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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佟月 -【相公不討喜(娘子當關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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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0:13
標題:
佟月 -【相公不討喜(娘子當關之一)】《全文完》
佟月-娘子當關01-
相公不討喜
夏允箏貴為公主,卻因特殊的異能而被視為不祥的王女,
她只能將自己封閉在小小的高塔之中,等待命運的到來……
直到有一天,他闖入她的生命,混亂了她所預知的未來!
“王……項王?!”一抹屬於前世的回憶,掠過心頭,
在她那平靜的心湖掀起一陣陣漣漪……
曹熾,一個擁有武神稱號的男子,天生就是為了戰爭而生,
然而他沒有爭權奪霸的野心,真正渴望的,不過是自由……
在一場戰事中,他遇見了她,敵國的公主!
她那罩著紫紗般的眸色、飄渺的身影,都深深地迷惑著他;
一股熟悉的眷戀,讓他終年冰冷的心,竟為她而隱隱牽動?!
這一次,他要為了她,追尋只屬於他們的世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0:25
楔子
夕陽西下,映照出一整片麥田的金黃。這本應是絢麗的顏色,卻不知怎地,有著令人驚慌的感覺。
一個輕飄的身影立於外廊,明亮又顯得幽暗的眼眸注視著前方。
這對眼睛屬於一位美麗絕俗且飄渺的少女。她正望著遠處,那視線似乎沒有特定的目標,也或許是在透視著遙遠未知的穹蒼。
她白皙的小手,輕扶在毫無雕飾的木欄杆上,心底不自禁地竄起一股寒意──感覺有些微冷,亦有些不安。
窗外的景致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即使是明媚動人、如詩如畫的山川,美麗偌大的夕陽……這般的景色,看了十八年,也該膩了。
但她仍是注視著,微微眯起雙眼,似乎想從那變化萬千的晚霞中,瞧出一絲端倪。
她注視著隨風移動的雲朵,由原本似雪的白,漸漸地轉為丹紅色……
是的,她確定了她所看到的。
“果然……是該紅的,像血一般。”她喃喃道,微微歎了口氣。
有些無奈,但她從不會妄想去改變什麼──因為這是命運,是上天註定的,身為凡人,便無力逃避的。可別去做個癡傻的人,自以為真的能人定勝天。
妄想跟上天對抗……多麼無知!
不論怎麼反抗、爭奪,都不過是提早拉下死亡的機關罷了,還不如裝作不明事理的模樣,別插手與自己無關之事,這樣可能還能活得自在一點。
有人踩著嘎吱作響的階梯上樓了,但她並沒有回頭。
此時此刻,除了她的丫鬟,還有誰會來呢?
之後,會有其他人來的,但不是現在。
“公主啊,那外頭可正熱鬧著,滿街的紅與白,美極了!”丫鬟放下手中的籃子,一面笑盈盈的說。
“是嗎?”她微微側首,回丫鬟一笑,有些冰冷,但卻是善意的。
她轉過身子,心不在焉地抬手撫平微皺的羅裙。不看窗外了,看了也是徒增傷感罷了。
“是啊是啊,公主,您不下去瞧瞧熱鬧嗎?”
“不了,你知道我不下去的。”她淡淡地回應,心中卻抑不住那絲絲感慨。
熱鬧嗎……晚些,會更熱鬧的。不一樣的熱鬧!
“但……今兒個是大年夜呢,理當喜氣洋洋的……”丫鬟有些失望,但也沒堅持什麼,便張羅起晚餐來。
喜氣?還能喜什麼……
坐回床上,輕輕撫著丫鬟為她新裁制的白絲裙。“白萱……”她喚道。
“是,公主?”丫鬟回頭道。
“今晚……陪陪我吧,別下去了。”
白萱愣了愣,巧慧地笑了。“這是當然的,公主您在這,我怎會拋下您呢?何必再這般囑咐我?”說完,又轉身忙著。
完美的唇形在她臉上勾起了一絲弧度,她垂下眼,纖纖玉指仍把玩著手中的白絲裙,悄聲道:
“都待在屋子裏吧,今晚的曼羅……不安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0:45
第一章
一群黑得惹人嫌的烏鴉拍著翅膀,從樹林中竄出,伴隨著淒厲蒼涼的叫聲和樹葉的刮動聲,成群地刷過天際。
只不過,這會兒已經沒有人有這閑功夫,去抱怨它們難聽的聲音,以及那醜陋的外表了。
是的。沒有人。
放眼望去,大街小巷皆已空無一人。
一切皆是靜謐的。連那在窗口兀自竄入穿出的風聲也不聞其聲響,刮著滿地的塵埃引起一片黃沙,而原本便沒有打算出聲宣告什麼的夕陽,更是極度無言的,灑了滿地刺目的橘黃,落了下去。
無意間踏入這個僅有死寂之處的人,定會質疑自己是否聾了──這裏,怎麼可能到處連一絲聲音也沒有?
王城裏彌漫著一股異樣的氛圍,令人想開口打破這沉寂。然而,甫開口卻又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塞住了咽喉,一口氣哽著,又悶又難受,這裏可怕的壓迫感足夠把一個正常的人給逼瘋掉。
即使勉強嗅一口氣,能進入鼻腔的,卻也只有嗆人眼淚的焦味。
而這味道之中,是否參雜著血腥味,好像也無從細細分辨了。
就一個晚上。
一個短短的晚上,就足夠把曼羅國毀了。
曼羅,在西方的地域佔有不可忽視的地位。論起其國土,並不算廣闊,若跟那統一北方的郁央國相比,可就讓人笑掉大牙了。
但曼羅因三面環海,占了海外貿易的地利,國家富庶、人民安樂。
因此一向被眾人認定為強國──當然,這是就昨日午夜之前而言。
至少,昨夜以前,其他鄰國即使自視強大,也不敢隨意招惹曼羅。
一是怕生意做不成──曼羅精美的絲織品一向是他國所垂涎的。
二是怕曼羅宣稱強大的軍事能力──這是個多方割據的時代,即使沒有任何一國不欲擴張版圖,但大多數國家卻對挑起戰事興致缺缺。
只要日子安閒,太平無事不是挺好?
但,顯然地,有個國家不贊同“和平為尚”的論調。
郁央國在所有人的面前,否定了曼羅的優勢,甚至把曼羅的“強國”二字當作是玩笑,看過後,冷哼一聲,揉了揉,全丟進了廣場搭起的火坑中。
是的,整個曼羅唯一具有生命力的,便是那已經燒了快一天卻仍旺盛著的熊熊大火。
誰又能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前一天的曼羅,男女老幼全沉浸在新年的歡樂中,王城裏,人人換上了白色絲綢的新衣,戴上紅色的軟呢帽,高興地唱歌、跳舞,女人們手上腳上的金黃鈴鐺叮鈴鈴地敲響新年的喜悅。
熱鬧的市集裏從一早便擠滿了採購年貨、表演雜耍以及看熱鬧的人們,各式商旅從國外、海外運回的新奇貨物也一字排開,讓人們大開眼界。
而曼羅王宮前的廣場更是熱鬧。國王出示宣告,要舉辦三天三夜的宴會,舉國狂歡。
但現在,一切的一切,全沒了。
全熔入那直沖天際的火焰裏。
“把曼羅給我全燒了。”──這是北方,郁央國大王子下的命令。
美麗的白絲綢,曼羅國的榮耀,如今只剩下焦黑的灰燼,隨著冷冽的北風不知消散到何處去了。
大火中燃著的大多是曼羅國的王室成員,少數是反抗的人民。郁央的突襲完全沒有預警,曼羅絲毫無招架之力。
喝得醉醺醺的曼羅國王,在還分不清事情打哪個方向來之前,便被鬱央的大王子,曹熾,給一刀劈了。
而他身旁嚇得驚惶失色的嬪妃們,也接連著被扔入大火中,無一倖免。
鬱央人不要別人沾過的女人。
當然,也不會留下有深仇大恨的男人們。
因此剩下的,只有幾個尚未出嫁的小公主。或許,分給有功的將領們作為戰利品;也或許,帶回郁央,任她們沉淪落魄。
大王子曹熾驅散了所有的曼羅人,被喻為強國的曼羅首都在一夕之間,變成了死城。
郁央國完全不費一兵一卒便毀了曼羅,令人不禁質疑──所謂的“強國”,定義為何?
然而,真是曼羅太過不堪一擊嗎?
不!追隨曹熾的驍勇兵將們都知道,只要是被曹熾那噬血如豹子般的雙眼一掃過,即使是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大將軍,也不敢抱持著一絲能苟活下來的妄想,更甭提天生便是優秀武將的曹熾拔刀了。
那往往是只聞其劍氣劃過耳邊,尚未見其刀光,對方已一命歸西。
鬱央的武將,有著受國人景仰的尊貴地位,而他們也多半具備著異于常人的氣魄與傲氣,他們只對強者忠實,也只願意追隨強者,而曹熾,正是他們的領導者,也就是所謂的強者。
戰場上,只要曹熾策馬向前,將士們的眼中便沒有其他方向存在,沒有人會有一秒鐘的猶豫,即便前方是斷崖,他們也願意隨他跳下去。
為他生、為他死──這是鬱央將士們的信仰,也是他們的驕傲。曹熾,雖不是未來的王,卻比王及王太子更受他們的崇敬。
而“熾”這個字,本為郁央國武神的名字,也只有他才有資格擁有。
***
黝黑高大、配有裝飾的馬匹,踩過了無人的巷道,帶來的是沉重而暴戾、令人不敢妄動的氣息,以及晃蕩在空巷中的回音。
馬上的人輕拉了下韁繩,那馬甩著頭,停了下來,原地踏了幾下,吐著氣,蹄子勾起了片片塵埃。
畢竟是難以馴服的悍馬,野性還是這麼足。
鞍上,那位深具霸氣的男人,居高臨下的望著前方一大片麥田,濃眉下的銳利目光落在不遠的前方,一座突兀的吊腳高樓上。
“大王子。”一名階級不低的軍官在他身後下了馬,向前屈膝請示道:“將軍命我前來請示大王子,不知曼羅宮中的物品應當如何處置?”
曹熾沒有瞧他,沉聲道:“全數帶回,那是陛下要見到的戰利品。”
“那……那些公主們……”
“也都帶回去,命弟兄們不許擅自動手,回鬱央自會論功行賞。”曹熾黯色的眼眸冰寒地掃向遠方。
“是。”那軍官猶豫了一會,又問道。“那麼……大王子您,需要幾個女人來服侍呢?”
曹熾聞言,頓了頓,終於低下頭去瞧他,英俊粗獷的臉充斥著戲謔的笑容,像是聽到了一個荒唐的笑話,那般笑,看起來有些駭人的猙獰。
然後,他開口了。“校尉……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這……這不是慣例嗎?”校尉有些惶恐地咽了咽唾液,深怕自己有什麼口誤而得罪了大王子殿下。
曹熾又大笑了一聲,充滿狂野霸氣的。“那麼,你就去問問那些女人,哪個不怕死的,就來服侍我吧!”
被曹熾寵倖過的女人都知道,完事後,得在他閉上眼睛前盡速離開,而且越快越好!
曹熾自成年後,便從未真正的沉睡過,只是假寐。閉上眼後,他會反射性的斬殺所有碰觸到他的人,而他放于枕邊的刀,一向沒有憐香惜玉的習慣。
另一個原因就是,對於一早就看到個女人躺在身邊,他感到十分厭惡。
再怎麼美麗的女人也未曾打動他過,有的王宮貴族為了驗證自己的臆測,差人送了個孌童過去,還未進門,便被曹熾命人拖了出去,下場無從得知。
顯然,他並無特殊的癖好。
想要以美人收買他,很明顯也是行不通的。
不過對於那些膚淺的女人們,要她們在“不見得能得到的權位”和“不見得能救回來的性命”中做抉擇,還是有不少愛慕虛榮的女人會想去待在他的身邊,妄想能得到他的寵愛。
越平凡的女人總是認為自己不凡,妄想著自己說不定就是那個“特例”。
但將近十年,曹熾始終未對任何一個女人特別過,即使他府裏從來不缺女人。
“這……”校尉聞言,不知如何回答。
曹熾又注視著那座高樓,輕聲道:“我們不在曼羅過夜,今日便起程回鬱央。你先回去吧,我要到郊外看看。”他示意身旁的副官跟著,夾緊馬肚,不一會兒,便從校尉眼前消失。
不知為何,對於那座高樓他很感興趣,甚至有一股奇妙的感覺,似乎那裏頭會有什麼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
曹熾低頭嘲弄地笑了一聲。
他想要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
他們穿過了樹叢,沒一會的功夫,便已來到了樓前。
“大王子,這撐架之上雕的是只鷹。”身旁眼尖的副官稟報。
曹熾微微眯起銳利的雙眼。
這代表著,這裏頭住的是曼羅的王室成員?!
但若是王室成員又怎會住在這種略嫌荒涼的郊外,既不是宮殿,看起來也不舒適,倒像是個沒人看管的監牢。
“上去看看。”曹熾沉聲道。
有人來了!
夏允箏倏地抬起頭,卻沒有探看的想法。
早在好些年前,她便已大略知曉是個怎樣的人物正要入侵這座高樓。
閉上了眼睛,她依然能見到廣場上仍燃著的大火,也知道那裏頭燃了哪些人的肉體,困住了哪些人的靈魂。
這是宿命啊!
氣數已盡……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就是這麼一回事。
她撫了撫胸口。
怎麼回事?心,竟莫名地跳得飛快。是恐懼嗎?怎麼會呢?像她這般沒有情緒的人,恐懼又從何而來?
她早知道自己馬上會被帶離這座高樓,成為一個異國男子奪位的工具……她早知道的,而這,又何須懼怕?
打從娘胎出生後就沒了自主的權利,她一直很清楚的。
來者……是什麼性格的男人、有著怎樣的面貌、嗓音是否低沉直入人心……她心裏早已明瞭,只是與現實是否相符就無從得知了。
而她,實在也無興致知道。
反正,命運就是如此安排了,順著走便是。生命是無需期待的,也不必強求,尤其當知道未來的路將如何的時候,更是如此。
夏允箏並沒有告知白萱將有男子闖入的事情,因為那只會提前嚇壞她而已。她只是坐在床榻上,靜靜地聆聽那越來越靠近的命運……
“呀!”甫要往客堂去的白萱見兩名陌生男子闖入,嚇了一大跳,連忙向後退去,在夏允箏尚未看清他們的長相前,基於保護的心態,白萱護住她,擋住了她的視線。
“你……你們是誰!竟敢擅闖九公主的住處!”白萱即使害怕,仍大聲喊道,似乎想要藉著如此威嚇來人的氣勢,順便鎮壓一下自己的恐懼。
夏允箏端坐著,因為早已知道他們即將到來,所以沒有任何的驚慌,只是任由白萱擋在自己前方。
“大膽!見到郁央的大王子曹熾殿下還不下跪!”副官斥喝。
曹熾?!
夏允箏聽到他的名字,心底不知何故突然一驚,像是一顆石,由空中拋落到湖水裏,“咚”的一聲沉到湖底,許久,水面仍蕩漾著無法平息的波紋……
曹熾……曹熾……
她在心底反覆念著這個名字。
她沒聽過這名兒,卻似乎聽出那其中的“另一個名字”。這樣的時刻使她有些怨起自己的能力──當她的能力無法完全解開心中的疑惑時,還不如遲鈍些、別那麼敏感,省得費心。
“郁、郁央國……的大王子?”白萱瞪大眼睛。
有哪個人不知道那性嗜掠奪的鬱央?
又有哪個人不知道,只要是鬱央想要攻下的國家,便沒有存活下來的可能?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曼羅國王有這種膽子了,竟然敢不把郁央國王放在眼裏,將郁央國王遣來示好的使者潑了桶污水、逐出城外。
這等羞辱豈是鬱央國人可吞忍的?而這等愚蠢的行徑,也害得一群無辜的人給曼羅國王陪葬。
對於這些事的發生,夏允箏一點也不驚訝,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只能說是──咎由自取吧。
無能的人所治理的國家,是存活不久的。
“曼羅……被滅了?”白萱顫抖著聲音問道。她和公主一直待在郊外,對於城內發生的事幾乎是完全不曉得,但卻清楚鬱央人不會無事出現在曼羅,尤其是這般深具地位的王子。
一定是出事了。
“曼羅國已被鬱央所滅,幾乎所有的王室成員皆被處決。”副官輕蔑地說道,語氣中夾雜著不耐。
曹熾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從白萱身後露出的一小截純白色絲裙上。他緩步走到白萱的面前,冷著一張臉,沒有瞧她,僅是沉聲道:“讓開。”
白萱還來不及反抗,已被副官架至一旁,仍驚惶惶地問著。“你、你要對公主做什麼?”
曹熾沒有理會她,直直地站在垂著首的夏允箏面前,看了許久,輕聲卻不容人違抗地命令道:“抬頭。”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纖細瘦弱、穿著一身白衣的女孩飄渺得很,像是夢境般的不真實,似乎只消探出手,她便會隨著空氣煙消雲散。
且他的心竟悸動著,像是在與什麼相互共鳴,很奇怪的感覺。這便是為何他會在意她的原因。
夏允箏垂著眼,依言緩緩抬起頭,包覆著的絲質頭巾落了下來,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如流水般輕泄在床上,圍繞著她,像是被捧著獻上的珍貴寶物。
曹熾黯色的眸子微微一眯。
黑髮?
曼羅國的人沒有黑髮的,大多是金、褐或紅發,而對他們這種喜好白色的民族而言,黑,是邪惡的象徵。
但不管如何,她仍是個美得出奇的人兒,這是無法抹滅的事實。
她柔嫩如搽了珍珠粉末的臉頰,蒙著一層似乎很久沒見到陽光的蒼白,整個人就像是個細心雕琢的陶磁娃娃般玲瓏、易碎,瘦弱得仿佛不堪風吹雨淋似的。而那頭烏黑的長髮,反倒增添了些許神秘的色彩,烘托出她的不凡。
曹熾的嘴角有一絲笑意,似乎是因為滿意,讓他這般放任自己揚起笑。
他伸手撥開她額前的一縷發絲,輕扣住她的下巴,沉聲道:“看著我。”
夏允箏抿了抿唇,遲疑了一會兒,搖頭。
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她真不希望別人瞧見她的眼睛,尤其是眼前這個令她疑惑的男人。
可這也真稀奇──她竟也會有反抗的時候。
曹熾擰眉,扣住她下巴的手顯然不滿意她的回答,加重力道,有些殘暴地,逼她抬眼。
他的手勁令她吃痛,不得已,掙扎了一會兒,與他四目相對。
眼神交會的那一刹那,曹熾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硬生生愣住,被她那紫如水晶的眸子狠狠地震住了。
竟……是紫色的,又似黑色……
那紫,襯著那若隱若現的黑,猶如一池魔幻的湖水,那樣深、那樣地迷惑人,似乎一不注意便會溺斃在其中。
只瞧了一眼,便看不進任何的事物。
夏允箏不明了為何對上他雙眸的自己,竟會是這般的心慌意亂,幾乎要落下淚了。這般難以言喻的情緒持續蹂躪著她的胸口,就像是……像是見到了分別幾百世的故人……
曹熾皺著眉,這世界上,本應沒有什麼事能夠令他驚訝的了,但,他用手抵著胸口,仿佛感覺有什麼東西被她牽引著、勾著,深深地纏繞。
是靈魂嗎?還是自己的心?
曹熾俯身,將手撐在她的兩側,反覆審視著她的容顏。
他不曾見過她,不曾見過這般美的人兒,但她的美,卻又是如此的熟悉。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熟悉感,竟然還參雜了一種心碎的痛楚。
層層令他不解的情緒交疊著,一切似乎都變了樣。
夏允箏不曾感受過這樣的壓迫,他那雙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而健壯的體魄則突顯了自己的嬌弱與不堪一擊。
王……項王……
一個好生奇怪的稱謂回蕩在耳邊,她不禁皺了眉。她沒有開口,但那確實是自己的聲音呀,有些嬌嫩地喚著,似乎是個被寵愛重視的女人。
但為何突然想要這般稱呼他?誰是項王?她很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會也不該是王的。
她不敢再多想,唯恐自己的心更為慌亂。
他的臉離自己好近,有些血腥的味兒,但卻不及他冷酷的眼神嚇人。
他對她應該是滿意的吧?
她是他要獻給王太子的禮物,怎可能會不滿意?
但,他為何要這樣摟著她,讓她被他全身的殺氣和霸氣給包圍著,毫無動彈的餘地。
是的,他是駭人的。他是那種將人頭砍下也完全不會眨眼的角色。
而她怕他嗎?
不,她不怕,她甚至對他感到熟悉且好奇。
好奇?熟悉?多麼有趣的一個想法。
“叫什麼?”曹熾問著。沒有刻意的輕聲細語,甚至仍是命令式的語氣,但卻已輕柔許多。
他將她移離少許,審慎地看著她。若說人的臉上有哪一處特別的美麗,他人往往只會將視線落在那一處上,或者,應該說那人除了那一處外,其他處相形之下,便顯得失色了。
但她不是,即使不看那雙眼睛,她仍是個令人移不開眼的美人,她如扇的睫毛眨了眨,單純、無辜卻又冷漠地望著他,早熟又有些稚嫩,紫色的眸子泛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有些蒙矓地閃著。
他知道她並非討厭他的懷抱,但也不是喜歡,她任他碰觸的那種態度,竟像是認命般的乖順。
為何一個頂多十八九歲的女子會有這樣既稚嫩又世故的眼神?
他暗自冷哼一聲。她又懂得些什麼了?
“夏允箏。”她輕聲地回答,聲音有些柔嫩,卻泛著自己也不明了的顫抖。
她又稍稍抬高了頭,悄悄地覷了眼面前這有如神祇般令人畏懼的男人。
他,讓她有些心驚。還有一股……令人震撼卻又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所等待的,不應該是像他這樣的人……命中註定要帶走她的那人,不應該有王者般傲人的氣度,如此霸氣萬千,也不應該擁有那令女人心醉的英俊面貌。
不應該……這麼強勢。
他,令人不敢直視,又……捨不得移開目光不去看他。
這種人,本應為王的,怎麼會需要利用她去幫他搶奪王位?她不明白……
不!切記!
甫有如此想法,夏允箏立刻提醒自己──別反抗命運,更別去質疑。
曹熾的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箏兒,你知道嗎?世界上沒有我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是嗎?”夏允箏並未多作表示,輕輕地應了一聲。或者應該說是,她的思緒已被他喚她的方式所佔據,無法多想其他。
但她也不喜歡去好奇無關自己的事,更不喜歡進一步去探察他人的內心以及情緒,因為那些,她早就知道。
這是上天賦予她的能力……
曹熾仍望著她。
她不怕他。他從她那沒什麼情緒起伏的眼神中瞧了出來,而他也滿意她這樣的反應,顯得與眾不同。
她像他,雖不令人恐懼,但也冷得令人不敢隨意親近。
他突然地收緊手臂,令她貼近自己,幾乎是一連串的動作,他一傾身,深深吻住她。
夏允箏驚得倒抽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他會吻她!他也不應該吻她的,不是嗎?
他霸道專制地探入她的唇腔中,挑動著她的意識。
她聽見白萱輕呼了聲。
她覺得昏沉,完全不知如何面對這個陌生的反應,但他摟緊了她,不讓她有向後倒去的權利。
微微呻吟出聲,她覺得不適,兩手輕抵著他冰涼的盔甲,那上頭有著乾涸的血跡,她皺了眉。
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卻被他摟得更緊。
他似乎在宣示他的主權,她感受到他的侵略性,以及她抗拒時他的怒氣。但為什麼呢?是不悅他自己那股摸不清的情緒,抑或是要她強烈地感受他的存在?
她知道她不應該去懷疑命運,被他吮吻得發昏的腦也不知道如何去懷疑,但他確實是如此令她感到不解。
副官齊奧瞪大了雙眼,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真是令人震驚的場面。
若是其他人見了,也會是如此反應的。
大王子受眾人擁戴,像他這樣的人理當有廣大的封地、抱不完的女人,應有盡有的一切,但他卻從來未對身邊的人要求過什麼,也從不主動索討,似乎沒有特別的喜好和欲望。
但大王子他,今兒個竟為了這女人破了例。
郁央的男人向來霸道,習慣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記號,不許他人隨意靠近碰觸。
這女人已經烙下曹熾的印記了,別人永遠碰不得。
“帶走。”他放開她,命令著副官。而後轉身,嘴角緩緩滑出一抹讓人難以察覺的微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1:10
第二章
“公主,我們……被俘虜了嗎?”馬車裏,白萱張望著四周,輕聲問道,臉上充滿了恐懼。
她理當要藏住懼意,安慰嚇壞的公主的。
但畢竟,她面對的,是個不尋常且不嬌柔的公主,她甚至在她的臉上瞧不出一絲絲的恐懼。
她所侍奉的公主殿下,一出生就被當作不祥之人的王女,如往常一般,臉龐依然是平靜的。
“或許吧。”夏允箏喃喃地回道,不怎麼在意地。
當然是被俘虜了,接下來的日子,她們只能任人擺佈了。
“您……害怕嗎?”白萱驚慌地問道,雖然自己內心恐懼得要命,卻仍希望能以一絲微薄的力量護著主子。
幸好,那個大王子允她跟著公主一道上路。
夏允箏皺了皺眉,琢磨著白萱的問題,覺得老是心神不寧,連專心說話都有些問題。“這……我也不知道。但放心,他們會善待我們的。”
她心中充滿困惑,她本以為自己不會害怕,以為自己能泰然處之,但那個男人確實令她恐懼。
而面對他,誰又能不害怕呢?
她的手輕輕按壓著仍留有他炙熱氣息的唇,他的感覺好強烈、好深刻地烙在她的唇上,抹也抹不掉。
曹熾……她不相信有人在這個人面前,膽敢不俯首稱臣。
為什麼這一切並沒有按照她所預知的進行?
而接下來她應該怎麼做?她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
郁央的大軍停下了步伐。
已經進入鬱央的國境,前頭是岔路,往東走,是首都鳳興城;往北行,則是黑川,曹熾王府的所在。
夏允箏抬手輕撥開馬車的竹簾,卻正巧對上了曹熾回眸的視線,心頭突地又是一震,跳得發疼的心震動著胸口,她輕輕地低喘了聲。
那陰鷙的眼神令她連移開視線的勇氣都沒有。
只是一瞬的對視,卻像對上烈火一般炙熱,毫不留情地燃著她的臉龐,留下一抹潮紅。
曹熾又瞧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冷臉聽著一旁的將軍絮聒不停。
為何會望向她?他無法厘清。不知為何一下馬,便無法控制地回頭,對上了後頭那雙方才被他震住的眼眸。
但那眼神雖被震住了,卻不是害怕,比較像是……別不開眼,如同他一般。
他幾乎是強迫自己轉過頭別再看她。
眉目傳情嗎?他不禁冷笑一聲,嚇壞一旁仍在說服他的將軍。
“大王子……您真的不前往鳳興嗎?百姓都很期盼您的出現哪,咱們大敗曼羅的消息已傳回首都,百姓們皆自發地上街慶賀,況且王已命人設宴款待……”
“讓弟兄們去接受那份榮譽吧,我只負責帶兵打仗。享受榮譽或是領賞,並不在我的職責內。”他接過副官奉上的水,眼神指示地往後一瞥。
齊奧於是也給夏允箏遞上水止渴。
“可、可是……百姓們崇敬您呀,您就如同是鬱央傳說中的武神,您的出現,可以讓百姓更加擁戴您呀。”
曹熾雖是鬱央的大王子,但因其生母並非貴族,所以他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
然而他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卻比當今王上還要崇高,即使他冷酷得令人畏懼。
他的睿智、他的驍勇善戰都是眾所皆知的。
王也因此畏懼他,怕他深得人心、掌握過多的兵權,甚至害怕他將封地黑川城治理得如此有條不紊,從原本一個蠻荒的偏遠小城蛻變成郁央第二繁華的城市。
王不斷地削弱曹熾的兵權,但每回對外爭戰時,卻還是得倚靠曹熾的謀略與領導,因為兵將們只服他。
曹熾冷眸一眯,瞥向將軍,輕聲地問著,帶有些嘲弄的。“我要人民的愛戴做什麼?讓王更有理由解決我?”
他清楚得很,只要王活著,自己就不會有安閒的日子可過。他不過是想要讓自己所掌管的城市繁榮,人民過著不愁吃穿的日子;他不過是體恤下屬、懂得帶兵打仗的道理,這種種的一切,別無私心,卻讓自己落了個意圖謀反的罪名。
要不是王喜愛對外擴張領土,亟需他的能力,或許他的人頭早就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而落了地。
現在的他,不需要百姓的愛戴,也不想要多餘的權力。叛變嗎?不必了,他沒有那種心思。
有時他不禁想著,不如就當個悠悠哉哉的大王子吧,讓自己圖個輕鬆愉快的生活,何必勞心勞力地去為他人著想?有多少的民脂就恣意地刮,有多少的民膏就儘量地取。
要是能搞得四方怨聲載道,百姓苦不堪言,王或許還會對他的有失民心而感到安心一些呢。
“這……”將軍尷尬地頓住了,接不下話。
曼羅一戰,他們贏得輕鬆如意,全都歸功於大王子,若是由自己帶兵,恐怕得陷入苦戰。而這般功勳,怎好教他全攬在身上?
曹熾已顯得有些不耐,抬起手制止他。“別再說了,你快帶弟兄們上路吧,太陽就要下山了。”
接著轉身,緩步走向馬車處,打開車門,靜靜地瞧著如一縷幽魂般的夏允箏,反覆看著她的面容,似乎想要看透她靈魂深處,和自己相似的某一處。
搜尋的目光最終仍是落在她紫黑色的眸中,知道她一直盯著他瞧,竟感覺有些被取悅了。
“下車。”他輕聲地命令道,對她伸出手。
夏允箏將手搭上他的,像是一片花瓣熨上一塊烙鐵,她微微瑟縮了下,但還是將手交給他。
方才褪去的麻熱感如今又浮上了臉頰。
曹熾扶她下車,看著衣著單薄的她,問了句從沒由他口中說出的話。
“冷嗎?”
夏允箏望著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淡笑了聲,專制的手指抹過她唇上的一抹蒼白,像是嘲弄她的故作堅強,抑或是有些微的疼惜。他解下身上酒紅色的披風,遞給她,依然是強勢的語氣。
“披上。”
夏允箏微低下頭,讓身後的白萱替她把披風披上。他們的身形懸殊,那披風將她嬌小的身軀幾乎全包裹住了,上頭屬於他的溫度以及霸氣,有著強烈的壓迫感。
“人少,不坐車了。”他示意齊奧牽來他的馬。“騎過馬嗎?”
她仍是搖頭。
“大王子,那麼屬下在此告辭。”將軍微微傾身,低著頭等候他的回應。
“快去吧。”曹熾一邊轉身說著,一邊將夏允箏抱上馬……
“大王子!使不得!”
四周的人皆驚惶地叫出聲,連曹熾也震了下,暗叫不妙。
他一時大意,竟忘了──這畜生只許他碰,別人可是騎不得的!他得快些抱她下馬,免得……
迅速回過頭,曹熾不禁同四周的下屬一般,愣住了。
那嬌小的女人安安穩穩地騎在馬背上,眨著透露出新奇的美麗眼眸,還有些好奇地想試著伸手撫摸它。
而他那匹悍馬竟連氣都沒吐一下,連平日急躁的甩頭習慣也不見蹤影,溫馴地像頭羊兒,緩步地向前踏了幾步,便停了下來。
真是……不可思議。曹熾微微扯了下嘴角,剛才那一瞬間,他竟那般驚惶,這可是頭一遭。
夏允箏輕輕屏息著,柔荑輕滑過那匹馬的鬃毛。
你知曉烏騅馬對本王的重要性吧,但要知道,在本王心中,百匹的它都不及一個慧心的你呀……
不知從何而起的一句話迅速地在夏允箏心中揚起了一陣酸楚,胸口像插入了一把利刃,痛得無法呼吸。
她只來得及“呀”地一聲,便眼前一黑,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向後摔去。
而令眾人更詫異的,是曹熾那抱摟住她、快速得令人無法反應的高大身影。
***
似乎聽見了風聲。
不同于曼羅的溫柔,有些殘酷冷冽的,帶著樹葉的無情飄落……
很靜很靜……
夏允箏醒了,知道現下自己必定是在曹熾大王子的府中,卻仍闔著眼躺在床榻上,細細聽著四周不熟悉的聲音,想要參透一些細微的感覺。
但沒多久她便放棄了……
這兒的感覺很空靈,無法察覺一絲混亂與特殊的氣息,恐怕是他府裏最幽靜的一處。他或許是希望將她與世隔絕吧,這樣也好,省得煩心。
她輕輕地睜開眼,撐起沉重的身子,望著不大卻典雅的房間。
妝台鏡、刻有細緻紋路的雕花衣櫃、幾隻螺鈿圓漆盒……在陽光的洗禮下,映出些許飄渺的橘黃色。
她輕巧地下了床,風從後方吹來,吹動她未梳理的長髮,她赤著腳站在窗邊,望著窗外小徑,其中有幾棵稀落的梅樹點綴著。遠方升起淡淡炊煙,像她身上那淡藍絲裙般地飄逸。
耳邊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她方才怎麼沒聽見呢?那清響的聲音使她不自覺地揚起了輕鬆的笑容。
怎麼?她是這麼容易被取悅的人嗎?眼前的景致便讓她微笑了。
“公主,您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又眨了下眼,斂起眼底自在安然的笑意,她現在的身分在外人的眼中可是俘虜。雖然她知道他抓她回來,並不是打算羞辱她,但也應該表現出些微的哀怨,這樣對自己也比較好些。
她緩緩回頭,望了眼將膳食放在小桌上的白萱。“讓你擔心了。”
白萱將膳食擺妥後,拿了把木梳,有些遲疑地走到公主身邊,服侍她在妝台前坐下,開始幫她梳頭。看了下窗外如畫的景色,又望向銅鏡中的夏允箏,眼神中有些複雜的情緒。“公主,這‘默閣’……您覺得還行嗎?”
夏允箏微微皺了下眉,輕聲問道:“默閣?”
“是,這小閣的名兒。”
她頓了下,又問:“是……靜默的默?”
“是。”
夏允箏淡笑,攤開掌心,讓窗外的陽光落在小小的手掌中,在心中細細地念著這個名字。
難怪,這地方如此空靈,與她的氣息這般相融。
“公主……”白萱知道公主並不多話,但現下心中的不安讓她不禁再度開口。
“那曹熾大王子……想要拿您如何?”
她本以為那恐怖的男人只是霸道地強佔公主,但公主墜下馬時,他卻迅速地接住了公主,雖然從他的眼裏很難察覺出有無擔憂之色,但是他那專注地審視著公主的眼神……
夏允箏淡笑了下。“男人奪取了女人,還能如何?”
“他是沒來看過您……不過,他對您不壞呀,甚至可說是非常特別呢,我聽膳房裏的奴僕們說,這府邸可從來沒有女子入住的哪,且默閣雖說不是大王子府中最寬敞的,卻是最寧靜、景致最幽美的,您生活上的用品也不缺,只是……”
“白萱。”夏允箏輕聲打斷她。“我們雖然流著曼羅的血液,但曼羅並沒有善待我,還拖累了你陪著我受罪,若我們在這裏過得安穩,便寬心住下吧,這又有什麼不對?這並不代表我們背叛了曼羅。你就別心煩了。”
這不完全是她的想法,不過她知道白萱的心裏正矛盾著,所以這般安慰她,希望她不會有背叛祖國的想法。
而她自己,不過是認命罷了,被哪個男人擄去,被安置在哪都是一樣的。
她只是比較幸運,遇上了王公貴族,能夠過著較好的生活。
她不會質疑他是否會善待她,她知道他們之間有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不單單是自己的美貌。
遇見他後,一些聲音會在她腦中響起,是他的聲音,說著莫名的內容,她知道那是他們之間牽系的秘密。或許那些聲音能夠成功地解釋她為什麼會遇見他,他為什麼選擇她。
忽然間,她成了這座府裏的唯一,所有的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瞧她,想要明白她除了美貌以外,是否有其他原因打動了大王子的心。
但若說是著迷也說不通,大王子仍是處理著自己的公事,幾乎沒有來過位在後花園旁的默閣。
所謂的著迷,不應當是荒廢正事,沉溺在溫柔鄉之中,“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從春遊夜專夜”的嗎?尤其是夏允箏這般令人屏息的美人。
難不成,大王子真是如此寡欲,把曼羅國的公主當作俘虜或是戰利品,找個別致的房間將她展示起來昭告眾人嗎?
還是,他們之間有什麼協議?
但是一個嬌弱而飄渺的公主能對大王子開出什麼條件?他們無法理解大王子的想法,也沒有太多的機會可以觀察她,因為夏允箏總是待在房裏,望著窗外,靜得像一抹幽魂。
而他們也不敢上她那兒打擾,說不定,她真是大王子最重視的人兒呢!
大家都在靜觀其變,若她能軟化大王子冷硬的心,那也是挺好的。
***
曹熾步下議事廳的臺階,目光不自覺地瞥向府中最隱密的角落,那兒是她住的默閣。
自從那天將她抱回黑川城後,就再也沒瞧見過她,只知道她的瑣碎近況。
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對一個女子這樣異於以往的呵護,一定是對她動了真情。
他承認對他來說,她是特別的。畢竟她是第一個吸引他、引發他爭奪欲望的女子。然而也就僅止於此了吧,他想要得到她,因此將她帶回來。
會有情嗎?
他本就是個冷情的人,沒有幾個人能使他在乎。而對於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又怎談得上情?
或許,在他慢慢瞭解她,確定她除了美貌以外,還有內心沉潛的氣質,他會願意付出一些感情……然而……
曹熾冷笑了一下。
對於未來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
這幾日,他手邊忙於處理的事簡直多得不像話,實在也沒有多餘的心思能夠放在她身上。
理所當然的,他的這些“公事”來自王的派給。
怎麼,他這個人就這麼令人畏懼嗎?連他想偷個閑,當個昏庸的王子也礙著陛下了?王不是希望自己別管事、不要有作為嗎?
那麼自從他攻下曼羅,舉國為之歡騰後,怎麼會無端生出這麼繁雜的事務來?哪邊江水潰堤、哪邊饑荒也得他來想辦法。
連一些應當由太子處置的事情也得由他來煩心。
“或許,王是要我甘願當一條狗,終生服侍太子。”他對身旁一位著藍衣的斯文男子說道,語氣充滿了嘲弄。
“臣也是如此認為。”身為幕僚的周肅回應著。“王認為那些事情不是您的能力所及,也不認為您具備多餘的財力物力能夠解決,不妨就順著他,當個無能的黑川城執事。”
曹熾緊迫盯人的雙眸轉向他,揚起濃眉,有些不悅的。
要他枉顧百姓的死活?他雖沒有悲天憫人的胸懷,但也不是草菅人命的料。
周肅看出他眼中的意思,輕聲解釋道。“臣以為,事情還是要解決的,而您也絕對有那個能力,但您可以放出風聲,讓外界以為那一切皆是他人所為,您只是掛個名罷了,如此一來,便可以消弭王上對您的戒心。”
曹熾點了點頭,似乎對這提議頗為贊同,也似乎馬上想到了合適的人選。
周肅心知他所想到的對象,立刻搖頭出聲,態度強硬地反對。“任何人都行,就是王太子殿下不行。”不等曹熾回話,便繼續說道:“您千萬記得,提高王太子殿下的聲望對您沒有好處。”
“哦?那踐踏王太子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對我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呢?”曹熾扯了下嘴角,一貫憤世嫉俗的態度。“他早晚會繼承王位,若是能廣受人民愛戴,又有何不妥?”
周肅抿了下唇。“您知道,臣……對於王太子很是提防。”
曹熾有些感興趣地揚眉,又對上周肅那一向溫和、如今卻機警的眼神。
“我也一直很好奇,你那麼防著他做什麼?難道,你不認為他會是個勤政愛民的王嗎?”
王太子曹玄赫溫和親民,總是帶著溫煦的微笑,擁有寬大的胸襟,對於手足也極為友愛,也因此,他是所有王子裏,曹熾最不排斥的一位。
“大王子!”周肅難得顯露出不甚鎮定的模樣。“臣以為,王太子……不似他表面那般單純無害……咱不欲奪權,可他人可不這麼認為啊!”
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他一直不敢說出口,也不知道大王子聽不聽得入耳……
曹熾微愣了下,便冷笑出聲,他沒有想到周肅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未料到他有這般勇氣說出這些話。
不似表面那般單純無害?言下之意,是說王太子不過是個虛偽狡詐的偽善者?
“就依你安排吧。”曹熾自嘲地淡笑了下,沒讓周肅看出他的想法,只是擺了擺手道。
他一向不隨意輕信他人,也不隨意將自己的心情表達出來,即使是身旁的人。但是與他或許有利益衝突的王太子,相較起來,周肅還是較為令人安心。
副官齊奧牽來他的馬。
曹熾拍了拍它,見它煩躁地抬起前腳,扒起陣陣塵土,笑道:“那天箏兒騎在你身上時,怎麼不見你這般暴躁?”
箏兒……
為何他總是不經思考地便這般喚她,以這種親匿的方式?他叫得順口,卻聽得不太習慣。
他上了馬,向齊奧問道:“她都在做些什麼?”
齊奧當然知道大王子指的“她”是誰,連忙回報道:
“聽伺候的下女說,箏主兒都待在房裏,大半的時間只是望著窗外,偶爾會端一小盆水到花廳,卻不知要做什麼,活動空間不出默閣,就連默閣外那小小的庭院也是極少去的。”
這般靜悄?不會好奇這府裏有什麼新奇的事物嗎?
也是了,像她這般冷情的人兒,是不會有多餘的好奇心的。
曹熾突然一個轉念,交代道:“曹薇養的那只銀耳兔不是生了一窩嗎?跟她討一隻送過去。”
齊奧低頭應道,遮掩住臉上複雜為難的神情。
上十一公主曹薇那呀……公主追問的功夫可厲害了呢,畢竟,這是大王子第一次在意起女人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1:24
第三章
夏允箏端坐在毛氈上,倚著身後的軟墊,雙手交疊在膝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這個從進了她房間後便好奇地竄來竄去、問東問西的小女孩。
當時自己正坐在窗前,而這小女孩倏地便跑了進來,然後開始對著這房裏的擺設讚歎不已。
但小女孩最感興趣的,似乎是自己,只見小女孩瞪著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瞧,好像自己是什麼新奇的玩物似的。
真……怪呀,這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呀?”曹薇終於開口了,歪著頭,對夏允箏笑著。
“夏允箏。”她知禮數地微低下頭道。
“喔……”曹薇點點頭,不一會又開口了。
“曹熾哥哥好像真的很喜歡你呢,他怕你寂寞,還跟我討了一隻小兔子要送給你,他可是第一次跟我要東西呢。”如同瀑布般連綿不絕的問題由曹薇口中問出。
哦,原來是曹熾的妹妹,那麼就是郁央的公主了?
“以往都是我跟他撒嬌討這討那的,雖然他都會依我,我也知道他對我不錯,可是他那個臉總是好可怕呀,但我不怕他就是了。他面對你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那張堅硬的盾牌臉呀?”
夏允箏微微點頭,但曹薇似乎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回答。
“我的小兔子很可愛呢,母兔兒生了八隻,一隻給你當然是不要緊的啦,可是我今天沒有帶來,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呀,萬一曹熾哥哥是被一個噬血女魔頭給迷住了,那我的小兔子送過來不就沒命了嗎?所以呀,我才先過來看看。他竟然把王府裏最迷人的閣兒讓給了你,以前我來這玩,他都沒有讓我住這兒呢,真是的!不過你真的很漂亮呢,難怪他對你這麼好了,呵呵呵。”
夏允箏仍是有些驚訝地望著她。
郁央國的公主可以這般淘氣嗎?在曼羅……就連自己這個被遺棄的公主也得遵守一長串的規矩。
她輕輕眨了眨眼,十八年來,她相處過的人不多,不知道還有人說話可以如此的快速,中間幾乎沒有停頓,且還是出自一個小公主的口中。
她頭一次覺得聽別人說話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曹熾哥哥是不是每天都在這裏過夜啊?”曹薇又望瞭望四周,盤起腿左搖右晃的,笑嘻嘻地問。
夏允箏微微一愣。“過夜?”
男女之事她什麼也不懂,只知道他擄她回來,她便是他的人,但……在成為他的人之前,似乎還有一些……步驟……
同床共寢,自己就是他的人了嗎?
曹薇也愣住了,然後不可置信地捂住紅撲撲的臉蛋,大叫了聲──
“呀?他、他還沒……怎麼可能哪?像你這樣仙女般的姐姐!瞧你這雙眸子的顏色多麼迷人呀,怎麼,他是怕自己給你迷得下不了床榻嗎?這府裏都在傳,說謝天謝地,大王子愛的是女人……沒關係,我找他去,今晚一定讓他來你這裏,你安心等著!”
說著便往外頭跑,跑了一段還不忘再回頭嚷嚷,一臉十分有把握的模樣。“別擔心!”
別擔心?
夏允箏覺得自己糊塗了,這個小女孩,似乎懂得許多事呀。
自己一向不會對別人的事情太感興趣,也不愛和人親近,但對她,竟然沒有一點排斥,只是訝異她的大膽。
是這女孩太過熱情嗎?
有些微愣地起身,夏允箏沒再將曹薇的事放在心上,逕自緩緩走入內室,將擱在幾上的銅制淺水盆注滿水,左手探入水中,平貼在盆底,接著緩緩闔上眼……
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明亮起來,卻仍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說來到郁央國以後,她的能力便消失了嗎?
可這說不準哪,她仍是能強烈地感受到一些即將發生的事情,甚至是一些過去的事。
甫來到的這幾天,她藉由這個方法大致瞭解曹熾在鬱央的地位以及處境,但她更想知道的,是日後會與他如何的牽扯?
她一向不甚急於探查未來的事,但自從遇上他以後,太多莫名的聲音在她耳邊喧鬧著,讓她想要忽視也難。
夏允箏以右手扶住水盆的邊緣,再度凝神,這次,不再是空白,有些畫面緩緩地浮現……
是一個不熟悉的年代……戰亂的年代。大帳裏,一名魁梧的男子正盤坐而獨飲著酒,那充滿霸氣的雙眸融入一絲柔情,正笑望著眼前揮舞長劍的美麗女子……
而那英氣十足的模樣,像極了他……
突地,有個炙熱的溫度碰觸到她的右手,她倏地睜開眼,曹熾那在她面前不過幾吋的銳利雙眸,引起了她一聲驚呼。
“呀!”她慌忙地想站起身,卻打翻了那水盆,連她自己也險些往後跌去,但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迅速地來到她身後,十分穩固地環在她的腰間,將她扶正。
她被圈在他的胸懷裏,雙手輕抵著他的胸膛。這是自她墜馬醒來後,第一次見到他……這次沒了堅硬鎧甲的阻礙,他似乎又離她更近了。
只有幾層衣物布料的阻隔,透著他的體溫,令她起了莫名的心慌……
“地、地濕了……”她輕聲地說道,他抱著她的舉動讓她極為不自在,便找了個理由想要脫離他的懷抱。
“自會有人清理。”他的目光掃向那水盆,冷淡地回道,似乎不打算放開她,他那冰冷的神情,探查不出一絲情緒。
夏允箏低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他一直不放開她那可怎麼辦?就這般佇著嗎?
她心中亂惶惶的,接踵而至的疑惑讓她完全沒了主意,乾脆什麼也別想,她的思緒又飄向遠處。
她在發愣?!
曹熾望著懷裏原本尚有些慌亂、現下卻幽幽望向遠方的人兒,有些不可思議地微揚起唇。
她那幾近飄渺的靈魂讓他有了捕捉的強烈欲望,他想明白她,想讓自己成為她心中唯一“在意”的人。
“她”本身比她方才那奇異的行為更讓他感到好奇。
他將她那雙仍透著濕的小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中,感覺那柔嫩的涼意直竄進心裏,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曹薇說……你要我今晚留下?”他垂著眼勾了下唇,漫不經心卻又帶著探試的語氣,在她耳邊問著。
夏允箏倏地轉向他,大眼疑惑地對上他那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眸,輕搖了搖頭。
“哦?”他略帶興味地笑了,知道她對於“留下”二字的意義不甚明瞭。他一手抵著半掩的窗子,一手將她圈在自己懷裏,聲音又低了些,有些挑逗地將手在她纖細的腰間滑動。“那,是不願意見到我了?”
“不、臣妾……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舉動讓她臉頰倏地發燙,他非得這樣將她所有的注意力抓在手中嗎?
她再如何不諳男女之事,也知道這樣的舉止是不妥的……不過她現在是屬於他的,也只能……由著他去了吧?
“臣妾?”他頓住,笑意隨即加深,低低地笑了起來。“誰教你的?”
“這……不該是這樣說嗎?”她不明所以的望向他,臉微微一紅,被那樣的笑聲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他回道,薄唇有意無意地廝磨過她的頸畔,像是呢喃般道:“箏兒。我是這般叫你的,我不希望再聽到‘臣妾’這兩個字,嗯?”
她的臉又是一陣熱浪襲來。除了他,沒人這般叫過她……
她垂下頭,微赧,輕聲道:“箏兒明白了。”
他用手指輕滑過她細緻的臉頰,方才的笑顏一吋吋地收起。“怕我嗎?”
她望著他,想了下,搖頭。
“這不是好事。”他道,有些揶揄的口氣。
“您……希望我怕?”
他沒說話,僅是將最後一絲笑意噙在薄唇邊。
她大概不知道她是第一個住進府裏的女人,即使知道,對她或許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吧。
不論她是怎麼想的,他只知道他喜歡到她這小閣來。只要看著她,跟她說上幾句話,就讓他感到平靜自在,仿佛能遠離一切令人煩心的俗塵瑣事。
“我只希望你明白,跟著我,不見得是好的。”他望著她那純真卻又透著世故的淡紫雙眸,暗笑了一聲。
任何事物與她相比,似乎都顯得污濁了。
他反覆看著她那似乎是明瞭的眼神,如同伸手探入沁涼池水中,又彷若嗅到了陣陣麝香的氣味,感到說不出的舒服。
似乎他能夠信任她,可以同她訴說一切……
他深深地皺了眉。他真的可以對她毫無戒心嗎?
“那,什麼才是好的?”她這樣問著。
他頓了下,低下頭,在她耳畔輕聲道。“沒有。在這世代裏,除了自保以外,沒有更好的辦法,千萬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奢求。”
她望著他,捕捉到他眼神中的那份冷嘲,不自覺地將冰涼的小手輕撫上他停在她臉上的暖熱大掌。
曹熾微愣了下,而夏允箏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似乎已逾矩,很快地便要將手收回,但他的動作更快,手腕疾轉,便將她的手拽在掌中,張口輕咬了下她柔白細嫩的手背,帶著些許興味的笑容瞅著她。
“爺……”那股麻癢讓她不知所措,被他那眼神瞧得有些發慌,夏允箏臉上蘊著熱,忙低下頭去。
他咬她的手,做什麼呢……
曹熾低頭瞧了她一會,仍是笑笑,像是被取悅了般。他用另一隻手的手背輕觸著夏允箏冰柔的面頰,略一翻手,長長的手指往她下巴一挑,硬是要她抬頭。
這說也奇怪,這調情般的舉動他可從來沒有過,可為什麼逗弄她、惹她臉紅的舉動卻是如此順勢?
仿佛是他已經很習慣這樣待她了,他理應對任何人皆存有戒心的,怎麼老是因為她而破了例?
她那雙紫色的眸子如今又泛霧了,迷迷濛濛地瞧著他。
他覺得胸口正一吋吋地收緊,有些難受,像是激動的前兆……他的手遊移到她頸後,傾身探向佳人……
“大王子!”一個不識好歹的聲音自外頭響起。
曹熾頓住身子,臉色有些難看,再撫了撫她的臉蛋兒,便放開她,輕聲道。“先進去裏邊。”
然後又望了她的背影一眼,走到外頭去,冷冷地掃了眼似乎有事前來通報的下人。
“還有規矩嗎?這默閣豈是容你這般亂闖、大聲嚷嚷的嗎?”
責備下人是應該的,但或許這樣被打斷才是好的。他方才……險些被那難以言喻的感受牽引住心智。
雖說他把她帶回來,就是視她為他所有,但那可不代表他會將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也不代表他會破格地寵愛她。
那是最愚蠢的事情。
“小的該死!只不過……太子殿下駕到,正在前廳候著……”
曹熾無聲地皺了下眉,將雜亂的心事往後一擺,便疾步往前廳走去。
***
“周肅,我大哥近來如何?”
曹熾尚未踏進廳堂,便聽見了這般溫煦又沁著淡笑的聲音緩緩響起,他停下腳步,不禁同時聯想起早些周肅的那番話。
臣以為,王太子……不似他表面那般單純無害……咱不欲奪權,可他人可不這麼認為啊!
他與曹玄赫並非忒親近,可對他的印象一向不壞……
“謝太子掛心,大王子一切都好。”周肅恭謹地回道。
“連宮裏也傳著我大哥納妾的事情……”那溫和的笑意又深了些。“不知是真是假,若傳言不假,那我還真想見見這位能讓我大哥神魂顛倒的美人。”
“說神魂顛倒有些誇大了。”曹熾踏入前廳,走到曹玄赫跟前深深作揖。“太子殿下。”
“免免免……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倆私底下可不來這套。”曹玄赫忙起身,笑著扶住他。
“這是禮數。”曹熾冷淡地道。
早已習慣曹熾冷漠的曹玄赫仍是微笑著,半開玩笑地道:“那麼,鬱央是否有任何一條禮數,禁止我看看你小妾的玉容呀?”
曹熾那張冷硬的臉上瞧不出一絲波痕,只是頓了下,然後向一旁的侍從微微點了下頭。
“玄赫哥哥!”一個輕脆的聲音伴著興奮的語調自外頭響起。
“唷,薇丫頭。”曹玄赫接住飛奔而至的曹薇,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你好像又長高了呀。”
曹薇嘻嘻地笑著。“同出一母,人家熾哥哥長得人高馬大的,我卻矮不隆咚,這可真不公平。”
“女孩子嬌小玲瓏不也挺好的嗎?”曹玄赫從袖中拿出一隻蓮瓣鎏金盒交到她的手上。“下個月要舉行笄禮了吧?這是為兄的一點心意。”
“是啊,要變成大人了。”曹薇一臉憂鬱地說著。
“前幾天父王還提起,似乎想要將你……”
“嫁到訟卿國是吧?”曹薇哼了聲,雙眼瞬間泛紅。“我才不要去訟卿國,我想要待在哥哥們的身邊,何況現在又有允箏姐……”
“曹薇!”曹熾輕聲地制止她。
“我說的是事實呀……”曹薇扯了扯曹熾的衣袖。“哥哥,你何不作主讓周肅娶我吧,我早早跟了他,父王就不能打這主意了,不是嗎?”
“什麼?!”曹熾一愣,望向那頭有些窘迫的周肅,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
曹薇相中了周肅?他怎麼都無法將深沉的周肅和淘氣的曹薇聯想在一起。
“薇丫頭,事情可沒那麼簡單,你生在王家,可不能事事如你所願啊。”曹玄赫安慰著,然後將嘲笑的眼光丟向周肅。“周肅啊,你得到咱郁央國公主的垂愛,感想如何?”
“臣……深感榮幸。”周肅面對一旁兩眼泛紅卻又笑得有些調皮的曹薇,有些不知所措。
“大王子,箏主兒到了。”解圍的聲音響起。
曹熾轉頭,眼神稍柔和了點,對站在帷幕後的女子伸出手。
“箏兒。”
夏允箏垂著首,緩步走向曹熾,安分地站在他的右後方,微微屈膝。
“參見太子殿下。”
曹玄赫早知曉能夠讓曹熾動心、破例的,必定是個出色的美人,卻沒想到是這般令人驚豔……
那柔嫩的聲音、那似水的眼波、那迷人的身段……像尖銳的指爪,狠狠攫住了他所有的思緒……
夏允箏不習慣有這麼多人盯著她瞧,她能夠感受到,同處一室的這些人,各懷各的心思。她沒有抬頭看,卻也知道有道目光直直地盯著她瞧,像是被……震懾住了一般。
是他嗎?那個即將繼承王位的王太子?
為何她覺得自己對這太子殿下,瞬間起了戒心呢?是因為他那幾乎可說是毫不避諱的目光嗎?那目光甚至讓她想要回避。
“如何?玄赫哥哥,允箏姐很美吧?我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也迷住了,她比我娘親還要美呢。”曹薇像在炫耀自家寶物似的。
“啊,是的……”曹玄赫回過神,望向一旁的曹薇,刻意避開了曹熾那像是審視一般卻又深不可測的目光。
然而他的所有心思,卻系在那已屬於曹熾的女子身上,心頭越揪越緊。
這樣的美人……實屬百年難得一見啊……
“太子爺既然不急著回鳳興,不如隔個兩天,讓大王子和臣陪同您到長石苑狩獵如何?”周肅瞄了曹熾一眼,一邊這樣問著。
“嗯。”曹玄赫點了點頭。
狩獵?夏允箏微蹙了下眉,心頭沉甸甸的,明眸不自覺地睞向前方那魁梧的身形,心中突然揚起的不適讓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1:40
第四章
夜深了,熾王府在入夜以後一向是靜悄悄的,任何喧嘩吵鬧在王府中是絕對不允許的。尤其是她這個鮮少有人出入的默閣。
外頭是這樣靜謐,然而站在窗前的默閣主兒卻是難得地失去了平靜。說不上是焦躁,但那盤繞在腦海中的片段畫面卻讓她無法入睡──
在人群之中,一支極為快速的箭矢,“咻”地一聲穿透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可她看不清是誰射的箭,以及誰中了箭……
萬一是曹熾的箭……她聽白萱同她提起,曹熾在馬上所用的那把虎賁弓重達六石,若被射中了,只怕是當場斃命。然而,若是他中了箭呢?若他是那個被疾矢命中,摔下馬的那人呢?
狩獵是兩天後的事情,或許……或許在明天,或在他們出發前,可以同他提一下……但他怎會輕易相信她這種毫無根據的“感覺”呢?而他那麼忙,能同他說上幾句話也著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憂煩了一整天,卻遲遲沒有任何動作的原因。
她緊抿著唇,白皙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抹著窗臺,不知該如何是好。
咦?!
“還不睡?”就在她察覺他來到她身後的同時,他帶著些微嘲弄的低沉嗓音緩聲響起。
她回身,對於他的突然來訪感到慶倖,但仍是免不了疑惑。
“爺……您怎麼來了?”
“不能來嗎?”他瞥了她一眼,側身向她,褪去了外袍。
“不是……”她不確定他冷淡的問句蘊含的是對她的排斥,抑或是帶著些戲弄的成份,但不論是前者或後者,他那自然的脫衣動作讓她緊張了。
“幾更天了,府裏就這默閣是亮著的,是在等著什麼?”他來到她的面前,垂著眼,冷冷地注視她那漾著複雜表情的絕美容顏。
“只是……無法入眠。”她聲音細細軟軟的,望著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無法猜透這個難以捉摸的男人到底想要怎樣的答案,她也只好據實以告。
“那是什麼事情盤據你的思緒,讓你煩心了?”他的語氣依然很輕,但卻是不容她逃脫地逼她開口。
她的眉心微蹙,又抿了下唇,才鼓起勇氣開口。“爺,隔兩天……別上長石苑了吧。”
“為什麼?”這樣的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他的嘴角有了一抹笑。又逼近些,仍是問著。
“就、就……別去了……”她雙手扭著,有些想要往後退去。情急之下,想到了個藉口。“這幾日,准會下雨……”
他在她面前站定,玩味地看著她,像是自認為戳破了她的伎倆,似笑非笑地。半晌後,才又開口。“鬱央在這個時節,還從未下過雨……”
她望著他那像是拆穿她謊言似的眼神,以為他要生氣了。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伸手就是攔腰一抱,她還來不及驚呼出聲,人就已經平躺在床榻上了。
“箏兒,要本大王子留下來,是不是應該用更為高明的手法呢?”他望著她,笑意更深了,但一樣是深不可測的模樣。
“這……箏兒不是……”
“不要我留下?”他的眼睛依然鎖著她,緩緩傾身,張口,就著那白皙的肩頸肌膚細細啃吻著。
“我……”
“你說,一個男人把女人安置在身邊,卻遲遲沒有動作,這樣是不是太窩囊了些?”他半壓著她,氣息在她頸邊徘徊。
“什、什麼?”她難得地驚惶,有些想要掙扎起身,卻被他壓得動彈不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像在她心頭燃起一把火,那股熱度在她身上竄著,她只能緊抓著他的衣襟,稍稍抵掩住那股不安。
他的吻持續緩速地烙在她身上,讓她腦中一片空白。
“怕嗎?”他停下了親吻,直直地望著她。他伸手解下她的腰帶,語調仍舊深沉,然而眼中卻燃著難以忽視的猛烈欲望——
她微微點頭,緋紅拂上面頰,對上他專注的眼神。
他滑動試探的吻來到她的唇際,感受到她強烈呼吐的氣息,像是揪扯著他的欲望,他覆住她的唇,在她一聲低喘後深深探入,緩緩纏繞。
他的身子與她緊密地貼合,以他的熱,消弭空氣中的寒冷。他單手卸去她的層層衣物,企圖挑起她未曾明瞭的熱情。
然而隨著情欲的高漲,曹熾的臉色也越來越沉,除了冷靜以外,似乎沒有其他情緒。
他心中始終有個聲音提醒著──他不能輕易陷入,身下的她,不過和其他女人一樣。她之所以會在這裏,不過是因為她是他鍾意的“物品”,無關個人情感……
太子那閃著掠奪的目光激怒了他,然而這絕對只是因為他對於屬於他的事物,有著強烈的佔有欲,這是唯一的理由。
她是女人,庸俗膚淺的對等詞……不會是什麼紅粉知己、不會是什麼解語花,他也不需要其他人來瞭解他的內心……此刻他內心前所未有的狂亂只是因為急於宣洩,沒有其他原因。
“爺……”她輕喘著,不知是因為他壓著她,還是因為他的舉動,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她睜眼,冷不防地對上了他的眼,突地愣住了。
原來讓她緊張與難受的,是他那始終極為冰冷、一點溫度也沒有的眼神,他那雙眼睛,像是在試探什麼,像是在提防什麼;那樣的冷靜,像是……只把她當作發洩的對象……
夏允箏突然覺得像是有一盆冷水往頭頂澆下,冰涼的寒意直透腳心,讓她油生一股無法言喻的膽怯。
她知道他對她不是那麼的信任,但不知道他是這樣看待她的!一個除了侍寢以外什麼也不是的女人!
她偏過臉,下意識地想要推拒他,覺得再也沒有辦法忍受他的碰觸。然而當她稍微抬手阻擋他時,他隨即抓住她兩隻手腕,扣在頭頂上,另一手抓住她的下巴,硬是逼她直視他。
還沒有女人會在這種時候推拒他。曹熾那深沉的目光中閃著隱怒,嘴邊那抹閃著疑問的淺笑看起來有些殘暴。
他直視著她,不確定自己看到的她是即將被蹂躪的無助模樣。半晌,才低嗄著嗓音問道:“怎麼回事?”
她吸了口氣,道:“求爺……罷手吧。”
他眯了下眼睛,像是不確定自己所聽到的。“你說什麼?”
她又吸了口氣,否認自己語氣中有著挑釁的愚蠢。“外頭女人多得是,爺要怎樣的佳麗沒有?”
她一定是吃了豹子膽了,竟然面對著這個能將她輕易撕碎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你應當說的話嗎?”他冷笑了聲,語氣是一貫的清冷。
“我以為以你的聰慧,應當知曉自己的本分才是。”他似乎動怒了,扯下她的衣服,殘忍兇狠且透著嘲弄的聲音像是從齒縫中擠出。
“你期待什麼?期待我交心嗎?嗯?”
他在逼她!他真的一點都不憐惜她!她以為他不至於糟蹋她……但他做了,毫不遲疑的。
她認命地放軟了身子,由著他去。別過臉,緊咬著牙不讓淚水落下。哭有什麼用?不過是讓他更看輕她罷了。
她是傻子,竟曾有那樣的想法,覺得他會好好待她,覺得……被遺棄了這麼多年,換得一個真心待她的人也是值得的。男人所要的只是佔有和欲望,她早該知道的……她好傻。
她身上的那人突然止住了所有的動作,想必是被她壞了興致吧?他又要發怒了是不是?
她聽見他依然沉重的呼吸聲,卻不敢回頭,怕看見他眼裏的不耐和怒氣。
她真的做不到,沒辦法在寒了心以後,再給予他所要的熱情。
“箏兒。”
他還這樣喚她?何必呢?
她索性閉上眼,自欺地認為如此便可以止住外界的紛擾。她最習慣的不就是不讓任何思想進入她的腦中嗎?但為何此刻她的腦海裏紛亂不已,完全靜不下來?只覺得有股力量快將她的眼淚逼出……
曹熾撐著身子,冷冷地望著身下那個緊閉雙眼、像是無言控訴他的暴行似的女子。
對於她,在心境上的確有所不同。對於所有的侍寢,他皆是採取這樣冷峻的態度,然而她是第一個讓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的女人。
他大可覺得她這嬌生慣養的異國公主吃了些甜頭,就天真地以為他願意給予她所有她想要的,這樣的自以為是實在可鄙……他大可因為她的忤逆拂袖而去。但他沒有,為什麼?甚至停下了侵略她的舉動……
是因為不忍心看到她無助的模樣?
不忍?這樣的情緒屬於他嗎?
他直直地看著她,思索著憑什麼她能得到的,比其他女人多。
她真有如此特別嗎?值得他信任、值得他憐惜?值得他全心的呵護?他感到矛盾和困惑的情緒交雜著……
他不再壓著她,撐起身子坐到一旁,又瞥了她一眼,覺得有些悔恨。那些不像是他該有的情緒,卻都在遇上她以後一一顯露。
他看著她,突然覺得有些挫敗。
她感覺到他的退去,怯怯地睜開眼,知道他還坐在她旁邊,也知道他的目光仍鎖著她。她沒敢離去,只能別過身子,背對著他,伸長了手抓了些散亂的衣物遮掩身子。
他看著她的背影,眼神依然冷淡,視線停留在她鋪散在床榻上的黑亮秀髮,忍不住伸手輕掏起,沒有驚動她,只是微不可察地輕歎了聲。
那柔軟的觸感偎近了他的心底,像極了她給他的感覺……何必呢?他明明知曉她的單純,卻又硬是將她歸到那類只會爭風吃醋的女人。
他不知道同她說什麼才好,只能再度輕聲地喚著她。
“箏兒。”
她依然沒有反應,他側身向她,輕抬手扣住了她來不及遮掩住的裸露的肩。
夜涼如水,從他掌心傳出的熱度讓她略微瑟縮了下。她不確定他這樣的舉動代表著什麼?歉意嗎?高高在上的大王子也會向人低頭?
她無法不這麼賭氣地想著,可那溫熱的感覺,還有他喚她時,那透著溫柔的語調,的確讓她築起的心防卸下了大半。
她感覺到他往她這挪近些,他的靠近讓她方才平靜下來的心,又疾疾地響了起來,她不願回頭,然而身後未知的進展讓她緊張。
他側躺了下來,在他方才撫過的肩上輕輕一吻,手臂圈住她細瘦的腰身,讓她與他貼近,便不再有任何動作。
這讓夏允箏有些慌亂。他今晚打算睡在這兒嗎?她聽府裏的丫鬟說過,他不喜歡在醒來的時候看見有女人在他身旁……可現下他卻這般圈著她……
“睡吧,不早了。”身後傳來他沉穩的聲音,有著不容拒絕的蠻橫。
她闔上眼,感覺他又將她摟緊了些,他的動作並不溫柔,但那踏實溫暖的感覺讓人感到安心。她的手不經意碰觸到他環著她的手臂,正想要避開,卻隨即被他抓了回來,他的五根手指霸道地在她的手上尋找空隙,與她十指相扣。
他又看了她一眼,她的毫無抵抗讓他滿意。
覺得有些倦了。他不應該習慣有人睡在他的身邊,也不應該習慣這般毫無防備地沉睡,但她的身子卻像是天生嵌合他的懷抱一般,讓他沒有半點排斥。
他們沒有言語,就這樣靜靜地躺著,卻好似稍稍能夠透析對方的心。
曹熾闔上眼。這般安心的感受……從未有過。
***
窗外的輕脆鳥鳴,總是在每日的同一時刻響起。
夏允箏略睜開眼,紗帳上的金黃光芒有些令人迷眩,空氣仍是冷涼的,但她卻被溫暖包圍著……
第二回了。
她的臉刷地浮上了一層紅暈。這是第二次了。她以為他會先行離開……以為在醒來後不會有機會與他在床上相對……
她拒絕了他的那一夜,他沒有她預期中的憤怒,隔天清晨也是在這樣的環抱下醒來,他靜靜地斜臥在床榻上,瞧著進來伺候的白萱替她梳頭……
她以為他不會再來了,誰知昨晚他突然出現在她房裏,依然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便讓她伺候他寬衣就寢。
夏允箏傾聽著後方那一聲聲沉穩的氣息,半晌,不知從哪來的勇氣讓她不是悄悄逃離他的掌握,反而是輕轉身,直視著他。
這二日,她雖不敢正眼瞧他,卻知道他那雙銳利的雙眸,倒是始終鎖著她……
閉上眼的他,少了些以往的霸氣專制,看起來有些沈鬱……她一直知道他是很好看的,現下這般近地瞧著他,更覺得這樣的容貌,不可能不讓人動心……
她抬起手,沒敢觸碰他,只是在距離他面前幾吋的地方來回著,想像著撫過他那像是雕刻出來的深刻五官,想像著他肌膚的熱度……
當她的手滑過他眼前,他的眼緩緩睜開了,眼眸隨即從稍稍的蒙嚨轉為銳利,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她的手,充滿戒備審視地盯著她。
“是、是我……”她有些被嚇到了,愣愣地回答。
他是因為不習慣醒來時身旁有人吧?
曹熾眨了下眼睛,但仍然抓著她,沒有言語,眼中有著些微不對勁的閃動。
“爺?”她有些謹慎地望著他。
眼神順著絕美的容顏緩緩往下,那視線燒灼的速度非常緩慢,瞧了陣,嘴角有著不明顯的微揚,緩緩地開口。“我知道。”
夏允箏察覺到不對勁,順著他目光聚焦看去,當知道他看的是她遮掩得不夠徹底、若隱若現的身子時,躁熱又爬上了臉蛋。
在她有了退卻念頭的那一刻,他伸手勾過她的頸項,讓她更貼近他。她的唇險些撞上他的下巴,輕輕擦過的觸感有些麻癢。
他一碰觸到她,上回那險些“實現”的情景又一一回到她的腦海中。
現下的他,嘴邊噙著笑,他張口在她肩頸輕咬的吻懷著些逗弄的意味。他的態度少了那夜的霸道,但那蓄勢待發的犴烈依然不減。
“爺……”她有些驚恐,卻不知該如何推拒。
“噓……”他壓著低嗄的嗓音輕聲制止著,熾熱的雙手撫了下她的臉蛋後,遮住了她那泛著紫霧的迷蒙雙眼。“什麼也別去想。”
夏允箏怯怯地闔上眼睛,只覺得全身發著熱,身上的重量越來越沉,所有的不明白、所有的衝動與窒息,都深深地埋入她的身子裏。
“今兒……不是得與太子去長石苑?”夏允箏伏在曹熾的身上,臉蛋貼著他依然熱燙的肌膚,氣息嬌柔軟嫩地問著。
她微濕的黑髮披散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有些煽情地。
曹熾一手枕在腦後,一手輕摟著她,手指勾著那細軟的長髮把玩著。
發如人心,也是這般細膩。
他慵懶的眼神瞥向她,那含笑的雙眸直直地勾著她,像注視著自己最珍視的寶貝般,那樣地驕傲與滿足。半晌後才回答她。
“不急。”
“就要來人催了……”她輕蹙眉頭,想要起身,沒想到卻被他一扯,又跌回他的懷抱中。
“讓他們來吧,本大王子今兒個要是沒睡個足,看誰催得動我。”他淡笑著。
“喝,好大的口氣。”她輕聲咕噥著。
“怎麼?”他不在意她有些挑釁的語氣,伸手在她細嫩的頸邊滑動,慶倖自己還算節制,沒留下明顯的印記。“怕人說你蠱惑我,纏住我歪讓我辦正事?”
“已經是了。”她輕哼了聲,避開他調戲的眼神。
“哦?”他一翻身,又將她制於身下,唇邊的笑容依舊,有些邪惡地低沉嗓音纏繞在她耳邊,緩緩地說著。
“那你告訴我,若我早早起了床,沒讓你‘纏住我’,卻在面對公事時不停想著你……想你的眉、你那像是蒙著紫紗的眼、你的唇、你細緻的臉蛋……”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手也開始有所活動,不單為調情,還有惡意地搔癢。
“還有當我無法不想著你那完全嵌合我懷抱的身子、你那令人癲狂的輕吟、令人心醉的嬌喘時……”
“住、住口……”她輕嚷著閃躲他無所不在的手,沒臉聽他那放肆的言語,一張臉漲得酡紅。
“遇到這樣的情形時,我該如何是好呢,箏兒?嗯?”他捧著她的臉蛋,望進她柔情似水的眼中。
“您可以去問周大人,他不是您的謀臣嗎?”她輕喘著回答。
“問周肅?”他難得地大笑出聲,俯首給她一個眷寵的深吻,便抱著她坐了起來。“周肅那滿腹禮教的人,怎麼可能會給我好的答案?”
她笑著掙脫他的牽制,坐到銅鏡前,才要拿起梳子,便被他接了去。
“我來。”他攏起她的頭髮,輕輕地梳理。
她看著銅鏡裏他的身影,想起之前一直困擾著她的事情,抿了抿唇,才開口:
“爺,今兒狩獵,可否別殺害它們?”
他揚眉,手中的動作沒停,只是問著。“為什麼?”
“也沒別的原因,只是……讓那些動物在林子裏自由自在地,不是挺好?”
“可大夥打獵,總不能就我一人不張弓吧?你心軟,可鬱央人重武,獵獲的多寡更是展露膽識的方式,周肅那箭上都還喂著毒哪。”
“那……將箭去掉箭鏃,不然……別拽滿弓?”她轉向他,有些渴求地說道。
他雙眸微眯,沉默了很久。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做這樣的要求,但無法拒絕那雙懇求的眼睛,淡笑了下,點頭。
夏允箏捧著他的手看了一陣,輕輕地用兩手合攏,貼上自己的臉蛋,在心底一遍遍地說著──
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
***
群鳥齊飛,馬蹄聲雜遝地踩在落葉上,男人們的吆喝聲,在林子裏回蕩著。
一匹特別俊美的馬匹奔馳著,馬背上的人張弓一放,一支箭矢飛速地劃破了天際,準確地射中遠方的一個黑點。
黑點墜落,周圍的人讚歎。
“熾大王子的騎射技術與這匹烏騅馬果然都不同凡響。”太子身邊的人這樣讚歎道。
“美人和駿馬大哥都得到了,夫複何求?”曹玄赫淡笑道。
“熾大王子想得到的,本就不多。”一旁的周肅答腔。
曹熾始終沒應聲,銳利的雙眸注意到林子裏的些微動靜,以三指將箭矢從箭囊中夾出,置於弓上,才正要拉滿,耳邊便響起夏允箏的聲音。
別拉滿弓。
他不禁稍稍收回手勁。但就在箭要發出的那一刻,身下的馬不知怎麼,像是受了驚似地,突然前蹄高抬,嘶聲高鳴。
這個突發狀況讓曹熾一時重心不穩,手中的箭也捏不住了,“咻”地一聲就射了出去──往王太子的方向。
“太子殿下當心!”周遭的人驚聲大嚷著,卻也知道以曹熾以往的箭速,論誰也躲不掉,有些人甚至已經閉上雙眼……
突!
曹玄赫才拉起韁繩想要向後退去,那支箭卻已經直直地插入馬蹄前的土地中。
曹熾很快地穩下了馬匹,在眾人還屏息著、不知如何反應時,想也沒想地便跳下馬,垂首單膝下跪。“臣不慎,讓太子殿下受驚了!臣甘願受罰。”
曹玄赫也下了馬,彎身扶起他。“沒事沒事,虛驚一場罷了。”並回身拔起那支箭,看著前頭已削去箭鏃的箭,溫和地道:“這樣的箭,是不懷任何惡意的。”
曹熾依然垂首。他明白這其中的嚴重性……要是有個萬一,可不是一個“甘願受罰”能夠輕易帶過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1:56
第五章
一進默閣,曹熾便這樣沖著夏允箏問道。有些氣急敗壞又擔憂的。
此事非同小可,萬一他那支箭射中了曹玄赫,哪怕只是傷及皮肉,也難保不會
他現在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了,可禁不起任何的萬一。
要不是曹玄赫不計較,太子身邊的人也沒出聲挑撥,現下他恐怕已經被押往鳳興城了。
要是他出事了,她怎麼辦?她該如何是好?曹熾擔憂地想道。
“爺,您回來了……”在同一時刻轉過身子的夏允箏輕歎了聲,那聲歎息中包含著濃濃的忐忑與不安。
不是他……中箭的人不是他……
她迎了上去,小手搭著他的手臂,一雙大眼貪婪地望著他,想確定他是否平安無事。她在窗邊待了一天,好怕他出事、好怕回來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一具冰冷冷的屍首……
即使她一直安慰自己他絕對不會出事,可就擔憂著那個萬一……
她埋入他的懷中,緊緊偎著,回不回答他的問題本就無關緊要,要緊的是他平安,是他完好地站在她面前。
她埋在他的懷裏,沒得瞧見他臉上那瞬間浮上的柔情,那含著專注與愛意的眼神。
真奇妙,就在他願意對她卸下心防的那一刻起,這些情緒就理所當然地竄進他的心底。他從未料到他會傾心於任何女子,沒想到他心底有稱為“溫柔”的一角。
那種甜甜的、讓他舒展眉心的,溫暖而不熟悉的感覺,就是所謂的喜悅吧?他知道他變了,單單是因為讓她進入了他的心。
而她也不太一樣了,最初的她,像是個沒有喜怒哀樂的女子,一切全任由命運安排,像是不會對任何事情感到驚訝。但她開始有了不鎮定的時候。這樣的改變,也是因為他吧?
他感受到她微微的輕顫,一抹不舍滑過心頭,他摟緊了她,低首在她發間埋入輕吻。他知道她是在擔心,或許她真的知道些什麼,但讓他最為在意的還是她對他的在意。
他輕聲安慰著。“沒事了,不是回來了嗎……”胸前的冰涼讓他突地一愣,忙拉開她,望著她淚痕斑斑的絕美容顏,笑歎了聲。“怎麼哭了?”
她垂下眼,有些羞窘地搖搖頭,歪讓他看她。
“不是沒事了嗎?”他半蹲下身,仔細瞧著她。
她依然搖頭。
“我知道的夏允箏很勇敢的,即使被我吼著也不會流淚。”他含著笑意的聲音說著。
“您何時吼過我了……”她聲音模糊地嘀咕著,還微微含嗔地瞪了他一眼。
曹熾一手端起她細緻的臉蛋,一手抹去了她止不住的淚水,前額抵著她的,吻落在她的眼瞼上、鼻尖上,最終輕覆上她的唇……
那吻,有著委屈的鹹澀,卻仍是醉人的香甜。
***
她以為這幾日,他會在晚上前來她的默閣。
畢竟這些日子……他讓她感受到與以往不同的關注,甚至不吝讓她覺得他是寵著她的……
自那日由長石苑回來後就沒見著他,甚至,還沒有機會對他說明他的疑問,他便因公事纏身而離去了。
府裏的侍女說,他一直同宮裏的幾位大臣在商討國事。
“公主……您這幾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平靜。”白萱端了午膳進房,看著難得沒有望向窗外的夏允箏,這般笑道。
她那一向沒有太多情緒的公主變了,有些時候也會像與她同年齡的姑娘一般,多愁善感了起來。
夏允箏望向她,有些微訝。“是嗎?”
“我伺候公主這麼多年,多多少少也能明白您的心思。”白萱將飯菜從漆盤上拿下,語氣中仍透著笑。“是因為大王子吧?”
“好幾日沒來了。”
“今兒准會來。”
“你昨兒也是這麼說。”夏允箏笑著白了她一眼。“說不定,他對我依然存著戒心吧,畢竟我……是敵國的人。”
他寵她,她是知道的。但她也能察覺到他偶爾的遲疑。
遲疑……就是沒有全然的信任她吧?
他不輕信別人,她是知道的。
但……每每想起他的呵護,他落在耳邊的輕語,還是讓她心頭暖暖的,不自覺地便揚起笑容。
“公主多慮了,大王子他真是在忙著呢。何況大王子可不是都沒想著您,今兒個早上訟卿國送來了幾樣水果,還命奴婢趁著新鮮,送了些來給公主您嘗嘗呢。”
夏允箏沒說話,只是淺笑了下,走到桌旁,信手捏了顆葡萄,咬了口。
“甜嗎,公主?”白萱問著。
她舐了下唇瓣。“有些酸……還透著澀。”
“那訟卿來使尚未離去哪,本大王子馬上命人把他抓起來毒打一頓。”門口傳來戲謔的聲音。
夏允箏才要回頭,曹熾便已來到她的身後,輕握她的手腕,將那剩下的半顆葡萄送進口。
她的背抵在他的胸膛,可以感受到他輕笑了幾聲。“果真是酸。”
“爺……怎麼每回來都是這樣無聲無息?”她在他的懷裏回身,稍稍往後退了些,眼角餘光瞄到白萱放輕著腳步離去。
“怎麼了?”他撫了下她柔嫩的臉蛋,卻馬上皺眉,將熱燙的大掌貼上,輕嘖了聲。“怎麼這般冰涼?你又在窗邊吹風了,是不是?”
“沒、沒有哇……”
他淺笑了下。“我今日便要動身前往鳳興,估計約三四日才會回黑川。”他看了下她一身簡樸的裝扮。“順道……給你帶點飾品回來。”
當初前往鬱央的時候,她除了貼身衣物外,什麼都沒帶上。來到鬱央後也十分地融入國情。
這是好事,上次國舅爺養了個異國新寵,能歌善舞,卻極為驕縱,從頭到腳滿身的異國風情,連吃的用的都得差人從她的國家運來。後來給王知道了這件事,大為光火。
他知道夏允箏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即使她一直深居內院,但卻極明事理,對於這些瑣事一直很是注意。
“飾品?”
“鬱央人一向很重視身上所配飾的物品,你瞧薇丫頭小小年紀不也是一身叮叮咚咚的。”說著便從懷中拿出一副金玉耳墜交給她。“府裏在這方面一點準備都沒有,委屈你了。”
“爺這是哪兒的話。”她看著躺在掌心的耳墜,輕聲說著。
他第一次送她東西呢……
“爺,幫我戴上好嘛?”她輕聲地問著。
他揚唇,瞧著她那甜如蜜似的笑顏,不得不去趟鳳興的煩悶一掃而空,伸手接過耳墜,微彎下身替她戴上。
“瞧你高興的。”他寵溺地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謝大王子。”她笑著福身。
“那我走了。”他微微傾身,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又專注地看了她好一會,才轉身離去。
出了默閣,一個輕脆俏皮的聲音隨即在曹熾耳邊響起。“為何不帶允箏姐一起去呢?帶她去趙鳳興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我這次去,是為了公事,不是去玩的,沒辦法時時看顧著她。”曹熾瞄了曹薇一眼,神色冷淡地回答。
“鳳興的市集熱鬧得緊,讓我陪著她去逛逛難道不行嗎?”
“行了,薇丫頭,有些事情不如你想像中那樣簡單。”他輕聲地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自從將夏允箏帶回來以後,他便儘量避免讓她與外界接觸。他焉不知美貌會釀成禍端的道理?
若他專寵她的事情傳得朝野上下人盡皆知,這不是好事,絕對不是……
這些為官者,大多善於顛倒是非,只要說得通,隨意給他冠上個罪名是輕而易舉,甚至,拿她做為棋子……
面對她,他常不知該怎麼辦,當感情第一次幾乎要潰堤而出的時候,他感到心慌。他謹慎慣了,不知能否這樣毫無顧忌地疼寵她……
他不在乎生死,可就擔心著她因他而出事。他絕不讓別人認為能夠以她的生命來威脅他……
他一直很小心,一切低調行事,這樣的作風或許沒能成就大功大業,但這其中深遠的防範之心比誰都強。
他目光微微往後瞥去,拋下不舍,便繼續向前行。
***
“這次到鳳興……”
一個身影在議事廳外頭探頭探腦地,聽著裏頭低沉、不甚清晰的聲音,滿臉慌張,不知如何是好。
齊奧在外頭踟躕著,一臉的猶豫。
熾大王子一回來,就同周肅和幾個大臣商討國事,已經兩三個時辰了。
“這宮裏撥下的黃金五千,看似多,可真用在這些天災上,可是一點也……”周肅和一幫大臣從議事廳中走出,看著站在外頭的齊奧,咦了一聲。“齊奧,你怎麼在這?”
“齊奧在外頭嗎?”議事廳傳來曹熾宏亮低沉的問話。“叫他進來。”
“是。”
齊奧悄聲地進入議事廳,闔上了門,深深一揖。“大王子。”
“怎麼了?我不在的幾天,一切安好吧?”曹熾沒抬頭,手擱在案前的公文上頭,像是在琢磨些什麼。
“是,一切安好,只是大王子您離開不久,箏主兒就病了。”
“病了?”他皺著眉抬頭,隨即起身,下了臺階,往門口走去。
“是的,大夫只說是水土不服,但……小的覺得箏主兒這病有些奇怪。”齊奧跟在他身後,一邊報告。
“什麼意思?”曹熾略停下腳步,望向他。
“白萱說,病得嚴重的那幾日,箏王兒的魂像是不知飛哪兒去了,仿佛躺在床上的只是她的軀殼。說是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況。”
曹熾微眯了眼,才又問道:“這樣的怪力亂神,在府裏謠傳著?”
他一向不喜歡府裏有些奇異的事情胡傳,讓一些有心人趁機造謠。
“沒有,小的不敢胡說,白萱也只跟小的一人提起。”
曹熾沉吟了下。“你先下去吧。”
箏兒本身就有些特異,他不是不知道……
“她人呢?”曹熾疾步走入默閣,抓住一個正從房內出來的侍女,問道。
“回大王子,箏主兒在裏頭呢。”侍女輕聲地應道。
曹熾朝裏邊探了探頭,又問道:“她睡了嗎?情況怎樣?”
“箏主兒沒睡,正發呆呢,身體也好些了,大夫說只是水土不服,吃幾帖藥,多休息就好了。”
他靜了會,放開侍女,點頭。“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是。”
他輕聲地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夏允箏立于窗邊的身影。
他抿了下唇,隨手拎起置於一旁的披風,往她身上罩去,略帶責備地低聲道。“這病不是才剛好嗎?怎麼還站在窗邊吹風呢?”
夏允箏有些驚訝地回首,他的右手搭上她左肩。“爺……”
病了一場,她的思緒有些紊亂難以集中,連他來到她身後竟都沒有察覺。
“來,這兒坐。”他小心地扶著她到榻上,看著懷裏那血色全無的容顏,心頭微微一緊,卻只是道:“你瘦了些。”
夏允箏擠出一抹笑。“爺怎麼知道箏兒生病的事?”
他的聲音很沉,很緩,透著點無奈。“我才剛回來,就有人急著跟我報告。再說了,這王府才多大,還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我?”
“讓爺擔心了。”
方才他那擔憂的神色讓她不得不驚訝,她以為他是個怎麼也不會顯露自己情緒的人。
曾幾何時,她開始覺得他有對她交心的可能?
他對她,會是真心嗎?還是只有幾個月的寵愛?自古以來,又有幾個男人願意自始至終守著一個女人?
等待不一直是女人的下場,男人則是興於探索、樂於嘗新的嗎?
他雖然只是個有志不能伸的大王子,但他畢竟居於上位,只要他一句話,必定會有挑選不完的佳麗……
唉,他不來還好,她心裏平平靜靜的,不過圖個安寧,一旦他來了幾次,她反而開始盼著他……
“我擔得上心的人也沒幾個。”他難得地笑了,略顯笨拙卻是珍視地拉起她的手,輕吻了下她光潔的手背。“你常看著遠處,是……因為想家了嗎?”
她搖頭。
他帶她來到這裏,這裏就是她的家。而這裏……也因為有他,被賦予了意義。
“那麼,你都是在想些什麼呢?”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大膽回道。“箏兒常想著……為何爺您會選中我……而為何我倆會在一塊兒。”
“這是個好問題啊。”他笑了,不知是嘲弄還是別的。環抱著她的手臂又牢固了些,攤開她的手,手指在蒼白的掌心上畫著圓。“或許……這是命中註定吧,或許我們上輩子就在一塊,所以當我遇上你,便感到一股熟悉,像是曾有過一段深遠關係似的……”
“爺相信前世今生?”
“但信無妨。”
她笑了,有些舒坦地。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接受那些沒有絲毫根據的言論。
今天的他,格外溫和,少了平日那懾人的壓迫,依然霸氣十足,也少了那些令人納悶的“遲疑”。
他是個難以摸透的人物,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對他來說,自己到底算是他的“所有物”,抑或是可以交心的人物。
突然生病,是因為她費盡了心神,花了一整夜的時間,希望能找出他和她之間的關係。
上輩子,在一個陌生的時空,他是佔據天下一方的大王,她則是隨侍在他身側的寵妾,那時戰事不斷,為的是能夠完全掌握天下。
而在一次的戰事失利後,他回到大帳,滿臉愁容,她照例為他斟滿酒,柔聲安慰他,卻絲毫抹不去他滿腹的心事。
後來,敵軍包圍、親兵散去,不想成為他累贅的她,自刎而亡。
而他,也因不欲苟活著,最終在江邊拔劍自刎。
明晰這一切時,她只覺得頸上像是被深深地劃了一刀,然而纏繞在心頭的那股悶疼,卻比那刀傷還要難受。
她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怎麼也落不下來……
他們不應該這麼早分開,他不應該英年早逝,為什麼她就幫不上他……
但……知曉了前世,讓她感到踏實了──他們是註定要再相遇的吧?這是命中註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他們合該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能夠知道些什麼?”他突地問道,目光扣著她微愣的雙眼。
上回撞見她那如蔔筮般的舉動,以及長石苑狩獵時的事,他便猜到她或許有探知未來的能力。
他有時也常想著,若能探知未來的動向,即便是一些枝節末微,或許能夠給他些許指引,或許他便不需活在這種彷彷徨徨的日子裏。
他對權位沒有太大的欲望,但也不是不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為。
“箏兒……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夏允箏蹙著眉回答。“來到鬱央以後,對於過去的事情,我可以回溯,然而未來的事情卻只能見到微末的幾個片段而已,談不上能夠探究。”
“是嗎……”曹熾語調淡淡的,望向她的神情依然溫和,但卻仍有些難隱的落寞。
“爺……”她搭上他的手,笑著道。“人總是貪心的。有些事情啊,知道了部分,就會想要全盤瞭解,瞭解了以後,卻又志忑著不知道事情是不是會就如預知般準確。這還不如什麼都不明白,不是嗎?”
“你是覺得,如果你能夠知曉未來,反而是件困擾的事情?”
“箏兒認為,能夠把握眼下的事物才是最重要且最實際的。”
他望著她,眼神閃動,語調輕緩地道。“你說……眼下的事物嗎?”
她有些愣愣地,不明白他是否有其他涵義。“是的……”
曹熾嘴角微揚,身子一傾,便將她壓在榻上,炙熱的大掌便往她腰帶上滑去,引來她嬌嫩的抽氣。
“這幾日想我嗎?”他的手代表著他的欲望,在她身上燃燒著。
“想……”她輕聲應著,卻被他的吻封緘。
他急切地褪去外衣、急切地吻她、急切地解去所有阻礙他的東西……
“王、大王子……”外頭傳來膽怯的聲音。
本欲有所動作的身子一僵,不悅的神色瞬間顯露在眉眼之間,嘖了一聲,抱著滿臉羞紅,衣著街有些淩亂的夏允箏坐起身,將她輕摟在懷中。
待心底如同軍鼓狂擊般的激動稍稍平息下來,才不悅地揚聲問道:“不是交代過這默閣不可隨意闖入嗎?”
“回大王子,是……太子殿下來了。”
又是太子!
“什麼事?”
“說是前些日子聽聞箏主兒病了,特地帶了御醫前來診視。”
曹熾是何等機警,那如鷹般銳利的眼神馬上掃向懷中的人兒。“我不在的這幾日,他來過?”
“派人來過。”她據實回答。
他眯了下眼,看起來有些動怒。“他是怎麼知道你生病的?”
“箏兒也不知……”她聲音細細輕輕的。“爺,您別生氣。”
“沒事,我不是生你的氣。”他將她的袖口稍稍拉整,輕聲笑道。“你病才剛好,我竟跟你這般糾糾纏纏的。”
她紅著臉,低頭沒說話。
他從懷裏拿出個東西交到她手中。“帶著這塊玉避邪,保平安。整理整理,待會我讓御醫進來。”說著便站起身。
“爺。”她突然拉住他的袖子。
“嗯?”他低頭望她,又坐了下來。
“可以……留在這陪箏兒嗎?”只是大夫替她看個病,他待在這兒無妨吧?
曹熾微愣,對她這反常的要求感到訝異。
夏允箏意識到自己的逾矩,忙收回手。
她……不想要他離開,不想要時時猜著他正在做什麼,不想要只能等著盼著他來,不想要他難得來了,卻又匆匆離去……
曹熾望著她頰旁那抹美麗的殷紅,覺得心頭有些甜。
“好,我留下。”
知不知道未來又如何?他擁有她,真真切切地擁有她,這是最重要的。
他坐到她旁邊,抬起她的手輕吻了下。
這裏是默閣,屬於他倆的天地,在這裏,他不用擔憂其他惱人的事。
“咦?”她瞪著水亮的雙眸,不太相信他會願意……
“怎麼?不相信我會留下陪你?”他笑問道。
“爺……不是有很多公事?”
“你知道我留下來的理由。”他喚御醫進房,一邊輕聲說道。
夏允箏望著他眼中那令人心安的堅定,愣住了。
他願意留下來,是因為……真心疼她嗎?是這樣嗎?
她斜倚在他身上,頭一次覺得……安心了,什麼都不擔心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2:19
第六章
“訟卿國那兒有什麼動靜?”曹熾背著手,一邊緩緩前行,一邊問著。
“訟卿國兩三次來使,都是談聯姻的事情。”周肅回道。
曹熾微微一歎。“這薇丫頭的事我倒是疏忽了,她從小就沒了娘,這女孩家的心事我也不甚注意,本想說這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對感情依然是懵懂的。”他轉身向周肅。“你同薇丫頭,真的……”
周肅輕咳了聲,有些窘。“公主活潑純真,人見人愛……”
曹熾瞄了眼他臉上的含蓄,搖搖頭。“我還倒希望是她的一廂情願,或是不想要嫁到外地的推託說詞呢。你們倆的事我做不了主……若王執意要將她送去鄰國,任憑她怎樣鬧,我也是無可奈何的。前幾年,長寧公主私自訂了親,還下是被她的親哥哥、我的父王送去了岐雲國。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無奈。”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周肅沉下臉。
曹熾冷嘲地一笑。“你的主子沒有什麼影響力,頂多就看看太子願不願意替她說說話了。”
曹熾的目光望向另一頭的後花園,柳枝隨風擺動,掩住的景物若隱若現,魚池旁邊,立著一個縹緲的身影……
“是……”周肅應道,一邊審慎地循曹熾視線的方向看去。“大王子,臣……先行告退。”
“嗯。”曹熾將手中的幾卷書交給周肅,便往後花園走去。
他的目光始終盯著那遠處的身影,就算知道她始終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但總覺得她像是隨時要消失了似的。
他緩緩地前進,即使心中有個急切的聲音,催促著他來到她的身旁、抓住她那飄忽不定的靈魂,他依然沉著氣放慢腳步。
他看著她那隨風輕擺的黑髮,搔弄著他的心底,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馨香,不知道是來自她,抑或是來自滿院子齊開的花。
他來到她的身後,手輕捋著她系在發上的青綠絲帶。
夏允箏帶著有些蒼白的淺笑轉過身,任由他那略顯壓迫的氣息包攏著她。
曹熾將她的手端在掌心,低聲問著:“在這兒喂魚?”
“噯,這兒很寧靜,很好。”
“你的默閣不寧靜嗎?”他笑著,注意到她微窘的神情,牽著她到一旁的石椅坐下。“還是……你站在這裏是為了別的事情?”
夏允箏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避開他,卻被他如鷹一般銳利的視線所攫住。
“箏、箏兒想著……說不定能見上爺一面……”
這不是曹熾預料中的答案,頓時被這一個軟嫩的回應給制住了,心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激動,卻只是笑。“你想見我?為什麼?”
“這、這幾日都沒見到您……”她牽扯了下嘴角,語氣顯得輕緩。
“想念我了?”他帶著戲謔的表情逼近她。
她只是淺笑,沒有回答。
他伸手將她摟入懷中。“我一直很忙碌啊……”
夏允箏偎在他的懷裏,對他親匿的舉止早已習慣。來鬱央有一段時日了,她偶爾還是會忐忑著,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唯獨在他的懷裏,她能夠汲取到安定的氣息。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知道他想告訴她,並不是沒有想起她,只是公事繁忙,顧下來……
他對她的情……到底有多深切?他們其實是沒有什麼感情基礎的,一切的開始不過是他突然遇見了她,便決定了她屬於他罷了。
所有的人都說,他待她非常特別,然而這個特別到底是因為她的美貌,還是其他?誰都知道美貌會逝去,終有一天她會老去,到那時,他還會用此刻這般珍視的態度對待她嗎?
“怎麼了?”他注意到她似乎有心事的模樣,低頭問著。
“沒什麼。”她搖搖頭。
“當初……”他想了下才又繼續問道:“你知道我會將你擄走嗎?”
“我知道會被擄到鬱央,然而實際發生的事情卻和預料中的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
“是……”她笑笑地應著。“擄我的人,沒您這樣好看、這樣威武……”
“這話挺受用。”他笑了,沒再問太多,讓她倚在他肩上。
夏允箏望著湖水一波又一波,始終沒有靜止過的波痕,輕輕地闔上眼。
她與生俱來的預知能力告訴她,十八歲那年,曼羅會滅亡,有個男人會前來帶走她──那是個覬覦鬱央王位的男子。
他會將她獻給王太子,郁央未來的王。
身為他人的俘虜,她沒有絲毫反抗的權利,且他們以白萱威脅她,她只有服從一途。而她的任務,就是迷惑王太子。
她所預知的郁央王太子,是個仁厚愛民的領導者,在她到達鬱央不久,王便駕崩了,王太子登上了王位。
新任的王即使知道這名男子不懷好意,還是會收下她,甚至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竭盡所能地寵愛她。
最後,冷情的她會被他所感動,冒著生命危險,告訴王那個男人的陰謀。
王終究是王,那名男子被賜死,她本應被處死,卻因為王的深情,而執意留下她,和他終老。
就這麼簡單而可笑──她所應擁有的人生。
一切看似美好、甜蜜且幸福,卻又明白得令人害怕。
她表面看似逆來順受,但心底深處,她知道自己並不想要服從這樣的人生。
她的認命,是因為知道反抗命運是無濟於事的,但誰又會願意任人宰割呢?
這樣明白的命運,坦白地攤在任何人的面前,不是選擇自我了斷,就是積極地跟命運對抗到底,企圖證明命運不代表一切,無法支配自己……
老天似乎沒有待她太薄,將他帶來她面前。
“習慣鬱央的生活了嗎?”半晌,他又問道。
“依然不太習慣晚上的濕冷。”
他的手拉著她的衣袖,看著上頭幾隻精繡的銀蝶,他身上所穿的黑襯著她微微透著嫩綠色的白衣,既強烈又顯眼。“鬱央的服飾穿在你身上特別好看。”
“以前沒穿過如此寬袖的衣服,略傾身,袖口便拖到地了。”
“原本也是便於騎射的窄袖。但幾代前有個王喜愛觀賞穿著寬袖跳舞的女子,女子服飾的改變便這樣延續了下來。”
“爺……喜歡嗎?看人跳舞?”
“你會?”
“略懂得舞劍。”
“一個單純嬌柔的公主使起劍,必顯得格外陰柔。”他用手輕點著她白皙的臉蛋,一側身,讓她平躺在石椅上,一手擱在一旁,一手依然在她臉上摩娑著。
“爺……”如此仰望他,讓她覺得不太舒服,只能緊緊抓著他的衣服。
“你見過太子殿下幾回,覺得如何?”曹熾維持著與她僅有幾吋的距離,以探查不出情緒的態度說道。“他是否會是個勤政愛民的君王?”
“箏兒不知。”她依然搖頭。
據稱,太子爺行事一向循規蹈矩,雖稱不上是雄才大略,然而眾人確信他會成為一個勤政愛民的君主。
然而她不喜歡他盯著她瞧的目光,那讓她極為不安,像是他會將她從曹熾身邊奪去一般。那個男人似乎有著深不可測的野心,他想要佔有一切的欲望其實比誰都強。
但她能夠這樣同曹熾說嗎?他是否會以為她不過是因為太子多看了她幾眼,就起了這樣的疑心?
她仍猶豫著,他卻突地傾身封住她的唇,硬是將她的注意力抓回自己身邊,溫柔卻又有些野蠻地輾轉誘惑著她。
他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王太子專注甚至可以說是著迷般的眼神,他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那股又酸又刺的感受這幾日一直折騰著他。
只要王太子一句話,便能將箏兒從他身邊奪去。一想到他可能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他便有一陣氣堵在心口……
不過是個女人。
一定會有人這麼說。
然而他人所不知道的,是每當他想著萬一這個女人從此離他而去,那種像火苗般竄起的惶恐便毫不留情地燃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這世上本該是沒有能夠令他懼怕的事物,然而他卻無法制止心中那股不安,只能將她抱緊,藉由肌膚相觸、軟玉溫香緊摟在懷,讓他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屬於他的真實。
而她的存在,也確實驅逐了不少環繞在他心中的繁碎瑣事。
“爺有心事?”她抬頭望向他,伸手撫向那似乎常是糾結著的眉心。
“什麼時候沒有過了。”他只是這般低聲應著,輕握住她的手。
***
王太子也未免太關心了。
兩個時辰前,與太子同桌進膳的曹熾,一臉冷淡。他一直有個衝動想要開口如此譏諷幾句,想要瞧瞧聽到這話的太子臉色會有多難看。
現下,他望著桌上那只漆盒裏頭琳琅滿目的飾品,這句話也依然在他腦中徘徊不去。
“太子……似乎對箏夫人很是用心。”一旁的周肅以較為輕描淡寫的口吻道。
“有這樣的嗎?自己兄弟的女人,也這般不避嫌?”
他沒料到看似溫和的太子會這般有恃無恐,大剌剌地將首飾珠寶送來。
怎麼,是瞧他這個郁央大王子會虧待自己的女人嗎?這樣的行為成何體統!
太子身旁的隨從還笑容滿面地在一旁說明太子是多麼地用心……
該死!
“臣早說過,太子是有心之人。王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沒有幾個月了,太子理所當然地開始擴張自己的版圖,開始顯露他的野心與貪婪。”
曹熾沒說話,只是將桌上的飾物揮到一旁。
“大王子,臣以為大王子應當要開始儲備自己的戰力,王軍實際上有超過一半的士兵都是向著我們的。”
他正色道:“周肅,我從沒想過要叛變。”
“但大王子也要知道如何自保呀。況且我們也有安撫太子的方式,能夠轉移他的注意力,然後趁機……”
曹熾手掌往案上重重一拍。“不要告訴我你打的是箏兒的主意!”
“當我們與太子沒有利益衝突時,他或許不會對我們下手。然而,太子可不是泛泛之輩,萬一我們掌握了他所想要的事物,大王子又如何知道他不會狠下殺手?並且,大王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好讓他即位後能少了些不必要的阻礙,難道就不會找機會剷除您嗎?大王子難道忘了幾年前的巫蠱事件?明明是子虛烏有的事卻栽贓到大王子的頭上,要不是剛好與邊境開戰,必須由大王子領兵,咱能逃過那一劫嗎?”
“行了!”
“臣下是慫恿大王子叛變,只是為情勢所逼呀!大王子,真值得嗎?就為了一個女人……”
“你怎麼知道我把箏兒獻出去就能活命?別自作聰明!”曹熾大聲吼道,走到他面前,一雙虎眼惡狠狠地瞪著。“你跟著我這麼久,應該多少也清楚我的作風,再提起這事我絕不輕饒。”
語畢便拂袖而去,留下滿室緊繃的氣氛和周肅一臉的沈鬱。
***
她給他倒了杯茶,茶葉是從訟卿國送來的珍貴品種,口感渾厚,在冷冽的夜晚聞著那陣陣暖熱的淡香,感覺舒適了些。
“在生氣?”她坐了下來,輕聲問著。
很久沒看到他繃著一張臉否言不語了,一顆心也被拉引得深沉沉的。
“沒什麼。”他回給她一個淺笑,不想把方才的事重新提起。
既然是無法解決的事情,那麼何苦再多一個人煩心呢?
“訟卿國的太子每個月派人送來的禮物還真是不少。”她勾起茶壺的檀木手把端詳著。
曹熾有些無奈。“薇丫頭可是一樣也不感興趣。”
夏允箏歪著頭,皺了皺眉頭。“照理說,訟卿國的太子若是這麼熱衷於兩國的聯姻,就不該如此殷勤地往熾大王子府送東西,太子和王那邊更應該打好關係,不是嗎?”
曹熾微眯了下眼睛,望向她。
“箏兒總覺得,訟卿國太子馮羿的目的,在於和爺您維持良好的關係,不完全是為了與薇公主的婚事。”
“那會是為了什麼呢?”他有些興味地瞧向她。
“訟卿國雖然富裕,但他們在軍事方面卻遲遲無法建立完善的守備,當然會希望能夠吸收各方軍事能才。”
“所以你覺得訟卿國希望我到他們那兒去?”這可能嗎?雖說國內並沒有立法禁止這樣的事情,但想想總還是覺得不妥。
“是的,可以藉‘曹薇公主年幼,恐思鄉情切’,來讓您隨行,甚至久住。”
“所以一開始挑中曹薇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應當是吧……”她對上他那含著笑意的眼睛,有些窘。“呀,我也是信口胡認,爺您別聽我的。”
“怎麼會?即使這只是猜測,也是很有根據的猜測。國與國之間的政事就是如此,像場賭局,誰猜中、押對了,誰就是贏家。”他贊許地說道。
若事實如她所猜測的,往訟卿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不必留在國內時時忐忑著局勢。
“爺過獎了。”她有些俏皮地笑著。
“明兒起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跟在您身邊?”
“是啊,多聽一些事。郁央和曼羅不一樣,是不會干涉女子參與政事的,雖然沒什麼發表意見的權利,但至少可以多明白一些事。況且,你跟在我身邊,我才可以時時照看著你。”他最近忙於政事,常常沒辦法見她,心底也難受。
“爺怕箏兒消失嗎?”她笑著。
他沒說話,只是拉過她,緊摟在懷中。
他在想著方才她的臆測。
若往訟卿國去,他便不需成天擔心著她的安危,不用每次將她擁在懷中時,還得擔心自己是不是保得住她;也不用每次在知曉太子對她過度關注時,擔心那有意無意地撩撥舉止。
王這幾日的情況是越來越糟,若新王登基,鬱央的局勢又會如何?他也實在是拿不准。
眼前是條穩當的路,對目前似乎快被逼向死胡同的他而言,是條開闊的道路。
若一切就如同箏兒所說,那麼……他稍稍覺得窒息的難受感消逝了些呢。
***
“真安靜,你說是不是?”抬手略掀起馬車圍簾,一個柔和低沉的聲音說道。似在問話,卻又不是真的提問。
說話者是一位容貌如其聲音般寬和的俊美男子,銀亮的長髮束在身後,嘴邊有著一抹似乎難以卸去的淺笑。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名身著青衣、臉蛋細緻、雕琢得像是尊瓷娃娃似的少女。她沒有答腔,僅是低著頭,輕咬了口手中那塊綠豆糕,文雅地品嘗著。
然後,緩緩地、緩緩地、有些感到敗了興地皺眉。
鬆手。
幾乎是同一刻,看向窗外的男子似乎能感應到似的,伸手接住了那塊糕,往旁邊一擱,沒多看一眼,只是轉向她看了一會,抬手輕擦去她嘴角上的渣層。
“不喜歡?”他問著。
“嗯。”她點頭,抬眼望向他。“到黑川了嗎?”
“再幾個時辰。”他摟過她,讓她枕在他肩上。“先睡一會。”
“馮羿。”她依言偎入他懷中,淡淡地輕喚。
“嗯?”
“真要娶那個小公主?”
“小?不是跟你差不多年紀嗎?”他眼中有著逗弄的因子。
“我十七了。”伸手小心捏起漆盤中的糖漬梅,放入口中,再輕舐了下手指。
他瞥眼又望瞭望她的沉默,才半笑地道:“別擔心。”
“我不過是問問。”她表現出擔心了嗎?
馮羿突地挑起她的下顎,俯首封住了她的唇,輾轉挑逗。
“唔……”她口中的糖漬梅被他卷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他深藏不露的欲望。
“你也就只有在這種時候最誠實。”他在她耳邊低喃。
她推了他一下,咕噥著。“你又不吃甜的。”
他只是低笑,伸手輕攬住她。那動作是全然地溫柔呵護,沒有人會懷疑這個男人對她的重視。
***
餐桌上,夏允箏端坐在曹熾身旁,垂著眼,似乎不太在意外界的細碎事件,然而同桌的訟卿國太子馮羿說的話,她卻是一字不漏地聽著。
下個月薇公主即將嫁往訟卿國,鬱央這邊忙著準備豐厚的嫁妝,當然不是薇公主多得郁央國王的寵愛,而是要讓藉機宣揚國威。
而訟卿國那邊,應當也是忙於太子的婚事才是,然而訟卿國太子本人卻突然毫無預警地來訪,還刻意繞遠路,不經鳳興城……
“所以……太子您的意思,是讓曹薇公主嫁過去,而她只需要當個掛名的太子妃即可?”周肅強壓下語氣中不可置信的激動,沉聲問著。
“不是‘需要J,是請她務必當個掛名的太子妃。”馮羿淡笑著,望向面無表情的曹熾。“我聽說,薇公主也有意中人了,是不是?”
“是。”
馮羿揚了下唇角。“那麼就跟著到訟卿國來吧,同公主作伴……”
“你的眼睛真是紫色的嗎?”坐在夏允箏對面,始終將注意力放在甜食和夏允箏上頭的常姮不在意幾個男人正在談正經事,只是一臉漾著難得的好奇,開口問著眼前的美人。
夏允箏抬頭直視她,點點頭,“噯”了一聲作為回答。
“好漂亮啊。”常姮直直地盯著,還看向一旁的馮羿徵詢意見。
馮羿笑著望了夏允箏一眼,一點也不介意與曹熾的對話被打斷,溫和地對她點點頭,表示贊同。
曹熾不喜歡人家這樣盯著夏允箏瞧,但是知道對方沒有惡意,因此也沒有多表示什麼。
他微微低首,注意力被夏允箏的裙給吸引了去。
這個樣式果然適合她……
“太子這樣的提議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但……我仍希望知道為何您會提出這樣的……呃,方式?”周肅見曹熾仍是什麼都沒說,於是主動提問了。
“你誤會了,我瞞著我的父王提出這樣的要求,並沒有惡意。只是我想……如果必須有聯姻存在,且兩方都有意中人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方式。”馮羿的語調依然輕和,但在那溫煦的眼裏,有一道精明的目光始終跟著曹熾。
這個男人比他想像中還要莫測高深,對他的提議竟也無特別的反應,像是早早便知曉了一般。
“另外……”他繼續說了下去。“我們也很清楚熾大王子在貴國的處境,因此希望藉由這個機會,邀請熾大王子到敝國作客、小住上一段時日。”見曹熾始終不動聲色,喝了口茶,垂著眼,緩緩地接了下去。
“雖說這樣的邀約有些唐突,大王子內心或許有些不愉快。但只要大王子多方面思量,便會知曉這計謀不僅對您無害,反倒是有利的……”
曹熾淺笑了下。“太子言重了,您的好意曹熾豈會不知?薇公主遠嫁他國本就不是我們作臣子的可以置喙的,而太子卻如此周到地為我們設想。方才您的那一番話,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也十分明瞭,只是這樣的大事仍要時間好好考慮,薇公主那兒也得派人去給說說。”
“聽熾大王子的語氣……似乎是贊成這提議了?”
曹熾的淺笑難得地在外人面前溫和許多,沒應聲,只是點了點頭。
而在桌下的大掌,輕輕地、溫柔地握住了夏允箏那略顯冰涼的小手。
夏允箏的嘴角揚起了美麗的弧度,沒有看向他,但卻與他同樣地如釋重負,她反握住他的手,緊緊地握著。
這份感情、他們的未來,她覺得……就在他們的手裏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2:33
第七章
劍光劃開了冷冽的空氣,如草書般既飄渺又勁力十足,給人一抹抹像是銀光停
那柄劍被一隻細瘦的手握著,但牽引揮舞起的力道卻是柔中帶剛,在燭光的照映下如銀光流泄,與那寬大的衣袂、柔媚的身段在廣大的空間中共舞。
“好!”案前的男人叫好著,爽朗帶著笑意地聲音嚷著:“賞!”
夏允箏側著蹲低身子,靜止了動作。
那把劍橫在她面前,她的髮髻鬆開,飄散的發絲伴隨著她紫光閃閃的視線滑過劍鋒,讓人聯想到墨彩恣意揮灑的情景。
“下次出兵時,就任你為右將軍。”瞧這劍,舞得多好!
夏允箏淺笑了下,走到案前,俏皮地學著男人抱拳單膝下跪,聲音卻依然是柔嫩地道:“謝大王子。”
曹熾笑了。“我的將士若都如你一般嬌聲嬌氣地可不得了。”
夏允箏單手握著散落的長髮,輕步走到他身邊坐下。“爺今兒個興致真高,這麼晚了還不歇著。”
“本大王子高興,又有何不可呢?”他難得豪氣,靠她很近,將酒杯挪到她唇前。“舞藝精湛,賜酒一杯。”
她笑盈盈地伸手要接下,卻又被他拿了去,一飲而盡,然後拉過她,貼住她的唇共享……
她那絕美的臉漲得好紅,不知道是那濃郁酒味的催化,還是被他這樣孟浪的行徑給惹的。
這、這般……這般驚世駭俗的舉止他竟也做得出來。
他離開她的唇,低低地笑。
還笑!“知、知不知羞啊你……”
“怎麼了?”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這裏又沒有別人。”
有也不好意思待著吧。她笑著白了他一眼,伸手推拒他,頂了回去。
“君子慎獨。”
她豈不知道他今兒個心情大好,他對人一向戒心滿滿的,但卻與訟卿國太子馮羿相談甚歡,還下了幾盤棋。
或許是因為馮羿三兩下便除去了他心頭的難處,也或許是馮羿本身就是個好相處又極具真知灼見的人吧。
他拉開她的手,貼得更近了,氣息吐在她的頸間,有些意亂情迷的挑逗著。
“我從來就不是君子,有你在的時候更不是。”他的聲音低嗄地在她耳邊騷動著,不由分說地便將她壓下。“今晚就留在這兒吧,外頭冷,讓你回默閣怕又惹了風寒。”
“圖謀不軌……”她輕喘著指控,勾住他的頸項。
“可不是。”他勾唇,大方地承認。具有侵略性地壓迫、包圍著她,為她驅散了周圍的寒意,溫柔卻危險。
隨著身子的貼近,他們再無言語,剩下的只有越來越沉的喘息。
***
隨著時入初春,天氣暖了些。
然而郁央國國王的身體狀況卻是每況愈下。
“據太醫院的御醫之言,他開的那些藥方,也只能讓痛苦減緩……可王也剩沒多少時日了。”周肅略瞄了照樣被曹熾帶在身邊的夏允箏一眼,輕描淡寫地說著。
“現在所有的權力已經移交至太子的手中,但目前沒有什麼大動作,可薇公主和訟卿國太子的婚事,勢必得大大提前,否則依國內的規矩,必須等到喪期過後才能舉行大婚之典了。”
夏允箏知道周肅對曹熾將自己帶在身邊,並一同參與政事不太認同,而曹熾則是笑著似乎在說。
別理他,周肅那個老古板!
“這些都是小事。”曹熾冷淡地說道,卻悄悄地同夏允箏交換了一個帶著淺笑的眼神。
王太子忙於政事,很好啊,省得他沒事老把心思放在箏兒身上。
誰掌權,實際上也與他無關,現下他的目光並不是放在鬱央,而是在訟卿。那兒有他和箏兒的美好未來,和不用擔心懼怕的日子。
自上回馮羿回國至今,雙方一直密切以書信往來,這事怕有個萬一,他只有讓夏允箏知曉。
馮羿在信中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的誠意,不過也一再地提醒曹熾要小心謹慎,切勿走漏了風聲,致使一切功敗垂成。
“那麼,原先決定安插在隊伍中,那幾位大王子的精兵,應是不需要了吧?”周肅又道。
曹熾皺了下眉。“護衛還是要的,雖說訟卿國離這只有不到一天的車程,可也難保一路不會遇上什麼狀況,近來釵鳳山那兒的山賊聽說鬧得正兇。”
“但訟卿國不也是會派人全程伺候著?若我們也派人,馮羿太子是否會覺得我們對他的信任不足?”
“周肅,你多慮了。”曹熾拍了拍他的肩,不禁嘲笑幾句。“不就是為了公主的安全嗎?理當越謹慎越好,馮羿是何許人物,不會這般小心眼的。倒是你,是因為沒辦法隔兩日即隨薇丫頭前往訟卿國,心中有些忐忑了吧?”
“沒的事。”周肅乾笑著。
為了避免曹玄赫和大臣們起疑,身為曹熾左右手的周肅,理所當然是要待曹薇與馮羿完婚後,一切安定了才動身前往。
怕他人起疑,這幾日熾王府人人臉上都愁雲慘霧,一副捨不得薇公主的樣子。就連一向活潑的曹薇前幾日也抑制住心底的興奮情緒,扮出愁苦的模樣,乖乖地跟著鳳興宮派來的人前往鳳興祭拜祖先,和進行一連串出嫁前的準備事宜。
而最讓夏允箏在意的,還是曹熾明顯舒展許多的眉心,那常顯出不知何去何從的鬱悶已久不復見了。
她又對上他的眼,兩人的眼中都充滿著笑意。
她沒告訴他──現在她闔上眼,看到的是她與他,並肩站在一片綠意之中,相視而笑,像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分開了似的。
***
這日,夏允箏來到曹薇的薔院。
薔院給人的感覺就如同曹薇,清新、可人,帶著夏日的活潑氣息。
“這到夏日,山黃梔開的時候,一定很美。”夏允箏笑著說道。
“那時我就看不到啦。”曹薇嘻嘻地笑著。
夏允箏望了眼側睡在她身邊的小兔子,依然笑著,只是眼底多了些逗弄。“訟卿和鬱央的氣侯差不多,你身為太子妃,位高權重,命人種一片的山黃梔又有何困難?”
“好啊,允箏姐姐,你竟敢嘲笑我。”曹薇笑瞪了她一眼,以牙還牙回道。“你笑吧,反正本公主如今在王府裏也沒什麼地位,大哥他一顆心全系在你身上,哪還有我這個親妹妹?對你是疼呀寵呀的,只差沒隨時拽在身邊、捧在掌心。”
“女人再找就有了,妹妹可只有一個。”
曹薇格格地笑了起來。“允箏姐姐你真是太妄自菲薄了,我大哥是怎樣的人物我會不明白嗎?他那人啊,要嘛什麼承諾也不給,若給了,定是一生一世的。”
夏允箏淺笑著,沒說話。
她豈會不知他的心意?他對她呵疼備至,專注的程度連周肅都擔憂了。這些她都知道,甚至連周肅打她的主意、想將她獻出以換取曹熾的安寧,而被他憤斥的事她都知道。
“公主,周肅有什麼好?”她不禁這樣問著。
“嗯?”逗弄著兔子的曹薇看向她。“怎麼突然問這個?”
“好奇罷了。”
曹薇眨了眨那雙靈慧的大眼,想了下。“他呀,雖然是一副古板的模樣,可打從我娘去世、搬進熾王府起,他便一直很照顧我。他聰明、謹慎,將一切設想周到,對大哥也很忠心……”
夏允箏點了點頭。
是啊,周肅那人,有些偏執,是能夠拋下一切紛紛擾擾,努力往他所想要得到的目標前進的人,有時卻也無情得讓人害怕……
但或許曹薇就是被他那份專注的態度給打動了吧。
“哎呀,你笑吧!你笑吧!”曹薇紅著臉,有些窘地輕嚷著。
“這怎麼會是可笑的事情呢?就……愛上了,不是?”
“是啊,我有什麼辦法?”她俏皮地笑著。
夏允箏又滑出一抹笑。“老天也在幫著你們呢,瞧,本該是要拆散的,卻因為訟卿的太子另有打算而又能夠在一起了,天底下像這樣的事可不常見。”
“是啊是啊,我很少看周肅笑呢。馮羿回去的那天,他來找我,好激動,承諾在我十六歲時娶我為妻。那時我真的好開心……”
夏允箏看著她淺笑。此刻的曹薇笑得好甜、好可愛。
誰捨得傷害那抹純淨的笑容呢?這樣惹人疼的薇公主,本應被滿滿的幸福圍繞才是。
“公主是初八動身吧?”
“是啊,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還真有些感慨呢。”曹薇嘟著嘴,輕歎了聲。“好在你們隨後就到,否則我在那兒怕是要寂寞死了。我沒去過訟卿國呢,還真有些緊張。”
可不是嗎,面對全新未知的未來,誰不是忐忑的呢?“放寬心吧,就當是去作客。那兒的太子爺也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曹薇又露出甜甜的微笑,那笑容裏頭有著小小的期待和幸福。
***
初八,郁央國薇公主要出嫁的大日子,訟卿國前來迎娶的排場浩大,吹吹打打地進入鳳興城,鳳興城的百姓們夾道歡送公主出城。
整座城像是過年般的喜氣洋洋。
“真捨不得。”
一進默閣,曹熾便微揚了揚唇,有些無奈地對夏允箏這般說道。
他去了鳳興一趟,送曹薇,以表為其兄長的不舍之情。
“女大當嫁,這是理所當然的。”她溫柔地回應,給他張羅幾樣點心。
幾隻兔兒在她腳邊跟進跟出。
曹薇只帶了母兔去訟卿國,留下幾隻斷奶的小兔兒托夏允箏照顧。她帶小兔兒來默閣過幾次,所以這幾隻兔子都對她挺熟悉的。
“別忙,才剛用過膳呢。”他拉她在他身旁坐下,笑著。“我不是來這兒給你伺候的。怎麼一天不見而已,就這般生疏?”
夏允箏只是笑,還是伸手拿過茶壺,給他倒了杯茶。
曹熾輕啜了口,突然問起:“上回隨訟卿國太子前來的那位女子是誰?你知曉嗎?”
她曾說過她能夠探知過往的事情,或許會知道。
“爺是問常姮公主嗎?以名分而言,她也是訟卿國的公主。她幼年時為馮羿的生母、也就是訟卿國的王后所收養。王后去世以後,便有大臣建議將常姮嫁給郁央國的王公大臣。”
“馮羿捨不得,所以表示既然是要兩國聯蟈,尚有許多方式,是不是?”曹熾笑著接了下去。
他不是沒注意到,馮羿每次望向那女子時,那寵溺的眼神藏也藏不住。
也是呵,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要如何無動於衷呢?
夏允箏起身,走到窗邊,將窗子略開了些,看了看外頭的景致,輕聲問道。“爺是不是該小歇一會,方從鳳興回來,有些累了吧……”最後的問句凝結成在她唇邊的笑意。
她輕伏下身,看著那趴伏在案上、毫無防備的男子。悄悄地伸出手,將他散落的頭髮輕撥開,靜靜地看著那令人心動的俊顏。
日子如果天天像這樣平靜、普通而簡單,不知該有多好。這就是所謂的幸福不是?她喜歡他們這樣過日子,很清閒,不必提心吊膽地、不用任由外界主宰。
她心疼他,他是這樣地雄才大略,不應被困在黑川這樣的窮鄉僻壤。
好在,一切即將要不同了,現在他們要做的事就是靜待佳音。
她也在另一頭趴伏下,又看了他好一陣,突然覺得也有些倦了,輕輕將手擱在他暖熱的手臂上,恍惚間,緩緩睡去。
***
似乎有人在叫嚷……
她記得幾個時辰前,他把她喚醒,兩人在默閣用了晚膳後,他看公文,她繡著鞋面,偶爾說上幾句話,說著明兒一大早,薇公主就抵達訟卿國了……
燭光中,他那雙銳利的目光本是專注於竹簡上的,卻不知怎麼漸漸地老朝她這兒來,她同他對上視線幾次,後來決定不理睬他。誰知他竟突然走了過來,霸道地拿走她手上的東西丟到一旁,膩在她身上說是沒有細看過她兜兒上的圖樣……
是誰在叫嚷著呢?
夏允箏皺了皺眉,略睜開眼,看見睡在外側的他剛醒,也是皺著眉。
“怎麼了?”她聲音有些微啞,細聲問著。“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沒事,繼續睡吧,天還黑著。”他坐起身,一雙淩厲的目光掃向門外,回頭伸手撫了下她的額。“我喚人來問問。”
“白萱在外頭呢。”她也穿衣坐起身,揚聲問道。
“白萱,外頭發生什麼事?這般吵鬧。”
白萱很快地進來,一臉的惶恐。“主子主子,不好了!方才鳳興那兒來了人,說……說是薇公主一行人……遇害了。”
“什麼?!”曹熾大驚,忙跳下床,不敢置信地抓住白萱。“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釵鳳山的山賊嗎?曹薇怎樣了?”
“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外頭現在鬧烘烘地,聽說是訟卿那邊出了亂子,派人加害,公主他們人單勢薄……公主她……”白萱對上曹熾瞪得如銅鈴一般大的眼,不敢說了,只能無助地看向後方的夏允箏。
夏允箏迅速下了床,手輕搭上曹熾的手臂。
曹熾愣愣地望向她,眼神中溢滿不可置信與憤怒的情緒,以及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
“爺,您讓白萱把話說清楚。”夏允箏柔聲地安撫著,聲音略微顫抖。再望向白萱。“慢慢說,你得讓大王子知道詳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公主人呢?”
曹熾放開她,略微垂首聽著。
“他們說……訟卿國派來的迎親隊伍中,那二十幾名護衛公主的將士們率先發難,與埋伏在半路上的一支隊伍裏應外合。幾個侍衛殺出一條血路,保護受傷的公主離開,可、可還沒到關口,就一一被入射殺了……是守關的士兵查覺關外有異,這才……”
曹熾別過臉,緊抿著唇,有些艱難地抬起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爺……”夏允箏輕聲喚著,眼眶紅了,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顆心惶惶然地,頓時什麼都亂了……
一隻黑白相間的小兔來到她身邊,在她腿邊磨贈著。夏允箏低頭望著,感到這一切像是一道巨雷……覺得一切都只是大夢初醒的幻覺。
薇兒,活潑又惹人疼的薇公主,總是帶來歡笑的薇丫頭……
這教人怎生承受?她不過是個孩子呀……她……應該順利地前往訟卿國,然後跟周肅在一起,跟他們在一起……
千不該萬不該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抬頭再度望向曹熾,他也正望著她,眼中有著強烈的激動,卻十分壓抑地克制著。什麼也沒說,只是抬手、有些笨拙顫抖地抹去她潸然而下的淚水。
“周肅在外頭嗎?”他揚聲問。已經刻意掩藏了,聲音卻還是哽咽著。
周肅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門外。“大王子。”
夏允箏沒有看過這樣的周肅,他的臉色鐵青,手還顫抖著,眼眶也是紅著的,像是巴不得手刃那些殘忍的兇手。
他來找我,承諾在我十六歲時娶我為妻,那時我真的好開心……
那時候曹薇這般說著的神情,如今想起,更令人心痛……
“周肅……”曹熾真不知面對這樣的周肅,該說些什麼。
“來人說,薇兒她……中了三箭,跌下馬,死在關前……”周肅一張臉冷得駭人,語調中不含一絲情緒。
曹熾抿了下唇,用同樣沉冷的語氣問道。“箭……查出是誰的了嗎?”
“確實是訟卿那邊的箭。”
“是嗎……”曹熾淡淡地應著,覺得思緒滿滿地直沖腦門,像是要炸開來,一股酸楚強壓著他的鼻樑,難受得緊。
遭暗算了嗎?不應該的啊……怎麼想,馮羿也沒有道理這麼做,沒有人會想要在這時刻挑起戰爭……
他的手中有個沁涼的觸感探入,他愣了下,知道是箏兒的手。他反手抓緊,覺得似乎……踏實了些。
“鳳興那兒怎樣了?”
“王的病情轉劣,怕是不行了,大夥兒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太子得知此事大為震怒,鳳興來人傳太子手諭,要大王子您速速進宮。”
曹熾一愣,很快地道:“要我進宮?太子……是想要即刻出兵訟卿?”
不,不能出兵!這之間若有什麼差錯還可彌補,可萬一真打了起來,那就什麼都無法挽救了。
周肅沉默了下,聲音像是被狠狠地咬著,極為殘酷。“我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安,他們死有餘辜!”
“周肅,先沈住氣,別胡說!”他低嚷道。
“您教我怎麼沉得住氣?”周肅激動了起來。“您能夠做得到嗎?發生這樣的事,我不知道除了將他們毀滅殆盡以外,還能怎麼做!”
“周肅!”
周肅那雙眼中燒著滿滿的仇恨。“我早認為馮羿不可信!他的目的只是要鬆懈我們的戒心!”
“可就算我們不信他,派出護衛曹薇的也是同樣的一批人,他根本就沒有必要來,沒有必要說那番話!”他不是專為馮羿開脫,只是陳述事實。
周肅的那些念頭他都有,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要深思熟慮。
很難,他知道,那種悲痛、憤怒的感受他能夠明白。他也知道,若今兒個出事的是箏兒,他恐怕也是這般難以克制。可就因為是在最危急的時刻,更應該想辦法冷靜。
他握緊掌中的纖細,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辦得到……
“大王子在太子面前最好是隻字莫提,若太子知道馮羿曾經來找過您,後果將不堪設想。”周肅的聲音很冰冷,不具一絲溫度。
“這我自然明白,只是……”
“大王子快些定奪吧。”周肅打斷他。“鳳興已是十萬火急。這仗,我們非打不可。您很清楚的,就算您有千萬個理由,也不得不出兵。”
曹熾臉色嚇人,腦中想要統合些什麼卻是一片空白。
他瞄了眼身旁的夏允箏,不再說什麼,沉默了好一會才道。
“備馬。”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2:47
第八章
“爺……不能出兵。”
她伺候他穿衣,面對這巨變,對這全然未知的未來感到極度恐懼,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她本強硬著不哭的,卻不知怎麼一開口,淚就跟著流了下來。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即使無法預見未來,可也不應什麼都沒有警覺到。
她現在能夠看到的只有幾個時辰前,薇公主遇害的慘狀……三支猛速的箭,射穿了那纖瘦的身軀。
公主的眉緊緊皺著,微張的嘴像是喃喃念著周肅的名字……
幹下這殘忍暴行的,的確是訟卿的士兵……可又是因為什麼呢?
她想知道訟卿那兒究竟發生什麼事、想知道鳳興那兒現在是怎樣的情況、想知道他此刻去鳳興,能否平安……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的未來,明明已經有條康莊大道,為何在一夕之間化為泡影?
“我又何嘗不知道呢。”他低沉著的語調很輕,滿滿的全是無奈。但他在意的不是這些,他抓住她的手,讓她停下所有的動作,看向他、只注意著他。
“爺……”她像是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淚水像斷了線似的一直掉,萬般委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箏兒,聽我說……”他緊抓著她的雙手,蹲下身,字字句句如同千斤那般地沉重。說不出口,可不說不行……
“我、我聽著呢,爺。”她抽抽搭搭地應道。
“聽我說,聽仔細了……”他抬頭仰望她,眼中有著不得不如此的堅定。“這事有蹊蹺,我不是不明白,可現下的情況明擺著是訟卿的惡意挑釁,鬱央不可能不有所回應。而我此刻說什麼,不僅是人微言輕,也怕落人口實,有叛國的嫌疑。周肅說得沒錯,非出兵不可。”
夏允箏點著頭,沒有應聲。
“而我擔心的是,若訟卿真有這個膽量和鬱央來真格兒的,表示他們已有萬全的準備,恐怕是場硬仗,但這還是小事……萬一……”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一雙眼浮上駭人的警戒。
“萬一,不是訟卿那兒出了亂子,是鬱央內有人作亂,那事情就棘手許多。這人是誰、為何要這麼做,我們一點底都沒有。現下周肅已經失去理智,我也只能同你一人提起……說真的,箏兒,我這趟去鳳興,沒有把握……”
“不!”她伸手壓住他的唇,哭得更厲害。“我不要聽你說這些!”
他是郁央最勇猛的武士,他是萬夫莫敵的郁央大王子,她不要聽他說這樣的喪氣話,她要聽他承諾自己會平安回來,哪怕是騙她也好……
“你聽我說!”他咬牙,拉開她的手,橫了心地繼續說下去。以為自己說得快些,悲痛就能夠減輕一點。“我離開後,你馬上讓白萱收拾東西,這府裏都是我信得過的人,車我備在門後,你儘早離開……”
“爺……”
“箏兒你明白為什麼我這樣要求!”他揚聲道,第一次對她大吼,像是警告、像是斥責,卻又是滿滿的心酸。
此刻他恨自己一點力量也沒有,他恨面對這樣的巨變時,他卻沒有力量去改變什麼!
他何嘗不是恐懼的?他或許……保不住她啊……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夏允箏早已泣不成聲,勉強擠出了幾句話,為了讓他心安。
她想嚷著說不的!她想要他讓她隨著一起去鳳興!
大不了一死……
她怕,她真的怕。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夜,也是這樣的場景,無助、無奈、無所適從……但她不要選擇舉刀自刎以斷其顧忌,她聽他的,她知道活著就有希望,活著或許就能夠再見上一面……
所以她答應他,她答應他保重自己……
曹熾摟過她,捧著她的臉蛋,雙眼緊閉,同她兩額相抵,很用力地碰觸著,哪怕她疼……
“我走了。”他聲音很輕,像是飄忽在空氣中的幻覺。“記得我所說的,記得你答應過我。”
然後,放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留下滿室的不知所措和悲鳴的風聲進進出出。
“如今王府外燈火通明,鳳興一直來人催促,周肅大人早大王子一步先往鳳興城上。據言太子大怒,非要出兵討伐訟卿不可。”白萱一邊為夏允箏收拾細軟,一邊細聲說著。
夏允箏沒應聲,死白著一張臉,拿著衣物的手也是顫抖的。
不知為何方才看到曹薇一行人遇害的慘狀,一直縈回在她腦海中,那樣血腥、那樣讓人不敢直視……
到最後,她甚至分不清那落在地上的鮮血代表著什麼,只知道那樣的景象讓她忐忑……
她想起上回曹熾同太子上長石苑狩獵的情景,她那時也是不安的,卻仍然能安慰自己穩下心緒……但現在的她,是全然的恐懼,完全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箏主兒,鳳興那兒的人隨大王子走了,外面靜了,咱也快些出發吧。”一名婢女進來,悄聲地道。“車已在外頭備妥了。”
白萱在前頭掌燈,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繞到府外,白萱陪著夏允箏上車,並問著駕車的車夫。“張哥,那我們是上哪兒去?”
駕車的老張是個老實人,可一向溫厚的笑臉也不復見,換上一臉沉重,低聲回答。“大王子交代,往南行,那兒繁華,較易隱藏身分。”
夏允箏緊握著手中的玉避邪,不知何故,心中那份恐懼依然揮散不去。
馬車向前行,在一向寂靜的路上敲響了一個個的馬蹄聲。
一路上有些顛簸著,她的心思飄得好遠好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回過神,聽著車外陣陣的馬蹄聲越來越靠近。
“停車!停車!”外頭有好幾個人叫嚷著,兇狠地命令道。
夏允箏一雙像是浸入絕望的雙眼對上了白萱的驚惶。
不用掀開簾子,夏允箏也知道他們被包圍了,胸中那有如鼓聲般的心跳如今敲得更響了,咚咚咚咚地猛力直擊著她。
她聽到老張拉了韁繩,同他們叫嚷著,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但或許……根本就沒有猜測的必要。
一個黑影在車簾外停下,有人笑了兩聲,那聲音油膩得很。“箏主兒,請隨我們回去吧。”
***
或許是他多慮了。
曹熾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大殿裏,他眼前的太子憤怒外張,這他能瞭解,當他看到曹薇的屍首時,那股悲憤橫在心頭,除了恣意宣洩憤怒以外,實在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式。
但太子的眼中……卻又似乎閃爍著什麼,隱藏些什麼似的。
一旁已著戎裝的周肅始終沉默著,像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似的,也許現在的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箏兒還好嗎?不知出羌雲關了沒……他在這七上八下的,太子要聽他說明與訟卿交戰的路徑,在他說明的同時,一會有人來報調兵完畢等待欽點,一會又有人傳來消息說王上的病情惡化了,混亂得緊。
“太子,父王似乎撐不了幾個時辰了,在這當口,您還是堅持要出兵嗎?”曹熾吐了口氣,望著掛在牆上的地圖,心中無奈極了。
“大哥,國事與家事孰為重?”曹玄赫沉肅著臉反問著,那冷淡的態度像是不敢相信曹熾是如此想的。
而後轉身囑咐下人好好照料著王上,並隨時給他消息。
“大王子,別再多想了。”站在他身後的周肅突然開口了,壓低著聲音說道。“就當作是自保吧,若再拖延下去,太子不知會有怎樣的反應。臣知道您仍不願相信馮羿會做這樣的事,但事實擺在眼前,您就算不願接受,也是得接受的。如此寡斷……不像您的作風。”
曹熾朝門口望了出去,蒙亮的天宣告著一天的開始,但在他眼裏,卻像是宣告著一切的毀滅。
***
終究,她還是來到了鳳興。
夏允箏筆直地站在大殿中央,不禁冷笑了下。這不就是她一開始所盼望的嗎?
“押解”她往鳳興城的隊伍行進速度極為緩慢,是因為要避開曹熾吧?
她一雙含霜的眼睛,冷冷地看向那噙著冷笑走向她的男子──那個向來以仁政愛民著稱的太子殿下。
愛民嗎?他的屬下為了爭奪她,殺了老張和白萱……尚在府裏的下人也全數誅盡,王府則是一把火給燒了。
“箏兒,別這樣看著我。”曹玄赫淺笑,走到她身旁,緩步繞著她,一雙貪婪的眼睛打量著她、打量著她那紫玉般的眼睛。“你真美……是真正撐得起傾國傾城這般讚賞的女子。為了得到你,毀盡一切都值得。曹熾的確是個人才,我也很捨不得,也曾經躊躇過。但任何有可能威脅到我的人、任何有可能阻礙我的人,我都會想盡辦法除去,不論是我那始終認為我不成材的父王,還是他。”
他大可不必讓她知道這些,等到除去曹熾之後,扮出悲痛的模樣,大可在這之後再將她接來鳳興。
但對這美人的心性他多少是瞭解的,若知道曹熾死了,她八成也活不下去,索性接來宮中,嚴密控制著……
尚且,他一個郁央的儲君何必如此窩囊,他害死了曹熾,他要讓她知道!她以後就是他的人了,對於這樣的局勢,她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夏允箏看向他,依然是面無表情。她的確震驚,沒有料到他卑劣的程度超乎她的預料。但這樣的人,是沒有必要讓她開口斥責其作為的。
她的心涼了大半截,因為她知道,既然她會被擄到這,便表示這次的出兵……目標或許真不是訟卿。
她覺得腦中一片渾沌,感受不到其他事物。現下的她,只是對於靠她很近、這般喚著她的太子,感到噁心至極。
“我不是惡人。”他掬起她的長髮湊到鼻前嗅聞著。“你明瞭治國之道嗎?若想要成為一個永垂不朽的君主,他人的犧牲也是在所難免。”
“你到底做了什麼?”她冷淡地問道,不想聽他為自己的劣行開脫。她表面是平靜的,但內心有股衝動想要撕了那張偽善的臉。
“我不用做什麼。”他笑笑。“訟卿國有一幫被放逐的將士,我只要略施小惠便可使他們成為一切的助力。不只將薇丫頭一行人全數誅盡,這幫將士還會在鬱央軍隊前往訟卿的路途中,攔截住他們。”
做賊的喊捉賊!她在心底憤恨地冷笑著。
“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你的出現使我更順理成章地做出這樣的決定。我不得歪讓曹熾這個威脅從我眼前消失,若他識相點,在我表明意圖時,主動將你獻上,至少不會演變至今日的局面。可他偏不,逼得我把事情做絕。曹薇那天真的丫頭倒是一個很好利用的棋子,她使我不必背上弑兄的罪名。我說過了,箏兒,一個國家若必須順利地運作下去,那麼犧牲是在所難免的。這一切也得來不易,我得好好當一個‘溫和’的太子、一個友愛手足的兄弟、一個孝順的兒子……”
沒有什麼人知道夏允箏的存在,看過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曹熾藏嬌的努力,倒是給了他方便,省得有人對他奪兄嫂的行為有所異議。
夏允箏憤怒地別過頭,歪讓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咬著牙,她不願再聽下去,可她命令自己絕不可在這人面前示弱……
“你一定會問,這一幫人怎敵過一整師的軍隊?是吧?”他幾乎要往她身上貼去,語氣中泛著對自己計謀的得意。
夏允箏沒回話。是,她想知道,她想知道那身陷兇險中的夫婿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就算他死了,她也要弄個明白……
“曹熾恐怕不知,他這次帶出的兵,幾個將軍和部分士兵們的確是他的忠心部屬,可其他的……”他冷笑了幾聲。“聽的可不是他的命令。”
前後夾擊!
原來他是使這一招。有權勢的人真好呵,可以輕易地將人逼上絕路。
她又冷笑了聲,覺得所有的心力被抽竭至盡,就連那些憤怒、彷徨的感覺都沒有了,只剩絕望。
他……她的愛……
“他回不來了。”曹玄赫端起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將他人的生死道得很是輕描淡寫。“相信我,他回不來了。就算他能夠殺出重圍,我也有把握讓他死在半路上。”
是……她知道,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她甚至此刻在腦海中,已憶不起他的模樣……
“曹熾能夠給的,我都能給,他給不起的,我也能完完全全地滿足你。郁央男人不要別人沾過的女人,但我不一樣,我不在乎。”他兩手輕端著她的臉,滿意地看了好一會,低頭吻她,有些殘暴地吻著。
她站得直直的,眼神始終冰冷地望著前方,任由他咬破了她的唇。
他離開她,微笑著撫去她唇上的血漬。
“我累了。”她冷冷地望向他,只是這麼說著。
一個慌亂的聲音突然跌進大殿中。“太子殿下!不好了!陛下他……陛下他不行了!”
“瞧,一點點的金剛石粉……摻在膳食中,就這麼簡單。”他背對來人,在夏允箏耳邊這麼道。
“太子殿下!”
“我馬上過去。”曹玄赫轉身,面容轉換只在一瞬,現下的他,任誰見了,都會認為他是個強忍悲痛的孝子。
“來人!帶娘娘回宮休息。”臨走前,這麼交代著,還附上一句。“給本王好生照料著。”
***
日正當中,兩軍交戰。空氣中滿滿的血腥味,嗆得令人難受。
“郁央的太子與訟卿賊人勾結!”
幾個時辰前,混亂中,不知是誰大嚷了一句,那語氣既淒厲又悲壯,含著滿滿的恨決!
“郁央的太子與訟卿賊人勾結!”
這句話傳了下去,那些被兩面夾擊的曹熾親兵們,咬牙揮舞著手中的武器,一邊如此大聲吼著。
曹熾一刀揮落,鮮血濺在他猙獰的臉上。
他們被包圍了。
他沒料到,他真沒料到!位於大軍之末的那幾千名士兵,竟與訟卿那近千人的將士夾攻他們,頓時“殺曹熾、賞千金”與“保護大王子”的叫嚷聲此起彼落……
著道了!他狠狠咬著牙,手中的大刀刷地揮下,這已不知是第幾個被劈成兩半的人。
他那泛著血絲的大眼怒狠狠地望向四周,看著多年來與他在沙場上奮勇殺敵、如今卻陷入苦戰與背叛仇恨中的將領們,看著這些誓死護衛他的英勇戰士們……
相同的事一再上演──他遠遠地看著那些身中數箭、被敵軍包圍的戰士們,想要仿些什麼,卻莫可奈何……
憤恨的情緒燃著他所有的思緒。為何事情會演變到這地步?為何要致他們於死地?然而,若這些事早有預謀,那麼曹玄赫一定不會放過箏兒的。
該死!
“大王子!前方又有訟卿的軍隊!”有人指著遠處的矮坡,這樣大嚷著。
曹熾往前方望去,一對濃眉瞬間擰緊。
的確是訟卿的軍隊,這該如何是好?他與他的一千精銳騎兵……怎打得過這近萬的敵軍?
眼下除了撤回鳳興,還能怎麼辦?但即使他們殺出重圍,鳳興也有守著王城的士兵,雖為數不多,可也不是他們能輕易應付的。除非……
“大王子!咱返回鳳興,殺了太子,自立為王吧!”有人這樣大嚷著。
“是啊,大王子!弟兄們給您殺出條血路,咱回鳳興吧!太子無義,咱就反了吧!”其他人紛紛應和著。
“回鳳興吧,大王子!橫豎是個死,咱拼他一拼!”
周肅砍了幾個人,來到他的身邊,也是渾身的血,一臉凝重。“大王子,眼下除了回鳳興,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要殺了太子,郁央易主,或許還有機會。”
機會……
是,他不能死在這裏,那個他唯一在意的人兒,還等著他。
“大王子,您、您……是否在想箏主兒的安危?”周肅凝視著曹熾,突然這般問道。“您認為她在鳳興?”
曹熾沒有回答他,只是觀望著四周如修羅地獄般的景象,再望向這些已疲憊不堪、一雙眼睛卻仍炯炯有神,那些始終與他出生入死的弟兄,猛一拉韁繩,一聲怒吼道。
“回鳳興!”
“誓死保護大王子!”
叫吼聲此起彼落,他的下屬們像是一頭頭猛獸,發了狠似地攻擊所有阻擋他們的敵人,刀光四起、血花四濺,哀嚎聲被怒吼聲所遮掩。
“大王子當心!”
還來不及警告,一支箭已射進曹熾的左手臂。
但這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他冷淡地瞥了眼自己的手臂,迅速地拔出那支深入臂肉的箭矢,駭人的鮮紅瞬間沿伸到整只手臂,可他卻感受不到一丁點的疼痛。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鳳興。
***
曹熾……曹熾……
曹熾……
凝月宮中,夏允箏輕倚窗臺,一雙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外,心頭充斥著,只有他的名字,每默念一回,心頭就痛一回。
手掌包覆的,依然是他贈予她的玉避邪。
是的,是保了她的平安,她不似他正遊走在生死邊緣。可……毫髮無傷便是平安嗎?。
曹熾,你在哪?生也好,死也罷,告訴我,讓我有個底,好讓我圖個踏實……
“娘娘,用膳了。”
她無神地回頭,看著滿桌的珍味,腹中翻攪著,只覺倒胃。
“我不想吃。”她輕聲地說。
“這怎麼成呢?”殷勤卻摻著諷刺的聲音說道。“太子……喔不,陛下交代,要奴婢們好生伺候著娘娘,娘娘要是有個閃失,奴婢們有幾個腦袋也擔不起哪。”
“我不吃。”
“娘娘。”一聲冷哼,依然是笑笑的語氣。“您看開些吧,能受陛下的寵愛可是世間女子想也不敢想的福分,咱跟了陛下這麼多年,您可是最特別的,別不知好歹了吧……”
“我說了,我不吃。”她緩緩地抬頭,一雙極冷的眼眸直視她們。“撇下。”
幾個婢女一愣,本當她只是個柔弱不堪的人兒,沒料到……
夏允箏轉身,不想再同她們說下去,只是冷冷地道:“我不會尋死,你們忙你們的去,省得在這兒礙眼。”
她闔上眼,不再理會身外的瑣瑣碎碎。
窗外的風拂來,似乎飄著股血腥味兒。
她原以為她會落淚的,可心中的那股揪痛,早已抽幹了她所有的淚水,她趴伏在窗邊,覺得好累好累……
覺得……什麼都不明白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3:00
第九章
夏允箏睜開眼,發現自己平躺在床上,身旁坐著一個以放肆的目光看著她的男人──郁央的新君王。
她想要坐起身,卻被他壓回床上。
“國喪期間,規定不可接近嬪妃,但……”他依然笑著,有些賊兮兮的。“僅是看……總行吧?”
她冷冷地回望他,沒有任何情緒摻雜其中。
“愛妃,為本王笑一笑。”他俯身,像是疼寵的語氣,手指摩娑著她的臉蛋。
她依然面無表情,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玉避邪,那玉讓她握得熱了,感覺像是曹熾的掌溫……那樣暖熱。
她方才夢見他了,依然是之前的場景──他與她,並肩而立,四周是一大片的綠地……
“你在想什麼?”他毫不留情地緊扣她的下巴,讓她那無神的雙眼看進他的眼裏,咬牙地問:“你還想著他,是不是?”
她緩緩眨了下冷漠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
真可笑,他難道還希望她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面對她的冷嘲,火光瞬間在曹玄赫的眼中燃起,臉色一沉,嘴角的那抹笑透著猙獰,他的手貼住她的胸口,緩緩往上,倏地鉗住了她細緻的頸項。
“唔……”她氣一哽,本能地想要脫離。
“你別不識好歹。”他的力道加重,像是要置她於死地似的壓住她,眼中閃著暴虐殘酷的光影。
她又掙扎了下,當她感到眼前黑漆時,便不再掙扎,放軟了身子由他去……
他想要成全她,這不正好嗎?
才正有這想法,他突然鬆手了,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似地,愛憐的眼神堆滿了愧疚和歉意,輕輕地撫著咳得像是要斷了氣的她,好溫柔地吻著。“箏兒、箏兒……真對不住。我做了什麼……我不是有意的……”
“陛下!”外頭傳來驚恐地呼嚷。“不好了,陛下!”
“怎麼回事?!”他不耐煩地抬頭,問著。
“大、大王子他們進鳳興城了,眼看就要殺進宮裏來了。”
曹玄赫冷笑了下,目光瞪向外頭。“我還道是什麼事,不是已派出王軍了嗎?怕什麼,退下!”
“可陛下……”他該說嗎?宮內的王軍頂多五百人,這八十余人都是曹熾一手訓練出來的精銳將領,要以眾取勝恐怕不是簡單的事。陛下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這曹熾眼看就要殺到這來了!
“退下!”
待外頭安靜了,曹玄赫那雙多變的眼睛又回到夏允箏身上,好溫柔地問著:“方才說到哪兒了?”
***
快些……再快些……
曹熾將他的騎兵分為三路,分散敵軍的注意,但大多數敵軍仍是緊追在他們之後。為工讓他能夠順利往鳳興去,他的兵力已損失了大半,除去另兩路的騎兵,剩下的,只有同他殺進城內的八十餘人,而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著深可見骨的重傷。
“敵軍追上來了!”
“你們幾個同大王子及周大人先走,我們留下來斷後!”後頭的幾個將領叫喊著,逕自分配了目標,並擋住王軍及敵軍的去路。
“不行!”他回馬大吼道。“這一路上,我已經聽了太多的斷後,死的弟兄也已經太多了,這樣值嗎?”
“值!怎麼不值!”將士們嚷著。
“你們誰也不許留下!”他怒吼著,銅鈴般的大眼瞪視著。
“我們追隨大王子這麼多年,這條命早就是大王子的了!不能戰死沙場,是為將者最大的憾事!”
“護主是應當的。”齊奧也這麼說著,刷地拔出佩刀,往自個兒頸上一擱,堅定地望著他。“大王子若執意不前,那麼弟兄們就只能以死相逼了!”
“齊奧,你!”他望著眼前一雙雙堅決的眼睛,覺得心頭糾結得厲害。
“大王子,顧不了這麼多了,走吧!”情勢危及,周肅在一旁勸著,就怕再不走就走不了。
曹熾一咬牙,回身,艱難地道了句“走!”雙腿夾緊馬肚、帶著半數的人直奔王宮。
齊奧回望了眼曹熾離去的身影,泛著血絲的唇邊揚起一抹笑。
“大王子對咱有恩。”他握緊了手中的刀,正對著已距幾步之遙的追兵,大聲地對眼中寫著義無反顧的弟兄們說道。
豁出去了。
就算僅剩最後一口氣,也要為大王子多除掉一個敵人。
殺幾個,算幾個!
每一刀揮下,都是無法止息的憤恨!
被背叛的恨,不得不拋下同袍的恨……
四十餘人面對訓練有素的王軍,還能夠讓他趁隙闖入王宮,倚仗的,除了他萬夫莫敵的氣勢,還有就是那些視生死為無物、戰到最後一刻的戰士們。
拋下他們是他沒有勇氣面對的事……一天之內,他見了太多的生死,那些他熟悉的人,一個個為了他讓死亡帶去。
他已到了木然的地步,只能時時想著她,堅持著繼續向前行。
***
知道曹熾反了,原本忙於國喪的宮裏上上下下一片混亂,手無寸鐵的人們逃的逃、竄的竄,剩下的幾個守衛根本不足為懼。
就剩他和周肅二人。
曹熾抓了一個領事問道:“曹玄赫呢?”
“陛、陛下人在凝月宮。”那人嚇得直抖,雙眼緊閉,像是要接受死亡似的。
凝月宮,那是歷代皇后住的地方。曹玄赫竟已讓她住在那兒了……
“箏兒。”他丟開那人,這般喃喃地道,掉轉馬頭往凝月宮去。
周肅轉頭望向他,眼神微微一黯。“殺了曹玄赫,鬱央在大王子的統領下,將會很快地獲得重整。”
“之後的事不在我的計畫之內。”他隨口平淡地回答,加快了速度。
他本就不覬覦這個王位……
周肅朝後望去。目前尚無追兵,可原本鬱央的軍隊加上訟卿的敵軍,應會在短時間內趕上……
曹熾被幾個守在凝月宮外的士兵稍稍拖延了會,但他們畢竟不造成威脅,在他那把大刀的幾個起落下,便順利地騎著馬進入宮中。
“你不應該在這裏的。”
甫進宮,就有一個慵懶摻著不悅的嗓音揚聲說道。
曹熾憤恨地劈下阻隔的布簾,對上那雙像是興致被破壞了的眼神。曹玄赫斜臥在床榻上,懷中緊緊擁著一個遠離塵俗的美人。
美人因外界的喧鬧而緩緩抬頭,半晌才認出他──她震了下,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不可置信,她望著他,一滴眼淚就這麼奪眶而出。
曹熾!
曹玄赫發現她的異樣,不耐地將她旋過身,緊緊摟在懷中,挑釁地望向瞬間在曹熾眼裏燃起的火炬。
“放開她。”他的聲音很輕,警告的意味卻是再濃厚不過了。
他大可一刀劈下去,可實在顧忌著對方會拿箏兒當盾擋著。
“你不應該在這裏的。”面對這樣的威脅,曹玄赫依然是這句話,配合著一聲歎息,像是有些自言自語地道。“也罷,或許是要你在我面前低頭吧,是不是?”
“非也。”曹熾身後的聲音這般輕道。
而在曹熾察覺有異,正要轉頭時,一股涼意穿透了他的脊背……
曹熾瞪大了雙眼,眼神滑過曹玄赫那得意的笑臉,直直地嵌在背對他的人兒身上,驚人的劇痛漸漸自傷口蔓延至王全身。
周圍……似乎都慢緩了下來……
他眼中只有她。
他望著她那披散的長髮,望著她那纖瘦的身軀……他記得的,他為她梳過發,那柔軟的細膩在他掌心中如同美麗的幻覺;他時常摟著她,心疼她易冰寒的手,總是細細地為她熨暖……
他記得她那只在他一人面前展露的風情,記得她的羞怯、她的淚水、她的淘氣以及她的笑……
又一股涼意,自他身中抽出,鮮血瞬間從傷口中迸流而出,順著鍾甲滴落……
他的爭兒啊……
夏允箏被按壓在曹玄赫的懷中,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隨著身後一聲巨響,胸口那原本凝結的激動,瞬間潰散了,像是有人打破了她的心,使之碎了一地,她感覺不到痛,只覺得有股黑暗將她層層包圍。
他那匹烏騅馬驚惶地嘶叫著,然而她卻感受不到一絲慌亂……
她愣愣地抬頭,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折騰許久,終於結束了。”曹玄赫冷冷地瞥了眼摔下馬的曹熾,覺得好生無奈,看向手持血刀的周肅。“何必到這來?弄得這兒一片血污,還驚嚇了美人。”
“您誤會了。”周肅冷淡地瞥了曹玄赫一眼,下了馬,在曹熾身旁蹲了下來,打量著他眼中流露出痛苦以及鄙夷的矛盾情緒,搖了搖頭,輕聲道。
“曹熾啊曹熾,你以為你能夠順利回到鳳興,是什麼緣故?你是萬夫莫敵的天生武將,弟兄們為你賣命,這些都是當然的,然而要不是我早命士兵們不可窮追,你恐怕連鳳興城的城門都見不著。你為何不明白我的苦心呢?我處心積慮,為的就是讓你能夠殺了他……”
“周肅,你!”曹玄赫此時臉上方有了戒備,抓起一旁的佩劍站了起來。
“可惜了。我費盡心思……千方百計地以各種方式逼迫你謀反──我先是串通曹玄赫,讓他以為我是他安置在你身旁的一顆棋子。我提醒你太子的不懷好意,你卻默不作聲。我在長石苑時本計畫讓你一箭殺了他,再以‘不反則亡’之名,行叛變之實,他卻大難不死。接下來我以夏允箏作為威脅,中途卻冒出了個訟卿國太子。我甚至將薇兒也祭了出去,讓你不得不出兵、不得不面對曹玄赫欲置你於死地的真相,我給了你一個順理成章謀反的理由,讓你即使殺了他,天下人也不敢道你的不是!然而……”他狠狠地咬了牙。
“我費了千辛萬苦,為了讓雄才大略的你登上王位,然而你眼中存在的,只有她……即使到了最後一刻,你只要拔刀揮落,那毫無防備的曹玄赫就會死在你的面前,你卻顧忌著她……你在意的,始終只有她一人……你說你該不該死?”
曹玄赫冷笑了聲,放開夏允箏,閃著銀光的寶劍指向蹲踞在曹熾身旁的周肅。“是我大意了,沒料到你還有這一層心思,熾大王子身邊果真是人才濟濟……本王原是想要重用你的,只可惜……你也活不成了!”語畢,銳利的劍便要刺向周肅。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周肅身形微微一晃,輕易地閃避過,手中的大刀隨著曹玄赫的轉身,劃過他的頸。看著他跌落,周肅臉上的那抹猙獰更深了,襯著他沾了血跡、滿是同情和悲哀的臉,令人毛骨悚然。
他一身武藝,是曹熾調教出來的,手腳比那些拜武狀元為師的王宮貴族還要俐落。
“我說您誤會了。”他的聲音依然冷淡,默然地望著在血泊中掙扎的人,眼中有著瘋狂。兩手握刀,刷地筆直往下!對於那哀號聲充耳不聞。“這王位,是熾大王子的,他既然得不到,你這庸才也休想坐上去……”
外頭的聲響越來越大,想必是曹熾的親兵已全數被殲滅,敵軍往這方追來。
周肅噓了口氣,垂著首,臉是笑的,兩行淚卻緩緩滑過那抹漸漸上揚的弧度。他望向跪在曹熾身旁、奮力想將他翻過身卻是一臉平靜的夏允箏。
“滿意了嗎?”他問著。像是問她,又像是問著自己。他望向毫無反應的她,握緊手中的那把刀。
這刀今日已披斬太多人、上頭的血跡幹了再幹……但,還缺了一人。
夏允箏不理會那擱在自己頸邊的刀,心中唯一急切的,只為了看看他……
銳利的刀鋒觸著她白皙細膩的頸子,只要他一使力,定是深刻入骨。但她卻什麼也感受不到。
“你是始作俑者,自古紅顏即禍水,你毀了一個鬱央人民所期待的君王,而這麼多人的死傷,也皆是因你而起。”
她頓住了動作,不知是因為真扳不動他,還是因為身後的一席話。她緩緩地轉頭,任由那刀劃破她的肌膚。她直直地仰望著他,堅定地看著,輕柔的聲音帶著陣陣悲哀,因為他。“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你跟了他這麼久……為什麼不明白他所要的,不過是自由?”
她激怒了他,她知道。他也會像對待曹玄赫那樣地給她一個痛快吧?
雖她見不到曹熾最後一面,可死在他身旁……也是好的。
“這錯不在我!”他癲狂地嚷著,高舉手中的刀……
夏允箏闔上眼,等待著,卻只覺腰部一緊,腦中一陣暈眩。她惶惶睜眼,人已在馬上、在曹熾的懷抱中,而馬下的周肅則是震驚地捂住被劃了一大口子、血流不止的臉頰。
而此刻,大批的士兵湧進了凝月宮……
曹熾微微擰眉,拉緊了韁繩,像頭滿是殺氣的猛獸,令人畏懼的刀揮舞起來依然力勁十足,完全不像是已受了重傷的人。
“抓住叛賊曹熾!王說了,取其頭得千金!”周肅氣憤地大嚷著。
曹熾一手護著夏允箏,不讓底下的士兵傷了她,一面揮舞著手中的大刀砍去那些威脅的鐵戟。但畢竟是以一敵眾,不受傷也難。一些兵器沒入他的腿中,但他已無心去理會,只想快些帶著她離開。
“都是一些飯桶!”眼看曹熾就要衝出重圍,周肅低咒了聲,伸手拉向一旁的弓箭,瞄準……
“呃!”
身下的人兒傳來驚呼,曹熾心知不妙。瞥眼瞄到她手臂上的箭矢,更為奮力地除去眼前的一切障礙,趁著前方略有空隙,大喝了聲,壓低身子,韁繩猛地一拉,躍過了層層阻隔。
“追!快追!莫讓他逃了!”周肅瘋狂地大嚷著。
而那佈滿猙獰的臉,滑起了好幾道笑紋,卻又從那直視遠方的眼中,落下了兩行淚水。
***
細碎的馬蹄聲踩在空無人煙的道路上,那樣地急……
“箏兒,別怕,就要到黑川了,我馬上給你找大夫……”他的聲音顫抖著,就如同他摟著她的手那般,他沒有太多氣力說話,卻仍開口安撫著她。
天色漸漸暗了,他的傷口撕扯著,傳來陣陣劇痛,但敵不過他胸口的疼,心底的急……他終究沒能保護好她……
漸漸地,身後的聲音轉小,鳥騅馬的速度非凡馬所及,但馬上的人兒卻已開始疲累,夏允箏沒答話,一雙美麗的眼睛始終仰望著他。
他的血和她的白衣,染得像是嫁裳那般紅,失血過多讓他的臉色死白,嘴邊還有乾涸的血跡,看得出十分疲累了,但那雙眼仍閃著懾人的氣勢。
“周肅的箭……喂了毒……”這表示她也活不了多久。她很明白的。
“住嘴!”他喝斥她,咬著牙繼續策馬狂奔。
“爺……”她輕搭著他那滿是鮮血的鍾甲,氣若遊絲地道:“咱停會好嗎?身子……好疼……”
曹熾頓住,一臉凝重地望著懷裏的她,感覺到她的存在感漸漸逝去,依然不變的,只剩下那雙浸在淚中的紫色眼眸,和那讓人心碎的笑顏。
他不想停,但以他和她的傷勢,是到不了黑川的,他很清楚……
他讓馬停下來,那寶馬似乎知曉主人的心意,不依地想要往前,大聲嘶鳴著。
夏允箏睞向四周的綠意盎然,對著他淺笑道。“這兒很美……”
曹熾強忍悲痛,穩住了馬騎,下馬後,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了下來,來到一棵古松下。
夏允箏偎著他,她仍記得,初次見他,他也是著戎裝,冰冷的鍾甲上亦是血跡斑斑……她抬起頭,對上他專注的眼神。她記得這雙眼,這雙始終只專注於她的眼眸,那樣地霸氣十足、卻又那樣地溫柔……
“您的傷……”她微蹙了眉問著。
他沒回話,背抵著樹幹輕擁著她,讓她躺下,大掌輕撫她細緻的臉蛋、順著她柔軟的長髮,半晌後,低聲問道。“怕嗎,箏兒?”
他眼前的黑影越來越大,已看不見她的模樣,但透過指尖,依然能夠在腦海中描繪她那美麗的身影……
夏允箏輕輕搖頭,全身如火燃般的疼以及越來越緊窒的呼吸讓她不禁皺了眉,但只要能在他的懷中,即便是面對死亡,也不足為懼……
她緩緩闔上眼。能再見到他一面,原是她不敢希冀的事,如今見著了,能安穩地躺在他的懷抱中,就已太足夠了……
四周很靜,這樣很好……
閉著眼,他的模樣依然清晰、他的聲音似乎就在她耳邊,那樣地輕柔,那樣沉穩,像風聲……
曹熾突地頓住了所有的動作,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眼愣愣地望著前方,心中有一股酸楚割過,他收緊了手臂,緩緩低首,在懷中那已無任何氣息的人兒臉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但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似乎聽見遠處有馬蹄聲,但卻一一被拂著綠地的風聲所掩蓋。他摸到了她唇邊的一抹微笑,而那笑……緩緩、緩緩地映上他的唇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3 00:33:26
第十章
一男一女並立在草坡上。
晚春,白色的桐花開滿樹頭,隨風搖盪著。男人蹲下身,撥去石碑上的塵土,凝視了會。
“終究是晚了一步。”他這般輕歎道。
他不夠謹慎,也太晚得知曹薇公主遇害的消息、太晚得知那幫亂臣賊子與鬱央勾結的事……
“你也別太自責了。”女子走到他身旁,溫軟的嗓音這麼說著。
“若是讓鬱央那幫人擒了去,他恐怕是身首異處。”且在那敵我不分的戰亂中,要救出曹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能做的,只有搶在郁央的士兵之前,將他倆帶回訟卿……
馮羿略回頭,淺笑了下,握住了常姮擱在他肩上的手。
他站起身。“你認為……他們會是含恨而終嗎?”
“怎麼會?他倆終究在一塊兒,應當是很滿足的,什麼仇恨也沒有了吧。”
她微笑了下,將手探進他的掌中,讓他牽著她往回走。
若是得如此殘酷地面對死亡,她也願意以這樣的方式。
馮羿對她笑了下,像是明白她的心事,牽著她,緩步向前行。
他微微回首,望見一陣風,卷起了青綠的葉,在墓旁旋舞回蕩著。
他記得,帶回他們的將士們說──
在那棵樹下,在最後的夕陽餘輝映照下,他們倆,美得像是一場夢。
【全書完】
編注:敬請期待佟月最新力作!
莎賓娜姐姐…… 佟月
半夜,佟小月撐著黑黑的眼皮,在電腦前的坐姿,從端正、歪斜到懶洋洋地趴在桌上。
怎麼死,要怎麼死?
想得頭快要爆了,得找個人來煩。
目標──msn那頭,正在跟咬滑鼠線的貓打架的莎賓娜姐姐。
“姐姐!我、我、我我我……我終於……”
“寫完了?!”很興奮的語氣。
“卡稿了!”很皮癢地附上大笑。
“……”很無奈地點點點,偉大的莎賓娜開始誘導(?)佟小月開口。
“來,說說看接下來想要怎麼發展,遇到什麼問題……”
“啊就×××呀,然後○○○呀……”佟小月開始胡言亂語。
然後姐姐就從佟小月毫無章法的斷句中,提供意見。對話常常是這樣的:
“可以這樣嗎?”佟小月頭上好幾個大問號。
“可以。”
“可以齁?”水汪汪大眼的表情符號。
“古代稿,你開心就好。”
是啦……當初選擇古代稿,除了是對現代稿有點疲憊、想不出什麼新點子、加上我的歷練太淺,寫不出什麼有深度的內容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古代稿能夠掰的東西,現代稿不能掰。
想想看嘛,古代的男人,只要帥帥的、帶把刀、有點武藝,就沒有人管說他的錢打哪兒來,沒有人問過他怎麼養家糊口……
這種男人在現代可是無業遊民耶,可在古代稿裏面卻是大俠,真好。
當然,寫古代稿得查的資料當然多很多,寫一篇古代稿,佟小月的腿邊多了好幾本厚重的書,什麼古代兵器啦、古玩啦、中國古建築的研究,網頁中的“我的最愛”也多出好多項,什麼歷代官制啦、項羽本紀啦。
時代架空為的也是不希望在準備不夠齊全之下,出很多錯誤。
這個系列我的目標設定在那些“無法廝守的情侶”上,而我拿項羽和虞姬為整個系列之首,是因為霸王別姬是大家最耳熱能詳的。
打從一開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讓男女主角走向死亡,而且是死在一起。
有時,我們得承認,死亡不一定是悲劇。
但我也不希望我的男女主角在無須死的情況下走入死亡,所以像是殉情等舉動,我都儘量避免。
畢竟……唉,要不是我一開始就認為“沒有死在一塊兒”是項羽和虞姬間的最大遺憾,我也不會讓男女主角掛掉……
然而,莎賓娜姐姐的幫助雖然很有效,像是給佟小月打了強心劑。但還是有很多瑣瑣碎碎的小事:
“如果城門被降下來怎麼辦?爬過去嗎?”曹熾殺回去的路途中,佟小月突然想起了城門。
“……你可以不要拘泥城門嘛……讓男主角直接殺進宮裏救阿箏就好啦~”
跳躍式進行,噢!我懂我懂。
“喔……那……那些拚死拚活掩護曹熾的將領們,會不會覺得他只去救愛人很欠打啊?”突然覺得那些將士們很可憐的佟小月又問。
“呃……不、不然……大家先到一個竹林,啊男主角就說要去救阿箏,啊弟兄們就說要跟著去……”
“竹林……”黑線。
莎賓娜姐姐果然不同凡響、想像力豐富、讀了很多書(書多到把書櫃都壓垮了,真的。)我都沒有想到竹林……
anyway,趕出來就好……他們倆很順利地死了,死得還算唯美,死後也沒有斷手斷腳,很好……
不同的嘗試,希望大家喜歡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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