起眉頭。雖有個酒鬼老爹,可不代表她也嗜酒如命!
「逛街選首飾?買衣裳?」
「不喜歡。」
「外國進口的珠寶盒喜不喜歡?」
「不喜歡。」
「喜歡在園子裡撲蝴蝶嗎?」
「不喜歡。」
「那是喜歡待在廂房裡刺繡作女紅囉?」
「也不喜歡。」
「哎呀!這些都不喜歡啊?」
元如願歎口氣,慎重搖頭。
他的表情顯得如此失望,是不是他心目中喜歡的恰恰就是那些類型的女子呢?怎麼辦?那些事對她而言全都像在浪費時間!
她才剛剛應允了他的追求,他該不會因為這樣子就懊悔了吧?
怪了?天底下有哪個女子不喜歡買首飾衣裳?不喜歡胭脂水粉的?
在載泓的認知裡,這問題的答案只有兩個。除非這人根本不是個女的,再不然,她就肯定不是一般的女子了。
見識過她的反應後,載泓不但不失望,反而唇角眉梢都帶笑,露出一種隨時準備細細研究的神情。
黑夜裡,即便少了月光,他笑彎的眉眼中仍舊滿載著光亮。
「等等,就……就是這個。」元如願嚷道,伸手指著載泓的臉龐。
「啊?」
「我喜歡的……」她垂下眸子,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剎那間的莽撞。「就是你笑起來時的模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7:46
第六章
「消息到底準不準確?」
「回二爺的話,這消息絕對千真萬確。咱們派在蟠龍第一號門口守著的探子已經跟蹤他好半天了,現在就等他走到這裡來找死。」
「嗯,那好。」屠二龍抹抹嘴角沾上的茶渣,半瞇起那雙本就夠小的眼睛。「把傢伙全備好,等著待會兒揍得他滿地找牙!」
「是!」
十幾個帶棍夾棒的屠府家丁在街上齊聲響應,聲勢浩大得很,來來往往的路人沒一個敢招惹他們。
就在此時,載泓跟元如願兩人正並肩走在大街上。
「我說嘛,怎麼可能會不見,原來是搬到那一頭去了呀!」
載泓牽著元如願,臉上振奮的表情就像發現了新奇寶貝,對準目標便朝一間店舖筆直地衝過去。
「慢點,等等嘛。」元如願低喚了一聲,她的手雖被他牽著,但兩個人在洶湧的人潮中卻好幾次快被衝散。
「再慢就來不及啦!」他回過頭,顯得既焦急又期待。「你不曉得,造家鋪子的老闆可真夠鮮了,一天就只賣一百粒炕燒煎包,多一粒少一粒都沒得商量。」
「是嗎?我怎麼沒聽過?」
「嘿嘿,所以我才要帶你來見識見識啊!瞧你,哪有人都住在香河鎮十幾年了,連這鎮上啥東西最有名都不知道。」
元如願聽了,先是怔了怔,接著,也隨他笑了起來。
她笑的其實是自己,從前那窮緊張的自己,那在外人眼裡顯得小家子氣的自己,竟任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牽她的手滿街亂逛,任他取笑著她。
「快點,咱們今兒個一定要趕上這波生意。」
眼看著那家馳名的煎包鋪子就在面前,兩人卻忽然被人擋了下來,連視線也被遮住。
「喂,別擋著我們去嘗鮮哪!」載泓身子一側,想帶著元如願穿過。
「臭小子,也不睜大眼瞧瞧自己是擋了誰家爺兒的道?」
載泓和元如願一聽此人語氣,旋即對望了一眼。
「豬頭三!」他說。
「大嘴巴!」她說。
沒想到彼此還挺有默契,雖然形容不同,但指的皆是同一人,他倆憋了片刻,著實忍不住了,便在大街上揚聲笑了開來。
「哈……」
「哈哈……」連圍在周圍的屠府家丁也笑彎了腰。
「笑、笑、笑,全都不許笑!我身上有啥好讓你們取笑的?」屠二龍那原本挺神氣的臉垮了下來。
這還得了!沒想到才不過月餘未見,這臭傢伙居然把他的如願妹子拐騙走了,這會兒他倆不僅有說有笑,甚至還……手牽著手在逛街呢!
「本公子還道是哪位瞎了眼的仁兄走路不當心?讓我仔細瞧瞧……」載泓不屑地搖搖頭,「喲!原來是個有色無膽的豬頭三啊!」
「你……你才有色無膽……有膽就別溜!」屠二龍氣得全身發抖,轉頭,遂罵向圍在他們四周的那批家丁兼打手。「發什麼愣?我養你們是當廢物呀?」
「是!二爺!」
「嘖嘖嘖,糗大了。敢情你是自個兒身子骨沒練好,不敢找本公子報仇,才特地放出這群看家犬來咬我是吧?」載泓心高氣傲,壓根不把這群人放在眼裡。
也不知怎麼的,他就是瞧這個長得肥頭肥腦的屠二龍不順眼!
打從第一回撞見這豬頭三黏著元如願死纏不放開始,只要有任何機會可以痛扁他,載泓絕對頭一個想報名參加。
「都欺負到你們主子頭上來了還磨蹭啥?快揍得他滿地找牙!」
「是!揍得他滿地找牙!」家丁們齊聲附和道。
「慢著。」元如願聽了好半天,忍不住發問,「你這什麼意思?」
屠二龍一瞧他的如願妹子終於肯瞅他一眼了,旋即換了副臉色,馬上笑嘻嘻的說:「如願妹子,你別害怕,二龍哥哥先請你去洋人館喝春茶,之後再上咱哥倆兒開的大龍萍行挑些剛進的新貨,有什麼香水啊、洋裝呀,可好得很呢!」
「我是問,你方才說要把他怎麼樣來著?」
元如願見屠二龍領著家丁人多勢眾,深恐載泓會吃虧,雖見識過他們之前的交手狀況,但此刻,她的心放在載泓身上了,自然為他多擔些心。
屠二龍眼中噴著妒火,惡狠狠地瞪向載泓。「妹子,你別再理他,那小子呀,就當我的手下是在替街坊鄰居撣撣被窩!」
元如願沉下臉,嚴肅的說:「聽著,你要是敢欺負他,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好,別氣,只要如願妹子囑咐一句,二龍哥哥啥都依你。」屠二龍一聽,立刻屈服。
一旁的載泓聽不下去,挑挑眉,不屑的啐了一口。
「噁心。」
「臭小子,你在說誰噁心來著?」屠二龍身子雖胖,但仰起頭來還是比載泓矮了一截。
載泓搖了搖頭,捲起袖子拭拭汗,「本公子就是在說你--噁心!」
「你活得不耐煩啦?敢瞧不起二爺我?」
「對不起了,豬頭三,我啊,還真的沒瞧得起過你!」載泓唇畔噙住笑,表情溫和極了,沒絲毫肅殺的氣焰。
「來人啊!給爺兒我好生的打!用勁的打!」
屠二龍被激得氣血升高,忍不住狂哮,打定主意要讓載泓在元如願面前很難看。
十幾個家丁手持棍棒,圍成圓圈一步步朝載泓靠近,然而立於圓中的他非但面無懼色,居然還氣定神閒地揚袖扇著風。
「要比蠻力呀?那怎麼好,奉公子不想多浪費氣力。」載泓大步往前一道,揚開袖子朝圓圈外隨性拋甩,柔寒的掌風瞬間驟起,他趁著空檔伸手握住元如願,「走,辦正事要緊,咱們還得趕去吃炕燒煎包呢。」
「如願妹子,你……你別和這臭小子在一起,我……我最喜歡你啦!只要跟了我,二龍哥哥一定會一輩子好好疼惜你的。」
眼見意中人馬上要跟別的男人手牽手揚長而去,屠二龍急得大嚷,既然耍狠沒用,他決定使出自己最拿手的黏人功。
無論如何,先把人留下來最重要。
此事不僅關乎誰有本事搶到元如願的芳心,更攸關他在香河鎮上的面子問題。
「喂,就說你這豬頭三夠?心了吧!」載泓滿臉的不屑。「你說你喜歡如願是不是?那好,本公子也說我喜歡她。」
元如願愣住了,被他握住的掌心僵得像瞬間失了感覺。
他說了,竟然就當著眾人面說出口了!他方才說……他也喜歡她!
「鬼話連篇!我一定比你喜歡如願妹子,而且我……我喜歡得也比你久!怎麼樣?」
載泓咋舌,「連這也要比?你倒說說,你能給如願什麼樣的幸福?」
「如願妹子,只要是你喜歡的,二龍哥哥眉頭絕對皺都不皺,一定會差人上山下海找來,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沒問題!」
元如願轉眸,偷望了屠二龍一眼,但她的手仍讓另一個男人握著。
「唔,聽起來是頗讓人心動。」載泓點點頭,像是在讚許對手似的說:「這樣一比,我能給如願的幸福的確跟你給的不太一樣。我逭人嘛,喜歡一個人就會尊重她的意思,不管她心裡想做啥,我都會盡全力支持,鼓勵她放手去做。」
「笑話,難不成你要如願妹子跟著你吃苦受罪啊!」屠二龍笑了,心想自己這下子穩贏了。「如願妹子,你就放心選一個能疼你的人吧!」
天下有哪個女人敢將自己終生托付在一個滿嘴渾話的小癟三手上?女人嘛,不就是娶回家擺在房間裡作伴嗎?還慫恿她出門拋頭露面?
載泓溫柔的說:「如願,你可以自個兒作主,決定你想要的是什麼。」他準備隨時鬆開手,好讓她可以放心選擇。
豈料元如願不但沒鬆手,更反而緊緊扣握住他。
「我這會兒,只想嘗一口你說的那家炕燒煎包而已。」
她的掌心貼著他的掌心,溫柔的笑從心底漾到了眉眼間。
就這麼一刻,她覺得自己幻想中的那抹幸福滋味彷彿已撲到了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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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這家炕燒煎包的滋味很好吧?」
一口一粒的炕燒煎包把載泓的嘴塞得鼓鼓的,但他還是一個勁地急著詢問元如願的感想。
「嗯……嗯……」她點點頭,舌頭被燙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倆肩並著肩,穿過後街,步進長巷,只要再拐過幾條巷弄,馬上就能見到元如願跟著尹之卿露宿的那間破廟。
「你說,剛剛是不是就差一點?」載泓頑皮地對她眨眨眼,眼神中很是得意。
元如願聞言羞紅了臉,點點頭,一想到方才載泓在大街上跟屠二龍的交手過程,她心裡既緊張又雀躍。
人家說女兒家為著心上人的那種萬般心緒,在這瞬間,她已嘗到幾分了。
「要是沒讓你及時嘗到這人間美味,信不信,我會一股氣上來,將那隻豬頭三一腳踹出香河鎮!」
元如願眉心一蹙,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忙說:「以後別再跟人動手了,你這樣,可曉得我會多擔心嗎?」
「放心,憑本公子的本事呀--」載泓正講得興高采烈,驀地住了口,轉眸瞪著她認真的表情。「你……在擔心我?」
「我不擔心,難道還有誰會像我這樣把一顆心放在你身上的嗎?」元如願才脫口就懊悔了。對一個女孩家而言,自己是不是表達得太露骨了?
載泓聽了後,聳聳肩,笑著揚臂開懷地攬住她。「好,知道了,往後不讓你擔心便是了。」
他的笑容很率真,像兩人的關係發展本就理當如此似的,他傾身摟抱住她的動作也很自然,完全沒一絲佯裝或勉強的味道。
對她來說,他的存在就像空氣一樣自然,彷彿某天睡醒,眼睛才一睜開他已經站在面前。
那常常綻笑的唇眼中,夾帶了一抹魔魅般的力量,教她雖然驚慌卻又止不住地想更靠近……
「對了,我的畫不知大師看過了沒?」
載泓忽然一問,喚醒了恍神中的元如願。
「喔,看……看過了。」她垂下臉,腦中一思及他前些天交給她的那幅春宮圖習作,便不禁面泛潮紅。
那天一奔回破廟,她便迫不及待地趕忙瞧了那幅畫,猶記得她一攤開畫紙,竟差點連人帶畫摔到地上去。
誰曉得他端莊的仕女不畫,卻畫了幅神似他自己喬扮的女人,那容貌、那妝飾、那撩撥人的風情姿態,活脫脫就是兩位當家的壽宴上,那哼著小曲一直不斷戲弄她的「假奴家」。
「真的!那大師有什麼看法?他說了些什麼評語?」
「她說……」元如願歪頭,回想自己看過那幅畫以後的感覺。
「嗯,大師怎麼說?」載泓欺身貼近她,兩人靠在一起像在講悄悄話。
「她說,那幅畫筆法工整,曲線也還算流暢,不過因為初習,仍帶些模仿的匠氣便是了。另外,她覺得畫中那女子的樣貌很眼熟,好像曾在哪兒瞧過。」
「哈哈,被發現了嗎?大師果然英明哪!」載泓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有點稚氣。「那女子不就是……我那咿得咿呀小奴家……」說著說著,他又唱起來了。
「嗯,我知道。」
載泓滿心歡喜,兀自沉醉在須心畫師的評論之中,沒留心元如願響應時的羞怯。
「哎呀!難怪大師會覺得眼熟,那日,須心大師不也在筵席上嗎?我還特別找機會為他唱了幾句小曲呢!你還記不記得?」
「當……當然記得了。」元如願仰頭望住他,背抵著一堵灰灰的高牆。
她就是從那時起,才確定了自己一顆慌亂的心究竟是怎麼回事的呀!
「依你看,我究竟有沒有機會成為須心大師門下的弟子呢?」他臉上透著殷切的期待表情,與平常的流里流氣全然不同。
「你就真那麼想和須心習畫?」
「那可不!」他整個人亢奮極了,只手越過她的肩頭,半撐著牆。「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仰慕大師啊!有時連作夢,都還會夢見大師在為我介紹他那一幅幅構圖精美的曠世畫作呢!」
「如果,這是你真心想要的……」望著他訴說夢想時的神采飛揚,她想起那也曾在她夢境中出現過的俊逸臉龐,莫非夢中已預知了她對他的心動嗎?「我……我答應就是了。」
「你答應!喔!你是指大師終於答應讓你領我去拜他為師了?」
她微微低首,雖覺得他的問話有些怪,卻沒多想。
這是頭一回,元如願放下了繪畫春宮圖在她心裡的羞辱感。
之前因為怕讓旁人知道,她甚至變得自卑自鄙、變得疑神疑鬼、變得情緒失控。
而他的出現更令她躁鬱難安,惶惑著怎麼會有人因為春宮圖而備受肯定?
「太好了!那我得趕緊回府一趟。」載泓又跳又叫,活像個得了糖果的小孩子。「我真恨不得現在就能飛回去,告訴阿騰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乍聽之下,她心裡壓根沒一點準備,驚慌失措地連忙伸手扶牆撐住自己。
他低頭望了望,擔心的問:「怎麼?是不是又要暈倒了?」
元如願輕搖螓首,忽然之間沉默了,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載泓探過手,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額。
「該不會是著涼了吧?那還得了!我得替大師好好照顧你才行。」他一把將她摟進自己寬厚的胸膛裡,邊拍著她微微顫抖的背。
元如願倚在他懷中,虛弱得快哭出來。
「才剛來,為何又說走就走了?」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了。」載泓低下臉,貼近她小巧的鼻子,輕輕以唇點了點。「好歹我也得先回家準備一份豐厚的束修再來拜師呀!」
「哎呀!你這人怎麼搞的?要怎麼樣才能懂我?」一急起來,她忍不住揪著他的衣襟嚷嚷道。「誰在乎你有沒錢來著?」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就在乎。」載泓正色,認真了起來。
她仰頸,凝視著他,眼瞳中盈滿了淚。
他淡淡一笑,低頭又親吻她漸漸紅了的眼角。
「雖說在我心裡,像須心大師那樣的才氣縱橫,藝高精妙,是拿再多的錢財也買不到的,但,這也僅是平凡如我輩者,一種表達尊敬之意的方式罷了。」
「你知道,都不重要,只要……我喜歡你就好。」她眨眨眼,情不自禁地說。
載泓微俯下頸子,笑了,吻啄元如願正說著話的唇。「這下知道了。」
他想,他也是喜歡她的,就同他在屠二龍及眾人面前說的一樣。
不只因為她是如願,是須心大師最寶貝的閨女,更或許是因為他對須心大師的極度崇拜,而連他的好女兒也想愛屋及烏地一塊喜歡吧。
或許吧,這些能令他喜歡上她的原因都可能成立。
「泓……泓哥哥……」她微啟的唇自然響應著他的吻,呢喃似的喚他。
載泓輕輕含住她的唇,也含住她唇縫間顫抖般的低喚。
「是,我也喜歡你。」他男性的征服感隱隱浮現,高挺的身軀直接抵住元如願,將她的身子按在牆邊。「這感覺相信會一點一點越來越強烈。」
她仰著頭承受著那酥酥麻麻的親吻。
「有沒有可能,你就是我夢中那一幅幅的女神或仙子呢?」載泓的吻轉而在她敏感的頸項間滑竄,一股溫柔的、濕熱的觸感漸漸燒灼開來。
載泓溫潤的雙唇始終貼著她肌膚,片刻未曾離開過,一會兒低頭親吻她,一會兒又玩鬧似的淺淺咬她一口。
「我……我不知……嗯,好癢……」她笑著,不自覺顫抖著閃躲。
他的嘴唇沿著她細緻的頸子,一路滑上她戴著玉墜子的耳垂。
「或許,你就是大師從畫紙中派出來魅惑我的。」載泓在她耳畔輕輕一吹。
「唔……這感覺……好像很……嗯……」她被逗弄得連話都很難講清楚。
「很熟悉是不是?」載泓瞅著元如願,從她微瞇的眸子,恍若看見一閃一閃忽明忽滅的閃爍星子。
的確熟悉,就好比大師畫作中謎樣的女子一樣綺麗。
「哦,你……」她好詫異,他竟知悉她心裡所想的。
他煽情的含住元如願耳垂上那只翠綠的墜子,在她耳邊一會兒低呢,一會兒拂氣,也不肯附上唇認認真真地吻她。
那等待著的滋味竟撩撥得她耳朵也癢、皮膚也癢,連心也癢了。
「如果這算大師施在我身上的神奇法術……」載泓的手勁灌注溫柔,盈握著她纖細的腰,「如願,此刻,你便是我眼中唯一的仙子了。」
他火熱的胸膛熨貼著她,而她背後抵靠著的則是冰冷冷的牆。
剎那間,又冷又熱的感覺在元如願身體內外相互交錯著,她情不自禁逸出了淺淺呻吟,對於這一切既覺得畏懼卻又很期待。
這一刻,他倆多麼親近哪!載泓一想到自己正和元如願沉浸在愛欲的邊緣,血液裡那股對須心大師極度崇拜的熱忱,幾乎就要在她面前徹底釋放了。
「如願,相信我,我絕不會辜負須心大師對我的厚愛。」
他愛憐地揉撫她腰際間的曲線,每一輕觸彷彿帶了魔力。
「我……我信你的。」
載泓吐著氣,輕含住元如願的耳朵。「但願,須心大師也信我會很珍惜他最寶貝的閨女。」
「啊?」元如願倏地睜開眸子,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要珍惜誰家的閨女?」
「須心大師的啊!」
「住口!不要再叫大師了!我在你心裡到底又算誰?」
載泓不解她為何突然有這樣子奇怪的疑問。
「你不是須心大師唯一的女兒嗎?」
咱!元如願立刻摑了他一耳光。
混帳!太可惡了!莫非他是因為如此才故意接近她?
「不會吧?難道你不是?」載泓滿臉通紅,困惑地嚷道。
「這是我給你的第三記巴掌,從今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一眼!」
可惡!可惡!欺人太甚!眼前的這男人簡直像剝光了她似的在羞辱她!
元如願咬著牙,目光淒厲地瞪住他,從他懷中含怨地跑開。
載泓沒料到她竟然是這種反應,先是愣了好一會兒,等回神時,已不見元如願的身影,他連忙追出巷外。
「如願,你別跑啊!」
他呼喚的聲音被她甩在耳後,元如願跑著跑著,顫抖著縮進草叢之間。
眼前的這整片草叢,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載泓追上來的身影,也看不見他迷惑及擔憂的神情。
「如願,你又惱我什麼了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我會為你努力改改的啊!」
她牙關緊咬,身子不斷發顫,寒氣從心口迅速傳了開。
她是惱,惱自己為何如此輕易就把心交給他?
完整的、充滿美夢的、總為他而不住輕顫的一顆心,在她猶豫又猶豫之後,鼓足勇氣決心同他一道追尋幸福之際,卻發現那幸福何其短暫!
「我是喜歡你的,如願!」他繼續喊道,一邊苦苦搜尋她的芳蹤。
元如願忍著痛,摀住耳朵,不想再聽。
「這些喜歡都是真實的,你信我,我是真心喜歡上你了。」
她眼中有淚,在眼眶裡翻滾著。
原來自己是那麼脆弱,禁不起一個男子費心的哄騙。
「你想想,咱們在一塊兒的那些時刻不都是真心快樂的嗎?」他不明白承不承認她是須心大師的女兒,跟他倆的感情究竟有何衝突存在?
難道如願根本不喜歡他?
不可能啊,如願的眼睛說不了謊,方纔他明明從她眼中看見無限的纏綿情絲,怎麼會幾句對話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出來,我知道你就在我身邊不遠的地方,我知道你聽得到我在喊你,你或許是氣我平常總愛逗弄你對吧?」
怎麼辦?就算雙掌摀住了,他的聲音仍舊拚命跑進她耳裡。
「我發誓,我真的去去就回來,你要信我,等我回來,一定親自登門向須心大師提親,我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須心、須心、須心!她此刻恨死了這名字!
笨哪!她早該猜到的,載泓成天開口閉口都是須心,他眼裡在乎的、心裡關心的,除了這兩字所代表的那個人之外又還有誰呢!
「不只拜師,我還要早早把你這准媳婦訂下來才行。我真怕大師哪天一口酒下肚就將你許配給別人,不行、不行,到時我肯定受不了這打擊。」
抹抹淚,元如願唇畔透著苦笑,他的話聽起來多似一場美夢。
一場到頭來注定會落空,壓根就不屬於她的夢。
假如可以,她寧願當初從來不曾學畫,她寧願沒代爹之名畫出那一幅幅驚世駭俗的春宮畫。
寧願這一生,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機會可以遇到他。
這樣,她的心或許不會乾涸,她今生期盼的幸福或許不會像此刻這樣飛一般地離她而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8:04
第七章
接連幾日,香河鎮上湧進了大批的外地人。
一群從各地趕來的書肆老闆、畫商,甚至是春宮圖收藏家,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合力衝破蟠龍第一號的大銅門。
「開門!開門!不要躲在裡面當縮頭烏龜!」一位畫商氣呼呼地猛敲門。
另一個開書肆的生意人更氣了,揮著自己紅腫的拳頭拚命捶門,罵道:「你們蟠龍第一號是瞧我們老實好欺負嗎?搞什麼鬼?講好的交畫日期一天拖過一天,再這樣下去咱們的鋪子都快關門啦!」
「是麼,難不成要等咱們這身骨頭都讓客人拆散了才肯交貨嗎?」
只瞧青色的銅門內,隱約有幾道身影躡手躡腳地通過。
「怎麼樣,拴得牢不牢靠?」管家低低問著,音量小到不能再小。
「牢了,管家放心,他們絕對衝不進院裡來的?」
「行行行,拴牢了就好。」管家抹了抹淌了滿臉的汗,「噓,小點聲,別讓門外的那群「惡霸』知道裡頭有人在。」
聞訊,一堆圍在管家身畔的僕人狂點著頭,非常肯定上司的建議。
話說,這會兒躲在門邊竊竊私語,稱人家為惡霸的灰鬍子老頭,正是蟠龍第一號裡掌管庶務瑣事的管家,這幾日他為了門外的那批人潮忙得焦頭爛額,腦袋疼得不得了。
雖說憑蟠龍第一號在鎮上闖下的「惡勢力」,若出去跟他們硬拚一場是絕對沒問題的,但偏偏難就難在柳蟠仙交代過,旗下人馬沒當家的指令,不可擅自開門生事。
「別把須心藏起來,快把延遲出刊的春宮畫冊交出來。」門外的喧囂沒停。
「對對對,不交畫冊就把須心畫師交出來!」
「沒錯!不交出須心畫師,咱們就街進去搶人!」
「衝進去!衝進去!衝進去!衝進去!」眾人齊心合力,邊撞銅門邊喊。
一時之間,將近百人的力量全撞在銅門上,那銅門被撞得砰砰作響,別說是震動門裡的各座宅樓了,恐怕連鎮上的人家都還以為是地籠翻身了。
「不好啦!老管家,只怕咱們要擋不住啦!」守在門邊的守衛叫嚷道。
「再擋擋,我趕忙去請二當家--」
「都讓開!」忽然,一道銀鈴似的聲音翩然響起。
「二、二當家的……」一看見柳蟠仙來到,老管家感動得快哭了。
「來人,把開打開。」
「啊!」眾人不敢置信。這就是二當家想出來的解救辦法?
「誰不聽令……」柳蟠仙淡淡笑道:「我就先把他扔出去。」
老管家一聽,不敢囉唆,抖著發顫的手,趕緊鬆開了門閂。
儘管門內有動靜,但不知情的畫商老闆們忿忿難平,仍很用力地猛撞,把連月來的怨氣全發洩在門板上。
「衝呀!衝呀!一定要衝進去把須心畫師搶出來!」
門上露了一條縫,須臾之後,整扇銅門大開。
「哇……救命哪!」憤怒旋即轉成了驚叫。
原本身子撞在門上的人,這會兒一個壓過一個疊羅漢似的往下倒。
「是哪位老闆說了要找須心畫師的啊?」
柳蟠仙略低下頭,手中輕搖小花扇,粉頰上漾著清艷欲醉的紅。
眾人抬頭一望,不管是生意人或者收藏家,全都目瞪口呆。
她一蹙眉,水汪汪的美眸朝眾人掃了一圈。「不瞞諸位老闆,此刻須心大師正在閉關作畫,咱們實在是不應該打擾的,你們說是不是?」
「喔……」幾乎每顆頭都在點。
「不知,可有哪位老闆要找我這說話不算話的弱女子算帳?」
「沒啊……」近百名男人直搖頭,矢口否認。「哪有的事?」
柳蟠仙彎腰福了福身,像存心似的,露著若隱若現的豐滿酥胸。「哦,太好了,托諸位老闆的福,蟠仙這廂就先謝過了。」
她掉頭前,還不忘再朝眾人綻唇一笑,好將眉眼間那誘人的桃花,一朵一朵飛射向臣服在她腳下的那群大色鬼。
「呵呵呵,千萬不要客氣……」
根本用不著刀槍棍棒,只消片刻時間,就讓對手全在她的燦笑底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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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還不到,有兩人站在艷冠樓的招牌下。
元如願仰起頭,皺著眉,疑惑地問:「大當家的,你找我來這兒做什麼?」
「如願妹子,你儘管放一百顆心,本當家是何等人也,不會害你的啦!」柳蟠龍一講完,張口便哈哈大笑。
元如願聽了沒興致接腔,只是沉默著。
「來來來,往這兒走,進去。」柳蟠龍怕她膽小溜掉,抓了她的手腕便趕緊朝目的地邁進。
元如願消瘦的身子被柳蟠龍抓著拖行。
登上樓,在鴇娘的帶路下,柳蟠龍跟元如願行經多間廂房,偶爾撇過頭,還能瞧見房裡鶯鶯燕燕們穿梭而過的曼妙身影。
轉過迴廊後,他們在一扇雅致的門扉前停下來。
「到了,我跟你介紹的地方就是這裡啦!」
一見到那扇門,柳蟠龍大呼一聲,「來人,開門!」他喊道。
門扉一啟,房裡逸出了樂音跟燭光。
元如願很困惑的看著他。
柳蟠龍笑嘻嘻地推著她跨入這問特別精心安排的廂房。「不是本當家在吹牛,這房裡的生動春意呀,包準能讓你馬上大力揮毫!」
砰!她雙腳一跨進房中,身後那扇門旋即被關上了。
元如願猛地回頭,一股不安的感覺瀰漫上心頭,她抓緊自己衣上的襟口,緊張的說:「大……大當家的,你可別……別亂來啊!」
「對你亂來個啥呀?」柳蟠龍輕啐了一口,催促著,「快轉身吧,回頭仔細瞧瞧本當家為你準備的!」
元如願苦著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身子,抬眼一望,「這……這是……」
「嘿嘿嘿,怎麼樣?這主意真不錯吧?」柳蟠龍站在元如願身後,顯然對自己想出的辦法很滿意。
只見廂房裡各處皆擺設了燭台,燭火搖曳著,照亮那群等候在床上的裸身女子。
她們全褪去了薄衫,或躺或側,或笑或睇,一個個都有不同的妖嬈風情。
「不成,我要回去了。」元如願垮下臉,轉過身準備落荒而逃。
這什麼意思?之前耍詐騙她簽約抵債畫春宮圖,現在更過分了,要把她扔進火坑裡逼良為娼嗎?
她心一橫,直接往門的方向衝過去,但身子還沒碰到門,就先撞上了柳蟠龍。
「你這會兒回去要作啥?」
元如願真被問住了。「我回去……」
實在可笑至極,她竟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沒法子回答,難道該說,回去繼續完成她那畫了三個多月仍未完成的春宮圖嗎?
柳蟠龍歎口氣,故作輕鬆吹起了口哨,揚手扣住元如願的雙肩,一扳,讓她轉回去面對著那幾位橫陳在床上的赤裸玉體。
「這樣吧,本當家就好人做到底,留在這裡陪你跟她們--」
元如願嚇壞了,一時之間方寸盡失,「救……救命!」她此刻手被抓著、肩被箍
住,只好拚命以腳亂踢亂踹。「快來人呀!誰……誰來救命哪?」
冷不防被踹了一腳,柳蟠龍疼得大吼大叫,「噢!痛!你這丫頭有理講不聽的呀?」
為了不讓自己再有機會被踹,元如願被他攔腰舉至肩上。
「哼,看你還怎麼跟我耍狠招?」
「救命!救命!快來人……來救人呀!」她越叫越急,音量越飆越高。
逭催魂似的尖叫聲一吵,艷冠樓裡各廂房中一片嘩然,房門一扇一扇被推開,元如願的尖叫吸引了不少好奇觀望的眼睛。
這之中,也包括此刻正感到無聊的載泓。
載泓雖然剛從天津禮親王府回到香河鎮,但因為消息傳得快,所以對於這些日子以來,蟠龍第一號門外存在的緊繃氣氛也略知一二。
據此次私下負責接待載泓居宿的知縣回報,這段日子,每天進出香河鎮的人潮比平常多出好幾成,若稍稍處置不當,很可能會鬧出民亂。
於是,他只好應知縣懇求,暫時別踏進蟠龍第一號蹚這淌渾水。
也因為暫時不能跟須心大師拜師求藝,他只好上青樓打發時間,正巧,又有熱鬧可瞧,他好奇的躍上艷冠樓頂一探究竟。
載泓掀開一塊磚。咦?這尖叫聲怎麼好耳熟?
「放開!你……你快放我下來!」
「妹子,你別嚷嚷,我是準備要把你放下來,只不過……」柳蟠籠邁開步子走向床畔,將元如願一擲,塞進一張大椅。「想先讓你在這裡坐下來,再安安靜靜畫幾幅畫嘛!」
「什麼?要我畫--」她怔住,不好意思直視那一群躺在他們面前的裸女。
「哎喲,大當家的,這位大師到底畫不畫呀?我們姊妹幾個剝光了衣裳在這兒等了她老半天,又冷又困的,都快脫層皮了呢!」
斜躺在床最外邊的美人忍不住嬌嚷道,揚手順便撥了撥長髮,要不是貪圖這樁生意賺得輕鬆,只消躺在床上讓人看看畫畫就好,她寧願回房睡頓回籠覺。
「當然要畫!大師今兒個一定會把你們畫得美美的。」
柳蟠龍爽快應下,然後才低頭瞅了瞅元如願。
唉,早知道這丫頭如此難應付,他就不該在蟠仙面前信心滿滿地誇下海口,說自己今天肯定有把握能讓元如願交出幾幅畫作。
「我的好妹子,你瞧,這可是人家洋人的畫圖點子呢!這啊,在他們洋人的說法叫『素描』,說白了就是邊看邊畫。瞧瞧她們……嘖嘖嘖,皮膚雪白透紅,說有多滑嫩就有多滑嫩呢!」
柳蟠龍邊花心思解釋,邊識趣地讓出位子,好讓身旁的元如願能把床上那一個個婀娜多姿的美人瞧個清楚。
「不行的,這樣子我沒法畫。」
「那怎麼成?」畫不出來他這大當家的拿什麼回去交代啊?
一提起作畫,元如願垂下眸,神色顯得更黯淡了。「也許,以後都沒法子再畫了。」
「開啥玩笑,你這位大師不畫了還得了,難道要看蟠龍第一號的門被拆下來嗎?」
她不吭聲,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攀在樓頂上的載泓認真聽著柳蟠籠與元如願之間的對話,一時之間仍摸不到頭緒。
師兄為什麼一個勁的直喊如願「大師」呢?難道蟠龍第一號內不只一位大師級的春宮畫師傅?更古怪的是,如願又是何時會畫圖來著?他怎麼從沒聽她提起過?
聽了元如願這番喪氣話,柳蟠龍更是焦急了,努力地絞盡腦汁想為他的「春宮事業」找出一線生機。
他在房中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啊!有法子了!要不,乾脆就再找幾個漢子來和這些小美人在床上裝裝樣子,這樣你總畫得出來了吧?」
元如願臉都青了,羞惱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太……太下流了,我絕對不畫!」
「人家花錢買春宮冊,哪管你畫得上流或下流呀!」柳蟠龍火一竄,陪盡了笑臉哄也沒用,所有的耐性全在她身上耗光了。
「我還有我當畫師的尊嚴在!」元如願仰起頭,眼角閃爍著淚光。
他把她押回座位,攤開畫紙,再從桌上隨便抓了枝筆塞進她手裡。
「什麼尊嚴?根本是狗屁!本當家好話歹話都說盡了,總之,你今天就得認命,趕快給我畫!」
「可惡!為什麼你們男人總是這樣?」元如願忍不住咆哮,眼中的影像因水氣模糊了。「就只想著自個兒要什麼,難道踐踏別人的痛處也無所謂嗎?」
「丫頭,你又是哪根筋不對啦?」直腸子的柳蟠龍一陣錯愕,以為她又被嚇哭了,轉而放輕聲音說:「我只不過想請你多畫幾幅春宮圖而已。」
她滿腔的悲憤一經宣洩再也無法壓抑住,和著眼淚,開始成串地淌下雙腮。
自從三個月前,氣憤的打了載泓第三記耳光後,她知道自己是徹底地陷下去了,像好友曾描述的那樣,沉陷在水深火熱中沒辦法自救。
只因為她是元如願!只因為她是須心畫師的親生閨女!只因為聽了他喜歡她的原因之後,她連老實告訴載泓她究竟是誰的勇氣都沒有!
「畫!畫!畫!你們成天就逼著我畫,到底是那些畫重要還是我重要?」
「那還用說,沒有你的努力,須心的名號怎麼能這麼響亮!所以我說,咱們得趕快……嗯,那詞叫什麼來著,喔,乘勝追擊!」
元如願握著畫筆,腦中一片空白,手指發著顫。
那遺傳自父親的繪圖天分忽然之間竟消失了,或許也就和她爹一樣,她今後恐怕是再不能作畫了。
眼前凝眸含笑等待著的美女們一個個看起來都像在嘲笑她……
「須心不過就只是個賺錢的殼子,裡頭根本全是假的!是空的!」
柳蟠龍不以為然,搔搔頭,「誰說的,你沒瞧我那泓師弟多著迷啊!人家可不就是衝著須心大師的美名才專程跑來的嘛。」
「可是誰不知道,他為的是須心,不是我。」
「怪了?那還不都一樣!」柳蟠龍瞪大眼睛。這牛角尖也鑽得太厲害了吧,他可不懂兩者間有什麼分別,「如願妹子不就是真正作畫的須心嗎?」
元如願聽了更洩氣,扔下畫筆,伏在桌案上無助地哭了起來。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做這個假須心,這虛名……害苦了我。」
看著元如願哭得這般哀傷,不僅柳蟠龍沒轍,連載泓也愣住了。
他萬萬也沒想到,原來自己不但猜錯,而且還錯得離譜。
載泓下意識地伸手撫過臉頰,開始回憶起那上面曾留下的巴掌痕跡。
第一次打她,是他的唇貼在她唇上。
第二次打他,因為他說不會把他倆之間「秘密的私事」傳揚出去。
第三次再打他,則是在他向她表白的那天。
記得當時他們彼此情生意動,正互訴著衷曲呢,而如願也開口承認喜歡他的呀!結果,他一提到「大師的女兒」她就……
載泓鬆口氣,搖搖頭,露出了笑容。「難怪了……」
多少日子以來,他迷戀須心大師的畫作、仰慕須心大師的才華、想盡辦法要更接近大師,而在他身旁的如願正是他在夢裡尋遍千百度的那個「須心」!
唉,他這跟頭可真是栽得不輕哪!幸好,是栽在他向來愛慕的大師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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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越傳越快,不到半個月,「須心」這名號貶值的程度,就像當初竄紅時一樣的迅速,再要不了多久,人們恐怕會連曾在哪兒聽過逭名字都不記得了。
自從蟠龍第一號的首席春宮畫師原來是個女流之輩的消息傳開後,一時間,那些原本搶著要買畫冊、下訂單的畫商們全走了。
說穿了,不過就是男人們瞧不起女人能因作畫而比他們更出名。
「快瞧、快瞧,就是她嘛,我聽人說這女的就是那個畫髒畫的喲!」
街邊,有幾個婦人正忙著嚼舌根,她們背過身,對著一輛緩緩經過的轎子指指點點。
「真夠膽哪,做了那份不知羞的差事,還有臉出來在街上晃?」
「可不是嘛!聽說現在連天津城的某位貝勒爺都讓她迷住了,這回到咱們香河鎮遊玩,還特別請她去作客呢!」
「真的嗎?嘖嘖嘖,也不怕遭人講閒話?」
這些冷嘲熱諷,轎子裡的元如願當然都聽到了。
她強忍著怒意,雙手緊捏著羅裙,只覺這條街實在漫長得太令她煎熬。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今天,她是因為擔不起兩位當家一直苦苦哀求,才答應以須心的身份去赴那位貝勒爺之邀。
柳蟠龍說,只要她肯去,就算是救了所有靠蟠龍第一號吃飯的兄弟!
柳蟠仙也說,只要她如期赴了這趟約,元八指所有的欠債就都一筆勾銷!
「哎喲!我說這些大姑大嬸這麼愛嚼舌,不怕將來被閻王爺拔舌頭?」
元如願心口一懸,這調侃人的語氣跟聲音不就是……
她連忙一掀轎簾,月光焦急梭巡著,一下子便在人群中瞅見了他。
她菱唇微啟,身子卻在打顫。
載泓站在街心朝她招手,春風般教人酥融的笑容掛在嘴角。「如願!如願!嘻嘻,怎麼不認得我了嗎?」
元如願怔忡的傻了眼。
已經多久沒人會這麼跟她笑著打招呼了?
自從鎮上的人知道她曾畫過春宮圖以後,不是在背後咒罵數落她,就是乾脆當著她的面嘲笑她一場。
此刻望著久久不見的載泓,以及他那看起來毫無芥蒂的笑臉,忽然間,元如願竟有種很想痛哭一場的感覺,但她忍住了,咬咬唇,顫抖地擱下了轎簾。
「嘿,如願,怎麼老朋友重逢也不理人啊?停轎,停轎!」載泓穿過大街,朝轎子走過去。「如願,是我啊!」
「不要,千萬別停。」元如願在轎裡輕輕喝道。
兩名扛轎的轎夫聽了指示,只好繼續往前。
街上的路人看了都覺稀奇,只瞧這個樣貌俊俏的公子沒事追著元如願的轎子跑,於是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甚至多到差點堵住了轎子的去路。
「如願,等等嘛……」載泓邊走邊喘,伸手拉起轎簾。
「我說了,永遠不要再見到你的。」元如願瞪了他一眼,說了違心之論。
「那不成,我可是整天都想見你。」
「你……你不要太過分了。」
「過分什麼?」載泓不以為然,轉頭望了望圍在他們四周的好事者。「大家別看了,本公子只是想同我的如願敘敘舊,不妨礙你們吧?」
「敘什麼舊?」元如願僵著臉,既然迴避不了,索性撇過頭不看他。「你不就是來瞧我出醜的嗎?」
現在她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他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只要一想到她是須心的身份已讓他知道了,她的心就像被毒物一點一點侵蝕掉。
此時,他肯定很後悔當初曾說過喜歡她的那句話吧?
有誰會對一個畫過春宮圖的女子投以一絲關愛的眼光呢?或許在他們眼中,她的存在就和那些青樓女人一樣,只是為了滿足男人對女人的欲望而生。
載泓心裡會不會也這樣想她?會不會也瞧不起她做過的事情?
即使他曾是如此地迷戀著、仰慕著、崇拜著那個「須心」!
「如願,我是為了關心來的。」載泓溫柔道。
她不敢響應他,怕自己會太脆弱。
「我聽說……」他目光往轎簾內睇了睇,她根本不肯回頭瞧他一眼。唉,多逞強的大師!不過,呵呵,真有挑戰性。「你要去赴一個貝勒爺的邀約,是不是?」
「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這關係可真大了。」他把頭探進轎子中,鼻尖撞上了她的肩膀。「那個貝勒爺邀你去做什麼?」
「我再講一遍不關你的事!」她惱了,這種在他面前沒有任何隱私的感覺令她很難堪。
「還是別去的好,搞不好那個貝勒爺是個老色鬼呢!頭禿禿的,一搓灰白的鬍子掛在下巴邊,歪著嘴,跟你講話的時候還會流口水喲!」
「你……」
「然後,說不定當場請你在他面前畫一幅--」
「夠了,你到底有完沒完?」元如願吼道,揚手奮力撥開他攀在轎邊的手。
「還沒,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沒講。」
不過,轎子走了,他卻沒繼續跟上去。
她把頭探出轎外,沒好氣地說:「你到底還要鬼扯什麼?」
載泓杵在街上,而他身旁圍滿了攤販、牛板車以及路過的行人。
他雙掌攏成圈圈貼近嘴邊,朝著轎子遠去的方向大聲喊道:「我說,要不,你就嫁我好了!」
元如願一時心慌意亂,從轎上望著他那像在不斷倒退的身影。
「你考慮考慮,我等你!」
他邊喊邊向她揮手,邊揮手邊咧唇,露出了最讓人心醉的燦爛笑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8:18
第八章
知縣接待載泓的府宅設在香河鎮外五十里處,來回需約一天的腳程,所以當轎子把元如願送抵時,也差不多接近傍晚了。
「須心大師,你先在廳裡稍待,小的這就去請貝勒爺。」
讓載泓由天津召來辦事的阿騰師為元如願奉上香茗後,便行禮轉身告退,只留下她一人坐在位子上。
由於元如願心不在焉,以致沒留心阿騰師偷偷瞄她時的崇敬眼神。
要不,你就嫁我好了!
載泓高喊的聲音彷彿仍在耳畔盤旋不散,她奮力甩頭。
「不要!不要再講了!」她抑制不了那喊聲,禁不住低嚷起來。
我會等你……我會等你……
元如願摀住耳朵,猛搖頭,只想把載泓溫柔的聲音阻擋在手掌外。
不可能,她不信那些話會從他口裡說出來,他不是應該跟其它人一樣瞧不起她的嗎?他怎麼可能還願意珍惜她呢?一定是她的錯覺……
對,肯定是因為他倆太久沒見面,而她又覺得自己這陣子受了許多委屈,所以才會一遇見他之後,便有了這些荒謬念頭。
說不定,連方才在街上的那場重逢也是她腦中的幻想而已。
「肯定是這樣子,肯定是的。」她喃喃自語,努力說服著自己。
桌邊那盞茶香氣四溢,元如願轉過頭,怔怔地伸手握住茶杯,溫熱的白煙朝她臉頰上緩緩蒸發,一陣一陣的,她合上眼,被清淡的茶香迷惑住。
但……倘若剛剛那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他說要她嫁他是真的,說會等她也是真的,那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如願、如願,這名字果然取得好,你果真能令我夢想如願。
她心中好混亂,那堆惱人的思緒一時半刻之間也理不清,但載泓的臉、載泓的聲音、載泓說話時某些特別的表情卻總會浮現。
你發狠咬了我一口,我的血就這麼流入你嘴裡,也流進你身子裡。這樣,咱們的交情不就真成了「血濃於水」了嗎?
隨著那聲音和影像不斷地交錯飛竄,元如願的心開始動搖了。
「誰可以告訴我,該不該再相信他?」
這你可以放千萬顆心,本公子心地最善良,從不使壞,當然,也絕不會把咱倆「最秘密的私事」張揚出去。
她的理智跟自尊都警告自己絕不能再犯第二次錯,若再誤信他一回,她肯定會徹底完了的!
荒唐!連第一次的傷口都仍未縫合結疤,她又怎麼還敢再靠近他?
瞧,都好幾天了,我這嘴上的傷口還不好,都擦了那麼厚的紅膏了,這處小秘密還是腫得那麼厲害。
但,無論理智再怎麼掙扎,她喜歡上他的那顆心,卻不由自主地軟化著。
小冤家、小冤家,咱倆呀注定是一對冤家。你若決心不搭理,我也不放棄,總要嘛一前一後緊緊跟隨你……
元如願回憶著載泓那時抓住她的手不肯放的模樣,他對她又是唱又是跪的,便是那一瞬開始,她才終於不得不承認,不管他會怎麼想,她終究還是喜歡著他的。
「好過分,你就是這樣不肯放我好過,對不對?」她雖這麼講著,但唇畔不禁逸出了抹苦笑。
就當元如願正想得專注時,突然傳來通報聲。
「貝勒爺到!」
元如願猛地回過神,為了那一聲傳喚焦躁了起來。
不行,她要回去了!載泓剛剛喊了,他會等她。
無論方纔那重逢是幻覺或真實,她覺得自個兒都有必要親自去證實。
「我得回去找他,找他問一問清楚……」元如願起身,輕飄飄的身子像夢遊似的朝廳門邊踱去。
阿騰師現身在廳門外,張口嚷著,雙手朝元如願身後指去。「大師,你怎麼才剛來就要走了嗎?咱們貝勒爺已經……」
「我……因為我……」元如願側過身,聽到了腳步聲,瞥到紗簾後一抹修長的身影。
「對不起,貝勒爺,我有件急事要趕著去辦,得先失陪了。」
雖然隔層紗教人看不清楚,但元如願可以確定面前的貝勒爺跟載泓方才嚇唬她的那副模樣絕對不一樣。
那傢伙又誆了她,明明沒見過人家貝勒爺,怎麼可以把人家形容成是禿頭、歪嘴、色迷迷的糟老頭呢?
「須心大師,你這樣待小王的確是太失禮了!」紗簾後的人講話了。
「是須心不對,須心辜負了貝勒爺的抬愛。」元如願面露歉意,急迫地跨出腳步,只想趕快回香河鎮。「但這會兒若不快回去,怕會……會真來不及的。」
這樣的失態肯定會替兩位當家帶來一番麻煩,她聽說這位貝勒爺原本是答應了要扶助蟠龍第一號向外拓展勢力的,現下被她這麼一拒絕,天知道他還有多大的雅量?
「急什麼,不都說會等你的嗎?」笑聲自紗簾後傳出。
元如願聽了那笑聲,一不留神遂跌在廳門外。「哎呀!」
她顧不得身上的痛,倏地轉頭回去瞧,就見後頭的人揚手掀起紗簾,探出了臉龐,老神在在的對她笑著。
「大師,小王長得和某個在大街上向你求親的傢伙可一樣?」
☆☆☆☆☆☆☆☆☆☆☆☆☆☆☆☆☆☆☆☆☆☆☆☆☆☆
元如願真的愣住了,僵著身子爬不起來。
載泓雙手斂至腰後,風采翩翩地走到她身畔,微微傾身一彎,對著她咧嘴便笑。
「該不會小王的如願娘子這回沒被嚇昏,反而被嚇啞了吧?」
她雙唇顫抖著,眼睛望住他眨也不眨。
「唉,不會吧?」他學起了她老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探出掌心,關心地撫了撫她的菱唇。「這小嘴說起話來還挺好聽的,小王特別喜歡。」
元如願眉心一蹙,將臉稍稍撇開,惶恐於他這般調戲似的撫觸。
「你忘了,我是喜歡你這樣的。」他道,笑得很溫柔。
她仰起臉,抬眸瞅過他,眼前的男子很熟悉,卻又好像是陌生人。
「該不是我換了套衣裳,你就不認得我了?」載泓朝她伸出掌心。
他此刻不若平常在她面前時那樣總套著件月牙白的袍子,現下他身著一件對襟馬褂,肩上罩了坎肩,腰上束紅帶,就像一名由畫像中躍下馬,正朝她走來的皇族勇士。
他完完全全變了樣子,除了那同樣能迷醉她的笑容外,她幾乎認不出他是誰。
「如願寶貝,不肯認我?」他挑挑眉,故意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我是不認得你,你是誰?」
「雖不好意思承認,不過,都到這節骨眼了,還是得老實跟你坦白。」載泓指了指自己一身的貴族服飾,吐吐舌,「小王正是禮親王府中名聲最糟,最不知長進的載泓。」
「泓……載泓!」
「嘿嘿,正是小王也。」他笑著答道,雀悅地跟個孩子一樣,輕輕捏了捏元如願小巧的鼻子,「全名叫愛新覺羅·載泓。」
元如願縮回臉,閃避他的觸碰,眼神有著慍色。
「貝勒爺,以民女的身份,是更肯定自己不可能認得您了。」
載泓的掌心仍攤在她面前,但她的手就是怎麼也不肯向他伸過去。
「大師,在小王心中,你又豈是一般尋常的女子呢?」他悄悄靠近,手更伸長,按住她扶在門板上的另一隻手。「況且,我也還是你的那個載泓啊。」
元如願臉色泛白,不知為何,對他此刻表現出的吊兒郎當異常惱火。
「你的話就跟你的為人一樣,完全以騙人為樂!」
「喔,如願。」他睜大眼睛,好奇地研究著她氣呼呼的樣子。「這算是污蔑皇族,是要治罪的,若你真被送去打板子,我可是會心疼到唱不出小曲來喔!」
「治罪就治罪,我情願被人打板子,也不要你的假慈悲!」她氣惱地叫嚷了起來,眼底蒙上一層淚。「我就知道這一場夢到底都是假的……」
載泓搖搖頭,眼神堅定而自信,伸手越過元如願的腰,一把抱起她。
「傻如願,不信你眼前看見的嗎?此刻發生的一切,包括我,全是真的。」
此時的元如願聽不進任何解說,在他懷中不斷掙扎,扯著他的衣襟、捶打他的胸膛,又叫又扭就是不願屈服在他的箝制下。
「放開,放開,你快讓我走!聽見沒?讓我走!」
載泓置若罔聞,雙臂摟得更緊,抱著她穿入廳後一處隱密的長廊。
「噓,這兒沒有旁人,叫啞了嗓子也只有我會響應你。」
「誰要聽你撒謊!我……再不會聽你任何一句話!」元如願掙脫不了他箍緊的一雙手,無論再如何用力也扳不開一點點空隙。
她氣極了,不想自己每一回皆輸,俯下頭憤恨地朝他手背一口咬下。
他的手沒有抽回,腳步仍繼續。
元如願啥也不顧慮,把面前的這隻手當成唯一的敵人,使盡了力咬。
「如果這樣能討你歡喜的話……」載泓吸了吸氣,「好,就算會痛也無妨。」
他一路抱著她,眼前的長廊又直又深,沿途的牆上懸了一盞盞紅紗宮燈。
那燈火發紅髮燙,照得兩人的臉色也跟著轉紅,每隔幾步,便見牆上掛了一幅又一幅的畫作。
「瞧,這些畫真好看,能教人移不開目光吧?」載泓停在一幅畫前,微仰起頭,詢問的語氣裡含著某種擁有如此作品的驕傲感。
元如願鬆開牙,轉過臉,剎那間,心跳竟漏了好幾拍。
眼前的一切,像另一場還來不及醒來的夢。
「放我……下來……」她沙啞地說,喉間猶如梗了根刺。
這回載泓聽話了,彎下身子,體貼地放她落地。
他往前一邁,忍不住朝畫作再靠近了些,揚起手,好溫柔地以指頭輕撫那幅畫。
畫像中,那看起來仍顯稚嫩的少女笑得靦腆,隨著載泓溫柔輕撫的指尖緩緩移動,畫中少女雙頰泛著潮紅,嬌柔得彷彿只為了他而存在。
「這畫是小王心裡最仰慕的一位大師所繪,那時,甚至連她是誰,叫啥名字都不知道,竟然就悄悄迷戀上了人家。」
元如願仰著頭,瞅向他此刻正深情凝視著的那幅畫。
她瞧得出神,站於原地挪不開步子。
這畫……連她自己都早忘了!打從十二歲起便藉著父親的化名作畫賣畫,這些年下來,經她手底賣出的作品實在不少,她根本忘記這幅最初的習作。
沒想到多年後,竟會在這陌生的地方再次瞧見它!
「如願,你曉得我迷戀上的是誰嗎?」載泓回過頭,盯住元如願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噙著笑,表情卻異常認真。「這畫肯定是她的遊戲之作吧?瞧,她連名字都忘了留下。」
他那股認真勁,跟他當初想拜師求教時的模樣相似極了。
元如願為之語塞,心一緊,趕忙將眼神調回那幅畫。
載泓倒不避諱,靠過去挽住她的手,自在地往下幅畫的方向邁近。
「直到買下這幅畫時,小王總算知道了這位大師的名字。從此,我的目光就再不能離開這些畫了。」
他望著落款位置上的署名,那地方印著「須心」兩字。
元如願咬咬唇,「不對,你迷戀上的只是個虛名,根本不算一個真實的人。」
「不可能!我愛的豈會只是個虛名!」載泓搖了搖頭,隨即否定她的質疑。
他指著眼前的每一幅畫作,眼中閃爍著光彩,溢滿了他數年來始終未變的眷戀。
「除了『須心」大師之外,還有誰能畫出如這般的綺麗姿色?我更不信,還有哪位畫師筆下能勾勒出這畫中的柔美及鮮亮?」
聽他一講,元如願不禁垂下臉,面容中沾了幾分沮喪及黯淡。
「就算這些畫真令你如此心動,也都過去了。」她悄悄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現下旁人嘴裡的『須心』,最多不過剩些罵名而已。」
「笑話!那些人懂什麼?大師的畫還怕禁不起考驗嗎?」對於世人的鄙夷,載泓嗤之以鼻,在他心中自有一套評定是非的標準。
「即便是畫了春宮圖的須心?」她心虛地問。
「讓小王不顧一切愛上的,是那位能畫出這樣一幅幅絕妙美圖的須心;是令我不惜千里迢迢趕來,也想一窺其迷人才華的須心;是好早好早以前,那畫中羞澀少女的主人須心。」
「就算……須心只是個百無一用的弱女子?」
載泓呵呵一笑環住她的腰身,將她纖瘦的身子攬入自己懷中。「我說了,就喜歡你這樣,強也好,弱也好,都是我喜歡的樣子。」
元如願沉默著,再次被迷惑了。
他又說了喜歡她,像之前曾說過的那樣,當時,她也以為該深信不疑的。
她虛弱地撇開臉龐,「或許,我不該再信你任何話的。」
「就知道你這倔強的傻丫頭會折騰我一番的。」他揚手,雙掌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龐,輕輕歎了口氣。「唉,說吧,為何不能再信我?」
元如願抬起眼,瞅進了他深情切切的眸子裡。
一我敢打賭,你喜歡的肯定不是我。」
「哦?你就這麼篤定?」他挑挑眉。
「你愛慕的是『須心』,但此刻,在你面前的這人卻叫元如願。」
「莫非我的如願不是『須心』?」
「是或不是那是另一回事,可重要的是你喜歡的並非真正的我。」
載泓低下頭,靠近元如願的臉頰,仔細睇看她的五官。「真正的……」
「沒錯,名字以外的,真正的我。」她點點頭,很堅持自己的想法。
他沒說什麼,只隨著她點了點頭,然後,頸子一伸,將額頭貼在她額前。
「那好,待我好生感受一下『真正的元如願』腦子裡又在想啥?」
元如願愣在那兒動也不動,任他的額頭摩挲著她。
「有可能,她也一直是喜歡著我的,對吧?」他雙眼緊閉,認真地像在思索。
元如願垂下長睫,答或不答皆感羞怯。
「我這人這麼糟,既愛生事又老沒正經的,她會喜歡我什麼呢?難不成是貪圖我府中的錢財或者名利?不可能啊,那時她哪曉得我就是天津城內那個臭名遠播的載泓?」
元如願咬咬唇,聽著他的自問自答。
這會兒腦子裡除了他叨叨不休的聲音之外,再也塞不下別的東西。
「她明明說過不在乎什麼錢不錢的,只要她喜歡我就好……難道這會兒都不算數了?還是,她移情別戀喜歡上其它人啦?」
「過分,你故意的,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元如願氣了,跺著腳咒罵道。
「喔,原來不是那個意思。」載泓睜開眼,笑嘻嘻地朝她眨了眨。「所以,還和以前一樣那般的喜歡我囉?」
她噘起嘴,知道自個兒又上了他的當。
「無論我是個無名小子抑或皇族貝勒?」
有啥法子,她就是喜歡他呀。
「也不怪我當初實在有眼無珠,竟然錯認了我最仰慕的大師?不成!我這人死心眼得很,會記一輩子的!」
載泓立刻抱起了元如願,當著一幅幅的綺麗畫作前興奮地直轉圈。
「太好啦!能讓自己愛慕的人記上一輩子,呵呵,也夠了。」
「胡說,誰……誰許了你一輩子來著?」她讓他轉得頭暈目眩,一緊張只好環住他的頸子。
「唔,誰敢擋著小王跟如願寶貝之間的幸福?」他低頭,輕輕啄吻她一口,唇畔雖是笑意吟吟,態度卻很霸氣。「別擔心,只要認定了的,就算被別人盜了先機,小王也絕對有本事搶回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8:36
第九章
天色才微微亮,昨晚下的一場驟雨把地面澆得濕濘不堪。
轎夫一路走得顛簸,轎子亦晃蕩得厲害。
元如願靠著轎旁,身子隨著轎子輕輕擺晃,她無心瀏覽沿途的晨景,滿腦子想的全是昨晚載泓伏在她膝上說的那些話。
成親之後,咱倆就婦唱夫隨,你想作啥都得算上我一份。
她輕咬指尖,才想著便逸出了笑。他那人呀,就老愛胡縐些歪理來捉弄人,哪聽誰訂過什麼婦唱夫隨的規矩?
要不,我可會天天在你耳根旁唱個沒完,唱到教旁人都受不了喲!
「隨你高興就唱吧,最好讓旁人全笑話你……」元如願低低說道,忍不住掩唇笑起來,怕轎外的轎夫聽見了自己此刻的喃喃自語。
哎呀,糟糕!除了這些畫,我身上掏不出一毛錢啦,這下子沒錢下聘,你可會不肯嫁我了?慘囉……得先去作苦力攢些銀子討老婆呀!
她指尖滑過菱唇,唇上彷彿還留著他的溫度,「神經!不嫁你,我心裡還有誰了嗎?」
轎子突地震了震,元如願身子一傾,連忙伸手抱住自己雙膝上的一具木盒。
這盒裡放著的是我下的訂禮,說好囉,瞧過之後你就是我的了。
元如願小心翼翼緊護她膝上的訂禮,指腹輕撫著木盒上的雕飾刻紋,每觸碰一回,心口上便漾滿著幸福的情緒。
這般知心相許的感情便是她一直渴望而不敢求的吧?而如今,他讓她夢想成真,由知生惜,由惜衍愛……
「停轎!停轎!聽到沒?我叫你們停轎!」
伴隨著殺豬似的嘶吼朝這方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快馬奔馳的蹄聲,路上的爛泥被濺得四處飛散。
元如願探出臉,一瞧,是那陰魂不散的屠二龍。
屠二龍不諳騎術,是讓人一路載著追趕來的,沿途只要見到轎子便攔,好不容易教他遇上了元如願,他催促手下趕緊將馬匹騎至轎旁。
「如……如願妹子,嚇壞二龍哥哥我啦!我一聽人說你……被個老不修的貝勒爺拐去作客,我……我心都快蹦出來了呢!」
這肯定又是鎮上的人在道聽塗說了。
「你別聽人胡亂瞎說,人家貝勒爺有禮得很,哪是什麼又老又色?」元如願蹙著眉,不喜歡她的載泓被旁人隨便批評。
即使這謠言是由他自個兒嘴裡胡縐傳出去的也不成。
「那貝勒爺不是老頭嗎?」屠二龍跳下馬,焦急地跑到轎簾邊,「那他有沒有欺負妹子,佔了你的便宜?」
沒錯,一整晚沒合眼,這才是他最擔憂的問題?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心術不正的嗎?」
「哪……哪兒的話!」屠二龍被她一瞪,慌得搔了搔頭,「二龍哥哥是關心你啊!」
元如願擱下轎簾,表情淡淡的,刻意與他保持些距離。
「往後,不許再這麼同我說話了,我已許了人,萬萬不能再和從前一樣沒有分際。」
「什麼?許……許了人……」屠二龍大叫一聲。不可能啊!香河鎮上有誰不曉得元如願是他一心想得到手的女人,哪個人這麼不識好歹敢跟他搶?
他腦子飛快一轉,迅速把香河鎮上有本事能跟大龍洋行一較高下的人物排出來。
「如願妹子,是那個柳蟠龍欺負你嗎?」他眼中冒著火花,名單上頭一個竄出來的,便是那手拿大刀會砍人的凶神惡煞。「太可惡了,沒想到他逼你畫那些見不得人的畫不夠,現在還在你身上動歪腦筋!」
「你再亂說,想壞我名節是不是?」
「完了、完了,真的是他?」
對屠二龍來說,再沒有比這更令他難堪的事了。
早知道結局會這樣,他比柳蟠籠那傢伙先下手不就贏了嗎?偏偏,他硬是晚了一步,天啊!就差一步!
聽了屠二龍的哀號亂叫,元如願懶得再多作響應,輕輕叩了叩轎子,揚聲道:「起轎,回去了。」
豈料,屠二龍卻像突然中了邪,趁轎子還未抬起之前,莽撞地街進轎中將元如願一把抓住,之後,轉頭朝手下們發狂地叫囂。
「給我砸了這轎子!再把這堆爛木頭扔到蟠龍第一號大門前!」
屠二龍沮喪地坐在板凳上,眸子裡散著血絲,看上去嚇人得很,他身後的房門一會兒掩一會兒開,偶爾,能從門縫間瞧到房裡頭正穿梭忙碌著的丫鬟們。
「喂,等等。」屠二龍隨手拎住一個正巧從他眼前經過的小丫鬟,「她……她還是那個樣嗎?有沒有轉好些了?」
小丫鬟搖搖頭,接著便和其它丫鬟們繼續將房裡的重物或利器搬出。
「喔,還是一樣……」屠二龍站起身,在房門外來回踱著步子,好幾次腳步跨進去,又猶豫地縮了回去。
沒想到,如願那句「許了人」的心意是這般堅定!
打從他命手下砸爛轎子、毆傷轎夫,將她強擄至屠家莊以後,如願堅持滴水不沾,若有丫鬟想勉強餵上幾口飯,她便威脅要自我了斷。
屠二龍往前跨出一步,推開房門,使使眼色將丫鬟們差遣出去。
房裡就只剩他跟元如願兩個人獨處了。
「如願妹子,你知道二龍哥哥是不願這樣對你的。」他邁開腳步往床畔靠近。
一唔……唔……」床震呀震的,也同時發出了吱吱聲。
他彎下身,顫抖著探出手,朝床上的元如願靠過去,而為防她自殘,她嘴裡被塞了布,身軀讓人用被子緊緊裹住綁起來。
「乖乖的,只要你聽話,別再同二龍哥哥賭氣……」屠二龍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哥哥……就拿禮物討你歡心!」
「唔……哇……」元如願使了力嚷嚷,撇開臉,氣惱地瞪著他想靠近的手。
為了搏取芳心,屠二龍連忙從櫃子裡拿出一堆洋玩意,興高采烈地把它們一樣樣湊到元如願的面前。
「這香水味道芬芳,裡頭的氣味是薔薇香,如願妹子聞了,一定會……會喜歡……」
他使勁按了按,濃郁的香氣瞬間從瓶身中噴灑而出,刺鼻的味道瀰漫整間房。
「咳……咳……」屠二龍嗆得直咳嗽。
元如願難受的伏在床頭猛喘氣,他笨手笨腳地替她把嘴裡的布取出來。
被香水一熏,元如願眼裡泛起了淚。「討厭!走遠點,你一靠近我便沒好事!」
「好好好,別氣別氣,二龍哥哥替你消消氣。」屠二龍揚起手,兀自在半空中掮了掮,「咱們馬上要辦喜事,就別老是氣惱著一張臉了吧!」
「喜事?」元如願面露疑色。
屠二龍啥時有這般好風度,竟想替她跟別人辦喜事?
「可不嘛!就我和如願妹子的喜事呀!」
「我說過,我已許了的,你以後別再纏著我了,」她想起載泓漾著笑臉,霸氣地對她許諾的話。「要是我夫君知道是你把我擄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屠二龍一聽她說「夫君」兩字就火,一副無論如何也要蠻幹到底的模樣。
「放心,就算他是蟠龍第一號的大當家我也不放在眼裡,別說別的了,單拿他強逼我的如願妹子去畫春宮圖這檔子事,咱們大龍洋行就跟他卯上了!」
「畫不畫春宮圖,嫁不嫁人都是我自個兒的事,你別替我強出頭。」
「妹子啊,你糊塗了嗎?怎麼不關我的事了?」他驚歎道,肥胖的身軀不安地在她面前來回走動。「你可是我想討回家的媳婦兒耶,現在鎮上人人都知道你畫了那種丟人現眼的畫,咱們以後還要不要作人哪?」
「簡單,你大可以跟其它人一樣取笑我、咒罵我、不理我就是了。」
「開什麼玩笑?然後讓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柳蟠龍把你搶走!」
她被打敗了,怎麼好說歹說他就是聽不懂呢?
「聽清楚,不干柳蟠龍的事!」
「別擔心,這兒有二龍哥哥為你撐腰,如願妹子別怕他。我打算花大把銀兩把須心的春宮畫冊全買回來,然後,再放把火將它們燒得一乾二淨!這樣,就沒人會瞧見你畫過的那些畫啦!」
元如願垂下臉,把他說到春宮畫時,臉上浮現出的鄙夷表情全看進眸中。
他跟其它輕蔑她的人沒兩樣,嘴上說著多喜歡她、多想得到她,私下卻又想盡辦法要掩飾她曾做過的某些事。
她轉過臉,望著屠二龍有感而發,「你不懂,有些事只要我不答應,是誰也沒法子強迫的。」
屠二龍愣愣地沒反應。他不懂,被逼的人哪有什麼答不答應的問題?
「譬如我心裡喜歡誰,打算許給何人做媳婦兒,這些事情唯有我元如願能作主。」
屠二龍咧開嘴,笑著把臉湊近她面前。「那如願妹子想嫁的人肯定是哥哥我囉!」
他從小就對她一片癡心,香河鎮上除了他還有誰夠格得到她?
「不是。」元如願淡淡回答。
他聽了惱羞成怒,拍桌子怒喝道:「不可能!不是我還有誰?哪個臭傢伙敢同二爺我搶女人?」
元如願越來越冷靜。「我心眼就這麼點大,只裝得下他一個人了。」
「他……他是哪隻兔崽子?我這就去宰了他!」
「放開我,我就告訴你我的心上人是誰。」
「呃,不成哪,我怕你又--」他擔心她又想尋死或逃跑。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心里許的人到底是誰嗎?」她知道必須自救,此刻唯有無掙脫身上的束縛才有機會獲得自由。
「誰?哪個王八蛋敢先我一步偷到你的心?」
「想知道就先替我鬆綁。」元如願睨了睨被裹住的身子,吸口氣,鼓舞著自己努力克服緊張的毛病。「他已經下了訂,訂禮這會兒就在我手上--」
再沒耐性聽元如願把話說下去,屠二龍撲上前便七手八腳解著那讓人綁得死緊的棉被,焦急地不得了。
「可惡!好大的膽子,居然還偷偷下了訂!」他越想越光火,壓根沒想到自己輸得不只一步而已。
眼看著棉被外的繩結就要被解開了,元如願專心地注視著屠二龍的一舉一動,雙手緊緊抱住木盒,準備棉被一攤開之後就立刻動作。
她倏地舉起雙臂,朝屠二龍的後腦勺敲下去。
「噢!疼……疼死人啦!」他痛得哇哇大叫,跌在地上翻滾著,他摸摸腦門,頭髮裡滲出了不少血。「妹子啊!你想謀害親夫嗎?」
「聽清楚,你不能強迫我,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嫁你!」
她臉色泛白,緊緊抱著那沾了屠二龍鮮血的木盒,下了床,繞過躺在地上呻吟的他,看準目標奪門而出。
「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屠二龍伸出臂膀,兩隻肥掌抓住元如願的腳踝,使勁朝他的方向拖了過去。
元如願被他這麼一拖,旋即連人帶盒摔倒,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木盒被拋到屠二龍腳邊,他撈起那木盒,扁扁嘴,皺著眉頭,對於它樸素的外表顯然大感不滿。
「我倒要好好瞧瞧,是誰那麼有本事,居然唆使如願妹子背叛我!」
不會吧?用這種不起眼的盒子裝訂禮?哼,別笑掉他的大牙了呀!
元如願心急如焚,就怕載泓對她的一番心意被屠二龍毀了。
「住手!不許你這豬頭三碰它一下!」
屠二龍轉頭,表情難看。
她剛剛叫他什麼來著?那稱呼怎麼有點耳熟?
豬頭三……豬頭三……對了,有個討人厭的自大狂好像老愛這麼叫著他!
「啊!是他!」他大叫,怎麼也沒想到元如願看上的居然是香河鎮以外的人。
他掀開木蓋,裡頭除了一管半長不短的東西之外,沒有任何值錢東西了。
「就這個啊?」屠二龍鬆口氣,將那玩意舉起來把玩。「這不過就是洋人愛玩的那種『萬花筒』嘛,我還以為是多了不得的東西呢!」
元如願伸出手,眼裡藏著隱隱若現的火苗。「還我,那是我的下訂禮。」
「這裡頭盡轉著些小花小草的,討討女兒家歡心或許可以,但拿來當訂禮,嘖嘖嘖,可真的太寒酸了喲!」
「偏偏我就是喜歡它。」
「若要我看哪,這就跟那臭小子一樣,只是花稍的玩意,他只會說好話哄女人開心,其實啥都不會,根本是個屁,放完就沒了。」
見了那訂禮後,他信心大增,更肯定元如願是因為受了蠱惑才會忽略他的存在。
「哼,喜歡這鬼玩意……」他非常不以為然地將眼睛對準萬花筒中心的圓孔。
咦?他看到了啥東西在裡面轉?不像花,不像草,倒好像是……那臭傢伙眉開眼笑的俊俏模樣!
「你就算再自大,也比不了他在我心上一根小指頭的份量。」她仰起頭,堅定地凝視著被他拿在手裡的萬花筒。
屠二龍拽著萬花筒,跳到元如願的身邊,「你說啥?有膽再說一遍!」
「除了載泓之外,你,屠二龍,休想在我心裡有任何容身的位置。」
當!一陣銀光乍亮之後,元如願的訂禮被屠二龍摔碎在地上。
她低下身子,瞧見了身旁一片片的玻璃碎片。
那流光回照似的畫面裡頭,有載泓正做著鬼臉的俏皮笑容。
真好,他沒忘記她曾說過的話。
他問她喜歡什麼?她說最喜歡看他對她綻唇一笑的模樣了,於是,他便想法子把自己的笑容存封起來送給她,讓她一生一世都可以好好收藏著他。
元如願拾起地上散落的一片碎玻璃,眸裡凝著淚光,眨了眨,剔透的淚珠就伴著唇邊的一抹笑容流下來。
「就算碎了,我仍當它是份下訂禮。」
☆☆☆☆☆☆☆☆☆☆☆☆☆☆☆☆☆☆☆☆☆☆☆☆☆☆
鎮上的人都在傳,屠家莊今天要辦喜事了,但奇怪的是這要辦喜事的宅子前有一片烏雲壓頂。
「良時到!」喜婆尖聲嚷道,盡職地跟幾名丫鬟一起攙著身穿嫁衣的新娘步出廳堂。
屠二龍焦急的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手裡拎著紅繡球,站在廳中等待新娘到來。
「快啊!我趕著把她娶進門!」他不耐煩地催促。
屠大龍嘴裡叼根洋煙,辮子也絞了,比起他家兄弟更洋派了些。「喂,我說老二,你這房媳婦兒怎麼看起來古怪得很?是哪裡不對勁呀?」
就瞧新娘子連步伐都站不穩,幾乎是被人「架」上廳來的,軟綿綿的身子看來說倒就倒,根本不像個要成親的新嫁娘啊!
「大哥,你只要等著受我一拜就可以,別管我媳婦兒。」
屠家兩兄弟的父母早亡,縱然臨走前留下了點本錢給兒子,但洋行的生意能有這番光景,全賴精明的屠大龍一手扛起,屠二龍壓根只是只大米蟲。
「好,不要我管,那將來出了紕漏可別跟我討救兵。」
「呸呸呸!」屠二龍額頭直冒汗,煩躁的說:「怪了,怎麼連你這做大哥的也觸我霉頭呢?今兒個是弟弟大喜的日子耶!」
喜婆攙扶著新娘來到新郎跟前,屠二龍接手摟住,元如願渾身無力地倚在他懷裡。
「一拜天地!」喜婆笑吟吟的道。
「不要……」元如願雙拳緊握,怎麼也不肯屈身和屠二龍一塊兒跪拜天地,「我不要嫁……嫁給你……」
「娘子哪,嫁不嫁由得了你嗎?反正我今兒個是娶定你了。」屠二龍面色鐵青,絲毫不見新郎倌該有的喜氣。
元如願罩著蓋頭,雖看不見屠二龍的表情,但那語氣裡的無賴形象卻越來越鮮明。
莫非,這才是他隱藏起來的真面目?
「你卑鄙,對我下……下藥!」
「就算卑鄙也是被你們逼的,要不灑點軟笑散,你哪肯聽話拜堂?」
軟笑散是種催情藥,有人在行閨房之樂時會用來助其調情,但屠二龍此刻用在元如願身上,最主要是想控制她的行動。
隨著藥效發作,元如願逐漸恍惚了起來,她身子越來越軟,唇畔不能自制地輕顫起來,開始笑了。
「乖乖的,來,跟相公一起拜天地。」
屠二龍攫著元如願的身子,強迫她和他一起跪在地上拜天地。
「二拜高堂!」
「免了免了,大哥算平輩,這頭就別磕了。」屠大龍揮揮手,督促喜婆趕快把婚禮完成。「瞧弟妹弱不禁風的,那身子都快栽下去啦!」
「夫妻交拜--」
此時,門口忽地響起一陣震天價響的炮竹聲。
「快拜!」屠二龍壓著元如願的頭,強逼她順從他的指示。
「我……我不……」
「我不會輸的,成過親之後咱們就算夫妻了!」
不料,一串爆竹竟在這時炸開,轟的一聲炸爛廳堂大門。
廳上的人還來不及轉頭瞧個明白,便讓一片黑鴉鴉的烏雲,不,是身影嚇到了。
原來方才響起的不是鞭炮,而是一大捆的炸藥。
「殺啊!殺啊!今天一定要殺他個屍骨不存!」柳蟠籠頭一個揚腿飛踢進門。
他身後跟了一大票夾棍舞棒的弟兄們,個個齜牙咧嘴,一副想好好幹架的期待表情。
緊接著躍人大廳中的則是換上了一身大紅蟒袍的載泓。
「師兄,二當家交代不要見血,打得過癮出出氣就好。」
「喔,妹子真那樣說?」柳蟠龍狐疑了一會兒,點點頭,瞪著廳上那些即將受苦的可憐蟲。「那就只好改揍得他們屁滾尿流!」
「好,那這裡交給師兄了,我要去找豬頭三算帳。」
「沒問題,看本當家怎麼把這塊屠家招牌拆下來!」柳蟠籠爽快應道,領著兄弟們就是一陣又捶又打,「說!你們姓屠的是要殺哪條龍啊?」
「哇……」
「哎喲!哎喲!痛……不關我的事呀!我只是來看人家娶親啊!」
「啐!閒著沒事看熱鬧,更該打!」
「哇……救、救命!救命啊……」
載泓在一片吵鬧的人潮中轉身,四處看了看,在牆邊找到了嚇得渾身發抖的屠二龍,以及被他緊緊摟在懷裡的元如願。
昏眩之中,元如願只聽到廳上的吵亂聲,卻沒法子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出反應。
「好!」載泓揚起食指,走一步指一下,笑看著屠二龍。「好個勇氣可嘉的豬頭三,你的色膽是越練越大了嘛!」
「你少逞英雄,如……如願妹子已經嫁……嫁我啦!」
「所以你瞧,我這不就是來搶親的嗎?」載泓比了比自個兒一身的大紅袍。
「臭小子,你別過來,我一點都……都不怕你。」
「哦,不怕?」載泓瞅著屠二龍搭在元如願身上的那雙手,「那好,我等會兒就請你嘗一口屠家出品的豬蹄膀。」說完,他手指頭朝屠二龍的雙手指去。
一股寒氣瞬間湧入屠二龍身上,他倏地把手從元如願的身上抽回來。
「反啦反啦,你這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竟敢這麼囂張闖進我家來搶媳婦兒?信不信我現在就去報官?」
哼,總有更厲害的勢力能制伏得了他們這群鎮上的惡霸吧!
載泓眼裡的光灼熱得像能馬上把人燒融,但那張迷人的笑靨始終沒垮下來過。
「請便,只要你還走得出去。」
「你……你別欺人太甚!」屠二龍被激得狂哮起來,站起身,就朝載泓衝撞過去。
載泓看都懶得看一眼,立即旋身一踹。
「啊……」屠二龍被踢飛在牆邊,爬起來,又再衝過去。
打記呵欠,載泓又輕鬆送出了幾腳。
「哇……我不信……怎麼樣都輸你……」
「痛……痛啊!」
載泓長腿一劈,不讓對手有時間反應,那帶著內力的鞋印不偏不倚烙在屠二龍油膩膩的肚子前。
「這叫天命不可違,懂了沒?你再投幾回胎也贏不了本公子一次。」
「不可能,連……連老天也偏愛你,你們這對狗……啊--」
不等屠二龍再多講一句,他身後那道牆就這麼應聲碎裂開來,於是,一遇上載泓就倒大楣的他也跟著被埋在瓦礫堆中了。
呃,看這場面,應該也算達到柳蟠仙交代不要見血的約定了吧?
血……有嗎?誰哪只眼睛瞧到有人流血了?
嘿嘿,放心,兄弟們一定會讓屠家莊滴血不派--一滴都不流出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19 17:08:53
第十章
「嗚……嗚……」
貼上雙喜字的新房裡傳出一陣細細的哭聲。
「女兒啊,今兒個是你大喜的日子,有啥好哭哪?」元八指從椅子上摔下來,皺著眉頭揉揉臀。
怪了,他本是要進房來跟女兒道聲喜的,哪曉得,她才一瞧他晃進房門,就趴在床畔痛哭了起來。
「喜什麼喜呀?女兒所嫁非人,爹還這樣子滿心歡喜?」元如願哽咽著邊哭邊道。
「那……那小子不是人嗎?不會吧?他看起來不像壞胚子呀。」
元如願一聽,不禁想起自己被下了迷藥後,被逼迫著跟討厭的屠二龍完成婚禮,咬咬唇,暗恨起那壞蛋的陰謀詭計。
「嗚……他那個人很下流。」
「嗝!下流?」元八指醉醺醺,扶著桌腳爬起來,「可我才剛和女婿在廳上喝過酒,他酒量好得怎麼灌都不做糊塗事。呵呵,不像你爹我……」
「女兒……就是……不要嫁他嘛!」元如願抽抽噎噎,哭得快斷了氣。
人家心情本就夠差了,再被老爹這樣一攪和,更糟了。
「不要嫁?嗝……」元八指嗆到,不小心把寶貝的美酒灑了一地。
元如願哀怨地抬起頭,那雙腫得猶如核桃的眸子瞪向她爹。
「爹,您……該不會又出賣女兒了吧?」
「開玩笑!我是嫁閨女,又不是賣女兒。」元八指尷尬地搔搔鼻子,「你爹不過就收了點聘禮意思意思一下。」
哎喲!問得這麼直接讓他怎麼好意思,嫁女兒收些聘禮有何罪過?女婿慷慨得很,眉頭皺都不皺就送了老丈人一間賭場、一座酒坊外加一幢大宅第。
「意思意思?」
「呃……」元八指正覺得有些心虛,忽然聽到廊上傳來了陣陣嬉鬧聲。「啊!一定是有人要來鬧洞房了,我這就出去瞧瞧!」
這下逮到機會,他正好溜掉!
門外,吵吵嚷嚷鬧翻了天。
「喝啊,這喜酒喝得真夠爽快!兄弟們,不要放新郎倌溜去找新娘啊!」
這不是蟠龍第一號大當家的吆喝聲嗎?
元如願一臉狐疑。奇怪,柳蟠龍什麼時候跟不對盤的屠家莊搭上關係?
「瞧你們這群笨蛋,現在逞強壞了他洞房的好時辰,看他以後想法子整回來喲!」
「哇哈哈……」
什麼!不會吧?連柳蟠仙都來了?屠二龍的面子有那麼大嗎?
元如願仰起頭環顧新房,火紅的雙喜看得刺目,燃燒的紅燭逼人催淚,再聽聞門外的取笑聲,她不禁悲從中來,豆大的淚珠滑落了臉龐。
房門讓人輕輕一推,開了。
她急忙吹熄蠟燭,舉起燭台便朝門後躲去。
門扉一掩,新房陷入一片漆黑中。
一道修長的人影轉過身,正朝床畔悄悄邁近。
「可惡!你這大淫賊!我跟你同歸於盡!」元如願邊喊,邊高舉著燭台要往眼前的腦袋敲下去。
那人輕輕笑著,揚手就握住了燭台。
黑暗中雖看不清,但她能聽見他唇畔逸出的淺笑聲,她握緊拳頭,打算抵死反抗。
「我絕不會讓你得逞,早說了,我已許了人的。」
那人取走沉重的燭台,另一掌勾住元如願的纖腰朝他懷裡施力一送,遂將她的心跳貼在他的心跳上。
「討厭!討厭!」元如願掙扎著,欲掙脫被他握住的手,「我討厭死你了!你……你毀了我一生的幸福,討厭……」
她激動極了,越掙扎心就越痛。
認清現實處境以後,那種永不能和載泓相守的絕望感徹底擊垮了她。
「你這壞蛋,奪走我想要的愛……」元如願哽咽道,泣不成聲。
那掌心滑上她的背,溫柔的撫慰她。
好溫暖、好體貼,好像那個她唯一想托付終生的對象。
「我知道你已許了人的,可我還是想這麼緊緊把你貼在心坎上。」他說,濃濃的酒味醺上她鼻裡。
「是夢……」她口裡低喃著,怔忡地望住面前那張幽暗的臉龐。
「如果是夢,我感謝這場夢,讓元如願成了我名正言順的妻。」載泓俯下臉,吻了她。
「真像夢……」她合上眸子。還好,他總會出現在夢裡陪伴她。
「瞧,這夢裡的一切真實得嚇人不是嗎?」
載泓指尖一彈,轉瞬間,牆邊的每盞煢燭全燃亮了。
她眼眸緩緩微張,眼前竟真的出現載泓明朗的笑臉。
「不會吧?」元如願不敢置信,驚訝地睜大眼又看了一遍。
「不會吧?」載泓學她驚訝的表情,鼓著腮幫子做鬼臉。「難道你真的後悔嫁給我?」
「嫁給你……」元如願垂下眼簾,困窘地抬不起頭來面對他。
她記得被下了迷藥之後,就讓人架上了屠家大廳行禮拜堂,當時自己腦子昏沉、身子虛軟,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力。
恍惚中,只聽到好幾聲炮竹響,廳上好吵好吵,接著,她就沒了意識……
「你不知道要把你娶回來有多難啊?」他湊上臉,以鼻頭點觸她的粉頰。「追不到就哄,哄不了就騙,騙不到就只好靠搶的囉!」
「你……」元如願顫抖地伸掌撫摸載泓的臉龐。他是那麼的真實存在著呀!
「不能怪我砸場搶親哪!誰教那豬頭三欺人太甚,我一瞧他那雙肥油手搭在你腰上,一時間惱火到不行,把他家的牆都踹爛了。」
元如願一聽,忍不住破涕為笑。
印象中,屠二龍只要一碰上載泓就鐵定倒霉,載泓嫉妒得連人家的牆都踹爛了,更何況是欺負她的色傢伙呢!
睇著他臉上豐富的表情,元如願忽然斂起笑容,又靜靜凝視了片刻。
「可是你的……笑臉沒有了。」
載泓不解。
「就是你……你下的訂禮嘛。」
載泓開心地露牙咧笑,把她往他懷中緊緊攬住。「哈哈,你看了,所以如願真算是我的人了!」
瞧他興奮的,如此期待著那萬花筒能為她帶來快樂,她越想越愧疚。
她搖搖頭,眼裡含著迷濛的水氣。
「還沒來得及往裡頭瞧,它就被屠二龍摔了,我好氣你的笑臉被砸破,一把抓在手心上,全成了碎片。」
載泓聽了心疼,執起她的雙手,將它們貼近自己的臉頰。
「如願啊如願,小王可捨不得讓我的少福晉冒一絲絲危險。」
他一動,臉頰輕輕摩挲起元如願的掌心,搔癢的感覺沿著掌心蔓上手臂,一路迅速擴散,攀到了她的心房。
「千萬要珍惜你自己,就好像我珍惜你。」
載泓閉上眼,表情虔誠到近乎崇拜,垂下臉將唇落至她掌心間,愛撫般柔柔的吻她一遍又一遍。
「我愛這雙手,這掌心裡有我娘子了不起的才情。」
他的唇像燃上了火,一蔓延後便燒得不可收拾,將她緊緊纏繞在他的熱情裡。
「這世上,怕是再沒有其它的事物能像它這樣降服我。」
「你也……」元如願奮不顧身投進他的溫柔中,「像夢一般降服了我。」
「當然啦,我也愛這嘴唇、愛這鼻尖、愛這耳朵、愛這頭髮……」
「嗯,只有你才可以……」
新房中壁燭搖曳,照暖了一雙互相愛慕的人,他和她忘情地擁抱彼此,忘情地激動回吻,忘情地急於褪去身上的紅裳蟒袍……
而房門外也疊了一堆「笑到忘情」的觀罕--呃,聽眾。
「哎呀!柳爺,您就好心放了咱家貝勒爺這回吧!再怎麼鬧,今晚也是他的洞房花燭夜耶!」阿騰師被壓在最下頭,苦口婆心盼大家能網開一面。
「廢話!」柳蟠龍馬上送出拳頭招呼他,「就因為他是貝勒爺,本當家才更想瞧一下嘛!」
「對啊,大當家說的是,又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可以瞧一眼『貝勒爺』的洞房。」其它人附和。
「要不,咱們再找別的畫師把這美景畫下來?」
「好耶好耶,這樣子肯定能再大撈一筆!」
柳蟠龍點點頭,瞇起笑眼,眼中已閃出一錠錠金元寶。
「不成!不成!要是讓貝勒爺知道了還得了?」阿騰師搖頭想抗議,但嘴巴被人封起來。「唔……唔……」
嗚,看來,這蟠龍第一號果真是什麼黑心錢都想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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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月後
天津禮親王府中花草扶疏,蝶影翩翩,景色綺麗如昔。
一聲駿馬嘶鳴劃破長空,穿近朱門裡。
柳蟠龍一躍下馬,連韁繩都沒拴就衝上台階,對著大門狂敲不止。
「師弟,師弟,火燒屁股快出來救人哪!」
高聳的朱門不動如山,連震都沒震一下。
「開門!再不把門打開本當家就撞進去!」他威脅道。
沒人理?難道載泓忘了只要他柳蟠龍說句話,誰敢開口再吭一聲?不過,他忘了這句話只適用在香河鎮。
「夫君,讓他這樣在門外亂吼亂叫的好嗎?」元如願眉心微微一皺,不太放心地轉過頭詢問道。
載泓含笑點頭,滿意地望著愛妻的美背。
「放心,那門堅固異常,小王特別選了上好的鋼料打造的。」
「可大當家有的是蠻力,再這樣下去,難保不會把門撞破。」
「哼哼,就算師弟我做人體恤,請他在門外練練身體囉!」他俯下身,運了運氣後繼續作畫,揮筆之間如行雲流水好不快意。
「要不……」聽著敲門聲,元如願斜倚在躺椅上不能專心,心緒一直受到影響。「先開了門聽聽大當家有什麼急事好不好?」
「專心。」載泓吻了吻她赤裸的肩,「要畫出絕世佳作得專心,但,要做好這畫裡的美人也得夠專心才行哪!」
元如願噤了聲,撫著肚子不說話了。
雖然知道載泓這人一旦迷上什麼便全然投入,但她實在怎麼也沒料到,他求新求變的步調會如此迅速!
就從這一個月來,他莫名其妙熱中於洋人畫圖的那調調說起吧。
剛開始還好,成天在親王府裡晃蕩,找些風景或擺設畫畫也就了事,但隨著他越畫越熟練之後,現在每天只要一起床,就嚷嚷著央求她一定得當他人畫的對象才行。
可這會兒她都已經……元如願摸摸自己隆起的肚皮。她都已懷了身孕,怎麼禁得住這件折騰人的差事呢?
「怎麼就是差了點什麼呢?」載泓歎口氣,把筆扔在一旁。「說起這春宮圖,洋人的畫法就是差了咱們一截韻味。」
元如願再次回頭,露出疑惑的神情望住她的夫君。
載泓踱近躺椅,溫柔地替愛妻披上紗袍,蹲下身,把耳朵貼在她腹上。
「八成是這裡頭的丫頭在抗議,說她阿瑪不疼額娘和她哪!」
元如願瞧他表情認真,忍不住掩唇笑起來,「喔,你厲害,知道會是女兒了?」
「不是嗎?我想她是她就是呀。」
「那好,我不就正好一雙兒女。」她指了指肚子和他。
「嘻嘻,那我肯定要快快長大再出去討房媳婦兒。」
「你敢!」她噘著唇,凝眸一睇,說不出的少婦「孕味」。
這時候,朱門在一陣敲打過後,忽地發出了一聲猛烈巨響。
原來,柳蟠龍當真拿自個兒的身子去撞門。「師弟呀!你就算不開門,好歹也讓須心大師再交幾幅畫出來嘛!」
聞言,載泓與元如願對望了一眼。
早說了世人的記性差得很,會受歡迎或會被遺忘都是件很微妙的事。
只要時機對了,沒什麼稀奇事不會發生。
「也不知怎麼搞的,近來又一大堆人跑來搶著要買須心大師的春宮冊,還說現下連皇宮裡都興起風潮搶著收藏呢!」聽柳蟠龍樂的,亢奮地邊吼邊笑邊撞門。
沒想到此等休閒活動已從民間延伸到了宮廷內苑,不僅尋常百姓愛看,連載泓之類的皇族也入迷。
「我說師弟啊,你不能把咱的搖錢樹,啊,不不不,把咱們的大貴人搶走了就藏起來自個兒獨吞了呀!」
「是不是你?」元如願直瞅著載泓那雙笑開的眉眼。
他眼珠子溜了溜,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哎喲!小王哪曉得京裡頭的阿哥、格格們也這麼著迷?不過就借他們見識見識罷了,哪曉得他們就偷偷跑去打聽了。」
「嗯,好。」元如願綻唇淺淺一笑,「大不了我挺這大肚子重操舊業便是。」
載泓趕忙摟住愛妻和她的肚子,「大師,別氣別氣,是我行事莽撞不夠周延,千錯萬錯都是不才學生我的錯,乾脆罰我替大師把這『舊業』扛下來吧!」
「你說的?」
「啊?」他愣了愣,恍了一下神。糟糕,方才自己又承諾什麼了嗎?
「開門!開門!把須心大師還回蟠龍第一號,有錢大夥一起賺!」
柳蟠龍又往朱門上街撞一次,再不行的話他就打算爬牆進去了。
開玩笑,就算是禮親王府又怎麼樣?就不信這地方連一面牆也厲害到敢跟他作對!
他可是香河鎮上人見人怕的柳蟠龍耶!哼,才不信自己會搶不贏這牆裡那個「見色忘利」的貝勒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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