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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野櫻]萬能嗆小祕(緣來在摩鐵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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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1:38
標題:
[春野櫻]萬能嗆小祕(緣來在摩鐵之三)[全文完]
春野櫻 -
萬能嗆小祕
【緣來在摩鐵之三】
她天生的娃娃音和甜美長相令她被男人嘲笑、女人排擠,
更讓她被截至目前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男友所傷,
導致二十七歲的她不僅刻意剪了男生頭、盡量壓低聲音說話,
還對異性有著誰都動搖不了的排斥感,偏生她那老哥真不是人,
竟要她和這日本來的設計師到各摩鐵視察軍情?!
他有沒有設計才華她不曉得,但他倒是有氣死她的本事——
初次見面就幫她亂取綽號,什麼「小刺蝟」,聽了就討厭,
又在充滿遐想的摩鐵房間裡淨說些讓人容易誤會的話,
還抱怨她老是擺臉色給他看,讓他難過得想提早回日本……
只是奇怪的是,她不是和他不對盤嗎?
為何遇到前男友調侃她,他為她揍人時她卻大受感動?
且她居然不排斥他的碰觸,反倒覺得他的懷抱溫暖又安心,
甚至聽到他說喜歡她時,心緒鼓譟悸動,完全被他吸引住,
但,她應該記取被傷害的教訓關閉心門,還是選擇被桃花K中?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1:52
小櫻的夢中情人 春野櫻
每個女生都有她理想中的男性形像,小櫻也不例外呢。
在韓流當道、韓星來襲的今日,大韓花美男攻佔了許多少女心,但是,小櫻已經不是少女(泣),所以喜歡的當然不是韓星。
比起韓國男星,我比較喜歡日本男星,尤其是那種看起來酷酷的,一笑起來卻天真可愛到想用力抱他一下的那種。(呵~)
以前咧,我非常喜歡反町隆史,但是因為他近來的作品少了,較少有機會領教到他的電力,所以慢慢的跟他不過電了。
(欸?我是什麼時候跟他通過電啊?)
總之呢,我現在很喜歡的一個日星名叫市原華人。(大家應該聽過他的名字吧?嘎?沒有?)
最先注意到他,是因為一部日劇「ROOKIES」,他在片中所飾演的叛逆棒球少年讓我印像深刻,之後,便開始去追他的電影及電視劇作品。
今年二十四歲的他,依然十分適合飾演高校生的角色,因此常可見到他在戲中詮釋青春無敵又熱血滂湃的角色。
每當看到他,我就懷念起二十四歲時的老公,(啊啊~青春小鳥一去不回頭。)我們家老公超有市原軍人的Fu,連身高都差不多。
當然啦,如果體重再少一點就更像了。
(蝦米?你也希望我體重再少一點?嗯……我盡量啦。)
反正啊,市原在戲中的角色常讓我想到我那個老是一臉不爽,但一笑起來就破功,天真、善良、衝動、莽撞、固執、口不擇言、沒大沒小的老公。
(還是個無藥可醫的樂天派,慘。)
當我們女生迷戀某些明星,甚至自稱是某某太太之時,男生常會覺得我們不切實際,老愛編織那種一輩子都不會實現的夢想。
(廢話,那當然是因為你們男生太不長進,才會逼得我們對那些碰不到、摸不著的男性生出這麼多妄念及幻想!)
嗚~不然我們幹嘛在小說裡尋找理想的男性形像咧?
不過各位親愛的姊妹們,咱們也不能光是期待身邊的他漸趨理想化,而自己卻裝死,什麼都不做喔。
當我們要求他們變得更好之際,是不是也要努力讓自己變好呢?
所以讓我們一起變身為他們心目中的「女神」吧!柑巴茶唷!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2:04
楔子
高雄愛河畔,高京設計公司。
「什麼?」
在位於十八樓、可以眺望愛河美景,並在新年及燈會時欣賞璀璨高空煙火的總經理辦公室裡,陸景頤瞪大了她靈秀慧黠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大哥,同時也是高京設計公司總經理的陸景明。
「陸總,你說什麼?」在公司裡,就算是兄妹關係,她還是得跟大家一樣尊稱陸景明一聲陸總。
「我要你負責接待森一騎。」陸景明說。
「為什麼?」景頤皺起秀眉,不解地問。
「為什麼?」陸景明一笑,「當然是因為你會講日語啊……希望老爸當時花了那麼多銀子讓你到日本念兩年書,不是白費了。」
是的,語專畢業並拿到檢定證書的她,確實是在東京待了兩年,聽說讀寫都不成問題。
但說起花錢,曾到美國留學的他花得才多咧。
「你可以雇一個短期兼差的口譯人員,為什麼要……」
「口譯人員哪裡瞭解我們公司的運作。」
「可是哥……」
「ㄟ--」陸景明誇張的拉長了尾音,制止她,「叫我陸總,在公司裡,你可沒有特權。」
她何止在公司裡沒有特權,從小到大,她在陸家就一直沒有特權。
長男、長孫兼三代單傳的他像霸王一樣,從有記憶起,她就生活在他的威脅及壓迫之下。
她實在很不願意這麼說,不過離家到東京唸書的那兩年,真的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陸總,我只是一個小小特助,這種重責大任實在……」
「別囉唆。」陸景明語帶警告地打斷她,「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透過層層關係才邀請到他的,你可別搞砸了。」說著,陸景明戴起他的眼鏡,眼睛盯著電腦。
通常這個時候,表示他不想再多廢唇舌,也不想再聽見任何的解釋或抗議。
「要是砸鍋了可不關我的事……」她鼓著腮幫子,碎碎念的走出總經理辦公室。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2:22
第一章
在臉上充滿期待、喜悅及激動的接機行列中,有一張不情不願的臉。
那不是別人,正是二十七歲的陸景頤。
她雖然小哥哥十歲,但哥哥並沒有特別疼愛她,反而一直被哥哥「奴役」著。
五歲時,她就得幫哥哥送情書把妹;十歲時,哥哥更將她推上戰場,阻擋那些不願船過水無痕的癡情女的糾纏。
說起來,她出生至今,一切真的超不順的。
在家被哥哥欺負就算了,在外還得面對臭男人的騷擾及同性的排擠。
原因無他,只因她長得靈秀可愛,又天生一副嬌嗲的娃娃音。
心術不正的男人對她有幻想及妄想,不瞭解她的女生則認為她「假掰」,而在背後放話暗算她。
喔,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到二十七歲的。
真是不公平,一樣都是娃娃音,人家「志玲姊姊」是人見人愛的名模,而她卻好像人人過街喊打的老鼠……
於是,為了不讓自己天生的娃娃音太過突出,她從日本回來並進到哥哥的公司之後,就特意壓低聲音說話,穿著較為中性的服裝,還有……剪去她一頭及腰的長髮。
現在的她頂著一個男孩似的短髮,故意大口吃東西,把珍奶吸得簌嚕簌嚕響,再外加一些粗魯的動作,拚了命的薄弱掉自己嬌美可愛的形像。
果然,這麼一來便稍稍減緩了同性對她的敵意及異性對她的想像。
只不過這樣的她,常常被老爸跟老媽叨念就是了。
突然,接機隊伍一陣騷動--
東京飛往台北的華航班機抵達了,乘客們魚貫的走出,臉上大多帶著笑容。
景頤立刻舉起手上寫著「森一騎」三個大字的紙張,然後往人群裡望去。
森一騎是近兩年來非常受到歡迎的新銳設計師,他的作品時而時尚摩登,時而奇趣夢幻,總給人一種捉摸不定又古靈精怪的感覺。
這次會邀請他來,完全是因為她哥哥接到一個連鎖餐廳「殿堂」的Case.殿堂準備從餐飲業跨足摩鐵業,並計劃將兩者做完美的結合。
為了能打響名號、出擊成功,財力雄厚的殿堂大手筆的砸下重金,並指定森一騎擔任主設計。
於是,他們找上一直以來跟日本設計界有著緊密交流的高京設計,希望她老哥能想辦法邀請到這一位日籍設計師。
果然不負所托,她哥哥透過層層關係及關卡,終於與對方聯繫上,並在一番溝通及說明之後,得到了森一騎的首肯。
她在雜誌上看過森一騎接受雜誌專訪時的照片,不過那照片拍得朦朦朧朧又模模糊糊,她實在很難在一海票出關的人之中很快的找到他。
忽地,一個黑黑的身影擋住她的視線。
「午安。」
聽見日語,她一愣,然後抬起了臉。
在她面前,站著一個理著平頭的高大男人,他穿著一身黑衣黑褲,腳下則是一雙尖頭的暗紅色靴子。
他戴著黑黑的太陽眼鏡,讓人覷不見他的眼睛,可是他高挺的鼻樑及緊抿而下壓的嘴角,卻讓人有種「害怕」的感覺。
哇哩咧,這是來台奔哪個黑道大哥喪的日本黑道嗎?她忍不住心想著。
不過,這黑道幹嘛站在她面前?
「你……你好……」她怯怯地看著他。
聽見她的聲音,他明顯愣了一下。
這時,他取下太陽眼鏡,用他那雙英氣逼人的銳利雙眼打量著她。
「你是女生?」
她一怔。什麼?難不成他以為她是男的?
她雖然穿得比較中性,胸前又沒有波濤洶湧,但也不至於讓人難辨雌雄啊。
「陸先生說會遣他的妹妹來接機,難不成……」他唇角一勾,「就是你?」
陸先生?妹妹接機?老天,不會吧?這個像是日本黑道的傢伙就是那個新銳設計師森一騎
買尬,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事實。
「你是森一騎先生?」為了確保無誤,她一臉懷疑的看著他問。
「正是。」說著,他微低下身子覷著她,「你這聲音是天生的嗎?」
迎上他似笑非笑、有點使壞的表情及眼神,她不自覺的板起臉。
「這是跟工作無關的問題,恕我不回答。」她說。
不妙,她對他的第一印像壞到底了。
她還以為設計師都有一種藝術的、不同於一般人的氣息及氣質,卻沒想到這傢伙長得像黑道不說,嘴巴還壞透了。
「你小小一隻,脾氣倒是挺大的。」他撇唇一笑,「聽說接下來的一個月,都由你負責接待我……多多指教了,小刺蝟。」
坐在往南疾駛的高鐵列車上,景頤始終板著一張臉,一聲不吭。
什麼小刺蝟?他幹嘛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就幫她取這麼幼稚的綽號?
哼,如果她是小刺蝟的話,那他一定是隻野獸。
九十分鐘後,列車抵達新左營站。
景頤開著她可愛的小金龜車,應他要求先送他到下榻的飯店--國際漢來大飯店。
新古典主義風格的漢來大飯店位於繁華的商業中心,樓高一百八十六公尺,可俯瞰港都全景。
館內擁有十三家中、西、日式餐廳,以及國際商務俱樂部、百貨公司、宴會廳及會議中心等設施,食宿育樂都可在館內解決,是旅客來到高雄的最優先選擇。
森一騎入住的是位於四十二樓的港景套房,房內寬敞明亮,配以淺色系的傢俱及寢具,十分典雅,而且只要一拉開窗簾,便可遠眺高雄港往來的船帆。
雖然一晚要價一萬八,但全數由殿堂集團買單。
辦完入住登記後,景頤陪著他來到四十二樓的客房,然後在客廳裡等候。
其實她十分緊張,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進到飯店。
雖然他不至於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但她的心還是七上八下的。
他進到臥室後,景頤隱約聽見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響的聲音。
「他在洗澡?」她心頭一驚。
是怎樣?他在來之前沒洗澡?
這種時候,她還要坐在這裡嗎?不,這種氣氛怪怪的,她想自己得暫時離開一下。
但要是她離開,他會不會覺得她羞辱了他?
可惡,她老哥千叮嚀萬交代的要她把貴客伺候好,要是惹這位大哥不高興,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人的話,她豈不是小命不保?
想到這兒,她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坐著。
約莫二十分鐘後,她聽見他走出臥室的腳步聲,於是,她立刻起身面向他--
「你還在?」換過衣服的他笑睇著她。
「咦?」
不知為何,不管他說了什麼或是臉上有著什麼表情,她都覺得他像是在嘲笑她。
「我以為你已經逃了。」他說,「打從踏進電梯的那一秒鐘開始,你就一副想逃之夭夭的樣子。」
聞言,她陡地一震,驚訝又懊惱的看著他。
他說中了。是的,打從踏進電梯的那一秒鐘,她就覺得不太妥當。
但因為不想失禮,她只好硬著頭皮上樓。
可如今,她的重視禮數卻被他拿來當笑話。想到這兒,她既不甘心又氣憤。
「其實你可以在大廳等我的。」
她瞪著他,「是嗎?森先生怎麼不早點兒說?」
他唇角一掀,「那就太無趣了,不是嗎?」
言下之意,他確實是在捉弄她嘍?
可惡的傢伙,明明長得人模人樣,行徑跟個性卻這麼惡劣。
「森先生是故意的嗎?」她直視著他,語帶質問。
「故意?」他蹙眉一笑,「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存心讓你進我房間,對你有所企圖吧?」
「……」
有沒有企圖,她是不確定,不過,蓄意的成份絕對是有的。
「放心吧,小刺蝟,我不是變態戀童癖。」
「……」
慢著,變態戀童癖?他的意思是……她像小孩嗎?
這是人身攻擊,絕對是!
「走吧,我該去見令兄了。」像是看不見她臉上的慍色及不滿,他大步的掠過她身邊,走向門口。
與初次碰面的客戶見面時,他總是會先沐浴更衣,這是一個算不上是習慣的習慣,也因為有這個不是習慣的習慣,他才會要求在到高京設計之前,先回飯店一趟。
原本只是很單純、很平常的一件事,卻因為她--陸景頤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極了。
她一直很害怕,雖然她一直在掩飾。
那偷偷瞄著他的眼神,防備得就像他是只覬覦著她、隨時會對她展開奇襲的野獸。
他並沒敏感到認為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反倒興起了捉弄她的念頭。
對女性,他一向是非常禮貌自製且委婉客氣的--就算對方是個讓他倒盡胃口的女人。
但打從第一眼看見她,她就給了他一種特別的、說不上來的感覺。
看見她被捉弄而露出生氣卻無能為力的表情時,他心情莫名的輕鬆且愉悅。
也因此,他忍不住的一再逗弄她。
不過話說回來,她畢竟是高京設計公司老闆的親妹妹,就算想逗她,還是得拿捏一下分寸。
其實,在接到從台灣高雄來的這個Case時,他曾經猶豫了一下--儘管這是個有趣的Case.
但他並沒有猶豫太久,因為幾乎在同時,他得知另一個消息,知道了某個人的行蹤。
於是,他答應了這次的邀約,並想趁此機會到台灣來見那個「女人」。
她還記得他嗎?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對他還有任何的印像嗎?她……想再見到他嗎?他已經成為一個算得上有名氣的人了,她有注意到他嗎?
這樣的問題在他飛來台灣的途中佔據了他的腦袋,侵擾著他的內心。
但不知為何,這些煩人的問題在他看見陸景頤那張天真可愛的小臉時,突然都不見了。
真是奇怪,這個不論外型或是聲音都像是「小朋友」般的女孩,到底有什麼奇特之處?
忖著,他忍不住盯著她瞧--
「幹嘛?」像是注意到他正盯著自己,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什麼幹嘛?」
「你幹嘛盯著我看?」她手握著方向盤,雙眼直視著前方,「森先生不知道這樣盯著人看是失禮的事情嗎?」
「我認為不盯著一個女人看,對她來說才更失禮。」他一笑,「難道你不是女人?」
景頤敵不過他的能言善辯,只好消極的瞪了他一眼。
「我跟你說……」她說:「我對你的第一印像很差。」
「你真誠實。」他唇角一撇,「不過我喜歡誠實的人。」
見他語氣平靜,臉上還帶著笑意,景頤不禁一怔。
她說話如此直白又無禮,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甚至說什麼他喜歡誠實的人……他要不是EQ高到超乎她的想像,就是真的很假仙。
「我哥哥要我千萬把你伺候好,還說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就要掐死我,可是我真的很難對你笑咪咪。」
「我讓你感到不悅,這是我的錯。」他看著她,「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嗎?」
「因為你看起來像黑道,說話又不正經。」她想也不想的就說出她對他的看法。
聞言,森一騎微怔。
沉默了兩秒,他突然哈哈大笑。
她被他爽朗豪邁得過份的笑聲嚇了一跳,不自覺的還踩了一下煞車。
「我喜歡你,小刺蝟,你真的很有趣。」
「拜託你不要隨便幫人家取綽號。」
「你要是高興的話,也可以幫我取綽號。」
「我跟你才沒熟到要幫你取綽號呢。」
因為他不在意,也因為他不生氣,她不知不覺的越來越失去分寸。
「接下來,我們得相處一個月的時間,遲早我們會『熟』的。」他說。
「誰要跟你熟。」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真可愛。」見她生氣,他越覺有趣。
她是他從沒遇過的女性類型。她直來直往、喜惡分明,高興不高興全寫在臉上,這是性格壓抑、注重禮數及他人觀感的日本女性所沒有的特質。
他一點都不覺得她無禮或是怠慢了他,反倒有種說不上來的輕鬆自在。
想到接下來的一個月,他都會跟這個像「小朋友」一樣的女孩在一起,他的唇角便不自覺的往上揚起。
當森一騎走進高京設計位於十八樓的公司,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高京設計的職員加上設計師,總共有二十二人。
因為設計師經常在外面趴趴走,所以大部份的時候,辦公室裡只會留下十來個人。
但今天,全部的人都在,原因無他,只因想一睹名設計師森一騎的廬山真面目。
因此,當身高一八三、五官深邃、品味卓越,全身上下充滿著雄性魅力的他出現時,公司裡不分男女都對他行注目禮。
雖然同時有二十幾雙眼睛盯著自己,但初來乍到的森一騎沒有一絲的驚慌及忐忑,他態度從容、行止優雅,臉上始終帶著禮貌的微笑。
「森一騎先生,歡迎。」
陸景明自辦公室裡走出來親迎貴客到來,臉上是真誠又熱情的笑意。
「你好,陸先生。」森一騎以英語與他對談。
「來,我們到辦公室談……」陸景明說著,瞥了景頤一眼,「泡兩杯咖啡進來。」
「喔。」她有點不情願,但還是乖乖的往茶水間走去。
她前腳才進茶水間,後面已有幾個女生像一串粽子似的跟了進來。
「ㄟ,景頤,他好帥喔。」淑美一副春心蕩漾。
「天啊,他讓我心頭小鹿亂撞耶。」彩華也意亂神迷。
「他好像還是單身,有女朋友嗎?」小萍興致勃勃的問。
「他的聲音也好好聽ㄋㄟ。」秋繪笑得嘴巴都闔不上。
她沒好氣的白了她們一眼,「他哪裡帥啦?像黑道份子一樣……」
「哪有?他分明是型男。」彩華說。
「你們不知道啦,那傢伙嘴巴壞,又不太正經……」
她話還沒說完,幾個女生就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不正經?難不成他有騷擾你?」小萍敏銳地問道。
「騷什麼擾?我看有搔到景頤的癢處倒是真的……」淑美語帶促狹。
「嘻……」
「喂,你們……」她羞惱的瞪著她們,「不要污染我純真的心靈啦。」
什麼搔到她的癢處?什麼跟什麼啊,有夠噁心的。
「好羨慕你喔,可以近距離的跟他相處……」彩華一臉欽羨。
「羨慕個鬼。」
「唉,真希望我也是總經理特助……」秋繪說。
「你要當就給你當啊。」她沒好氣地回道,「什麼特助?我根本是打雜的。」
這話,她說得一點都不誇張。
雖然是老闆的親妹妹,又掛了特助的頭銜,但在公司裡,她就像小妹一樣,那些設計師只要一回到辦公室,不是要她倒茶,就是叫她跑腿買點心,呼來喝去的把她當丫鬟用。
還以為自己是「皇親國感」,就算不能享有特權,至少也能輕鬆一點,沒想到……
可惡,早知如此,當初真不該進老哥的公司上班。
如今,這賊船易上難下,真是悔不當初。
端著咖啡進到總經理辦公室時,景頤看見她老哥陸景明跟森一騎以英語愉快的交談著。
她老哥留美,說了一口漂亮的英語,但森一騎也不遑多讓。
她還以為日本人的英語都有個怪腔調,卻沒想到他能說得既流利又標準。
擱下咖啡,她正準備離開,但,老哥卻突然叫住她。
「陸景頤,坐下來。」
她愣了一下,「啊?」
「坐下。」陸景明以嚴厲的眼神瞥了她一記。
「喔。」她訥訥的點頭,然後捱著桌邊坐下。
她老哥要她留下來做什麼?當翻譯人員嗎?
唔,看來是一點都不需要。
接下來,她就像是空氣般干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兩人嘰哩呱啦的說個不停。
她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部沒有字幕的西洋電影,雖然偶爾會聽懂幾個單字或是簡單的句子,但卻有種「有聽沒有懂」的茫然感。
沒辦法,她的日語很罩,但英語就有點Sorry啦。
因為實在太無聊,她趁著兩人不注意,偷偷的打了一個呵欠。
但眼尾才擠出一點油光,她就看見森一騎唇角帶笑的瞥了她一眼。
是怎樣?他發現她在偷偷打呵欠嗎?喔,瞧他笑得多可惡……
「陸景頤。」突然,陸景明喊了她一聲。
「是!」她回過神,正襟危坐的注視著他。
「有個重要的任務派給你。」他一臉嚴肅地說道。
「……喔。」
重要的任務?她老哥以前不是老說她一事無成、難擔大任嗎?怎麼現在卻要派給她「重要任務」?
糟,她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從明天開始,你就跟森先生一起去做考察。」
「考察?」那是什麼意思?
「我今天晚上會列出清單給你,從明天開始的半個月時間,你負責當森先生的『柴可夫司機』,陪他到北中南各個知名的摩鐵考察。」
「啥咪」她太過驚訝,以至於連不太輪轉的台語都出現了。
她像是被施了咒術,變成石頭般動也不動,因驚訝而張開的嘴巴好一會兒都闔不上。
「森先生在台灣的這一個月,你就先暫時當他的助理,不管森先生需要什麼樣的協助跟支援,你都要隨傳隨到。」
「……」
「所有的費用都報公帳,記得要索取發票,就算是買一瓶養樂多都可……」
「Stop!」她霍地站起,生氣的看著陸景明。
陸景明眉心一擰,「你在幹什麼?太失禮了……」說著,他非常在意森一騎的反應,急忙向文風不動坐在位置上的森一騎陪笑臉。
景頤才管不了那麼多,再說,她根本不在意在森一騎面前失禮。
反正他不是說了嗎?他喜歡直來直往又誠實的人。
「哥,你瘋了嗎?」她氣急敗壞地說道,「我是你的親妹妹,不是育幼院領養來的,也不是垃圾堆撿回來的耶!你為什麼那麼狠心的推我入火坑啊?」
陸景明一下子惱火的瞪著她,一下子又尷尬的看著森一騎,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你快給我坐下來。」他盡可能的壓低聲音,不讓森一騎感覺他們在爭執--雖然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在為某事爭執。
「我不要。」她氣呼呼的瞪著他,「我要告訴老爸,說你要我陪一個男人去摩鐵!」
他們陸家家教嚴格是出了名的,她長這麼大,別說是摩鐵,就連夜店都沒去過。
要是老爸知道老哥竟然要她陪男人上摩鐵,就算是考察這麼正當的理由,她相信老爸還是會反對的。
雖然老爸跟老媽現在正在內地旅遊,感覺有點鞭長莫及又遠水難救近火,但她相信只要一通電話,她就可以扭轉乾坤。
「只是要你陪同去觀摩一下,又不是要你陪睡,你緊張什麼?」
「你有沒有搞錯?他是男人耶,而且還那麼大一隻,要是他突然獸性大發的攻擊我,看你怎麼跟爸媽交代!」
陸景明蹙眉哼地一笑,語帶嘲諷地說道:「攻擊你?拜託,誰會對你這種小丫頭下手啊?」
「什……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剛才你還沒進來前,森先生聊到你,他一開始還以為你是十八歲的小男生呢!」
聞言,她猛地瞪視著森一騎。
以為她是十八歲的小男生?可惡,他是眼睛有問題嗎?她哪裡像十八歲的小男生啊?
她雖沒有波濤洶湧,但也不至於波平如鏡,他近視嗎?要不要先帶他去配一副眼鏡呀?
當她慍惱的瞪著他時,他則一臉興味的對著她笑。
那笑容讓她背脊一涼,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他明明聽不懂她跟她哥哥說了些什麼,為何卻笑得一副「我都聽見嘍」的表情?
「別做無謂的抵抗,反正明天你先帶森先生逛逛高雄的摩鐵就是了。」
「哥……」
「叫我陸總。」陸景明沉聲地糾正,「現在你可以先出去了。」
「……」
她一臉哀怨的看著自家老哥,再恨恨的瞪了森一騎一眼,然後……無力又無奈的轉過身子,拖著腳步走出辦公室。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2:35
第二章
陸景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向她上校退役、以嚴格出名的老爸告狀。
本以為人在內地的老爸會因此臭罵她哥哥一頓,卻沒想到他老人家竟然說這是公事、是工作,而她應該要敬業、要配合。
這什麼跟什麼啊?她是不是真的是撿來的?不然的話,為什麼待遇差這麼多?
就算她老哥是長男長孫兼三代單傳,也不能凡事都依著他吧?她……她的人權在哪裡?
吃了一點東西,她悶著頭躲回房間,暗自生氣及自憐。
「景頤,我可以進去嗎?」
突然,門外傳來嫂嫂潘雨潔的聲音。
「門沒關……」她懶洋洋的說著,並從床上爬起來坐著。
潘雨潔推開房門,手上拿著一個保鮮盒,盒裡是她最喜歡的聖女小番茄。
「我今天買了你愛吃的聖女小番茄。」潘雨潔走進她房裡,並順手帶上了門。
「謝謝你,嫂。」
她恨她老哥,但她超喜歡她大嫂的。
潘雨潔是她老哥的大學同學,但兩人卻是在他從美國留學回來後,才發展成男女朋友的關係。
潘雨潔今年雖已三十六歲,又是兩個孩子的媽,卻仍有著清新脫俗的學生氣息。
她溫柔嫻雅又體貼細心,是個很會照顧別人,也很會為別人設想的人。
嫁進陸家後,她專心在家帶孩子、照顧公婆,還有她這個跟孩子沒兩樣的小姑。
別人覺得她辛苦,可是她卻始終樂在其中。
她老哥也不知道前輩子燒了什麼好香,居然讓他拐到這麼一個好女人?
「景頤,你別生景明的氣喔。」潘雨潔笑視著她,「他一定是認為你能勝任,才把這份工作交給你的。」
她先塞了幾顆小番茄,再哀怨的看著潘雨潔,「嫂,你是有多愛我老哥啊?」
潘雨潔微怔,「什麼意思?」
「因為每次我們鬧得不愉快時,你總是來替他說好話呀。」
潘雨潔不好意思的一笑,「我只是不希望你們兄妹倆鬧彆扭……雖然景明他老是凶你,但其實他是很疼你的。」
「疼我?」她噘起嘴,嘟囔道:「疼到要我陪男人開房間?」
「那是工作嘛。」潘雨潔笑嘆一記,「你在日本待了那麼久,不只日語能力沒問題,對日本人也比較熟悉瞭解,不是嗎?」
「嫂……」
「景明一定是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及任務,才會把這事交代給你,你就別生他的氣了,好嗎?」
潘雨潔聲線輕柔,說話時總是懶懶的、慢慢的、軟軟的,讓人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嫂,難道連你也覺得這事行得通嗎?」她一臉可憐委屈,「人家還是未嫁的小姐耶,就這麼跟一個男人出入摩鐵,要是被認識的人撞見了,我還要不要做人啊?」
「應該不會那麼巧吧?」
「誰說不會?」
「就算是被看見,畢竟是因為工作,應該不會被說閑話的。」
「嫂太天真了……」她咕噥道,「這社會很險惡、很黑暗的……」
潘雨潔睇著她,掩唇一笑。「你自己天真得要命,還說我呢。」
景頤撒嬌似的哼了一聲,抱怨道:「嫂比老哥還能言善道,我說不過你啦。」
說著,她抓起一把小番茄,像在宣洩不滿情緒般的猛往嘴巴裡塞。
「對了,那個森一騎是個怎樣的人啊?」潘雨潔好奇的問,「景明說他長得又高又帥耶。」
「那傢伙哪裡帥啦!」她沒好氣地回道。
「景明對自己的長相一向自傲,很難得誇獎別的男人。」潘雨潔一笑,「我想,他一定真的很出色。」
「才不是咧,那個傢伙啊……他像黑道。」
潘雨潔一愣,「黑……道?」
「我在機場看見他時,還以為他是來奔台灣大哥喪的日本黑道耶。」
她才說完,潘雨潔忍不住笑了起來,「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她一臉肯定,「嫂要是有機會見到他,一定會贊同我的。」
「如果他長得像日本黑道,那一定很有型嘍?」
「咦?」景頤眨眨眼睛,不解的看著她。
「電影裡的日本黑道都很酷很帥耶。」
「那是電影!」她一臉「我真的被你打敗了」的表情,「那傢伙他……」
「你為什麼討厭他?」潘雨潔打斷了她,「你一直那傢伙那傢伙的叫他,他究竟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她臉一板,「他每個地方都惹我生氣。」
「這麼嚴重?」潘雨潔微蹙起眉頭,「他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嗎?」
「他莫名其妙的幫我取了一個綽號,然後說話時而輕佻、時而無禮……」
潘雨潔好奇地問道:「他幫你取了什麼綽號?」
「小刺蝟。」她說。
潘雨潔微頓,然後又笑了起來。「還挺貼切的。」
「ㄟ?」
潘雨潔伸出手,輕輕的撥弄著她的短髮,「你一點都沒發現嗎?你對異性有敵意……」
聞言,她一怔。
「每當有男生想接近你或是對你示好,你就習慣性的擺出一副『別來招惹我』的架式,然後隱藏住你甜美溫柔的那一面。」
「那是因為我從小到大碰到的男生都愛拿我的聲音開玩笑,甚至是對我言語騷擾。」
「也不能因為這樣,你就故意把自己搞得像是個小男生吧?」潘雨潔眼底滿是憐惜地瞅著她,「瞧你,明明是個漂亮又甜美的女孩子,卻要如此刻意的遮……」
「我的成長經驗告訴我,大部份的人都不喜歡我這樣的女生。」她打斷了潘雨潔的話,神情幽怨地說道:「我的樣子、我的聲音,常常讓很多人對我有所誤會及妄想,男生說我的聲音很A,女生說我很假……」
她無奈一嘆,續道:「當我做我自己的時候,我交不到朋友,直到我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
「那是因為他們不瞭解你。」潘雨潔眼神溫柔的注視著她,「當他們瞭解你、認識你之後,一定會喜歡你的……人常常會先入為主的認定眼前所看見的人便是他理解中的那種人,你不也先入為主的認定森一騎是個無禮又輕佻的討厭鬼?」
「他真的是個討厭鬼……」她一臉懊惱,聲音小到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他老是對著我笑,好像我是傻瓜一樣……我從沒見過有人笑得那麼可惡。」
「不要太快下定論……」潘雨潔摸摸她的頭,淺淺一笑,「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瞭解他,也許接下來,他會令你驚奇不斷。」
「是他會原形畢露,而我幾近崩潰吧?」她無奈一嘆。
一夜好眠,森一騎直到近十一點才幽幽醒來。
下床,他走向窗邊,拉開了簾子,外頭陽光普照,即使現在已是十二月。
在東京,這個時候大家已經穿著大衣、圍著披肩,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了。
可是在這炎熱的台灣南部,路上還可看見不少穿著短衣短褲的人。
盥洗過後,他換上一件麻質無領長袖上衣及牛仔褲,來到位在漢來十一樓的池畔餐廳。
點了一杯調酒及一份德國豬腳,他在露天泳池邊享用他的午餐,並等待景頤的到來。
不多久,他意識到數道目光正緊鎖在自己身上--
他朝那視線的源頭看去,只見三個約莫二十幾歲的女子正盯著他看,他朝她們點頭致意,三人便笑得花枝亂顫,十分開心。
他習慣別人向他行注目禮,因為從他進入青春期、開始有男性性徵及散發出雄性氣息之後,就總是被異性關注著。
這時,三人之中有人被推派出來,並走向了他。
「哈囉。」
女孩穿著淡綠色的洋裝,外頭穿了件薄罩衫,明明是十二月,她渾身上下卻有著春天的氣息。
像是不確定他的國籍,她以英語做開頭並詢問他會不會說中文。
「我是日本人。」他說。
她立刻露出為難又苦惱的表情,顯然地,她對日文一竅不通。
「你們是飯店的住客嗎?」他以英語問她。
她立刻點頭,「我們是朋友,從大馬來的。」
發現他的英語會話能力毫無問題,女孩又展露笑顏。「我們可以跟你同桌嗎?」
「歡迎。」
他不是來者不拒,但卻鮮少拒絕女性主動的搭訕,因為他認為,那是非常失風度及無禮的行為,畢竟女性主動,一般來說得拿出比男性更多的勇氣。
衝著她們的勇氣可佳,他連委婉拒絕都嫌失禮。
女孩興奮的朝另外兩個女孩招招手,那兩名女孩馬上端著她們的飲料跟義大利面快步走了過來。
在電話中,森一騎要她到十一樓的池畔餐廳找他。
因為他說他要在餐廳吃午餐,因此她並沒有立刻前往。
估算了一下時間,她在五十分鐘後才從公司前往漢來飯店。
一來到十一樓的池畔餐廳,她一眼就從眾多客人中看見了他。
在人群中,他總是相當搶眼--尤其是他身邊還圍繞著三個年輕女孩。
「不會吧?居然在把妹?」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喔,瞧那三個女生笑得有多燦爛,八成是被他哄得很開心吧?
呿,只不過吃頓午餐,他都能跟不認識的女生搞搞曖昧。色胚!
不知為何,她覺得很生氣,她想,大概是因為她看不慣他的行徑吧。
為了拯救那三個幾乎要落入虎口的女生,她邁開大步往他走去--
「森一騎先生。」她刻意的壓低聲線,但還是掩飾不了她的娃娃音。
聽見她很有特色的聲音,那三個女生同時楞住,並用一種驚奇的眼神看著她。
「你來了?」森一騎唇角一撇,「吃過飯了嗎?」
她一臉嚴肅,「我們該出發了。」
「不急吧?」他笑盼著她。
「今日事,今日畢,我已經排好行程了,請你配合。」她態度強硬。
「森先生,這位是……」凱西試探地問。
「她是陸小姐,我在台灣的工作夥伴。」
「像小男生一樣,好可愛喔。」安打量著她,以帶著腔調的中文笑問:「你成年了嗎?」
安才說完,森一騎忍不住噗嗤一聲的笑了。
景頤感到受辱,羞惱的瞪著他,但旋即,她又警覺的盯著他。
他笑什麼?他……他聽得懂中文嗎?
「這位陸小姐已經二十七歲了。」他用英語說道。
「老天,怎麼可能?」凱西驚疑地看著他,發出嬌嗲的聲音,「她比我們大?」
這一瞬,景頤終於知道她的娃娃音為何惹女生厭了,因為女生裝嗲真的超讓人反胃的。
她的「天然嗲」都惹人厭了,更別說是這種裝模作樣的「加工嗲」。
「森先生,你到底走不走?」她不耐地催道,「我還想準時下班耶。」
森一騎攤攤手,「好吧,我們走。」
雖然裝得一臉惋惜,但其實他非常高興她在這個時候出現「解救」了他。
儘管他因個人原則而沒有拒絕凱西等三妹的主動搭訕,但他可沒打算跟她們有太多的糾纏。
「三位小姐,非常抱歉,我還有要事要忙,先告辭了。」他起身,優雅又有禮的向她們致歉並告別。
凱西等三人一臉可惜,戀戀不捨的看著他。
「森先生,請等等。」凱西急忙拿出筆在紙杯墊上寫下幾個阿拉伯數字,然後塞到他手裡。
他攤開掌心看了一下,笑而未語。
從十一樓到地下室停車場,景頤始終板著臉不說話,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雖然天真,但大抵可以猜得到那個女生塞給他的紙杯墊上寫了什麼。
來到她的小金龜旁,她打開車門,飛也似的鑽了進去。
但他卻站在車門外,動也不動。
她有點失去耐性,將身子往副駕駛座靠,打開副駕駛座的門,然後瞪著車外的他,「這位先生,請問你在幹嘛?」
他唇角懸著一抹興味的笑意,「這位小姐,請問你在生什麼氣?」
「我哪有!」
「你從剛才就板著一張臉,嚴重影響了我的好心情。」
「呵。」她咧嘴一笑,「那你比我幸運多了,到現在才被影響好心情……本小姐我從你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好心情了。」
他挑挑眉,唇角一勾,「你講話真的很直白。」
「你不是喜歡誠實的人?」
他如熾的目光鎖定了她,「比起誠實的人,我更喜歡你。」
聞言,再迎上他像火一般的眼神,她心頭一悸,耳根一熱。
「你都這麼輕易就對人說「我喜歡你」這種話嗎?」她把頭一撇,「想必你剛才也對那幾個妹這麼說了吧?」
「別把我說得那麼不堪。」他一笑,「『我喜歡你』這句話,我是不隨便對人說的。」
她轉過頭瞪著他,語帶諷刺,「如果你真的沒說,她們幹嘛笑得花枝亂顫的?你真的是分秒必爭,一點都不浪費時間耶,吃個午餐都能把到三個妹,我敢說她遞給你的紙杯墊上寫著房號跟電話號碼。」
他挑挑眉,「你很瞭解嘛,怎麼?你幹過這種事?」
「我才沒那麼隨便。」她哼地一聲。
她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又驚奇,忍不住想再捉弄她一下。
「你該不是對我一見鐘情吧?」
「咦?」她突然驚疑的看著他,下一秒又像是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露出茫惑的表情。
「你喜歡我,所以看見我跟其他女生狀似親密,你就生氣了?」
他可以預見她接下來的反應,而那正是他最新發現的「樂趣」。
果然,她整個人像是暴怒的刺蜻般,「你在作夢啦!我才不會喜歡你這種像野獸一樣的傢伙呢!」
雖然張牙舞爪,但因為她的聲音跟長相實在太甜美,反倒有一種莫名又矛盾的魅力。
他想,她一定不曾察覺到自己有這種天然又稀有的魅力吧。
不過她說他是什麼?野獸?
「我像野獸?」
「你不是像野獸,是根本就是野獸。」她毫不客氣的說。
他沒生氣,只勾起一抹興昧的笑意,「惜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形容我……」說著,他拉開車門,迅速的將他那高大的身軀縮進她的小金龜裡,隨即腰一轉,欺近了駕駛座的她。
她嚇了一跳,差點兒想跳車逃跑,但她極力穩住心神,惡狠狠的瞪著他。「幹嘛?」
「小刺蝟,我哪裡像野獸了?」他一臉認真的盯著她。
「你看著我的時候的眼神,就像是正在窺伺獵物的野獸。」她說。
他微頓,挑眉一笑。「你不覺得那是因為我被你吸引嗎?」
聞言,她露出驚嚇的表情,瞋瞪著兩隻又圓又亮的黑眸看著他。
老天,他說這種話還真是臉不紅、氣不喘。什麼被她吸引?他不是說她像小鬼,而他沒有戀童癖嗎?
他一定是在捉弄她,想看她不知所措又羞報驚慌的模樣,然後再狠狠的嘲笑她一番。
哼,她才不會上當呢!
她逕自繫上安全帶,發動引擎,「請你繫上安全帶,我們要出發了。」
雖然他很想繼續跟她抬槓,不過正事還是要辦的,反正……接下來他多的是時間在她身上找樂子。
於是,他繫上了安全帶,笑盼著她,「小刺蝟,我們走吧。」
摩鐵考察之行的第一站,她依著她老哥給的清單,先帶他來到一家以「換老婆不如換地方」的廣告詞打出名號的主題式摩鐵。
而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還帶著男人。
儘管是為了工作,而他們進摩鐵也不會有一般男女進摩鐵時會產生的那種化學變化,但隨著車子越來越靠近客服櫃檯,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可是,但強的她不想讓他發現她有多緊張,只得硬著頭皮強自鎮定。
車停下,她搖下車窗,小姐便靠了過來--
「你好,請問是休息還是住宿?」
景頤發現小姐克制卻又好奇的看著她。
「休息。」她非常艱難的說出這兩個字。
而當她發出聲音,小姐更訝異了。
「小姐,請問你……成年了嗎?」小姐一臉試探的問。
景頤還沒出聲,一旁的森一騎已經忍不住低頭偷笑了。
她白了他一眼,狐疑的看著他,他笑什麼?
「等等,我給你看證件……」她從駕駛座旁的扶手箱裡拿出身份證跟駕照,快速的遞給了客服小姐。
客服小姐接過一看,稍稍安心。
「小姐,我們現在只剩兩個空房喔。」
「ㄟ?」
啥咪?不過才下午兩點,居然只剩兩間房?是哪些人這麼閑,居然在這種時間來開房間?
「我們這兩間空房分別是貓女跟水舞,很多情侶都挺喜歡的。」小姐試著向她推薦。
情侶?見鬼了,她跟他像是心血來潮在上班時間跑來開房間的情侶嗎?
不過話說回來,摩鐵主要的消費群大部份是喜歡嘗鮮的情侶,他們倒是有必要進去瞧瞧。
只不過「貓女」這房間的名字聽起來很性感,難保房間裡不會有什麼令人臉紅心跳的怪東西出現。
保險起見,她就挑「水舞」吧,比起貓女,水舞這名字聽來是浪漫優雅一些,「就水舞吧。」她說。
小姐一笑,「好的,我馬上幫你登記證件。」
小姐轉身將資料鍵入電腦,然後很快的將證件交還給她,「一千二,刷卡還是付現?」
「付現。」她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小朋友跟兩張孫中山交給客服小姐。
小姐把發票跟房卡遞給她,然後露出非常職業的笑容,「祝兩位愉快。」
「……」
愉快?想到小姐的腦袋裡正想著的那件事,她不禁頭皮發麻。
關上車窗,她踩下油門,逃也似的來到205號房。
當她一腳踏進這間名為水舞的房間,差點兒要奪門而出。
天啊!什麼優雅浪漫?這房間的品味簡直可怕到了極點。
置入燈箱、散發著奇異怪光的裝飾柱、大床背板上的漫畫裸女,還有……還有床頭櫃上矗立著的兩支男性生……生殖器官。
救命呀,這是什麼東西啊?是哪個傢伙設計出這麼恐怖的房間?
老天爺,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太情色、太刺激了。
轉過身,她想藉故離開,但迎上的卻是他興味的、等著看好戲的可惡笑臉。
他一定會嘲笑她的--如果她逃出去的話。
不行,她是成年人,她、她見過世面,她不能讓他給看扁了。
靠著這麼一丁點不服輸的志氣,她鼓起勇氣,「唔,拿去。」她從背包裡拿出一台數位相機給他。
他接過相機,笑視著她,「想不到貴國的摩鐵還挺直接大膽的……」
她沒有搭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盡可能的保持平常心,也盡可能的不去瞄到床頭櫃上那兩支令人感到噁心的東西。
「小刺蝟,站在消費者的立場,你喜歡這麼露骨的設計風格嗎?」
「ㄟ?」她一怔。
「ㄟ什麼?你看起來好緊張……」他盼著她,壞心眼的一笑,「這該不是你第一次跟男人進摩鐵吧?」
第一次?哼,她才不把這種「第一次」給他呢。
一時意氣,她對他說了個謊--
「別開玩笑了,我都幾歲了!」
他挑挑眉,一臉懷疑,「你的意思是你來過這種地方?」
「當然。」她衝口承認。
雖然剛脫口而出的那一秒,她有點後悔,但旋即,她感到得意,原因無他,只因她看見他臉上那驚訝的表情。
想到他終於也有被她給嚇到的時候,景頤莫名的興奮起來。
「別浪費時間,森先生還是趕快拍點照片吧。」她說。
「不必了。」
突地,他臉上有一抹令人猜不透的陰沉,像是誰惹火了他。
「這麼乏味又低級的設計,有什麼好拍的!」他說。
乏味又低級?真是嚴厲的評語啊,不過,她倒是挺認同的。
「好唄。」她挑眉聳肩,「那我們走吧。」轉過身子,她迫不及待的想離開這恐怖的房間。
但她才一轉過身,他的大手立刻有力的抓住了她纖細的胳膊。
她嚇了一跳,立即轉頭看他,當迎上他那直勾勾注視著她的眸子,她的心臟差點兒要停止跳動。
「干……幹嘛?」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微微顫抖。
「我們才剛進來。」他說:「如果你曾跟男人來過這種地方,就該知道太早走出房間,對男人來說可是奇恥大辱。」
「什麼……」她呆住。
太早走出房間對男人來說是奇恥大辱?為什麼?
他咧嘴一笑,眼底閃過一抹異彩,「我可是健康且具有續戰力的……」
「喂!」沒等他說完,她緊急打斷了他。
因為,她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漲紅著臉,她生氣的瞪著他,「拜託你不要跟我說奇怪的話,這也是一種性騷擾!」說罷,她甩開他的手,一個箭步就往房門衝,打開房門,她回頭對他說:「你想待在這裡就請便,我先回車上去。」
頭一別,她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飛也似的奪門而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2:48
第三章
離開那個恐怖的房間後,景頤繼續按著清單又帶他參觀了幾間摩鐵。
不知是未再遇到風格可怕的房間,還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在登記時竟變得駕輕就熟。
直到晚上七點,他們總共考察了四間摩鐵的四種情境客房。
水舞不說,其他三間分別是以深色木頭傢俱、青瓷花瓶、唐三彩陶馬及紗簾所營造出古典風格的「唐朝風情」。
可見到公園綠地及都市景觀的大浴室,並以清爽的藍白色調傢俱及寢具營造悠閑感覺的「藍色地中海」。
以及擁有投影布幕,可以玩Wii,還有個連出水口都是樂器造型的按摩浴缸,名為「音樂饗宴維也納」的客房。
結束第一天的考察行程,她把他送回飯店,然後連聲再見都沒說的就跑了。
她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回家。
一踏進家門,她老哥的兩個小鬼就撲了過來--
「姑姑!」
老大陸慶華是個小五的男孩,自己給自己取了個綽號叫「BK」,據他所說那是「Blackking」的意思。
問他為什麼取這種綽號,他竟說是因為酷。
小孩子的邏輯真奇怪,「BK」聽起來明明滿欠揍的,真不知道哪裡酷。
「姑姑,你看。」
拿著一張畫著不知道是七彩貓還是七彩豬的畫紙握過來的是陸慶渝,目前就讀幼稚園大班,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
接過畫紙,她非常認真地看了好久,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怕說錯會讓小孩感到受傷,只好小心翼翼地問道:「渝渝,這是……」
「是兔子。」渝渝說。
「兔……」
啥咪?這既不是貓,也不是豬,而是兔子?
「呵呵,你畫得好棒喔!」雖然搞不清楚渝渝畫的到底是什麼鬼生物,她還是非常誠懇的給予讚美。
「姑姑說謊,渝渝明明就畫得很醜。」一旁,BK毫不在意是否會傷害渝渝幼小心靈的說道。「人家哪有畫得很醜!」渝渝不服氣的說。
「哪有七彩的動物?」切問笑話著她,「是基因突變嗎?」
「就是有七彩的兔子,我……我夢過!」
「那是兔子嗎?是怪物吧!」
「喂。」景頤一把持住出間的後領,惡狠狠的瞪著他,「BK,你真的很欠扁耶。」
「姑姑說謊才欠扁ㄋㄟ。」
「你--」
可惡的臭小鬼,還好他不是她生的,不然她一定會忍不住指死他。
「景頤,你回來啦。」這時,潘雨潔走過來,「吃過飯了嗎?要不要我幫你把菜熱一熱?」
「不了,我沒什麼胃口……」
「是喔?」說著,她像是想起什麼,「對了,今天眷村老家的張伯伯送喜帖來耶。」
她一驚,「ㄟ?張伯伯要結婚?」
去年張伯母才過世,張伯伯這麼快就找到人生的第二春啦?
潘雨潔笑嗔道:「你胡說什麼,是他的小女兒要結婚了。」
「張伯伯家的老麼好像小我一歲,對吧?」她難掩訝異,「她已經要走進墳墓了啊?」
潘雨潔蹙眉笑嘆,「什麼走進墳墓啊?」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大家不是都這麼說的嗎?」
「我可不覺得自己走進墳墓喔。」潘雨潔一臉甜蜜的說。
她咧嘴一笑,「嫂,那是因為你很容易滿足吧?」
「容易滿足是好事。」潘雨潔說完,轉頭看著BK跟渝渝,「你們兩個快去洗澡,水已經放好了。」
「渝渝先洗,我要玩馬利歐。」
「隨便都好,快上樓吧。」潘雨潔打發了兩個小鬼,轉頭看著景頤,「今天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她往沙發上一倒,動都不想動的癱著。
「你不是帶那個森一騎去考察摩鐵嗎?如何?」
「嫂,你沒看見我快虛脫了嗎?」她整個人懶洋洋的。
潘雨潔捱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問道:「ㄟ,那種地方怎麼樣?」
她微頓,驚疑的盼著潘雨潔,「老哥沒帶你去過?」
潘雨潔蹙起眉頭,露出迷糊糊的表情,「景明才不會帶我去那種地方呢,他說不衛生。」
「什麼不衛生,他根本是沒情趣吧!」
她老哥雖然不是軍人,但卻遺傳了她老爸那一板一眼的軍人性格。
「好玩嗎?那種地方……」
「不好玩。」她想也不想地回道,「噁心死了。」
「噁心?」潘雨潔一臉懷疑,「可是我去過的朋友都跟我說很贊耶。」
她露出嫌惡的表情,「你不會相信我今天看見什麼……」
「什麼?」潘雨潔好奇地問道。
景頤以手勢要她把耳朵湊近,潘雨潔立刻照辦。
景頤在她耳邊悄聲的說了幾句話,潘雨潔露出難以言喻的興奮表情。
「真的嗎?」她半信半疑的看著景頤,「真的有那種東西?」
見她一臉亢奮,景頤驚疑的皺起眉頭,「嫂,你現在是在……興奮嗎?」
「是挺興奮的。」潘雨潔老實地回答,「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哪裡有趣了?」她翻翻白眼,「你知道跟森一騎進去那種地方有多尷尬嗎?我差點兒就要奪門而逃了。」
潘雨潔掩唇一笑,「那不是太大驚小怪了嗎?」
「就是怕他笑我大驚小怪,我才沒逃啊。」
「嘻……」潘雨潔笑了起來,「這也是難得的人生經驗耶。」
「我才不需要這種人生經驗咧。」
正當她們聊著,聽見外面傳來引擎聲--那是她老哥的出回來的聲音。
「陸景頤?」陸景明走進門,一看見癱在沙發上的景頤,立刻驚怒地問道:「你怎麼在家?」
她一楞,「我今天的工作都結束了,不回家要幹嘛?」
「你讓森一騎餓肚子嗎?」
見他一副天要塌下來似的表情,景頤只覺莫名其妙。
「你該不是直接送他回飯店吧?」
「不然咧?」
真是奇怪的問題,行程結束,她不送他回飯店,難道要陪他游愛河嗎?
「森先生人生地不熟,你應該帶他去吃晚餐,再送他回飯店吧?」陸景明吹鬍子瞪眼,氣急敗壞,「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你不知道嗎?」
他這種責難的語氣讓她很不開心。
「飯店裡有那麼多餐廳,他可以自己去吃。」
「陸景頤,你出國會想要餐餐在飯店裡解決嗎?」
「……」
當然是不會,她出國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鑽進各種奇怪的小店吃吃喝喝了。
「他人生地不熟,你應該帶他去吃個滷肉飯還是雜菜魚翅羹什麼的,怎麼可以搞不好他正在飯店裡愁著晚上不知道要吃什麼。」
她眉心一擰,「哥,你太誇張了吧?他又不是三歲小孩,餓了不會自己找東西吃嗎?」
「不是這個問題,是態度。」他瞪著她,「你待客的態度太差了。」
「拜託,他是皇太子喔?」她氣呼呼的反問他,「如果你這麼緊張,不會自己去招呼他嗎?」
「你--」
「哥,我也是有脾氣的好嗎?」她瞪著圓圓大眼,負氣的看著他。
陸景明濃眉糾皺,一神情懊惱,「你這丫頭實在是……」
「好了、好了。」潘雨潔眼見兄妹倆越吵越凶,忍不住跳出來打圓場,「景明,你就別怪景頤了,反正她都已經回來了,不如明天……」
「明天哥自己帶他去逛摩鐵!」不知哪來的火氣跟勇氣,她跟他槓上了。
「你說什麼?」
「我說明天你自己去,我請病假!」她氣得猛一踩腳,站起身便往樓上跑。
「陸景頤!」陸景明恆怒的在她身後吼道:「你給我下來!」
像是聽不見他的咆峰,景頤頭也不回的奔回她房間,砰地一聲關上門板。
晚間,森一騎選擇飯店十樓的日本料理店「弁慶」解決他的晚餐。
這家日本料理店的大廚是來自日本的料理達人五味澤,每週弁慶會由東京築地市場空運三趟海鮮來台,提供當令海味及純正的日式佳餚。
吃過晚餐,他返回客房並打開電腦,試著以網路搜尋台灣各地特色摩鐵的相關網頁及資料。
他發現台灣的摩鐵業相當的蓬勃,競爭也十分的激烈。
因價格的不同,當然客房的硬體設備及空間設計上也是良芳不齊。
老實說,今天的四家摩鐵並沒有帶給他太多的驚奇。
他期待明天「小刺蝟」能帶他多看幾家有趣又新奇的摩鐵,好讓他能更瞭解這裡的消費取向。
想到她,他的心情不自覺的浮動了一下。
他真的從沒碰過反應那麼有趣的女人,她很像是一種玩具--只要用力一壓就會發出啾啾聲的橡膠玩其。
今天一踏進第一間房時,她明明就想奪門竄逃,卻還強自鎮定、裝腔作勢的表現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見多識廣的模樣,實在是……
不過話說回來,她真的跟「某個男人」去過那種地方了?
儘管她的外表聲音都像個小鬼,但事實上已經二十七歲了,也是個成熟且成年的女人了,就算有過那樣的經驗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只是……為什麼當他聽到她那麼說時,胸口有一種像是被人捶了一拳的感覺?
真奇怪,這種事居然會讓他感到困擾。
突然,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總機小姐以親切溫柔的聲音說著他熟悉的日語,「森先生,有位陸景明先生打電話找您,您要接聽嗎?」
「是的,麻煩你。」
「好的,我馬上為您轉接。」
總機小姐說罷,話筒裡傳來幾秒鐘的樂音,然後便是陸景明的聲音。
「森先生,我是陸景明。」電話裡,陸景明以英語與他交談。
「陸先生,有什麼事嗎?」
「我想代舍妹向你道歉。」
聞言,他微怔,「道歉?為什麼?」
「舍妹未盡地主之誼,讓你餓著肚子回飯店,我實在很過意不去。」
聽他說完,森一騎才知道他如此鄭重道歉是為了這點小事。
他釋然的一笑,「陸先生太客氣了,這沒什麼……」
「不,舍妹實在是太失禮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訓斥過她,相信她不會再……」
「訓斥?」他一怔,「你為此事責罵她嗎?」
「當然。」陸景明說:「這是非常不盡責及不盡心的行為。」日本人可是很注重禮數的。
「……」
老天爺,她已經對他夠感冒的了,現在還因為他而被責罵……不妙,她明天一定會更恨他了。
中午,陸景明一臉苦惱的來到飯店。
「森先生,非常不好意思,今天的考察行程恐怕要先取消……」他說。
森一騎根本不必動腦筋,就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小刺蝟罷工了。
「我妹妹今天請病假,所以……」
他微怔,「她生病了?」
「瞥扭病。」陸景明無奈一嘆。
他瞭然的一笑,「大概是因為陸先生你昨天為了我的事罵她吧?」
陸景明默認,然後誠心的致歉,「實在是很抱歉,舍妹對你一直很不禮貌,我……」
「別這麼說。」他臉上波瀾不興,一貫的氣定神閑,「我從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令妹是個很坦率的女孩。」
陸景明微愣,不解的看著他,「你一點都不生氣嗎?」
「生氣?怎麼會呢?」他說:「我倒覺得她這樣的脾氣跟個性挺好相處的。」
「你應該是第一個這麼說的男人吧。」陸景明又是一嘆。
聞言,他不免感到疑惑,「第一個?」
「我老妹不喜歡男人。」陸景明說。
這爆炸性的說法讓他陡地一驚,「你的意思是……」
陸景明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解釋,「不是,不是,她不是蕾絲邊,只是一遇到異性就很瞥扭罷了。」
「噢?」只要是關於她的事,不知為何,他總是特別好奇,也想知道更多,「為什麼?」
「你也聽到她的聲音了吧?」陸景明笑嘆一記,「她的娃娃音一直困擾著她。」
「那不是很可愛嗎?」
在日本,有著這種可愛娃娃音的女生很多,以可愛的語氣跟口吻說話的女生更多。
雖然初聽見她的聲音時,難免有點驚訝,但他並不覺得有任何可笑之處。
「小時候,大家會取笑她的聲音,等她長大一點,男生會拿她的聲音開低級玩笑,女生則排斥她,久而久之,她變得有點孤僻……」陸景明續道:「她以前可是個留著一頭長髮的可愛女生,現在為了不讓人注意、不受人排斥,她故意剪了個男生頭,還穿得像小鬼一樣……」
聽了陸景明的這番話,森一騎稍稍能理解她為何有一些他無法理解的反應及表現。
不過既然她不喜歡男生,又怎麼會有跟男生進摩鐵的經驗?
呵,她該不是真的在糊弄他吧?
「她已經二十七歲了,難道沒交過男朋友?」他不著痕跡的打探著。
「念語專的時候,好像有過一個男朋友吧。」陸景明回憶了一下,「不過似乎沒有在一起很久……」
所以說,跟她一起去摩鐵的就是那個男朋友?
不知為何,想到這兒,他的胸口又莫名的緊了一下。
「總之,對於她的任性妄為,我代她向你道歉。」陸景明十分慎重,「不論如何,明天我會讓她乖乖上班的。」
「陸先生,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他語氣誠懇地問道。
「請說。」陸景明神情疑惑,但並沒有一丁點的猶疑。
他一笑,「托你送個禮物給陸小姐……」
「咦?」陸景明微微瞪大了眼睛。
陸景明一下班返家,就拎著一個漂亮的紙袋來到景頤的房間。
此時,她正吃飽喝足的躺在床上,蹺著二郎腿,然後聽著她最愛的音樂。
「喂!」陸景明用力一敲門板。
她嚇了一跳,氣衝衝的拔下耳機,怒瞪著站在門口的老哥,「幹嘛?」
陸景明走進房內,把紙袋放在床上。
「什麼?」
「禮物啦,什麼?」他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她一臉懷疑的斜瞥著他,「禮多必詐,沒事幹嘛送我禮物?」
「你想得美。」陸景明瞪著她,「我沒扁你就夠仁慈了,還送你禮物咧。」
「啊……不然是……」
「是森一騎送的。」他說:「人家聽說你大小姐『病』了,特地去挑了個禮物慰問你。」
知道禮物是森一騎送的,景頤心頭微撼。
他真以為她病了?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還真有心。
她睞了陸景明一眼,「呵,瞧人家比你還有良心,知道我病了,還特地買禮物送我……」
「你病什麼?你根本沒病。」陸景明氣惱的瞪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她,「我警告你,明天你最好給我乖乖上工,別『假鬼假怪』。」他氣得連不熟悉的台語都飆出來了。
「我考慮看看啦。」
他手指著她,一副她要是敢不上班,他就要殺了她的凶狠表情。「少給我耍嘴皮子。」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她便立刻衝到門邊,把房門一鎖。
接著,她迫不及待的衝回床上,打開了紙袋。
真是奇怪,為什麼她覺得好興奮?
「咦?」
她從紙袋裡抓出來的是一隻毛耳聾的刺蝟玩偶,脖子上還繫了條漂亮的鍛帶。
紙袋裡有張小卡,小卡上寫著幾行字--
小刺蝟,聽說你得了彆扭病,衷心希望你早日康復,因為沒有你,我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森一騎
明明不喜歡他不經同意就亂替她取了個什麼小刺蝟的綽號,但不知怎的,捏著這只刺蝟布偶時,她的胸口竟有種暖暖的感覺。
因為沒有你,我會很傷腦筋……天啊,這傢伙還真敢說呢。
不過,為什麼那麼噁心巴拉的話卻讓她莫名的心悸?
可惡,她這是慾求不滿的現像嗎?不行,她得冷靜。
抓著刺蝟布偶,她瞪著它,「哼,雖然你很可愛,但是別以為我會被你收買、被你誘惑。」
話才說完,她無由的洩氣一癱,原因無他,只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真的有夠白癡愚蠢。
「小刺蝟,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當她出現在他面前,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看著他明明壞透了卻意外迷人的笑臉,景頤心頭又是一陣悸動。
這心悸的感覺很詭異、很令她困惑。她真的不懂,為什麼這個討厭的傢伙會給她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因為感到不解困惑,她的情緒不禁焦躁起來。
「別以為我是因為你送禮物給我才來的。」她說:「我只是敬業。」
他一笑,「怎樣都好,你來了最重要。」
迎上他幽深的、猶如一口深潭般的黑眸,她整個人頭暈目眩。
她是怎麼了?他不過是說了一句有點噁心的話,她就昏頭了嗎?
「廢話少說,我們開始工作吧。」她板起臉,表情正經八百的。
「這正是我想說的。」他問:「今天去哪裡?」
「台南。」
「聽說台南有很多古跡跟小吃,你會帶我去嗎?」
「哈哈。」她咧嘴一笑,「你以為我是地陪還是導遊嗎?」
他已習慣她明快又直接的拒絕,一點都不感到挫折。
於是,他們驅車北上,觀摩了幾間台南的摩鐵。
他發現台灣摩鐵的經營方式,逐漸走向複合式,不單純只提供住宿休息,鎖定的客群也不全然是夫妻或情侶。
因為摩鐵裡有卡拉OK及一流視聽影音設備,一些家庭、生日聚會也會選在主題摩鐵舉辦。
當然,提供浪漫又富特色的主題客房給情侶或夫妻使用還是主流,因此當他們這樣的男女上門消費時,摩鐵業者大多還是會給他們較具情趣的房間。
當他們來到花園夜市附近的一家摩鐵時,業者甚至還提供他們變裝遊戲的情趣服裝。
離開摩鐵時,天色已晚了。
「ㄟ,小刺蝟,我餓了。」他提醒她吃飯的時間已經到了。
「我還不餓。」她說。
「但是我餓了。」
「是喔?」她閑閑地回應,「前面有間7 - 11,我去幫你買個便當還是三明治好了。」
森一騎眉頭一皺,像是在看著什麼奇怪生物般的盯著她。
「旁邊不是就有個夜市嗎?」
「夜市周邊的車位一位難求,而且攤販也不開發票,你叫我怎麼報帳?」
「我請客,行嗎?」
「無功不受祿,我不要。」她堅決地拒絕。
「那我們總可以找家餐廳坐下來,好好的吃頓飯吧?」
「台南我不熟。」她以為這麼告訴他,他就會作罷。
「那好。」他爽快的繫上安全帶,「我們直接殺回高雄。」
她一怔,「什……」
她以為他至少還會跟她「盧」一下,沒想到他竟如此輕易的就放棄了。
奇怪,他這麼乾脆不是正合她意嗎?為什麼她反倒有一種莫名的、說不上來的失落感?
「高雄有家美式餐廳叫的SMOKEYJOE"S吧?」突然,他一臉嚴肅的問她。
她愣了一下,「ㄜ……是啊。」
「飯店的阿姨說那裡不錯,我們就去那吃吧。」
哪個飯店阿姨這麼雞婆,居然還介紹餐廳給他?
「拜託,我們現在回去剛好碰到塞車,去了還不一定有位子,你是想吃宵夜嗎?」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一副誓在必行的模樣。
「可是……」
「難道你又想討罵嗎?」他打斷了她,露出狡黯一笑,「我是無所謂,但是你哥哥的耐心應該已經到臨界點了吧?」
「……」
哼,拿她老哥壓她?算他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3:06
第四章
自由路,冒煙的喬墨西哥餐廳。
因為景頤有點心不甘情不願,開的又是小金龜,等兩人返回高雄、來到自由路的餐廳時,已經晚上九點了。
將車停到特約停車場後,兩人來到餐廳。
非常幸運的,他們立刻就有位子可以入坐。
森一騎點了幾道服務生十分推薦的菜,便開始欣賞著這餐廳的內部設計。
這是身為設計師的職業病,不管到哪裡,總會特別注意建築物或具特色的裝潰。
菜一道接著一道依序的端上桌,他吃得津津有味,但坐在他對面的景頤卻一直板著臉,彷彿眼前的食物非常不可口,她是被強迫才吃的。
「小刺蝟。」他叫她。
「幹嘛?」她回應了。
他忍不住一笑,「你好像已經習慣這個綽號了?」
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隨你高興啦,反正你是我老哥的貴客,我只要負責帶你逛摩鐵、把你餵飽,本小姐我就天下太平了。」
「你以前也是這麼對待你男朋友的嗎?」他目光一凝的直視著她,「聽說你念語專時有個男朋友……」
「咦?」她一震。
可惡,這一定是她老哥爆的料。
老哥真是大嘴巴,幹嘛把那種不堪回首的往事告訴不相干的他啊?
「你們該不是因為你態度不好才分手的吧?」他盼著她,語帶促狹。
「才不是,我們分手是因為……」她警覺的閉上嘴巴,戒備的看著他,「我幹嘛告訴你!」
他一笑,「聊聊嘛,反正都坐下來了。」
「不要。」她斷然的拒絕。
「不然我們來交換秘密?」他笑視著她,「我把自己的事告訴你,你把他的事告訴我。」
「我不想知道你的私事。」她說。
「我的私事很戲劇化,你不想聽?」
「不想。」
戲劇化的私事?哼,一定都是些風花雪月的事吧!
她要聽那些事,還不如去看羅曼史小說呢。
「你真是個難以取悅的女生。」他唉地一嘆,一臉悵然落寞的表情。
她瞥了他一眼,咕嚷道:「誰要你取悅我了。」
取悅她?他想取悅她做什麼?老是說些莫名其妙又不正經的話擾亂她的心情,可惡。
付著,她霍地站起。
「你去哪裡?」
「洗手間。」她朝他咧咧嘴,扮了一個鬼臉。
看著她那嬌悍又可愛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
景頤才離開座位,經過三張桌子,便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陸景頤?」
她楞了一下,只見眼前不遠處,有人正朝她揮著手。
那人站了起來,一臉興奮,「真的是你耶,你頭髮剪這麼短,我差點兒就認不出你了……」
「……」她呆掉。
不會吧?說曹操,曹操到,森一騎才剛問起她語專時交往過的男朋友,那個她想都不願再想起的傢伙就立刻出現在她面前?
「好幾年沒見到你了,聽說你到日本唸書是嗎?」
「嗯。」
他是曾友欽,她念語專時大她一屆的學長。
她專四那年,他對她展開追求的攻勢,用非常認真又誠懇的態度。
他說他覺得她的聲音好可愛,像剛出生的小狗或小貓。他沒有笑話她的聲音,更不曾拿她的聲音開低級的玩笑。
晚熟又情竇初開的她,以為自己終於遇到一個懂得欣賞自己,且真的欣賞自己的男生,於是便答應了他的追求。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晚上,他們夜遊愛河畔,當時花好月圓、氣氛甜蜜,於是他便在四下無人之處親吻了她。
那是她的初吻,本該浪漫又美好,但他卻在親吻她的同時對她上下其手。
她當時非常堅決的拒絕了他,而他卻不知是精蟲上腦還是神智不清,竟對她說了句讓她至今仍感憤怒的話--
「別這麼ㄍ一ㄥ啦,我已經忍好久了,讓我聽聽你舒服的聲音嘛。」
之後,她只記得自己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然後跑掉。
當她回過神來,自己正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滿臉淚水。
他的「現形」比長久以來那些直接的嘲笑及諷刺,都還要來得更傷人,因為她曾經接受了他,也相信了他。
「Tomo,好可愛的妹,哪裡認識的?」
Tomo是曾友欽的日文名字,從學生時代,大家就這麼叫他。
「學妹啦。」
「只是學妹嗎?」
他的朋友曖昧的笑著,而這令她十分的不悅及不適。
跟他同桌的都是男性,加上他,一共是四個人。
此刻,四雙眼睛正好奇的打量著她。
「別鬧啦。」曾友欽小小制止了他的友人一下,然後又看著她,「我現在在質易行上班,你呢?」
「我……我哥的公司。」她小小聲的說。
聽見她的聲音,其他人立刻眼睛一亮,「哇咧,好萌的聲音喔。」
她尷尬得想逃,但又不想表現得驚慌失措。
「你一個人嗎?」曾友欽問。
「不是,我……我跟……」她支支吾吾,然後轉頭怯怯的指著坐在角落的森一騎。
曾友欽微怔,「喔,男朋友啊?」
她應該否認,但卻連頭都沒搖。
他拿出名片夾,遞了張名片給她,「你有名片嗎?」
她搖頭。
「是喔?」他一笑,「有空出來敘敘舊嘛,大家以前那麼熟……」
「抱歉,我要去洗手間……」她連多看他一秒鐘都不願,飛也似的逃開了。
景頤在洗手間裡磨蹭了許久,她不想出去,不想再經過曾友欽一行人的桌旁。
雖然在那段令她感到不舒服且難堪的過往裡,她「實質」上頂多只損失了初吻,但在她心底深處,她失去的是對異性僅有的那麼一丁點信任跟希望。
為什麼都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她還是感到這麼的難受?
她對他根本沒有眷戀,為何他的出現仍讓她覺得難堪及受傷?
「嘿。」一名女生走了進來,試探地問道:「你姓陸嗎?」
她一愣,「……是。」
「你男朋友在外面等你。」女生上下打量著她,「他說你進來很久,請我進來看看。」
「男……男朋友?」
「那是你男朋友沒錯吧?平頭高大的型男……」女生以羨慕的口吻說著,「他好像很擔心你,你快出去吧。」
平頭高大的型男?景頤知道她說的是森一騎。
他很擔心她?也是,她進來好一會兒了。
不過,他是怎麼跟這女生溝通的?用那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話說回來,現在會講幾句日語或是英語嚇嚇叫的人比比皆是,英日語雙聲帶的他要跟人溝通,其實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不管怎樣,她想她是該出去了--就算得再面對曾友欽一次。
「謝謝你。」她跟進來傳話的女生道了聲謝,轉身便走出洗手間。
而一走出洗手間,映入眼簾的是森一騎高大的身形及那張憂心的臉龐。
他手上持著她的背包,一看到她走出來,立刻一個箭步上前。
「你沒事吧?」他像品檢員般細細檢視著她。
他充滿關懷的眼神炙熱得讓她不敢直視,於是她低下了頭。
「我沒事。」
「ㄟ。」他伸手抬起她的臉,定定的注視著她,「你看起來不太好……」
「沒啦。」她驚羞的看著他,慌張的撥開他的手,「我只是很累,我們可以走了吧?」
他微頓,但沒有猶豫,「好啊。」
她沒說什麼,接過他持在手上的背包,快步的走了出去。
當她走到用餐區,發現曾友欽跟他的朋友已經離開,而服務生正在收拾桌面。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卻難掩臉上沉鬱的神情。
而這一切,森一騎全看在眼裡。
當她被叫住時,他就已經發現叫住她的是個二十八、九歲的男子。
一開始他以為她只是碰到認識的人,但當她飛也似的逃進洗手間,久久不出來,他才警覺到她似乎碰到了什麼她不想再遇到的人。
那男子是誰?難道是她語專時交往的男朋友?
不管他是誰,他的出現顯然嚴重影響了她的心情。
結完帳,他們慢慢的走往特約停車場。
停車場不算太大,約莫可以停放二十輛車,而在最後面的地方,有四個男人正在一輛豐田房車旁抽煙聊天。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大,笑聲更是張狂。
景頤一眼就看見曾友欽,但他所在的位置有點視覺死角,因此並沒有發現她跟森一騎。
「Tomo,你那個學妹前女友的聲音好銷魂,那是天生的吧?」
「當然是天生的。」曾友欽得意的誇耀著過往情史,「我當初就是被她甜到爆汁的聲音跟長相電到的。」
「臭小子,有睡過吧?」
「廢話,哪有女生逃得過我的手掌心!」
「媽的,你真幸運……她叫的聲音怎麼樣?」
曾友欽豎出大拇指,笑得曖昧,「只有一個字,贊,就像在上AV女優一樣……」
聽到這兒,景頤幾乎要掉下眼淚。
她不只覺得受傷,還感到受辱,她很慶幸森一騎聽不懂中文,不然。
但就在這時,一雙溫暖的大手突然自她身後梧住了她的耳朵。
她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森一騎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好女孩不要聽這種話。」
她心頭一悸,卻見他掠過她身邊,大步的朝曾友欽走去。
景頤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一時之間並沒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但接下來,她卻看見森一騎走到曾友欽面前,朝他喝了一聲,「喂。」
曾友欽先是一震,旋即想起他似乎是剛才坐在角落的男人,「你不是……啊!」
話未說完,森一騎狠狠擊出一拳將他打飛。
「天啊!」她驚叫一聲,呆在原地。
朋友遭到攻擊,其他人立刻一擁而上將森一騎包圍,接著是一場大混戰。
但,這場混戰只維持了一分鐘,只短短的一分鐘,曾友欽及他的朋友都被打趴在地。
他走到曾友欽旁邊,嚇得倒在地上的曾友欽驚惶地求饒,「不、不要打了。」
曾友欽的朋友們沒有笑他薦,因為他們也一樣的害怕。
森一騎蹲下來,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候地欺近,「你給我聽著。」他以低沉而令人膽寒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在哪裡工作,你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現在就給我乖乖的上車,然後回家,聽見了沒?」
曾友欽害怕的看著他,聲線顫抖地回道:「聽……聽見了……」
「很好。」森一騎滿意的在他臉頰上拍了兩下,站起身來。
轉過身子,他走向呆若木雞、站在原地的景頤,他拉起她的手,從她手中取走車鑰匙。
打開車門,他將彷彿靈魂出了竅的她塞進副駕駛座,對她一笑,「我來開車。」
即使是已經待在自己的金龜車上,景頤的心臟還是跳得好快。
她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只因剛才森一騎當著她的面,狠狠的修理了曾友欽一頓。
他在為她出氣吧?
不對呀,他怎麼知道曾友欽跟他的朋友說了什麼呢?
天啊,她的腦筋快打結了。
「你還好吧?」坐在駕駛座上、手握著方向盤的他突然問道。
她怯怯的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種人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她微怔,那種人說的話?他的意思是……他真的知道曾友欽說了什麼不堪入耳的話?!
她驚疑的看著他,「你……你聽得懂他說了什麼?」
「就算是聾了,光看他們說話時的嘴臉跟你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猜到他們一定說了什麼該死討打的話。」
看著他英挺的側臉,她仍可發現他眼底的那一抹肅殺。
他是真的很憤怒,這完全無須懷疑。
不過有沒有憤怒到為了她去惹這種麻煩呢?要是曾友欽等人對他提出告訴,他可是會上社會新聞的。
雖不是人人都認識他,但知道他是哪一號人物的人可不算少。
日本知名新銳設計師在台灣涉嫌傷人,喔,這可是會傳回日本去的大新聞耶。
「森先生,你明明沒有喝酒,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她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麼心情,她為他的衝動行事感到憂心,卻也為他的衝動行事感到激動心悸。
「我看不慣那種傢伙。」他直視著前方,「也沒辦法漠視你臉上的表情。」
聞言,她胸腔一陣翻騰。
他真是為了她而動手?天啊,他居然會為了她……她這兩三天來一直給他臉色看,而他竟然還願意為她惹這種麻煩?
她大嫂說的對,她不能憑一時或第一眼的印像評斷一個人,因為光就這件事,她就可以確定他是個正直又血性的人。
「那傢伙該不會就是你的前男友吧?」他問。
她沒有回答,但臉上卻寫著--是的,那混帳就是我瞎了眼時交往的男朋友。
「現在我知道你們為什麼分手了。」他說,「那種人,遇到了算你流年不利。」
聽他的語氣,他似乎餘怒難消。
她忍不住好氣又好笑地啾著他,「又不關你的事,你幹嘛這麼生氣?」
她才說完,他忽地轉頭看著她,「看你快哭了的樣子,我就很火大。」
迎上他深遠的黑眸,她心頭一陣狂悸。
是他表達錯誤?還是她誤解了他的語意?他這話真是充滿了「情意」耶。
喔,不,一定是她想太多,她對他來說就像是個小鬼,他才不會對她這種小鬼有任何的興趣。
「喂,換我開啦。」為兔尷尬,她轉移話題,「你又不認識路,靠邊。」
這倒是,他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在亂繞。
於是,他慢慢將車停往路肩。
這時,景頤發現他的指節處稍有破皮流血。「天啊,你流血了。」
他瞥了一眼,淡淡地回道:「皮肉傷,打架免不了會見血。」
她沒說話,逕自翻找背包,從裡面掏出一個小包包,打開來,裡面放有小護士跟OK繃。
接著,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輕輕的在他流血的指節上塗上一層藥膏,「會有點刺刺的……」說著,她把臉靠近,呼呼地吹了兩下。
他看著她,只覺得心裡有什麼部份在一瞬間被填滿了。
她純真率直,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天然的傻氣。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總覺得心情很平靜--即使前一分鐘,他的情緒還很激動。
雖然她總擺出一副不討好誰,也不需要誰保護的架式,但卻勾起他想保護她的念頭及衝動。
他不是不知道動了手之後可能會面臨什麼樣的後果,但看見她眼裡閃著淚光,卻緊氓唇片忍耐的模樣時,他還是按撩不住的出手了。
她小心翼翼的幫他貼好OK繃,臉上揚起一抹滿意的、愉悅的笑,好像完成了美勞作品的小學生似的。
「好了。」
她抬起眼臉看著他,卻發現他正深深的注視著自己,她不禁心頭一悸,耳根一熱,身子不自覺的往後縮。
「我又不會揍你,你幹嘛那麼害怕?」他覺眉一笑。
她對男人這麼敏感又排拒,是因為那個傢伙嗎?那嘴賤的傢伙到底做過什麼事,把她傷得這麼深?
想到居然有人會傷害「人畜無害」的她,他不禁懊悔剛才沒多賞那傢伙幾拳。
「我哪有害怕!」她倡強地瞥了他一眼,話鋒一轉,「想不到你這麼會打架,剛才看他們把你圍住時,我好擔心你會被扁成豬頭耶。」
「我在美國唸書時,學了一年的自由搏擊。」他一笑,「對付他們綽綽有餘。」
「那麼厲害?」她打趣道:「要是你練的是詠春,不就可以一個打十個?」
他沒有笑,她想,一定是因為他沒看過葉間。
「對了,森先生……」她一臉擔心,「要是Tomo學長去報警的話,那該怎麼辦?」
「他應該不會。」他很有自信。
她微怔,「為什麼?」
「因為我告訴他,我知道他的名字、住哪裡、在哪裡工作……」他狡黯一笑,「你不是說我像黑道嗎?這下子還真派上用場了。」
「什麼嘛,你威脅他?」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可是犯罪耶。」
看著她像花般的笑靨,他溫柔的摸摸她的頭,「我願意為了你犯罪。」
「……」她呆住,兩隻眼睛驚嚇的看著他。
他唇角一勾,「好啦,時間不早了,送我回飯店吧。」
返家後,景頤將在停車場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大哥陸景明。
知道森一騎為了替景頤出氣而揍了曾友欽,他十分的感激。
翠日,為答謝森一騎,陸景明邀請他到家裡吃便飯。
為了遠來及期待見上一面的貴客,潘雨潔一大早就到市場買了一堆食材,準備大展身手。
其實在她還沒嫁進陸家前,是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但成了陸家的媳婦後,她認真的跟手藝一流的婆婆學習,如今已是個隨隨便便就能變出滿滿一桌宴客菜的高手。
七點未到,潘雨潔已將晚餐端上桌。
「媽咪,客人什麼時候才會來啊?」切問巴望著桌上那盤炸肉球,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就快到了,再等一ㄟ?」話未說完,她便聽見外面傳來的兩種引擎聲。
那是陸景明的崗山跟景頤的小金龜,顯然地,他們是一起從公司或是飯店回來的。
「客人來了。」潘雨潔叮囑著BK跟渝渝,「待會兒要有禮貌喔。」
「喔。」兄妹倆同時答應。
潘雨潔走到玄閱,打開了大門,看見分別從兩輛車下來的陸景明、景頓,以及她從沒見過的森一騎。
看見她站在門口,陸景明立刻介紹道:「森先生,這位是我內人雨潔。」
「打擾了,陸太太。」
「森先生,叫我Joy就行了。」潘雨潔以英語與他對話,「非常歡迎你光臨寒舍,我一直很期待見你一面呢。」
他微怔,「為什麼?」
「因為常聽景頤提起你的事啊。」她說。
森一騎蹙眉一笑,「大概都不是什麼好事吧。」
潘雨潔先是一楞,然後笑了起來。
「拜託你們不要欺負英語不好的人,好嗎?」景頤走過來,「我餓了,可以開飯了嗎?」
「可以開飯了,就等你們。」潘雨潔溫柔微笑。
潘雨潔準備了十道菜,有台式小菜、眷村菜,也有日式風味的料理,森一騎吃得津津有味,並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
餐桌上,他跟景頤坐在餐桌的同一側,而對面就是BK跟渝渝。
兩個孩子從頭到尾都展現了他們對他的高度好奇心,而他也不時眨眼或是挑眉的回應著他們的好奇。
他有時以英語跟陸景明及潘雨潔交談,有時又以日語跟景頤聊兩旬,景頤不知道他跟兄嫂兩人說了什麼,當然,陸景明夫妻倆也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麼。
不過,不管語言通不通,這頓晚餐的氣氛是愉悅而輕鬆的。
很難得的,景頤不再對森一騎懷有這麼大的防備和敵意,大概是經過了昨天那件事,讓她對他大大改觀了吧。
吃完飯,大家在客廳裡喝茶聊天,而BK跟渝渝則開心的玩著白日丘。
「你們家的氣氛真好……」森一騎衷心的說道。
「你是說這麼吵的氣氛嗎?」景頤無奈的翻翻白眼。
說真的,她還滿慶幸爸媽到內地旅遊了,要是她爸在,一定會問他對日本侵華有何看法,搞不好還會要他為此道歉呢。
他一笑,「當你回到家面對的是一室的寂靜及鏡中的自己時,恐怕會很懷念這麼吵的氣氛。」
雖然他唇角懸著一抹淡淡的笑,但她卻在他眼底發現一抹淡淡的愁。
一室的寂靜跟鏡中的自己?那是他的生活寫照嗎?
「你家除了你,沒別人了嗎?」她忍不住問了這個有點像是在探人隱私的問題。
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
「我爸媽跟弟弟住在白金台,我則住在多摩。」他說。
她微怔,「多摩?那是很郊區的地方耶。」
「可不是嗎?」他勾唇一笑。
她皺皺眉頭,不解地又問:「既然覺得寂寞,為什麼一個人住在那麼遠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下。
她敏感的察覺他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連忙道歉,「抱歉,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什麼?」他濃眉一糾,故作失望,「我以為你是因為對我感到好奇……」
「我是很好奇,但也沒白目到探人隱私。」說著,她朝嘴裡塞了兩顆小番茄。
見他們兩人像是看不見旁邊還有別人似的聊著,潘雨潔嗅到了一絲隱隱約約、曖曖昧昧的氣味。
她笑視著正在交談的兩人,若有所思。
「嫂?」這時,景頤警覺到她的目光,「怎麼了?你笑得超詭異的……」
「我哪有。」潘雨潔的視線移到森一騎身上,「想不到森先生跟我們景頤這麼有話聊,她兩天前還鬧瞥扭病,不肯去當你的臨時助理呢。」
森一騎唇角一揚,沒說什麼。
「潘雨潔小姐,你到底在跟他說什麼啊?」景頤真的覺得潘雨潔的眼底跟唇角都帶著一種令人介意的曖昧。
可惜的是……她真的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麼。
「哼,明天我就跟BK一起去上英文課。」她咕噥了一句,轉頭瞪著森一騎,「喂,你跟我嫂嫂到底在說什麼?」
他促狹一笑,語帶不傷人的戲謔,「你這麼想知道的話,明天我送你一台翻譯機。」
她羞惱的瞪著他,又抓了一把小番茄在手裡。
這時,方才到書房講電話的陸景明走了回來。
「你們在聊什麼,好像很高興、很有趣的樣子……」見潘雨潔跟森一騎臉上都帶著愉快的笑意,他也很好奇。
「森先生是個平易近人又爽朗健談的人,我們當然聊得很愉快呀。」潘雨潔說:「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卻給我一見如故的感覺。」
陸景明頗為贊同,「我也有這種感覺……」說著,他斜瞥了景頤一記,「大概只有難搞的陸大小姐沒有這種感覺吧?」
「又關我什麼事了?」景頤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Mori叔叔。」突然,渝瑜拿著她的圖畫本走到森一騎身邊,然後翻到她最得意的那一頁,遞給了他。
他接過,看見紙上畫了一隻長著角的七彩馬,線條雖然歪歪斜斜的,卻充滿童趣。
「可以送給我嗎?」他說,然後示意景頤幫他翻譯。
景頤雖不樂意當他的隨行翻譯,但也沒拒絕。
「Mori叔叔問你這張圖可不可以送給他。」她說。
渝渝毫不猶豫的撕下那張圖,並送給了他--即使那是她非常得意且喜歡的近作。
「謝謝你。」他說,「為了謝謝你的禮物,我也送你一個禮物,可以借我一支筆嗎?」
「Mori叔叔說他也要送你一個禮物,叫你借支筆給他。」
渝渝一聽,十分開心的跑開,然後拿來她那盒三十六色的彩色鉛筆。
他隨意挑了一個顏色,打開圖畫本的空白頁,邊看著渝渝邊揮動著手上的彩色鉛筆。
只約莫一分鐘的時間,他便畫了一張渝渝的人像速寫。
「哇,Mori叔叔好厲害!」渝渝驚喜又崇拜的看著他。
這時,陸景明、潘雨潔及正在玩Kinect的BK都握了過來,大家看見他畫的人像速寫,都十分驚訝。
「我也要!」見渝渝有一張那麼傳神的人像速寫,BK也吵著要。
於是,森一騎又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迅速捕捉了BK頑皮卻聰穎的神韻。
「森先生,你可以到愛河邊去擺攤了耶。」潘雨潔忍不住贊嘆著。
景頤瞥了一眼他畫的人像速寫,「想不到你還真的會耶。」
「你就不能真誠一點的讚美我嗎?」他挑眉笑嘆。
她微噘著嘴,「我哪裡不真誠了?」
「你的語氣不夠真誠。」
她咧嘴一笑,有點耍賴,「真抱歉,我說話就是這樣。」
「是啊,從見到你的那一分鐘起,我就知道。」說著,他話鋒一轉,「來,我也幫你畫一張。」
「咦?」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開始動筆了。
奇怪的是,他畫BK跟渝渝時,還會偶爾抬起眼臉看他們幾眼,可是畫她時,卻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她的形影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想到這裡,她莫名的一陣心悸、燥熱。
不一會兒,他完成了作品,景頤期待著、也迫切的想知道自己在他筆下是什麼模樣。
「拿來。」她幾乎是用搶的把圖畫本抓在手裡。
但當她看見圖畫紙上的那張速寫時,當場傻眼。
陸景明、潘雨潔、BK及渝渝同時握了過來,然後眾人是幾秒鐘的靜默。
「噗!」
先笑出聲來的是BK,接著大家也跟著笑了。
「莫名其妙!」景頤羞惱的把圖畫本丟回給他,氣衝衝的起身離開。
原因無他,只因上面畫了一隻嘟著嘴、氣鼓鼓的河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3:20
第五章
睡前不論如何,森一騎都一定要先洗個澡才會上床。
而當他走出浴室,聽見手機鈴聲正在響。
他抓起手機,看了一下來電顯示,表情微微一沉。
他掀開手機上蓋,「父親……」
「聽說你在台灣?」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他父親森安二郎的聲音。
他的父親是家物流公司的社長,早期專做日本與亞太區各國的進出口貿易,現在事業版圖則已擴及歐美地區。
因為父親是個工作至上主義者,早年時幾乎將他的心力全放在事業上,因此忽略了家庭生活。
他初中時就念寄宿學校,高中及大學時期又是在美國度過,所以跟父親的關係十分的疏離。
他一直沒跟父親住在一起,就算同在東京,他也寧可租屋在外。
父親的家庭裡有爸爸、媽媽跟弟弟,但是他從來感覺不到那是他的家。
在森家,他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前幾年,他在多摩置產,離父親也越來越遠了。
不過畢竟是父子,就算感情疏離,該維持的聯絡還是有的。
「我今天聽到一個消息……」森安二郎語氣嚴肅,「有人在台灣遇見『她』了。」
他微怔,但沒有太意外。
他父親的人脈廣,他能獲知的消息,相信也逃不過父親的耳目。
「你該不是去找她的吧?」
「我是為工作而來。」他說。
「你可不要傻到試著去找她。」森安二郎聲線冷冷地警告,「她是背叛你的人,你最好把她忘了。」
「父親還有別的事嗎?」他不想跟父親討論關於「她」的事情,「要是沒事,我要休息了。」
「唔,就這樣了。」
「再見。」
他合上手機,往床頭櫃一丟,整個身體咚地倒在床上。
她是背叛他的人?一直以來,他是這麼被告知的。
但,就算她真背叛了他,他也想再見她一面。
因為他總不自禁的會這麼想--我在森家找不到的歸屬及溫暖,她能給我吧。
早上十點,景頤來到飯店按他的門齡。
因為她是被房客允許可以直接上樓的訪客,因此只按照程序確定她的身份之後,飯店人員便放行了。
她想,他應該還在睡覺。
因為她已經在門口呆等了兩分鐘,卻還沒聽到任何的動靜。
當她正打算再按門鈴時,房門突然開了。
她嚇了一跳,本能的退後了兩步。
「這麼早?」穿著合身背心及運動長褲的他站在門邊,睡眼惺忪。
「不早了,已經十點了。」說話的同時,她疑惑的看著穿著如此清涼的他。
因為寒流來襲,今天高雄的溫度是十六度,他居然只穿著背心?
對照起穿著厚外套,還加上圍巾的自己,面面實在怪透了。
「這位先生,你的身體有『內建』暖爐嗎?今天只有十六度耶。」
「我剛從被窩裡出來,不覺得冷。」他微歪著頭看著她,「這麼早來,有事嗎?」
「我是來送好料的。」她說。
「咦?」這時,他注意到她手上提了一個保溫袋。
「我親愛的大嫂今天早上煮了台式鹹粥,要我帶過來給你。」
他精神為之一振,「是嗎?」
「奇怪,為什麼我大嫂要對你這麼好啊?」她皺皺眉頭,不解的嘀咕著。
「奇怪,為什麼你不能對我好一點啊?」他笑噙著她。
聞言,她忍不住抗議,「我有對你好一點了吧?」
「我幫你教訓了那傢伙之後,你是有對我好一點點啦,不過還是不夠……」
「哼。」她輕聲一哼,「難道要我以身相許嗎?」
「我不反對。」他忽地一臉正經的看著她說。
迎上他熾熱又直接的目光,她心跳漏了一拍,耳根也倏地發燙。
「你別老是對我說這種不正經的話。」
「我很正經啊。」他撇唇一笑。
她羞惱的瞪著他,但心裡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沸騰跟騷亂。
換了是別的男人這麼「調戲」她,她肯定是要翻臉的,但為什麼他說這種話時,她卻……
「拿去,我要走了。」她將保溫袋遞給他。
他沒伸出手接,只是笑視著她,「進來坐一下吧。」
她下意識的往裡面瞄了一眼,心下有些猶豫。
「房間裡沒藏其他人。」說罷,他伸手抓著她的手臂,不管她願不願意、反不反對,便霸道的將她拉進房裡。
關上房門,他輕推一下兩腳彷彿被釘在地毯上的她。
「去坐著啊,誰要你罰站了?」
景頤尷尬的瞪了他一眼,有點手足無措又六神無主。
他知道她仍十分緊張不安,即使他們已相處四天了。
為了讓她的心情能夠放鬆起了他開玩笑的說:「放心,雖然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我不會對你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我知道,因為你對我這種小鬼沒興趣嘛。」她咕嚷著。
他微低下頭,狡點的笑盼著她,「怎麼,你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迎上他聰穎卻壞心眼的黑眸,她懊惱地回嗆,「誰失望啊!」
他一笑,「跟你在一起還真是一點都不會覺得無聊耶。」
「……」
搞什麼?幹嘛把她講得像是什麼療傷解悶的療愈系玩其……
他接過她手上的保溫袋,胡亂的摸了摸她的頭,「坐吧,我衝杯熱可可給你。」
她撥開他的手,氣惱的瞪著他。
他為什麼總是像摸小狗似的摸她的頭?他真把她當小朋友嗎?還說要衝熱可可給她喝,他乾脆說要泡牛奶給她喝算了。
他了不起也才大她五歲,幹嘛老把她當小孩啊?
「不要,我要先回公司了。」她負氣的說道。
轉過身子,她邁開大步就要往門口走。但腳才剛跨出一步,她就像是被電到似的兩腳發軟,跌坐在地上。
見狀,森一騎立刻擱下保溫袋,衝到她身邊,緊張地問道:「你怎麼了?」
她蹙著眉頭,強忍著痛,「好像是腳抽筋……」
她又難受又懊惱,什麼時候不好抽筋,居然挑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
他笑嘆一記,以她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將她攔腰抱起。
「干……幹嘛?」景頤來不及反對及掙扎,只能生氣的質問他。
雖然他很快的就把她放在沙發上,但那短暫的身體接觸卻讓她心頭狂悸。
她發現她心頭那隻小鹿正在沒頭沒腦的亂闖亂撞,再不制止它,恐怕牠不是一頭撞死,就是撞出腦震盪。
天啊,陸景頤,你冷靜一點!她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但氣人的是,她越是想冷靜,就越來越無法平靜。
「ㄟ。」他蹲在她面前,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視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瞪大了眼睛,兩頰潮熱泛紅。
「哪一腳?」
「左、左腳……你要幹嘛?」她不安的看著他。
「我幫你揉揉。」說著,他輕托起她的左腳,脫掉了她的娃娃鞋。
她想把腳抽回來,但因為痛得厲害,讓她根本連一丁點表達不願意的力氣都沒有。
「以前練自由搏擊時,常常這邊酸那邊痛,所以我挺會按摩的。」他以指腹輕按著她的腳底板及小腿肚。
「不要啦,等、等一下就……啊……唔……」
雖然他的力道並不太,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哀叫起來。
「稍微忍一下……」他輕輕的揉推著她的小腿肚,似乎在摸索著她繃住的那條筋絡。
「呃……啊……痛、痛痛……」
比起痛,其實讓她想逃的是羞。
是的,她覺得好害羞、好慌,她恨不得自己有八條腿,可以立刻逃離這尷尬的境地。
但他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確實很厲害,因為在他又推又揉的按摩了一會兒後,她剛才還彷彿扭曲了般的筋絡好像慢慢的舒展開來。
不過,還是痛。
「小刺蝟,」他抬起眼臉,「好一點了嗎?」
「ㄜ……有、有好一點……啊……輕輕輕……」
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的手並沒有停下來,因此她忍不住發出呻吟。
見她五官皺得跟中華包子一樣,還不時間她那可愛的娃娃音哀叫著,他突然噗的一笑。
「笑……笑什麼?」她羞惱的看著他。
「你的聲音……」他笑視著她,「讓人聽了好想撲倒你。」
她陡地一震,兩隻眼睛瞪得跟牛鈴一般大。
她不知他是無心還是故意,但這句話真的讓她有點生氣。
當然,比起曾友欽說的那句話,這句話還算是含蓄俏皮。
她想他應該沒有惡意,至少絕不像曾友欽那樣對她有非份之想。
但她真的不喜歡聽見這種話,也不喜歡自己對好不容易有了好感的他,又產生不好的、不愉快的聯想。
因為要喜歡並信任一個非親人的異性,對她來說,從來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住手。」她秀眉一擰,懊惱的看著他。
他微怔,旋即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
雖然他認為那是無傷大雅的幽默,但他顯然錯估了情勢。
「我沒有那種意思。」他斂起笑意,「我只是想逗你。」
「你不必解釋。」
從他誠懇的眼神及神情,她可以確信他絕無惡意,也確實相當懊悔。
她大可一笑置之,非常有智慧的化解這場尷尬。
但她沒有智慧,也沒有情緒控管的能力。
她內心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憤怒,但不是針對他,而是自己,她好氣自己的瞥扭,好氣自己小題大作,好氣自己……
她總是在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換了是別的女生遇到相同的狀況,應該不會像她這樣搞得一團糟吧?
而且他又沒做錯什麼,他前天甚至還因為曾友欽不堪的言語羞辱侵犯到她,而幫她出頭。
他絕對只是想逗她、捉弄她,然而為什麼她要把小小的事情無限擴張?
她真的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道歉。」森一騎真誠又緊張的看著她,「你別生氣。」
「……」他越是誠懇的道歉,她越覺得自己可惡。
但她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及想法,而這種時候,她通常選擇逃離現場。
她忍著小小的不適,快速的套上鞋,然後站了起來。
「我先走了,下午見。」說著,她從他身側閃過。
可是,她走不了,因為就在她擦過他身側之際,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胳膊。
他真的懊悔極了--當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時。
他沒有騷擾她、調戲她的意思,但卻犯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原諒的錯。
因為有著一段不愉快的過去,她變得敏感而纖細,就算是最低尺度的玩笑,聽在她耳裡恐怕都刺耳又傷人。
「對不起。」他摟住她的路臂,轉身面對著她,「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的無心之過?」
看著他那苦惱又懊悔的神情,她的胸口一陣抽緊。
不是他的錯,是她小題大作又大驚小怪,才會把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慢慢趨於平和的關係,又重新帶進緊繃的境地裡。
她的心情好複雜、好混亂,她明明不是真的怪他,卻表現得像是他犯了什麼天殺該死的罪一樣。
她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讓我離開好嗎?你前天晚上幫我出了氣,我、我不想討厭你……」
「小刺蝟……」
看見她眼眶泛紅,眼裡閃著淚光,身體又微微的顫抖著,他胸口竟一記悶疼。
那感覺像是被世界拳王狠狠捶了一下……喔不,比起那個,這真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絕不想傷她,不管是存心還是無意。
她雖然像只神經兮兮、老是在人前展示她一身尖刺的刺蝟,但他感覺得到她的脆弱,而那麼脆弱的她,激起了他想保護她的念頭。
就算她的尖刺會扎痛他,他還是想……擁抱她。
腦子裡才剛閃過這個念頭,一回神,他便發現自己早已將她一把攬進懷裡。
「別哭,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他從沒被什麼事難倒過,但現在,她卻讓他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要他趴在地上學小狗爬三圈都沒關係,他只希望她別難過,別把他跟她前男友相提並論、畫上等號。
突然撞進他的胸膛,被他強勁有力的雙臂緊擁著,景頤嚇呆了。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因為所有的念頭及思緒在他抱住她的那一瞬間,都被撞飛了。
須臾,她慢慢回神,卻意識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就是她激動混亂的情緒在此刻離奇的沉澱、平靜下來。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唯一的解釋大概只有--他。
但為什麼呢?害怕跟異性接觸、對身體碰觸極度恐慌及排斥的她,為什麼在他懷裡竟感到莫名的安心及放鬆?
他有特異功能嗎?還是……她害怕異性的體質在碰到他的時候就變了?
「我發誓我沒有一丁點邪念,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所以常忍不住的想捉弄你……」他的聲音低沉而誠摯,「我求你原諒我的魯莽無禮,拜託。」
拜託?他居然在求她原諒?
他是個有著明星般樣貌又才華洋溢的大人物,此時此刻竟然低聲下氣的求她原諒?
他根本不必向她低頭,她的份量也應該不足以讓他向她低頭,她覺得自己好過份,居然拿這麼小的事情來為難他。
「森先生……」她軟軟地推開他的胸膛,眼尾還綻著淚花,「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聞言,他微恆。「不是嗎?」
她搖搖頭,表情滿是慚愧,「我氣的是自己……」
「為什麼?」他不解的注視著她。
她噙著淚,聲線微微顫抖地說道:「我氣自己老是把事情搞得一團亂,明明沒什麼事,卻拚命的鬧瞥扭,然後讓別人不好過……」說著說著,她眼眶裡又湧出豆大的淚珠。
聽完她的話,森一騎沉默了一下,然後瞭然地、溫柔地一笑。
伸出手,他輕輕的抹去她臉上的淚,「你是讓我很不好過……」
「咦?」她微楞,一臉茫惑的看著他。
「從見面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沒讓我好過過……」
他像是在抱怨,但臉上的線條卻是柔和的、愉悅的。
「可是真奇怪,你越是讓我不好過,我就越喜歡你……」他說,「我都忍不住要懷疑自己,該不會本質裡是個受虐狂吧……」
聽見他這番話,她整個人一震,然後像是皮球般彈開,退後了兩步,她驚疑的瞪著他。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說喜歡她了,但還是讓她感到好驚愕。
他說她像小孩子,還說她難搞、讓他不好過,可是他喜歡她?
「你又在說奇怪的話了……」她下意識的措住耳朵,「我會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他笑嘆一記,神情無奈。
「我不能喜歡你嗎?」他上前一步,略帶著一絲霸道的拉開她插著耳朵的手,「你在我身邊時,我覺得很平靜、很快樂,所以我喜歡你。」
他從不勉強自己去喜歡或接受一個他不喜歡的人,就算態度客氣和緩,也絕不讓人有所期待。
同樣地,當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算說出來會讓兩人都感到尷尬,甚至可能破壞兩人之間原有的和諧及平衡,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喜歡她,打從第一眼開始--縱使那時他還不曾察覺到。
「森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漲紅著臉,羞惱地看著他,「不要隨便跟一個女生說你喜歡她。」
「隨便?」他蹙眉一笑,「我可不是隨便說的。」
「什……」她驚疑的看著他。不是隨便,難道是認真的?
「你是個可愛又可惡的女生,我確實是喜歡你。」他微頓,神情嚴肅而慎重,「老實說,我還不確定這是不是一般人認知的那種喜歡。」
什麼?他還不確定,居然就隨便的說出口?
「不管是在你的國家,還是我的國家,一個男人都不該隨便對一個女人說『我喜歡你』這種話吧?你都不想想我的心情嗎?」
「我只是很誠實的說出我心裡的感覺……」他勾唇一笑,眸光如熾的注視著她。
迎上他火熱得像兩團火球般的眸子,她緊張的吞了吞口水。
「我可以喜歡你吧?小刺蝟。」
「別開玩笑了。」她秀眉一皺,氣惱的瞪著他,「你是來工作的!」說完,她轉過身,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隨即奪門而去。
國為是森一騎來台期間的臨時助理,景頤不必進公司打卡上下班,因此離開飯店後,她便直接驅車返家。
雖然她原本打算進公司一下,見見幾天沒見的同事。
但她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否真能回若無其事的進公司。
老天,他為什麼要突然跟她說那種話?而她又為什麼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喜歡一隻小狗是喜歡,喜歡一朵花是喜歡,喜歡一道媽媽的拿手菜是喜歡,喜歡一個合得來的朋友也是喜歡他對她的喜歡是哪一種?
可惡,他自己都不確定的事情,為什麼要輕易的說出口來擾亂她的心情?
想起剛才他把她緊緊摟住,她倒抽了一口氣,連呼吸都在顫抖。
他的胸口好溫暖、好寬闊、好有安全感,她雖然感到心慌意亂,卻一點都不嫌惡排斥。
真是見鬼了,她何時對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咦?」見她回來,潘雨潔一怔,「不是說要回公司嗎?」
「嗯,突然不想去了。」她支吾著。
「是喔。」潘雨潔笑問:「對了,森先生喜歡台式鹹粥嗎?」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應該喜歡吧。」
見她心神不寧又神不守舍的樣子,潘雨潔疑惑的盯著她。
「怎麼了?你看起來慌慌的……」
「沒有呀。」
「還說沒有,你臉好紅喔。」潘雨潔注視著她,根唇一笑,「怎麼了嗎?」
「什麼怎麼了?」迎上潘雨潔聰穎慧黯的目光,她不免心虛的微微低下頭。
潘雨潔挑挑眉,一臉「任何事都瞞不過我的眼睛」的篤定表情。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她輕笑一聲,「該不是森先生對你做了什麼吧?」
潘雨潔才說完,景頤便驚羞的連忙否認,「沒有,他什麼都沒做。」
看她滿臉漲紅,眼神羞悸不安,潘雨潔笑嘆一記,「你真的是個很好猜的人……老實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她眼神飄移,猶豫著該不該告訴潘雨潔。
但她聽到茫然迷惑,她需要有人提供一點不一樣的看法及見解,讓她能理性的、以平常心的去看待剛才發生的事,及他說過的話。
「嫂,你、你不會告訴老哥吧?」
潘雨潔俏皮的一笑,做出一個把嘴巴的拉煉拉上的手勢。
景頤一臉困擾,長長一嘆。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她幽幽的說道:「剛才……剛才他對我說他……」
「我喜歡你。」潘雨潔語氣肯定,彷彿她當時也在現場似的。
景頤吃驚的看著她,「嫂,你、你怎麼知道?!」
「就算是瞎子,也感覺得到啊。」潘雨潔笑視著她,「你感覺不到他還滿喜歡你的嗎?」
她瞪大眼睛,「你不是說真的吧?」
「當然是說真的。」潘雨潔好氣又好笑地揪著她,「你跟景明絕對是親兄妹,一樣遲鈍。」
她嘟著嘴,「誰跟臭老哥一樣啊!」
「當初我一天到晚盯著他看,還不時找機會跟他說話,他卻完全感覺不到我對他的心意,搞得我差點兒想放棄耶。」憶及過往,潘雨潔無奈笑嘆,「當我看到森先生,就好像看見當初的我一樣……」
「啊?」景頤不解的看著她。
嫂跟森一騎?他們哪裡一樣了?
「他到我們家來做客時,他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看著你,而且看著你的時候,唇角總是帶著一抹平靜又安心的笑……」潘雨潔看著她,語氣堅定,「我敢說,他很喜歡你。」
「哈哈。」她誇張的乾笑兩聾,「怎麼可能?我一點都不像是他的菜,而且我們才認識幾天。」
「你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見鐘情』這種事嗎?」
「嫂,」景頤輕時一記,「你韓劇看太多了啦!」
「跟韓劇無關。」潘雨潔一臉認真,「不然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為了你去招惹麻煩?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人,他會這麼做嗎?」
「這……」
「他一定比你以為的還在乎你。」潘雨潔語氣篤定得像是她是這方面的專家般,「也許他自己還沒發現,但我敢保證他對你絕對很有Fu.」
景頤皺皺眉頭,「Fu?Fu?」
「傻瓜,當然是見不到你的時候想著你,見到你的時候想擁抱你的Fu啊。」
聞言,景頤想到的是他剛才那深深的、緊緊的擁抱。
她耳根一熱,臉頰一紅,「拜託,你在亂說什麼?」
潘雨潔眉心一蹙,「你這人真的很不浪漫耶,你的腦子裡就不能有一點點浪漫的想像嗎?」
「浪漫?」她嘴裡咕喂,「浪漫有時會帶來風險的。」
潘雨潔拍拍她的肩,直視著她,語重心長地說道:「我親愛的小姑,有些浪漫值得你去冒險。」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3:59
第六章
人妻果然不一樣,說起話來,遣詞用字都直接又大膽。
她記得潘雨潔跟她老哥還在交往階段時,明明就是個害羞又含蓄的小公主,怎麼嫁了人、生了孩子,一切全走樣了?
什麼見不到她時想著她,見到她時想抱她,說那是什麼鬼啊,羞死人了!
再說,他是來做什麼的啊?工作耶。
時間一到,他就會收拾行李飛回日本,就算他們對彼此真有什麼且也沒用。
「小刺蝟,你幹嘛不說話?」
副駕駛座上,森一騎盯著她看,而她目視著前方,神情比過去幾天都還要嚴肅。
「你還在想早上的事情?」
「我要專心開車,麻煩你不要跟我說話。」她語氣冷淡。
「你還真的是打定了主意不讓我好過……」他長嘆一聲,「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真的不想跟我多說幾句話?」
聞言,她陡地一驚,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警覺的看著前方。
「你明天要走?為……為什麼?」
他不是預計在台灣待一個月嗎?為什麼還不到一星期,他就要離開了?
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為什麼她老哥沒跟她提?
「因為我不開心。」他一臉沉鬱。
「ㄟ?不開心?」
「可不是嗎?你對我好冷淡。」
「什……」
因為覺得她冷淡,所以他要提早返回日本?天啊,要是她老哥知道他提前離開是因為她「招呼不周」,一定會殺了她。
「只是因為這樣你就要走?你、你會不會太任性了?」她不禁有點激動。
「我是很任性。」他閑聞地問:「怎麼?你有點捨不得吧?」
「誰捨不得你!」因為驚訝及激動,她滿臉漲紅。
「你真無情。」他又一嘆,「想到只能再跟你相處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有點落寞呢。」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剛才不是說明天要走?慢,她又被耍了。
「你騙我?」她生氣的瞪他一眼。
「是啊。」他咧嘴一笑,「你上當了。」
「你真幼稚。」
「近墨者黑,我跟你天天膩在一起,不被影響也難。」
「……」
可惡,他又用他的「辯才無礙」欺負她。
算了,好女不跟男鬥,她不理他總沒事了吧?
打定主意,她兩手緊握著方向盤,專注的直視著前方。
台南,皇家御苑摩鐵。
景頤坐在椅子上打間,而森一騎則在客房裡到處拍照及檢視細節。
一般的摩鐵大同小異,想要成為雞群之中的丹頂鶴,就得給消費者一種全新的體驗、感受及獲得。
現在的摩鐵漸漸走向精緻化及複合式的經營,硬體設備的提升及提供消費者多重選擇,是滿足各種客群的唯一方法。
殿堂集團在北中南三地各挑中一塊地,面積極廣,他們打算結合本業的餐飲跟新興的摩鐵,在幾乎已經飽和的摩鐵市場殺出一條全新的路。
跟一般摩鐵盡可能的利用空間、充份將所持有的土地做利用以創造最多的營收不同,殿堂集團想搶攻的是金字塔頂端的客群,並與一般的摩鐵做出區隔。
摩鐵不只是休息睡覺搞情趣的地方,它也可以是招待賓客、進行會議、家族聚會,或是享受美食的地方。
從陽台回到室內後,他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她還沒睡熟,只要他發出一點點聲音就能驚醒她。
但,他沒那麼做。
他輕手輕腳的走到她面前的那張沙發上坐下,然後看著癱在舒服的單人座沙發裡歪著頭、昏昏沉沉睡去的她。
她毫無防備的睡臉悟靜而純真,看著她,再喧囂的世界彷彿都能沉靜下來。
真是不可思議,他覺得自己好像可以這樣一直一直看著她,而且不會膩。
對她說了「我喜歡你」這句話後,他就不時的思索著……他到底有多喜歡她?
他給了自己幾個問題,例如:看不見她的時候,會不時的想起她嗎?
答案是……會,他會不時的想起她。
或是,在人群中,他會不自覺的找尋著她的身影嗎?
答案是……沒錯,他的視線常不自覺的追逐著她。
他又問自己,當他離開台灣,會為了她再回來嗎?
答案……還是肯定的。
因為光是想到三個禮拜後就要返回日本,他就有點悵然落寞。
這應該不是一般的喜歡,而是有著強烈眷戀及渴求的喜歡。
他來台灣的目的除了工作,就只有去找「她」,遇上這個刺蝟般的女孩,以及喜歡上她,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不過,人生中總有料想不到的意外及驚喜,而她,應該就是此行最大的意外及驚喜。
只是,曾經有過不愉快感情及經驗的她,對男人似乎有著相當程度的恐懼及排斥,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因為好玩而逗她,反倒給了她壞印像的他,該如何拿捏分寸及節奏,才不會像之前那樣刺激及傷害到她?
「嗯?」幾乎要完全失去意識的景頤忽地睜開眼睛。
看見他就坐在她對面,而且正定定的注視著她,她嚇了一跳。
「你流口水了。」他說。
「ㄟ?」她一驚,羞急的用手抹了抹嘴角。
「騙你的。」
「……」迎上他那狡黯的笑臉,她羞惱的瞪著他。
「你好像很累,再睡一會兒吧。」他說。
她端坐起來,打直腰桿,「我沒事,可以走了。」
「不急。」他往沙發裡一癱,「這裡是這幾天以來讓我覺得最舒服的摩鐵……」
她是很想睡啦,不過他就在她面前,她哪裡睡得著?
「小刺蝟,你為什麼選擇到日本留學?」
一路上,她都不跟他說話,見她現在的心情似乎「美麗」了一點,他盤機跟她多聊兩句。
「因為我讀語專時修的是日文啊。」她說:「而且我這種聲音在日本似乎沒那麼突兀……」
「其實你不必太在意你的聲音……」他笑視著她,「它不是缺點,而是老天給的禮物。」
「禮物?」呵,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她的聲音。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麼可愛的聲音。」他一臉認真,「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可以靠這種聲音賺錢?」
她頓時提高警覺,「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說我適合去當色情電話小姐。」
「我倒沒想到這個……」他壁眉一笑,「我要說的是……例如聲優這樣的工作。」
「聲優?」她又一怔。
他的表情很認真,眼神很真誠,他是說真的。
「你的聲音很可愛,節奏快、變化又大,如果有機會,或許可以試試……」
經他一說,她還真的有點心動。
「你覺得我真的可以?」
「我覺得你有別人沒有的天賦。」他直視著她的眼睛,「把它當天賦,而不是詛咒。」
迎上他真摯又熾熱的眼眸,她突然一陣心悸。那感覺像是有什麼摟住了她的心……
她低下頭,假意撥弄衣服,稍稍平復了一下波動的心情。
再抬起頭來,她力持鎮定,「森先生呢?你為什麼答應我哥哥的邀約?高京對你來說應該是非常陌生的設計公司,不是嗎?」
「陸先生是透過與我有過合作關係的日本設計公司跟我聯絡上的……」他說:「一開始我也有點猶豫,不過他非常有誠意,而且我們也聊得很投機,再加上就在那個時候,我得知了一個人的消息……」
她微怔,「一個人的……消息?」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突然失去了焦距。
「我一直想再見她一面,而她就在台灣。」
她?景頤非常確定他說的是「她」而非「他」
他想見的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跟他的關係是……
「明天我們就要上台中了,對吧?」他目光一凝的看著她,「她就定居在台中。」
「所以你來台灣的另一個目的是……她?」
「嗯。」他毫不遲疑的承認。
「……」
知道他想見某個女人,她的心不知怎的突然一揪。
她無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心情也莫名的沉重起來。
那個女人是他的誰?舊情人嗎?他還想見她,是否表示他心裡仍愛著她?
他心裡有至今依然想著、念著、愛著的女人,為什麼要說喜歡她?
喔,想也知道他是在逗她的,而她居然認真了?她真是個傻瓜,蠢死的傻瓜。
像他這種說起話來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的傢伙,她怎麼能真的動心呢?
但,她不能怪他或怨他,他沒承諾什麼,她也沒失去什麼。
「那個人是森先生的……女朋友嗎?」雖然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她還是忍不住探問。
盼著她情緒有點複雜的清麗臉龐,森一騎勾唇一笑,語帶玄機又吊人胃口,「你想知道嗎?」
「因為你、你都已經說了呀……」
她盡可能的表現出一副「我只是隨便問問」的樣子,但坑坑巴巴的話語卻洩露了她焦慮的心情。
「這是非常私人的秘密。」他猶如火炬般發光發熱的雙眸,直勾勾的射進她眼底深處,「如果你想知道,得先成為跟我關係非常緊密的人。」
迎上他的目光,再聽到他這種曖眛的話語,她感到害羞,也覺得生氣。
他心裡明明已經有了一個女人,為什麼還要逗她?他以為她是路邊的小狗小貓嗎?
「祝你能如願見到她。」說罷,她霍地站起,「我們走吧。」
不等他起身,也不管他有什麼反應,她邁開大步走向門口。
看著她隱隱冒著火的背影,他高深的一笑。
「你該不是在吃酷吧?小刺蝟……」他低聲地喃喃自語。
台中,金典酒店。
入住金典酒店時已經是傍晚六點,森一騎和陸景頤先各自回房,並約好一個小時後到十二樓的高第鐵板燒吃晚餐。
一個小時之後,他敲了就住在隔壁房間的她的房門。
當她打開門,看見站在外頭的他,差點兒被他那耀眼到不行的迷人風采給閃得睜不開眼睛。
他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外面套了一件剪裁合身、強調線條的海軍藍西裝外套,底下則是一條襯得他兩腿更加修長的小喇叭牛仔褲。
他明明穿得也不算高調,但整個人卻像是明星般搶眼又亮眼,讓她有點害怕跟他走在一起。
不過吃個飯而已,他幹嘛穿得這麼「靚」?
低下頭,她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她穿著運動外套,底下是一條牛仔褲加上帆布鞋,跟他站在一起,畫面簡直詭異到了極點。
「我是不是該先去買件像樣的衣服?」她抓抓臉,有點不安。
「幹嘛?只是吃飯。」他說。
「呵。」她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你也知道只是吃頓飯啊?」
他聽出她話,中帶刺,但不以為意。
「我待會兒還有個地方要去。」他說:「吃飽飯,我會直接過去。」
她微愣。有個地方要去,而且必須刻意打扮,那個地方是……
候地,一個念頭鑽進她腦裡。
她知道了,他要去「她」那裡。
因為要去見一直想再見上一面的她、因為想把最完美的一面呈現在她眼前、因為還愛她、在意她,因此他把自己弄得如此的耀眼奪目。
想到他要去見「她」,不知為何,她的心刺刺的、痛痛的。
「如果你有事要忙,我可以自己去吃晚餐。」
她的身高才二八0,站在一米八三的他面前,除非抬起頭,不然他是沒辦法清楚的看見她的臉的。
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刻意的低下了頭,不讓他看見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她猜想,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糟透了。
「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餐。」
「為什麼?」
聽見他這句話,她猛然抬起了頭,有點激動的看著他。
他都已經要去見那個「她」了,何必還說什麼想跟她一起吃晚餐?他是存心捉弄她嗎?他以為她會因為他施捨這麼一點時間給她,而感動落淚嗎?
她不會。她只覺得生氣,只覺得難過。
「為什麼?」他一笑,「因為跟你在一起很愉快呀。」
「你去找她吃飯不是更愉快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的話聽起來像在吃酷……喔不,她就是在吃酷。
糟了,她居然因為他心裡有個「她」而難過?她瘋了不成,居然對這個很快就要離開、而且心有所屬的男人動了心?
「ㄟ,小刺蝟……」他微彎下腰,將臉搓近她。
她嚇了一跳,退回房裡,然後羞惱的瞪著他。
他往前跨了一步,越過房間跟走廊的那道線。
「你怎麼了?該不是在吃酷吧?」
看見她這樣的反應,他覺得既有趣又興奮。
不管她承不承認,也不管她是否有自覺,以他的經驗及瞭解他確定她是打翻酷罈子了。
思及這個老是帶著一身刺面對他的可愛女孩,居然已經對自己動了心,他既驚且喜。
他從不拒絕任何一段來到他眼前的感情,只要感覺對了,就算是相隔兩地、語言不通或是有身份藩籬,他都不會錯過。
但那不表示他多情又濫情,要走進他心裡不容易,而真正走進他心裡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
而她,莫名又意外的撞進他心裡了。
「誰吃你的鬼醋啊,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她胡亂的推他幾把,「你自己去,我不去了啦。」
他文風不動的站著,任由她怎麼推打,他還是面帶微笑的看著她。
看見他那氣定神閑的笑容,她又羞又氣。
他總是這樣笑視著她,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一樣。
「你出去,我不餓,我已經飽了。」她又退後了一步,指著門口,「你可以走了,不用管我。」
「別鬧瞥扭了,小妞。」他一手勾住她的脖子,將她往外面架,並順手抓了她的房間鑰匙、帶上了門。
她真的想逃--當他們走在一起的時候。
所有人都對他們投以驚艷又好奇的目光。而他們驚艷的是他出色的樣貌及風呆,好奇的則是她這樣的女生怎會跟在他身邊。
像他這樣的男人,就該配上一個成熟優雅、品味高崗的女性,而不是她這種像是小鬼般的女孩。
這一頓晚餐雖只有短短三十分鐘就結束,但她卻如坐針氈,食不知味,白白糟蹋了美昧的一餐。
餐畢,他們走出餐廳。
「再見。」她跟他道了聲再見,轉身就要上樓。
他拉住她,「我不會太晚回來。」
她楞了一下,不解的看著他,「幹嘛跟我說這個?」
她又不是他的誰,誰管他要多晚回來,而他又何來跟她交代的必要?
「我怕你胡思亂想。」他饒富興昧地撇唇一笑。
迎上他帶著一絲狡黯的眼睛,她難掩懊惱,急忙焦慮地反駁,「誰有空胡思亂想,我等一下就要睡了。」
「是嗎?」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頭,「那祝你一夜好夢。」
她撥開他的手,負氣地丟下一旬,「我會的。」便轉身走開。
就這樣,她頭也不回的走到電梯口。
壓了一下按鍵,她恨不得電梯能像雲霄飛車一樣,咻地一下就從樓下飛昇上來。
可是,它走得好慢,慢得讓她心煩。
索性,她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走樓梯。
打定主意,她一點都不遲疑的轉身子。
「啊!」一轉過身,她嚇得發暈。
因為森一騎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一聲不吭又動也不動。
她沒好氣地瞪著他,「你是背後靈嗎?」
他唇角輕揚,冷不防的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微微彎下了腰,在她粉頰上輕吻一記。
瞬間,她的腦袋轟轟巨響,像是炸開了般。
她呆呆的瞪著眼睛,腦子一片空白,直到她聽見電梯叮的一響,才猛然回神。
「你幹嘛?!」她下意識的措著被他「偷襲」的臉頰。
他神情自若,勾唇一笑,「記住,我喜歡你o」
「什……」
「早點休息,別太想我。」
「……」
她又一次呆住了。
大英街,綾。
森一騎在街口下車,走到了距離街口約一百公尺處的這家鋼琴酒吧前。
這家鋼琴酒吧的外觀低調,外牆漆上黑色,大門也是看來十分厚重的木頭門,有著濃濃的禪風。
門上一塊招牌寫著「綾」這個字,旁邊則有一盞掛式的壁燈。
要不是燈亮著,恐怕會給人「到底有沒有在營業」的疑問。
他有點忐忑,甚至沒辦法毅然的推開門,邁開大步的走進去。
她就在這裡嗎?現在的她是什麼模樣?她能認出他嗎?這麼多年來……她想過他嗎?
該死,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居然發麻也發抖。
突然,一陣腳步聲接近,那是高跟鞋的聲音。
他下意識的朝聲源望去,只見一名身著白色套裝、氣質高雅的美麗婦人朝他走來。
她的頭髮一絲不苟的盤起,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洗練又成熟的氣質。
她是鋼琴酒吧「綾」的老闆--鄭綾。
今年已五十歲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年輕十歲,她風姿綽約、韻味十足,是「綾」的活招牌,許多客人是衝著她來,而非店裡的年輕小姐。
「綾」的主客群都是一些商務人士,因為她精通日文,因此客人也經常帶日本客戶上門光顧。
看見他站在門口,鄭綾微楞。
「已經開始營業了喔。」她說。
森一騎楞了一下,忍不住端詳著眼前的美婦。
儘管歲月的鑼刀多少在她臉上刻劃了痕跡,但他可以確定,在他偷偷保存著的唯一一張兒時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美婦。
但她,顯然已不記得他了。
怪不了她,當時的他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且那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你看起來很面生,是第一次來嗎?」鄭綾細看著眼前這名相貌英挺的年輕人,「我是『綾』的老闆,我叫鄭綾。」
鄭綾,是的,就是她--在他五歲那年離開他的……生母。
見他沒有回應,鄭綾意識到一件事,立刻歉然一笑,以日語問道:「你是日本人嗎?」
「是的。」他以帶著一點點腔調的中文回答了她的問題。
鄭綾驚訝地看著他,「你會說中文?」
他點頭,「說得不好。」
「不,你說得不錯。」她推開了門,話聲溫柔,「來,裡面請。」
「謝謝。」他微微領首,隨著她走進店裡。
而剛才還懸在半空中的心,在此刻也慢慢的沉穩下來。
他本就不期待二十幾年未見的生母能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他,並給他來個深深的擁抱,那樣的相見場面太戲劇化,也太不合乎現實狀況。
她不可能認得眼前的他,就是她二十幾年前在日本拋棄的親生兒子。剛才若不是她自稱是鄭綾,他也無法百分之百的確定她就是他的生母。
「綾」是間規模不大的鋼琴酒吧,店內的桌數只有十桌,以及三個以簾幕作為空間區隔的特別席。
店裡的鋼琴是高價的史坦威平台鋼琴,而鋼琴旁則是小酒吧及舞池。
雖然才八點半,但店裡已幾乎滿座。
「大姊。」一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女子走了過來,好奇又雀躍的看著她身邊的森一騎,「這位是……」
鄭綾這才突然想起自己還未請教他的大名,「先生貴姓?」
「Mori.」他說。
「森先生嗎?」鄭綾一笑,「真巧,我也有姓森的日本友人。」
姓森的日本友人?是友人嗎?不是……前夫?
「雪兒,把我的DONPERI拿出來。」鄭綾說道:「森先生在本店的第一杯酒,我請客。」
「嗯,我知道了。」雪兒點頭,轉身往吧檯走去,並與酒保低聲的說了幾句。
鄭綾領著他在離鋼琴演奏台最遠的位置坐下,「吃過晚餐了嗎?」
「吃過了。」他說。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刻,他能再像這樣面對面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他以為自己在看見她的這一瞬間,會難掩激動的叫她一聲媽,然後問她當初為什麼離開他。
但,他沒有。
儘管剛才在外面曾短暫的感到遲疑及猶豫,但此刻的他再平靜不過。
他想那是因為他已不是懵懂的五歲孩子,也不是血氣方剛的叛逆少年,而是一個已經三十二歲、有著成熟心智的男人。
「森先生是一個人嗎?待會兒會不會有朋友過來?」
「就我一個人。」
她微怔,「是來洽商?還是派駐在台灣的外派人員?」
「洽公。」
「在什麼公司高就呢?」
「我自己有間設計工作室。」他說:「我是做室內設計的。」
「哇,好時髦的行業。」鄭綾一笑,話鋒一轉,「需要我找位小姐過來陪你聊聊嗎?」
「不,我只想安靜的喝酒。」
她微頓,然後沉靜的一笑。
「那麼你來對地方了,「綾」是個很安靜的地方,而且我們有個很棒的樂師。」
這時,雪兒端著一個漂亮的端盤,上面擺著一瓶開封過的DONPERIE及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杯。
鄭綾打開瓶塞,手法純熟的將酒倒入水晶杯中,輕輕推到他面前,「森先生,這杯酒,我請。」
「謝謝。」
鄭綾唇角微微的揚起,「祝你有個愉快又安靜的夜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4:42
第七章
景頤一直睡不著。
她不斷毫無意識的看著表,然後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深深的懊惱及沮喪之中。
雖然他說會早點回來,但她實在不知道他對「早」的定義是否跟她一樣。
已經十二點了,他真的會回來嗎?
他見到「她」了吧?也許他今晚……不會回來了。
想著他此刻正跟「她」在一起,她的胸口就一陣一陣的抽緊悶痛。
他到底想怎樣?一邊認真的說喜歡她,還趁她不注意時偷親她,一邊又跑去找那個他一直想再見上一面的女人……
一般人就算想幹這種混事,也應該會盡可能的隱瞞吧?他是太誠實,還是根本把她當傻瓜耍?
想到自己到現在還因為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她的心情免不了越來越浮躁。
她從被窩裡爬了起來,眼巴巴的看著門口。
如果她有勇氣,如果她沒有羞恥心,那麼她現在會去敲他的房門,確定他是否回來。
但,她有過剩的羞恥心,勇氣卻嚴重的不足。
她沒有面對現實、釐清一切的勇氣,只敢一個人在這兒胡思亂想。
「陸景頤,你一定瘋得厲害了,不然不會被那種可惡的傢伙牽著鼻子走,現在,你立刻給我在床上躺平,然後閉上眼睛睡覺!」
她心裡有個聲音在對她說教,而她決定聽話。
她重新躺回被窩裡,緊緊的閉上雙眼,然後在心裡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四隻羊、五……」
她不斷的催眠自己,直到意識漸漸模糊。
不知是真的倦了還是數羊真的有效,有一段時間她完全的失去了意識,直到隱隱約約的敲門聲傳進她耳朵--
她倏地驚醒,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
沒錯,那是敲門聲。有人在她房門口,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他。
她跳下床,跑向門口,然後先小心翼翼的打開一道縫隙。
門才開,她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並顱見他漾著傻笑的臉。
「小刺蝟,我、我回來了……」他整張臉握在門上,卡進了門縫裡。
她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凌晨一點半了。
他居然在這種時間來敲她的門,看來是真的醉了。
「你回去睡覺吧。」
「我有話跟你說,你……你開門好嗎?」
開門?現在?他有沒有搞錯?
「不要,你快回房睡覺。」她明白的拒絕了他。
「拜託,我、我想跟你說話……」他語帶哀求地。
跟她說話?他現在是清醒的嗎?他搞不好連自己姓啥名啥都忘了。
「明天還要考察,你快去……」
「陸景頤……」他突然用中文叫了她的名字。
她一震,驚疑的看著他。
而接下來,更令她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我要跟你說話……」他以帶著腔調卻非常清楚的中文說道:「我需要你……需要你給我一點力、力量……」
她真被他給嚇傻了。他會說中文叫這幾天下來,其他人不說,就算是天天跟他處在一起的她,也沒發現他會說中文呀。
難怪他知道曾友欽說了什麼話,原來他一直都聽得懂。
「陸景頤……陸景頤……陸景頤……」他像跳針了似的不斷重複著她的名字。
「你幹嘛啦,快回……」
「陸景頤……」
天啊,他像叫魂一樣的呼喚她,讓她連頭皮都發麻了。
她敢說要是她不開門,他會這樣在她門口叫到天亮。
為了不引起其他住客的公憤,她硬著頭皮,毅然的拿掉門煉--
門一聞,他幾乎是以「仆街」的方式倒進她房裡。
眼見他就要「仆街」,她本能的用身體去支撐他,但這麼一撐,她的骨架差點沒斷成三截。
「天啊,你、你好重……」她努力的撐起身子,硬將他頂起來靠牆,接著抬腳將門給帶上,她可不想隔天被其他房客投訴。
他背貼著牆壁頭上卻像壓了三百公斤的石頭般抬不起來。
「喂,你醒醒,別給我藉酒裝瘋。」雖然知道自己的娃娃音一點威嚇作用都沒有,她還是像例行公事般警告著他。
他抬起眼看著她笑,然後伸手捧著她的臉,「小刺蝟,看見你真好……」
她撥掉他的手,生氣的看著他,「幹嘛說日文?你說中文啊,你不是會說?」
「中文?」他自言自語,「我是為了她學中文的……我是為了跟她說話……」
呴,他到底是有多愛那個女人,居然還為「她」學了中文?
「我見到、見到她了……」他傻笑著,然後搖搖晃晃的住她的床走去。
「喂,你幹嘛!」
見狀,她才恍然驚覺到自己「引狼入室」了。
她衝上前,拖住他,惱火地低吼,「不要在這裡發酒瘋,出去。」
他整個人趴在她床上,嘴裡不停地喃道:「她好……好漂亮,就跟我想的一樣一樣,都一樣……」
聽見他滿嘴都在講著「她」的事,景頤既生氣又難過。
他倒好,醉得亂七八糟,然後毫不在乎的在她面前提起「她」,可是他看不見,看不見她因為這樣有多沮喪難受……
「你夠了喔……」她無奈又氣憤的瞪著渾然不覺的他,「你真的很過份。」
「小刺蝟……你要是見了她,也會、會……嗯……」
「我才不想見她咧,你這個可惡的傢伙。」她皺起秀眉,眼眶一熱,眼淚竟不聽使喚的湧出。「你快給我滾出去!」她站在床邊,對著幾乎快失去意識的他碎念著。
「小刺蝟……小刺……」他迷迷糊糊的叫著她,「我喜歡你、在我……身邊……」
聽見他糊里糊塗的叫著她,並說出我喜歡你在我身邊這句話,她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
她明明被需要著,可是心卻好痛。
他為什麼需要她在身邊?是因為「她」不在他身邊嗎?若真是如此,那她又算什麼?是「她」的替代品嗎?
她越想越不甘心,忍不住狠狠的朝他的後腦勺「巴」了一掌。
「唔……」雖然醉了,但這一掌似乎打痛了他。
她把手收回,有一點小小的罪惡感。
可是旋即,她又認為自己理直氣壯,無須歉疚。
「森一騎,你好可惡,可是……」她看著他,眼淚撲歉歉的一直掉,「怎麼辦?我還是喜歡上你了……」
她胡亂的抹著眼淚,不甘心到想去撞牆。
「小刺蝟……」
他伸出手,毫無方向的亂抓一通,且好死不死地,就這麼抓住了她的手。
她還來不及抽回,已經被他拉倒在床上。
她掙扎著想起身,但他整條路臂已橫了過來,壓在她身上,教她動彈不得。
「森一騎,你給我醒……喔,臭死了……」她淚汪汪又氣衝衝的瞪著他。
「她不記得……我,不記得了……」他含糊地唸唸有詞。
她微怔,疑惑的看著他的臉。
他緊閉著雙眼,濃眉糾皺,神情有一點痛苦及傷感。「她」不記得他了?誰能忘得了這張好看又迷人的臉呢?
那女人得了失憶症嗎?還是他其實是個「人工型男」?
伸出手,她捏捏他高挺的鼻樑、壓壓他平整且有著一道性感凹痕的下巴……一切都非常的天然,完全沒有整形的跡像。
既然他一直就是長這個樣子,為什麼「她」會忘了他?
他一定為此事大受打擊吧?畢竟他一直想著「她」呀。
突然,她發現他的眼角泛著一點淚光,她胸口一緊,痛得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來。
他一定深深愛著「她」吧?不然這點淚光不會出現在他驕傲又灑脫的臉上。
因為這點淚光,她在氣恨他的同時,忍不住也同情起他。
管不了自己臉上的淚水末干,她輕輕的抹去他眼角的那點淚光。
他微微的睜開眼睛,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微微一笑。
「別離開我,小刺蝟……」他小小聲的說著,然後沉沉睡去。
「你這個壞蛋……」她小小聲的說著,眼淚再次潰堤。
,
像是有人不斷拿錘子敲打自己的後腦勺般,森一騎頭痛得差點兒想罵髒話。
但當他猛地睜開眼睛,看見景頤那張純真無邪的小臉時,什麼痛的感覺都沒有了。
他不敢動,因為他擔心就連多呼吸一口氣,都可能驚醒熟睡的她。
接著他極為輕巧的觀察周圍,慢慢發現自己身在她房裡、趴在她床上,而她……被他橫放的手臂壓在底下。
他昨天晚上幹了什麼蠢事嗎?
他記得自己一整晚都在觀察著他的生母,也在那兒喝了不少酒。
雖然他的心情還算平靜,但當他待了一整晚,而她卻對姓「森」的他沒有半點想法之時,他終究難免落寞失望。
他從來不是貪杯之人,昨晚卻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多喝了幾杯。
而結果就是……他醉了,而且醉到發生過什麼事都幾乎不記得了。
不過他想自己之所以在這裡,必然是因為他來敲她的房門吧?
即使喝得那麼醉,他還是想見到她……他想,她對他來說果然不是一般的存在。
但,還好有她。因為光是這樣看著她,他就覺得自己還有氣力去迎接全新的一天。
她不只是他可愛的小刺蝟,還是他的救命丸、維他命。
他小心翼翼的以龜速靠近她,然後在她額頭上輕輕的印下一記。
而當他的嘴唇貼上她額頭之際,她候地睜開眼睛--
「啊!」她使出吃奶的力,反射動作的一推。
「唔!」
她突如其來的一掌,將他推下了床,跌坐在地。
這麼一震,他的頭又痛起來了。
「該死,」他抓著頭,「我腦袋快爆開了……」
她翻身坐起,警覺的看著他,「你剛才在幹嘛?」
「親你。」他誠實地回答。
「去死啦!」她氣惱的瞪著他。
「我死了,你不會難過嗎?」他瞬著她。
她咬著下唇,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她當然不是真心要他去死,只是氣不過。
他昨晚因為「她」喝得爛醉,見到了她,卻心心唸唸的都是「她」,現在居然在一早醒來就偷吻她?
他到底想糟蹋她到什麼地步,才會滿意、才會高興?
「昨晚我沒做什麼壞事吧?」
「你做的全是蠢事。」她沒好氣的瞪著他,「拜託你現在馬上出去。」
「小刺蝟……」
「不要叫我小刺蝟,出去。」她跳起來,用力的拖起他,「快出去,快!」
他站起來,不解的看著她,「你怎麼這麼生氣?我昨天一定有做什麼吧?」
她懊惱的瞪著他,「你煩不煩,出去啦!」說著,她不斷的推他。
「好,我出去,你別生氣嘛。」
他想,她一定是覺得害躁才會表現得這麼「凶狠」……
畢竟昨天晚上他們同睡在一張床上--即使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被動的任她推著往門口走,然後跨出了房間地毯與走廊的那條分界線。
而他後腳才剛跟著前腳跨出去,景頤就急著關門,好像他是什麼必須隔離在外的病菌般。
他眼明手快的擋住門板,從門縫看著她。
「小刺蝟,我確定了」他說:「我真的喜歡你,是『那種」喜歡。」
迎上他如熾的、真誠的眼睛,她陡地一震。
真的喜歡,而且是「那種」喜歡?
哼,還想騙她?!
一股火氣瞬間直衝她的腦門,她恨恨的摜上了房門。
景頤幾乎不跟他說話了,儘管他整天都不停的找話題聊。
這一天他們吃過晚餐才回到飯店,八點多的時候,他來敲她的房門。
「幹嘛?」她只願意把房門打開一道十公分的小小縫隙,然後透過那個小縫隙看著門外的他。
她發現他又要出去了。
「我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他說。
「幹嘛跟我報備?」她明明心裡就難受得很,卻還是佯裝不在乎也無所謂的樣子。
重要的人?既然他心裡有那麼重要的人,還說對她是「那種」喜歡?說謊居然說得這麼順,這也是天賦嗎?
「你會吃醋吧?」他笑問。
她沒好氣的瞪著他,「我幹嘛吃醋,你去見誰,我一點都不在乎。」
「真的?」
看他笑得那麼氣定神閑,她越來越覺得他可惡。
「你又不是我的菜。」她說:「我告訴你,我有喜歡的人。」
聞言,他一怔。
「你現在不是單身嗎?」
「哪條法律規定單身的人不能有喜歡的人?」
「所以……」他微聲起濃眉,神情嚴肅,「你在暗戀著某人?」
「沒錯。」
雖然是扯謊,但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這時,卻見他咧嘴一笑,「那個人是我,對吧?」
她頓時瞋瞪著眼睛,氣惱地吼道:「臭美!」說罷,她用力的關上房門。
大英街,綾。
當他再一次走進店裡,鄭綾怔了一下。
「森先生,」她迎上前,親自接待他,「沒想到你今天還會來。」
「老闆娘不歡迎嗎?」
「怎麼會?」鄭綾一笑,關心的問:「昨天喝得那麼醉,沒事吧?」
「沒事。」
「今天還有個包廂,你願意多花五百元嗎?」鄭綾徵詢著他的意願,「森先生似乎不太想受到別人的干擾……」
「就由老闆娘安排吧。」
生母就在面前,而他們卻只是以森先生及老闆娘互稱對方,這還真讓人感到悲哀。
他待在台灣的時間不多,待在台中的時間更是只剩下兩天,如果可以,他希望現在就能直接問她:「你記得曾生下一個兒子,名叫一騎嗎?」
然而,那太直接,甚至可能會帶著些許的埋怨及恨意。
他不恨她,也不想讓她有那樣的感覺。
儘管從小大家就告訴他「你母親是個絕情、拋下兒子的壞女人」,但他隱約記得母親溫柔的樣子及聲音,她總是把他抱在腿上,唱著好聽的歌給他聽,直到……她離開。
母親在他僅有的、短暫的記憶裡是美好的,他從不願相信母親拋下了他這樣的話。
坐在有隔簾的包廂裡,雖然稍稍遮蔽了視線,但他還是可以觀察到外面的情況。
跟昨天一樣,她整晚周旋在客人之間,以她優雅的氣質及高尚的談吐收服那些客人。
在她與客人互動時,觀不見一絲的輕浮或是邪狎,她媚而不艷,一言一行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也恰如其分。
當然,她如此高格調的經營所吸引來的客人,也都有著相當的水準跟質感。
他慶幸自己看見的是這樣的她,而不是一個靠著媚態及輕悅言語誘惑及討好男人的酒吧女老闆。
「各位來賓,」這時,前頭的鋼琴演奏台傳來琴師的聲音,「今天我們美麗的老闆綾姊,要為大家獻唱一首歌曲。」
「大家晚安。」鄭綾站在鋼琴邊,姿態嫵媚而優雅,「流星。」
她話不多說,只報上了歌名,然後琴師便開始了前奏。
鄭綾以她那幽沉滄桑的聲線唱著這首帶著淡淡愁緒的歌曲,只幾句便輕易的攫住了眾人的耳朵。
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店裡唱歌,但其實也不常見。
曲畢,賓客們沒有大聲的喧嘩喝采,只有持續了約莫一分鐘的掌聲。
鄭綾下了演奏台,直接來到森一騎的包廂裡。
「老闆娘的歌聲真動人。」他給予她衷心的讚美。
「謝謝。」鄭綾溫柔一笑,「這首歌是為你唱的。」
他微怔。為他而唱?她想起什麼了嗎?
「我可以坐下嗎?」
「當然。」
徵得他的允可,鄭綾坐了下來。
「今天再看到森先生,我其實很高興。」她看著他,淡淡的說道:「雖然我們只有兩面之緣,但不知道為什麼,對你,我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眉心一擰,心情小小的激動起來。
似曾相識?他們不只似曾相識,他多想告訴她「我是你兒子」,但他不確定這是明智之舉,還是愚不可及的衝動?
如今的她,也許已經有了全新的人生跟生活,他的出現會否影響她平靜的生活呢?
「大概是因為你也姓森吧。」她說:「雖然森這個姓在日本還算常見,但聽見你姓森時,我的心還是波動了一下……」她眼底閃過一抹愁緒,然後尷尬地道歉,「真抱歉,也許我不該跟你說這些。」
「不。」他直視著她,「我喜歡聽故事,我母親她、她在我小的時候,常講床邊故事哄我入睡。」
她微怔,不知想起什麼,黑眸深處有著複雜的情緒。
「我的故事可不是溫馨可愛的童話故事,而是令人感到哀愁遺憾的往事……」
她幽幽地說道:「在日本,有個我一直放不下的人。」
「情人?」
她搖頭一笑,「兒子。」
聞言,他胸口一緊。她放不下他?那麼……她當初為什麼離開?
「我十八歲時經由介紹到日本去當駐唱歌手,在當時上班的店裡認識了一位年輕商人,我們很快的被彼此吸引並相戀……」她輕聲一嘆,「不到幾個月時間,我懷孕了,他的父母雖不能接受我,卻因為我已經懷了他家的骨肉,因此勉為其難的同意我們結婚。
「不久,我為夫家生下一個兒子,但在夫家依然得不到任何的尊重及呵護,因為不希望曾經在酒店當小歌星的媳婦,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八卦話題,我的公婆及丈夫幾乎不讓我露面我就這樣過了形同被軟禁般的生活長達五年,直到我發現丈夫在外面有了情人。」
聽見這些他不曾聽過的故事,森一騎的胸口一陣一陣的刺痛著。
爺爺奶奶總是在他面前評論著他的母親,並告誡他將來要娶個清白高尚的女孩子,他們不承認他母親曾經存在的事實,也不希望他對母親再有任何的期待及思念。
幸好他從沒忘記記憶裡的母親,也沒變成一個因怨恨母親而性格扭曲的偏激份子。
「後來,我簽字離婚,離開夫家,回到台灣,從此就沒再見過我的兒子。」
「為什麼?你不曾回去看過他嗎?」
「我試過,但無功而返。」她蹙眉苦笑,「前夫家是有頭有臉、有錢有勢的望族,他們不讓我見兒子,而我也鬥不過他們……我想,我兒子一定很恨我吧?」說著,她悵然一嘆,眼尾泛著淚光。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又抬起低垂的眼驗,歉然的看著他,「真抱歉,跟你說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你兒子並不恨你。」他說。
她微楞,疑惑的看著他。
「我想……你的兒子應該記得你曾經那麼的愛他。」
鄭綾眼眶一熱,淚水便在眼眶裡打起轉來。見識過人生的大風大浪,她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更不會輕易的就讓情緒激動或失控。
但不知怎的,她竟在僅見過兩次面的他面前:
「老闆娘,你現在有家庭嗎?」他問。
「嗯。」鄭綾誠實以告,「三十五歲時,我認識了現在的丈夫。」
「小孩呢?」
「他跟前妻有兩個孩子,我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所以沒再生育。」
「那麼……你現在很幸福吧?」森一騎深深的注視著她。
迎上他的眸子,鄭綾心頭一撼。
「知道你現在很幸福,我相信你兒子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森先生,」鄭綾眼裡淚光閃閃,「非常謝謝你對我說了這些話,你的話讓人覺得好溫暖……」
森一騎勾唇一笑,「很高興能安慰到你。」
鄭綾不禁感到有些難為情,「唉,你瞧我真是失態,我看我得先去補個妝……待會兒再聊了。」說罷,她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而在她離開的同時,森一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她的身影。
夠了,知道她至今還懸念著他,也算解了他多年來的心結。
如今的她,已經有了美好的歸宿及幸福的人生,身為兒子的他,也樂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給予她祝福。
他起身走向櫃檯結帳,然後依依不捨卻又滿足欣慰的離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5:04
第八章
二十幾年來,鄭綾帶著歉疚、遺憾及令人痛徹心扉的思念過日子,即使已有了幸福的歸宿,還是免不了在午夜夢迴時因思念兒子而感到畏寒。
她沒有一天停止過想念當年自己無法帶走、也沒辦法再見上一面的兒子。
回到台灣後,她不斷試著透過各種關係及管道,打聽兒子的近況,並嘗試與前夫溝通,但都得不到善意的回應。
輾轉聽說前夫再婚並生下一子時,她還經常因為擔心兒子不能得到繼母的疼愛而在夜裡暗泣。
在那個沒有人願意告訴他真相的家裡,他一定打從小時候就被灌輸「你母親是個無情的女人」這樣的觀念,而這樣的他,必定對她懷著深濃的恨意吧?
這些事二十幾年來一直困擾著她、束縛著她。但今晚,那件穿了二十幾年的束縛衣,卻莫名的被一個來自日本的設計師解開了。
她對他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及熟悉感,她想大概是因為他姓森,而且也來自日本吧。
總之,她真的非常感謝他今晚對她說了那些話。
補完妝,平復了心情,她走了出來,卻見包廂的簾子已經拉開,裡頭空無一人。
她走向櫃檯問道:「坐在包廂那位日本客人呢?」
「他剛結帳走了。」收銀人員說道。
「什……」她一怔。
收銀人員將信用卡簽帳單遞給她,「是這個客人沒錯吧?」
鄭綾接過單子,陡地一震。
「森一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姓森的日本人或許不少,但那麼巧合的名叫一騎的應該不多吧?
想起他的突然出現,以及他說的那些話,她恍然大悟。
抓著簽帳單,她衝出店門口,只見他已在十餘公尺外的地方。
她心潮澎湃,身體不住的顫抖著。
那是她的兒子嗎?如果是,為什麼他都已經來到她面前了,卻不肯跟她相認?
是不是因為怨她,所以不跟她相認呢?喔不,他剛才說了那麼溫暖人心的話,她感覺得到他是個體貼又溫柔的孩子。
「森……」她遲疑的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越覺心慌。
二十幾年了,他們母子已經分離如此漫長的時間。而今,她不想再失去他的消息--如果他真是她的兒子。
「一騎!」像是賭場裡喊著「Allin」的賭徒般,她朝著他大叫。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然後停下腳步。
像是不確定自己聽見什麼似的,他緩緩的轉過身來,驚疑的看著她。
迎上他眸光的那一瞬間,她幾乎確認了一件事--他是她兒子。
「一騎!」她發現自己邁開步伐,然後……跑了起來。
步出酒吧,森一騎獨行著。
雖已打定悄然離去、不想打攪母親平靜又幸福的生活的主意,但一想到這也許是他們母子倆最後一次見面,他還是忍不住情緒低落惆悵。
「一騎!」
聽見身後傳來她的聲音,他陡然一震。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是自己幻聽,直到第二聲「一騎」清楚的傳進他耳裡。
他緩緩的、不確定的轉過身子,看見她站在店門口的身影。
雖然相隔十數公尺,但他們的視線迎上了。
不知為何,他明明觀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十分確定她現在正流著眼淚。
突然,她朝他跑了過來,而他也本能的往前走了幾步,直到他們相距不到一公尺,他停下腳步。
她的眉心及臉上的線條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跳動著,眼底、臉上滿是淚水。
「老天爺,你……你是……」看著眼前這個高大英挺的男子,鄭綾聲線顫抖得厲害,「你是一騎,是森安三郎跟我的孩子嗎?」
他本打算就這麼離開,不給她帶來任何困擾及麻煩的。
「很抱歉。」他彎腰一欠,「給您添麻煩了。」說完,他打直腰桿,視線微微往下的看著她。
她微抬著頭,用難以置信、夾雜著欣喜若狂及內疚感傷如此複雜情緒的眼神注視著他。
「我只是想見你一面,並不希望影響您的……」
話未說完,鄭綾已撲進他懷裡,緊緊抓著他的胳臂,像個孩子般放聲哭了出來。
他一震,手足無措的看著她。
「對不起、對不起……」鄭綾哽咽難言,「媽、媽媽對……對不起……」
他楞了幾秒鐘,慢慢的抬起手,輕輕地搭住她顫抖的肩膀。
「一騎,我、我對不起你……」鄭綾將臉埋在他胸口,掩面痛哭。
她的哭聲讓他揪心,因為他不是為了看見她痛苦而來的。
他只是想見她,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只是想……如果有機會的話,能叫她一聲媽媽。
「感謝老天,我、我還能再見到你……」她努力的想讓心情稍稍平復一些,但徒勞無功。
她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他,卻沒想到他竟會尋上門來。
「我的兒子,媽媽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媽……」他有些艱澀地喊出聲,「媽媽……」
聽見他喊她一聲媽媽,鄭綾猛地抬起頭,驚喜的看著他。
他蹙眉一笑,輕輕的捧著她的臉,以指腹抹去她的淚水,「媽媽,我剛才說了,只要您幸福,做兒子的就會為您感到高興……」
聞言,她眉心一擰,歡喜的淚水再度滑落。
「一騎,我的寶貝兒子……」伸出雙手,她再度緊抱著他,「剛才看見簽帳單時,我還以為自己終於因為想你而瘋了,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為什麼?為什麼你昨天不跟我相認,今天也不……」
「媽,」他無奈笑嘆,「我不想打擾您的生活,您已經再婚了,不是嗎?」
她抬起淚濕的眼驗,「孩子,就算我再婚八百次,也抹滅不了你是我兒子的事實。」
「如果您的生活因為我的出現而有變化,我會……」
「我親愛的兒子,」鄭綾捧著他的臉,慈愛的注視著他,「你一點都不必擔心,我從沒對誰隱瞞過我的過去及你的存在,我相信我的先生及繼子繼女們,都會因為我們重逢而為我感到高興。」
他微怔,憂疑地問道:「真的沒關係嗎?」
「一點問題都沒有,兒子。」她搖頭一笑,「事實上,我真希望你能跟他們見上一面,他們總聽我提起你的事……」
知道母親沒忘了他,而且也從沒隱瞞過他存在的事實,他內心有說不出的欣慰。
他不是被母親遺棄的孩子,而是被母親深深思念著、愛著的孩子。
「一騎,我的一騎……」鄭綾撫摸著他的臉,細細的端詳著他,眼底是滿滿的欣慰及驕傲,「你已經長大了,已經變成一個好男人了……」
「媽……」正想給她一個擁抱,他眼尾餘光瞥見的是一輛從路邊的停車格滑出來的金龜車。
當它開到燈光較亮之處,他嚇了一跳。
那車型、車體顏色及車牌號碼……老天,他簡直不敢相信那竟是景頤的車。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而她又急著想……
難道她……瞬間,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他輕輕拉開母親的手,本能的跑上前去。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幹了這種愚蠢到沒藥醫的事情--跟蹤他。
她覺得自己愚蠢、可悲又可笑,更覺得自己……無藥可救。
他明明就只是在捉弄她,她為什麼還在意得快死掉?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以欺負她為樂,而她竟深陷在他「我喜歡你」的玩笑裡。
她到底想怎樣?一定要看見他深深思念著的那個女人,她才會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嗎?
但,她要事實做什麼?她根本不必在意,根本不該喜歡上他。
跟蹤他是愚蠢到斃的決定,待在這裡不走,只為親眼證實什麼,更是笨到令人髮指的行為。
不行,她不能讓自己沉淪在這樣的矛盾裡,她得走,得立刻離開。
村著,她將於往鑰匙處一探,還沒扭轉鑰匙,卻見他從那家名叫「綾」的鋼琴酒吧走出來。
他想見的女人在酒吧工作?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又有什麼樣的過去?
喔不,這一點都不關她的事,她根本不必往心裡擱。
只是……明明就這麼想,為什麼心還是好痛?
可惡,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喜歡他?
他一個人朝路口的方向走去,那身影看來有點落寞。這令她不禁想著:他到底見到她了沒?
昨晚他因為那個女人已經不記得他而喝得爛醉,還跑到她房間胡言亂語。今天呢?他勾起那個女人的回憶了嗎?
而正當她這麼想著,一個女人從酒吧裡跑了出來,並加快腳步的奔向他。
從她所在的地方可以清楚看見那女人的身形,她窈窕修長,衣著品味十分高尚。
他們兩人面對面,女人似乎在哭,情緒非常激動。
坐在車上的她完全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能從他們的互動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
她覺得自己像懷疑丈夫出軌的人妻,單槍匹馬的跑來抓小三。但話說回來,人家人妻還名正言順,她是什麼?
她根本什麼都不是,居然還在這裡瞎攪和!悲哀啊悲哀,她陸景頤為什麼總是遇上這種心口不一的壞男人?
正哀怨著,只見女人撲進了他懷裡哭泣,而他也輕輕的抱住了她。
這一幕,讓她的心整個揪住。
她曾在他懷裡哭泣,也曾被他輕輕……喔不,當時他把她抱得很緊。
總之她「嘗」過他懷抱的滋味,她知道那是多麼舒服又安心的感覺。而今看見他抱著「她」,她實在是……
天啊,她看不下去了,再不走,她真不知道自己還會看見什麼。
發動引擎,她將車子從停車格駛了出來,踩下油門就要往街口而去。
但就在這一際,她驚覺到他已發現了她。
她覺得好丟臉,只想加緊速度「落跑」,怎知道他竟突然衝向了她的車。
「啊!」她急忙踩住煞車,嚇得尖叫。「天啊……」她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有點喘不過氣來。
砰的一聲,她感覺引擎蓋被拍了一下。
她緩緩的抬起眼,只見他站在車頭前,一臉驚疑的看著她。
不知哪來的火氣,她打開車門,跳下了車--
「你瘋了嗎?你想死嗎?」她衝到他面前,「為什麼要衝過來擋車?你有病啊?」
「你在這裡幹什麼?」赫然發現她居然在這裡,而且又鬼鬼祟祟的想逃,他既驚又疑。
「這條路是你開的嗎?我不能進來呀?」她用蠻橫掩飾心虛,以及……失落。
「小刺蝟,你在跟蹤我?」他實在不敢相信,但事實似乎就是如此。
像是被逮到了小辮子,她不禁惱羞成怒,「誰跟蹤你!我只是、只是想來喝杯酒,不行嗎?」
事情發展至此,森一騎完全能理解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知道她確實跟蹤了他,而原因無他,只因她喜歡他,而且吃了莫名其妙的醋。
他蹙起眉頭,森忍俊不住的一笑。
「你笑什麼?」她生氣的瞪著他,「你差點兒就要被我撞成殘廢,還笑?」
「如果你把我撞成殘廢,可是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他說:「認真一想,這樣也不壞。」
「什……」現在都什麼時候、什麼狀況了,他居然還能說這種不正經的話?
「一騎。」這時,那女人走了過來。
看見「她」,她猛地一震。
這個女人就是他一直想見的「重要的人」?他們是……姊弟戀嗎?
「你認識這位小姐?」鄭綾看著眼前可愛得像是洋娃娃、卻打扮得恍如小男生的景頤。
「嗯,她是我這次來台灣的收穫之一。」一騎說。
「咦?」景頤一怔,候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在胡說什麼?他居然當著「她」的面說這種話?
「收穫之一?」聽他這麼說,鄭綾很快的就意會過來。
她一笑,兩隻溫柔的眼睛定定的打量著有點不知所措的景頤。
迎上「她」沉靜又溫柔的眸子,景頤更加的心慌。為什麼「她」是這種反應跟表情?「她」一點都不在意嗎?
她覺得自己好蠢、好驢、好糗……尤其是在態度從容、氣質嫻雅的「她」面前。
一轉身子,她立刻想逃回車上。
「小刺蝟。」
森一騎見她要走,連忙伸手拉住她,而她一個反手,啪的在他臉上擊出聲響。
她嚇了一跳,因為她根本無意賞他巴掌。
未料會吃她一巴賞,森一騎先是怔住,然後無奈的一嘆。
「我以為你只有刺厲害,沒想到爪子也挺利的。」
她應該跟他道歉,可是又拉不下臉。
「你……是你自己活該……」她緊握著拳頭,聲線微微顫抖著。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他重新拉著她的手。
她用脫他的手,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朝著他大叫,「這樣很好玩嗎?我是你來台灣時打發無聊的玩具嗎?你夠了,別得寸進尺!」
「打發無聊的玩具?」他聲眉苦笑一記,「你不是玩具,是我喜歡的女孩。」
她瞪著兩顆盈盈大眼,茫惑的看著他。
又來了,他又說了這種讓她心動又心痛的話,而且是當著「她」的面。
他把她當什麼?又把「她」放在什麼位置?
想到自己居然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她真的很不甘心。
「我討厭你,你比Tomo學長還可惡!」她再也壓抑不住情緒,低著頭,雙手捂臉的哭了起來。
見她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森一騎跟鄭綾都有點慌了。
「一騎,你這是幹嘛,怎麼把她弄哭了?」鄭綾推了他一下,「快去哄哄人家。」
森一騎驅前,輕輕拉著她的手,「小刺蝟,你先別哭……」
她大動作的甩開他的手,氣憤又傷心的瞪著他,「我不是為了你哭!我是氣自己,我氣自己明明知道你不是真心,卻還是傻傻的當真了……我真是笨,笨死了,嗚~」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看著這樣的她,森一騎既憐又氣,無奈笑嘆。
「到底要我說幾次,你才會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他一臉「我快被你打敗了」的表情。「是我看起來很不誠懇?還是你領悟能力太差?」
什麼?他還怪她領悟力差,不夠聰明?
「森一騎,你不要太過份,我、我--」
「你在亂吃什麼醋啊?」他覺眉笑嘆,「你以為我身邊這位漂亮的大姊是我的誰嗎?」
難道「她」不是他的誰?「她」是他答應來台的原因之一,他為了「她」學中文,還因為「她」不記得他而喝得爛醉,若說「她」不是他的誰,誰信?
「小姐,她是我媽。」他說。
聞言,她眼睛一個瞋瞪,「媽?你會不會太瞎了?這位大姊才幾歲,而且你媽不是住在白金台嗎?」
「住在白金台的是我繼母。」他一笑,「在你面前的是我親生母親。」
「……」她懷疑的看著正笑視著自己的「她」……
「我叫鄭綾。」鄭綾聲線輕柔,「我是一騎的媽媽。」
「我忘了告訴你,我是半個台灣人。」他說。
她呆住。「她」是他媽媽?這不是真的吧?喔不,看來是真的。
這麼說來,她真的出糗了?噢,她超想一頭撞死。
「天啊,好丟臉。」她低頭擂臉,懊惱又後悔。
「一騎,這位小姐真是有趣……」鄭綾說。
「是啊。」他深深的看著他可愛的小刺蝟,「有她在身邊,我應該一輩子都不會無聊。」
回飯店的路上,景頤才終於從他口中得知事情的全貌。
在為他們母子倆的故事感到憐惜,及為他們母子倆重逢感到高興的同時,她也氣他沒早點兒告訴她真相,讓她在他母親面前出了大糗。
不過知道他一直心心唸唸的女人並不是她原先所以為的「舊情人」,她還真是鬆了一口氣。
大概是因為安心了,她臉上的線條不自覺的變得柔和。
甚至,她的唇角維持著上揚的角度,而她卻毫不自知。
坐在副駕駛座,森一騎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她。想到她竟跟蹤他,還因為誤會他媽媽是他的姊姊情人,而差點兒撞死他的事情,他就忍不住想笑。
從見到他以來,她一直沒給他好臉色看,有時還把他當「細菌人」看。
好幾次他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魅力指數下降,根本「電」不了她。但今晚,他確定了她的心意,也知道自己在她心裡其實佔了位置。
很多人不相信一見鐘情,但他卻相信大部份的戀情及結合,都決定在初次見面的那一瞬。
他想,也許打從看見她拿個牌子、一臉生氣的站在接機大廳的那一際,他就已經喜歡上她了。
當然,這些事現在已不那麼重要。
返回飯店,他們走進電梯。電梯裡沒有別人,一路直上。
「小刺蝟,待會兒去你房間喝咖啡。」他說。
「為什麼要去我房間?」
「不然你來我房間也行。」
「不要。」她斜瞪了他一眼,一臉「你是不是有什麼企圖」的防備表情。
他無奈一嘆,「放心,我沒有邪念,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她看了一下手錶,「拜託,快十二點了耶。」
「我會讓你準時在一點鐘上床睡覺。」他語帶商量,「看在你今天差點兒撞死我的份上,拜託。」
什麼嘛?明明是他自己衝出來,又不是她存心要撞他。
不過,他都這麼苦苦哀求了,她要是拒絕他,會不會太冷血了?
「好吧。」她勉為其難地答應,「十二點五十五分,你就要離開喔。」
「遵命。」
十二點五十分,景頤提醒了他。
「再五分鐘,你就得離開了喔。」雖然他們聊天說地,相談甚歡,但她可沒忘記這件事。
森一騎一臉依依不捨的表情,「不如我今天在這裡睡吧?」
「你作夢!」她不禁感到羞惱,「孤男寡女的,誰要跟你……」
「我昨天晚上不就睡在這裡?」
「那是意外。」她高傲地一哼,「要不是你喝得爛醉,不斷在門口像叫魂似的叫著我的名字,我才不會讓你進來呢。」
想到昨天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她的臉頰沒來由的一陣發燙。
說也奇怪,跟他躺在一起,她非但沒想辦法「逃脫」,居然還睡著了?
「臉很紅喔。」他笑蹄著她,「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迎上他的眸子,她心頭一悸。
「我只是想起你昨天晚上的醜態啦!」她習慣性的隱藏自己真實的感受。
他微怔,有點在意,「醜態?」
「你醉得胡言亂語,還哭了呢。」她說。
聞言,他一驚,「你騙我的吧?」
「是真的。」她故意扮了個哭臉,「你哭得很傷心,我還以為你被甩了呢。」
他神情一凝,沉默不語又若有所思,看來似乎在意極了。
看見他那懊惱的表情,她實在不忍再調侃他,尤其是在知道他跟他媽媽分離二十幾年的事情後。
「沒關係啦,反正只有我看見……」
他抬起眼,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注視著她。「你……不會說出去吧?」
看著他那羞赧尷尬卻又拚命裝冷靜的臉,她幾乎要笑出來,但,她忍住了。
「放心。」她舉手作發誓狀,「我會保守秘密的。」
放下手,她又看瞭解表,然後立刻站了起來。
「森先生,Sorry.」她把手腕上的表湊到他面前,「已經五十八分嘍。」
他文風不動的坐在沙發上,微微皺起了眉。
「別賴皮喔。」她嚴正地再次提醒,「是你自己說會讓我準時一點鐘上床睡覺的。」
「是誰告訴你我會守信用的?」他看著她,語氣跟表情都一樣任性。
她瞪大眼睛,生氣地道:「我不管,我真的困了。」
「你睡啊,我不會吵你。」
「你開什麼玩笑?你在這裡,我哪睡得著!」
「慢慢就會習慣的。」他說。
「什……」什麼慢慢就會習慣?他又在跟她抬哪門子槓了?
她以雙手抓住他的手腕,使出全力想把他從那張沙發上「拔」起來。
「你、給、我、起……啊!」
沒等她說完,他一個振臂,將她扯向自己。
他輕而易舉的就將纖細的她圈抱住,然後以迅雷般的速度在她唇上輕啄一記。
她陡地瞪大眼睛,驚蓋的看著他。
他銳利霸氣的眸子變得溫柔而深情,「該怎麼辦,我好像已經太喜歡你了……」
這些話要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她會覺得噁心肉麻,搞不好還會全身起雞皮疙瘩,過敏一個星期。
但為什麼從他嘴巴裡說出來,她就像是熱鍋裡的奶油般,整個人都要融化了呢?
她害羞的看著他,「你為什麼老是說這種會讓人臉紅的話?」
「你又為什麼老是讓我對你說出這種話呢?」他一笑。
她皺起眉頭,微噘著嘴,「你這人真賴皮,難道又怪我嗎?」
他捧住她發燙的臉,「當然怪你,是你讓我傷透了腦筋……」
她讓他傷什麼腦筋了?她想著,一時忘了自己還坐在他大腿上,直到她感覺到他的眼神熾熱得幾乎要烤熟她。
「如果可以,」他一隻手輕輕扣住她的頸背,兩隻眼睛深深的注視著她,「我真想把你揉一揉,塞進我的行李箱裡帶回日本。」
看著他那猶如深潭般幽深的黑眸,她突然一陣暈眩。
還沒回過神,他已勾下了她的腦袋,迎上自己渴望而火熱的唇。
她的身子震了一下,但沒有拒絕。
這不是她的初吻,但卻比人生中第一次的吻還震撼她的心。幾年前在愛河畔,曾友欽突然親她時,她只覺得不舒服又驚慌,後來甚至變成恐懼及厭惡。
但現在,他的吻卻令她腦袋發麻……喔不,她的腦袋簡直快融掉了。
慢著,這猶如生物般鑽進她嘴巴裡翻天覆地的東西是什麼?
天啊,是……是他的舌頭?!
她本能的掙扎了一下,但像是察覺到她想逃,他把她抓得死緊,吻得更深。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親吻,他居然給她來個法式深吻?他、他是想嚇死她嗎?
使盡吃奶的力氣,她猛地推開他的臉,羞惱的瞪著他。「幹嘛伸舌頭?!」
他微怔,然後皺皺眉頭,「難道你沒試過?」
「誰試過啊!」她氣得想打他。
「那個傢伙……」他試探地問:「他沒這樣親過你嗎?」
「你說Tomo學長?」她秀眉一擰,「當然沒有,他才一親上來,我就推開他了。」
聞言,他突然意識到某件事情。
他以懷疑的眼神睇著她,「你跟他沒發生過那個……」
「沒有!」她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那跟你上摩鐵的不是他嘍?」
「我沒跟誰上過摩鐵。」
「可是你上次不是……」他一震,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根本是在吹牛?」
她略顯尷尬的低下頭,「說什麼吹牛啊?我只是……」
「小刺蝟。」他忽地打斷她,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
她微怔,有點不安,「幹嘛?」
「你還是處女吧?」他一臉嚴肅地問道。
他如此直接的問題教她滿臉漲紅,羞悸不已。
他想嘲笑她嗎?這種時代,到了二十七歲還是處女的女生,應該可以入「珍稀動物」之列了吧。
「不行嗎?」她羞惱的瞪著他,「你……你該不是想嘲笑我吧?」
「嘲笑你?」他勾唇一笑,長長一嘆,「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她微頓,「你有處女情結?」
「沒有。」他搖頭,誠實地表明自己的心思,「但不知為何,卻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鬆了一口氣?」
「我想……」他深深凝視著她,聲線低沉勾人,「我這次真是挖到寶了。」
寶?他指的是她?被說是寶,她有點不好意思。
「小刺蝟,」他輕撫著她的臉,「你也喜歡我吧?」
她害羞的看著他,輕輕的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他唇角微微上揚,慢慢欺近了她,然後再一次貼上她柔軟細緻如花瓣般的唇瓣。
她溫順的閉上雙眼,任他時而溫柔、時而火熱的吮吻著。
他的吻讓她的腦子像是要燒起來似的,完全無法思考。
這種心蕩神馳、意亂情迷的感覺,她是第一次體驗到。但她並不害怕,只因他給了她不可思議的安全感。
明明只有短短十數天的相處,為何她卻如此安心且放心的接受了他?
這就是人家說的「命定」嗎?他……是她命定的男人嗎?
這一瞬,她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如果是他,她能允許他對她做任何的事。
但才這麼一想,他竟突然推開她。
她猛回神,一臉茫惑的看著他,卻只見他濃眉糾皺,神情懊惱而自責。
「森……」她怯怯的看著他。
他將她拉起,然後霍地起身。她微怔,疑惑的看著他。
「我對你動邪念了。」他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晚安。」說罷,他轉過身,飛也似的「逃」出她的房間。
她怔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須興,她終於意識到什麼,忍俊不住的笑了。
翌日,森一騎與景頤跟鄭綾及現任丈夫、兩名繼子女一起吃飯,地點是她家。
鄭綾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桌菜招待他們,像是要彌補過往流逝的二十幾年時光。
鄭綾的丈夫及繼子女對森一騎非常的友好,當然,他們也為一直思念著兒子、而如今終能與兒子相逢的鄭綾感到高興。
看見他們一家人的互動,森一騎可以確定他的母親現在是幸福的。
她嫁了一個好人,也「買一送二」的得到了兩個優秀的孩子。
知道母親幸福安好,他想,今後的他不管在哪裡,都不會為她擔心了。
離開台中,他們的考察之行繼續往北前進。
數日後,他們返回高雄,而她在內地旅遊的爸媽也回台灣了。
一進門,只見她老爸坐在客廳裡看報,而她老媽則在一旁削蘋果,然後一塊一塊的往她老爸嘴裡放。
「爸,媽,你們回來啦!」她一屁股坐下,「內地好玩嗎?」
「哎呀,冷死了,還是台灣好。」陸媽說。
陸媽雖是土生土長的高雄人,但嫁給陸爸三十幾年,竟也說了一口湖南腔。
「對了,你不是帶那個日本設計師去考察,工作都結束了嗎?」陸媽問。
「嗯。」她說:「接下來他會提出腹案,畫草圖,然後跟老哥公司的設計師們做溝通……我的部份算是都結束了。」
「聽雨潔說,那個設計師長得又高又帥,而且還很有才華,是真的嗎?」陸媽好奇的問。
她想也沒想的說:「是啊,他簡直像明星一樣,一走出去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是喔--」陸媽若有所思,然後語帶試探,「你跟他相處兩個星期,他對你的印像還不錯吧?」
她還沒弄懂老媽的意思,只見老爸突然擱下報紙,神情嚴肅的瞪著老媽。
「你在瞎攪和什麼!」他語氣嚴厲,「你該不是在打什麼主意吧?」
「老頭子,」陸媽一臉認真,「如果對方是不錯的對像,我們景頤當然有優先權嘍。」
她一怔。喔,她懂了,她老媽想趁機把她嫁掉。
不過,她老媽不知道的是她跟一騎正在秘密交往中。
「你看人家老張的女兒比我們景頤小,都已經要嫁人了呢。」陸母說:「這個設計師收入不錯,跟我們景頤又沒有語言隔閡,以後我們女兒只要在家當個奶孩子的『閑閑美代子』,有什麼不好?」
「胡說八道。」陸爸眉心一擰,神情微慍,「我女兒怎麼可以嫁給日本人?」
不妙!看她老爸的反應,似乎無法接受「女婿是日本人」這種事情。
糟了,這麼說來,她跟一騎只能談談小戀愛,但無法修成正果?
「你不是又想說什麼國仇家恨的事情了吧?」陸媽不以為然,「那都已經是從前的事情了,幹嘛還老是掛在嘴邊提?」
「我陸元魁的女兒什麼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日本鬼子。」陸爸說。
聞言,景頤呆住。
天啊,連「日本鬼子」這四個字都出來了?慘了,要是讓老爸知道她正在跟「日本鬼子」談戀愛,他搞不好會把她監禁起來。
「爸,您還氣日本侵華的事情喔?」
「當然,這種事怎麼能忘?」陸爸說。
「那……那您怎麼會答應讓我去當他的臨時助理,還陪著他到處去考察摩鐵啊?」她試探的問。
陸爸一臉凜然,「公是公,私是私,他是你哥哥的合作夥伴,你做妹妹的當然要幫忙。」
「喔~」她不自覺的拉長了尾音,若有所思。
陸爸警覺的盼著她,「你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你對那個日本鬼子有意思?」
她心頭一驚,急忙否認,「沒啦,怎、怎麼可能!」
「沒有就好,就算你要嫁黑人都好,就是不準是日本鬼子。」陸爸嚴正警告,「當初你去日本唸書前,我已經提醒過你了,沒忘吧?」
「沒……沒忘。」
老爸的話讓她的心蒙上了一片憂鬱煩惱的烏雲。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5:35
第九章
高京設計公司的會議室裡,陸景明正親自主持會議,與會的除了森一騎,還有他旗下幾位優秀的設計師。
因為殿堂集團是以餐飲起家,而且預備打造的又是食宿雙併的複合式摩鐵,因此在森一騎的初步構思裡,餐廳成了摩鐵的必備「硬體」。
他打算在客房裡營造出各種用餐空間,讓客人就算身在摩鐵,也能享受到一流的用餐環境及品質。
會議結束,陸景明親自送森一騎返回飯店。
「森先生,」途中,陸景明問道:「我妹妹這幾天沒怠慢你吧?」
「沒有,她是個非常盡職的助手兼嚮導。」他說,「多虧了她,我在台中見到二十幾年沒見的親人。」
聞言,陸景明一震,「你在台灣有親人?」
「嗯。」森一騎點頭,「是我生母。」
「什麼?!」陸景明大吃一驚,「森先生的母親在台灣?」
「她是台灣人。」他淡淡一笑,「她在我五歲時跟我父親離婚,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陸景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睛。
好一會兒,他終於慢慢反應過來,「森先生答應來台,該不會也是因為令慈吧?」
「那是一部份的原因。」他詳實的說明,「跟你聊了幾次後,我便覺得這是個有趣的case,而你又與我十分投機,所以我已動了來台的念頭,恰巧在這個時候,我從一位認識我母親的父親舊識那兒得知了她的消息,所以……」
「所以你就決定飛來台灣了?」
「一點都沒錯。」
「原來是這樣呀。」陸景明為他感到高興,「可以跟分離二十幾年的母親重逢,還真是不虛此行呢。」
森一騎高深的一笑,「不虛此行恐怕無法用來形容我此次的台灣之行……」
「咦?」陸景明微怔,一臉不解,「除了與母親重逢,森先生還遇到了什麼好事嗎?」
「我遇到了喜歡到想把她打包帶回日本的對像。」他說。
「你是說……」陸景明驚訝的看著他,「對方是誰?飯店裡的小姐嗎?」
森一騎神情自若,帶著從容的微笑,兩眼直視著他,「你妹妹。」
陸景明的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開,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
「陸先生,」森一騎唇,角一勾,語帶商量卻誓在必行,「請容許我找個時間到府上拜訪令尊跟令堂吧。」
隍景明眨了眨眼睛,久久才吐出兩個字。
「天啊~」
陸景明一回到家,立刻衝到景頤房裡。
關上房門,他一把拎起坐在床上聽音樂的她。
「陸景頤。」他神情嚴肅的直視著她,「你是不是隱瞞我什麼?」
「隱瞞?」她微楞,然後輕啐一記,「你在說什麼呀?」
「你跟森一騎在談戀愛,對吧?」他刻意壓低聲音。
景頤陡然瞪大眼睛,驚疑的看著已經知情的他,「你、你是怎麼……」
「森一騎都告訴我了。」他說。
「什……」她眼前一黑,生氣又無奈,「那個笨蛋幹嘛說出來!」
「所以是真的?」陸景明難以置信,兩隻眼睛直盯著她瞧,「他到底看上你什麼?」
「喂!」她嚴正抗議並表達不滿,「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哪裡配不上他了?」
陸景明打量著她,「不然你覺得你跟他相配嗎?」
「這……」好吧,她承認他們的組合是有點神奇。
不過,是他主動追求,可不是她倒追他耶。
「你之前不是一副超級討厭他的樣子嗎?」陸景明狐疑的看著她,「怎麼才出去一個多星期,你就跟人家談起戀愛了?」
「就……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嘛。」
愛情這種玩意兒說來就來,誰也沒個准。總之時間對了、感覺對了、人對了,事情也就發生了……
「你是認真的嗎?」陸景明神情一凝,正色地問道,「你真的喜歡他?」
「你這樣問很奇怪耶。」她有點靦腆,「喜歡就喜歡,哪有什麼真的假的!」
看見她臉上那難得一見的嬌羞表情,陸景明挑挑眉,「看來你是認真的……」
「你反對嗎?」她盼著他,「你覺得他不好?」
「他很好。」他毫不遲疑地回答,「以我來看,他簡直無懈可擊。」
她一笑,「我也覺得他很好,從沒有一個男人像他這樣令我安心……」
「瞧你笑得多淫……」陸景明一點都不客氣的調侃她。
她嬌怒的打了他一下,「臭老哥,你說什麼啦!」
陸景明眼底滿是關愛,輕輕笑嘆一記,「看來森一騎有機會成為我的妹婿喔。」
她微怔,羞怯的瞪了他一眼,「別胡說了。」
「我可是有根據的……」陸景明說:「他對我說,他喜歡你喜歡得想把你打包帶回日本。」
她呆住。
天啊,他居然跟她哥哥說這種即使是透過第三人的嘴說出來,都教她心花怒放又害羞的話?
「他還說他要找時間到我們家來拜訪爸媽,我想他大概是想……」
「不行!」未待他說完,她已激動的打斷了他。「他不能來,絕對不能來!」
她神情驚急的跳了起來,然後像陣風似的奪門而去。
閉著她的小金龜,景頤立刻飛車飆到飯店。
當他的房門打開,她猶如疾發的箭矢般射進他房裡。
「你不能去我家!」她劈頭就說。
他一怔,「怎麼了?」
「你跟我老哥說我們的事了?」她有點生氣的瞪著他。
他好整以暇地一笑,「我告訴他,那表示我對你是百分之百認真的呀。」
「……」他說的也沒錯。
他把他們的事情告訴她老哥,不只表示他「絕對認真」,還是「以示負責」的一種表現。
「你說我不能去你家是什麼意思?」他說:「我希望找機會去拜訪你爸媽,讓他們知道我是以結婚為前提在與你交往。」
「不行,不可以。」她語氣堅決。
他微糾起眉頭,「為什麼?」
「因為我爸爸反對。」她說。
「你爸爸都還沒見過我呢。」
「我爸爸說什麼人都行,就是不能是日本人。」
森一騎楞了一下,然後沉默了幾秒鐘。
「你是說……」
她愁著一張臉,表情滿是哀怨,「誰教日本曾經侵華又殖民台灣啊。」
「什……」他微微瞪大眼睛,哭笑不得,「不會吧?」
「別懷疑。」她一嘆,「我老爸是說真的。」
「所以呢?」他雙手一叉,交放胸前,「你的意思是……我們沒希望了?」
她眼臉低垂,神情苦惱。
「喂,」他伸出雙手,輕輕捧起她的小臉,注視著她,「你該不是要我就這麼放棄了吧?」
迎上他如熾的眸子,她跟裡閃著六神無主的淚光。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確定我們前途多難。」
「你還真悲觀。」他唇角一勾,「搞不好你爸爸見了我之後,意外的很中意我也說不定。」
她搖搖頭,「不可能的,我老爸是標準的『湖南騾子」,脾氣很倔很擰的。」
「你都還沒讓我試過呢。」
她抬起微微濕潤的眼眸,幽幽的看著他。
「反正我們才剛開始,再不久還得分隔兩地,不如……」
「陸景頓。」他沉聲打斷了她,以中文叫她的名字。
她微怔,迎上的是他略帶慍惱的臉龐。
她心虛畏怯的縮起脖子,囁嚅道:「幹幹嘛?」
他抓住她的肩膀,輕晃了她兩下,「你給我聽好,你不是我用來打發時間的玩具,我對你是很認真的,所以不准對我說什麼喪氣的話。」
「可是……」
「明天開始,我會閉關工作,等我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會想辦法徵得你爸爸的同意的。」他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一記,接著低沉而溫柔地說道:「除非你拒絕我,不然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他深情真摯的話語讓她感到安心且感動,但她還是忍不住的想著……
「我們才相識半個月,你有你以為的那麼喜歡我嗎?」她疑怯的問。
他神情凝肅的注視著她,好一會兒不說話。
正當她因為他的沉默而不安時,他忽地將她一把撈進懷裡。
她嚇了一跳,但沒有掙扎。
他低頭在她發上一吻,輕聲道:「相信我,再沒有誰能讓我愛得這麼篤定了。」
腦袋一旦進入「工作模式」,森一騎幾乎可以不吃不喝又不睡的工作。
他一個人待在飯店裡不斷畫著草圖,在現今幾乎以電腦作業的時代,他仍保有這樣的「老習慣」。
閉關一星期後,他帶著一大迭的草圖來到高京設計,與陸景明開會並交換意見。
會議室裡,陸景明及幾位設計師們正聚精會神的看著他的設計草圖,大家的臉上只有一種表情,就是驚奇。
陸景明看著手上的這一份草圖及附上的一張塗鴉,忍不住抬起眼來看著他。
「森先生,」陸景明抖抖手上的那張彩虹小馬塗鴉,「這是小女的畫吧?」
「是的。」他點頭,「渝渝的畫給了我靈感,我準備在房間裡留一整面的白牆,漆上特殊塗料,給跟著家人一起進到摩鐵的小朋友有塗鴉玩耍的空間。」
他接著又說:「摩鐵一般來說,都只考慮到成人消費者,但偶爾也有攜家帶眷入住的客人,裝演再漂亮、傢俱再高級,對小朋友來說都沒太大意義,所以塗鴉森林、TOYLAND口跟小公主這三間主題客房,我是為小朋友設計的。」
大家聽完他的解說,都非常的贊同。
「大家有沒有其他意見?」陸景明詢問其他設計師的意見及想法。
大家搖搖頭。
「森先生的設計多元,既奇趣又浪漫,尤其是把消費者設定為小孩子這一點,我個人覺得相當的棒。」已經有兩個小孩的設計師蔡慶安說道。
「既然大家都喜歡森先生的作品,也沒有其他的意見,那這兩天請大家趕快把電腦圖繪製完成,呈交給殿堂集團。」
結束會議,森一騎與陸景明走出會議室,一同走向陸景明的辦公室。
而當森一騎步出會議室時,看見的是因為數日閉關而未能見面的景頤。
視線一迎上,她非常警覺的把臉一別。他猜想她大概是不想讓辦公室裡的其他人發現什麼。
進到總經理辦公室,陸景明與他面對面坐下。
「森先生,你預計什麼時候返回日本?」陸景明問。
「如果與殿堂進行溝通後沒有任何的問題,我預計下個星期五或星期六返回日本。」他說:「有個設計案需要我親自處理,我必須回去。」
陸景明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
看見他那略顯憂慮的表情,森一騎瞭然於心。
「陸先生,你是不是在想我跟你妹妹的事情?」
陸景明微頓,有些許的尷尬。
須夷,他有些礙口地說道:「森先生,你也知道我妹妹曾經有過不愉快的一段感情,雖然她已經是二十七歲的成年女性了,但我還是很擔心她受到傷害……你就要回日本了,你覺得……」
「台灣跟日本很近。」他撇唇一笑,「以現在交通的便捷性來看,其實不算是什麼遠距離戀愛。」
「是這樣沒錯,不過……」
「其實我不打算跟她談遠距離戀愛。」森一騎說道。
陸景明微楞,不解的看著他。
「我想把她娶回家。」他說。
聞言,陸景明驚疑的瞪大眼睛,「什娶、娶回家?!」
「我不是說過我喜歡她喜歡得想把她打包帶回日本嗎?」他雖是以玩笑的口吻說著,但眼神卻十分的堅定。
「森先生,你是認真的嗎?」陸景明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失禮的問題,旋即感到歉然,「抱歉,因為你們相識還不到一個月,所以……」
「兩個人不見得會因為相處了三年就喜歡上彼此,卻可能只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被彼此吸引。」他像是想起什麼,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也許在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我就已經『中招』了。」
看著他,陸景明又沉默了一會兒。
他微低著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然後慢慢的抬起眼臉來注視著森一騎。
「我明白了。」他說:「既然這樣的話,就請你到我家走一趟吧。」
森一騎正視著他的眼睛,「正有此意。」
「森先生今天晚上要來拜訪爸媽。」
「啥咪?!」聽見被哥哥派來傳話的潘雨潔這麼說,景頤整個人跳了起來。
「他大概是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吧。」
身為陸景明的枕邊人,像「晚熟的小姑終於談戀愛」這種事,潘雨潔當然能掌握到第一手資料。
不過在得知他們談戀愛的事情後,她並不感意外。
因為在更早前,她就已經嗅到了氣味。
「不行,我要打電話叫他別來!」景頤緊張兮兮的抓起手機。
「景頤。」潘雨潔搶走她的手機,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幹嘛?醜媳婦終將見公婆嘛,更何況他一點都不醜。」
「嫂~」她一臉世界末日到了的淒苦表情,「他一來,我們就結束了,你知道嗎?」
「別那麼悲觀嘛。」
「你們都太樂觀了。」她又氣又急,「老爸說他是『日本鬼子』耶,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吧?」
潘雨潔暗忖了一下,「聽起來是不太妙,不過……」
「總之不能讓爸知道我們的事。」
「難道你想偷偷摸摸的繼續下去?」潘雨潔神情嚴肅,「他跟你哥說想娶你回家耶。」
她呆住,兩顆眼睛瞪得像龍眼般。
「我覺得他不是個會逃避的人。」潘雨潔說:「就算知道爸會反對,他還是會選擇面對。」
「……」
她也不是想逃避現實,只是擔心一旦他們的事情曝了光,狀況就會迅速的惡化。
「景頤,浪漫值得冒險,幸福也值得冒險。」潘雨潔執起她的手,溫柔的拍拍她的手背,「富貴險中求,幸福有時也是如此。」
幸福也要險中求嗎?要是搞到粉身碎骨,那該怎麼辦?
「放心吧,我跟景明都會站在你跟森先生這邊的。」潘雨潔說著,不知想起什麼而慧黠一笑,「對了,還有BK跟渝渝,別忘了他們也都被森先生收服了。」
嫂說的一點都沒錯。
他確實在第一次來訪時,就已經成功又迅速的擄獲了BK跟渝渝的心。尤其是喜歡畫畫的渝渝,簡直把他當神一樣崇拜。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必要的時候,她還是得拿出「豁出去」的勇氣。
現在她只能祈禱情況不會太糟。
陸爸坐在客廳裡盯著電視機看新聞,而陸媽跟潘雨潔婆媳倆則在廚房跟餐廳忙著準備今晚要招待客人的菜餚。
雖然陸景明不常帶人回來吃飯,但這也並非頭一遭。
對陸爸來說,這不過是一般的拜訪,因此直至目前為止,他還十分的平靜。
但,知道森一騎是準備來「攤牌」的景頤,可就沒辦法如此冷靜了,她一會兒下樓,一會兒上樓,一會兒又在門口探頭探腦。
而她不尋常的舉動,引起了陸爸的注意--
「丫頭,你在幹什麼?」陸爸微皺起眉頭,「跑上跑下的,看得我都心煩了。」
她心虛地回道:「沒啦,我只是……」
「姑姑。」這時,渝渝跑了過來,「森叔叔什麼時候到啊?」
「ㄜ……我也不知道耶。」
渝渝的出現,適時的解除了她的危機。
「我又畫了好多圖要給森叔叔看耶。」
「愛現。」一旁的BK潑她冷水,「森叔叔那麼厲害,看了你的畫一定會哈哈大笑的啦。」
「臭哥哥!」渝渝跟他扮了個鬼臉,「人家森叔叔說我的畫很漂亮,還跟我要了一張耶!」
「笨蛋,他是怕傷害你幼小的心靈,才會……唉唷。」
BK的話未說完,景頤已在他頭上K了一記。
「BK,你真的很壞ㄋㄟ,渝渝是你妹妹,不是撿來的耶。」
為什麼每次看見BK跟渝渝,她就想起她跟她老哥。因閃老愛欺負唯一的妹妹,簡直就是他老爸的翻版。
這時,外面傳來聲響。
「啊!是爸爸跟森叔叔回來了!」渝渝興奮的跳了起來,拔腿就往外面跑。
彷彿有順風耳的陸媽從廚房裡跑了出來,一臉期待,「他們回來了嗎?」
「好、好像是吧?」景頤一顆心七上八下,腦子裡開始預演著待會兒可能會發生的「慘案」……
這時,渝渝拉著森一騎走了進來,陸景明則殿後。
「森先生,歡迎。」她強自鎮定地開口招呼。
一騎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的扯了一下。
客人來了,一直坐在沙發上的陸爸也站了起來,雖然他對「日本鬼子」有意見,但來者是客,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的。
「爸,媽,這位是森一騎先生。」陸景明說。
「喔,摸……摸利桑,咿啦夏咿……」為了表示歡迎,陸媽努力的說著對她來說十分艱澀的日語。
「陸伯父、陸伯母,您們好,打攬了。」這時,森一騎彎腰一欠,說出了大家都不知道他會說的中文。
頓時,大家都傻了--除了景頤。
陸爸明明一臉驚訝,但還是表現得穩如泰山。
「你會說中文?」陸爸問。
「是的。」森一騎不卑不亢,「家母是台灣人,我在國外唸書時特地學了中文。」
「森先生?」陸景明驚疑的看著他,「你真是深藏不露耶,我居然不知道你會說中文……」
「抱歉,因為有點怪腔怪調,所以一直沒在大家面前說……」
「哪有什麼怪腔怪調!」陸媽兩隻眼睛直盯著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毫不掩飾她對他的欣賞及滿溢的熱情,「你說得很好呢。」
「原來森叔叔會說我們的話喔。」一直緊緊拉著森一騎大手的渝渝,開心的一笑,「太好了,以後我可以跟森叔叔說國語了。」
景頤安靜的站在一旁,從頭到尾連個字都不敢隨便搭腔。
她偷偷的觀察著她爸爸,而她發現……她爸爸也一直偷偷的觀察著森一騎。
「對了,」森一騎恭謹的呈上他帶來的伴手禮,「聽說陸伯伯喜歡喝一點小酒,我挑了一瓶茅台跟一瓶純米大吟釀,希望您會喜歡。」
陸母代陸爸收下禮物,笑得闔不攏嘴,「你真是太客氣了,人來就好,還送什麼禮物呢。」
「只是薄禮,請不要在意。」森一騎舉止謙恭,態度從容,應對恰如其分。
「可以開飯嘍!一這時,潘雨潔走了出來,聲音愉悅的喊著。
於是,大家慢慢的往餐廳移動。
今天的用餐氣氛不似之前那般輕鬆自在,但也許只有景頤一個人這麼覺得,因為掃視全場,大家好像還挺愉快的,喔不,她老爸看起來不太……親切。
雖然他平常就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但今晚格外的安靜。
難道他也像她嫂子一樣,嗅到了什麼不尋常的氣味?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憂鬱起來。
晚餐吃到一半,森一騎突然擱下手上的碗筷,正襟危坐,神情堅定而認真地正視著陸爸跟陸媽。
「伯父、伯母,」他說:「其實我今天來是為了向您們報告一件重要的事情……」
景頤心頭一驚,立刻阻止他,「森先生,慢、慢著。」
陸媽疑惑的看看她,再看看森一騎,「怎麼了嗎?」
「沒事啦。」景頤咧嘴一笑,然後拚命的用眼神跟他打PASS.
他非得現在說不可嗎?難道不能等大家把飯吃完?
「森先生想跟我們說什麼?」此時,一直很安靜的陸爸開口了。
景頤焦急的看著哥哥跟嫂嫂,希望他們夫妻倆能想辦法避免一場可能的大騷亂,但,他們夫妻倆卻給她一記「做人要面對現實」的眼神。
「伯父,我跟景頤正在交往。」森一騎誠實以告。
「什……」陸媽頓瞪著雙眼,驚疑的看著他,「什麼?!」
景頤低下頭,不敢多看爸爸的表情一眼。
原本熱鬧的餐桌頓時安靜下來,連BK跟渝渝都鬧劇覺到氣氛凝滯而不敢出聲。
「這……」陸媽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一旁的老伴,「老頭子,你、你說句話啊。」
陸爸神情冷肅,不發一語。
「那個……」陸景明試著幫忙,「爸,森先生是非常認真的在跟景頤交往,所以……」
「你已經知道了?」陸爸突然沉聲質問兒子。
儘管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陸景明面對自己嚴肅的父親時,還是有點畏怯。
「是的,我知道。」
「你這個哥哥是怎麼搞的?」陸爸目光一凝,嚴厲地質問:「你打算把妹妹嫁到國外去嗎?」
「……」
「哎呀,老頭子,你幹嘛這麼說呢?」陸媽忙著打圓場,「孩子們這麼誠意的來跟你報告,你怎麼……」
「我不同意。」陸爸硬生生截斷了陸媽的話,兩隻眼睛直視著森一騎,「請你打消這個念頭,我不會讓女兒嫁給日本人。」
「爸,」見情況不妙,潘雨潔也幫著說好話,「森先生是半個台灣人,您就讓他們……」
「我說不行就不行。」陸爸眉心一擰,語氣加重。
這會兒,沒人再敢說話。
景頤委屈又懊惱的低頭不語,眼淚不聽使喚的在眼眶裡打轉。
森一騎神情平靜,目光澄澈而堅定的注視著陸爸,「伯父,我喜歡景頤,是以結婚為前提的與她交往。」
「你們才認識多久?」陸爸極不友善的直視著他,「那麼短的時間,你就說要以結婚為前提跟她交往?」
森一騎淡淡一笑,「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讓我無可自拔的喜歡上她了,所以我相信往後,我只會越來越喜歡她。」
聞言,陸爸眉頭糾皺,「不准。」說罷,他霍地站起。「景明,送客。」
「老頭子,你……」陸媽尷尬又抱歉的看著森一騎,「森先生,你別見怪。」
他搖頭笑道:「沒關係,伯母。」說完,他站了起來,謙遜有禮的看著一臉不悅的陸爸。「惹伯父生氣,晚輩十分抱歉,不過我不會就此放棄的。」他微微一欠,「我會擇期再來拜訪。」
陸景明看著他,苦笑一記,「森先生,我送你回飯店吧。」
「不,我自己叫車就行了。」
「那……我送你出去。」
「麻煩你。」
離開前,他向大家一一道再見,然後與陸景明一同走了出去。
他們走出去後,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筷,每個人都神情凝重,就連BK跟渝渝都一臉的憂懼。
「老頭子,你幹嘛搞得大家不高興呢?」陸媽忍不住抱怨,「有話好好說,何必……」
「丫頭。」陸爸不待陸媽叨念完,轉頭瞪視著低頭不語的景頤,「不准再跟他來往,還有,叫他別再來了。」
景頤抬起早已淚濕的眼臉,幽怨的看著陸爸。
她什麼都沒說的站了起來,轉身離席。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6:01
第十章
一星期後,森一騎返回日本處理一件非由他親自督軍不可的case.
而在他返回日本之前,為兔再次觸怒陸爸,他暫時打消二度拜訪的計劃。
不過,他們並沒有因為陸爸的阻止及反對,而結束兩人的關係,透過mail及電話,他們繼續聯絡著。
很快地,一個月過去了。
「相親?!」景頤跳了起來,震驚又生氣的看著陸爸。
陸爸好整以暇的繼續看著他的報紙,「是我以前軍中同袍的兒子,三十歲,是個牙醫。」
「我不要。」
陸爸睞了她一眼,「我已經安排好了。」
「爸--」她哀怨地拉長了音,「我不要相親,我已經有……」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日本人還有聯絡。」陸爸目光冷肅的看著她,「我告訴你,我不會答應你們的事,你還是盡早死心吧。」
「爸~」
「你是傻瓜嗎?」陸爸打斷了她,「你以為他回到日本,心裡還是記掛著你嗎?」
「……」
爸是在暗指什麼?天高皇帝遠,遠在日本的一騎會背著她找小三?
「像他那種條件的男人,就算他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會去纏著他,你覺得即使你不在他身邊,他也會時時刻刻想著你?」陸爸冷冷一哼,「你要是不想受傷的話,就趕緊把他忘了。」
陸爸的話,景頤不是沒往心裡擱,想起兩人僅相處一個月就分隔兩地,她當然也會擔心。
但是,她不想懷疑他、猜忌他。
因為縱然他們只相處一個月,但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卻讓她對他有著莫名堅定的信任。
「爸,我絕對不去相親。」她語氣堅定,「明明已經有喜歡的人,卻還去跟對方相親,那對對方實在太失禮了。」
「陸景頤!」陸爸沉聲一喝,「你是什麼時候養大了這種跟我唱反調的膽子?是那個日本人教你的嗎?」
她眉心一擰,氣惱地回嘴,「別扯到他頭上,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頂嘴?」
「我只是想跟爸爸講道理。」
「你是說我不講道理?」
她噙著淚,委屈地說道:「爸現在是不講道理……為什麼我不能選擇我喜歡的人?您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得遇上一個這麼喜歡的人?」
陸爸眉梢一揚,面帶慍色的瞪著她。「別跟我討價還價,總之這個星期六,你無論如何都得去。」
景頤哀怨的看著他,沒有說話,轉過身子,她迅速的跑上樓。
狗急跳牆,人急了也一樣會跳牆。
為了抗議陸爸的獨斷威逼,她決定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離家出走。
打定主意後,她便開始擬定蹺家計劃。
為兔打草驚蛇、被最近一直盯著她的陸爸發現,她不能帶任何的行李。
於是,她將證件及現金放在每天上班的背包裡,然後一如平常的到公司上班。
下班後,她對哥哥扯了個謊,說她要跟語專時期的同學聚會,然後便跳上高鐵列車前往台北。
接著,再搭上飛往東京的飛機。
就這樣,幾個小時過後,她在午夜以前抵達她住了兩年的東京。
走出機場,她立刻打了一通電話給森一騎--
「森,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他愉悅的聲音,「怎麼這麼晚打電話給我?睡不著?」
他不知道她已經跟他站在同一塊土地上,而她決定給他一個驚喜。
「你在哪裡?」她問。
「我家。」
「多摩的家?」
他一笑,「不然是哪個家?」
「森,我想離家出走。」她說。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沒聽清楚或是懷疑她說了什麼地又問了一次,「什麼?」
「我要離家出走。」她說:「我爸要我去相親,所以我決定離家出走。」
「你要離家出走到哪裡去?」他的聲音變得焦急又憂慮。
「當然是去找你。」
「不行。」他斷然地,「你干萬別那麼做。」
她一怔,因為,這不是她所期待他會有的反應。
她以為聽見她要相親,就算她不逃,他也會要求她逃,卻沒想到……
「喂,你不希望我去找你嗎?」她有點生氣。
「你要是那麼做,只會讓你爸爸對我更加反感。」他語氣憂急,「要是他誤以為是我慫恿你,那該怎麼辦?」
沒錯,她老爸一定會那麼認為。
不過,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難道你要我去相親嗎?」她幽幽地問道,「你無所謂也不在乎嗎?」
「怎麼會無所謂?」他笑嘆著,「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眼前遭遇的事情,不必用這麼極端的方式去惹怒你爸爸或是傷他的心……」
「那你要我怎麼辦?」她有點負氣的問。
「總之打消飛來日本的念頭。」他說:「我會盡快結束手上的工作,再飛到台灣去拜訪你爸媽的,好嗎?」
「所以……你真的不要我去找你?」
「不要。」他說,「雖然我很想你,但不要這麼做。」
「……」
「小刺蝟,沉住氣,好嗎?」他溫柔的勸慰著她,「我跟你保證,我們很快就能見面的,嗯?」
「嗯。」她假裝乖順的答應,「那掰嘍。」
「晚安,早點兒睡吧。」
結束通話,景頤立刻跳上一輛願意載她到多摩的計程車,直奔森一騎的家。
她想,不管他如何反對她離家出走,應該也會在看見她出現在他家門口時,興奮得一把抱住她吧?
多摩,森宅。
雖然已是凌晨兩點,但森一騎的家還是亮晃晃的。
因為此刻,他工作室的幾個設計師及助理還在他家挑燈夜戰。
為了盡快結束這裡的工作好飛往台灣,他近日來幾乎一天睡不到六個小時。這對一向堅持一天睡足八小時的他來說,真是不人道的折磨。
他只能說,愛情真偉大,為了那令他愛得神魂顛倒的女孩,他真的拋開了許多生活上及工作上的原則及堅持。
他從來不讓員工加班,從來不把工作帶回多摩的家,就算忙得連吃飯都沒時間,一天也要睡足八小時……這些規矩在遇上她之後,全部都打破了。
突然,電話鈴鈴作響。
凌晨兩點,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
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陸景明的聲音--
「森,是我,陸景明。」
他一怔,「怎麼這麼晚?有事嗎?」
「森,我妹妹不見了。」陸景明憂疑地問道,「她有跟你說過什麼嗎?」
他楞了一下,想起稍早前接到她的電話及她在電話裡對他說的那些話。
老天,她真的離家出走了?!
「該死!」他忍不住低聲咒罵。
「森?」聽見他的低聲咒罵,陸景明不禁風到疑惑,「怎麼了嗎?」
「她兩個小時前曾打了一通電話給我。」他說,「她說令尊要她去相親,所以她決定離家出走。」
「什……那個笨丫頭!」陸景明無奈一嘆,「她在想什麼?」
「你打過她的手機嗎?」他問。
「她好像關機了。」陸景明語氣中難掩憂心,「她會去哪裡呢?她根本沒有可以投靠的人……」
「你先別急……」
「現在不是我急,是我老爸跟老媽……呃?」
「森一騎!」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陸景明的聲音,而是陸爸帶著怒氣的聲音。
顯然地,他老人家搶走了陸景明原本抓在手裡的話筒。
「伯父,您好。」
「你老實說,是不是你拐跑了我們家丫頭?」陸爸十分不客氣的質問著,彷彿他是被逮個正著的現行犯。
森一騎沒生氣,因為他能理解他老人家此刻有多麼的憂急。
「伯父,景頤不在我這兒。」他平心靜氣的解釋著,「稍早前,我確實接過她的電話,當時我已勸阻過她……我真的沒想到她會離家出走,如果知道的話,我……」
「你們日本人就愛搶別人的東西,把我女兒還來!」
「老頭子,你在胡說什麼呀?把電話給我……」一旁傳來的是陸媽的聲音,她低聲斥責情緒激動的陸爸,並搶下電話。「森先生嗎?」
「伯母。」
「老頭子急瘋了,你可別見怪。」陸媽帶著歉意,輕聲一嘆,「都怪他阻止你們交往,丫頭才會離家出走……」
「伯母,就算是這樣,景頤她也不該離家出走,讓父母為她擔心。」他語氣誠摯的安慰著她,「請您跟伯父放心,她不是小孩子了,也許鬧完脾氣,她會回家的。」
聞言,陸媽怯怯地說道:「森先生,要是丫頭她去找你,你……」
「要是她真的跑來找我,我會親自把她押回家。」他說。
掛了電話,他的員工一個個都疑惑又好奇的看著他。
「森,怎麼了?」吉回問道。
「我的女朋友離家出走了。」
「欸?」大夥兒幾乎同時出聲。
二宮微微皺眉,「你那個台灣的女朋友嗎?」
他白了他一眼,「不然我還有哪個女朋友?」
「她為什麼離家出走?」山田好奇地問道。
「她爸爸要她去相親,她就跑了。」
「哈哈哈,這麼癡情啊。」
「癡什麼情!」他沒好氣地低吼,「真是個笨蛋,也不想想大家會有多擔心……明明跟她說很快就去台灣,她還是……可惡,要是她真跑來找我,我一定要打她屁股。」
見他是真的在生氣,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再亂開玩笑。
凌晨兩點半,景頤終於來到多摩。
按著地址,計程車將她送抵目的地。
森一騎的家是這個造鎮社區中的其中一戶,位於西班牙區。
他的房子是一棟有著紅色斜屋頂的白色建物,屋前有個門廊,通往門廊的是一條紅磚道,磚道兩旁分別是停車位及花園。
明明已是凌晨,她卻還是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屋子的全貌,全是因為……燈還亮著。
他還沒睡嗎?都已經這麼晚了……啊,難道是在接到她的電話之後,他心裡多少抱著她可能會出現的希望?
忖著,她難掩興奮之情,持著隨身背包就直往他的門廊走去。
按了門鈴後,她心情忐忑,緊張又期待地等待著他來應門。
很快地,門開了。
「森,我來了。」看見他的臉,她立刻漾開笑顏。
森一騎陡地一震,兩隻眼睛發直的看著站在門口的她。
「很驚訝吧?」她想他一定是嚇呆了,才會這樣盯著她看。
「你……真的跑來了?!」他一臉難以置信。
他以為她只是鬧鬧脾氣、隨便說說,沒想到她真的飛來了?
「你……」見他神情嚴肅,她試探地問道:「不高興嗎?」
他濃眉一糾,聲線一沉,「你在幹什麼?我不是叫你別來的嗎?」
她被他這麼一吼,瞬間楞住。
這跟她原先所想像的完全不同,她以為他會高興的抱住她,給她幾個熱情的吻,卻沒想到他非但不高興,還這樣凶她。
她為了他、為了他們的愛情,冒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險,可是他……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又有多擔心?你為什麼要……」
「森,那個……咦?」
突然,一名女子出現在他身後,看見站在門外的她時,女子還楞了一下。
景頤看看她,再看看森一騎,霎時,她什麼都明白了。
難怪他不要她來,原來他在日本真的有別的女人。
像是反射動作似的,她一轉身子,拔腿就跑。
她知道自己不該跑,更不該就這樣算了,她理應質問他,要他給一個交代,甚至狠狠給他一耳光。
但她沒有,因為她覺得好丟臉,她根本沒有識人的眼光及能力,人家明明是跟她逢場作戲,她竟笨到跑來投靠他?
爸爸說對了,她會受傷,她真的會受傷!
見她轉身就跑,森一騎連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他快步追上她,並摟住了她的肩膀。「你要去哪裡?」
她轉過身,狠狠的瞪著他,「不用你管!」
「進屋裡去。」他說。
他那彷彿在命令她的語氣讓她又生氣又難過,眼淚像衝破堤防的洪水般飆出。
「你當我是傻子嗎?我恨你,你是騙子!」
他挑挑眉,氣定神閑又好整以暇的睇著她,「你走不走?不走的話,我就動手嘍!」
聽見他帶著警告意味的話,她更抓狂了。
「我要回家,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她朝他大聲咆哮,然後轉身就要走。
但她才踏出一步,整個人就踩不到地的懸空而起。
「干……幹嘛?」發覺自己頭腳朝下的被他「掛」在肩上,她又氣又急,「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他不理會她的尖叫及掙扎,踩著穩健的步伐,一步步的朝門口而去。
進到屋內,他將還在大聲嚷嚷著的她放下。
「你要做什麼?我要回家!」她張牙舞爪的叫嚷著,渾然未覺身後的數道視線。
而此時,還在客廳裡挑燈夜戰的六名工作室職員,個個瞪大眼,抱著好奇及看熱鬧的心情「欣賞」著這齣好戲。
「我爸爸說你在日本一定有女人,他說對了!」景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埋怨著他,「你為什麼要欺騙我的感情?你對你是真心的耶,你真的太……」
她的話未說完,他搖頭笑嘆一記,然後抓著她的肩膀,將她轉向客廳。
當她看見客廳裡有六個陌生男女時,她隨即呆住。
「嗨,小刺蝟小姐。」
「……」她怔住,第一個跟她打招呼的是剛才那個女人。
「你別誤會,我是你男朋友的職員,我是吉田。」
「我是二條。」
「我是山田……」
他們六人各自自我介紹完畢,森一騎斜覷了景頤一眼,無奈笑道:「他們都是我工作室的人員,為了讓我能早點結束這邊的case飛到台灣找你,他們正在我家加班呢。」
看著眼前的一切,景頤自知又出糗了。
儘管臉上淚水未乾,但取代傷心氣憤的……已經是讓她覺得無地自容的羞愧。
她彎下腰,向大家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非常抱歉,我打擾大家了。」
「森,」剛才引起景頤誤會的吉田笑視著她,「你的女朋友真的好可愛,難怪你一下子就被她套牢了。」
景頤尷尬的看著她,「剛才真的很對不起……」
吉田一笑,「別在意,突然看見一個女人出現在自己男友家,任誰都會誤會的啦。」
景頤怯怯的看著一旁的森一騎,小小聲地道著歉,「對不起,我……」
「對不起?」他冷然一笑,「我還要跟你算帳呢,走。」說罷,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往樓上拉。
這時,在他們身後傳來的是大家低聲的、壓抑的竊笑。
他像持小雞似的把她抓進房間,然後把她的背包往門邊的椅子上一擱之後,就立刻抓起電話遞給了她。
「快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他說,「你爸媽擔心得睡不著覺呢。」
她怯怯的抓著話筒,「你怎麼知道?」
「他們打過電話來了。」他眼底有一絲慍惱,「托你的福,你爸爸更討厭我了。」
她慚愧地說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
「我們的帳待會兒再算。」他語帶喝令,「快打電話跟你爸媽道歉。」
「喔。」她囁嚅地點頭答應,然後聽話的撥了家裡的電話。
電話只響了三聲就被接起。
「喂?」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陸爸焦急卻又疲憊的聲音。
聽見父親的聲音,她忍不住立刻掉下眼淚。她父親是個生活規律的人,向來九點就準時睡覺,但因為她離家出走,已經七十七歲的他,居然到現在還守在電話旁。
「爸,是我。」她的聲音因為難過哭泣已經啞了,「對不起……」
「丫頭,你在哪裡?」
「我在……我在……」她想老實告訴他,又擔心他會因此而責怪或誤會森一騎。
見狀,森一騎接過話筒,「伯父,是我。」
「森……」
「景頤在我這裡。」他說:「非常抱歉,讓您們擔心了,等天亮,我會盡快帶她回台灣。」
電話那頭,陸爸沉默了一會兒。
「丫頭真的跑去找你了?」
「是的。」他誠實以告,「稍早前景明兄打電話來時,她還沒出現,所以……總之請您們放心,她現在非常安全。」
陸爸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伯父?您……還在線上嗎?」
「森一騎。」那頭,陸爸突然出聲。
「是。」
「我告訴你,在我還沒答應你們的事之前,你可不准對我的女兒下手。」陸爸語帶警告。
聞言,森一騎微頓,然後忍不住的一笑。「遵命。」
「明天立刻帶她回來。」陸爸像是將軍在對小兵發號施令般的要求他。
「照辦。」他說。
沒有一聲再見,陸爸掛斷了電話。
他將話筒擺好,景頤立刻扭過來,「我爸說什麼?」
他一嘆,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兩隻眼睛直直的望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深感不安及歉疚,「我……給你惹麻煩了,對吧?」
他沒回答,只是注視著她。
她疑怯的挨著他身邊坐下,軟軟地說道:「對不起,我、我會跟我爸解釋的,我會告訴他……是我自己跑來的,不是你……」
她話未說完,他忽地伸出手猛捧住她的臉,迎上一記火熱深情的吻。
她的腦子轟地一炸,瞬間空白一片。
須興,她回過神來,發現他熾熱的唇片仍未離開她的。一個多月未見,這記吻彷彿是要彌補過去一個月的不足般。
她閉上眼睛,放任他對她的索求,也放任自己對他的渴望。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唇慢慢離開了她。
她心神迷茫的看著他,心跳變慢,體溫卻升高。
「森……」
「就只能這麼多了。」他聲線低沉,帶著點壓抑及痛苦。
她意會到他所說的意思,羞蔽地回道:「如果是你……沒關係。」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但不知怎的,一旦老實的說出口後,反而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聽見她這麼說,他眼底閃過一抹興奮的異彩。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不過不行。」他將她輕輕的攬進懷裡,「剛才你爸爸在電話裡警告過我,他說不准我在他答應之前對你下手。」
她一怔。什麼呀,她老爸居然……
「他不會知道的。」她負氣地說道。
「我知道。」他撇唇一笑,「但我不想對他做陽奉陰違的事情。」
她抬起頭看著正低頭注視著自己的他,「你還真光明磊落……」
他蹙眉一笑,語帶促狹,「聽起來,你像是在埋怨……」
她臉兒一熱,羞嗔道:「我才不是那種意思,你……」
沒等她說完,他再度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圈著。
「謝謝你。」他說。
她微楞,心裡滿是疑惑。「謝我什麼?」
「謝謝你來了。」他喟嘆一記,「我真的很想你。」
「你不是不要我來嗎?」
「我的理智不要你來,但我的感情卻渴望著你……」他稍稍加重了抱著她的力道,「你以為我趕著將手上的工作結束是為了什麼?我只想趕快飛到你身邊,像現在這樣抱著你。」
聽見他這番話,景頤心裡一暖。
「剛才你對我發脾氣,而吉田小姐又出現在你身後時,我真的難過得快要死掉了,你知道嗎?」她話中帶著小小的抱怨。
「我知道。」他極為不捨,「我很抱歉。」
「抱歉?」她抬起眼,佯裝生氣的瞪著他,「你不是要跟我算帳?」
他溫柔一笑,「是啊,我是要跟你算帳,算你讓我為你心神不寧的帳……」語罷,他再一次低下頭去摟住了她甜美的唇瓣。
下午,森一騎如他所承諾的,「押」著景頤回到了高雄。
到了家門口,景頤硬著頭皮率先走進屋裡,客廳裡,陸家除了在學校上課的BK跟渝渝缺席,「大人們」都在。
「景頤,你真是嚇死我們了!」潘雨潔迎上前來,低聲地在她耳邊說道:「快去跟爸賠個不是。」
她點頭,怯怯地、不安地驅前,「爸,媽,我回來了。」
陸爸沒說話,甚至沒看她一眼。
陸媽輕推了他一下,「丫頭回來了就好,你別生氣了。」說完,她看著站在一旁的森一騎,「你的工作那麼忙,還要麻煩你跑這一趟,真是很抱歉。」
「伯母千萬別這麼說,景頤惹出這些事來,我不能置身事外……」說著,他向前兩步,站在陸爸面前,然後突然的跪下。
此舉令所有人一震,包括始終板著臉不說話的陸爸。
「森,你在幹嘛?!」見狀,景頤想拉他起身。
他看著她,「你也跪下。」
景頤一愣,不解的盯著他。但即使不明白他的用意,她還是慢慢的屈膝跪下。
「伯父,讓您老人家擔心,我深感抱歉,我保證這種事,從今以後不會再發生。」
陸爸神情凝肅的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兩人,還是不發一語。
森一騎看著他,目光澄澈堅定,「我明白伯父對我仍有疑慮,不能放心的將景頤交給我,不過我會努力得到您的認同,絕不會因此放棄,因為我對景頤是真心的。」
他真摯而誠懇的話語令在場所有人感動,除了臉上波瀾不興、獻不出一絲情緒的陸爸。
「老頭子,你就答應讓他們交往吧。」陸媽在一旁幫忙說情,「我看他們是真心喜歡對方,不是一時興起……」
「爸,森是個好男人,我打包票他絕對會好好對待景頤的。」陸景明補上一句。
「是啊,爸……」潘雨潔怯怯地附和,「森先生算是半個台灣人,您就網開一面,別計較他是日本人了……」
陸爸眉頭一擰,「你們都別說了。」
他一說話,大家都閉上嘴巴,沒敢再多吭一聲。
氣氛彷彿在瞬間凝滯了,沒有人說話,只有滿室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陸爸忽然沉聲長嘆。
「真是女大不中留……」他感慨地說道:「丫頭騎在我肩上,彷彿還是昨天的事。」
聽見他這些話,景頤不知為何一陣鼻酸,眼淚竟撲散散地落下。
「森一騎,」陸爸看著跪在面前的森一騎,語氣不似往常那般嚴厲及不友善,「你是真心喜歡我女兒?」
「是的。」森一騎直視著他,毫不閃躲他審視的目光。
「她是我近五十歲才得到的女兒,雖然我對她很嚴格,但她可是我捧在手心上的一顆明珠……」他目光一凝,「你真能保證會好好的待她?」
森一騎毫不猶豫地回道:「我會盡我所能的像您那樣呵護她。」
「我不是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也不是真因為你是個日本人而反對你們來往,更何況……你還是半個台灣人……」
他說完,大家都疑惑的看著他,因為大家都以為他是因為森一騎日本人的身份而堅決反對。
「老實說吧,我捨不得丫頭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他難得的坦誠自己的心思,「也許你們會覺得台灣跟日本並沒那麼遠,但對我來說,我還是希望女兒能待在我隨時想見她就能見到她的地方……」
謎底揭曉,原來陸爸極力反對,完全是因為他捨不得女兒將來遠嫁日本。
他幽幽一嘆,「我已經七十七歲了,還有幾年時間也不知道,但在這有限的時間裡,我……」他嚴厲的眼神轉而慈祥地看著已經哭成淚人兒的景頤,「我不想丫頭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爸……」景頤聲線一啞,眼淚立刻朦朧了她的視線。
想到自己一聲不響的跑到日本,讓他老人家為她擔心受驚,她就覺得很羞愧。
「對不起,爸,我、我……」
「算了。」陸爸打斷了她,無奈一笑,「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就去吧。」
陸爸明明答應了,但沒人笑得出來,因為聽到他這番感性的話語,大家感受得到他這個做父親的對女兒的濃厚不捨。
「不。」突然,森一騎說道:「景頤就待在台灣吧。」
他此話一出,大家都驚訝的看著他。
「森,」陸景明有點激動,「你的意思是想跟景頤……分手?」
森一騎撇唇一笑,「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搬來台灣。」
「欽仰之大家難掩驚疑。
「森一騎,你……」陸爸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真的想……」
「是的,伯父。」他笑視著陸爸,「景頤是您的寶貝女兒,把她帶到日本對您來說實在太殘忍了,所以,我搬到高雄來吧。」
「森,你的工作室……」
他為了她,願意搬到高雄長住,她確實是很感動也很感激,但他的事業重心在日本,她怎麼能自私的要他單方面的做出犧牲?
「不要緊,我可以兩邊跑。」他神情輕鬆自若,「我的設計師其實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除非是較特殊的case,否則並不需要我親力親為。」
「森,這樣真的行得通嗎?」陸景明有點擔心。
「我母親就住在台中,我的中文能力也沒太大問題,而我又從小就習慣離鄉背井到外地求學及工作,對我來說,這一點都不成問題。」他說。
「森一騎,你是說真的嗎?」陸爸再向他確認了一次。
「是的,伯父。」他唇角一勾,揚起一抹堅定而溫柔的微笑,「請您安心的將景頤交給我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5-27 09:56:14
尾聲
近一年後--
將工作室大部份的職務交代給吉田等人之後,森一騎便將整個生活重心移往高雄。
他先在高雄置產,買了一間房子並登記在景頤名下,經過幾個月的裝潢,終於在時序進入冬季之前竣工交屋。
而在這同時,由他主導整個設計企劃的殿堂摩鐵也已正式敢用營業。
殿堂摩鐵一營業便獲得好評,預約客房的訂單更是灌爆了殿堂網站。
由於殿堂一案的成功,為他在台灣打開了知名度,許多企業建案及個人預約紛紛透過陸景明的高京設計找上了他。
如今,他手上的case已夠他做上兩年。
依台灣的習俗,新居落成是要請客的,於是,由陸媽覓了個好日子,森一騎在家辦了個自助餐會,邀請景頤一家人及他母親一家四口到家裡做客。
這是個愉快又美好的夜晚,賓主盡歡。
十點左右,客人相繼離開,景頤身為「准女主人」,自然得留下來收拾整理。
她跟森一騎分工合作,一人負責洗那些杯盤碗筷,一人則負責抹地。
近十一點,他們終於將原本有點凌亂的一樓恢復原貌。
「呼~」景頤背靠著沙發椅,癱坐在抹過後、乾淨得一塵不染的地上。
「這麼累?」森一騎走過來,遞給她一杯水。
她接過,喝了幾口,忍不住小小抱怨,「真不該買這麼大的房子……」
他握在她旁邊坐下,「不買大一點,將來怎麼夠住?」
「怎麼不夠?」她疑惑的看著他。
他挑眉一笑,眼底帶了點令人心跳的蠱惑,「沒有足夠的房間,我們的小孩要睡哪裡?」
迎上他如熾的目光,她一陣心悸。
「幹嘛突然說這個,我……我又沒說要幫你生……」
她話未說完,他已欺近並攫住了她的唇。
瞬間,她整個身體像遭到電擊般發麻,一股幾乎要灼傷她的熱流自他的唇片傳導到她的體內。
他伸出雙手圈抱住她,炙熱的唇片如雨點般落在她的額頭、鼻尖、臉頰、耳朵,以及敏感的頸子上。
她覺得癢,掙扎了一下,但很快的就被他制止。
「小刺蝟,」他在她耳畔低聲地喃道,「幫我生幾隻小刺蝟吧。」
她輕推他的胸膛,面帶嬌怯,「一隻已經夠讓你難受了,你還要多幾隻嗎?」
他一笑,「我捱得住。」語罷,他再次攻佔她的唇。
就在兩人吻得意亂情迷、難分難捨之際,電話突然響了。
「電話……」景頤提醒著他,卻捨不得推開他。
「別管他……」他覓著她甜蜜如花瓣的唇,汲取著她令人迷醉的馨香。
當他的大手探進她寬鬆的衣服裡時,電話答錄機傳來陸景明的聲音--
「景頤。」陸景明在電話那頭說道,「老爸就寢前要我記得打這通電話叫你回家,他說還沒結婚之前,不准你在一騎那兒過夜。」
聽見陸景明代陸爸傳達的這番話,森一騎跟景頤正熾的熱度頓時降溫。
森一騎戀戀不捨的將手收回,無奈的看著滿臉通紅的她。
「你們現在一定很沮喪吧?」電話那頭,陸景明低聲的竊笑著,「安啦,老爸己經睡著了,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掰。」
室內一片靜寂,兩人沉默互視了十幾秒。
「你哥的意思是……」森一騎眼底重燃希望之火,「你可以留下來吧?」
她懶懶的覷了他一眼,「讓他這麼一說,誰還有心情?」說完,她站了起來,順了順她已經長到快碰到肩膀的頭髮。
「我還是回家好了。」
森一騎買的這間房子,就在距離陸家只需三分鐘腳程的另一條街上。
「不要。」他拉住她的手,以熱切到不行的目光注視著她,「我……已經忍很久了,剛才我們不是……」
她輕聲眉心,臉兒羞紅,「我已經冷了啦。」
聞言,他目露狡黠,「沒關係,我有火種。」話落,他將她攔腰抱起,不理會她的反對及抗議,一意孤行的把她抱往樓上。
「放我下來,討厭」她輕斥著他。
他給了她深情又熾熱的一吻,堵住她毫無作用又多餘的裝腔作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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