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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佟月 -【比翼難雙飛(顛覆佳話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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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0:34
標題:
佟月 -【比翼難雙飛(顛覆佳話之一)】《全文完》
佟月-顛覆佳話01-
比翼難雙飛
王曉希,一個瘦弱到好像被人一推就會滾下山的小孤女。
她日也想、夜也想,想的就是心愛的禹凡哥哥!
“什麼!他要結婚了?”
自己居然還得為他彈奏結婚進行曲?!有沒有這麼慘啊──
幸好,她的難過並未維持太久,事情突然出現了轉機。
莫非連老天爺都在幫忙她?這次,她絕對要抓住他不放!
路禹凡,人人眼中的天子驕子、媒體寵兒。
放曠不羈的他,早就打定主意不為任何女人停留,
然而,看到他不肯承認的“妹妹”突然有了交往對象,
他竟然會覺得非常刺眼、非常不悅、非常……不是滋味!
這是什麼狀況?!明明只是“妹妹”,難道還不准別的男人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0:46
楔子
今天,來了很多人。
這是王曉希的腦海裏,唯一能夠完整組合出來的字句。她正端坐在教堂最前端的直立式鋼琴前,穿著一襲不甚搶眼的淡綠色小禮服;臉色有些不尋常的慘白,目光無神地四處飄蕩著,瘦弱的身形更是讓人幾乎忘記她的存在。
尤其是在今天這個大喜的場合裏,眾人的焦點全都集中在英俊挺拔的新郎官,以及嬌豔動人的新娘子身上。他們一位是國際知名的鋼琴家,另一位則是美國當紅的華裔模特兒;而她,只是這場婚禮中不起眼的小角色,哪還能夠吸引別人的目光呢?
平日的她,也是位惹人憐愛的女孩兒。
若有人能夠注意到,她極力想掩飾的悲傷情緒,必定也會為她心疼與不舍。然而她的蒼白卻完全沒被人發現——因為今天沒有任何人的目光會放在她身上,他們全被這對眾人眼中的天作之合所吸引。
今早才小心翼翼盤起的烏亮黑髮,已經有幾許發絲滑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了,但是王曉希並未多加理會,她只是平靜地盯著眼前微微泛黃的鍵盤。
平靜?
她不確定這樣的辭彙,是否能夠套用在她的身上。
若說她的靈魂早已被抽榨幹……或許還會比較貼切一些。
自從得知他的喜訊那刻起,她便像具空殼,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唯一知道的,就是要笑——這是避免別人同情她的辦法!
可能是些許自虐的心態吧!讓她還能以這般平靜的表情,接受此刻對她而言有如淩遲般的場景——他的婚禮。
流轉的意識尚未抓回前,纖白手指已開始了結婚進行曲的彈奏——這是她連續好幾天勤練出來的結果。讓她可以完全不需要思考,下意識地演奏。
這可是他的結婚進行曲啊!這是他與另一個女人的婚禮……教她如何放入情感來彈奏這首樂曲?
反正,前來觀禮的賓客們,也只會將欣羡的目光聚焦在這對新人身上,只要她別彈錯音符,絕對不會有人往她這邊望過來。
這般不起眼的她……
就算瞬間消失,或許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吧?
她倒還真寧願自己能夠消失,寧願自己成為空氣中的一小顆粒子,徹底遠離這個她不願再多待一秒的場合。
為什麼無法當個活出自我的女人?為什麼無法表達出心中千百個不願?為何要這麼的傻?為何還要裝作不在乎這一切?
她很難過、好痛苦,她也還是非常、非常地在乎他!
她愛著他已經這麼久了!即使在此刻,仍然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愛他。
是他,讓她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人;是他,令她覺得自己所擁有的,不只是悲慘的過去;是他……
她的一切,都是因為有他!曾經,是他豐富了她的生活,讓悲傷的她從此有了希望。但此刻,她卻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或許,她從來就沒有真正擁有過什麼,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是孤獨的,自始至終都是。
現下她唯一慶倖的,就是自己能夠背對著這對新人。
用不著知道新郎的臉上,是否掛著春風得意的笑容;也不會看到當他面對著新娘時,所表現出的深情與溫柔;更不必知道,新娘是否嬌羞地含情脈脈望著他。
他們是人人稱羨的一對,是從此將過著幸福生活的公主與王子。
而她……又算是什麼呢?在他的眼中,自己到底算什麼?
為何是她?為何是她……禹凡,為何你娶的是她?
自己,為何終究還是孤單一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1:25
第一章
一年半後
「喀啦」一聲,門開了。一個身著紅色格子毛衣、黑色長裙的身影緩緩走進屋內,從窗口射入的夕陽照著她的臉,同時將她瘦弱的身影映在緩緩合起的門板上。
及腰長髮整齊地編成一束,伏貼地垂在身後,看起來既溫馴又柔和。
身為屋子的主人的她,有張秀氣的臉,和一雙極為溫柔的眼睛。雖然臉上的淡妝稍微遮掩住,但仍感覺得出她的憂鬱及蒼白。
王曉希將一迭剛從信箱拿出來的信件,輕放在門邊的小幾上。半提起裙,彎腰脫下了腳上的深褐色短靴,隨後將那迭信件拿在手裏,赤著腳踏進客廳。
這幾天有寒流,外頭的天氣嚴寒,但客廳裏因為有日頭西曬,大理石的地板仍是暖的。
否則以她這種常常著涼的虛弱體質來看,非又感冒不可了。
她半躺在長沙發上,翻看著一封封信件,大多是些沒意義的廣告……
突然,一個銀白色信封映入她的眼簾。
這突如其來的熟悉信封,撞入她毫無防備的心底,王曉希一時半刻還無法反應過來,只能拿著它,呆愣地瞪著它直瞧。
這東西,硬是將她假意忘記、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傷,血淋淋地挖了出來。
她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在那即將流傾而出的淚水中,溢滿了悽楚、委屈……以及不願意卻又不得不接受的悲哀。
她顫著手遲疑著,但還是將它打開了。
那裏頭,如她所預期的,是兩張鋼琴演奏會的門票,時間是下個月的十三日,她的生日。
而演出者,當然是他——路禹凡。
她有些惱怒地吐了口氣,怨恨著這一切,包括自己的懦弱。
抬手將它往一旁廢紙箱的地方遞去,但她的手卻在那上頭頓住了,王曉希抿著唇,似乎想起了許多不希望想起的事情。
心一橫,還是放開手,任其飄落。
然後,王曉希起身進房,留下拆過以及沒拆過的信件,無言地躺在地上或沙發上,不想理會。
她靠著房門站著,咬著唇、仰著頭,極力強忍不讓眼淚留下來,但胸口的悶痛卻沒有辦法克制地往外擴散。
無數個「為什麼」在她的腦海裏與他的名字交錯。
她無力地將自己摔到床上,手背抵著額頭,呆望著米白色的天花板。
嗯,就是這樣,什麼也不要去想……
然而,當她正慶倖自己平靜下來的同時,兩道溫熱的液體卻緩緩滑過臉頰,將她所有的情緒表露無遺!
王曉希環抱住身子,突然覺得,好冷……
************
一名男子佇立在房間外的陽臺上,雙手支著深褐色雕琢精細的欄杆,微長的頭髮束成一束,看起來帥氣而瀟灑,與他身為藝術家應有的氣質十分符合。
只是他原本也該具備的意氣風發,如今卻蕩然無存,只留著最初一絲不願屈服的高傲,從他那雙專注且銳利的眼神中透露出來。
他眺望眼前繁榮的街景——紐約的忙綠、紐約的繁榮、紐約的希望……於他,卻無可看的價值。並不是膩了,而是,這裏本就不應該是他停留的地方。
這裏,不是他的家。
是啊,這兒不是他的家,他卻在這樣的地方待上了這麼多年。
他本就不是個崇洋媚外的人,對於西方社會,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十分排斥過,尤其是美國,他一直認為那是個沒有文化的國度。
這樣的價值觀,如今又回到了他的腦海裏,但過去這五年來,在美國的日子竟使他失去原本的堅持,漸漸失去了自我。
真是荒唐啊!那段日子。他有些鄙夷地冷哼了一聲。
自己怎麼搞到這種地步呢?自己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是……叛逆吧?最能一以貫之的說法。
他的叛逆,當然還包括這一年半的產物——他的婚姻。
「對於娛樂界而言,我們的『決定』應該不算什麼吧?」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他後頭響起,來自於一名打扮時尚的女子。
路禹凡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回頭,冷淡地望了她一眼。
女子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隨身行李,走進陽臺。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看著落日默默地揮灑餘暉。
半晌後,她問了:「我們……怎麼會將事情搞成這樣?」
「或許……是因為對彼此都沒有足夠的容忍度吧?所以才決定在兩人的感情沒有真正分裂以前,趁早分開。」這次,他有了回應,冷淡地開口。「能夠成為朋友、情人,卻不見得能夠成為家人。」
「不。」她笑著搖了搖頭。
「這只是原因之一,但卻不是最主要的。結婚一年半以來,你一直不快樂,像是被人逼婚似的。我原本以為,以你當初那樣堅決要娶我的態度來看,我會幸福,我們會幸福的。沒想到,到頭來,你卻只給我一句『對不起,妳要的幸福,我給不起』。」
他又沉默了。
曾經,他也以為他們會幸福。
當初,對於這個婚姻他所表現的態度,是很理所當然的——他就是愛她,就是想娶她,這又有什麼錯了呢?
但明明是這麼想,心底深處卻總有著不安,好似他……背叛了誰一般,罪惡感一直很深。
這不合理啊。
之所以會有如此感覺的原因,他卻始終參不透。
「你心裏是不是有其他人?是不是後悔娶了我?」她望向他。
這是她常問的問題。
「沒有。」
而他,平板地據實以對,臉上沒有出現任何表情;但心底,卻一直覺得一切早已不對勁了,包括他自己,包括原本對這份愛情的執著……
從到美國以後,他便有了重大的轉變,尤其在各個比賽中大放異彩、受到音樂界的關注後,他的生活變得更加光輝燦爛了。
而那些絢麗的日子……他承認,的確蠱惑了當時的他,讓他失去了原先的沉穩與成熟。他沉浸在眾星拱月的虛榮裏,變得不可一世。
他成功得太過快速……
望向一旁,女子原本站著的位置空了,不知道她已經在何時離去。
他扯出一抹不知為何的笑,從上衣口袋抽出墨鏡,戴上,轉身,將屬於美國的景致留在身後。
一台黑色的轎車早已在門口停妥,他上了車,經過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車子在機場的門口停了下來。司機快速下車,繞到車後,打開行李箱,將一隻皮箱和一個手提袋拿出,路禹凡則是打開後座車門,下了車。
「路先生,您的東西就這些嗎?」
「嗯。」路禹凡沒有表情地點頭,冷硬的態度讓人感覺極為不好相處。「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哪里的話,這是我的榮幸。」司機連忙說道,心裏也的確感激這位即將成為前雇主的男子。
路先生要回到自己的國家長住,因此自己等於是失業了,但在路先生告知他這件事之前,就已經幫他找到了新去處、另一個職缺。
所以他這個雇主雖然老是冷著一張臉、不太愛說話,但應該是個細心且挺好的人吧?
路禹凡欲往前走,目光卻突然被身旁一對相擁的情侶給吸引住了。
偎在男友懷裏的女子,臉上儘是捨不得的模樣,眼眶紅紅的。她的男友則低聲安撫著她。
不知怎麼著,他覺得自己有些移不開視線。
那副委屈、小鳥依人的樣子……與小曉好像!
他還記得自己將要出國留學的時候,小曉也是這般快哭出來的小可憐模樣……
「別哭嘛,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他輕輕圈著她,越發覺得她的瘦小和柔弱。
「我沒有哭……」她聲音細細小小的。
「我不在的時候,如果爸媽偷偷說我的壞話,妳一定要幫我反駁他們。」他交代著。「偷翻我的房間,也要告訴我。」
她笑了,迷人的弧度甜甜地自嘴角劃開。
他拂開她落在額上的發,小心翼翼地順到耳後,大掌貼上她柔嫩的面頰。「想我的時候寫信給我,嗯?」
「你喜歡我寫信給你?」
「我喜歡讀妳的信,就只有妳。」他肯定地說道。
路禹凡不禁心底一驚!
為什麼……
為什麼此刻回想起來,若是能再回到與她道別的那一刻,他會想要緊緊地抱緊她呢?
或許,是因為他捨不得讓自己最寵愛的「妹妹」受一點委屈吧!
不過提到「寫信」,他原本以為她會常常寫的。他知道即使小曉很懂事,對他的依賴心卻很重;但是他卻鮮少收到她的來信。
這麼多年了,從他到美國念書、結婚,一直到現在,幾乎只有在他的生日以及聖誕節的時候,才會收到她的卡片,而且卡片裏頭也只有淡淡的一兩句問候。
但她並非不在乎他!這點他是知道的,因為每次回家的時候,她的欣喜都是完完整整地寫在臉上。
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始終疑惑著。
算了,煩人的事情已經夠多,他不願再多想了。
路禹凡扯了下嘴角,轉身走進機場。
************
「妳要回去了?」
曉希轉頭,看著一個冷冷地、帶有一絲不正經的男子從劇團大樓出來,朝她走來。
「嗯,我有些累了。」
單遠走到她面前站定,審視了下她蒼白的臉色。「怎麼了?心情不好?」
他是她大學的學長,戲劇系的。
早在學生時代,單遠就透過了層層關係,找到音樂系的她來幫忙制樂,兩人相處久了,自然也熟稔起來。
而在今年年初,曉希也答應了他的請求,在教鋼琴以外的時間,幫他所組的一個叫做「Lune」的劇團作配樂。
酬勞不高,畢竟是新興的實驗性劇團,但卻是個可以轉移她注意力的好差事,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永遠陷在感情世界裏的。
團員們大多是耍寶王,十分熱情有趣,也的確讓她暫時忘卻了悲傷。
而單遠,因為兩人相熟也好幾年了,知道她的心事,所以對她也多了一份關懷和照顧。
因此縱使對於戲劇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她還是很樂意待在那樣一個歡樂的地方,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回到家,僅會讓她覺得被孤獨所吞沒。
但是最近,曉希發現她連讓自己快樂一點的力量都沒有了。是因為冬天到了的關係嗎?她變得懶散消極。
她回了單遠一個淡淡的笑容。「沒有,只是累了。」
「是嗎?」單遠微微皺了下眉,看一眼烏黑的天空,冷淡地說道。「那早點休息吧,有事打電話給我,不然直接上樓去找我也行。」他和她住在同一棟公寓。
「我知道,謝謝你。」
曉希挪了挪肩膀上的側背包,將大衣又拉緊些。
總覺得,最近特別地冷。明明氣象報告還說,今年是個暖冬啊!
袋子裏的手機響起,帶走了她的目光。曉希翻找著,一看到來電顯示是家裏打的,忙接起電話。「喂?」
「曉希,過來吃飯。」命令式的語氣傳來。
是媽。曉希輕聲道:「我已經吃飽了。」
「妳少騙我!妳瘦成這樣又常生病,還老是給我有一餐沒一餐的,早知道就不要讓妳搬出去。」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有著三分氣惱和七分心疼。
「媽,我真的吃過了。」她放軟聲音安撫母親。
「我不管妳有沒有吃,都給我過來一趟,吃點水果也好。」
她皺了下眉,不希望爸媽看到她這種蒼白的臉色。「我……」
「曉希,妳再不聽話,我跟妳爸要生氣了。」母親威嚇道。「禹凡又不在,妳怕什麼……」
王曉希聞言一震,母親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及時打住,半晌後才又輕聲道:「來一趟吧,不用擔心我們會因此而忙東忙西的,今天我用狗尾草燉了鍋雞湯呢!」
「好。」她應道。「我待會就過去。」
她不能讓愛她的人難過!
這是她一直提醒自己的。沒有人有義務為別人的情緒負責,不是嗎?
打從一年半前知道路禹凡要結婚的事之後,她更是這樣告訴自己。為此,她總是笑著——
笑著為這對新人祝福;笑著去參加他的婚禮;笑著勸母親,不要對媳婦那麼有偏見。
她做足了所有身為一個「妹妹」應該做的事,軟化父母的情緒、小心翼翼地不讓雙方起衝突。
甚至是他婚後的第一場音樂會,她也去了……
但僅只一次,她無法忍受看到他。當時坐在第一排,盯著他流暢的手指,她的腦中卻全都是過往的回憶,三小時的折騰後,她一回到家便沖進浴室幹嘔。
她知道她終於撐不下去了,她越強迫自己偽裝,心上的傷痕就越深;她越希冀將他淡忘,他在她腦海中的記憶卻越鮮明……
於是,她開始躲著他,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信,假裝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就這麼過了一年。
父母親不曉得她的心事,只當她是太過突然地接受這個事實,難免有些寂寞、對路禹凡有些排斥。
沒有了她的刻意調停,再加上父母親原本對他的不滿。漸漸的,這個家,好像就沒有路禹凡這個人的存在了。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有怨的,她沒資格,自己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孤女,憑什麼跟他這個前程似錦的鋼琴家配在一起?她得到的已經夠多了,該滿足了……
這些她都知道的,卻完全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他、不去為他傷心痛苦。
她好愛好愛他;卻又好恨他、好氣他……
愛恨之間的抉擇,怎麼這麼難?
************
「工作累嗎?」路正堯盛了一匙肉羹給女兒,問道:「妳上次說加入了一個劇團,會不會太忙?」
王曉希猜想的沒錯,看到她憔悴面容的爸媽發了頓脾氣,命令她以後每天準時回家吃晚飯,否則要跟她翻臉。
她強忍著淚水答應。爸媽疼她,捨不得看她這樣糟蹋自己,這些她都知道的。
「不會。」曉希微笑著搖頭。「我在劇團裏面只是負責音效,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忙。而且那裏的人都滿有趣和善的,跟他們在一起感覺很快樂。」
她的親生父親很早就拋下她及母親,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母親受不了打擊,不久後便自殺了。
路正堯是她母親的朋友,捨不得看著她被親戚們推來卸去。於是,夫婦倆收留了她,她跟著現在的母親姓,而他們視她如己出,路禹凡更是疼她疼得不得了。
她是幸福的,有愛她的父母和兄長,在一個富裕的家庭裏長大。學音樂是要花費大筆開銷的,讀音樂班更是,但他們卻鼓勵她繼續學習下去。
很小的時候,每次路禹凡彈琴,她總是拉張椅子坐在他旁邊看。她的鋼琴是他教的,因為他知道她有興趣,也有些天份。
而事實也證明他這個神童不是浪得虛名,不只琴藝精湛,連指導也十分了得。路禹凡的教導,讓她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音樂班。
當她年紀稍長時,就知道自己對於他,已不僅只是親情的感情。
基於仍殘存的寄人籬下的自卑感,曉希一直沒有將感情表現出來,她小心翼翼地藏著這份情感。但在她的心底深處,仍隱隱地希望、期盼著他也是喜歡她的,屬於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就算到了現在,她知道自己依然悄悄地希冀著。即使她早已明白,這是多麼自欺欺人的事情。
當時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他的唯一,以為即使他因為工作得長期待在國外,他仍會想著她,就跟她想著他是相同的。結果,她最後所面對的,卻是他要結婚的事實。
他的決定讓她突然發覺,自己的自作多情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情!
她是自作多情嗎?她是嗎?
每當路禹凡從國外回來時,總是陪她聊天直到深夜;也總說她是他最疼愛、寶貝的人;他看著她的時候,總是先撥開她的頭髮,修長的手指順著她的眼角、頰邊一路到下巴,這樣反復地輕輕撫過。
他看她的眼神,永遠是不隨便予人的溫柔。
路禹凡從沒有明說過,可她卻一直是這麼深信著。相信他對她的感覺,已經從小時候親情般的疼寵,演變成情人之間……
這些都是自己的妄想嗎?他對她,真的就僅止于兄妹之間嗎?
還是別再多想,他已經是屬於別人的了。
「別老讓我和妳爸擔心妳,這麼大一個人了,要懂得照顧自己才是。」王杏甄一邊看著她吃,一邊交代道。
「我知道了,媽。」曉希微笑著,吃下最後一口飯,起身收拾,將碗盤端到廚房清洗。
「曉希啊,別洗了,先來喝茶吧!」
「沒有幾個盤子,我洗一下,很快就……」她應答的聲音突然頓住。
她……好像聽到了鑰匙開門的聲音。
曉希雙手無法動彈。除了她和爸媽,還會有誰的身上帶著鑰匙?
不,不可能……
怎麼可能是他?一定是她聽錯了,就算門外傳來鑰匙聲,也應該會被廚房水聲給遮蓋住的呀……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1:32
第二章
「禹凡?你……你怎麼回來了?」飯廳傳來母親驚愕的聲音。
真的是他?!
王曉希瞪大了雙眼,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水龍頭的水仍嘩啦啦地傾泄而下,冰涼水花持續衝擊她的手背,勾起一陣陣難受的寒意。
她的腦筋裏一片空白,連現在該作何感想都沒了主意。就像是個殘破的布娃娃般,橫豎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唯一能夠正常運作的是她的耳朵。爸媽氣急敗壞的問話,一句句完整地傳入她的耳中。
「你回來做什麼?我不是說過,就算你要回國演奏,也不要回來住的嗎?」這是父親問的,語氣既冰冷又無情。「你給我解釋清楚,這些行李是怎麼回事?」
「我打算搬回臺灣,過幾天找到新住所就會帶走。」
是他的聲音……
那般地熟悉,卻又那般令她排斥。
她完全可以想像他此刻的模樣——低著頭,自顧自地將行李放好,臉上寫著不在意、理所當然的表情。
她是知道他的。
「你這是什麼態度?又把這個家當成什麼了?我絕對不准你住進來,你給我去住飯店,不會還缺這個錢吧?」父親的聲音又提高了,擺明不給他好臉色看。
「唉呀,說成這樣要幹什麼?」母親打著圓場。「父子之間不需要鬧成這個樣子嘛。」
「哼!」父親悶哼了聲。
「先坐下來吧!」母親說道。「怎麼突然要搬回來?瑟拉呢?」
廚房裏的王曉希微微一愣。
怎麼回事?她竟感受到了他的沉默。
她猜想:現下他的手,必是擱在行李箱上,背對著爸媽,臉上的冰冷寒霜又多了幾層。
但,這又是為什麼呢?母親的問題造成了他的困擾?
「沒聽到你媽問你話嗎?」父親再度質問道。
仍是沉默,更加的沉默。
爸媽於是沒再開口,外頭那一片死寂,似乎是因為知道了些什麼;似乎只是在等待那個心底猜測的答案,從他的嘴裏親口證實。
一種即將爆發的情緒正在醞釀。
然後,她聽到他開口了,聲音再清晰不過——
「我們離婚了。」
什麼?
「砰」地一聲巨響,傳達了無盡的憤怒,嚇得曉希立即蹲下身子,縮在流理台邊,惶恐地捂住雙耳,不自禁顫抖著。
想必是父親一掌拍在桌上的聲音。
「路禹凡!你這狂妄的傢伙,眼裏還有我和你媽嗎?說結婚就結婚,說離婚就離婚!當初我不是再三勸告,要你審慎考慮清楚,別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結果呢?才一年半就後悔了,你不在乎被親友恥笑,我們還要臉!你這種無恥又任性的舉止,到底是誰教給你的?」
父親毫不留情的怒駡聲像打雷般響起,一年半前,當他宣佈要結婚時,父親也是發了火,但卻被她化解了。
「我要結婚了。」
當時他一進門才站妥,就這麼對她們宣佈道,神情既高傲又堅決,像是所有人皆不容置喙似的。
即使當時覺得整顆心糾結得快讓她喘不過氣來,但是看到父親對他生氣,她還是主動上前,替他說情。
然後,所有的苦,自己吞……
每天每天,她都記著這樣的痛苦,但除了微笑以外,卻擺不出任何表情。
因為她知道,一旦她的笑容卸除了,那麼她的淚便再也止不住。
於是她一直笑著,就連面對知道她心事的單遠,也是這般笑著。
她不需要人家同情,因為她並不可憐!
他愛上了別人,那是他的權利。因為他所處的那個世界,是那麼地絢爛華麗,有著各種迷人的事物。那兒不是她能夠駐足的地方。
他愛上了別人……就去愛吧,顧忌著她的感受要做什麼呢?她不會攔他,她有她的自尊;唯有這自尊,她絕對不許別人任意踐踏!
雖然非常困難,但她還是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他結婚的事實。
可是他現在居然又說,他們離婚了?
這次,她沒辦法幫他擋下所有責備了。他結婚時,父母的怒氣多半來自他的輕率,以及這幾年他許多過於放蕩的行為,這些她可以幫他化解。
畢竟,他沒有真正做錯什麼,她也可以犧牲自己的感情來成就他。
但如今,路禹凡竟然離婚了。這表示他當初的決定,根本沒有慎重考慮過,只是輕率與一時衝動。
那她又該以怎樣的姿態面對才合適?她實在不知道。
告訴父母他有他的苦衷?不,這樣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是啊,就如同父親所說的,他怎麼可以如此任意妄為呢?他把一向最支持他的家人當作什麼了?他變了好多啊!是那個過度絢麗的世界改變他的嗎?他是如此固執的人,竟也是這般輕易地被同化了嗎?
王曉希輕輕關上廚房門,逕自坐在門邊發呆,不想聽外頭爆炸似的怒吼,更不想去揣測他所做所為的原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面無表情地盯著牆上的時鐘,心裏覺得疲憊極了,也複雜極了。
為什麼已是這樣殘破的一顆心了,卻還要去面對這一切呢?
良久,廚房外的聲音靜止了,而廚房門被緩緩拉開。
她茫然地抬頭,看著一手扶著門框的路禹凡。
他曬黑了些,也憔悴了些。不輕易屈服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自始至終的冷酷帥氣沒有減少半分。屬於藝術家的氣質仍環繞著他,有些輕率、也有些瀟灑、更有些滿不在乎的狂妄。
是啊,他是狂妄的,他又在乎過什麼了?
多情、浪漫、風流……這不是身為藝術家的權利嗎?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那眉、那眼、那唇……跟她腦海中每天反復憶起的他完全吻合。
那張臉曾經是那麼地熟悉,如今望著,卻又覺得陌生啊!
這樣一個人,真值得她這般苦苦思念?
王曉希無力地別過頭,逕自站起身,與他擦身而過地走出了廚房,但他拽住了她的手。
不是很用力強硬的,卻是一種牢固的牽制,還帶著無奈及乞求的意味。
他不讓她離開。
她感受到了!曉希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以往路禹凡開她玩笑,她嘟著嘴假裝生氣時,他也是這樣笑著拉住她的手……
但她不願再接受了!
曉希回頭望著他,有些不耐煩且生氣地皺眉,語氣卻十分輕柔無力的:「做什麼呢?」
他愣住了,沒有料到一向溫柔又乖順的她,會這般回話;沒料到她生氣的情緒竟是如此強烈。
路禹凡挫敗地放開手,任她離開。
褐色長裙裙襬隨著她的走動,刷過他腳邊;而他的鼻尖聞到的,則是她身上淡淡的茶香,那是他很熟悉的,她護手霜的味道。
「我先回去了。」曉希緩緩拿起放在飯廳椅子上的皮包,微笑地朝著臉色凝重母親說道,又伸手輕撫板著一張臉的父親臂膀。
唉,她最後還是說了。「爸,你別生氣了,哥哥他不是故意要惱你的,他或許也有自己的理由啊!」
曉希感受到身後一道銳利的眼神,直朝她射了過來。
是了,他還不知道呢!自他結婚以後,她就不再叫他的名字了,她總是安分守己地喚他「哥哥」。
就算是做一個妹妹,她也不要再和他那般親近了。
只不過,她每次都錯開了跟他見面的機會,所以這個稱呼,還未當著他的面喊過。
「自己小心,記得睡覺前要把窗戶關好,否則又要著涼了。」路正堯微微卸下臉上嚇人的陰沈表情,這般跟女兒叮囑道,然後便起身回房了。
那背影,似乎老了幾歲。
即使母親也很生氣,但畢竟比較心軟,她歎了口氣對兒子說道:「你還是去住飯店吧,你爸火氣正大,等他和緩後再談。」
「嗯,我知道了。」路禹凡低沉著聲音回應,轉頭看到曉希已經穿好鞋,正推門要出去,連忙說道:「等等,我送妳。」
曉希的動作頓住,卻沒有回頭:「我知道路。」
「還是讓禹凡送妳吧!外邊天色黑,妳自己一個人走回去我不太放心。」母親在一旁說道。
她抿了下唇,收回推門的手,仍然沒有轉過身,無語地等著身後正在穿鞋的路禹凡。
「走吧。」路禹凡走到她身邊,推開了門。
她不自覺望向眼前門板上他的手,修長的左手無名指上……空無一物,連點痕跡都沒有。心中頓時感到複雜極了。
他離婚了……然後呢?她該感到歡喜嗎?
她應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在她的腦中懸宕著,直到車子在她的公寓前停下。
一路上,他看了她好幾次,欲言又止。她全都知道,但她不想理會,也不知該如何理會。
「謝謝你。」她沒有溫度地說著,開門下車;他也跟著下車,再度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
「放手。」她掙扎著。
「小曉……」他不肯放開她,無奈地喚道。「別這樣。」
那低沉溫柔的聲音熨過,瞬間逼出了她隱忍已久的情緒。曉希大力甩開他,對他低嚷著。
「我怎樣了?嗯?我什麼都沒做!反倒是你,路禹凡先生,你到底要拿大家怎麼辦呢?到底要拿我怎麼辦呢?你告訴我!」
路禹凡望著她臉上兩行淚水,有些震驚,不舍地歎了聲,伸出手欲將之拭去,卻被她躲開。
王曉希哽咽地開口:「你別碰我!因為你,讓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明不明白?難道你對所有的感情,都是這般莫名其妙的嗎?莫名其妙地結婚,然後再莫名其妙地離婚……」
路禹凡硬是拉住她,語氣極度軟化。
「小曉,我……我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對,也可以接受所有人的責備,但我不希望連妳也像這樣無法諒解我,妳明白嗎?這會讓我覺得孤立無援了,妳一向是最能體諒我的,不是嗎?」
體諒?
像是被雷擊中一般,曉希震住了,愣愣地望著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不敢相信從他的話中會意出什麼……
「妳還在生氣。」他輕歎了聲,伸手撥開她額上的發,疼惜地看著她。「是在氣我讓父母擔心對吧?妳一向把家人看得很重的。」
她沒說話,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轉著,她只能呆愣地抽掉被他握住的手。
不,我生氣,是因為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我生氣是因為我太喜歡你,卻不想再為你無理的行為找藉口……
你為什麼不明白呢?為什麼你從來沒有明白過……
她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哽咽的聲音也無法再說出什麼。抬起的手在半空中蕩了蕩,揉揉眉間,曉希倒退了幾步,便轉身狼狽地半跑著離去。
留下他倚著車身,用力握緊雙拳,濃眉緊緊擰了起來,眼底有著不明白也帶著挫敗,再也化不開。
************
王曉希奔回家後,用力地甩上門,她背抵著一旁的五斗櫃,垂著頭,就這麼站著。
明明有種想要大聲尖叫的欲望,但她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一年半以來,她所承受的難道還不夠嗎?為何他還要這般蹂躪她殘破不堪的意志?
她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警戒地猛抬起頭。
不……他別想她會開門!她不要見到他,再也不要了!
但門鈴沒響,反倒是一連串的拍門聲。「喂!王曉希,開門!」
是單遠。
「曉希,我知道妳回來了,快開門!」拍門聲持續,單遠的聲音有些不饒人地催促著。
「妳知道路禹凡離婚的事情吧?所有地球人也都知道了,今天晚報登了好大一篇。」
她抹了抹臉,不太想讓單遠看見她狼狽憔悴的模樣;即使現在的她,很需要有人能夠讓她依靠。
「王曉希,妳再不開門,我就要把門踹開了喔!」門外的聲音轉為威脅。
曉希仍是沒有動靜,持續吸著鼻子。
外頭的單遠越來越失去耐性。「喂,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命令妳現在立刻把門打開,我要聽八卦!快點,把門打開。」
曉希抿了抿唇,擱在門把上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開了門,並努力對門外那位英俊的冷酷男士扯出一抹笑。
單遠微愣地望著她約三秒鐘,然後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妳現在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太多了。」
她無辜地搖頭,淚水無聲滑落兩滴。
單遠揚眉,抄起一旁的面紙盒遞給她。「妳哭啥啊?心愛的人活會中,不是很好嗎?」
不解地望向他,她開口道:「很好?他、他這樣完全不把感情當一回事很好?他所有的決定都只考慮自己也很好嗎?」
「等等,不是吧。」他打斷她,雙手抱胸,冷冷地重新分析。
「妳應該是氣他為什麼這麼王八?既然會離婚,當初就應該考慮清楚,如果經過深思熟慮,那時也就不會結婚,更不會讓妳痛苦了一年半,是不是?」
曉希愣愣地看著他。
「我說的沒錯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說不定他是反悔了呢?那姑娘妳……是不是應該為你們的『有希望』好好慶祝一下?」好歹他是為了聽些八卦才來,可不是要來安慰人的。
「不可能有希望的。」她細細的聲音哀怨地滑出。
單遠揚眉。「為何?」
她望著他,開口的瞬間,鼻頭一酸,強力撐起的鎮定終於掛不住了,額頭靠在他的肩上便嗚咽地哭了起來。
「他……他根本就沒愛過我!一切真的都是我自作多情。我覺得好傻、好丟臉啊!他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也不知道我為什麼痛苦。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他什麼都不知道啊……」
單遠再度失算,沒料到她的情緒會突然這樣幾近崩潰地傾出,平常冷嘲熱諷的態度收了起來,難得輕聲安撫著:「好了,好了,哭一哭就沒事了……」
沒有愛啊?!這種事情最麻煩了。
他之所以多花點心思在曉希的身上,除了因為他們是同校多年的學長學妹,現在又待在同一個劇團之外;其實也是因為他們倆是相似的——一樣在猜測著自己心裏的那個人對自己的感覺,而且他們心裏的那人,也相同地都屬於別人。
他和路禹凡並不熟識,只是因為認識曉希多年,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物,進而從曉希的描述,以及報章雜誌的報導中去推敲他的個性。
他以前便聽說過,路禹凡除了面對他的家人和他的寶貝妹妹以外,對其他人大多很冰冷,不輕易洩漏情緒的。
而從這些「聽說」,他可以感受得出,這位路先生疼妹妹疼得不得了,好似她是他的唯一且永遠擁有「特權」的那一位。
但如此寵愛妹妹的人其實大有人在,又加上他並未深入去瞭解路禹凡是怎樣的人,所以即使他感覺很敏銳,卻也無法分析出路禹凡對曉希,究竟有沒有存在著親情以外的情愫,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撲朔迷離的。
「至少……妳知道他的心意了是不是?即使結果很令人傷心,但至少妳明白他對妳的感覺了,不是嗎?妳再也不需要為了揣測他的心思,而感到彷徨了。」
似乎是受到他一席話的影響,曉希的哭聲漸弱。
「妳自己身體虛弱成這樣,哪有閑功夫可以因為他的事這樣傷心?好啦,今晚就讓妳哭個夠,明天開始不准再給我哭了,聽到沒?」
「嗯……」曉希埋在單遠的懷裏。覺得心頭好空好空,只留下一抹無力感和疲倦,帶走了她的淚水。
是啊,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她還有什麼資格指責他呢?他什麼錯都沒有,他那些離經叛道的舉止就算千錯萬錯,又與她這個當妹妹的何干呢?那是爸媽的事情了。
曉希突然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她該怎麼反應、該怎麼看待此事?她反復想著,卻只有一個「亂」字。
哭什麼呢?哭她這一年半以來所受的委屈;哭她愛了這麼多年的人並不愛她,甚至不知道她愛他……
但現在的她,連淚水都流不出來了,只覺得自己好悲哀、好孤獨……
若連淚水都沒了,她還剩下什麼呢?
單遠還記得,當初知道路禹凡要結婚以後,曉希那張飽含痛苦的笑臉。
「妳何必這樣?覺得難過就說出來,妳的演技差勁斃了,騙不了我。」
「我很好。」
她是這樣回答的,堅決直接、沒有半分遲疑,即使她知道他不會相信,卻依然不願半點屈服。
她這般堅決,連他這個旁觀者都捨不得要她輕易放棄。
不過……
「真的是妳自作多情嗎?」單遠伸長腳,踢了踢空的啤酒罐,問著一旁半醉半醒的曉希。
酒能澆愁,縱使只是暫時,仍是被她採用了,幾個小時下來,灌下的啤酒少說也有十來瓶。
「我不知道。他對我,不像是單純對待妹妹啊!那些動作、那些言語……」曉希有些昏沉,口齒不清地應著。
單遠沒再說話,曲起一條腿,冷冷地望著前方。
可不是嘛,這其實是所有暗戀者,幾乎都會有的錯覺!
誰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呢?
呵,路禹凡最近應該會發覺到他的寶貝妹妹,對他像刺蝟般地充滿敵意吧!
這或許會是引發一些有趣事情的衝突點。
他可沒忘記,這件事對他而言是個挺有價值的八卦啊!雖說關心曉希也是一個頗重要的目的,畢竟曉希半義務性地在劇團幫忙,替他省了不少錢;再加上兩人認識這麼久了,放任她這般沉淪實在過意不去。
那就這麼決定吧——
路禹凡若真對曉希只有兄妹之情,他便幫曉希忘了他,找個更優的男人給她。像她這樣好的女孩,還怕沒人要嗎?
但如果……路禹凡有那麼一絲不確定的話……
單遠微微一笑,心裏已經有了計畫。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1:48
第三章
路禹凡一邊扣著袖扣從更衣室出來,眉頭鎖得死緊。
他幾乎一夜未眠,反復地想著那淚眼汪汪的人兒。總覺得,曉希那幾近悲痛的情緒是基於他所不知道的理由,但那會是什麼呢?
他沒看她這樣哭過,好像是受盡了委屈、壓抑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情緒爆發……他想明白,可是她卻不讓他明白。她一直是個溫柔慧心的女孩,但他知道,她不願意再給他機會、再體諒他了。
自己所做的……真是這般不可原諒嗎?
路禹凡揉了揉額際,有股衝動想一拳打向牆壁。明明連日來,他有許多該操煩的事情,但這些卻還比不上她的兩行淚來得令他掛懷,這種束手無策的感覺,比什麼都還令他難受……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想起父親把曉希帶回來時的情景——
當時,小不點的她怯怯地望著陌生的四周,然後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似乎被他一貫的冷臉給嚇著了,微微往父親的身後躲。
「曉希,他是禹凡,妳的哥哥。」
小女孩仍然害怕地望著他,小手抓著父親的衣襬。
「嗨。」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第一次露出溫柔的微笑,朝她伸出手。「叫我禹凡就好。」
見到他的笑容,她似乎比較不會害怕了,跟著露出靦腆的淺笑,將小手放進他伸出的手裏。
他平常是不喜歡與人親近的,但當時他便知道他喜歡她,喜歡這個害羞的小女孩,也很高興她能夠成為他的妹妹。
曉希笑的時候多可愛啊!有些害羞地,嘴角微微上揚,眼睛還會彎成好看的半月型,光想到這幕就令人愉快。任何人看了,應該都會想要永遠呵護著那甜美的笑容吧?
面對他,她一直是微笑著的。
包括知道了他要結婚的事以後,也是。
但不曉得為什麼,她的笑容卻讓他產生了莫名的罪惡感。
聽她興奮地問著「禹凡,你要結婚了?」的時候,看著她的笑容,不知怎地,他的胸口像給塞了什麼東西似的,鬱悶著,溢滿了虧欠的情緒,即使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虧欠了曉希什麼。
「妳真的為我感到高興?」忍不住,他還是開口問她了。
「為何這樣問?」她有些微愣。
「別人我不在乎,但我希望能夠得到妳真心的祝福,沒有受到任何人左右,發自內心的祝福。」他輕聲地對她說道,很真誠的,卻又像是……乞求。
「我祝福你。」她很快便把他的話接了下去,配著她的笑容,完全沒有任何遲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如果你發覺我最近有些不對勁,或許只是因為我……覺得有些寂寞。」
她的祝福,的確讓他有些忐忑的心平靜下來了。但,卻又揚起了一陣酸楚。
是因為當時在心底深處,早已明白自己的行為是不對的嗎?
他的確是錯了。他的錯,不在他娶了瑟拉,而是在於他的無知,傷害了所有愛他的人的心。
所以,即使他現在回頭了,還是得承受後果吧?承受父母的冷漠,以及曉希的不諒解……
門鈴響了。
路禹凡望向門的方向,皺了下眉頭。
他不是按下「請勿打擾」的指示燈嗎?怎麼還會有人來?
「路先生,您起床了嗎?」外頭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有禮卻半帶揶揄。
聽到熟悉的聲音,路禹凡微訝地揚眉,他打開了門。
門外的男士一身西裝革履,所有的情緒隱藏在眼鏡後頭,獨留下英俊懾人卻又冰冷不可親的風采,令人著迷。
他是周顥成,「泰爾集團」的總經理,路禹凡中學時代的同學,後來兩人在美國也見過幾次面。因為彼此很談得來,雖然生活繁忙,也時有聯繫。
「回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真是不夠朋友。」周顥成即使臉上帶著抹不去的憂鬱,但因為高興見到朋友,所以模樣還是挺開心的。
路禹凡微笑了下。「唉,不是刻意不告知,只是總經理日理萬機,還得撥冗應付我這不起眼的小老百姓,實在過意不去。」
「樓下大廳經理可不當您是小老百姓啊!你一登記,他就急忙打電話到我辦公室了。走吧,到樓下喝杯茶。」
泰爾斯飯店的下午茶點以精緻出名,氣氛亦十分講究,價位也因此抬高許多,但還是有許多人不惜花大錢來這裏度過午後時光。
不可否認的,在他們的下午茶廳裏喝茶的確是一種享受。
他倆挑了個鮮少人會注意到的位置。畢竟他們是名人,同時也是相貌極好看的男人,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你的家人……怎麼看待這件事?」路禹凡早早就打電話與周顥成談論過,因此他是最早得知這個消息的人。
他不是沒見過當時在國外意氣風發、目中無人的路禹凡,他的那份放蕩狂妄,讓人無法認同。他們兩人很早就認識了,所以周顥成很清楚,路禹凡在學生時代的時候,雖然有其高傲的一面,但性格卻不是這樣的。
不過那天與他通完電話,聽他分析他的婚姻狀況,周顥成的感覺是——原本的那個路禹凡似乎又回來了。
「氣炸了。」路禹凡回答。
「這也難怪了。」周顥成淡淡地笑著。「曉希她……這次有幫你說話嗎?」
當初路禹凡宣佈要結婚時,他也在場。
他的父母當場發了火,而曉希卻在那時跑進客廳,眼睛充滿驚喜的光芒,打斷了父親。
「禹凡,你說你要結婚了,是真的嗎?」
「嗯。」路禹凡淡淡地應了一聲。
「真好!」她的語氣充滿欣羡,從後頭摟住父親撒嬌著:「爸,咱們路家的長男要結婚了呢!您和媽可能不久後就會有孫子可以抱了喔,開不開心?」
然後,她笑著將路禹凡拉到一旁,問東問西,以她的笑容,擋住了父母親的所有責備和欲言又止。
「不,連她也生氣了。」
他的表情有掩不住的惆悵。「昨晚……她哭得很傷心,現在閉上眼睛都還能清楚看到她那副模樣。我也從未看她對誰大聲過,她說話一向是輕輕柔柔的……」
周顥成無框鏡片後的雙眼略微一瞇。
早些時候,周顥成便猜測過——或許曉希對待路禹凡,不單只是妹妹對於哥哥的感情,如今一聽,他更確定自己的想法。
在路禹凡結婚前,他也曾經好奇過,不知道路禹凡對曉希是不是也存在著非兄妹的情愫。
「唉,也只能算是我咎由自取。當時,我實在太過任性了。」路禹凡有些懊惱地吐了口氣。「最要命的是,小曉一直盤據我的思考空間。她一哭,我整個人都慌了,這丫頭的影響力也真大……」
周顥成沒再答腔,再度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不管他怎麼看,都覺得路禹凡把曉希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只要一提起曉希,他冷硬的防護便會瞬間卸除。
若這是對妹妹的寵愛,那也真是疼愛得太過了。
為什麼他覺得路禹凡對曉希的態度有些改變了呢?尤其他煩憂的模樣,與一般人為無法捉摸情人心思而苦惱的模樣,實在沒什麼兩樣啊!
是不是真有可能……路禹凡並沒有發現,自己對曉希真正的情感?可是事到如今,又教曉希怎麼接受他?
這可是個大難題啊!
周顥成的疑問不禁脫口而出:「對你而言,曉希到底占了多重要的地位?或許不應該這樣比較,但就拿你和瑟拉熱戀那段日子來說好了,她和曉希,誰對你而言比較重要?」
路禹凡皺起眉,認為周顥成的問法十分地不恰當,但這樣的問題卻讓他著實愣住了。
「我……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應該是差不多重要吧!兩種不一樣的情感,是不能這樣比較的。」
「我記得,我第一次到你家,是高一的時候。曉希那時才小五,一看到你回家了,頭髮也沒吹幹,便朝你跑來,拉著你一直說些學校發生的事情。」周顥成嘴角輕扯了下。
「以我當時對你的認識與瞭解,我認為你不會有多大的耐性,應付一個不成熟的小娃兒。但你卻馬上拿起毛巾幫她擦頭髮,一邊還很認真地聽她說些什麼,那種態度,跟平常你在面對外人的時候,實在相差太多了。」
路禹凡淺笑著,腦中浮現了曉希小時候的模樣。
「而且最重要的是,再怎麼遲鈍的人也可以看出,你並不是在敷衍她,你的眼神非常溫柔,跟平常的閻王臉完全不一樣。」周顥成進一步的說道。
「我一直很疼她。」路禹凡肯定地說。
這是事實,不知道為什麼,從父親將她帶回家的那天起,他就很喜歡她,非常用心地保護她。
「是的,因為你疼愛她,所以對她有強大的包容力。但你剛剛也說了,對她和瑟拉的情感應該是差不多的,那為什麼卻沒有辦法容忍瑟拉?」
「我說過了,那不一樣……」
「不!愛的形式雖然有所不同,但在程度上應該是相同的。你自己也說了,即使你的理智告訴你應該包容,但你卻還是失去了耐性。」周顥成打斷他,語氣轉為嚴厲。
「其實問題不是出在生活習慣的不同上,只是因為你發現這段感情和自己所期待的有所落差,時間漸長,兩人戀愛的感覺消失了,你從她身上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於是開始不耐煩。」
路禹凡沒回話,有些錯愕地盯著他。
「容我說句比較直接的吧——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愛瑟拉,更或許……」
周顥成嘴角噙著一抹笑,話就這麼斷了,沒有說足。他知道以路禹凡的敏銳,應該能夠體悟出他到底要說些什麼。
路禹凡望著他。
周顥成留下最關鍵的事情沒有說,但他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沒說出來,反而有種雙方心照不宣的意味,在他心底砸下了一塊石頭。
路禹凡知道他的分析能力一直是很精確的,但此刻的自己,卻沒有辦法斷定周顥成所說的是否正確。
更或許,你對她的感情,根本稱不上是愛。
這個結論、這個可能性,或者這個事實,都來得太過突然,就算是真的,自己也來不及思量。
或許他早已明白,只是從來不願意去正視它。
但不管如何,自己真的是錯了吧?
錯得離譜……
此時,他的腦海中再度浮現了那對無限哀淒的眼睛,不禁又愁了起來。
************
「哎呀呀,曉希,妳總算是來了。」
曉希才剛踏進劇團大門,一個熱切的聲音就這般迎了上來。她轉過身,微笑地對那標致的人兒道:「有什麼事嗎?」
「嘿嘿,我還以為妳今天不來了咧。」編劇田佑雯拉著她的手,一副很興奮的樣子。
她輕笑。「今天學校段考,不用上課。」
曉希受聘於一所私立女校,幾乎每天下午都待在學校的琴房給學生上課。所以她大多在晚上的時候到劇團去,也因此常常見不到得到處打工的佑雯。
「欸,妳說啊,我們這次演悲劇好不好?」佑雯壓低了聲音問道,從那雀躍的語氣聽來,似乎已經構思好整個故事的架構。
「嗯?這種事情怎麼會問我呢?」
佑雯無奈地扁了扁嘴。「單遠那個老古板,老是不讓我寫悲劇,總愛拿一堆奇怪的藉口來搪塞,我不管,我就是要寫。」
可不是嘛!人生中悲哀的事情已經夠多,淚水都流不夠了,演悲劇做什麼呢?徒增傷感罷了。
雖然這樣想著,但曉希仍是笑笑的,不想掃她的興。「那妳想要寫怎麼樣的劇情?還是古裝劇嗎?」
「不,我們已經演了這麼久的古裝劇,何況古裝劇的戲服很花錢,這次要換換口味。這次的劇情應該算是比較偏向都市愛情吧!我想要以安徒生『人魚公主』作藍本,將時空轉成現代,不過故事的主軸不變。」
「『人魚公主』的主軸?」曉希愣了一下。
「是啊,我想要呈現的是——癡情的女主角深深愛著男主角,可是男主角背棄她,竟然娶了或愛上另外一個女人……」
這……
王曉希險些站不住腳,聽到這樣的劇情,狠狠地扯住她的心,叫她不要對號入座也難。
佑雯沒有注意到她不對勁的表情,仍逕自興奮地說著。
「我一直認為這樣的愛情故事很有淒美感,妳不這麼覺得嗎?而且只要王子長得很帥,帥到沒有人捨得譴責他的行為時,我想觀眾就自然而然地會將注意力放到女主角的『可憐』上頭,受她的真情所感動,而不是男主角的『寡情』……」
是、是嗎?男人在愛情故事裏頭,總是被原諒的一方?
她……永遠是眾人可憐的那一方?
「我拒絕!」
一個聲音和曉希心中的吶喊重迭,震出的共鳴讓她心底無來由地一驚。
她轉過頭去,對上了單遠那陰鷙的雙眼。
「哎呀,你偷聽什麼啊?」佑雯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一樣,卻又理直氣壯、凶巴巴地責怪他。
「我們,不演悲劇。」單遠走到她面前,飛快地瞥了曉希一眼,堅決地對佑雯說道:「至少今年不。」
「為什麼不呢?」說話的是曉希,聲音輕輕柔柔的。
「我覺得……這樣的故事也還不錯,為什麼不試試看呢?我們難得有悲劇收場的戲,也算是一種突破。」
單遠望向她的眼神有些錯愕,也帶點不諒解的怒視。
「對啊!」佑雯本來有些被單遠的過度嚴肅給嚇到,但一聽到曉希替她說話,便也大聲了起來:「你看,人家曉希也這麼說,我真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呿。」
單遠始終看著曉希,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無奈地歎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便離去了。
「哼,真是個怪人,我不理他了,反正編劇是我,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佑雯蠻橫地說道,抬高著下巴離開。
是否每個失戀的人多少都有些自虐的傾向呢?
會毫不客氣地往自己胸口最痛的那一處剜去,最好能夠血淋淋地呈現,並且強迫自己微笑以待。
失戀……
是啊,她失戀了呢!多麼有趣又恰如其分的一個名詞。
她不禁淒苦的一笑。
一個失戀的女人應該做些什麼呢?
多流些淚水博取他人的同情,最好能夠引出另一個溫柔多情的男人,撫慰她的心靈?或是離那個傷她心的男人遠遠地,老死不相往來?
這兩件事情對她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前者,她沒有那個力氣對人哭訴了,而她即使柔弱,卻不是沒有骨氣的人,別人的同情她不願領受。而後者,那更是難——他可是她的兄長,一個始終愛著她、呵護著她的好哥哥,她沒有立場拒他於千里之外。
她只要再回到以前那個隱藏自己內心情緒的時候就好了,是這樣嗎?
不,她回不去了!
在明白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以後,她沒有自信自己能夠掩飾一切。她並不是演員,沒有精湛的演技;她沒有多變的心思,也一向不聰明,只懂得以他為自己生活的一切,只知道傻傻地愛他。
就算到了現在,她對他的愛戀,仍是未減一分一毫,差別也只在於以前純真的暗戀,現在卻變成了傷痕累累。
多傻啊……
是否人們只要陷入愛情的漩渦中,便會變得矛盾,變得盲目?
對很多事情,麻木了、厭倦了,如今的她只當自己是個行屍走肉,徘徊在這個似乎與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裏,帶著自欺欺人的笑容,得過且過地生活下去。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呢?她覺得好倦了。
如果真能跳入海中,變成泡沫……她想她是願意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2:06
第四章
「妳確定要我導這部戲?」
劇團裏大夥差不多都散光了,曉希難得比較晚走,這時才起身收拾東西,而身旁一個不悅的聲音,突然冷冷地這樣問道。
「是啊,有何不可呢?」她對著單遠笑了笑,語氣有些嘲弄,卻沒有發現之中參雜的哽咽。
「我很好奇這樣的劇情主軸會有怎樣的內容出現,更好奇它的結局!除了殺死王子和變成泡沫之外,還能有怎樣的發展。」
「我不認同妳這種消極的作為,這是在傷害自己,妳又何必這樣呢?」
他受夠了他身邊一堆女人都是這副癡情樣,又偏偏感情路上坎坷,一個個隨時面露哀戚,搞得連他自己也多愁善感起來。他的感情路又何嘗順遂了呢?但他可沒有像她這樣啊!
該死,又想起那個丫頭。
單遠暗自咒了聲。
「是啊,我就是這樣。」曉希酸苦地一笑。
「我本來就不是個豁達的人,就愛鑽牛角尖,讓自己陷入痛苦中,隨時提醒自己那悲慘事件的存在,你何不把它當作是我樂於面對現實?」
相同無奈的情緒讓他放軟了聲音,像在對自己說話一般:「真的不考慮忘了他嗎?不再找個會愛妳的人?」
「單遠,我試過,這一年半你也見到了,我不是沒有接受過其他人的邀約,我也想忘了他,可是真的好難……」
她的笑容快要撐不住了,水汪汪的眼睛,像是隨時會溢出淚水似的。「就像人魚公主與巫婆的交易一樣,若王子沒有愛上她,她便會化作泡沫。有些事,就是這麼別無選擇地愚蠢。」
「得了,妳沒有辦法接受其他人,根本是因為妳的心底,始終抗拒除了他以外的人。」他不以為然地橫了她一眼,否決了她那自欺欺人的說辭。
「妳還想用自己的青春陪他一起耗下去嗎?」
「我也想接受其他人啊!如果能夠將他完全從我腦海中除去,我又何嘗不願意呢?但我實在沒有那個心思和力量,再去費心找個人,和他培養感情。」
單遠搖搖頭,抽出一根煙,抬手正欲點上,卻不知怎麼地停住了動作。三秒鐘後他煩躁地甩掉它,吐了口氣,抬頭對她建議:「不如……讓我陪妳吧?」
曉希愣住。「咦?」
他輕笑了聲。「別擔心,我並不是期待我們之間衍生出怎樣的情感,妳不要把焦點放在『交往』這個關係上頭,我們都不需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就……就把它當作是兩個寂寞的人互相作伴吧,如何?」
單遠畢竟身為她的學長,和她認識這麼多年了,他實在也不希望看她再這樣沉淪下去。
現在的曉希像是位於泥沼的中央,完全不具生存意志地緩緩陷入。就算他多管閒事吧!雖然不像他的作風,但這樣的決定,其實也是在為自己找條出路。
在關心她、激勵她的同時,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般。
曉希的話也有一半道中了他的心事,他的心思也是這樣不理性的啊!藕斷絲連地,怎麼樣都忘不了那個「她」……
除了這些感性的因素以外,他可沒有忘記,他要耍些老伎倆來測試看看路禹凡真正的心意。
讓自己成為她訴苦的唯一對象,是他計畫的第一步。
曉希仍是反應不過來,喃喃地道:「我不能給你什麼的,你何必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
「我也沒有要妳什麼,只是希望能夠以更理直氣壯的身分來關心妳。我剛剛說過了,就當是作伴。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一個在別人懷裏的女孩,所以我多多少少能夠瞭解妳的感受,感情不是說放就放的。」
當他自己遇上這種事情,便明白,所有能夠理性分析愛情的人,是因為沒有身陷其中。
所以即便他勸她勸得很瀟灑,其實他也知道,那真的是很不容易。
兩個人就先在一起吧,或許很快就會結束;也或許就這般牽扯下去了。而在他安慰她的同時,也當作是撫平自己的情緒吧!
單遠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這個提議真是一舉數得。
「你沒有必要負擔我的苦惱和哀傷。」曉希低嚷著。「不值得的。」
「但我想要。我們都需要注意力的轉移——我需要一個對象;而妳,需要一雙臂膀。」他伸手輕搭上她的肩。
曉希抬頭望著他,有些悽楚、有些軟弱地,將額抵上他的肩。
感覺,有些空虛又有些踏實了。
她明白這個臨時抓住的繩索,不能夠支撐她多久,但對於即將墜落的她面吾,無疑是能夠救命的,是個能夠稍作停留的港灣。
「走吧,我們一起回去。」單遠輕摟著她的肩,熄了舞臺的燈,伴著她一起走出大門。
***鳳鳴軒獨家製作******
曉希進了家門,放下隨身的提袋,心頭仍是空空蕩蕩的。
生活,好像突然有個重心了。
她的生活多了一道強行佔據的身影。
這個改變讓她覺得,自己似乎不必一直沉溺在傷痛中。如今,她和另一個人有了不同層次的關係,她可以試著去培養他們之間的感情,一切從頭開始……
她沒有能力去想像他們的未來會是如何,畢竟這個選擇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過,她有了些許重生的感覺,好似她可以認真地度過接下來的每一天。
不能夠確定單遠能幫助她多少,不過至少曉希明白,自己可以不用將所有的難過埋藏在心裏,而這點最讓她慶倖。
獨藏的憂愁,累積起來是令人恐懼的!
才這樣想著,她的手機就響了,曉希緩緩拿起,望著來電顯示,無言地歎了口氣。
是路禹凡。
當然了,都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他怎麼可能一直沒有找她呢?他應該要怕她生氣、怕她難過的。
何況,方才單遠送她回來的時候,她瞥眼瞧見了他停在外頭的車……
心頭漾起了強烈的排斥感,她應該要按下拒聽鍵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卻還是接起了,靜靜地將手機送到耳邊。
那頭沒聽見她的回應,低低的聲音試探地問了聲:「小曉?」
她還是沒說話。
「明天妳幾點下課,我去接妳。」這應該是問句,但他的聲音少了本應具有的溫柔,多了些霸道冷硬,像是她不得不接受。
他果然來了吧?
她走進一片漆黑的寢室,微微掀開窗簾,如預料中地,看到站在外頭的他。
心底突然揚起一陣快意。
看到我的「男朋友」了吧?
「不用了。」她輕聲回答道,很柔的聲音,像是推辭;但對她有一定程度瞭解的路禹凡,絕對能夠聽出這是強硬的拒絕。
「我堅持。」他低沉的嗓音說道,好似有些怒氣顯現,停頓了下,加強說服力地又補上了一句:「媽要我們回去。」
曉希柳眉一擰,被惹著了,她拒絕被威脅。「媽沒有要你『帶』我回去!」
另一頭的聲音再度停頓,氣息很重,像是壓抑著怒氣。半晌後,突兀如指責地問道:「男人只要長得好看就好嗎?」
曉希聞言,氣憤地甩掉手中的窗簾,冷冷地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然後掛了電話,關機。
而另一頭也正燃著的怒火,則收在公寓外身影的手中。
路禹凡望向四樓昏黃的燈。他一直站在這裏等她,看著那台白色的轎車在公寓附近停了下來;看著她和那個男人一起走進公寓的大門。
因為有些距離,所以他沒有看清那男人的長相,不過從大致上的輪廓看來,應該長得不錯。
小曉那麼單純,是很容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語給矇騙的。
該死,他竟沒有辦法克制心中熊熊揚起的火氣;更該死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火大。這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幾乎是失去理智地開口。
那男人是誰?
男朋友?為何從來沒聽說她和誰在交往?若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這麼晚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恰當嗎?!
他不可能只是普通朋友!他摟著她肩的模樣,充滿了護衛之意……該死的他竟然摟她!
而更令人生氣的足,小曉竟然掛他的電話!因為交了男朋友,所以她變了嗎?對他不再依賴、不再體諒,只因為她把所有的溫柔,全給了別人?
路禹凡懊惱地握緊了拳,有股衝動想直接上樓去跟她問個明白。
但……應該以什麼立場呢?
突來的念頭讓他頓住了腳步,著實一愣。
是啊,他只是她的兄長,為何擺出了一副被背叛的模樣?
為何突然失去冷靜?這不像他啊!很難有事情會令他震怒的。尤其,只是別人眼裏的小事……
為何最近只要一牽扯到曉希,他一切行事思維的應有模式便全亂了呢?
***鳳鳴軒獨家製作******
翌日
校園裏,除了上體育課的班級製造出的聲響外,是一片寂靜。或許是因為綠化工作做得好;也或許是因為學生素質高,上課很安靜,營造出優良的學習環境。
音樂辦公室前的佈告欄上,貼了許多近期將舉辦的音樂活動,其中尤以貼在中央的一張銀灰色底、金色字樣的海報最為顯眼。
上頭「Ludwig-V」的字樣,瀟灑地橫跨在最頂端,而表演者帥氣的模樣更是讓觀者移不開視線。
一個頎長身影在它前面駐足,抬首仰望著,半晌後垂下眼,哼出一聲冷嘲,極為不屑地。「才子?」
辦公室的門在這時突然開了,兩個學生從裏頭走了出來,滿是雀躍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抱著手中的海報,那海報正是他眼前的那張。
「好在我們跟主任很熟,要不然路禹凡的海報要到哪去要啊?現在根本搶不到的。」
「對啊,他真是超帥的,琴藝更是沒話說,我迷他好久了!」
路禹凡望著兩個幾近瘋狂的身影漸行漸遠,注意力不在那些對自己極為崇拜的言語,而是她們的穿著——及膝的鸚鵡紅裙襬搖盪著,那份無憂無慮的年輕氣息,展露無遺。
他想起了曉希,她穿這身制服的模樣在他的腦海裏,仍是那麼地清晰。
怎麼轉眼間,她已經變得這麼多,甚至已在他未注意間,離開他,將心許給了另一個男人……
路禹凡有些惱怒地嘖了聲。
他竟然還得四處詢問她的課程表!以往她的行蹤,完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最瞭解她的人」這個頭銜竟然得拱手讓人了?
「你知道這件事嗎?」他跟周顥成說到昨晚所見的情景時,順便問他。
「不。」周顥成望著他,嘴角有一絲摸不清的笑容。
「我並不知情,不過如果對方對她好,那不是件梃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周顥成的話瞬間將他堵得啞口無言。
是,他理應為曉希感到高興的,她都已經二十五歲了,若始終都沒有追求者才應該擔心,不是嗎?他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一直小心呵疼著,但如今也該是時候放手了……
是啊,應當是要如此想的,但他心底那份難受又該如何解釋?
只是因為一時無法接受,曉希她開闢了一個沒有他的世界?或是無法接受,她竟然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離他越來越遠?
一時適應不良……
對,適應不良,一定是這樣的……
路禹凡這樣告訴自己,不願再去回想今天早上聽完事情的經過,周顥成笑著問他的那句話——
「路禹凡,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的反應未免太過強烈了吧?表現得像是個妒忌的男人一樣。」
忌妒?怎麼可能……
王曉希從音樂大樓走了下來,因為學生明天還有很多考試,所以提早幾分鐘下課讓她們回去看書。
她緩步走著,下了樓梯,步過長廊。自中學時代,她便愛上了這所學校特有的寧靜,讓獨行的人有些被淨化的純淨感覺。也因此研究所畢業以後,她便回到母校任職。
她讀國中的時候,路禹凡已經到外縣市讀大學,但忙祿的他仍會抽出時間關心她的大小事,有時星期五提前回來,他也會到學校來接她放學。
這樣讓她驚喜的舉動,演變成她的期待,期待每個星期五的放學,他會在她上校車之前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時候多好!
一切都是那麼地單純,沒有現下這些擾人的煩惱。或許只是幼稚、不夠世故,所以無憂。但現在的她,寧願自己是未成長的……
快經過音樂辦公室前的穿堂時,她還是無法克制自己,下意識地往佈告欄的方向望去,那兒貼了他的海報。
海報中的他,垂著首,冷冷的眼神專注在鍵盤與手指之間。
唯有面對海報,她才可以肆無忌憚地瞧著她所熟悉的他,他那表情不是為了營造出特定的感覺所偽裝出來的,那本來就是他在彈琴時的表情。十分冰冷地,所有的柔情都被收攏住了,化作音符,從指尖傳遞出來……
不!別再想他了,她不是不要再愛他了嗎?她不是已經接受單遠了嗎?那麼還想他要做什麼呢?
但一時收不回的眼光,還是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沒有多想,失算地再度向那個人望去,然後驚恐地停下腳步。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在這裏做什麼?
雖說她知道以路禹凡的個性,必會千方百計查到她的課程時間表,她明白他骨子裏的男性強權,不會允許自己讓步。她也考慮過了,知道走學校大門是不成的,必然是得從學校側門旁的聖母聖心會大門出去。
不過她沒料到,他有本事大剌剌地進入校園,還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等她。
路禹凡在外國的這幾年的時間,她已經漸漸抹除了,他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期待,那已經是小女孩時的幻想了。
但,現在他又再度步入她的生活中了,他用最直接、最具體的方式,強調出自己的存在——
就像此刻一般,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激起她心頭的複雜啊……
她是否始終在期待,期待著他會出現?只是受傷後的失望,讓她以理性抹去了每一次從心底浮起的企盼?
路禹凡一抬頭,看到曉希,便不由自主地露出欣喜的笑容,朝著直直站在原地的曉希定去。
「提早下課了嗎……」他的問句在他走近,對上她的眼神那一瞬間斷了。
她為什麼這樣瞧他?
她的眼神……
透露著讓他心慌與錯愕的訊息,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神中溢滿了這麼強烈的悲哀,她的這種情緒是從何而來?
她一句話也沒說,就用著戒備、排斥與哀怨的眼神看著他。
然而,她的眼神似是望向他,卻又不像是在看他,反而像是深深地探入他的內心,像是看著住在他體內的那個人。
路禹凡回來有一陣子了,直到現在,才算是清清楚楚地將她看了個仔細。
曉希的臉色多麼糟啊!她原本的身體就不好,總是小病不斷,她常常都是病厭厭的,但像現在這樣蒼白的臉蛋,卻是少見的。
「小曉?」他輕聲問道,但她卻沒有回應。
路禹凡是個敏銳的人,他很清楚曉希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而且絕不是單單只因為他這次態意妄為的決定所引發的。
奇怪的是,他似乎有那麼一絲絲明瞭,但那份明瞭卻像是電光石火般,梢縱即逝,只留下他獨自心惶。
她為什麼難過?為什麼把自己變成這副憔悴的模樣?為什麼不再跟他訴說心事了?為什麼他不再是所有事的「唯一」?
還有,為什麼他會一直因此而感到難受?
太多的疑問交迭在一起,路禹凡越來越心慌,越來越急躁。
恐懼在他的心底越暈越開,像是一隻黑色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路禹凡濃眉一擰,完全是潛意識驅動,沒多想地就將她扯入懷中。
「咦?」曉希猛地回過神,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著實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任他捆抱住她細瘦的身軀。
時間……好像停頓住了,唯一能夠稍微運作的,只有她的疑惑和感覺。
他、他為什麼抱她?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
這根本不合理……但除了震驚以外,她又像是在他似松似緊的手勁中,體察到他滿滿的、無處訴說的無奈。
無奈?
他有他的無奈嗎?有他的苦衷嗎?
但……他的無奈,怎抵得上她這麼多年以來的委屈?他的苦衷又怎及她必須目送心愛的人與他人步入教堂的悲哀?
她勉強停住所有的思考,拒絕去為他設想。抬手輕掙扎了下,原本幾乎要柔化的水亮眼睛,如今又蒙上一層冷漠。
「放開我。」她輕聲說道。
路禹凡似乎也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當的舉動,忙松了手,有些尷尬卻又故作無事地,抬手撥了撥她額前的頭髮,笑著問道:「嚇到了吧?我看妳一副恍神的樣子,就想捉弄妳一下,不介意吧?」
說著拎過她手中的小捉包,比她前面一步地走著。胸口浮現的空虛感,搔弄得他感到十分不適。
他不禁微微收緊拳頭。
方才的那個名為捉弄的擁抱,至今仍讓他心悸,她的身子是那麼瘦弱、似乎力道稍大一些,她便會在他手中碎去。
但抱住她的那一剎那,他的胸口被滿滿地填住了,像是得到了所有的補償。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但心痛,竟也隨之產生。而痛,是因為心疼她的消瘦,還是……因為感受到她強烈的悲傷?
悲傷?
為什麼他一直會有這樣的感覺?覺得她好像是失去所有似的失魂?她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以往的靈性,甚至是一直在他保護之下,她的無憂無慮與天真,也都看不見了。
若不是她的推拒,說不定……他會無法自拔地,將柔軟的她抱得更緊,更貼近她,將她發間的淡香嗅進心口……
真是胡來!
路禹凡咬牙暗咒了聲,為了自己幾近失控的意念。
她可是他妹妹啊!可是,他幾乎要以擁抱一個女人的角度,來分析所有的感覺了。
真是該死,才剛放開她,他竟然已經開始想念抱她的感覺了。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是因為這幾天的奔波疲累,讓他神智不清了嗎?
即使有諸多疑惑,但他仍然理智地勉強將自己從中拉回,同時命令自己不要再多想了。
「小曉?」他略微側頭呼喚著她。
「嗯?」曉希似有若無地應著。
他那突如其來的動作仍讓她幾乎手足無措,心底反復地問著,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行為,那股不解及震驚調和在一塊,不斷地重擊她的思緒。
那是他的懷抱啊……
她一直以來所企盼著的。希望被珍寵地圈在他的雙臂之間,讓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愛著的……
但他這般唐突、這般輕描淡寫的解釋,將一切都模糊了,即使她體察到他那似有若無的心意,也都化為烏有。唯一能夠確定的,是當他放開她時,她胸口那股無法自欺的強烈空虛。
怎麼又沉溺進他的世界中了呢?說好要將他從她的生活中剔除的。
「還在生氣嗎?」他問。
她微抬頭,瞧了眼他的背影,以有些自嘲的語氣輕聲道:「沒有,沒什麼好生氣的,我也沒那個資格。」
路禹凡悄歎了一聲,從她最後的那句話聽出她的不悅,挫敗感再度浮現。
「妳沒有跟我鬧過情緒的。」近幾天來,她這冷硬的態度,可真是讓他明白了什麼叫作束手無策。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是吧?
她這樣想著,卻仍是平靜地開口:「我沒有在鬧情緒,而且以你的個性而言,你絕對不去理會那些你認為在鬧情緒的人。」
「這是事實,但我不可能拿妳和外頭那些女人相提並論。能讓我甘願以低聲下氣的方式,只希望化解對方冷漠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妳一人了。」
曉希的心頭微微一震,卻仍不以為然地瞪了眼他的背影。「那我可真是萬分榮幸。」
但其實她是知道的,以往他交往的對象當中,如果有人敢像這樣,給他排頭吃的,就算其實是路禹凡理虧,但高傲如他,也會馬上轉身就走。
路禹凡絕不可能降低身段去哄女人,他最無法忍受女人的無理取鬧了。
她的口氣硬得很明顯,他不可能聽不出來,但仍是好聲好氣地道:「我寵妳的事情是有目共睹的吧?妳一直獨佔了許多的特權。」
「那些特權,留給你下一任的妻子吧!」曉希喃喃說道。面無表情地跟著他身後走,上了他的車。
他扭轉車鑰匙,有些無奈地看著曉希。
「待會在爸媽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吧?不要跟著爸爸一起罵我。」
「我不會。」即使她不想給他好臉色看。
「哦?妳也擔心爸不會原諒我?」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的事情與我何干?我強迫自己這麼做,是因為不希望看見爸媽繼續生氣下去。處在一個冷戰的家庭中,我也難受。」
曉希知道父親的脾氣,以往有她當他們父子之間的調停人時,父親仍氣他氣得要命。如今她這個中間人,若選擇站在父親那邊,一起撻伐他的話,只怕這件事會沒完沒了。
「是嗎……」他輕聲應道,踩下油門,沒再說話。
她的視線落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感覺得出他有許多話想說,但那些話來到了嘴邊,卻又咽下去,化作幾聲嘖嘖的聲響和粗重的吐氣。
他們近來總是這樣,即使一直是熟稔的,也變得生疏了。他理虧不敢開口;而她則是不願意開口。
也好,就這樣吧,別找她說話。
路禹凡吐了幾口氣,也偷偷瞄了幾眼曉希的冷臉,終於還是決定開口了。他刻意以輕鬆談天的語氣,詢問那句他一直想知道的:「他……對妳好嗎?」
曉希眼神望向前方,靜了半晌,才輕聲應道:「誰?」
「妳……昨天送妳回家的那人,是妳的男朋友?」
她和單遠的關係在名義上的確是男女朋友,但事實上,是兩人互相信任,因為同病相憐而在一起。充其量,只能算是比朋友再熟稔一些。
但她一時衝動湧上,硬是回道:「對,他是我男朋友。他對我很好。」
他會感到不是滋味嗎?他會嗎?
她不禁這般猜想著,卻又馬上因此責備自己。
真是窩囊,她到底在盼望什麼?
期待他會吃味?喔,這樣的想法實在太可笑了,眼前這個男人對她可是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哪來的醋可吃?
他應該會因此而高興的,高興自家妹子終於有追求者了。
路禹凡緊抿了唇,強壓下昨晚那樣不悅的情緒,笑了聲:「那真是太好了。」
呵,果真是如此吧?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並沒有料錯。
「好險有人識得妳的好。」他繼續說著。
好?好什麼?
如果我真的好,你會選擇別的女人?如果我真的好,這麼多年了,你會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曉希望著自己的手,沒有說話,心中不甘地以嘲弄的語氣大聲質問著。
「像妳這樣的女孩,如果一直小姑獨處,那實在太令人惋惜了。」路禹凡繼續說著,手打著方向盤,左轉。
「不過感情這種東西,也是講求緣分的。當然,彼此相處時間的長度也是很重要的……」
他跟她講「緣分」?還談「相處時間」?
她和他不算有緣嗎?跟他相處的時間還不夠久嗎?
看來,她和他是無緣了?就因為無緣,所以他對她沒有一點感覺。不是有人說了嗎?感情是強求不來的,她再如何專情於他,也得不到回應的。
所以她活該為他痛苦一輩子,是嗎?
「妳先下車,我去找停車位。」
曉希依言下車,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2:21
第五章
一開門,就看到面色凝重的父母親坐在客廳。兩老看到她進門,才稍稍和緩了臉色,硬是擠出些許笑容。
「回來啦?」母親站起來,穿上圍裙,進廚房忙了起來。
「餓了吧?晚餐馬上就好了。」
「自己回來的?」父親的問題比較直接且現實。
她頓了下,原來爸不知道媽媽要他們回來的事。「不,跟哥一起回來的。」她輕聲應道。
大門在此時再度被打開,路禹凡走了進來。
氣氛瞬間凝結。
曉希垂著頭,不想去看家人的表情。方才溫馨的氣氛消失了,變得陰沈且窒悶得讓人難受。
父親寒著臉,剛地站起身,回房,用力關上門。意思很明顯——他不想和他兒子同處一個空間。
母親望著父親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瞧了眼站在門邊的路禹凡,轉身走進廚房。
剩下她,和他,無言地站在客廳。
這種事情在別的家庭或許常發生,不過在路家,倒是頭一次。
他們一向是和樂融融的,即使之間偶有紛爭,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和解,不會任其擴張。
不能說父親小題大作,他和母親對路禹凡近幾年的行為態度早有意見,在他宣佈要結婚時就想要爆發了,卻被她擋了下來。所以這次的離婚,便名正言順地成了導火線。
路禹凡輕扯出一絲無奈、尷尬的笑容,坐了下來。
是了,除了眼前這姑娘以外,父母對他的冷漠是最令他難受的了。
瞧他把自己推進怎樣的無底洞了。事情或許沒有萬劫不復那麼嚴重,但光這些天所受的冷眼,便夠讓他覺得自己位於萬丈深淵之中了。
但……他抬頭望了曉希一眼。
至少,此刻她是與他共處的。
曉希仍是低著頭,頭微微側著,心裏有無法否認的難受。
她一點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副模樣啊!她一個人難受也就罷了,父親母親……應該也是很難受的吧?
「曉希啊,進來幫忙。」母親從廚房探出頭。
「好。」曉希暗自慶倖母親解了圍,沒有注意到她身後的他,視線正急迫地跟著她的背影,曉希起步便要往廚房去。
突然地,她的手被牽制住了,牢牢地被一股熾熱所握住。
她驚訝地回頭,對上路禹凡的眼,迅速站起身的他也是一樣的驚訝,愣愣地望著她。
但他的驚訝,卻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像是內心突然湧起一股衝動和恐懼,他不希望她離開自己,不希望她讓他獨自一人待著……
他從沒有這般渴望他人的陪伴過。
「抱、抱歉。」畢竟理智尚存,他忙松了手,為自己第二次的失態道歉,然後頹敗地坐下。
曉希望了眼自己的手,微啟了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往廚房去了。
***鳳鳴軒獨家製作******
「曉希啊,禹凡他……找到住處了沒有?還是住在飯店嗎?」廚房裏,王杏甄這樣問女兒。
「應該……還沒吧,我沒聽他說。」
「妳爸也真是的……」王杏甄輕歎了聲。
「不過讓他受些教訓也是好的,他這陣子實在不象話。」
曉希沒有回應。
受些教訓嗎?親子間這種程度的不悅,應該很快就能修復了,只要父親願意原諒他,一切便跟著冰釋了。
而且,路禹凡的確也沒有犯下什麼滔天大錯,不至於一輩子都處於現在這種情況。
但是她呢?
當家人之間都和好如初了,她又該怎麼對待他?
親情和愛情,對於現在的她而言是分不開的。
「還在生他的氣嗎?」母親又問了。
她切菜的手頓了下,疑惑為何每個人都在問這個問題。
「我何時生氣了,這不幹我的事……」
「真的?」
她輕微笑了下,強調道:「真的。」
「那……」王杏甄有些遲疑:「媽可不可以拜託妳一件事?」
曉希抬頭,有些愣愣地望向母親帶著為難的表情,五秒鐘後再度低下頭。敏感如她,已經意識到,母親會對她說出什麼……
「讓禹凡去住妳那裏好不好?」
「媽……」她皺了眉。其實不願意的,卻不知道怎麼拒絕。
她還能說什麼呢?這其實是身為妹妹的她應該做的。
是啊,若她夠懂事且沒有鍾情於他,當初便應該做主讓路禹凡住到她那兒去,而不是等到母親開口。
「他不久就要辦音樂會了,鋼琴不能疏於練習,是不是?」
「爸怎麼說?」
「我跟妳爸提過,他沒說什麼……」
王杏甄再次問著女兒:「曉希,妳說好不好?只是暫時的。兩個人住在一起,互相也能有個照應,我會比較放心。禹凡好不容易回來了,卻放任他在外頭沒消沒息的……」
「我知道了。」曉希打斷母親的話,回她一個淡淡的笑容。
母親都這麼說了,她該怎麼拒絕?
就算她不把母親當作一回事,其實也是不樂見路禹凡現下的窘況的。畢竟是家人,再怎麼絕情也不忍心放著他,死活不管。
「這陣子,辛苦妳了。」王杏甄露出釋然的笑容。
「哪里。」
「還有……對於這件事情我必須跟妳爸站在同一陣線,表面上我也是不能待禹凡太好,不能讓妳爸獨自扮黑臉。所以,妳主動跟禹凡提這件事好不好?」
她望著母親,溫順地點頭,卻覺得心在消蝕著,覺得好無力又好疲倦。
她再度覺得無所適從了,心中的千言萬語只能化作無奈二字,獨自深深一歎。
***鳳鳴軒獨家製作******
路禹凡將最後一件行李拿進門,雖然搬回臺灣定居了,但在美國的東西他帶得不多,大多都是珍藏的樂譜,連衣物都從簡。
他關上門,一抬眼,便對上曉希盯著他行李的茫然眼神,微微一笑:「給妳找麻煩了。」
她搖搖頭。「沒什麼麻煩的,只是客房很小,你得委屈一下了。」
對,就是應該用這種態度跟他說話,他是她的兄長,她不可以放肆了,老是話中帶著刺是不對的。
似乎是因為她說了比較不具敵意的話,他的笑容更釋然了,忙道:「不,這樣就很好了,有練琴的地方就該感謝老天了。」
曉希和他提出要他住進來時,那一瞬間他是欣喜的,但他馬上意會出,這必定是母親的意思。
雖然她似乎並不排斥母親的這個提議,但他其實應該要婉拒的,因為這不是她主動提起的,也或許不是她心甘情願的。
而他這個早巳獨立自主的成年人,若是連自己的住所都無法搞定,這又像什麼話?
只是他腦海裏卻突地閃過一個念頭,比起能夠和她長時間相處,更為直接地令他振奮!
只要他在,就能夠過濾所有進她屋子的人,包括那天看到的、她口中所謂的男朋友。
於是,他決定接受她的建議,搬進來住。
「晚、晚餐你想要吃什麼?」她問道,突然發現自己有些緊張。
路禹凡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微微一笑。「妳決定就好。」
「喔。」她的心因為他的笑容惶惶跳了一下,輕應了聲,便轉身進廚房。
路禹凡將自己的東西慢慢地搬進客房,臉上的笑容仍在,帶了點釋然,也有些疑惑——
奇怪了,他方才好像在小曉的表情中讀出了「害羞」兩個字……她那羞窘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他還以為自己已經熟知她的所有表情,甚至連她微笑時,嘴唇的弧度都能捉摸得一分不差,但沒想到,她竟然仍有著他所不知道的面貌啊!
路禹凡在曉希的住處過了一段養尊處優的生活。
雖然,他也感受到他們之間的相處即使融洽,但卻不像以前那般自然。不過至少他和曉希在這段日子裏,沒有發生其他衝突,這樣的情況讓他就很滿足了。
就曉希面言,這樣沒有摩擦的日子,說實在的有些難過,她必須強裝鎮定的感覺不是很愉快。
幸好,路禹凡很會找話題,不常讓沉默在兩人之間發生,這讓她自在了些。
然而就在她意識到,他這個客人正過著過度舒適的日子,而演奏會是十多天後的事情時,不禁問道:「你……都不用練鋼琴嗎?」
他笑了起來。「我有練,妳出門以後我都有練琴。」
「真的嗎?你不嫌棄它是直立式的?」她目光往客廳的角落掃去。
「我根本不介意啊!如果妳不相信,我現在彈給妳聽,保證妳聽不出任何一點生疏。」
他快步往鋼琴走去,掀開琴蓋,按了幾個音。
「而且它的音很准,是不是平臺的對我而言沒有太大關係。」
「前一陣子才請人來調過。」
他坐了下來,注意到她今天從學校帶回來、擱在琴上的譜,翻看了下,問道:「還是鍾情於貝多芬?」
「是啊。」她的聲音始終淡淡的。
「嗯,所有的作曲家,就他的曲子妳表現起來最出色。」他誇讚道。將其中一本厚重的樂譜往譜架一擱。「不介意我彈吧?」
她搖搖頭,往他眼前的曲目瞧去,是貝多芬的第八鋼琴奏鳴曲,「悲愴」的第一樂章。
路禹凡的手在鍵盤上放定,微微一抬,落了音——
一個強而有力的和絃,接著是沉重的慢板,每一個音符都在她的心底震起了回蕩。
第一樂章悲壯的慢板部分,是樂曲內容的重心,完全符合悲愴二字。
沉重的引子,像是壓力伴隨著痛苦的悲歎,象徵著殘酷命運的威脅。但接下來的快板則是熱情的表徵,展現了對命運不服輸的情緒,音樂仍是深沉的,卻有著動力。
她對貝多芬的偏好,最初是因為貝多芬正是路禹凡最喜歡的作曲家,他連名字也取跟貝多芬一樣——Ludwig。
但漸漸的,她將貝多芬的心境與所作的曲子加以對照,竟然在彈奏間,漸漸體會出他那份無法言喻的痛苦,以及深深的悲傷。
除了他的音樂,她也欽佩他那不服輸的性格。
貝多芬對於音樂的熱情,並沒有因為命運的捉弄而喪失一分一毫,始終愛得這麼深切,完全沒有改變……
或許,她微不足道的感情,無法和他這份屹立不搖的精神相提並論,但她至少能夠明白!
被無法放開的感情糾纏,是怎麼一回事。
「第二樂章換妳彈。」
在她仍兀自發愣中,他已完成了彈奏,站起身對她說道,頭往椅子方向一點,示意她坐下。
她愣了下,後悔自己站在這裏。「我不……」
但他的興致很高昂。
「有什麼關係,我們小時候不都是這樣交替著彈的嗎?妳忘了?」說著便拉她坐下,壓著她的肩不讓她站起來。「有這份榮幸聽您彈奏吧,王老師?」
她微微一歎,乖乖地將手放到琴鍵上頭,深吸了口氣,讓音符在她指下成形。
第二樂章是如歌的慢板,淳樸、優美的抒情旋律,響徹著聖詠式的和聲與管風琴一般的音響,旋律非常接近德國的民歌,掩蓋了方才那些鬱悶情緒的伸張,是一種緩和且具渲染力的節奏。
突然,音樂間多了一個高八度的曲調相和,精准地抓住了她的律動。
路禹凡站在她的身後,距她很近很近。
他喜歡聽她彈琴,喜歡她在抒情曲的表現方式,完全的感性、完全的沉浸,也將她的溫柔表露無遺。
是啊,她的溫柔一直是最令他依戀的!她說話的音調,總是輕柔得像是上好的絲絹,包裹著他整個人。即使當他處於叛逆的那段期間,仍是十分渴望那份能夠安撫頑劣的他的慰藉。
他情不自禁地將身子再往前了些,幾乎貼上她的。抬起右手,放到高她右手八度的位置,彈奏起同音的主旋律。
以前,他在教她彈琴的時候,總是這麼做的,那是一種帶領,也是一種適時的更正;如今,是欲與她相融的衝動。
但現在的舉動,卻是無法克制地、極度渴望與她一起激起共鳴的……
兩音幾乎毫無偏差地契合著,他的心因為這份契合度而強烈敲蕩著胸口,那份激動是他無法解釋的。
樂章在一片朦朧中漸趨漸緩……
終於,在她與他手下,停了下來。
曉希始終仰首盯著樂譜,水亮陰鬱的眼睛有些霧濛濛的。
如果一切就像這樣,該有多好!
此刻的他們擁有了一個隻屬於對方的空間,沒有外人、沒有干擾,只有音樂和寧靜的空氣。
就讓她自欺欺人這短短的幾秒鐘吧!她想留在他半個懷抱中,不想起身。
路禹凡淡淡的目光落在鍵盤上,方才那緩版的餘韻街在耳邊回蕩。
他緩緩收回了手,順勢單手環住她的肩,明顯感受到她訝異地一震,但他沒放開,也因為她沒有進一步的反抗,微微收緊了手勁。低下頭,往她左邊冰涼的頸間偎去。
這不就是他一直希冀的嗎?最完美的契合、最純粹的寧靜,以無聲勝有聲的情感交流。
近日來基於衝動,他做了太多無法解釋的事情,至今仍無法理出頭緒,無法明瞭,到底是怎樣的原因引出了那些舉動。
但此刻的他不願多想,只想順著自己的意識、依著自己的心……
他低聲呢喃著,和心底的那份渴望重迭!
「小曉……」
曉希的淚水應聲滑落,無聲地落在她的襯衫衣角上。
她心中好多、好多委屈。不過,值了……
至少,他抱的是她,他確切地知道在他懷裏的人是她,而不是把她當作誰的替代品。即使只是因為他寂寞也好,或是一時錯亂也罷。
都依他吧!她也是自私的,只想獨佔他手臂圈出來的這個世界。
是否會因此再也無法卸下對他的眷戀?會不會因此而受傷?她都不想在乎,那是以後的事了。
路禹凡暖熱的氣息吐在她的頸間,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混和著,他的左手搭上她左肩,像是個虔誠的信徒,極為堅定且慎重地,將吻烙在他依偎的那方,胸中那顆浮動的心更加緊窒了……
他將她在懷中半旋過身,她蘊著水霧的眼睛瞬間無所遁形。那眼神讓他悸動,為什麼她的眼中始終帶有這麼多的悲傷?為什麼他會因為化不開這些悲傷而感到心痛?
為什麼……
他心疼地望著她。視線,在她的眼和唇間快速地來回,手輕抬,撫上她柔嫩的面頰。
是誰,讓她不再笑了?
若換作是他,絕不會讓她難過!
他心中那條几近繃斷的理智的弦,被他的意念扯得死緊。然而,就在猛地斷裂的那一剎那,他迅速低首——
不顧一切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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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麼晚還跑來?」單遠將椅子一旋,望著一臉倉皇跑進他工作室、用力甩上門、驚恐地望著他的曉希。
她的模樣幾乎是嚇壞了,本已蒼白的面容如今更是血色全無,一雙水亮亮的眼睛瞪大著、唇緊抿、呼吸紊亂,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
「怎麼了?」單遠冷硬的嘴角滑出弧度,輕笑了聲,起身牽過驚魂未定的她,扶她坐下。
「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她望著單遠,指控般地提問。
單遠揚眉。「他?妳說路禹凡啊?」
她的呼吸很沉,眼中有一絲悲憤和更多的彷徨。「對……就是他……」
「他怎麼啦?我最近常看到他坐電梯上樓,他住到妳那邊去了?」
「嗯……」她的聲音細微地在唇齒之間抖動著,緊緊皺著眉,眼神渙散。
「哦,真的嗎?妳怎麼都沒跟我說呢。」單遠的眼神看起來興味十足,環手抱胸,有趣地問著:「然後呢?他做了什麼?」
她望著他,指控的眼神還在,卻抿著顫抖的唇,難以啟齒。
「說說看吧,他到底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讓妳嚇成這副模樣?」他不死心地問著。
她將飄落的發絲順到耳後,試圖掩飾自己的彷徨和慌張。
「他……」
單遠怎會放棄這個大八卦,硬是要她回答:「別逃避了,就說吧!」
「他……」曉希絞著手,聲音越來越小:「剛剛他……他吻了我!」
「啊?妳說他吻妳?哇!」
單遠張大了嘴,笑意終於完全展現出來。
他再怎麼想,也沒料到會是這種深具爆炸性的進展啊!樂得像是得了獎似的,興奮的表情收不回。「那很好啊!」
「好?好什麼?」她抬頭惱怒地瞪他,眼中泛起淚光,反問著。
「欸?被自己喜歡的人吻了,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這還用問啊?」他的語氣十分平靜且理所當然。
「不然妳告訴我,妳當時難道心裏沒有茫酥酥的,希望那一刻停止……」
「不要說了!」
曉希捂著耳朵低嚷著,拒絕任何理論進入她的心中,對心底最深處那份脆弱而不堪一擊的情感逼供。
單遠輕笑了下:「但就我看來,這可不是什麼壞事啊!或許他漸漸發現自己對妳有男女之情了……」
「不可能!」她大聲地再度打斷他,雖然強力地否決,但她的眼神卻充滿彷徨與不確定。「不可能的……」
單遠遞上了張面紙,語氣非常平穩。
「為什麼不可能?而且妳為什麼這麼抗拒?這應該是讓妳欣喜,也是妳最希望實現的願望,妳怎麼反而像是被癩蝦蟆給吻到一般,這麼不甘心?」
「他不可能是真心的!」
曉希用力擦了擦眼角,堅定卻也哀戚地說道。
「若他真的愛我,早就愛上了,怎麼會等到他身邊的美女一個個被他甩掉,然後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這一點也不合理。我承認,他吻我的當下,我的確被迷惑了,也希望時間能就此打住。可是我隨即又覺得所有的事情都亂了,每件事都不對勁了……」
「那妳打算怎麼辦?」
她像是一瞬間被抽去所有的力量,眼眶紅了,茫然慌亂的話語中充滿了酸楚與委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不可能是愛我的,就算他是,我也不要了。他算什麼?他想愛的人就得愛著他,他不愛的時候,就要被丟到一旁去?這太可笑了。我愛他愛得太久,也太辛苦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可是為什麼當我想要放手的時候,他卻又對我做這種事……」
曉希將臉埋在雙手中,無助地低泣著。
單遠將整盒面紙遞給她,極度理性地清楚分析。
「但其實妳還是愛他的吧?就算他結婚了,妳還是期待他哪天能夠發現妳,像妳愛他那樣地愛妳,而那樣的心情始終沒有變,只是多了許多哀怨。就因為妳愛他很久了,所以那份感情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王曉希抬起頭,不甘就這麼承認了,便把怨氣轉向他。
「你說要幫我忘掉他的!你說過的!為什麼現在又逼著我接受他?而且是這種不明不白的感情,我說過我不要了。」
「我是說過,但那是要以『他不愛妳』為前提,如果妳愛他、他也愛妳……」他歎了口氣,輕握著她的手。
不常顯露真實情緒的眼睛半斂著,神情因為想起心底的那個「她」而泛起一絲溫柔。「那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我不要他了……我已經決定不要再把他當作生活重心了……」她搖著頭抗拒,可憐兮兮地求他:「單遠,你幫我好不好?」
「妳不是不要他了,妳只是怕受傷害。」
「這難道不夠成為一個正當的理由嗎?」她反問。
單遠歎了口氣,知道以目前的狀況面言,要勸曉希重新接受路禹凡,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只好先應允:「好吧,我試試。」
曉希感激的看著他,卻沒有發現自己的眼中,散發出了因為「放棄」而產生的深深惋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2:37
第六章
「你再說一遍,你對曉希做了什麼?」
周顥成從一迭迭的文件中抬頭,對總是面無表情的他面言,此刻的直視已算是非常震驚了。他抽掉了眼鏡,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窩在沙發中的路禹凡。
「這種事情,應該說一遍就夠了吧!」路禹凡沒好氣地回答道,滿臉的尷尬、困惑,以及無所遁形的窘迫。
周顥成嘴角露出微笑,完全沒料到事情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這麼看來,他原先猜想的應該沒有錯!
路禹凡應該也是愛著曉希的,只是那樣的感情一直被兄妹之情所掩蓋,所以未能被他所察覺。
「原來,路先生你對於不倫之戀也有興趣啊!」周顥成難得幽默,惡意地調侃他。
「什麼不倫?」路禹凡瞪了他一眼。「我跟小曉又沒有血緣關係。」
周顥成揚了揚眉,嘲弄地笑了聲,低頭在文件上簽字、合上卷宗、擱到一旁,這才輕聲說道:「哦?你終於發現這個事實了?」
路禹凡一愣,警戒且小心翼翼地問道:「什麼意思?」
周顥成再度抬頭,嚴肅地望著他。
「其實,有句話我想了很久了。以你的喜好以及對戀人的要求,曉希無疑是最適合的人選,她有哪一點不合你意?」
「什、什麼?」
路禹凡被他突然開啟的話題嚇了一跳,頓時一臉茫然。「等、等一下,你在說什麼……」
周顥成不理會他,逕自繼續往下說:「而且你們倆完全熟悉對方,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將她納入考量內?若我是你的話,別的女人我根本就看不上眼。」
路禹凡被他的論調給震住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還是說……」周顥成的話還沒有停。「曉希根本就不是你喜歡的類型?若是這樣,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路禹凡茫然地開口,卻不是正面回應他的問題:「她是我妹妹。」
是的,他一直視她為親生妹妹,沒有想過這麼多。
而她也始終是個非常乖巧又可愛的妹妹,懂事且惹人疼,像最近這樣不對勁的許多舉止,都是第一次發生。
「你若真當她是你妹妹,完全沒有別的情感,又為什麼會吻她?」周顥成頗犀利地質問。
「你先好好把自己的感覺理清楚吧!要知道,你已經做出越軌的事情,你們倆再也當不成單純的兄昧了。」
路禹凡這時才驚愕地抬頭看他,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問道:「那……若事情不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呢?」
「要知道是不是很簡單,我問你!」周顥成交握著雙手。
「吻她的感覺怎麼樣?J
路禹凡咬著唇。這個問題沒有花費他太多時間思考,便立刻得到答案,他歎了口氣坦承:「該死的好。」
「這還不清楚嗎?還是你嫌我上次把話說得不夠明?你對瑟拉的感覺根本就不是愛,而且其實你早就不是以一個兄長的態度在對待曉希了。」
周顥成的回答讓他很是震驚。
是嗎?他對曉希的那些疼愛,並不只因為她是他的妹妹?
所以他會厭惡所有接近她的男人,讓自己陷入忌妒的醜惡之中?
或許,在深處的潛意識中,他早就明瞭:曉希對自己而言永遠都是特別的,而那「特別」會存在的原因,便是因為他只鍾情於她,一直都是。
或許,他們一直是以兄妹的方式相處著,所以他並沒有發覺自己真正的感覺。直到這次,見到了她從未讓他見過的另外一面——
屬於面對「男人」時的那一面。
於是,他開始將她當作一個「女人」來看待……
為什麼離婚?答案其實就這麼簡單:因為他的心容不下其他人,所以沒有多餘的包容、寵愛、疼惜可以給予他人。
周顥成說的沒錯。他對於瑟拉的感情,根本稱不上是愛,那只不過是他一時的錯覺。
有了這樣的認知,他的心好像突然明朗起來了,情感也不可思議地傾泄而出。
他突然覺得……
是的,他要她,他想要擁有曉希;只要有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他的眼睛閃著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燦亮,沉積許久的鬱悶,如今豁然開朗,許多許多一直以來想不透的情緒及反應,也在現在得到了合理的解答。
這種感覺意外地讓人無法自製,幾乎是欣喜若狂的,埋藏在他仍克制住的冷靜面孔下。
他小心翼翼地安撫著自己內心的澎湃,開口再問:「那我該怎麼辦?」
「把這一切想明白最重要,因為這樣你才會明瞭,你做了多少對不起你自己的混帳事。」周顥成把話說得很直接。
「但……她有男朋友了。」他突然想起這個障礙。
周顥成笑了,反問道:「你是會因為這樣,就輕易放棄的人嗎?」
不!不是放棄與否的問題。
路禹凡知道自己的個性,若曉希眼裏都是那人;若她真愛那個人,他是不忍心介入的。即使會十分不甘,但他仍將以她的想法為最重要的考量。
他究竟有沒有可能,成為必須黯然離去的那方?
一想到這點,路禹凡的臉色又如同烏雲籠罩般,沉了下來。
從沒有這樣的感覺啊!患得患失的。
果然,他所有的情緒皆因她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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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什麼樣的款式,都可以拿起來看看喔!」百貨公司裏,專櫃小姐帶著甜甜的笑容,殷勤地招呼著。
曉希拿起一條淺灰色的圍巾,無神地瞧著,為所想到的人而深深歎了口氣。
為什麼還是想到他?
她竟然不由自主的想到,要幫路禹凡找一條圍巾。
他的衣服好幾年來幾乎都是她幫忙打理的,他習慣穿她買的衣服,甚至被她慣養出一種任性的歸屬感!
他的衣服,得她來買,否則他不穿。
「你人在美國,怎麼可能都不買新衣服?總不能叫我寄去給你吧?」
她當時這樣笑著跟他說道。
「不然妳一次幫我買多一點,我帶去美國。」
他說著,將她冰冷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裏,低著頭,微笑地用他迷人低沉的嗓音提議道……
不!不要想他!
曉希硬是將自己拉回現實,有些賭氣地將手中的圍巾放回原位。她知道自己此刻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一定好難看。
她的夢想一直很微小,只想讓他擁在懷中,當一個幸福的小女人,把他當作她的天、她的一切,放心地依賴,不需要任何的擔憂。
但現在的她開始害怕這個夢想了,她不確定自己到底還要不要這個長久以來的夢想。
她不甘心一切順他的意!
他讓她受了這麼多委屈,憑什麼他現在要她了,她就應該樂陶陶地偎在他的懷裏?
這不公平!
她不甘心,她想要打從心底決定,從此離他遠遠地,不讓自己的情緒再受到他的影響。但她自己知道,她沒有那種灑脫的骨氣和理性。
那麼,她是不是永遠都擺脫不了他了?
王曉希茫然地望著對面專櫃,買了些東西正在結帳的單遠背影,微微蹙了下秀眉。
她已經彷徨了一整天了。因為不敢回家,所以讓單遠帶著她,在外頭閑晃了一天。
對於單遠,她是有些過意不去的。有人關心她,還由著她這般懦弱地哭訴,她固然覺得很感動,但也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放肆了。
但一想到碰見路禹凡會產生的尷尬情形,她就一陣恐慌。
那時,他深深地吻了她,有些激烈且失去控制地,連帶著她也跟著沒了判斷的能力,任由他將她抵在鋼琴邊緣,撫著她的臉、她的身子……
曉希捂住了泛紅發熱的臉頰,強迫自己不要再回想。
她慶倖她逃了,在他稍離開她的唇,氣息不穩地望著她的時候,她的理智很快就回來了。
推開他,然後奪門而出!
所以,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看清他的表情!
不論是困惑,抑或輕慢,她都無從得知。
他或許不會像她一樣,他應該是很鎮定的吧?就算心裏頭有一絲尷尬,也會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對於男女之間這般親昵的舉動,他應該早就很得心應手、習以為常了吧?
想到這裏,曉希便突然覺得胸口鬱悶著。因為她不是像他那樣的人,她的行事一直是小心翼翼,不隨便與人親近的。
她沒有勇氣去猜測他吻她的原因,不想面對他或許只是因為「寂寞」才對她做出這種事的可能。
「嘿,回神了!」
結完帳回來的單遠,手在她前面揮了揮,她震了下,將注意力從錯綜複雜的思緒中拉出來,對他微微一笑。
「接下來妳想去哪里呢?」單遠抬手看了下手錶。「已經快要十點了,要轉戰KTV嗎?」
曉希抿住唇,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我……還是回去好了。」
「妳明天又沒有課。」
「我沒有習慣在外頭待太晚。」她微笑著回答道。
單遠聳聳肩。「好吧,如果妳確定,那我們就回去,如果妳半路上後悔了也還不遲,隨時可以倒車。」
「謝謝。」她感激地說道。
他哼笑了聲,瞪了她一眼。「三八,謝什麼?」
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單遠對於自己的好,是出自于好朋友的疼惜;而且他對自己的感情,尚未到達情人的標準,所以她才敢放心地依著他,有些像是利用似地賴著他。
雖知不可能,但單遠當初的話,的確給了惶恐的她一些心安的感覺,好像她並不是一無所有,當她決定不再愛路禹凡的時候,還會有人在她身後等著她,這讓她踏實許多。
但一想到回家,曉希心底又是一陣無法自製的惶然。希望……
回去時,可千萬別遇見略禹凡才睜。
因為住得很近,所以單遠跟著她在四樓出了電梯,送她到家門前。
「好啦,到家了,是妳自己不要再出去玩的,明天可不要跟我說妳後悔了,我可是不會理妳的。」
他雙手插在口袋,半倚著門邊,開玩笑地警告著。
「我不會的。」曉希淺淺笑著,伸手進口袋掏鑰匙。
「那我上樓了。」單遠站直身子,才剛要舉步離開,卻又頓住了。他換了下姿勢,伸手抵住大門,還給曉希使了個眼色。
曉希有些疑惑地愣了下,不過馬上猜出:
路禹凡……應該就站在他們後頭吧?怎麼這麼巧呢!
她微微歎了一聲。
單遠直直地看向始終只有耳聞,還沒見過面的路禹凡,有些輕浮地隨意點了下頭表示禮貌。
然後滿意地察覺到,路禹凡不動聲色地微微擰了下眉,十分不悅。
這就是路禹凡對待外人的態度吧!尤其現在兩人可是「情敵」的關係,他那副冷硬、不給人好臉色看的模樣,更是表露無遺。
曉希沒有回頭,事實上,她覺得自己是動彈不得的,只能聽著後頭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一直前進,來到她的身後。
「怎麼不進去?」後頭的聲音問道。
「要進去了。」她低聲回答道,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
單遠微揚了下眉。
他終於明白為何認識路禹凡的人,都說他最疼愛的是曉希!
路禹凡先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才低頭對曉希說話。他是不高興的,所以一張臉仍然繃著,但他說話時,不論是語調還是態度,都幾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將他所有的溫柔全給了她,捨不得對她說句重話。
這還不明顯嗎?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路禹凡對曉希是絕對特別的,而他的那份溫柔已經傾泄而出,無所保留地留給了曉希。所以,同樣的感情、同樣的對待方式,是不可能再給予他人為。
難怪他會離婚了。
單遠稍扯了下嘴角,慶倖曉希不會走向失戀一途,卻也琢磨著,要如何激怒路禹凡,讓他對曉希的行動轉為積極。
路禹凡走到曉希的身旁,有些護衛性的姿態,不友善地瞄了單遠一眼,假意地扯了下嘴角,對她說道:「不介紹一下嗎?」
路禹凡沒有想到,一回來就得面對這樣的情境。
他甚至沒有辦法忍耐這個男人,與曉希靠得如此接近。此刻,他也看清了這個男人的長相。雖然有些莫名的眼熟,但他覺得這是很不老實的模樣,標準沒良心壞男人的長相。
愛上這種人,是會註定傷心流淚一輩子的!
路禹凡的眉頭不禁又皺了起來。
是,他就是對這個人有成見,就算自己是先入為主,對他沒好感那又如何?誰跟他搶人,誰就該死。
「喔,這、這是單遠,我們劇團的導演,就住在樓上。」曉希輕聲說著,只是微微抬頭,沒對上他們倆任何一人的眼睛,所以沒有看到同樣習慣冷著一張臉的兩人,以詭異的態度互望著對方。
「我是路禹凡。」他冷冰冰地自我介紹道。「我聽小曉提過你。」
「你好。」單遠以相同的態度回應,還惡意地補上兩句:「我倒是挺少聽曉希提起你的事情,一直很好奇你是怎樣的人。」
「是嗎?」
路禹凡有些不是滋味瞇了下眼睛,客套地冷笑了下。
「我看今天有些晚了,單先生若還有事,是否等到明天再說比較合適?」
「晚?」單遠刻意抬高了手看看手錶,不以為然、吊兒郎當地回答道。
他完全沒把對方當一回事地開口:「應該還好吧,我們平常也都是廝磨到一兩點的。」
路禹凡的臉又沉了許多。「小曉的身體不好,還是不要熬夜比較恰當,希望單先生能夠注意一下。」
「咦?是這樣嗎?不過每次都撒嬌,說不想回家的是曉希呢。」單遠說著。
接著他緩緩地、有些挑釁意味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包香煙,敲出一根咬住,低頭點火抽了起來,還故意呼出一圈煙霧。
曉希見了他這樣的舉止,微愣了下。
單遠知道她不喜歡煙味,從來不會在她面前點煙的。他很尊重人的,每每只要看到不喜歡煙味的人朝他走來,即使煙才剛點上,也是馬上撚熄,那為什麼突然作出這般無禮的舉動?表現得像是個輕浮隨便的人似的。
基於疑惑,她並沒有說話,但路禹凡卻是瞠目怒視,語氣隱含怒意地開口:「你抽煙?」
「是啊。」單遠回答道,一副不知道為什麼對方要明知故問的模樣。
「你不知道曉希很討厭煙味嗎?」
「嗯?」單遠又抽了一口,完全不知情的表情浮現在他不正經的臉上,痞痞地笑著望向曉希,眼神和平常截然不同。
「曉希,妳不介意吧?」
曉希微笑了下,雖然不太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不過也突然興起和路禹凡唱反調的念頭,柔聲地道:「不介意。」
她沒有望向路禹凡,但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必定是很憤怒且震驚的,心底不禁揚起一股復仇的快意。
「單遠,我先進去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她說著,決定還是給路禹凡留些顏面,否則三個人一直杵在這,好像也不是辦法。
「嗯。」單遠拉住她的手,輕率地吻了下她的臉頰。「晚安。」
曉希對他微微一笑,開門進入屋內。
路禹凡充滿敵意地瞪了單遠一眼,跟著進去,用力甩上門!
留下單遠一人在門外,若有所思地又吸了口煙,露出了然的笑容。
「這就是妳的眼光?」關上門後,路禹凡隨即對著曉希的背影大聲嚷道,極為憤怒地問著:「他有哪一點好?」
「那他哪一點不好?」曉希停下腳步,微微側首,冰冷地道:「他愛我,而我也愛他,這樣難道不夠嗎?」
別惹我!
這是她此刻的想法,她全身上下的細胞都不想費神跟他大吵一架。
「妳這不叫愛,叫委曲求全!我更看不出他有任何一絲真情。」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們倆之間的事情,用不著您操心。」她不馴地頂撞他。
「王曉希!」他被惹著了地吼道。
曉希終於轉過身面對他,眼中有相同高張的火焰。「你大聲什麼?你憑什麼凶我!這五年來你自己的交友圈又多單純了?嗯?你根本就沒有立場指責我和他之間的關係。」
路禹凡臉上突現一抹狼狽,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所以,請你行行好,別再干預我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她說完話就要轉身,但他又開口了,語氣裏更多了些惱怒的急切:「但妳甚至根本不愛他!」
「你鬧夠了沒有,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愛他?我告訴你!我愛他!我從來沒有這麼深愛一個人過。」
「妳若真愛他,就不會讓我吻妳!」他大步地走到她的面前,提高了音量。
曉希冷笑一聲,掩飾住心虛和內心的膽怯,抬頭直直地望進他的眼中。
「對我來說,那吻根本就不算什麼,只要我高興,誰吻我都行!」
「住口!」路禹凡大聲吼道,一拳用力地捶在她身後的白色粉牆上。
她嚇得震了下,果然住了口,但仍是冰冷地望著他。以眼神指控他的行為,以及表達自己的不滿。
路禹凡意識到自己情緒的失控,煩躁地低頭吐了口氣,不願對上她的眼睛,咬了咬唇,控制了下火爆的情緒:「告訴我……他哪一點值得妳為他死心塌地?」
她的眼睛半斂著。「他疼我,不會讓我為他傷心、痛苦……」
她為他傷心太多,也痛苦太多,已經沒有能力和他玩這種拉鋸的遊戲了,有時候,她是真的希望獲得解脫的。
「但為什麼妳看起來還是不快樂?」他打斷她。
她頓了下,有些自嘲地笑了。
「那個讓我不快樂的人……我不會再去想他了,再也不會了。這樣你放心了嗎?」
語畢,繞過他,往房間走去。
「小曉,他配不上妳。」對著她的背影,他這般說著,低啞的嗓音中有著滿滿的無奈和不認同。
她緩了下腳步。「我和單遠是平等的,沒有所謂配不配得上的問題。我們這種平凡的小人物,與高不可攀的您,不同。」
路禹凡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不可置信地瞪著她合起的門板。
高不可攀?這是她對他的評價?
什麼時候,他不再是她依賴的那人,她不再是會窩在他懷裏撒嬌的女孩了?為什麼她對他的敵意這麼地強烈?話中總是帶著刺,見著他便猛螫。
他本以為厘清自己怪異的情緒以後,一切都會豁然開朗、迎刀而解,而那個叫單遠的,他們不過是公平競爭罷了,而且自己的勝算或許還大得多!
畢竟這麼多年以來,他都是這般寵愛她,而她也將他當作支柱倚靠著……
而且最重要的,她讓他吻她了不是嗎?她並沒有拒絕,不是嗎?
他是真心的,所以他知道真心對待一個人是怎麼的模樣;所以他看得出單遠對她沒有心!
但她還是這般死心塌地的只愛他,而且不惜跟自己發生爭執。
她是知道的吧?
以她的敏感,應該知道單遠對她只是玩玩而已,所以她難過,隨時都是那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她的整顆心都系在單遠身上,光「單遠」兩個字,便佔據了所有的位置……
所以他當初以為曉希是生自己的氣,事實上不然吧?那只是一個在感情世界失意的女孩,情緒的發洩罷了,她眼裏早已沒有他……
而忘情地吻了她的自己,或許也是被當作單遠的替代品了吧?
才一年半而已啊!
從他結婚到現在,才一年半的時間,卻已經改變她這麼多。
路禹凡望著從門縫透出的昏黃光線倏地熄滅,胸口那顆絞住的心,又突地抽痛了起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2:49
第七章
經過激烈的爭吵後,曉希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門,明顯地是要避開他。
路禹凡當然也知道,卻也沒說什麼,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接下來她會一直躲著他吧?
若他硬是要和她碰面,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畢竟兩人現在同住一個屋簷下。但見著了又要做什麼?他能做什麼?
就讓她去吧!他想把所有的時間放在練琴上頭,希望藉此忘卻那些他無法掌握的無奈。
他覺得好窩囊,她是他愛的人,他卻無法積極贏得她的心,太多的無可奈何橫在心頭。幾個禮拜過去,他唯一的感覺仍是疲憊,以及不知該如何是好。
曉希也不願面對現實,她只覺得惶恐,於是只能逃。到底能逃多久,她也不知道。
他人住的第一天就發生了那種事情,接下來若他執意妄為,她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會如何。
她不認為他是認真的,他不可能是認真的,他只是又錯亂了,如同當初他娶了瑟拉一樣,都是一時分不清自己的真實情緒所導致的。
她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傷害她的,她寧可拋棄這份感情,也不要讓自己二度受傷。
「欸,曉希,妳今天待在劇團的時間很長耶!」佑雯拍了拍她的肩膀,拉了張椅子坐在她旁邊。
她笑笑的。「為了妳的曠世巨作,我不認真一點怎麼行?」
「妳真的在幫我準備音樂啊?」佑雯頗驚訝地瞪大眼睛,隨即又失望地歎了一聲。「但我遇到瓶頸了,好像除非男主角是被蠱惑,不然故事就進展不下去了,可是我又不太甘心寫這麼老套的劇情。」
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開口。
「是啊,我也覺得若男主角愛上其他女人,編劇還幫他找了冠冕堂皇的藉口,那女主角就太可憐了,她無辜地傷心痛苦這麼久,而男主角卻從頭到尾沒有吃到任何的苦頭,真不公平。」
佑雯頗有同感地點頭。
「就是啊,妳說的沒錯。這種坐享其成的行為太可恥了,我絕對不會讓它出現在我的劇本中。不過,我還是什麼也想不出來。如果妳是女主角,妳所愛的人回頭了,妳會怎麼做?」
「我嗎?」
她有些愣愣的,微苦的表情浮現。「或許我的舉動比較消極,但我會逃得遠遠的。我……不會想給他機會,或者,我不敢給他機會,不管他是以怎樣的理由,解釋他為何娶了別的女人。」
佑雯瞇著眼睛,努力想著。
「那……如果他很積極地追上去呢?如果他真的只是一時迷失了,最後終於明白,妳才是他一生的真愛呢?妳難道不認為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嗎?」
曉希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喂,妳有病啊?」一個聲音從後頭冒出來,是單遠,針對佑雯來著的。「想不出來要寫什麼就換另一個題材,為什麼就非寫悲劇不可?」
「我想要有所突破啊!」佑雯回頂著。
「那妳就繼續想到頭殼破掉為止吧!不要在這裏煩人。」
佑雯「呿」了一聲,嘟著嘴走人了。
「昨天怎麼樣了?」看佑雯走遠後,單遠這樣問道。「妳家門板太厚了,害我什麼都聽不到。」
「莫名其妙的爭吵。」她輕笑了聲,無奈的回應。「他對你不滿意,所以我們大吵了一架。」
若我告訴妳,他發現自己是愛妳的,妳一定無法接受吧?妳拒絕往這個方向思考,即使妳其實也有些明白……
單遠這樣想著,打消了把一切對她講明的想法。
「妳這樣躲他是沒有意義的。」他坐了下來。「妳逃開只會讓他更想追,而且說不定會發生難以預料的事情,畢竟妳本來就不可能真正逃離他。妳不如若無其事地像以往那樣待他,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這樣反而明確表達了妳根本就不在意他。」
「什麼?」
這種行為,她連想都不敢想,她現在根本就不敢面對路禹凡啊!
「相信我,路禹凡他很疼妳,如果他明白妳對他除了兄妹之情外別無其他,絕不會為難妳。」
單遠很明白的,以路禹凡此刻的敏感,對曉希一些極細微的舉動必定會十分注意,而曉希也的確不是那種能夠完美隱藏心中想法的女孩,只要哄她正視路禹凡,那麼很快便有新的進展了。
「我、我該怎麼做?」她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
「就把他當作一個客人般對待。記得,對他不要抱持任何敵意,也不能過度生疏,要小心拿捏自己的態度。」他叮囑著。
「嗯。」她輕輕點著頭,決定試試。
***鳳鳴軒獨家製作******
西裝筆挺的路禹凡站在泰爾斯飯店宴會廳的角落。今天晚上泰爾斯飯店的董事長生日,辦了晚宴,政商雲集,而他也在受邀名單內,以總經理好友的身分前來。
周顥成本來是希望他來陪陪自己,然後或許兩人可以溜出去,上山、喝酒、賞賞夜景、聊些近況。
但情況並不如預期中那麼順利,許多大人物早就相中了年輕有為、成熟穩重的周顥成,急巴巴地想要將女兒和他送做堆,因此周顥成即使滿肚子的不願意,也得勉強扯出一點笑容與人客套應鄲。
路禹凡在遠處望著好友的窘況,打算出去吹吹冷風。
這樣也好,讓他有時間想想自個兒的事!
一些一直困擾著他的事情。
他有些迷惑了,他以為小曉會躲著他,一直躲到他硬是要將她抓回。但小曉卻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當天晚上八點就回到家,還順路帶回點心。見著他也是向往常一般微笑著,自然地閒聊。
逼著他得和她一樣,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態度,才不會顯得自己的莫名其妙。
連續幾天下來,他開始為無法捉摸她真實的情緒而感到急躁,曉希表現的越是自然,他便越覺得這是她非常明確的表示!
她不願接受他。
他應該要識相點,打退堂鼓的。但不甘的心態卻讓他緊緊地注意她的每一絲表情和動作,試圖想要瞧出一絲端倪,卻因為這樣而疲累不已。
她鎮定,而他急躁,多麼強烈又令人窘迫的對比,好似自己的感情不被當作一回事。
真是糟糕透頂……
「學長。」
一個清脆的聲音輕輕地在他耳邊響起,他回過神,轉頭,有些訝異地揚眉望著眼前絕美的女子,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了,學妹。路過嗎?」
「對。」連韻涵微撥了下額前的發絲,冰雕玉琢似的臉蛋讓人移不開眼睛,是個令人屏息的美麗女子,有著空靈的氣質。
久別重逢並沒有給她太大的欣喜,臉上的表情仍是冷冷淡淡的。這並不稀奇,韻涵不常笑,雖然並非沉默寡言的個性,但總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樣,也因此,從學生時代起即使許多人拜倒在她的裙下,卻鮮少有人敢追求她。
許多追不到她而有酸葡萄心理的人,或是忌妒她的人,便開始批評她的自命清高,所以她的人緣並不好。
第一個勇敢上前追求她,且證明韻涵並不高傲的,是周顥成的胞弟,周俊璿。活潑陽光的他打動了她的心,兩人很快便在一起。
路禹凡並不認識俊璿,只看過照片和聽周顥成提起過。
他們倆交往很久了,感情一直很好,甚至已經得到雙方家長的認可,只消待年紀稍長些,便讓兩人結婚。
不過周俊璿卻沒有那個福氣等到那天。他在二十二歲那年,在回家的路上,因為一場交通事故而喪生了。
命運真是捉弄人不是嗎?這樣契合且人人稱羨的一對男女,卻硬生生地被上天拆散。
「本來是要和顥成一起溜出去的,不過看樣子是不行了。」他說著。「妳最近好嗎?還住在顥成那裏?」
「嗯。」她淡淡地回應著,漾著憂鬱的眼睛轉向另一頭被包圍住的周顥成,看不出情緒。「學長,你有事嗎?」
「今晚沒有其他約。」
「那……我們轉移陣地,到附近的小酒吧聊聊好嗎?我很久沒有跟熟識的人說話了。」
路禹凡點點頭,率先邁開步伐,離開泰爾斯。
微暗的小酒吧內,客人並不多,只有爵士音樂圍繞著,和低低的交談聲音。
「不好意思,沒有惡意,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問。」閒聊了一陣子後,路禹凡說道。
「你問吧,只要是我回答得出來的,絕不保留。」韻涵大方地回答。
路禹凡靠著椅背,半瞇著眼睛,有些好奇地問她:「這麼多年了,妳……還忘不了俊璿嗎?」
韻涵微微愣了下,因為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
但她並沒有很排斥回答這樣的問題,只是想了下,便很快給了答案。
「說忘不了其實是騙人的。他是我的初戀,我們深愛著對方,而那段幾近完美的戀情卻結束得如此冤枉……坦白說,要走出那種傷痛真的很不容易。」
這是事實,她過了好長一段放縱的日子,以各種方式麻醉自己。
路禹凡微笑了下。「聽妳這麼說,應該是漸漸從那之中走出來了。」
「我想是吧!」她點點頭,難得有些靦腆地。「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
「喔?是妳的追求者?」
「不……」她的淺笑有些牽強。
「他對我,應該是沒有感情的,我並不覺得他愛我。但我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他了,而且當我發覺到自己的心意時,已經愛得很深,離不開他了。然後因為『離不開』這三個字而感到痛苦……」
路禹凡苦笑了下。是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這個樣子的?「這聽起來跟我的情況有些相像啊!」
她輕啜了口酒,語氣很輕:「不過,我不會放棄的,在他有明確的交往對象之前,我不會放棄他。我會想盡辦法讓他注意到我、真正地關心我……」
「他……知道俊璿的事情嗎?」
「知道。」
「就算他同樣傾心於妳,妳和俊璿的關係對他而言,說不定是個難以抹去的疙瘩呢!」
「我沒有辦法比較我愛誰多一些。」她搖搖頭,眼神中有著堅定。
「我曾經很愛很愛俊璿,但俊璿走了,我傷心過、也痛苦過了。而我知道自己現在愛上了他,也是愛得很深很深……我並沒有對不起誰,也沒有做錯什麼。」
「妳當然沒有做錯什麼。」路禹凡的眼神中有著激賞。
「相對的,我很欣賞妳這種對待愛情的態度。我想,俊璿應該也會希望妳這麼做吧!」
韻涵突然想起什麼,從隨身小提包中拿出皮夾,掏出了一張照片,放在兩人之間的小玻璃桌上。「我覺得,應該要放開他了,我只要記得他,就夠了,不需要什麼實物。」
路禹凡拿起它,望著裏頭開朗笑著的周俊璿,不禁愣住。
難怪他一直覺得單遠很眼熟,原來是因為他與俊璿長得極為相像……
命運真是奇怪的東西啊!像是在開玩笑一般。
他仰首望了眼掛在牆上的鍾,在收回目光時,卻對上了站在數公尺外、正朝這邊望過來的周顥成雙眼,路禹凡舉起手招呼道:「顥成,過來坐。」
方才他們來到這時,他便給顥成傳了簡訊。
周顥成雙手插著褲袋,朝他們走過來,冷淡地望了眼韻涵,掃了一下桌上的空杯子,坐了下來。
「相親結束了?」路禹凡調侃他,因為知道他最討厭商場上的應酬。
周顥成冷哼了聲,不甘被他嘲弄,反唇相譏:「你呢?不倫戀情目前為止進行得怎麼樣了?」
被點中死穴的路禹凡很有風度地笑了笑,點了三杯伏特加。
「好吧,看來大家都各懷心事,那就一起醉吧,看看能不能沖淡一些不愉快。」
說著,爽快地舉杯,一飲而盡。
***鳳鳴軒獨家製作******
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鐘了,路禹凡輕聲地打開門,開了盞昏黃的小燈,數了數玄關的鞋子,臉不禁沉了下來。
小曉竟還沒回來。
她知道他今天要出去,所以也跟著晚歸了?跟單遠約會去了?
他懶得生氣,將西裝拋到沙發上,步伐有些不穩地走去將窗戶打開,讓冷風吹進來,有些刺骨的冷空氣拂過臉頰,讓他覺得清醒些了。
倒了杯水,回到客廳坐下,解開幾顆束縛的扣子,深深吐了口氣。
不過,我不會放棄的,在他有明確的交往對象之前,我不會放棄他。我會想盡辦法讓他注意到我……
韻涵的一席話仍在他腦中回蕩,她的「不放棄」是那麼地堅定,即使她對於顥成對她的心意完全沒有信心,但她仍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這撼動了他!
為什麼自己不能像她那般,勇於追求自己所愛的人呢?
他不以為他的感情沒有比韻涵深刻,曉希是他始終捧在手心的寶貝,他只是慢了些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而已,但以程度面言,並不輸給任何人。
為何,不跟她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他有那份勇氣接受的,他不願讓事情再這樣莫名地膠著停滯了。
就爽快的要個答案吧!他不想當個懦弱的男人。
是酒精的作用嗎?他覺得此刻有些昏沉的自己,情緒正因為這樣的決定,強烈激動著。
他的眼皮漸漸沉重,但在意識沉睡的前一刻,他仍然明確地告訴自己!
把一切挑明瞭吧!
***鳳鳴軒獨家製作******
曉希輕聲地打開門,微微在心底埋怨著自己的立場不夠堅定。
今天是佑雯的生日,團員們慫恿她一起出去玩,她沒有馬上拒絕,才稍稍遲疑了下,便被劇團裏的大夥架去唱歌。
她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他們瘋狂的程度,嚇壞人的瘋狂。
下次再也不跟他們去了,本想說玩玩而已,沒想到鬧到現在才放她回來,而且還是單遠制止他們拖她一起去夜遊,她才成功地逃了出來。
雖然她嘗試照著單遠的話去做,果然如他預期的!
路禹凡的確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過,她沒有想到路禹凡並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角色,他的眼神時時刻刻都顯示著疑問與審視,銳利地想要看透她。
所以她還是想要避開和他見面的時機。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瘋狂鬧過以後,心情有了莫名的解放,舒緩了些,至少讓她暫時忘了路禹凡的存在。
她悄悄關上門,脫了鞋,一抬頭,卻意外地看到睡在沙發上的他,嚇得差點驚叫出聲,手中的鑰匙也險些掉到地上,幸好她及時握住了。
他怎麼睡在這裏?他是在等她?
曉希努力裝出鎮定的模樣,反復地告誡自己要穩住陣腳。有了這樣的打算,她緩緩套上了室內拖鞋,往自個兒的房間走去。
別怕,往前走就好,小心不要亂了步伐,他睡著了,沒什麼好怕的……
她突然覺得有些涼,往窗戶方向望去,看著被推開的窗戶,皺了下眉。
他就是這樣,老是仗著身體好,就不懂得照顧自己,現在可是冬天啊,他就不能不要這麼貪涼嗎?
她低低歎了聲,從房內拿出條被子,走回客廳,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
「嗯……」他咿唔了聲,半睜開眼睛,對上來不及逃離的她。
他醒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3:04
第八章
「回來了?」
他低沉的聲音問道。
曉希沒有料到他會被如此細微的小動作所擾醒,百般埋怨自己的多事,為何要幫他蓋被子呢?
此刻他盯著她的眼神又是那麼的銳利,讓她心底不禁一陣驚惶。
危機意識一起,她隨即轉身就要走,沒想到卻被他強硬地抓回來,她一個重心不穩,跌進他的胸懷,被他緊扣住柳腰,動彈不得也掙脫不開。
「你、你做什麼?」她急忙掙扎著要起來,但卻被他扣得緊緊的,完全沒有放鬆的意思。
她挫敗的瞪著他,卻一時氣不起來。或許他醉了、神智不清了……
路禹凡沒理會她的掙扎,半睜著眼靜靜地望著她的眼睛,半晌後才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我有沒有說過,妳的眼睛很漂亮?」
她的心跳突地加快,眼睛瞪得更大了。他鐵定醉了!一定是這樣!在美國他八成喝醉酒都是這樣調戲女孩子。
「路禹凡你別鬧,我很累,想回去休息了。」
他嘖了一聲,不悅地皺起眉。
「妳為什麼要連名帶姓一起叫?這樣很生疏的,妳難道不明白嗎?叫我的名字,我很久沒聽妳叫我的名字了。我喜歡聽妳叫我的名字……」
她無奈地歎口氣,聽他有些語無倫次地在「番」,決定不和酒醉的人計較,好聲好氣地說道:「禹凡,你該回房去睡了,躺在這裏會著涼。」
「從來只有妳在生病,什麼時候看我感冒過?」他不以為然地回答,稍稍挪高身子,方便看她。他的手掌輕輕順著她臉部的曲線滑下,停在她的唇上,黑亮的眸子越發深沉。「單遠吻過妳嗎?」
「他……當然,他當然吻過我!」她嘴硬地說道。
「妳說謊。」他極為肯定地說道。「我吻的那次才是第一次,對不對?」
「才不是!」她極力否認。
「無所謂。」他輕哼了聲。「從今以後除我以外有誰膽敢吻妳,那我一定不會饒過他。」
「你在說什麼!」她緊皺著眉,生氣了,心卻因此跳得奇快,胸口忽冷忽熱地交錯著,難受極了。
他的手移到她的後頸,將她移近自己,額貼著額,半瞇著眼睛瞧她,眼神沒了上回的不確定,牢牢困住一直想要掙脫的她,半晌後,低嗄地開口:「小曉……跟我在一起吧!」
「你、你胡說些什麼。」她叫道,震驚地瞪大眼睛。
他的語氣有些急了,還有些氣憤。
「我沒有胡說!為什麼妳就是不給我機會,不讓我愛妳?我不夠疼妳嗎?不夠有資格嗎?」
「你喝醉了。」她對他嚷著,想制止他更多駭人的言語。曉希全身顫抖,她的心在恐懼著,只想逃,逃得遠遠的。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說什麼!」他壓低了聲音,直視她的眼睛。「我不相信妳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更不相信妳和那個單遠有什麼感情。」
她沉下臉,警告道:弋路禹凡你說的夠多了,你該休息了,剛才的話我就當作沒聽到……」
「我是認真的。小曉,妳到底在逃些什麼?又在怕什麼呢?從我這次回來,妳就一直很不對勁,妳敢說這些有違以往的情緒,不是因我而起的嗎?」他不放鬆地質問道,語氣急切。
「不是,我不是。」她遮住雙耳,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願意承認,拒絕將心底深處的秘密裸裎在他面前。
「那妳就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他扯開她的手,大聲地道。
她望著他,緊咬著牙,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不,她不能哭!
她一旦哭,就是妥協、就是承認了……她不能這麼做的。喔,老天,至少讓她堅強這一次吧……
路禹凡盯著她,抓住她的手也正冒著汗,屏息等待著。
而當她的沉默過長後,他開始後悔自己的直接、開始後悔起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衝動……
「我不愛你。」
終於,她開口了,聲音輕輕地回蕩在昏黃的客廳間。「除了兄妹之情……別無其他……」
他低下頭,眼中有一瞬間的悲痛劃過,但下一秒,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輕撫了下她的頭髮,放開她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但是……」曉希以為他要進房,但他又開口說話了。
路禹凡轉頭看她,嘴邊是那抹只有在面對她、寵溺她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笑容,溫柔地道:「我愛妳。一直很愛妳,只是自己從未察覺。我繞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正確的方向,我絕對不會放棄……」他的話哽在喉中,漸漸聽不清,留下最後一句話,便回房了。
留下她,無肋地蜷縮在沙發的一角,抱著一旁的外套,緊緊捂住臉,遮掩住痛哭的聲音和崩潰的情緒。
她拒絕他了,她說她不愛他……她完全捨棄這份感情了,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
那……為什麼她的心卻是疼得再也無法復原似的?
***鳳鳴軒獨家製作******
「你騙我……」
單遠歎了口氣,看著自家客廳沙發上哀憐地哭著的人兒,除了歎氣以外,還是不知道怎麼辦。
是啊,他是騙了她,他的本意就是要逼路禹凡認真面對兩人的感情,而路禹凡果然大膽告白了,但這丫頭卻……
唉,這也不能怪她不坦白,實在是路禹凡自作孽,傷她傷得那麼深,卻又不自知。
爭吵衝突本就是必然的,這點他也很明白,不過當事情真的發展到這種膠著的狀態時,又難免讓人覺得這對不幹不脆的兄妹,實在令人抓狂。
「妳為什麼不接受他?」他無奈地問道。
「我、我真的很害怕……他說得越真誠、越動人,我就越惶恐,除了拒絕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該有的反應……」她抽抽噎噎地說著,可憐兮兮的。
果然是自作孽啊!苦了自己更是苦了別人。單遠再度為路禹凡哀歎道。
「妳……要不要回妳爸媽那裏,住一段日子?」他提議道,決定還是讓兩人都有冷靜的空間和時間比較好一些。尤其是曉希,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他就好人做到底吧!
至於路禹凡,也應該吃點苦頭,為自己當初的恣意妄為負點責任。
曉希點頭,無助且欣然地接受他的提議,跟著他走出工作室。
「要不要先給妳爸媽打個電話?」單遠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道。
她搖頭。這種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的。
「妳這副模樣,他們會很錯愕的。」單遠瞥了眼她紅腫的眼睛,無奈地說道。
果然——
「曉希?妳怎麼了?」王杏甄拉著女兒的手,仔細瞧著她。
「我……」曉希低下頭,躲避母親的審視。「我想回來住一陣子,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了。」路正堯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不是很累了,先進房休息吧。」
「嗯。」她點頭,還不忘回頭對單遠說了聲謝謝。
目送女兒進房間以後,二老將視線轉到站在門口的單遠。
「曉希是怎麼了?」王杏甄急切地問道,也顧不得禮貌了,要他馬上給個乾脆的答案。
單遠三度無奈地歎氣,原本以為自己送曉希回家是出於一番好意,沒想到卻招了麻煩,被困在這裏動彈不得。
早知道讓曉希自己下車就好。
「我、我沒欺負她,我們只是朋友。」明哲保身,他先劃清界線,明示自己的清白,連關係都解釋得清清楚楚,避免人家爹娘誤會。
「那曉希是怎麼一回事?」
「這、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
總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老人家!
家裏的掌上明珠愛上了自家公子,而因為兩人之間有些一時解釋不清的情感糾葛,所以變成現在您們眼前的這副模樣吧!
「嘖,怎麼會這樣呢?我可從沒看過她哭成這樣啊……」王杏甄看了女兒難過成那副模樣,自己也是愁容滿面。
「我見過。」
一直沉默的路正堯突然開口了。
「咦?」王杏甄看向丈夫。「什麼時候?」
「應該說我聽過。禹凡結婚的那天晚上,她躲在衣櫃裏,或許覺得藉由衣服可以掩蓋哭聲吧?但我還是聽到了,那哭聲……就像是心被撕裂似的,連聽者都覺得心酸。」
王杏甄明瞭地歎了聲。「這孩子什麼都沒說過,我本來也不太確定她對禹凡是不是……」
她無奈地搖搖頭。
「加上她大力促成他和瑟拉,我實在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說,我早該知道的,她的個性很固執,一旦愛上了,要她移情別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單遠有些驚訝地望著他們兩人,訝異他們是知情的。
「您、您們早就知道了?」
「那其實是我們的期盼。而且他們的感情又這麼好,總覺得是有希望的。曉希的心思我們比較明白些,不過禹凡的心意如何,我們實在不清楚。感情這種事情也不是硬湊在一起就會天長地久的,所以我們什麼也沒辦法做。」王杏甄望向曉希房間的方向。
那事情就好商量了嘛!
「呃,基本上,路禹凡好像對曉希告白了,只是曉希不願意接受他。畢竟受過傷害。」
「那小子自己活該。」路正堯說道,十分簡潔有力。
「唉,不過這麼一來,曉希也很難過啊!」王杏甄同意丈夫的論點,不過更心疼女兒,也不樂見兩人明明相愛卻不在一起。
單遠見氣氛不是很好,決定離開,攪和人家的家務事是最笨的。「我回去幫曉希把她一些用得著的東西拿來。」
王杏甄的眼睛很快的滑過什麼,忙說道:「啊,那就謝謝了。衣服其實不用,就是曉希平常有些比較私密的東西,她習慣裝在盒子裏,應該是放在她衣櫃角落或是書桌下,可能要麻煩你幫她拿來。」
「我知道了。」
「那不急,你過幾天再去拿就好了,而拿的時候……光明正大一點沒關係。」她又交代道。
單遠皺了下眉頭,但又倏忽有些瞭解了,他微微一笑。「我會注意的。」
說著,起身離開路家。
***鳳鳴軒獨家製作******
單遠開門進到曉希的屋子裏,聽到裏頭的琴聲突地斷了,接著是急切的腳步聲趕來。
「是我。」知道路禹凡鐵定會很失望,他有些惡意地先打了招呼。
果然,趕來玄關的路禹凡一看到來人足單遠,一張臉果然拉得長長的。「有什麼事嗎?」
「我來拿曉希的東西。」
「她住在我爸媽那裏吧?」路禹凡停頓了下,便這樣質問著,不願猜測已經三天找不到人的曉希,有沒有可能借住在單遠那裏。
他第一時間便打電話到爸媽那邊,接電話的是父親,只說了聲「不知道」便掛了電話。
他知道父親有極大的可能是不想要理會他,也知道曉希在那裏的可能性很高,但心裏難免還是有疙瘩。
「你說呢?」單遠回答得迂回。
單遠繞過他,往曉希的房間走去。他直直地走到書桌前,蹲了下來,果然看到書桌下的一個小小的置物櫃,那上頭放了個有些老舊的木盒子。
「她人到底在哪里?」路禹凡跟了進來,惱怒地硬壓下情緒又問道。
「她只要我幫她把東西送到劇團,你憑什麼認為我應該知道她人在哪里?」單遠伸長了上半身,將它拿出來,站起身將它放到床上,假裝沒有看到站在門口的路禹凡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接著又開了衣櫃,隨意地挑了幾件曉希平日比較常穿的衣服,也往床上擱去。
「你們倆感情不是很好?你不是她的情人嗎?」路禹凡口氣極酸地說道。
單遠抽空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是很好,不過不是情人。」
好不容易,單遠覺得他的行為看起來非常合情合理了,於是走到床前將衣服一件件折好,然後,「很不小心」地將那木盒子撞下床。
路禹凡還來不及反應剛剛單遠所說的,便被那一聲「匡」的木盒落地聲音打斷思緒。
他往那盒子望去,蓋子開了,裏頭的東西散了一地!
令人震驚地散了一地。
在飛舞著的香檳色玫瑰花瓣之中,單遠緩緩蹲下身子,愣愣地望著滿地滿地的信件、紙條,為數之多,讓他不禁也被撼動了。
盒子裏頭的信件,有些是路禹凡從美國寄回來的,但大多數都是她未曾寄出的信,收件人當然是他,但信雖然已寫清了地址、貼了郵票,卻沒有寄出。
路禹凡彎身拈起一片乾燥的花瓣,細細端詳著。曉希最喜歡的花就是香檳色的玫瑰,她畢業音樂會發表時,他特地從美國趕回來,還買了一大束過去,親自送到她的手上。而原以為他在國外的曉希,臉上的笑容好甜好甜,溫柔的眼睛笑彎成好看的弧度……
她仍留著?還是這並不是他送的那東?
他眼睛往地上的一片混亂望去,十分敏銳的發現其中一條金色絲帶,他送的那束花就綁著那絲帶……
他也蹲了下來,看清一封封的信件,收件欄位都寫著自己名字,心頭一緊,連忙拆開來。
內容不多,幾乎都是差不多的,娟秀的字跡寫著問候,關心他的近況,偶爾加上一句想念的話,鮮少提到自己的事情。
這些看似平凡的信件,他一封封地拆開、一封封地看著,心扭絞著。他可以想像,坐在書桌前的她,拿著筆,望著眼前空白的信紙,好多好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問他的近況。
寫完封上,封了卻不敢寄,沒寄卻又捨不得丟,只好小心翼翼的收著,任其越積越多,每積一封,她的心情就又陰鬱了一分,然後,她的心也被那一封封的信件壓在箱子的最底處,被人遺忘……
這都是她最深處的心情表白,沒有白紙黑字地寫明,卻真真實實地包附在信封內。
他知道這種感覺,而且是深切地明白。這幾天,他想過要打她的手機。如果來電顯示「無號碼」,說不定她會接。
但往往他電話拿在手中,號碼也已經撥了,卻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主動掛掉了。
那感覺很怪異,明明就是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明明已經決定他不願意放棄她、也如此聲明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追回她。
他完全亂了陣腳了,只是一味地處於一籌莫展的情況中,不停地想著:「若她不愛我,怎麼辦?」、「若她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怎麼辦?」
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給她幸福,但他也知道愛是勉強不來的,他不認為自己捨得這般強迫她。
不過現在……
路禹凡緊緊抓著手中的信紙,腦中還是一片空白,但他的腳已經像是有自我意識般的移動,很快抓起外套圍巾,穿上鞋便沖出門。
單遠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那張信紙上,日期應該是路禹凡結婚那天吧!那上頭什麼都沒有寫,除了淚跡斑斑,以及簡短的三個字——
為什麼?
「我想……」他自言自語道:「妳的眼淚應該是沒有白流的吧!」
他輕歎了一聲,開始收拾起滿地的淩亂,有些哀怨地當起清潔工。
***鳳鳴軒獨家製作******
「在忙什麼?」
曉希扯下耳機,轉頭望向湊過來看著電腦螢幕的父親。「喔,我在幫劇團下一次的公演找配樂。」
路正堯看起來挺有興趣地盯著螢幕上的曲目,問道:「內容是什麼?」
「編劇想要拿『人魚公主』為藍本,寫一出悲劇。」
路正堯皺了下眉,笑了笑。「實在不太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嫌平常的生活太幸福愉快了嗎?為什麼要寫悲劇呢?」
「莎士比亞當初要寫悲劇的時候,也是有很多反對者以類似的說詞攻擊他。」曉希也微微一笑。「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後來我發現自己突然對這出戲的結尾劇情非常有興趣。到底女主角會選擇怎樣的方式離開男主角、離開這一段感情,真的讓我非常好奇。」
「為什麼一定是離開呢?」
「因為編劇想不到什麼原因,能夠讓男主角脫離『背叛』這個罪名,所以決定讓男主角當個負心漢。」
「這公平嗎?如果那男的反悔呢?」
她的表情很平靜,像是認命了一般。「若他反悔女主角就得原諒他,那對於女主角才叫作不公平吧?」
路正堯明白女兒的意思,點點頭。
「但有時候,等待是很重要的,男主角的行為固然不應該,不過,若他是因為沒有發現自己對女主角的情意,那只要他還有機會回頭、而且沒有對不起其他人,那怎麼樣也不嫌晚吧?雖然女主角的確受委屈了,不過若眼前的人是她渴望且心儀已久的,為什麼還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呢?」
「您是說,女主角應該要欣然接受?」她靜靜地回問。
「這或許有點難,給彼此一點時間,或是給男主角一點惡意的懲罰也是好的,不過,兩情相悅總是好事,不是嗎?拒絕他,女主角難道就會比較快樂嗎?不會覺得遺憾嗎?」
「但是,那段日子好難過的……」她幽幽地說道,轉頭看向電腦螢幕,眼神黯淡。
「觀眾都知道,而男主角也會明白。我沒有經歷過情傷,不過以客觀理性的角度而言,男主角所為並不是像外遇那樣不可彌補的傷害。只要他是真心的,那實在也沒有什麼不原諒他的理由。」
路正堯站直身,笑了兩聲。
「越談越嚴肅了,有時候參與悲劇的演出,心情也會變糟,要小心不要被劇情影響了,還是快快樂樂的好。」
「是,我知道了,謝謝爸。」
「我跟妳媽要出去走走,應該明天才會回來,妳一個人沒問題吧?」
她笑著。「我沒問題。」
路正堯摸了摸女兒的頭,走出她的房間,王杏甄等在客廳,見他出來,輕聲笑間道:「開導完畢了?」
「是啊,正好有相關的話題可以讓我發揮。」路正堯接過妻子遞來的大衣,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鍾。「禹凡應該快到了吧?」
方才曉希那個姓單的朋友,十分熱心的來電告知他們:路禹凡正火速地趕來。
「是啊,我們快點出門吧!」王杏甄拉著丈夫往外走,但還是忍不住地叨叨念著:「希望他們兩個都成熟點,把事情快點了結,都幾歲的人了……」
她的聲音隨著大門合起而漸漸聽不見了,留下一屋子的沉寂與等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3:20
第九章
房外再度有聲音,是爸媽出門五分鐘後的事情了。曉希從座位上站起,疑惑著為什麼爸媽這麼快就回來了,是忘了帶東西嗎?
她出了房間,還沒走到玄關,大門就十分急切地被打開了。
然後,她全身如同凍結般地盯著開門進來、一臉難看的路禹凡,想倒退、想逃跑,卻動彈不得。
路禹凡甩上門,一刻也沒有遲疑地大步走向她,不顧她的錯愕和抗拒,拽著她的手臂強行帶她進房裏去。
他知道屋裏現在只剩他們兩人,但他就是需要一個完全密閉,而且讓她無處可以躲藏的地方。
他單手將她壓在門旁的牆壁上,直接問道:「為什麼騙我?」
曉希沒有回話,只是望著他,一臉嚇壞了的模樣。
「為什麼騙我?」路禹凡又問了一遍,他的臉朝她移近了些。
「騙你什麼?」她終於回話,輕描淡寫的回問,並深受壓迫感地別開臉。
她的心跳得奇快,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問,但她的確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情。
路禹凡壓著她肩膀的手,力道又大了些,傳達出他的憤怒,抬高了一直輕握成拳的左手,在她面前張開,任憑其中的幾片花瓣從他掌中滑落,散落在曉希的腳邊。
曉希震驚地望著腳邊的情景,突然被看得一清二楚的感情,讓她不知所措以及難堪。
路禹凡毫不放鬆地三度問道:「為什麼騙我!為什麼要騙我,妳明明就……」
「對!」她拾起頭大聲道,眼眶已經濕潤。
「我曾經喜歡你!喜歡好久好久了,從沒有改變,不像你的朝三暮四,我一直把你擺在我心中的第一位,但你從不知道。而現在我已經不愛你了,你卻反過來招惹我,拿我尋開心嗎?把我當作會臣服在你腳邊的女人之一嗎?」
見她生氣,路禹凡也急了,意識到自己失控的情緒。「妳知道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曉希大聲打斷他,放任早已止不住的淚水滑過臉頰。
「為什麼我就要懂你在想什麼?為什麼我就要善解人意?那誰來瞭解我呢?誰來明白我的難過?我永遠是被丟下的那一個……」
她無肋地捂住臉趺坐下來,蜷縮著身子嘶啞地哭著。
「對不起……對不起……」路禹凡很快地蹲了下來,將她摟進懷中,緊緊地摟著,心亂了、也慌了,除了道歉還是道歉。
她沒本事推拒他,只能倚著他的肩膀崩潰般地宣洩。「你饒了我吧!我沒能力再承受第二次傷害了……」
「對不起,小曉,我、我只是急了,不是故意凶妳的……」他吻著她的臉頰,暖熱的大掌撫著她的背脊。
「沒有人會丟下妳,我不是來了嗎?」
她在他的懷裏用力搖著頭,說什麼也不願意接受,越哭越厲害。「我不要相信你的話,再也不相信了。你也說過只要她的,你說你……要娶她,非她不可……」最後,哽咽地幾不成句。
「我錯了,那只是我自以為的愛情,她不是我愛的人,一直以來都不是。我的心裏早巳有別人,只是我沒有發覺……」
住口!住口!她不要聽了!
這樣的說詞,她已經聽過一遍了,她曾抗拒過一次,但是沒有力氣再抵擋第二次了……
「你走開,走得遠遠的……我不要聽你解釋,我什麼都不想聽……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了,我不要你……」她的話含糊在唇邊,被淚水淹沒。
太遲了、太遲了,就算他現在回頭也太遲了,她不要接受他,不要了……
他撫著她的臉蛋,想抹去那始終止不住的淚水。「對不起,我知道傷妳傷得很深,對不起……」
他仍是吻著她、吻著她臉上的苦澀,心也是酸苦的。
他的話引出她更多的委屈和淚水。
「你胡說……你、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一個人,很想你……卻又很恨你……好傷心、好難過……只、只能躲起來……偷偷地哭……」
「別說了,小曉。」他哽聲說道,摟緊她,巴不得能將她嵌進心裏、撫平自己心中的那抹疼痛。
「別說了,都是我的錯,我傷了妳,對不起……」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隱隱看見他臉上的不舍,她不想接受,卻無助地往他懷裏偎去;她不想承認,但他抱著她的手臂確實逐漸消去了她的不安。
這不是真的!不會是真的!王曉希妳別傻了,這都是騙人的……
妳說過妳要拒絕他的……
她的心好痛,覺得好難受、好難受。她好氣這樣的自己,為什麼不能堅決地將他推開,為什麼做不到?
「別哭了……」路禹凡溫柔地輕聲勸哄,一次次吻著她的唇,不希望她再繼續說下去。
「我不會再傷妳的心,再也不會了,別哭了……」
讓我愛妳、我會比誰都愛妳、不會再讓妳受一點委屈……
他吻著、承諾著。
而她腦裏也早沒了主意,只能任憑他的吻一一落下,抽去了她每一絲意識和理智。一股莫名的感受被挑起,火熱地燒遍了她的全身,只能由著他的手在她的身上遊移,傳達著渴望……
走開!走開!走開……
她在心裏這樣大聲吶喊著,卻像深怕溺斃般地緊緊勾住他的頸項,出口的,只剩下片片低吟。
「小曉、小曉……」他在她耳畔輕輕低喃著,一聲接著一聲,有著乞求、帶著撫慰,全數傳進她的思考中樞,與其他雜亂的思緒糾結在一起,久久無法分離。
曉希咬著手指,側躺背對著身後的路禹凡,心底是一片慌。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而為什麼一夜過去了,她到現在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的床是單人床,所以她能夠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溫度從她背後傳來,惹得她的臉頰又是一片潮紅。
她不禁將身子再埋進被窩裏面一點,懊惱地繼續啃著早已留下好幾個齒印的手指——
那都是她醒來後、發覺這一切以後,茫然不巳時所留下的痕跡。
怎麼辦?他醒來以後要怎麼辦?
在她慌亂地想著解決之道的同時,後方傳來他逐漸蘇醒的咿唔聲,她的心又涼了半截。
路禹凡手背抵著額,睜開眼睛,瞬間便想起了一切,小心翼翼地轉了下身子,卻只看到背對著他的她,削瘦的白皙肩膀微露在被子外頭。
怕她著涼,他輕輕拉高被子,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她的肩頭,才將它蓋住。
抬手看了下時間,是清晨五點半。今天很重要!
是她的生日,也是演奏會的日子。
「生日快樂,小曉。我先回去了……」他在她耳邊小聲說著,輕撫過她柔嫩的臉頰,極為愛憐的。「晚上妳會去聽我彈琴吧?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不想驚醒她,他緩緩拉開被子下了床,穿好衣服,又再度回望了她一眼,本來要走的,卻又折了回來,對著她的背影輕聲地道:「我愛妳。」
聽著房門開了又關,曉希不禁又咬住了手指,眉頭擰了起來,一股委屈頓時浮了起來。
他、他就這樣走了?讓她自己一個人面對這仍是不明不白的一切?三個字就打發一切?
一滴眼淚不爭氣地順著她的臉頰,掉落在粉色的床單上,她賭氣地抱著棉被坐起身,眼角餘光卻迅速地捕捉到一個站在床邊的身影,她驚訝地轉過頭,愣愣地看著路禹凡嘴角那抹溫柔的笑容。
「你……你怎麼還在?」
她還呆愣著,他便已經在床沿坐了下來,一手撥開她細軟的頭髮,撫上她的臉頰。
「本來要走的,不過……」他又笑,細細地看著她表情的變化。「一想到妳早上起來看到旁邊空空的、然後快哭出來的模樣,就覺得好捨不得,所以留下來跟妳道聲早安再走也不遲……」
我、我才不會哭……
曉希在心裏咕噥著,垂下眼,不讓他正視她。她這是在做什麼呢?輕易地就把心裏的想法都洩漏出來了。
路禹凡瞄了下她赤裸的背部,將她輕摟進懷裏,讓她枕在胸前,抿了下唇,微窘地道:「對不起……」
知道他是再度重申自己的抱歉,更為了昨天的衝動道歉。她臉色微紅,更不願看他了。
但他溫暖的懷抱卻是這麼的美好,讓她只想永遠沉溺在裏邊。
「我……今天晚上看得到妳嗎?」他低下頭,微移開她,問著,也乞求著。用的是再生澀不過的問句,像是初次談戀愛那般的不確定。
她快速地瞄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什麼也沒回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心中微歎,但也明白要她短時間內,完全接納他是不太可能的,但至少她沒拒絕,不是嗎?
這樣的認知讓他微笑了,手掌滑過她的臉,從額、眼、鼻到唇,就像他以前對她的那樣。然後,小心翼翼地端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不含任何欲望,卻帶著滿滿的愛意與眷戀。
她會明白的,她會感受到的……
他這樣告訴自己,但心臟卻仍是不安定地狂猛跳動著,深怕此刻清醒的她會將他推開。
曉希覺得心底突地一震!
怎麼回事?他什麼狂野的事情都做過了,但竟都敵不上此刻這個普通的吻所帶給她的震撼!
她似乎深切地感受到,眼前這個男人是愛她的,而且愛得很深很深,他的心似乎完全被她所填滿……
是真的嗎?這有可能是真的嗎?
曉希抓緊了手下的床單,覺得一顆心劇烈跳動得幾乎要竄出。她緊閉起雙眼,不希望淚水又輕易地流下……
不願讓他知道,她一直是這樣的傻……
不公平啊!他不需苦苦追求。他,不過足抓住了一樣原本就在他手中的東西。
那她苦嗎?這段感情,她一直認為是酸澀難受的……但現在那酸苦,卻似乎漸漸散去了。
她望了眼離開她唇瓣的他,又低下了頭,她的臉頰是熱的,心也是。
路禹凡仍望著她,眷戀地用手指輕按著她水嫩的唇瓣,在她耳邊,輕聲卻極為堅決地道:「我等妳。」
然後,緩步走出房間。
***鳳鳴軒獨家製作******
才不過半小時的光景,整個音樂廳已經擠滿了人。
「僅此一場」這四個字永遠是吸引人的,更何況演出者是揚名國際的鋼琴家路禹凡。他的演奏CD這陣子在市場火熱地掀起一股搶購風潮。
這樣瘋狂的景象燃燒了一個月,當事人卻是一點也沒有發覺。
路禹凡為自己如此後知後覺感到好笑,來聽演奏的人有多少真是為了他的音樂呢?這一陣子他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人們的嘴邊,但是再兩天過後,又有多少人還記著他?
而他,竟然曾經為了這種可笑的虛名而感到欣喜。
調琴師已經自舞臺走進來了,外頭的燈亮了又暗,觀眾也瞬間安靜下來了。
他坐在後臺,抬起手,緩緩地動著指頭,模擬著鍵盤,想辦法讓自己的心情冷靜下來。
他應該要感到平靜的,這種大大小小的演出他參加過無數次了,這樣的一個演奏會,對他而言應該不算什麼的。
但他知道自己在緊張,手心微微冒著汗,一顆心上下起伏著,很是難受。
該死的,這樣一定會失常。
他早上離開得像是很瀟灑,內心卻一直忐忑著,怕他終究要失望,怕她還是無法原諒他。
她怎麼還沒有來呢?
她的來與不來,代表著她的接受與拒絕啊!
還有,就算曉希來了,也願意接受他,但是爸和媽那兒,又該怎麼解釋?他們會不會接受?
「禹凡。」
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路禹凡回過神,忙站起身,面對母親以及站在離母親十步遠的父親。
「媽……爸。」
「我們只是來告訴你我們來了,還有……」王杏甄手探進皮包內,拿出一卷折好的東西,遞給他。「你忘了這個。」
路禹凡接過,望著手中他的圍巾,他將它忘在曉希的房間裏了。他微窘地想要解釋,卻不知怎麼開口,只問道:「小曉……跟您們一起來嗎?」
王杏甄搖頭。「沒有,她中午就不見人影了。」
「跟你兒子說——」遠處的路正堯語氣冷冷地插嘴,對王杏甄說道。
「是男人的話就不要胡思亂想,該是他的就逃不掉,不該是他的,怎麼追也是徒然。若這個演奏會有一點點差錯,我就跟他斷絕父子關係,而且一輩子不准他打我女兒的主意!」
王杏甄暗笑著,瞥了兒子一眼。「聽到你爸說什麼了吧?」
言下之意,是他們同意了,而且是欣然同意!路禹凡簡直喜出望外,忙道:「是,我知道了,謝謝爸,謝謝媽。」
這無疑是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
是的,他現在要做的是調整好心情,心無旁騖地讓這場演奏會完美呈現,至於他和曉希之間,便交給曉希去決定了……
他握了握拳,調整了下西裝,在一片掌聲中,昂首邁向舞臺……
***鳳鳴軒獨家製作******
黑色長裙的下襬輕刷過音樂廳前的階梯。
一個身影在門口站定,望著在黑夜中有明亮燈光籠罩的音樂廳。
猶豫著……
這一整天,她一直在猶豫。
從廢紙箱最底下抽出有些皺了的票、換上這身衣服、搭車來到這裏,她所有的一舉一動都是充滿猶豫的。
王曉希歎了一聲。
她還是……
就在她像是下定決心要轉身離去時,她瞥見坐在不遠處的階梯平臺上,一名身著輕便、頭戴鴨舌帽,明顯要隱瞞身分的女子。
她微微一愣,遲疑了一下仍是上前,稍彎著身喚道:「瑟拉?」
對方轉過頭來,也有些驚訝,拿下帽子對她一笑。
「妳怎麼還在這裏呢?演奏會已經開始有一陣子了耶。」
雖然她沒見過曉希很多次,但每次見面總是覺得她很好相處,又加上她知道曉希是路禹凡最疼愛的人,對她便也產生了好感。
曉希攏了攏裙襬,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妳才是。怎麼不進去呢?」
瑟拉有些難為情地笑笑。「雖然我們倆都覺得,離婚了並不代表不是朋友,不過或許現在還是過渡時期吧!我仍覺得有些尷尬,而且妳看,我穿得也不合適。只是想遠遠地看看他。」
「妳……」曉希抿了下唇,怯怯地問道:「妳很愛他?」
「這個嘛。」瑟拉想了下。「我只知道我很在意他,至於愛,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在意他的程度,一定比他在意我的還多。我問過好多次了,雖然他都回答沒有,不過我總覺得他心裏有別人。」
「咦?」曉希有些訝異地望向她。「可、可是,他當初要娶妳的態度,很堅決啊!像是旁人沒有置喙的餘地似的。」
「他當時太幼稚了,不,我們倆當初都太幼稚了——我是在他生活放蕩的時候認識他的,他身邊的人慫恿他說『這種美人,當然要配你這種大才子啦。』然後我們便兜在一塊。我被他吸引,也是為了增加曝光率。但漸漸的,我發現我們倆其實挺合得來的,有許多共同的喜好、相似的觀點和投契的話題。與他在一起,一起玩樂、天南地北的聊著,那段日子,我想,我們是真的滿快樂的。」
「結婚……是他提出的嗎?」曉希問著,聲音有些乾澀。
「是啊,那時候我真的好開心,覺得我們一定會幸福的……但結婚後,我才發覺幾乎所有一切都和想像中的不太相同,我總是覺得他給我的不足夠,覺得他好像後悔了。問他,他也總是回答沒有;又因為我的工作很忙,彼此相處的時間、溝通的機會也越來越少,終於還是走向離婚一途……」
「妳……不會想要試著挽回什麼嗎?」
「沒用的。」她微微一笑。
「妳應該比我還要清楚路禹凡的個性,只有他真正愛的人,才會得到他所有的關注。在意與否,從他的表現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既然我不是他的真愛,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只是更傷心而已……」她站起身,拍了拍褲子。
「對不起啊,跟妳抱怨了這麼多,我還有事先走了,幫我轉達一下問候。」
「我會的。」王曉希回她一個淡笑。
「妳還要坐在這裏嗎?」
「嗯,我……還要坐一會……」她輕聲地回道,目送瑟拉離去。
在意與否,從他的表現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
即使他曾經作出如此讓她痛心的決定,但在他的心裏卻從來沒有變過啊!
他只是在那段過度絢爛的日子裏,迷失了方向……
她……到底還要質疑什麼呢?
還有什麼是需要質疑的呢?
答案很明確了,不是嗎……
***鳳鳴軒獨家製作******
三個小時後
「安可!安可!」
外頭的掌聲再度整齊劃一地響起,配合著觀眾渴望的呼喚,不死心地一聲接著一聲。
路禹凡微扯了下嘴角,三首安可曲後,他已經不打算彈了,但他勢必得出去謝幕,而他也正為這一點忐忑著。
他只知道他當初給曉希的票是前排的位子,卻不知道確切的位子是哪一個,而因為舞臺的燈光是打在他的身上,他無法看清觀眾的臉。甚至是第一排的觀眾,他也只能看出個輪廓,那其中,似乎沒有曉希……
「似乎」,表示他也不甚確定,一場演奏會下來,他雖然出場了七八次,但卻一直不敢將視線移向前排的觀眾席,不希望因為曉希的出席與否,而影響到他的心情與演奏。
她可是能輕易左右他的。
再看一次吧!謝幕的時候注意一些,觀眾大多站起來了,或許能看清楚點。
於是,他又步出後臺,全場呼聲如雷,他優雅地鞠躬,目光銳利地掃過前排的位子,那裏頭,果然沒有曉希。
他心頭微微一絞。
她,果然是不願意輕易接受嗎?
路禹凡心中微歎,他再度鞠躬,而舞臺的另一邊,代表獻花的小姐上臺了,他遠遠地看著那一大束半人高的五顏六色的花,只覺得腦中一片茫然。
他仍強撐著微笑,接過小姐手上捧的那束花,禮貌性的牽過她的手輕吻,卻突地一震,驚得抬頭看她,看著她那靦腆的笑容,那抹他再熟悉不過的笑容。
「妳來了?」他仍有些反應不過來。
「嗯。」曉希輕輕點頭。
一股欣喜從他心底竄出,他咧開嘴,在眾人驚呼中將她帶入懷中,深深地、深深地吻住了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3:30
尾聲
還笑,還笑,她還在笑!
都已經過了多久了,還、在、笑!
「也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變得愛管閒事起來了,再這樣下去我就可以去當月老了!」
劇團的小工作室裏,單遠對著滿臉笑意的曉希,這樣沒好氣地大聲嚷嚷著。
「啊?」她疑惑的望向他,只知道他剛才說了話,卻沒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我說——」他重申道:「愛情真可怕,前一個禮拜的妳還滿臉愁容,現在呢?可快樂了吧?臉上的肌肉沒有一條不是往上彎的。」
曉希知道她沒本事為自己辯白,只能老老實實地謝他:「也多虧了學長你。」
「呿,知道就好。」單遠斜睨了她一眼。「他待會要來接妳?」
「嗯,他在對面的泰爾斯飯店。」她回答道,仍是眉開眼笑的。
單遠只能搖頭歎息,似乎每個人遇到愛情時,智商都會銳減啊!頭腦構造瞬間變得簡單,輕易地傷心、輕易地難過。唉,可悲啊可悲。
才說著,便響起了敲門聲,路禹凡推開了半掩著的門,一張酷臉先禮貌性地跟滿臉無奈的單遠點個頭,然後轉向曉希,露出微笑。「要回去了嗎?」
「嗯,我收拾一下。」她應著,快速地將桌上的東西放進袋子裏。「學長,我們走囉。」
「好啦好啦,快點回家恩愛去,別在這裏礙眼。」單遠揮著手,把他們趕走,省得雞皮疙瘩冒個不停。
路禹凡笑著,輕摟著曉希走出劇團大門。
「周大哥跟你說了些什麼?」邊走著,她間道。
路禹凡輕笑了聲。「他啊,跟我邀功說是他安排讓妳上臺獻花,還謝謝我讓他有機會賣出如此轟動的照片。」
身為主辦單位泰爾斯的總經理,周顥成在清楚掌握了他們之間的發展後,便安排曉希上臺,並在台下預備好一台台相機,捕捉最清晰的吻戲鏡頭,並藉此大賺一筆。
第二天報紙刊登出特大的照片時,曉希差點沒直接嚇暈。
「還不都是你……」她輕撞了他一下。
「妳得原諒一個戀愛中男人的情不自禁。」他笑著,目光掃到她單手抱著的一迭訂起來的紙張。「那是什麼?」
她低頭望了下。「喔,這是下次公演的劇本。」
「內容是什麼?」
「編劇以『人魚公主』的故事為藍本,本來想要寫一個負心男人與癡情女人的悲劇。」
他聽了內容,皺起眉,不過馬上抓住了她的措辭。「本來?」
「嗯,編劇一直想不出應該怎麼收尾,又加上前幾天吃壞肚子,住院去了,所以結局由單遠來寫。他本來就不主張演悲劇的,所以故事的結局,就變成男主角發現女主角才是他的真愛,然後有情人終成眷屬。」曉希意有所指地望著他。隨即又補上一句:「滿老套的。」
「會嗎?」他不這麼認為。「我覺得挺好的,沒有遺憾,沒有虧欠,只有滿滿的幸福,更不會惹得四周不相干的人一起內傷。」
「你是說,你喜歡這結局?」她問道。
他摟緊她。「對,我很喜歡,也很慶倖。而且,這次的結局絕不更改。」
她明白他的承諾,偎著他,露出甜甜笑靨。
慶倖……
她也很慶倖啊!雖然慢了些,不過也幸好她的心始終沒有真正放棄,雖然吃了些苦,但她等到他了。
終於、終於等到他了。
【全書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8 00:03:51
配樂的心情
佟小月
啊咧啊咧,又到了佟小月囉哩叭唆的時間。
唔……抱怨的部分就丟給後面的小圖去發揮好了,來說說寫這部小說的過程。
通常,文藝片是最能夠啟發我想法的東西,所以在開始寫這部小說之止別,從伶小月看了不少各類型的文藝片,也看了很久以前的連續劇——「橘子紅了」,想要找出那種心儀的人不愛自己的那種悽楚感覺。
不過,悽楚的感覺還沒找到,卻被裏頭驚死人的配樂嚇得半夜作惡夢,,夢見被一籮筐一籮筐的橘子給掩埋,耳邊還有那個詭譎的音樂來回飄蕩。
不過最後,佟小月總算找到最符合的影片,也是很久遠的影片——新娘不是我。
佟小月一看,哇塞,不得了耶,雖然不打算讓我的女主角變得像茱利亞羅伯茲一樣堅強,不過一些細微的心情轉變倒是很值得參考。
於是,喜孜孜地開工!
沒想到,寫作的過程有點艱難,一度遇上障礙。
佟小月曾經用雲霄飛車來表達那時的感覺!車子到了最頂端,即將往下沖,後悔也來不及了。滿腦子的空白,只好硬著頭皮隨著車子俯衝而下。
田婈姊姊傳授了洛彤大大遇上瓶頸所使用的絕招——就是隨便寫些東西,什麼都好,然後就會很神奇地順了起來。
試過以後,嗯,果然有效啊!
佟小月可是一向都很推崇這種意識流的寫作方式的,所以說……(先偷看一下四周,嗯,編編不在)寫大綱作啥呢?(攤手)為什麼要寫大綱咧?(痞痞欠打的樣子浮現)一開始怎麼會知道以後要寫什麼呢?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於是,佟小月神不知鬼不覺地開了稿,沒有交那個名為「大綱」的東西。
「欸?妳開稿了,好快!」孟君編編驚歎。「那大綱咧?」
「大綱?那是什麼?」很無賴地裝傻中。
清楚佟小月為人的孟君編編是不怕的,呵呵笑了兩聲。「不可以這樣喔,這次就算了,下次要交喔!」
「呃……好。」敵不過呵呵笑的佟小月驚了一下,乖乖點頭。
然後,稿子終於趕完了。
連從頭到尾看一遍的力量都沒有的佟小月,直接就把稿子寄出去了,再然後,心惶惶地等著編編的讀後感言。
約一個星期後,打電話給快要下班所以很HIGH的孟君編編說有關小圖的事情,(孟君編編和靜宜編編不一樣,靜宜編編是一大早很HIGH)順便拉咧一些五四三,然後,孟君編編突然想到——
「對了,要跟妳說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聽到嚴肅二字便心底暗叫不妙的佟小月馬上想找個洞躲起來。
「妳的稿子我看完了。」
果然!
「ㄟ……ㄟ……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情急之下,佟小月扮起通知電話轉接的阿姨。
「不行~~等一下~~」另一頭孟君編編黑線直冒地擋住準備落跑的佟小月。
於是,佟小月抱著頭哀號,聽編編講完所有的缺點,無限哀怨地修稿去,哪知,還真難修咧……
佟小月把那時的心情畫成很久沒有玩的「打地鼠機」,佟小月就是那個地鼠,編編是槌子……
一煩之下,管他的,先補眠再說。
果然……起床後,覺得一切都變得好解決了。
而修稿的時候,發現身邊的音樂實在是不可或缺,尤其是星期天一大早,四周都很冷清的時候,音樂實在少不得。
佟小月聽的大部分是比較古早的西洋老歌,比較不吵,尤其是木吉他的配樂更是營造出不錯的氣氛。
還有不能或缺的,就是軟軟的床鋪啦!佟小月跟筆電的對望從坐在床上到趴在床上,舒服的咧!心情好,精神好,氣氛又好,腦子也清楚囉,後期修稿的過程算是挺順利的。
哎呀呀,編編妳安啦,佟小月懶懶散散的,神經線又很大條,所以不會因為一點小挫折難過很久的啦!
希望大家喜歡這一次的故事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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