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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泫月汐】北風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0:07     標題: 【泫月汐】北風 (全書完)


【書名】: 北風

【作者】:泫月汐  

【內容簡介】:

   一睹漢宮飛燕的妙曼舞姿……

  天,她居然回到了西漢!

  不過這漢朝公主可真不好當,

  宮廷的勾心鬥角,

  家庭的親情冷暖,

  令初來乍到的她手忙腳亂……

  眼見和丈夫愈加恩愛,

  她是不是該把他拐走,共效于飛?

  反正……亂世求生嘛!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0:47



  當一個國家的公主,恐怕這是每個女孩子心中最瑰麗的夢想。可是,如果是回到古代,做一個亂世王朝的公主呢?你,還會願意嗎?

  這個亂世王朝的都城——長安,古老卻蓬勃,清淡又輝煌。這個亂世王朝的皇帝——漢成帝劉驁,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沒有留下引人矚目的大功或大過,沒有引發令人爭議的大是或大非,可以說他是一位相當不起眼的皇帝。然而,這個亂世王朝後宮中的女人卻一個個名載史籍,流傳百世。

  身輕若燕,能作掌上舞的趙飛燕。

  眉如遠山,溫柔嫵媚的趙合德。

  蕙質蘭心,博通文史的班婕妤。

  ……

  個個都是標緻風雅的絕代佳人,再加上一個建立短命「新」王朝的外戚王莽,這段歷史注定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平凡。

  喬永晞這個體貼妻子的好丈夫、疼愛子女的好父親,博得了上天最大的恩寵,因緣湊巧,竟然許給他一位兩千多年後的現代人做老婆;而木紫蟬也在西漢這古老的時空中覓得自己最親密的家人、最寶貴的愛情。

  混亂黑暗的朝廷政治,精美絕倫的妙曼舞姿,宮闈間的爭鬥與廝殺,對於他們來說算得了什麼呢?他們是公主加將軍,美人配英雄的超強實力組合,任何困難在他們的面前都將灰飛煙滅。

  那你還擔心什麼,放鬆心情,好好看這一出跨越千年的愛戀,讓紫蟬和永晞共同攜手,帶你走出雨雪霏霏。

  來吧,你準備好了嗎?

  我們的公主夢,開始了——

  北風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惠而好我,攜手同車。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詩經·北風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1:19

第一章  許願(1)

  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俗稱「鬼節」。

  淡淡的細雨飄落於風中,略有寒意。依照當地的傳統習俗,中元節是個重大的祭祀日。木紫蟬一襲白衣緩緩地走在街上,她剛從郊外掃墓回來,伸手接住傘外的雨滴,她仰起頭看向灰濛濛的蒼穹。

  昨夜,她做了一個十分詭異的夢,一個身穿舊時青衫的男子站在她的床前,衝她微笑,似有無限的情意。他……是誰?紫蟬一怔,愕然驚醒,清醒過後卻已記不清那男子的容貌,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縈繞於胸懷,這感覺,是那樣熟悉,彷彿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

  沒想到她居然還有心思做春夢,紫蟬好笑地掐了掐自己的臉蛋,最近好想找人聊聊煩心事,可惜最要好的朋友尹紫衣考到外地去上學了,寂寞的時候連個談心事的人都沒有。她的爸媽都過世了,古老的法門鎮,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哎,我該怎麼辦?我是真的不想離開這兒啊!」紫蟬搔搔腦袋,一臉的無奈。姨媽已經決定將她接走,所需的手續基本上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可是,法門鎮,這個生活了20年的古鎮,處處充滿著過去的溫馨回憶,豈能說割捨就割捨得掉呢?

  法門鎮位於古都西安的西邊,其名頗古,是因鎮上千年古剎法門寺而得名。法門寺是一座宮廷寺院,供奉著佛教鼻祖釋迦牟尼涅盤後留下的一枚指骨舍利。唐朝時,法門寺被定為皇家寺院,並成為當時的四大佛教聖地之一。平時,來法門寺參觀遊覽的中外遊客絡繹不絕,今天,可能是因為天氣不佳,法門寺內出奇地冷清,只偶爾才見有三三兩兩的香客來回走過。

  紫蟬站在距法門寺不遠的地方默默出神。有云:佛法無邊。任何人只要心存善念,誠心祈求,那麼佛即可保佑他們達成心中所願。會是真的嗎?她邊想邊從售票處接過門票,走進古寺裡。

  法門寺的建築風格高雅莊嚴,大致有銅佛殿、正殿、真身寶塔、珍寶館幾部分。銅佛殿前是一片鋪著石磚的廣場,空曠得令人心神飛揚;真身寶塔旁有條蜿蜒小徑,兩邊長滿了不知名的小花,迎風搖曳煞是好看。

  靜靜地聆聽著佛殿裡傳出來的誦經聲,口鼻間漾滿了佛寺內特有的梵香味。紫蟬拈香跪下,仰頭看著眼前寶相莊嚴的佛像,一股由衷的敬意油然而生,她對著佛像說出深埋在心底的願望:「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我希望有個人在我身邊,護著我、守著我、愛著我,永遠永遠只愛我一個!讓爸爸媽媽,不要擔心我。」

  在大悲咒的隱隱梵唱中,紫蟬焚香禱告之後,心中輕快了許多。自胸臆中深深吁出一口氣,她轉身準備離開。

  「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

  紫蟬詫異地抬眸,一位骨骼清奇的老和尚站在她面前,她連忙雙手合十,禮貌地向他回了禮。

  老和尚轉動著手上的佛珠,蘊滿智慧的目光在打量了她許久後,突然歎了口氣。這聲歎息令紫蟬心中一凜,她……有什麼問題嗎?

  老和尚似能看穿她心意般衝她安撫地微笑,不急不徐地說道:「施主無須緊張,施主曾經有恩於老衲,今日老衲特來贈施主一偈,助施主渡一切苦難……」

  紫蟬詫異地打量他,心中迷惑不已。她曾有恩於他?是什麼時候的事,她竟然會不知道!是不是這位老和尚認錯人了?心下正疑惑不解,忽聽得耳畔老和尚的聲音陡然升高,她趕忙轉回心神。

  「陰德不是非凡事,積善之人慶有餘,厄去福來天湊巧,再世奇緣莫遲疑。」老和尚口念偈語,目光如記憶般柔和,卻溢滿了莊重,悠悠吟畢,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精巧的由紫檀木雕刻而成的蟬,雙手遞給她,口誦佛號,「阿彌陀佛,這是施主的舊物,老衲現在物歸原主了。希望施主好好把握自己的命運,積善為懷。那麼施主向佛祖許下的心願,也當不再是心願了。」

  紫蟬下意識地接過木蟬,還沒來得及發問,老和尚便已微笑著飄然離去。等她回過神來四下張望,哪裡還有老和尚的身影。

  古寺的鐘聲在雨幕黃昏中響起,鐘聲渾厚悠遠,響徹雲天。紫蟬拿著那木雕的蟬兒,緩緩邁出了山門。她的思緒混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老和尚是誰?他竟說這只木蟬是她的舊物,難道這東西是爸媽的?

  仔細端詳著手中的木蟬,「咦,紫檀木雕刻的蟬兒竟隱含著我的名字啊……」她因這巧合歡喜一笑。

  不遠處有抹輕煙般飄蕩的人影正向她「走」來,其勢之快令人心驚。

  「紫蟬……」隱約的呼喚聲在身畔響起,紫蟬愣了愣,直覺向左右看去,沒人。

  「誰、誰在跟我說話?」她壯著膽子問道,這聲音聽上去似乎是個男人。今天恰巧是鬼節耶,民間傳說,每年此日陰曹地府鬼門大開,讓所有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遊蕩人間。

  「跟我走吧,我來接你了。」男子低沉的聲音更加清晰地蕩在耳際。

  媽呀,別嚇她啊!她驟然覺得頭皮發麻,一陣強勁的陰風突兀揚起,眼前一陣昏暈,萬物打轉。

  「啊……」紫蟬尖叫,感到身體很輕,如同飛舞,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感到疼痛,全身所有感官除了麻木還是麻木。試著掙扎了幾下,她癱軟了,感到自己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混沌。

  恍惚間許多人朝她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對著她說話,她努力瞪著他們一張一翕的嘴唇,卻無法回應他們。然後有人伸手觸摸她的頸脈,探她鼻間的呼吸。

  「這女孩不知怎麼突然就癱倒在地上,哎,已經死了,沒救了……」她聽到那個人惋惜地說,「好可憐呀,居然這樣年輕。」「我死了?!天啊,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呀……」紫蟬嚇得大哭起來。很快的,無邊的黑暗吞沒了她,如墜入無底深淵。倏地,她感覺自己自身體裡悠悠飄起,脫離了那片黑暗,驟然騰空而升,手中的木蟬發出強大的紫色光芒,將她層層包攏,拖著她向更高更遠的方向飛去……

  從來沒人告訴過她,人死後會比活著更能感受到痛苦。說老實話,她現在真的好痛!當紫色的光芒逐漸隱去後,閃入木紫蟬腦中的第一個知覺就是——痛,全身劇烈地痛,令她想放聲尖叫!可是聲帶卻發不出聲音。等一等,難道她被打下十八層地獄了?她記得她已經死了,對!一定是這樣,不然怎麼會這麼痛苦!

  該死的!她忍不住低聲咒罵,算命的明明說她上輩子是個正直善良的人呀,怎麼今生會受這種罪呢?!不僅死得莫名其妙,還要遭受非人的痛苦,等她見到閻王爺一定要好好理論一番……一陣劇烈的疼痛突然在她腦中爆裂,來勢之猛令她緊緊抱住腦袋,齜牙咧嘴地半張開眼睛。

  一個有著粉嫩臉蛋的天使,剛好,與她四目交接,天使黑白分明的眼中湧現出一股驚喜,「娘,您醒了?」她咧開紅潤的小嘴衝她一笑,小手怯怯地撫上紫蟬的額頭,「不發燒了哦,太好啦!」


「天使?地獄裡居然會有天使,不是我眼了花吧?」紫蟬訥訥地自語,瞇縫著眼感受著額上小手帶給她的冰涼舒適。

  「……甜食?娘是想吃甜點嗎?小慈這就叫人去準備!」說完,天使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喂,你等一等……」小天使的怪異舉動讓紫蟬傻了眼,半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張著美麗的大眼,呆呆地看著她跑出去。

  「娘,娘醒過來了!快吩咐廚房端些甜點來,碧珠、如意你們趕快進去照顧娘!」門外揚起小天使稚嫩歡快的童聲。

  娘?一時間,紫蟬心中頗覺怪異,又不知哪裡出了差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神志又逐漸渙散。

  門口閃進兩道纖細的身影,「小姐,公主沒醒呀?」碧珠看著躺在床上的主子,依然緊閉著雙眼,沉沉地昏睡著。

  「不會的,我剛才明明看見娘睜開眼睛了呀。」喬弘慈納悶地說,伸出小手拽了拽身旁丫環的袖子,「碧珠,你說娘……娘她會不會死?」

  「呸、呸,小姐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公主不會有事的!乖,咱們先出去,讓公主好好休息。」如意將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三個人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間。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1:53

第一章  許願(2)

  當紫蟬再次清醒,已是隔天清晨。全身的疼痛感好像減輕了不少,不像昨天那樣劇烈。她緩緩地睜開眼睛,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哇!好漂亮哦!床架上雕刻著精緻的勾雲如意花紋,幽雅的淡紫色絲縵飄落在床畔,在晨風的吹拂下如水紋般蕩漾。

  她不敢置信地半坐起身子,視線落在細綢所織的深衣上,「好漂亮的睡衣啊——」菱紋花羅配著朱紅、棕紅、深綠、深藍與金黃等色澤的絲線,繡出流雲、卷枝花草與長尾回首的飛燕。如此精細的繡工,令她愛不釋手地輕輕摩挲。

  撩開層層疊疊的床幃,她愣住了,一雙杏眼倏地睜大,「老天!我不是在做夢吧?」室內南面是一扇繡花屏風,對面是一人多高的卷雲紋銅鏡和一個滴水的青銅漏壺。梳妝台上擺放著彩繪的妝奩,旁邊還架有一張古箏……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心念電轉之間,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漸漸襲上心頭:這裡,會不會是古代啊?古老講究的房子、古香古色的衣著,老土守舊的稱謂……她確信自己已經死了,而此刻她卻坐在這裡。想到這兒,紫蟬的臉頰微微抽搐,My  God!別告訴她她的魂魄穿越時空了,她會精神崩潰的!

  「冷靜!冷靜!木紫蟬,再怎麼倒霉你也活下來了,一定要先沉住氣!」她不斷地小聲告誡自己,借此平復翻湧的心緒。下一秒,門口的輕響吸引了她全副精力,她瞪大眼警惕地望過去。門慢慢地被打開,哦,是兩個長得蠻可愛的女孩子,看起來應該和她年齡相仿吧。

  碧珠和如意一前一後地捧著盥洗用具,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雖然不知道公主今天會不會醒過來,但小姐一再叮囑她們要用心照顧,不能大意。小姐的年紀雖然不大卻這樣懂事,哎,真不知道公主要到什麼時候才肯接受小姐?

  如意抬眼望向床榻,對上紫蟬瞪得大大的雙眼,她驚喜地差點扔掉手裡的銅盆,「公主,您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怎麼不叫奴婢進來伺候呢?」

  公主?是在叫她嗎?紫蟬一下子愣住了,心中的不安愈擴愈大。

  碧珠見主子沒出聲,只是張大眼睛打量著她們,她不放心地走過去,「公主,您怎麼不說話?公主?公主?!」

  紫蟬看看碧珠又瞧瞧如意,屏氣問道:「你們叫我公主?」

  「是呀。」公主是怎麼了,值得為了一個稱呼大驚小怪嗎?

  呵……呵呵,紫蟬發出不自然的乾笑,現在她敢百分之百地確信這是古代,她真的回到過去了!

  「公主,您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公主逐漸泛白的臉色讓她們非常擔心。

  「我哪兒都不舒服……」紫蟬小聲咕噥,硬著頭皮問道,「這裡是哪兒?你們……你們又是誰?」

  話剛一出口,不得了,兩個女孩立刻驚亂失措地叫起來:「公主!您不認得奴婢了?這怎麼可能?奴婢是如意啊!」

  「奴婢是碧珠,公主,您不要再嚇咱們呀!」一旁的碧珠也立刻湊上前來急問。

  紫蟬看著她們焦急的臉孔,緊張得手心冒汗,不過,眼前這兩個女孩看上去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恐慌呢!

  「我、我現在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事都不記得了。」沒辦法,只能先裝失憶了,否則這幫古人沒準會把她當成胡言亂語的瘋子。在古代,瘋子可是要被關起來的。紫蟬暗暗咬唇,如今之計也只有見招拆招,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法子了。

  「天啊!」如意大驚失色,伸手去推碧珠,「快去叫府裡的劉太醫過來為公主看看,快去啊!公主竟然不認得我們了,這……這怎麼得了啊!」

  碧珠慌亂點頭,拎起裙擺跑了出去。

  「公主,一定是您從馬上摔下來時撞傷了腦袋,所以才會失憶的,奴婢……奴婢相信只要調養一段時間,您就會慢慢恢復記憶的。」如意邊說邊急得哭起來。

  「我?從馬背上摔下來?」

  「是呀。青騅一向很溫馴的,那天不知怎麼搞的,尖嘶狂動,誰也攔不住它,公主一下失手,被它甩下來,真是嚇死人了!」「啊!是嗎?我完全不記得了。」紫蟬裝作很茫然地搖頭。

  如意跪在床邊,心疼地握住紫蟬放在被子上的手,「公主別著急,您一定會想起來的!」她凝視著紫蟬,帶些鼻音道:「奴婢自小就跟在您身邊,您閨名冷棉,年芳十八。這裡是將軍府,也就是您和駙馬爺的府邸。這些,您都還記得嗎?您前幾天被皇上召去昭陽宮,在陪皇上出行時,墜馬受了傷,一直昏迷著……」

  「如意……你先起來吧,有話慢慢說。」紫蟬低頭看著跪在地上嚶嚶哭泣的靈秀女孩,心裡十分不忍。

  如意乖順地點點頭,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起身站在紫蟬身邊。

  「如意,我想知道現在是哪個朝代?當今皇上又是誰?」雖然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莫名其妙來到這裡,但先弄清楚這個比較重要,怎麼說她也是個皇族中人吶!

  「現在是大漢綏和元年,當今皇上就是您的嫡親哥哥劉驁呀!」聽見公主如此發問,如意的心更痛了,也管不了直呼當今皇上的名諱是大不敬,「公主,您可是咱們大漢朝的慶熙公主呀,您怎能將所有的事都忘得如此徹底呢?」

  漢朝?紫蟬暗自吃了一驚,自己竟回到了這麼久遠的年代!唉,真是的,早知道會撞上穿越時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大學裡說什麼也要學歷史而不是中文了。現在,她連劉驁是誰,有什麼功過是非都不知道!

  等等,昭陽宮?紫蟬靈光乍現,突然想起唐詩中有一首《漢宮曲》:「水色簾前流玉霜,趙家飛燕侍昭陽。掌中舞罷簫聲絕,三十六宮秋夜長。」漢成帝劉驁因專寵趙飛燕而廢去許皇后,從此立趙飛燕執掌昭陽宮,恩寵如斯。老天!她竟然有幸能看見真正的漢宮飛燕了!

  看著公主忽悲忽喜的神情,如意焦慮地叫道:「公主,您沒事吧?」

  紫蟬回過神來,試探地問道:「皇后是趙飛燕,對嗎?」

  如意喜出望外地猛點頭,「公主,您想起來了?」

  「沒……沒有,我只有這點印象。」紫蟬掩飾地聳聳肩。老天!還真的是,她居然沒記錯!但立即,她想到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你剛才說這裡是駙馬爺的家?他……他又是誰?」這回可熱鬧了,她居然有了一個古代老公!

  「駙馬姓喬,字永晞。是皇上親封的驃騎大將軍,英武剽悍!只是……」

  「只是怎樣?」對這位古代的駙馬爺,紫蟬心中好奇地很。

  如意看了眼公主,斟酌字句地回答:「只是,您非常反對這門親事,但因為是皇上賜婚,您還是下嫁了,可惜您和駙馬之間常有爭執,感情並不和睦。」公主傾心的男人是富平侯張放,可惜皇上為了籠絡人才,竟不顧公主的意願將她許給了喬將軍,不過這些事她現在還是不提為妙。

  紫蟬點點頭,沒想到她在這個時空的背景竟這樣有來頭,哥哥是皇帝,老公是將軍,看來以後的生活是值得期待了。

  等一下,紫蟬下意識抬手摸了下臉,不知道這位慶熙公主長什麼樣兒?她求助地看向如意,「幫我拿面鏡子過來好嗎?」「是。」

  接過如意遞過來的銅鏡,紫蟬慢慢抬眸,心中驟然一驚!是巧合嗎?簡直一模一樣!這位漢朝公主居然和她長得很像!只是頭髮長了很多。

  鏡中的女子,長髮烏黑柔亮,長到腰際,不畫而黛的遠山眉下是水漾的明眸,膚色白皙得透明。紫蟬鬆了口氣,調皮地衝著鏡子眨眨眼,露出來到古代之後第一個由衷的微笑。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2:51

第二章  問情(1)

  「為什麼這種怪事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身上仍有些痛,劉太醫叮囑紫蟬要多休息,切勿強行活動扭損經脈。此時,她乖乖地躺在床上,納悶地把玩著與她一同來到這個時空的紫檀木蟬。

  「陰德不是非凡事,積善之人慶有餘,厄去福來天湊巧,再世奇緣莫遲疑。」她回憶著車禍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喃喃低語間,驀地一個念頭浮上心頭。難道,難道這裡存在著那個老和尚所指的奇緣?否則她為何會莫名其妙地移魂到這個時空裡,附身到這個公主身上?

  腦中立即想到那個未曾謀面的駙馬,自她醒來後並沒見他在旁照料,加上如意後來的描述,可以想見他對自己妻子的冷漠。哎,無情宮闈、無愛婚姻的典例。

  「老天爺,你到底在搞什麼?」她頹然地甩了甩頭。

  算啦,算啦!還是想點實際的東西吧。紫蟬開始絞盡腦汁努力回想書本上記載的西漢史,按照目前的情形,她的哥哥就是漢成帝,西漢王朝在漢成帝時期,應該已經到了它風雨飄搖的最後階段。

  成帝之後即位的嘛……就該是那個有斷袖之癖的哀帝劉欣了吧,幸虧他太「有名」了她才能夠記住。再後來呢?只記得是外戚王氏專權了,然後再是公元八年王莽篡權建新。總之是個亂世啦,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自己在「那邊」也沒有什麼可牽掛了。

  「爸爸媽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們不要擔心我……」紫蟬雙手捂臉,合上了逐漸潮濕的雙目。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慢慢變得沉重了,受傷未癒,特別容易疲累,她又沉沉地昏睡過去。

  橘紅色的殘陽低垂天際,將地上的影子拖長,喬永晞頎長的身影出現在慶熙閣前。他輕輕地歎息,一年來他一直遵守和她的約定,不再踏入這裡一步,盡量地避開,不出現在她的面前。只是,他們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夫妻,妻子受了傷,他這個做丈夫的,多少也要承擔些責任。

  伸手推開房門,對上碧珠驚訝的面孔,他略微點了下頭,輕輕走到慶熙公主的床邊,向來平靜的眸子,卻因她緊蹙的眉心和殘留在頰上的點點清淚染上驚訝的色彩。

  她哭過了,她居然哭了!在他的記憶中,不曾有過她流淚的樣子。她是皇族的嫡公主,一個身份顯貴,倔強高傲的女人,而此刻,她看起來卻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娃娃,他心底暗暗蕩起漣漪,深邃的眸中不知不覺融入一抹憐惜。

  突然,喬永晞嘲弄地勾起薄唇,公主若是知道他會因她的眼淚而憐惜她,必然會覺得受到莫大的侮辱。在她的心中早已經認定他是一個卑劣的小人,她不屑於他給予的任何情緒和彌補。

  幽深的目光投向窗外的碧波深處,湖水蕩漾,他的思緒也如那湖水一般,晃晃悠悠,飄回到許久許久以前……

  喬氏一族世代皆為大漢的武官,自他十六歲起,和哥哥永陽一起,投身到金吾大將軍韋青門下,開始了他戎馬倥傯、馳騁沙場的一生。幾年下來,韋青欣賞他在行軍佈陣上的運籌帷幄,向皇上保薦了他,直至去年他被皇上封為驃騎大將軍,整整八個寒暑,他孑然一身,策馬揚鞭。

  「喬愛卿,你連番擊敵獲勝。朕非常欣慰,除了晉封你為驃騎大將軍。你……還希望獲得什麼賞賜,只管說出來。」劉驁衝他微笑著,滿眼流露出激賞的喜悅。

  「多謝皇上厚愛,臣別無……」婉拒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一連串悅耳的笑聲打斷。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在上林苑耀眼的陽光下,她純真的臉上散發燦然光彩,襯得清麗容顏美艷四射。看著她在花海中徜徉,他的視線不由得追隨了過去。

  劉驁見此情景,愉悅地笑了,「她是我最寵愛的妹妹,閨名冷棉,今年十七歲,還未曾婚配。」

  皇上的弦外之音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淡淡笑了一下。

  劉驁沉思了片刻,忽然又問:「不知……愛卿可曾娶妻?」

  他爽朗地笑了,「臣長年行軍在外,至今尚未娶妻。」

  「這樣啊……」劉驁撫了撫髯鬚,心中有了計量,「朕這個妹子素來頑皮,朕看你敦厚沉穩,應該會是個疼惜妻子的男人。朕就做主將她賜予你了,你今後可要好好待她,不能讓她受半分的委屈。」

  他當場呆怔,只聽到身後的老太監輕聲提醒:「還不趕緊叩謝聖恩!」才如夢初醒般慌忙屈膝叩首。

  沒過幾天,皇上就降旨賜婚,將慶熙公主許配於他。一時間他成為文武百官恭羨的對象,而他的心裡卻總有股七上八下的忐忑,但想想即將伊人在抱,也就有了當新郎官的喜氣。

  洞房花燭夜印證了他連日來的不安,通常幸福來得過於突然,變故也就生得措手不及,面對公主含淚的指控時,他才發現他犯了個多麼愚蠢的錯誤!而這個錯誤,造就了往後一連串的爭執與矛盾。

  原來,她根本不是心甘情願嫁給他,她鍾情的男子是那個與她青梅竹馬、俊美無比的富平侯——張放。

  「是你!都是因為你!原本皇兄已經允諾將我許給張放做妻子,是你憑借皇兄對你的信任和欣賞,強求姻緣,拆散了我們。否則,皇兄如此疼愛我,不會出爾反爾讓我傷心!這都怪你,我恨你!」

  他眼睜睜看著她在新婚夜決絕而去,自此分房而居,拒他於千里之外,他的辯解和歉疚,最終只換來她冷絕挑釁的一撇笑,「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大漢沒有一個公主可以跟丈夫仳離的,你還能怎麼彌補呢?只要你少出現在我的面前,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安慰了。」

  他點了頭,答應了她,在她全部心力的怨懟面前,再也無心為自己辯解什麼。一年的婚姻生活,就在兩個絲毫沒有愛意的人之間,悄然流過。

  僵硬地轉回頭來,他低眸凝望著她,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細看她清雅秀麗的面容。一些輕微的擦傷,在白皙潔淨的肌膚上如此明顯。薄唇一勾,他嘴角展露一抹冷笑。張放成為皇后的新寵,他知道公主心裡有氣,卻沒想到驕傲如她,居然會跑去宮裡大鬧,警告皇后不許再接近張放。

  「嗯……」

  床上的人兒動了動,將喬永晞的思緒拉回。他沒動,只是靜默地注視著她,表情瞬然轉冷,那雙漂亮的眼睛更是不帶溫度。

  「睡了一天,感覺舒服多了!」紫蟬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張開雙眼,迎上一對幽黑深邃的眼眸,「哇!」她猛地一驚,整個人彈起來,靠在身後的床柱上。

  「你……你嚇死我了!沒聽過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嗎?」她拍了拍胸脯,瞧向站在床邊的人。

  啊!竟然是他!夢中的青衫男子由虛轉實,站在她的面前。劍眉星目、稜角分明,緊抿著的薄唇,顯得剛毅又峻厲。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但他帶給她的感覺,卻又分明熟悉。紫蟬只感到雙頰熱了起來,原本平靜的心,猛地一悸。這是怎樣一種奇妙的感覺呢?無法言語,沒有來由,卻似有長久的淵源,彷彿是命中注定的牽絆。

  「是我失禮了。」喬永晞語氣持平,「不知公主的身體如何了?」他感覺到她在看他,肆無忌憚地直盯著他瞧,他沒出聲制止,只是不動聲色地感受那彷彿有溫度的目光。

  「你是……」

  「公主,他就是駙馬爺!」碧珠在一邊小小聲道。

  老天,是她老公耶!紫蟬嚥了嚥口水,理智在瞬間恢復,「你……你好。呃……我……我沒事,很好……」初次見面,好緊張呀。

  「公主實在太任性了,」喬永晞濃眉挑高,表情嚴峻,「即使是為了張放,公主也不應惹怒皇后與昭儀,公主可曾想過,這次受傷並非偶然?」

  紫蟬一頭霧水,「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有,誰是張放?」

  「公主不要盡說些氣話,我只是提醒公主,不可以再魯莽行事了。」聲音是飛墜的冰霜,嚴厲冷然。

  她淡淡蹙起秀眉,怎麼有人能將勸慰的話說得如此冷硬沒感情呢?以他的態度看來,他們夫妻間的感情,比想像中更糟糕。

  「將軍,不要責怪公主!公主是真的不記得了。劉太醫說公主腦部受傷,所以……」碧珠上前為主人辯解,想到公主目前的情況,她用手摀住嘴唇,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就是嘛,我是真的不記得了,你不要生氣。」

  他的衣袖被一隻手輕輕地拽住,「永晞——」他聽到她的聲音,低低的小小的,彷彿小動物般純然無辜。

  永晞?這聲稱謂倒叫喬永晞的臉上浮起一抹詫異,她何曾這樣友善地叫過他的名字?難道……真的將先前的事情全都忘記了?

俊眼微瞇,他靜靜瞧著,兩道濃利的眉蹙了又放,好半晌,終於開口:「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公主休息了,希望公主能早日痊癒。」略一頷首,他毫不眷戀地轉身離開。

  「呼,好冷漠的男人啊……」紫蟬望著他的背影,自胸臆間沉沉地舒出一口氣,心中對他,竟衍生出一股難以解釋的情懷。

  喬永晞步履匆匆地離開慶熙閣,回想著剛剛公主眉宇間明顯的迷茫,那盈盈水眸裡掩不住的好奇,一股沒由來的憐惜再度無預兆地竄上心頭,「我這是怎麼了?!」他不禁失笑,懷疑自己有否錯覺,「不管怎樣,一切還是靜觀其變吧!」思緒回定,眸光一轉冷淡,他向自己的穹木軒走去。

  不知不覺地,木紫蟬已經在這兒住了將近半個月。對於天性樂觀的紫蟬而言,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年代,就不能再放任所有的問題擱置下去,她也開始預備努力在這兒生活了。白天,她就拉著如意與碧珠閒談,對慶熙公主這個人也有了大致的瞭解,丫環們也同她相處融洽,多的是可以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但是,在夜晚實在沒有什麼娛樂好打發時間,所以她總是很早便上床睡覺了,每天早上就算睡到自然醒也不會太晚;改去了在現代生活常會有的失眠、起不來、沒睡好的毛病,規律的作息讓她精神飽滿,天天都是神清氣爽!

  每天早上她起床時,如意和碧珠都已經在房裡等著服侍她了。起初她對這樣的情形很不習慣,不過現在已經能適應了。

  原來不論生活在哪個朝代,哪個地方,時間都會一如既往地推著你向前,迫使你去結識新的人,迎接那些新發生的事情,也迫使你去遺忘。

  屬於她的那個世界,彷彿被寄存於遙遠的回憶中,時時掛念,卻碰觸不到,所以紫蟬拒絕再給自己留戀那個世界的理由,她只想好好珍惜現在的一切。

  當然,這兒也不是什麼都盡如人意啦!例如碧珠和如意的過分盡忠職守、跟前跟後,就很令她吃不消。她實在不喜歡這樣像被監視的感覺,不過,辦法也是人想出來的。瞧,她這不是順利地溜了出來嗎?

  紫蟬深吸一口氣,昂頭看向湛藍如洗的天空,新春的微風在她臉上綿綿輕撫,頑皮地勾起鬢邊的髮絲,她好心情地笑出聲,在這麼美麗的天地中,心思不由得一頓,那個剛毅凌厲的男子忽由心中冒出,竟是無比清晰。

  可惜從上次見面後,他就沒再來探望過她,只派了大夫過來。看來,他們之間說是夫妻關係,其實和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對這樣的情形,紫蟬告訴自己不必太在意,但心裡面別彆扭扭,擺明了很不爭氣地將他的反應放在了心上。

  算了!她在這裡胡思亂想,真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今天的天氣這樣明媚,乾脆到處逛逛好了。住在這個將軍府裡也有一段時間了,不過好像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這裡,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她走走想想,轉眼間走出了慶熙閣,彎曲的庭園小路上,排列整齊的小石子,散發著清明閃爍的光亮。

  「哇,天吶,這地方可真大!」眼前的景象令從未踏出過院落的她大吃一驚。

  重簷斗閣,曲徑環繞,石橋斜臥,滿園青碧。西南角的高牆下。一叢翠竹,似竹簫掛立;東南角幾株迎春,嬌媚搖曳。假山上搭了一座亭子,可以眺望整座花園,綠色小湖泊清澈透底,沒有垃圾污染它的晶瑩,池上的水浮蓮綻放出高雅的姿態。

  再沿著蜿蜒的小路向前走,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類似書房的地方,上面有一方匾額提著「落霞齋」三個大字,書法如行雲流水,筆鋒蒼勁。她將目光移向落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居然是他!帶著震撼與好奇,紫蟬上前輕敲木門,「請問有人在嗎?」她詢問了兩聲,見沒人回應,便大膽地走了進去。

  屋裡沒有過多的裝飾,偌大的空間只擺上幾盆盆景點綴,古樸大方。書櫃直達屋頂,連成一片書牆,雖以兵法、戰略、兵器之類的典籍為多,但仍令她詫異他會親近書本,一個武將應該不會有什麼大腦,但他「也許」很聰明……她皺皺鼻子,或許,她不該小瞧他。

  「公主,」喬永晞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的身後,正皺眉看著她,「你在這裡幹什麼?」

  「呀!你……」看到近在咫尺的臉孔時,紫蟬被嚇了一跳,為什麼他的出現總是這麼的突然,狼狽地站穩後,她瞪著他,脫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裡是我的書房。」喬永晞冷漠地看著她,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很嚇人,可是他真的不知道現在面對她,該拿出怎樣的態度。

  果然,她瑟縮了一下,但下一瞬,她鼓起勇氣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未經你允許就擅自進來,對不起啦,我……只是進來看看這裡有什麼書。」

  看書?他眉峰一挑,淡淡開口:「你……要看什麼書?」

  紫蟬驚喜地瞧向他,這是一個好消息,一般的文人仕子是不願意把自己的書和其他人分享的,可他既然願意同她分享,至少,他們現在有機會成為朋友。

  「像《山海經》一樣,帶一些傳奇的故事。」第一次與他單獨相處,有點不知所措,但欣喜的成分居多,就連心跳也加快許多。

  永晞冷硬的表情略微平和下來,他轉身,然後走到書櫃前為她找書。她這時才發現在書櫃後面還有一個轉梯,可以上到二樓。

  「永晞,上面是什麼地方?」

  「是藏書樓。」聽見她如此自然地叫他的名字,永晞心中一動。

  原來這裡這麼多的書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簡直可以開書店了!

  永晞抽出一冊簡牘,遞到她面前,「這本如何?」

  她看了一眼書名,《河西志》。名字很生疏,沒有聽說過。

  「這是……」

  「領兵在河西四郡駐守時寫的雜記。」

  「你寫的?」紫蟬詫異地看著他,訥訥地接過來。

  「是。」他只是說了這一句就轉過了身去,可她看見他居然有一些窘迫。

  翻開這本很特殊的書,裡面用漢隸書寫的自序,文筆清俊,像是回憶,也像在緬懷。而正文行文如流水,記載了河西地域的風土自然,不只是祁連山、玉門關這些有名的地方,連一些沒有名氣的地方也被他描述得剛性遼闊。

  看著書中的情景,坦蕩遼闊,彷彿諸事不縈於心,一個行軍打仗的將軍竟會是如此的灑脫。

  「這本書我可以拿回去看嗎?」

  「當然可以。」他點點頭,轉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你身上的傷還沒痊癒,該回去休息了。」

  這大概是他們之間有史以來,第—次如此暢快地交談,在這充滿書香味的落霞齋裡,慢慢勾勒出淡淡的快樂。

  「謝謝!我會記得還給你的。」向他羞澀地笑了笑,紫蟬握著簡牘向外跑去。不過她似乎高興得太早,漢代的女衫通身緊窄,裙子長可曳地,讓一向穿慣了休閒裝的紫蟬本來就覺得礙手礙腳,此刻腳下一個不留神竟將裙擺踩了正著,她發出一聲尖叫,雙手在空中抓了幾下,人便很沒形象地往前撲去,眼看整個人就要親吻地面了。

  永晞身形輕巧地一閃,瞬間便來到門前,紫蟬正好一頭栽進他的懷裡。

  「你沒事吧?」永晞攬住她的肩膀,給她支撐。

  與他之間的距離如此接近,感覺週身被一股溫暖的氛圍籠罩著,她好一陣恍惚,直到他喚她,才突然清醒過來,糗了,標準的投懷送抱。

  「沒……沒事。」紫蟬慌忙用雙手撐開兩人的距離,他深黑的眼眸裡不知道是什麼情緒,「我先、先走了!bye-bye!」提起長裙小跑著離開時,她的頰上已一片嫣紅。

  在不好意思?永晞看著直往門外沖的慌張身影,冷峻的五官不覺柔和起來。

  不過,「白白」是什麼意思呢?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4:36


第二章  問情(2)

  一場細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兩三天,一直飄到今天清晨,才漸漸停歇。

  「空氣真好啊!」紫蟬深吸一口氣,伸展著四肢,雨後的空氣異常清新,雖然略微有些寒意,但更多的卻是那股讓人暢快的清爽。

  經過一番洗漱後,她就坐在梳妝台前讓丫環為自己梳妝打扮。到這裡都十幾天了,紫蟬對那頭長髮依然很沒轍,衣服也是丫環們教了才會穿。哎,真是懷念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的日子,既簡單又方便,哪像這裡的女人,裙子長得沒話說,垂下手來就連袖子也幾乎碰到地上。

  難怪古代的女子總是走什麼蓮花步、小碎步,她如今總算是領教了!穿成這樣不蓮步輕搖非摔得鼻青臉腫不可!想想她沒有走兩步就摔一次已經很不容易了。

「公主,」身後的如意在叫她,「這是用南邊貢的龍眼燉的,清甜不膩,您多喝一些。」

  「好,謝謝!」接過碗來,她喝了一口粥,清香柔軟,不禁搖頭讚道,「真香啊!」

  如意瞧見她這副貪嘴模樣兒,忍不住笑起來,「用完早膳後,公主想做些什麼呢,奴婢去準備。」

  「……嗯,將軍出門了嗎?」該把書還他了。

  「沒有,將軍這會兒好像還在臥房裡呢。」

  「知道了,你去忙吧,有事我會叫你的。」紫蟬等如意離開了,拿起放在書桌上的簡牘向他居住的院落走去。

  這是她第一次來他住的地方,古木參天,樹梢比屋脊還高,院內的青瓦灰磚,經過雨水的洗禮後,掩映在松柏之間,更顯得樸素典雅,「永晞,是我。」紫蟬抬手敲敲臥房門,揚起了頑皮的笑容,不知道永晞會不會被她的突然襲擊嚇一跳?

  誰知一進屋,被嚇到的人反而是她。

  永晞單手撐坐在床上,另一隻手中拿著水杯,衣領敞開露出漂亮的鎖骨,回視她的雙眼有些充血,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好累好累。

  不曉得為什麼居然心跳了一下,紫蟬倉促開口問道:「你、你怎麼了?」

  乍看到她,永晞一驚,跟著猛地咳起來。她被他狼狽的模樣和劇烈的咳嗽嚇了一跳,他咳得是如此厲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連握在他手中水杯裡的水都禁不住濺了出來。

  「給我。」她忙從他手中拿過水杯,免得他將水濺到身上。

  好不容易他才停下咳嗽,英氣的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潮紅。

  「你生病了?」她把水杯遞回去給他。

  「嗯。」他不穩地接過手,喝了兩口水。

  看著他微顫的手,她心一驚,沒有多想,抬手覆上他的額頭,卻被他的高溫給嚇了一跳,她這才發現他病得不輕。

  「看過醫生了沒有?呃,我是說——太醫?」

  「唔。」永晞草草地應了一聲。她的手好冰,感覺好舒服,他昏沉地看著她,一瞬間想將她縮回的手給拉回來,不過她會生氣吧?

  她不放心地繼續逼問:「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昨天半夜吧。」他話才說完,整個人就微微一晃,紫蟬連忙抱住他,卻發現他全身燙得像火爐一樣。

  「你吃藥了嗎?」她擰眉,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

  「……你出去。」他用沙啞的聲音下達命令。

  沒想到他居然開口趕人,紫蟬覺得惱火,瞪著他生氣道:「我問你到底有沒有吃藥?!」

  永晞皺起英氣的眉,還是同樣一句話:「你出去。」

  「你幹嗎一直趕我啊?」她不滿地抗議。

  「你想被我傳染嗎……咳。」他掩住嘴咳了一聲。

  「啊……」沒想到他是因為不要她也遭殃,她看著他,呆愣了片刻,起身離開房間。

  永晞以為她不再堅持了,不知怎麼的心中反而微微失落。誰知她只是走到屋門外,大聲叫住打掃院落的男僕:「快去請劉太醫過來!」緊跟著她又折了回來,依舊坐在他面前,「我叫劉太醫過來替你看診。」病成這樣還想逞強,她怎麼可能放他一個人!

  「我只是受涼而已,不需要看大夫。」

  他話才說完,就見她瞇眼瞪他,「是病人就要乖乖聽話!」

  她……在緊張他嗎?永晞陷入沉默,定定地望著她。

  等到劉太醫離開後,紫蟬吩咐婢女按照藥方去煎藥,自己則拿來乾爽的布巾替他擦去額頭的汗水,然後替他倒了杯溫水。

  他頓了下,啞聲說:「謝謝。」

  聽見他的道謝,她怪異地臉紅了。幸好他低頭喝水,所以才沒被發現。

  「你先躺下來休息,我去叫廚房煮一些……清粥……」他尚未退燒的體溫好熱,輕微的呼吸也令她心慌意亂,紫蟬語調一時不穩,不敢再看他,只是閃電般地抽回手,匆匆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歎息地閉上了眼,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在心底發酵。

  吃完粥和藥之後,他半夢半醒地躺在床上休息。擔心他的情況有變,紫蟬拉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陪著他。

  時間緩緩流逝,天色漸沉,她在他床畔守候著,替他擦汗,替他倒水。傍晚,他的熱度降了下來,劉太醫鬆了口氣,又讓他喝下了安眠的藥汁。

  天全黑下來,寂靜充塞室內,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偶爾的咳嗽之外,她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她逼他吞下去的藥效發作了,他的情況變得較為穩定。用手肘墊靠著臉頰,靠在床鋪邊,她不覺露出笑意。沒想到他這樣的男子居然會對藥汁那樣抗拒,簡直就像個小孩子。

  這晚,時間過得極為緩慢,紫蟬徹夜守候著。不曉得是生病,還是頭髮,或者許許多多其他細小原因的緣故,總感覺……好新鮮,好想一直看著他這種和平常不同的樣子。

  晨光乍現時,他的燒終於退了,而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一整宿。她知道自己該回房裡睡了,可是卻不想動。晨光從窗戶的縫隙中透進,她凝望著永晞熟睡的面容,有那麼好一會兒,她只能盯著他看。然後,手指不自覺地劃上他緊皺的眉頭,他高挺的鼻子,他略微蒼白的唇,他長滿胡碴的下巴……

  直到,她的手被人按住。

  「你在幹什麼?」她回神,發現他不知何時醒了,惺忪的黑瞳裡,有著彷徨迷惘的她。

  「你、你感覺怎麼樣?」發現他意識並未完全清醒,她邊問邊抬手探測他的額溫。他的溫度沒再升高,她鬆了口氣,扶他坐起來,遞給他一杯溫水。

  她竟然守在這裡,一直照顧他?

  永晞沒有接過茶杯,僅是凝睇著她。

  那太過直接的注視,讓她異常坐立不安。她不懂他為何一直看著自己。

  「怎麼啦?」她終於受不了地問。

  良久,他歎息低聲道:「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哪種事?」紫蟬莫名地緊張,只能轉變話題,匆忙道:「你怕我被你傳染嗎?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喏,你先喝點水,我這就去叫丫環們端藥進來。」

  他靜靜地看著她,宛如可以看到她心底深處。站起身,她連再望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她的心臟怦怦跳,怕被發現心事似的,摀住了自己燥熱的臉。

  月兒圓圓高掛天空,星星一閃一閃的。寂靜無聲的夜晚,微風輕吹……喬永晞立在穹木軒的最高處極目遠望,山嵐瀰漫整個林間,像極她溫柔的眼神。

  胸口有種莫名情緒在躍動,暖暖的,合上眼,他深吸口氣,將這幾年來少有的寧靜感受深記心中。

  燒退的第二天,他就又開始忙碌了,直到她威脅要他休息,他才略微收斂。神奇的是,雖然沒怎麼在休息,他的身體竟然慢慢開始復原了。而她,開始頻頻地盯著他,他知道,因為他也是如此。

  漸漸地,他開始察覺她美好的改變,無論是個性、口音、眼神、待人處事的態度全部似脫胎換骨一般。記憶中的她是傲然的、高貴的、美麗中透著冰冷的氣息。他從未想到過,在她那一貫疏冷的面孔上,居然會有如此豐富的表情。

  在思考事情時,她會習慣性地皺眉,好似有許多難解的問題;高興時,她會朗聲大笑,完全不懂含蓄矜持那一套;害羞時,她會漲紅了臉,咬住唇,一言不發地逃離現場。

  她的身影也不再只局限於慶熙閣,而是出現在整個將軍府中,小徑上、花圃中、涼亭裡、明湖畔……有一天,他居然還看見她拿著魚竿坐在湖邊釣魚,腦袋上還戴著一頂不知從哪弄來的破草帽,問她,她說這叫情趣。這……這哪裡有半分皇族公主的模樣?!

  想起她的一切,喬永晞揚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他從不認為自己愛笑,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可是,這些天他連連有想笑的衝動,笑得莫名其妙,笑得不明所以。

  是她的原因,是吧?

  窗外夜風襲來,帶著些許涼意,將室內的燭火吹得辟啪作響。喬永晞睜開湛亮的雙目,伸手正要將木窗關上,驀然地,他被遠處假山上的一縷白色影子給吸引住了注意力!只消一眼他就認出那人是誰了。

  是她?這麼晚了她在花園裡做什麼?也不知道加件衣服,難道不怕尚虛的身子又受寒嗎?不及多想,永晞轉身便出了穹木軒。

  皓月清亮的光輝映著漣漪不斷的一池碧水,春夜的微風涼涼地沁人心骨,加上一片樓閣亭台相擁,顯得古意盎然。

  木紫蟬半靠在寄風亭的柱子上,靜靜地欣賞著眼前這幅古香古色的美景,竟看得癡了。明月當空古今皆同,她這縷穿越時空的孤魂,究竟為了什麼而存在?不由自主地想起喬永晞——她的丈夫,那個冷淡而不失禮,客氣到近乎生疏的男子。

經過近一個月的休養,她的身體完全康復了,他也已好轉許多,不再咳得像要把心肺都咳出來。她很高興他沒事了,但是在他體力逐漸恢復的同時,她卻一直提心吊膽,擔心他會叫她履行夫妻義務。GOD!就算她是二十一世紀新女性,可跟一個不熟悉的男人同床共枕……腦海出現了兒童不宜的畫面,跳過,跳過。哎,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夫妻間那種親密。

  眼下看這情形,她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除了那次他過來探望她,她發現他竟然從不靠近慶熙閣,很顯然,他和慶熙公主並沒有像正常夫妻一樣同房。據她的大膽推測,他和慶熙公主這對「相敬如冰」的夫妻,很可能至今仍是有名無實。

  吁出胸口憋著的悶氣,紫蟬在心中細細描繪那張沒有一絲曲彎的男性面容,峻厲的輪廓如刀鑿出來一般。分不清心中浮起的情緒是鬆弛、困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期待。他……會不會有些喜歡她?他可會將她當妻子一般地憐愛?

  回憶今早湖畔的偶遇,陽光跳躍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有一瞬間,她的心跳變得好快好快。他,居然笑了。如此的笑顏,雖然很淡,可居然有融化冰雪的燦然。

  她……恐怕,恐怕是喜歡上他了吧。頓時,紫蟬雙頰燥熱,心裡頭有一股奇妙的感情,柔軟羞澀,極深極深的靈魂,正隱隱悸動。

  漢代不似唐朝開放,皇族百姓還不流行離婚,如果她會一直留在這兒當古人,那麼就注定他們兩人要攜手共度此生。

  想著永晞淡漠的眼神,紫蟬歎口氣,感到無力。將軍府裡的上上下下都瞧出了她的轉變,只有他還擺出一副淡漠的模樣。唉,也許是她過於樂觀吧!畢竟他對慶熙公主的認定,不是她用幾天的時間就能改變的,她必須要很有耐心才行。

  「我不會放棄的!我有永遠打不倒的自信心!」紫蟬對著空氣揮舞兩下拳頭,暗暗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忽地捕捉到左後方的樹枝在晃動。將軍府的守衛森嚴,不可能是小偷,那會是……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扭過頭去,啊,長吁出一口氣,她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一個矮小的身影——是她見過的那個小天使,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她正蹲在樹叢中,像是在尋找著什麼,當她抬頭看見紫蟬後,先是吃了一驚,跟著小嘴扁了扁,大滴大滴的淚珠從眼角沿著臉頰滾落。

  紫蟬心疼極了,想著要說些什麼安慰她,她撥開樹枝走過去,先是抬手為她拂去頭頂和肩上的樹葉,又撫順了她被樹叉勾亂的髮絲。

  「娘……」喬弘慈受寵若驚,木訥訥地站起身來,臉蛋貼上紫蟬的腰,感受到溫情的擁抱。娘平時都對她不理不睬,這回可是娘第一次抱她耶!她心中歡喜激動,唇瓣顫抖抖的,眼眶中的淚珠兒被新生的另一波擠出來。

  紫蟬目瞪口呆,大腦頓呈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立在那裡。原來那天不是她幻聽,這小孩是真的管她叫「娘」……那她應該就是她的女兒嘍?不,不可能!慶熙公主和永晞結婚才一年,怎會有這麼大的女兒!那,這孩子恐怕是他和別的女人……對啊!既然他跟慶熙公主感情不好,那他完全可能會娶小老婆呀?!沒來由的,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氣,這裡不是一夫一妻制的社會,她如何能指望他只有她這麼一個老婆而已?

  「這個可惡的男人!」紫蟬內心翻滾,心不曾如此難受,這一瞬間,她浮出一個怪異又自私的念頭,她想他永遠只看著她,不要他理別的姑娘,不要他對別的姑娘好,不要他對別的姑娘笑,不要不要不要……這就是嫉妒嗎?她這是在……嫉妒嗎?一陣低低的抽泣驚擾了她,紫蟬回過神來,看著小女孩怯生生的眼神。瞧這副模樣似乎和她很生分,想必慶熙公主和她不怎麼親近吧;而永晞身為驃騎大將軍,長年征戰沙湯,縱使寵愛這孩子,也難分太多的心力。

  紫蟬出神地想著,怨艾的表情稍稍和緩,她揉撫著小女孩的頭頂,輕聲問:「乖,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呀,今年多大了?」「我叫喬弘慈,已經四歲了。」碧珠和如意姐姐說娘把以前好多事都忘光光了,看來是真的啦。小慈抬頭望著紫蟬,抿了抿小嘴答道。

  「小慈。」紫蟬叫著她的名字,開始覺得親切起來,「你在找什麼?這麼晚了,我幫你一起找吧!」

  喬弘慈望著眼前的溫柔娘親,又忍不住想哭,娘從都來沒有像這樣和藹地跟她說過話。

  小慈的反應令紫蟬想到了自己,媽媽也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她沒有體會過來自媽媽的愛,也正因為如此,她想要給小慈這樣的愛,不想讓她像自己一樣在心裡留下遺憾。

  「小慈乖啊,不哭不哭啦!」紫蟬彎下身,幫她擦淚,「看你掉眼淚,娘可心疼啦。小慈的眼睛生得這麼漂亮,哭壞了可就不好看啦。」

  喬弘慈抬起頭,臉上猶有淚珠,卻是期盼地問:「娘,您剛剛說了什麼?」

  紫蟬心中長長地歎息,笑著說:「傻孩子,你是我女兒,看見你哭娘當然會心疼啦。」

  喬弘慈用小手撫著胸口,一時間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樣溫柔的娘親啊……呵呵呵,她盼了好久,每天睡前,她都會跟老天爺說。而現在,竟成為真的了?!

  「娘!」她實在按捺不住,慢慢伸出兩手,快活地叫了一聲,一頭扎進了紫蟬的懷裡。

  「小姐……」遠處傳來丫環焦急的呼喊聲,「小姐你在哪兒啊?」

  紫蟬聽到呼喊聲,手撫著小慈的臉,柔聲催促:「乖,時候不早了,回房去睡覺吧。」

  「是,娘也早點休息。」喬弘慈乖乖地點頭,一股信任感和依賴之情頓生,她衝著紫蟬燦爛一笑,一蹦一跳地跑開了,歡快的笑聲在晚風裡飄揚著。

  紫蟬怔忡地看著她雀躍的背影。女兒?!看來……她又多了一個挑戰。隨即,想到那個連日來撥弄她心弦的可惡男人,大眼微瞇,決定去找她的「丈夫」好好談談。

  「公主!」剛要轉身,低沉的男子聲音忽從背後傳來,「這麼晚了你待在花園裡做什麼?」意外地發現她一臉的氣悶,喬永晞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將外衣脫下,披在她單薄的身上。

  「我……」看著披在肩上的衣服,她下意識地將它攏緊,衣服還留著他的體溫與味道。咬了咬唇,她決定豁出去了,上前抓住他的手,瞪向那對深邃的眼眸,「永晞,我有話問你。」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反射性地退開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公主請說。」

  她有點受傷,抖著音勉強開口問道:「你……你納了妾嗎?」

  接下來一陣沉默,他複雜的眼神讓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好半天,他終於輕啟薄唇:「誰告訴你的?」聲音持平,波瀾不驚。

  嗚嗚嗚……看來是真的!

  深吸口氣穩住心中波濤,紫蟬暗暗咬唇,下定決心似的說:「我不能接受和別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丈夫,既然你和她已經孕育骨肉,那我、那我……」她訥訥地說著,忽然覺得天下之大,卻無自己容身之所!

  「不要胡思亂想,小慈……她,她並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我也未曾納妾。」本來不想辯解,可是看到她落寞的神情,他卻忍不住開口,說出了隱藏多年的實情。

  「呃?」紫蟬大概被他的話弄迷糊了,傻傻地反問,「你剛剛說什麼?」

  永晞靜默了幾秒才說:「小慈是我大哥的孩子,嫂子因難產而死,不久大哥也戰死沙場,所以我就將小慈抱回家,正式收養了她。當時,小慈還不滿兩歲,我視她如同己出。對她來說,我就是她的親爹。」

  除了張放,小慈一直以來也是他們婚姻的一個瓶頸。他不希望小慈知道自己是孤兒,所以他向所有人隱瞞了她的身份。公主以為小慈是他和某個侍妾生的,心裡對他更是怨懟,連帶對孩子的態度也極為冷漠。小慈雖然知道公主不喜歡她,卻依然每天追在她身後,渴望能像其他小孩一樣,得到來自娘親的關注和疼愛。

  「對不起,是我多想了,你……做得沒錯。」驚訝過後,紫蟬認同地點點頭,若非有他,恐怕小慈也會像她一樣飽嘗孤獨與寂寞,「以後,我會好好待她。咱們……一起來撫養小慈吧!」說完這句,她頓時漲紅臉,瞧她,都說些什麼啊。

  四目交投,他的目光愈來愈溫暖,有一股引力,深深地凝望住她。

  良久良久。

  他伸過手來,握住她的手。肌膚上太過陌生的親暱,讓她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真神奇……」他輕輕呢喃。

  「什麼?」她不解地抬眸看他。

  「彷彿換了一個人。」他回答,眼神像夜色一樣的柔和。

  紫蟬完全呆住,這才發覺他的臉色已經不像原先那樣的疏離了,目光中,有著一種真誠、親切的溫柔。嘻嘻,看來,以後的日子還是相當值得期待的。

  「好了,時辰很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他牽著她的手,整個心都柔軟起來。她給他的感覺如此強烈,能有這樣的力量,她——真的還是她嗎?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5:31

第三章  入宮(1)

  掌燈的時候喬永晞回到將軍府,遠遠就瞧見紫蟬站在大門內,看清來人,她眼睛一亮,快步迎了出來。

  「你這是要出門?怎麼站在門口?」傍晚氣溫偏低,永晞皺了皺眉,看著她將披風揭去,露出一頭豐厚的發。

  「不是出門。這不,宮裡來的人剛走,算時間你也快回來了,所以就等了一會兒。」

  永晞心神微微一蕩,因為她那小小的心思。

  他牽起她的手。

  手很涼。

  他的手寬厚溫暖,而她的手卻如冰雪般冰冷。被他的手一握,她顫了一下,可他沒有鬆手。

  紫蟬抬眸看向他,他的眼睛就像上古年代的黑玉,映著蒼白的天,有一種說不出的俊氣。

  「宮裡來人,有什麼旨意嗎?」他拉住她一邊說一邊走了進去。堂皇的府門裡面是安靜的王府,那是另外一片天地,不過這樣的安靜被紫蟬接下來的一句話給打破了。

  「皇上召我們明天進宮。」她咬唇,有些慌張,畢竟面見皇上不是普通的事情,她能應付得了嗎?

  這是她緊張時候的小動作,他最近才發現,卻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說些什麼,轉而問:「晚飯喜歡什麼樣的菜色,天寒地凍的,燙些酒,來個火鍋如何?」

  「好啊!」紫蟬一愣,剛剛在腦子裡盤旋不去的思緒都飛走了,只剩「火鍋」兩個字在轉。

  飯菜很快就準備妥當,果真燙了酒,也支了火鍋,擺在迎水榭裡。迎水榭臨湖而建,和他的主屋是相通的,只是臨近湖面的部分設了護欄,很像是涼亭。從這裡可以直接看見外面的天,按理說應該很冷,可四周支了幾個大火爐,並且火鍋的火也很旺,倒不覺得春寒料峭。如此的設置玲瓏剔透又不失雅趣,她沒料到他竟有這樣玲瓏心思。

  「你還挺小資的嘛。」紫蟬小聲咕噥。她曾經設想過的最美好的場景就是坐在壁爐旁,煮上一壺香濃的咖啡,讀一本閒書。不過,現在這樣似乎更有情調。

  「小資」?又一個他聽不懂的字眼。永晞眉頭微攏,放下酒杯。

  「怎麼了,這樣看著我?」她含著一片筍在嘴裡,聲音模模糊糊的。

  永晞好像忽然而然地從她身上發現了一些什麼,眸中閃過莫名的情緒,頓了下才開口:「沒事,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他又給她夾了一塊肉,放進她的碗中。

  瘦?她腦中靈光一現,歷史上有「瘦燕肥環」,瘦燕,當然就指趙飛燕。明天進宮,意味著她就能見到這位才色殊絕的女子了,真是太棒了!

  翌日。

  太液池畔,風景秀美,清洌的池水倒映著池畔的楊柳青青,滿岸怒放的鮮花競相爭妍,再配上萬里藍天的幾抹白雲,徐徐暖風熏得眾人心神迷醉。

  木紫蟬自下轎後就興奮地四處張望著,滿臉不敢置信地驚歎,兩千年前的未央宮啊!那巍峨的鐘樓和雄壯的殿閣,黃金製作的壁帶,間以珍奇的玉石,清風襲來,發出玲瓏的聲響。

  「哇!天吶!規模簡直太奢華了!」

  「一年才一次的朝會,皇上要宴請文武百官,聲勢固然浩大!」察覺到身邊人的雀躍,永晞不由轉過頭,她從昨天就開始緊張,怎麼到了宮裡反而好了?

  「噢……」紫蟬點點頭,如同初接觸社會的孩子,興奮地探索一切初來臨的驚喜。

  一名男子走上前來,扯開嘶啞的大嗓門:「慶熙公主、喬將軍近來可好?」

  「還好,多謝新都侯。」永晞淡淡地客氣道。

  新都侯?咦,那不就是王莽嗎?紫蟬聽人閒談時曾提到過他,不由多看了兩眼,大嘴巴,短下巴,金魚眼,相貌其醜無比。「喬將軍,近日我打算向皇上遞一個奏折,提議更名天下田為『王田』,奴婢為『私屬』,兩者皆不得買賣。不知將軍對此有何異議?」

  「這……」

  見他們談論起政事,紫蟬聳聳肩,悄聲退到一旁。王莽改制還得需要十幾年,相較而言,她更關心那兩朵絕代雙生花,從昨晚她便盼著能一睹漢宮飛燕的妙曼舞姿!

  「恭迎富平侯……」遠處傳來文武官員相互寒暄的聲音。

  富平侯?

  張放!

  紫蟬十二分好奇地尋聲望去。這些日子,經過她不屈不撓的旁敲側擊,總算從碧珠和如意那兩個丫頭嘴裡,挖掘出了張放、永晞和慶熙公主之間三角戀情的第一手資料。

  美,真的好美!紫蟬看著眼前這位昔日的准駙馬——慶熙公主念念不忘的愛人。一張臉清風白玉般柔和清雋,神態溫文,閑雅俊逸仿若仙宮之人。只是他的臉龐過於俊秀蒼白,嘴唇又太過豐厚紅艷,雖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但也稱得上是個絕色美少年。

  「公主,公主?」喬永晞應付完王莽,低頭看見自家妻子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住某一點,居然連他的聲音都沒聽到。他蹙起英氣的眉,順著她明眸善睞所凝視的方向望去,這一看不得了,心中勃然燒起一股無名火。

  「在看你的心上人嗎?」硬邦邦的語調,隱含其中的醋意令他自己都頗為驚訝。

  「呦,喬大哥,你還提這樁陳年舊事做什麼?不怕和姐姐再傷了和氣?!」柔媚輕笑從身畔揚起,話語中嘲諷的意味令紫蟬心中一凜,她回過神來,打量起說話的女子,眉淡睫長,文雅風流,活生生一個伶眉俐目的嬌俏姑娘。

  那女子嬌媚地移著步子,走到永晞面前,媚眼如煙,倚著他嬌滴滴地呢喃:「數月不見,喬大哥可好?」

  真是的!說話就說話嘛,貼那麼近幹什麼!紫蟬暗暗咬唇,秀眉不悅地立起,這是她發火的前兆。

  「寧珂郡主。」喬永晞看清來人,面色愈加冷硬,嚴酷得讓人打寒戰。

  「姐姐,沒想到你還想著我哥哥,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喬大哥這種人品,寧珂就是做偏室也是樂意的。」張寧珂對著紫蟬抬了抬下頜,她的膚色潔白,下頜尖尖的頗為好看,這一抬又見嬌氣和傲氣,頗為動人。

  「你……」頓時,紫蟬危機意識大起,原來她是張放的妹妹!這一家子到底跟她犯什麼沖,哥哥已攪得他們之間橫眉冷對,妹妹更是覬覦她老公的「美色」!瞧她看永晞的那眼神,彷彿想把他生吞活剝,這個郡主實在很、礙、眼!

  「寧珂郡主,我與公主要先行接駕,不奉陪了。」喬永晞攬住妻子,心裡頭對張家的人百般厭煩。

  「喬大哥!等等我嘛。許久不見,寧珂很是惦念你!」張寧珂緊跑兩步追上來,好不容易逮到和心儀男子相處的機會,她可不能白白放過。

  古代的女子不是都講求矜持的嗎?眼尖地瞥到這女人伸出「魔爪」拉住永晞的袖子,紫蟬再也忍不住了,「喂!他是我的男人,你別碰他!」三妻四妾在這個年代雖不足為奇,但她可沒有那份胸襟,願意與他人共享丈夫。

  「哈!你的男人?!」張寧珂嘲弄地斜睨她一眼,「是誰大婚之夜便不許丈夫進房?姐姐興許無所謂,卻害得喬大哥被整個皇室看笑話!」

  紫蟬面頰猛地爆紅,駁斥道:「才、才不是呢!」

  「這是我的家務事,郡主似乎逾越了!」看到她被人搶白的委屈模樣,喬永晞將她摟到身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她清麗絕倫的面頰,他柔聲低語:「況且,我和我的妻子相處愉快,不勞郡主費心。」

  張寧珂怔了征,見喬永晞待自己這般無情,妒恨交加,性子被激起來,「喬大哥,論容貌比才情,她哪裡比我好?若寧珂能與你朝夕相對,哼,你一定不會喜歡她!」張寧珂將擱在心底的話衝口而出,狠狠掃紫蟬一記白眼,含妒而去。

  紫蟬對她蠻橫的言語並未多加理會,一顆心只因他方纔的語氣而激盪,她微仰著臉,眼瞳清明,眸光在他臉上穿梭端詳。

  「永晞,」頰上染起嫣紅,她嘴唇掀了掀,語調柔軟如呢喃:「我保證不會那樣對你,我不是她,你相信我。」

  永晞聽了,目光轉沉,隱約覺得有件很關鍵的事橫在面前,即現即逝,不能捕捉,而自己偏偏又找不到竅門開解,正待說些什麼,突然傳來一陣沉聲的叫喊。

  「皇上駕到。」只見幾輛金鑾車在眾多侍衛及宮女的環繞下,在太液池畔停下。

「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樣萬人朝拜的盛況,令紫蟬完全呆滯了。沒想到在電視上才能看得到的場面竟然會出現在眼前,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血液好像全都往頭頂流去,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公主,快行禮呀!」永晞側首來拉她的手腕。這才使她回過神來,慌忙模仿其他的女眷。行完了禮,紫蟬這才有機會仔細端詳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劉驁。

  眼前這位身著黃袍的男子,雖然清瘦,但卻溫仁儒雅、儀態威嚴。不過看起來已有四旬左右,歲數比她大很多。

  來不及細想,紫蟬又被跟在皇上身邊的兩位女子懾去心魂。傾國的絕代姿容,想必這就是趙氏雙姝吧!只見其中一位女子窈窕秀美,體態輕盈,週身透出一股靈秀清雅之氣。她纖眉如畫,秀髮如雲,尤其引人的是那對流星般的秀目,顧盼間,有一種楚楚動人的風韻,清艷絕倫之極。想必她就是趙飛燕!

  而趙合德體態豐腴,身材修長,在薄綢衣裙的襯托下,表現出她每一寸,每一分的動人曲線。她的臉龐泛著健康的紅潤,有如釉瓷的光潔。高懸的鼻樑,勻稱而細巧的鼻子,明眸如水,漆黑深湛,眉細而淡,嫵媚柔漫。她含著笑,使雙頰的兩個酒渦深得迷人,也使她看起來頗具爽朗之姿。

  若說趙飛燕體態輕盈,適合翩翩起舞而有飄飄欲仙之感;那麼趙合德體腴飽滿,最宜斜歌橫陳。

  「古今來不少美人,問他瘦燕肥環,幾個紅顏成薄倖?」縱然貌美,最終也難逃寵極愛歇,忌深情疏的命運吧,想到這兒,紫蟬忍不住歎氣。

  「公主……」永晞的眼神定定地鎖住她,俊顏浮現瞭然。

  聽見他低啞的嗓音輕震耳膜,紫蟬跑遠的思緒慢慢回來,明亮的眼睛回望著他。

  永晞心底微微一震,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此時,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再也沒有其他。

  「喬將軍,慶熙公主,皇上往這兒來了。」不知是誰悄聲提醒,兩人霎時清醒,忙收斂心思往前拜去。

  「參見皇上。」喬永晞和其他大臣們一起行禮,紫蟬也朝他盈盈一拜。

  「不必多禮了。」劉驁溫文地開口,伸手將紫蟬輕輕扶起,衝她露出慈愛的笑容,他對於這個和他女兒一般大的妹妹極為疼愛,「小棉,身上的傷都好了嗎?朕派人送去的那些藥可有效?」

  紫蟬的眼眸與劉驁接觸,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撲咚、撲咚地撞擊胸口,她慌忙低首:「讓皇兄惦記了,臣妹的傷都已經好了。」

  「好,那就好。」劉驁目光寵溺地望著紫蟬,輕輕拍了拍她的巧肩,「隨朕一同到瀛洲台賞景吧!」

  「遵旨!」情緒漸漸回復平穩,紫蟬微笑著衝他點點頭,不期然撞上趙飛燕投來的冷冷目光,身子下意識一縮。

  「怎麼了?」永晞沒有忽略她輕微的顫抖。

  「沒事。」紫蟬搖搖頭,忍不住又朝趙飛燕看了一眼。剛剛,是她多心了吧。

  從劉驁即位時起,就花了大量金錢供自己享樂。他尤其喜愛歌舞,為了欣賞趙飛燕的清歌曼舞,他令工匠在皇宮太液池建起瀛洲台,高達十幾米,同時建造了一艘能坐千人的華麗御船。

  此時,劉驁帶著紫蟬及眾大臣一同泛舟賞景,把酒當歡,當船行至太液池中心時,他忽然酒興大發,手執文犀興奮地敲著桌子上的幾個玉瓶,起身高吟《歸風送遠》的曲詞。

  紫蟬瞠大一雙美眸,能與千古一帝飲酒談詞,讓她心跳頻率霎時加速。這,對於學中文的她來說,簡直就像在做夢嘛!

  「小棉,朕吟詠得如何?」瞅向面色如霞的女子,劉驁朗聲問道。

  「聲遠宜清,飄逸逍遙,令人如癡如醉!」紫蟬眸光流轉,如瑩玉泛華,閃爍著聰慧的光芒。

  「哦?既是如此,你也來作一闋,為朕助助興!」

  「這……容臣妹想一想。」紫蟬一愣,鎖眉思索起來。喬永晞在一旁乾瞪著眼,心中無比焦急,他這個妻子從小跟在皇上身邊,彈棋、遊獵無所不精,但是在詩詞方面的造詣就……反正實在是不敢恭維。眼下皇上的興致這麼高,她可別讓皇上掃興啊!

  紫蟬左思右想,忽然腦中靈光乍現,她歪了歪頭,朝劉驁微微一笑,「畫船載酒瀛洲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行雲卻在行舟下,空水澄鮮。俯仰留連,疑是湖中別有天。」清亮的嗓音有如山谷黃鶯,像春風拂過,也像流水靜靜洗滌著人心,令人耳根舒暢,連心情都變得輕鬆了。

  好險!紫蟬暗暗吐口氣。她編改了宋代的一首詞,雖然有點投機取巧,但與景相應,自成一體。

  劉驁以及眾大臣頓了一下後才拍拍手讚道:「好辭!真是好辭!」就連喬永晞也不禁詫異地揚起眉,沒想到她竟能做出如此出色的辭來,看來他的小妻子真的和以前大相逕庭了。只是,這首辭……

  劉驁一語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小棉,你作的辭很美,可是它既非詩也並非賦,這……到底是什麼文體呢?」他的表情看上去好嚴肅。

  完了完了,紫蟬心中懊惱極了,怎麼忘了!這可是唐宋小令啊。「回皇兄,這……這是臣妹……嗯,自創的新體詩,叫做……叫做……小令。」

  「哦?」劉驁眼神中浮現出不解和困惑,眉心打起了結。

  紫蟬見狀,忽然記起漢成帝劉驁是位「博覽古今」,對文學有著極其狂熱研究和喜愛的皇帝。她期期艾艾地開口解釋道:「這、這只是臣妹無事時閒來之作,難登大雅之堂,請皇兄不用太過在意。」

  聞言,劉驁軟化表情,朝著紫蟬露出一個爾雅的微笑,「小棉,不用害怕。朕並沒有怪罪於你的意思,只是心中好奇罷了。可否再來一闋?」

  紫蟬聽了這話,鬆了口氣,膽子也越發大起來,絕美的粲笑嬌容,閃動著精靈光彩,「池北池南草綠,殿前殿後花紅。天子千秋萬歲,未央明月清風。」她低下頭,向高台上的男子深深一福身。

  頓時,船上所有人一起高舉起酒杯,朗聲謹敬地恭祝道:「願皇上千秋萬歲!」

  劉驁豪邁的笑聲響徹晴空,轉瞬間瀛洲台已近在眼前。喬永晞看著身邊全身光彩炫目、活潑生動的小妻子,不由得心醉神迷。看來他需要好好地琢磨琢磨,眼前這個女子是否真的是昔日的慶熙公主……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6:42

第三章  入宮(2)

  御船在一陣陣歡笑聲中靠了岸。在眾人的陪同下,劉驁登上瀛洲台,遙望帝都繁華,俯視宮苑景物,一派欣欣然繁榮昌盛之態,心中不由大樂。

  趙氏姐妹已提前到達,命人在瀛洲台置備酒宴恭候聖駕。趙飛燕穿著南越貢的雲英紫裙、碧瓊輕綃,款式是宮中最流行的「留仙裙」,走動起來,一雙玉腿隱約可見。

  紫蟬盯著趙飛燕的薄紗裙,烏溜溜的大眼半瞇著,似在心中評估著什麼。

  相傳,趙飛燕能歌善舞,通音律,曉詩書,妖嬈媚艷,是天生的人間尤物。不過,經過一番實際比對後,紫蟬認為真正美艷嫵媚的人間尤物,該屬趙飛燕的胞妹——趙合德,她比起趙飛燕來,更有一番魅力。

  「公主好像很開心?」永晞瞧著她一雙靈動的大眼上上下下打量著皇后,從人家的臉蛋到纖腰、長腿,一處都不放過,眼光放肆的程度和男人不相上下,心裡頗不是滋味。

  「是呀,難得有機會可以出府透透氣!」紫蟬心無城府地拽了拽永晞的袖子,「永晞,你覺得趙飛燕和趙合德誰比較漂亮?」她正在興頭上,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大嗓門,已惹來各方詫異的眼光。

  「公主!」這女人,說話不經大腦嗎?害他心臟幾乎漏跳一拍,「大庭廣眾之下,不得對皇后和昭儀無理!」

  「啊?!」她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難看,只好委屈地咬唇,語調放得柔軟,「好嘛,好嘛!我注意就是了,你別生氣嘛。」

  從不曾見過她這麼形於外的乖順,而且是為了他而展現。永晞心神微微一蕩,抬起手掌,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聽話,我這是為你好。」墜馬事件已經是趙氏姐妹給她的警告,他實在不敢想,再次惹怒她們將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紫蟬眼中突然發出明亮光彩,下一秒,她偎進他懷裡,兩隻手環抱著他的腰,好小聲地說:「我知道。」

  官場複雜,宮闈更甚,趙氏姐妹權傾後宮,不可一世。而這個男人有一顆柔軟善良的心,卻不擅言詞,所有的擔憂關懷都需要用心體會才能感受到。而她,感受到了。突然,她好想好想抱住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永晞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微怔地低頭,正對上她漾開的甜美笑靨。總是平靜無波的容顏線條柔和下來,他伸手摟住她的細腰,讓她倚靠,心想,何時這個動作變得如此理所當然了?

「永晞,你要是還生氣,我就回家去閉門思過了。」得到他的回應,紫蟬抬起頭,看到他雙目直視著自己。漂亮的眼睛,裡面只映著她一個人的模樣。哦,她好喜歡好喜歡他,這樣美麗的時光,想要一輩子都可以有他來分享。

  「你呵……」縱容的語氣,他享受著她偶爾粘人的小動作。

  突然,鼓樂聲大震,將所有人的視線集中過來,趙飛燕開始在瀛洲台上表演歌舞。只見她在一小方毯子上做出各種舞蹈動作,平展雙臂,翻飛長袖,起伏進退,下腰輕提,旋轉飄飛,就像仙女在萬里長空中迎風而舞一樣優美自如。

  「哇塞,漢宮飛燕耶!永晞,快點,我要當一回VIP!」過去看演唱會時,她只有錢買最便宜的門票,現在不一樣,終於可以大飽眼福了!忘了他聽不懂VIP的含義,紫蟬興奮地嚷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衝過去,胳膊卻叫永晞一把拉住。

  「公主!那是皇上和昭儀的位置!」

  「呀,對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紫蟬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乖乖跟他走到稍偏一點的位置坐下。

  花蕊繽紛舞,楊柳慢搖風。趙飛燕表演的這種舞步,手如拈花顫動,身形似風輕移,輕盈飄逸,揮灑自如,看得人眼花繚亂。

  「真好看,這是什麼舞啊?」紫蟬笑問著身旁的男子。

  「這也不記得了嗎?」永晞心潮起伏,沉吟了一下,開口向她解釋:「這叫踽步,是皇后最為擅長的一種獨特舞步。」

  紫蟬俏皮地衝他吐了吐舌頭。連這個要是她都知道,那還不真成了漢史學家啦!

  此時,趙飛燕手執花枝,輕微地顫動。雙腳作輕快的碎步,進、退、橫行,都有一種飄忽之感。有如一個飄浮不定、神情恍惚的精靈在遊蕩。那麼嫻熟自如,那麼輕盈優美,看得紫蟬如癡如醉。

  「涼風起兮天隕霜,懷君子兮渺難望,感予心兮多慨慷。」趙飛燕輕啟朱唇,聲韻婉轉迂迴,將詩中的豪邁、深情、蒼涼演繹得淋漓盡致。

  隨著笙樂此起彼伏,趙飛燕微微扭動纖細的腰肢,足尖輕輕幾點,接著翩翩起舞。真好似仙子凌波,更若那春暖花開,迎風欲飛的春燕;再看她纖眉如畫,秀髮如雲,尤其是一對流星般的眸子,含情脈脈地回身一瞥,手中的花枝就勢一拋。從紫蟬的角度看去,那是絕美的背影,飄若驚鴻、離散的長髮,翩躚的裙裾,美麗且魅惑。

  花枝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目光順著瞥去,只見花兒不偏不倚落在了富平侯張放的懷中。他執起花,旁若無人般置於唇畔輕吻,優雅地朝趙飛燕勾起一抹淡笑。

  趙飛燕和張放?!這,這怎麼可能嘛……

  紫蟬搔搔頭,心裡有點迷糊,眼睛瞟向坐在身邊的劉驁,卻見那泛愛又專情的皇帝只是渾然忘我地凝視著他身旁巧笑倩兮的趙合德,根本未曾注意到剛剛的一幕。

  「嗯……永晞,趙飛燕和張放,他們,他們……」她朝張放手中的花努努嘴,用眼神詢問永晞。

  「噓……」他搖搖頭,示意要她安靜。

  「可是……」她想再開口,卻在下一秒鐘被霍然起身的趙合德打斷。

  「慶熙公主,對我姐姐的表演有什麼意見,不妨大聲說出來,姐姐也可做適當的改進。何必私下評論呢?」她的眼中有著防備和挑釁。

  「我……」

  音樂聲戛然而止,眾人都朝這方向望過來,劉驁的臉上也露出不豫之色。

  「對不起,我、我……」紫蟬感覺到現場的氣氛有些緊迫,似乎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她。好緊張,她該怎麼辦?

  「趙昭儀請勿惱怒,公主不大懂舞技,所以方才正向臣討教,未曾注意打擾了皇上及昭儀的雅興,請皇上恕罪!」喬永晞挺身護在紫蟬身前,即便擔憂,他亦藏得極好,不露痕跡,只不卑不亢地替她解圍。

  「你……」趙合德愣了下,臉色乍紅乍白。沒有想到素來與公主不和的喬永晞會站出來為她說話。

  「小棉只是無心之過。合德,不要生氣了,繼續看表演吧。」劉驁輕輕拍了拍趙合德的手,婉妙的樂曲聲又再度揚起。

  紫蟬剛想吁口氣,一抬頭,卻見趙合德目中隱有火焰,面容罩著淡淡寒霜,那神態絕對稱不上友善,彷彿窺伺著、計量著、防禦著,哪裡還見方才柔婉明艷的樣子。

  心底倏地一沉,紫蟬咬唇躲進永晞的懷裡,哎,看來……她真的是惹到麻煩了。

  回到將軍府,喬永晞並沒有直接回他的院落,反而跟在紫蟬身後一起來到了慶熙閣。心底,有某根弦被她遺留洩露的線索挑動了,他想和這個一改故轍的妻子好好談一談。

  「駙馬爺?!」宅院中的人乍見到喬永晞,無不將兩眼瞪得又大又圓。駙馬爺竟會來慶熙閣,居然……居然在衝她們微笑!

  「都愣著幹嗎?還不快去把駙馬爺替換的常服拿來!」還是碧珠和如意兩個丫頭率先反應過來。

  「哦……是,是!」兩個小丫環急匆匆跑掉,如意轉而吩咐伺候的小丫環準備其他事物,大家強壓住心裡的好奇,紛紛埋頭忙自己的事情。

  紫蟬將視線定在永晞的身上,他在小丫環的服侍下,已換上了藍色偏暖的青紫色貴族燕居服,然而眉宇間卻依然藏不住武將的鋒芒。說來奇怪,就這麼看著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便油然而生。這個陽剛俊朗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啊!想到今天在瀛洲台他的挺身相護……紫蟬的唇角緩緩翹起,胸臆中滿滿的幸福好像裝不住,快要溢出來。

  如意含笑望著兩位主子,輕輕用茶導把綠茶從茶荷中撥進白瓷茶杯裡,熱水從壺口直瀉而下,杯中的茶葉就隨著水浪上下翻滾,一片片撐開,旋轉著,透明的茶葉裡水破開的聲音很輕微,有淡淡的香氣。

  「這是皇上御賜的顧渚紫筍,烹煎此茶的用水非當地的『金沙泉』不可,所以有『顧渚茗金沙泉』之說。」她將茶杯輕輕放置在茶几上,「您們試試看,瞧奴婢的功夫好不好?」

  紫蟬衝她笑了笑,右手拿起杯子湊近嘴邊,小嘴吹了吹,輕啜了一口香氣。

  「公主,怎麼樣?」如意圓瞠著雙眼。

  又喝了一口,紫蟬緩緩吁出氣息,唇角牽動,「好香的茶,如意,你的茶道好棒!」

  細細的,如意回了一朵笑,再度斟滿紫蟬的茶杯,隨後看向在旁安靜品茶的男子。

  「我有事要和公主商量,你帶她們都先下去吧。」永晞溫和地對如意說。

  「是。」如意示意屋裡的丫環們都退下,並細心地帶上了臥房的門。

  喬永晞沉默地坐在紫蟬對面,細長的眼眸凝視著她,室內沉寂下來。

  「怎麼不說話?你不是有事要說嗎?」紫蟬瞅著他若有所思的面孔,終於忍不住開口。

  「嗯。」永晞淡淡地啜了一口茶,臉龐的冷峻瞬間清明,他靜靜地說:「其實……你這次受傷並不是意外,而是趙合德事先計劃好的,她讓心腹在馬鞍的革帶上插了幾枚細針,你一騎上去,馬因吃痛摔跳踢踏,你才會被摔下來。」放下茶杯,他目光靜靜凝住她,燃燒著點點憐惜。

  「是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你早就知道了?」紫蟬反問他,暗暗咬唇。

  永晞點頭,深深地歎息:「為了她姐姐,趙飛燕。」

  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說過的話,再回想今天的情景,她當下心中瞭然,卻仍有些想不明白,「可我是皇族中人,她總要有所顧忌才是,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

  「因為,」永晞皺起英氣的眉,淡淡錯開她的目光,語氣微瀾,「你曾威脅過趙飛燕,若要再與張放暗同款曲,就會通報皇上。」

  「原來如此……」紫蟬啞然失笑。芒刺在背自當盡力剷除,看來趙合德確實心狠手辣。

  兩個人的目光交凝,四周安靜下來,他歎了一口氣,略略傾身拉起她的小手,將它穩穩包於自己溫暖的大掌中。

  「今天的情景有目共睹,你……為什麼要阻止我?」紫蟬臉蛋發燙,偷偷看向身旁的男子,發現他正望著她,眉目俱柔。

  聞言,永晞莞爾一笑,「依你之見,在皇上心中你和趙合德孰重孰輕?」

  紫蟬抓著他的手指玩,而他縱容地由著她,彼此間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確實,劉驁雖然疼愛她這個妹妹,但遠不及對趙合德施與的恩寵。只是她沒想到永晞作為一員武將,居然有如此縝密的心思,那麼,他看出的恐怕不僅這件事吧。

  「公主……」

  「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公主公主的太生疏了。」紫蟬一抬頭,打斷了他的話。

  「好……」他舔了舔嘴唇,顯然對稱呼她的閨名還不能適應。

  紫蟬歪著頭,眼珠子轉啊轉的移到他的俊顏,看到悄悄爬上他耳朵的微紅……在不好意思?


「……你,」他不自在地咳了一下,這才想起他最初要問的問題,「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紫蟬暗暗咬唇,她知道他會來問她,他這樣的人是一定要問個明白才肯罷休的,然而,這樣離奇的事情,她又怎麼說得清。

  「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他的聲音有點逼緊了,不再溫潤如水。

  「你,會相信我嗎?」

  「只要你肯說,我便信。」只是現在這一刻,他忽然清楚一件事,他想要信賴這樣的她。那是一種沒有理由,也不需要解釋的意念。

  「好吧,既然你堅持要知道。」以他的敏銳恐怕早就看出了端倪,希望自己的回答不會嚇到他,紫蟬在心中祈禱,「其實……我不是什麼慶熙公主,我叫木紫蟬,來自兩千多年後。對我而言,這個時刻是歷史。但別問我為什麼,因為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借屍還魂,也許是因為它。」她迎向永晞愕然張大的雙眸,將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紫檀木蟬遞給他,並把車禍當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講給他聽,包括斷氣後看見的強大紫光。

  這比她想像中的要困難,敘述過程,她幾次被他打斷,如果她再不小心用字的話,恐怕講出的每個字眼都得做名詞解釋。

  「就是說,你極可能是被這木蟬帶來的?」永晞拿著木蟬,深思的神色,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聽聞……早年皇上微服出宮時,曾碰到一位來大漢宣揚佛法的西域聖僧,出於好奇便邀他一同回宮,請他到未央宮的宣室講經說禪。當時的你剛剛滿月,一直啼鬧不休。聖僧推算了你的生辰,就將這紫檀木蟬作為你的滿月賀禮,並贈了一偈。」

  「哦?怎麼說的?」又是和尚?紫蟬來了興趣,兩眼放光。

  永晞微微蹙起眉頭,極力回想:「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聽皇上說起的,好像是……佛法無邊,無遠弗屆。奇緣天成……紫蟬再生。」高大挺拔的身軀瞬間僵住,清湛有神的目光緊迫地盯著她。

  「天吶!」居然這麼巧!紫蟬摀住嘴,卻掩不住逸出的驚喘,「奇緣天成,紫蟬再生。」這、這分明是在說她嘛!冥冥之中到底有怎樣的一股力量在牽引著這一切?

  一個多月的疑惑,在此刻終於得到了解答,這個和他共同生活一年的女子,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什麼都改變了,甚至連性情都變了……而最大的改變,是他對她的心。

  情緒轉變僅在瞬息,森然的內心冒出點點歡意,永晞的面容愈來愈柔和,嘴角化出燦揚的笑。

  心裡的感覺騙不了人,自從她受傷醒來後,他變得會不由自主地關心她、憐惜她,見她微笑時自己會跟著愉悅,見她為難時自己會挺身相護。並且開始渴望能抱緊她,甚至,萌起想與她共度春秋的渴望,這是一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啊!

  此刻,他明白了,自己心態的轉變全部是因為她——木紫蟬,在無相的時空裡,陰錯陽差,他遇到這個熱情善良的姑娘,令他學了世間男女的情感,他心中的衝擊震撼,著實難以描喻。

  「紫蟬,」他移坐到她身邊,溫柔地望著她,「就咱們倆的時候,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當然可以啦。」紫蟬點頭輕笑,此刻他的語氣裡竟含有一絲討好她的意味,在這素來冷硬的男子身上顯得十分有趣。

  「對不起。」他的大掌撫弄著她柔軟的發,如撥動心弦,溫文的語調中藏著懇切的歉意。

  「什麼?」紫蟬挑眉,不明所指。

  「……這一個多月來委屈你了。」冷淡和漠視不是她應該被給予的態度。

  她愣住好半晌,眼睛慢慢被水光模糊,「沒關係,你又不知道。」

  他與她之間是奇緣而至,她陰錯陽差走進他的生命,感領他身上的溫暖,牽牽連連的,緣分就這麼種下了。況且,她感應到他的回應,兩顆心相互激盪,她知道,這段情絕非虛妄。

  永晞歎息地伸出長指按住她眼角偷跑出來的濕意,然後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拍撫她纖細的背。

  臉埋進他的胸懷,鼻間忽然充滿他的味道,她一個劇烈的心悸,差點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別哭。」他輕輕地拍著她,像是哄小孩似的。這樣的懷抱讓她感到溫暖而踏實,一股無法言語的親暱在彼此之間蔓延。

  張手環抱住他,她無聲揚起嘴角,她知道,新的生活就此展開,她與她的男人呵……會有好長好長的時間……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7:55

第四章  風波(1)

  漢代自高祖開國以後,歷經惠、文、景、武四帝,文治武功,卓有績效,但到元帝時,外戚王氏開始獨攬朝綱,逐漸把持了大漢帝國的權柄。漢成帝劉驁繼位後,大權旁落。

  喬永晞作為驃騎大將軍,在朝中以維護皇權為己任。宮裡宮外,功臣和外戚的鬥爭異常複雜激烈。永晞時常忙於政務,很少有時間能夠陪在紫蟬身邊。前幾天他又到邊關巡視防務去了,估計要到月末才能返回。因此,紫蟬在接到皇上的傳召後,只好一個人進宮來了。

  「慶熙公主,皇上還在議事,請公主先在金華殿稍作休息。」剛到門口,就有一個小太監迎面而來。

  這是紫蟬第二次進宮,相較於初次的震撼,這會兒已能靜下心來,細細品味樓台殿宇的奇偉殊絕。

  正走著,她忽然停下來,指著依傍在太液池旁的一座殿閣問道:「公公,那裡是什麼地方?」日暮黃昏,未央宮裡只有那處不見燈火。

  「噢,那兒是宵游宮。」

  宵游宮?沒聽說過,「怎麼不點燈呀?」

  「這……恕奴才不便多嘴。」

  「咦?」裡面究竟有什麼啊,這麼神秘兮兮的。紫蟬狐疑地看向小太監,好奇心輕易地被勾起來。

  「離晚膳還有些時候,奴才就先不打攪公主了。」小太監很善於察言觀色。

  「好,皇上若傳我,你知道到哪裡去找我吧?」看見小太監點頭,紫蟬扭身沿著小路朝那個方向溜躂了去。

  霄游宮內,燈燭如豆,一種神秘的夢幻般的意境撲面襲來。宮內所有的物品都塗上了黑顏色,殿堂上的宮娥們也都穿著黑衣,全身罩上木蘭紗綃,很適合在暗中行動。

  「哇塞,這個劉驁,對於遊樂嬉戲還真花費了不少心思。」紫蟬邊看邊咋舌。

  舒柔的熏風吹拂而來,輕泠的樂聲婉轉流出,那琴聲跌宕起伏,卻又出奇的溫柔纏綿。激越處如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幽咽時如杜鵑啼血,聲聲是淚。

  一曲《雙鳳離鸞曲》透過重重羅幕迴旋在朱漆樓閣間,似在低訴心中無限的情意,其出色的技藝和優美的音樂,聽得紫蟬如癡如醉,真應了那句詩——「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一曲既盡,餘音繞樑。紫蟬抬眸,看向長長流蘇後,那個隱隱遮現的身影,「你好,你的琴彈得真好聽。」

  「慶熙公主謬讚了。」細長的眼笑起來彎成細縫兒,一個極細微的表情,男子主動步出陰影,整張臉清楚地展現在燭光下。

  「咦,你認得我?你是……」

  「臣侍郎張安世,慶熙公主不記得我了?」

  「張安世?」乍聽此名有剎那的耳熟之感,「好像在哪兒聽過……」紫蟬仔細打量起他來,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面孔,一襲青衫寬緩,絕世的溫雅。

  「哎,公主雖不記得我,但我卻將公主視為知音人。」他微乎其微地歎息,聲音溫潤如碧水,流淌著春天的氣息。

  「啊,我想起來了!」剎那間靈光閃過,紫蟬拍掌驚呼,「你、你就是那個……長安最有名的樂師,自幼習琴,十五歲時便名滿天下……咦?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嘴角無奈地上揚,目不轉睛地盯著紫蟬,「是皇后請求皇上准許我入宮,並賜我侍郎的官職……」他深黝的眼瞳流轉幽光,眉宇間有隱約的憂鬱,「公主忘記了嗎?臣不才,最初蒙公主愛惜而入宮演奏,卻不想……淪為皇后和昭儀裙下的一名男寵。」

  「男、男寵?!」紫蟬聞之愕然,舌頭打了個結。

  雖然她知道古時有「面首」這個行業,但真的叫她碰上還是挺新奇的,紫蟬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有著柔軟的嗓音及飄忽的眼神,也許是從小接受藝術熏陶的緣故,與生俱來的優雅令他在沉默時都顯得頗有格調。這對於幽居後宮的女人,無疑是一個致命的誘惑。

  張安世一言不發地望向遠處,眉間愁色淡淡,最終,他黯然地坐回那尾琴前,弄響一曲紫蟬從未聽過的歌,那是一首難以辨明的古調:悠悠高山,湯湯流水,吟吟和之兮,知我者何哉。那音律高入雲霄然後留戀而落,而他的琴泛出溫潤純潔的光芒。這時候紫蟬竟能感到他的迷茫,他心向竹林,自視無羈,卻終於被塵世種種所困。

「慶熙公主,」張安世忽然抬眸,目光落在她臉上,「今日有幸遇見公主,我需要公主的幫忙!」

  「呃?」紫蟬呆了一呆,問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算起來,我進宮已有一段時間了,皇后對我已不似初時那般親密,我懇求公主帶我離開皇宮吧,我、我不想再做一名男寵了。」他抬起頭,愀然而歎,眼睛閃落出濕潤的光芒。

  「你若不願繼續留在皇宮,可以找皇后談談,我相信她不會勉強你的。」

  「不行!我、我實在沒那個膽量……」他像個孩子那樣迷茫又期待地看著紫蟬,終於,流下眼淚。

  「這……天吶!好,好,你讓我想想辦法。」見他開始嚶嚶抽泣,紫蟬伸過手,安撫地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唉,她最見不得男人哭了!

  「公主一定要幫我!一定要幫我啊!」

  紫蟬擰眉,正想著該如何幫他,手腕卻猛地被他抓緊,他的手掌既冷又冰,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才甘心。紫蟬吃痛,下意識想要掙脫他的掌握,卻不想用力過猛,將他整個人拽向自己,雙雙跌坐在地上。

  「你們在做什麼?」大殿中突然響起一聲拔高的女性嬌喝。

  「皇、皇后……」天啊!張安世倒吸口涼氣,急忙扶著紫蟬站起來,眼中露出恐慌。

  趙飛燕冷冽的目光緊盯著他握住紫蟬的手,厲聲喝道:「放肆,竟敢對公主無禮。」

  「啊……」張安世如被蠍子蟄到一樣,倏地將紫蟬放開,斷斷續續的語不成調:「皇后……不,公主……公主恕罪,臣無心冒犯。」

  「沒事的,瞧你怕成這個樣子,讓皇后看笑話了。」紫蟬搖搖頭,緩緩地退開,似笑非笑地瞥了趙飛燕一眼,「皇嫂,我最近想拜師學琴,今天正巧碰上張侍郎,皇嫂不介意我把他接出宮去,做我們將軍府的樂師吧?」

  趙飛燕牴觸而戒備地抬起頭,瞪著紫蟬戲謔的表情,隨後她的眼神投向張安世,「慶熙公主瞧上你是你的福分,可是,趙昭儀生辰將近,還等著你帶宮娥侍女們學幾個新曲子。你若和慶熙公主出宮,她那兒你說我該怎麼交待啊?」

  「皇嫂,既然張侍郎是因我的邀請進宮的,趙昭儀應該也不會反對。」紫蟬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故意無視趙飛燕陰晴不定的表情。

  「既然慶熙公主都這樣說了,張侍郎,你自己拿個主意吧。」趙飛燕忽地婉笑而坐,四量撥千斤地將問題丟給張安世,似是在心中已經斷定他沒有離開的勇氣。

  張安世茫茫地呆立著,不知該如何抉擇。皇后的一番話,分明已把活路堵死,若是他執意和公主離開皇宮,無疑會令公主和趙氏姐妹結下樑子,公主是性情中人,他不願連累公主為他開罪於皇后,可是這個後宮他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心中著實為難,他側過臉偷偷瞟了公主一眼,看到她衝他鼓勵性地輕點了下頭。

  張安世索性把心一橫,朝著趙飛燕低頭叩拜道:「臣一直以來蒙皇后和昭儀錯愛,不勝惶恐,今日願聽從慶熙公主差遣,只懇求皇后准臣出宮。」

  「你、你在說什麼?!」趙飛燕用驚疑的眼光看著眼前一向溫柔謙順的男子,沒料到他會如此大膽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臣今日願聽從慶熙公主差遣,只懇求皇后准臣出宮!」張安世忽然勇氣倍增,他抬起頭,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你、你這個呆子!皇宮內頭哪一點比不上外面?」趙飛燕嗔罵道,眼中顯露出輕蔑堂皇的光芒。

  「皇宮雖好,卻不是人人都有這個福分。」紫蟬對著趙飛燕扮了一個鬼臉,伸手戳了戳張安世的額頭,「呆子,還不趕緊叩謝皇后聖恩!」

  張安世一聽,眼睛在瞬間閃亮,頭如搗蒜地拜謝道:「多謝皇后成全!」

  「慶熙公主,今天本宮就順了你的心意,反正宮裡倒也不缺像他這樣的樂師。」

  「就是就是,沒了張安世還有張放嘛,皇嫂……」不期然對上趙飛燕冷冽陰沉的眸光,紫蟬自知失言,慌忙接口道:「今天恕小妹失禮了,改日定到七寶避風台向皇嫂請安。」說完,她拉起張安世一溜煙兒地往殿外跑去。

  「哼,沒規矩的小丫頭,該為你的放肆付出點代價了!」趙飛燕輕移蓮步,對著紫蟬的背影盈盈微笑,她的笑靨依然是那樣的溫婉,而艷紅的紗裙卻在暮色中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自打前幾天從旁協助張安世脫離「魔爪」後,紫蟬一直隱隱覺得有事要發生,而且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昨晚睡覺時她感到心跳得厲害,用手捂著,生怕要跳出來,唯恐有不好的事發生!此時此刻,面對著趙飛燕和站在右手邊的張寧珂,紫蟬有不祥的預兆。

  「見過皇嫂,向皇嫂請安。」紫蟬咬了咬唇,朝趙飛燕盈盈一拜。

  「本宮一早傳你進宮,你一定奇怪是為了什麼事兒吧?」趙飛燕語調裡有股促狹的意味,表情更是耐人尋味。

  紫蟬原本想說「是」,然而此景此氣氛,她選擇了保持緘默。

  趙飛燕接著說:「其實也沒別的,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和我商量?哼,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紫蟬聽得漸漸有寒意,乾脆單刀直入:「有什麼事皇嫂就請直說吧。」

  趙飛燕歎口氣道:「你也知道的,寧珂這丫頭一直都很中意喬將軍。」

  一聽到老公的名號,紫蟬立刻敏感起來,她朝張寧珂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臉上隱隱透著笑意。但覺這笑意,是世間最可怕的神情。忍不住,紫蟬激動起來,「那又怎樣?」

  「寧珂郡主自願請嫁,我和皇上商量過了,決定成全這小丫頭的一片心意,你……」

  「不可以!」沒等趙飛燕把話說完,紫蟬氣呼呼地打斷了她,「絕對不可以!永晞不愛她,也不可能娶她!更何況——」紫蟬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不會允許我的丈夫三心兩意,更不可能與別人共享丈夫。既然我這一生決心與他共度,他也得完全一心對我才行,否則,我寧可一輩子獨身!」

  「夠了!」趙飛燕聽到這番話,怒由心生,忍無可忍地拍案喝道:「貴為大漢公主,怎能說出如此有失風範的話來?!三從四德的教誨自古有之,賢良女子更是事事為丈夫設想!尋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更何況喬永晞乃是大漢朝的驃騎大將軍!你實在是太自私了!」

  「我才不是……」紫蟬一時答不上話來,她的思想在這個時代確實驚世駭俗了些。咬了咬唇,她望向張寧珂,只見張寧珂的笑意更濃。

  「姐姐,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寧珂會好好伺候喬大哥的。」張寧珂溜了溜眼睛,仰臉嬌笑。

  「公主如果沒有異議,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等喬將軍回京後,就著手準備迎娶郡主吧。」

  「你……」紫蟬聽了急起來,氣得直瞪眼。

  第四章  風波(2)

  「我不能娶郡主!」一道聲音如驚雷乍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喬永晞一腳踏進內殿,視線就落在獨自挺立的妻子身上,彷彿感受到她的孤獨無援,心一痛,顧不得眾人眼光,朝她奔了過去。

  「永晞!你……你怎麼回來了?」乍見到他,紫蟬不由得一陣驚喜。

  「我收到了信差捎來的書信。」四天前,思妻心切的他將邊城防務的重責交給副將司徒南後,一路上馬不停蹄,日日夜夜,奔去了半條命也非回京城不可,一刻也停緩不得!他和紫蟬的感情剛有進展,居然就發生賜婚的事情,一想到這兒,他心中立即生起怒氣!去他的寧珂郡主,他是絕對不會娶她的。

  「喬將軍,你來得正好,本宮正在和公主商量皇上賜婚的事兒。」趙飛燕出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微臣拜見皇后萬安。」喬永晞向前一擋,將紫蟬護在身後,雙目靜然無懼,堅定開口:「請皇后原諒,微臣沒有打算納妾。公主待我真情真意,我不能負她,亦不敢負她。微臣有負皇后和皇上美意,甘願領罰。」

  「你、你竟敢用這種態度對本宮,真是不知好歹!」一席話惹得趙飛燕面色鐵青,怒火中燒。

  「永晞!」紫蟬心中大動,眸中有喜有淚。他的這番心意,表明得夠清楚了!

  「別哭……」他抹去她終究滑落的淚滴,心疼極了。

  「喬大哥,你為什麼如此嫌棄我?如果我有你不喜歡的地方,只要你開口,我一定會改的!我對你是真心的啊!」張寧珂忍無可忍,上前扯住永晞的袖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都怪她,若非她對婚事操之過急,喬大哥一定會接受她的,只要也讓他看到她的真心。

  「對不起。我不能讓我的妻子傷心。」

  「你說什麼?」張寧珂咄咄逼人,「你不能讓她傷心?!哈哈,真是太可笑了!那她呢?你不想想她當初是怎麼對你的!這個女人,她愛的是我哥哥,她根本就沒把你放在心上!只有我,我一個人,才是真正喜歡你的呀!」

喬永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別過臉,不想再多說什麼。

  「你們在這裡吵什麼?」一把威嚴的聲音陡然響起,大殿在瞬間歸於平靜。

  紫蟬尋聲回眸,來者正是劉驁。

  紫蟬看著他,他的面容祥和溫暖,就像多年以前,她看到她的父親,「皇兄——」她盈盈跪了下來,委屈地吸涕。

  劉驁心下一驚,瞧了眼緊抱住她的男人,又瞥了眼另外兩個怒容滿面的女人,隨即瞭然。唉,他就這麼一個親妹妹,他不可能不幫助她。她要怎樣的幸福,他會成全她。

  劉驁在大殿中緩緩踱步,許久,開口道:「娶親本是一件喜慶的事,與其鬧得人人不快,不如就算了吧。」

  「皇上,這……」趙飛燕和張寧珂錯愕到極點,目瞪口呆,作不了聲。

  永晞與紫蟬怔怔地望住彼此,沒想到事情竟這樣容易就解決了。紫蟬由愕然中覺醒,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停不住想哭的感覺;永晞則雙膝點地,朝著劉驁跪下來,滿心歡喜地感激:「謝皇上成全,臣叩謝隆恩。」

  「唔,喬愛卿,瞧你的模樣,一定是披星戴月趕回京城的吧,先回府歇息去吧,朕想和自己的妹妹單獨說說話,稍後會派人將她送回去的,無須擔心。飛燕,你們也都先下去吧。」

  「是。」趙飛燕和張寧珂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好暫時作罷。

  待三人告退,劉驁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紫蟬,「朕聽飛燕說,你將張安世帶出皇宮,安排到將軍府做樂師了?」

  「張安世的性情淡泊悠然,並不適合為官,臣妹自他出宮後便與他道別了,並未留他。」紫蟬似笑非笑著搖了搖頭,「不過,臣妹這個舉動似乎是惹惱了皇后。」

  劉驁看出紫蟬的不滿,他無奈地歎息:「你們都不明白飛燕,朕也不明白她。她已經得到的夠多了,卻還不肯放過。她以前……哎,她是怎麼成了這樣的,我真的不明白。」

  紫蟬抬頭看著他,最終還是笑了,「總之,臣妹謝皇兄為臣妹解圍,否則真不知道事情會鬧成什麼樣子。」

  「唔,朕很想知道,你和喬將軍,你們——」劉驁欲言又止。

  「我們現在很好,所以,不希望有別的什麼人來涉足我們的生活。」

  「哦?這真是一個好消息。」劉驁揚起明朗的笑容,他的眼睛祈諒地望著紫蟬,「朕一直以來都對你感到非常的歉疚。」

  「歉疚?」

  「是啊。」劉驁隨意坐在高案前,斟上一杯酒並且歎息,「朕本來是有意將你指給張放為妻,奈何張放一貫風流狂放,浪蕩不羈。朕心中明瞭此人品性,擔心你嫁給他會受委屈,思慮再三,才決定將你指與喬永晞為妻。喬氏世代皆為大漢的武官,足以匹配你的身份,喬永晞雖年紀尚輕,卻智勇雙全,人品可嘉,實為駙馬第一人選。可惜朕卻偏偏忽略了你的感情,致使你夫妻二人感情失和。皇兄,對不住你呀!」

  「皇兄,不要再提這些了,我現在很幸福,真的!」紫蟬安撫地拍了拍劉驁的肩膀,卻突然想到眼前這個人是皇帝,連忙收回了手,好在劉驁對她這個舉動沒有放在心上,紫蟬暗暗噓了口氣。

  陪劉驁用過午膳,紫蟬迫不及待地準備回家,不料眼前人影一晃,一位男子竄入視野。

  「冷棉,好久不見,近來好嗎?」

  「啊,你、你……張放?!」紫蟬盯著他俊逸溫和的臉孔,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於她,他只是個陌生人,無論慶熙公主曾經如何想要與他一生相守。

  「剛才我妹子哭哭啼啼地和我抱怨,說你怎樣也不允許喬永晞納她為妾,連皇上都拿你沒有辦法。」張放低下頭,咧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冷棉,你是不希望喬永晞得到幸福,對不對?」

  「我可不認為永晞娶了你妹子就會得到幸福!」紫蟬立刻反唇相譏。

  「我認同。」張放點點頭,臉龐上流轉著溫柔細密的微笑。

  瞧見他極為附和的表情,紫蟬也被逗樂了。

  忽然,張放抬起手,用他溫暖乾燥的掌心撫摩她的頭髮,輕聲說:「冷棉,我希望你能和喬永晞愉快相處,成為他信任的人。」

  「你……」紫蟬微怔了一下,對她來說,這樣的接觸還算是在能容許的範圍內,但古代人不是很講究什麼禮義廉恥的,就兩個人現在的身份,他明顯逾越了!

  「乖,等再過一段時間,我去將軍府看你!」不等她回話,張放急快地擁抱了她一下,然後閃身進入了旁邊等候的轎子。

  這個可惡的傢伙,說話就說話嘛,居然趁機吃她的豆腐!剛才那一幕如果讓永晞看見了,難保會產生怎樣的誤會。

  紫蟬吐了口氣,突然覺得身後有些冷,回過頭,迎上一雙凌厲深沉的冷眸,許久都不曾見過的神色,表明了看到她的行為。濃烈的指責與憤懣背後,難掩排山倒海的妒意。

  紫蟬低下頭,低低輕笑,沒想到永晞吃醋的樣子真好玩,不過還是安撫一下他的情緒比較重要,她可沒膽讓他發現她還有心思取笑他。

  她怎能允許張放如此輕薄無禮!喬永晞看著前方相擁的兩人,目光冷冽,心頭怒火卻越燒越旺。她是他的,是他珍惜尊重的妻子,其他男人休想動她一根指頭!他滿心怒意正要發作,忽見她回過身來,小跑步地投進他略嫌僵硬的懷裡。

  「永晞,怎麼還沒回府去?你不累嗎?」她撒嬌地偎進他懷裡,衝他揚起甜甜的笑。

  「我在等你,卻看見他。」他的話輕,聲音更輕。

  「哎呀,真是的,早知道你在等我,我會早一會兒出來的,真是的,現在可好,不想見的卻看見了,還惹得夫君你不高興。」「我哪裡看起來像是不高興了?」永晞心神一蕩,因為她那句「夫君」,以及數日未能觸及的柔軟身軀。

  紫蟬看著他明亮清朗的眼睛,柔聲道:「你不在的這些天,我好想你!」

  「真的?」他的眼睛一亮,她煥發自心的笑容照亮了他的雙眼,再也按捺不住將她緊緊摟住,「以後離那個傢伙遠點兒,連一根手指,不,一根頭髮都不許給他碰!」

  「你這是在吃醋嗎?」紫蟬淘氣直笑。

  「你太頑皮了!」喬永晞點點她的俏鼻,洒然一笑。他的笑很純真,但她不知怎麼突然有了一種想要哭的衝動,因他很少這樣笑嗎?

  「怎麼了,這樣看著我?」他扶她上馬車的動作一頓。

  「沒事。」她搖了搖頭,有點不放心地問道:「你回了京城,邊城的防務怎麼辦?這不算犯了軍紀嗎?」

  「都交與副將司徒南了,他是我麾下第一勇士,更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多年來每一場戰役,每一份策略,都是與他共謀而成。放心吧,不會有偏差的。」永晞簡潔地向她解釋。

  「嗯。」心安了,她應了一聲。

  馬車以緩慢的速度前進,被他安穩地擁在懷裡,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紫蟬只覺心跳如擂鼓,她小小聲道:「永晞,我好喜歡你!」

  「嗯?」他將耳朵湊近她的唇畔,「你說什麼?」

  「我說——」她羞澀地環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喃喃低語。

  車窗外,萬里無雲的晴空藍得像是要滴出水來,她想,那是幸福的顏色……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8:39

第五章  鍾情(1)

  彈指間時序已進入夏季,沐浴後紫蟬將半濕的秀髮披散在身後,靠在窗戶邊上默默出神。自娶親風波有驚無險地平息後,皇宮裡邊沒有再傳出任何動靜,紫蟬不安的心逐漸回歸本位,只是暗下決心若有突發狀況,絕不能再這樣六神無主。趙飛燕雖然貴為後宮之主,但是,她也是看過兩千多年歷史的人,拿出點子整整這個年代的人應該不成問題吧。她不是委曲求全的女子,來到西漢,豈能傻傻任人欺負!不過說來也是因禍得福,共同經歷了這次風波,令她和永晞之間的感情更進了一層。愛上自己的丈夫,在這個古老的年代,應該不算驚駭世俗吧。

  掐指算算,來到西漢已經三個多月了,她已逐漸適應了古代的生活,享受不了現代科技帶來的便利,是她心中唯一的遺憾。幸好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喜歡她,上至皇兄、母后,下至奴僕、丫環,永晞和小慈更是給予她全心的信賴,這些溫暖的親情彌補了心中的遺憾。

  視線落在放在桌子上的草編小兔上,紫蟬的心情霎時變得柔軟。自從那晚在後花園見過小慈後,她就將心裡對親人的愛轉移到小慈身上,雖然她沒當過母親,不過把小慈當作妹妹來照顧就容易多了。現在,小慈越來越喜歡粘她,有悄悄話也只跟她講,一點也看不出來她們曾那麼的疏遠冷淡。

  喬永晞走入慶熙閣,就看見他的妻子正一臉微笑地靠在窗戶邊上出神。他輕咳一聲,紫蟬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回過頭,驚喜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男人。

「咦?永晞,你怎麼回來了?」通常這個時候他都在忙,怎麼會抽得出時間回來呢?紫蟬開心地跑向他,披散的秀髮飛揚著,笑顏中有不經意的嬌媚。

  妻子臉上盎然的笑意讓喬永晞很開心,但瞥到她濡濕的長髮時,眉心微攏道:「怎麼頭髮濕濕的就坐到窗前呢?吹了風會著涼的。」他邊說邊拿過一方布巾為她擦拭未綰的青絲。布巾輕輕擦過她絲緞般柔滑的秀髮,一瞬間,空氣中像是充滿了無法言喻的親暱。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啦?公事忙完了?」他寬闊的胸懷極為熾熱,紫蟬有點不習慣這麼親密的姿勢,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強烈得快要失去控制。

  「當然不是,公事是永遠忙不完的。不過,我看今天的天氣不錯,想帶你和小慈出門逛逛,就咱們三個人,誰也不讓跟。」他低聲說,收攏雙臂將她圈在懷中。

  「真的?太好了!」紫蟬自他的懷中轉身,迎上那對溫暖明亮的眼睛,臉頰因興奮略略泛紅。之前幾次出門都是坐馬車或轎子,而且還隔著轎子上厚厚的綢布,細想起來她還從未真正看清過漢朝的街市呢。

  看著她眼睛裡散發出的奪人光華,喬永晞不受控制地低下頭,「你好香。」頭埋進她的秀髮中,沐浴後的清香盈滿他鼻間,讓他無法再理智地思考,只能順從心中的呼喊去行動。

  紫蟬陷在他懷裡,被他扣住了腰,隔著薄薄的衣料,手心下男性精悍的肌理線條,令她有剎那間的沉迷。

  「紫蟬,你來這裡已經好幾個月了,我,還不能確定你的意思。」永晞的聲音驀地有點啞了。

  「我的意思?」她有些迷糊。

  「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接受我,成為你真正的丈夫。」他悶聲問著,骨節分明的手指撫摸著她的長髮。

  她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率直純真,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每一個舉動都是笨拙而小心的,深怕會嚇著她,「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

  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紫蟬的臉紅了。他的指尖滑過她柔軟的發,輕撫上她細緻的臉頰。她能夠感受到粗糙皮膚上硬實的繭。那不是養尊處優的手,而是一雙馳騁沙場、能夠保疆衛國的手,他用這雙手捍衛國家,也用這雙手保護屬於他的一切。

  紫蟬臉蛋燥熱,他的面孔靠得好近,俊朗的眉目溫溫柔柔的,把人帶進水澤中浮沉優遊。這一瞬間,像被催眠似的,不經大腦思索,唇邊已吐出話:「我願意成為你的……」她的言語,隱沒在他溫熱的唇瓣之間。

  好一會兒,他離開她,兩個人的氣息交錯。他頂住她的鼻尖,近近瞧著她嫣紅似醉的嬌容。心跳得飛快,紫蟬嚅了嚅唇瓣,正要說什麼,男子的氣息再次罩下,重重地吻住她。

  「爹、娘……」軟軟的童音陡然在兩人身後響起。永晞轉瞬間回過神來,將面紅耳赤的妻子摟在懷中,壓抑著心中起伏劇烈的情愫,轉頭看向身後面帶困惑的女兒。

  「爹,你在對娘做什麼?娘的臉好紅好紅哦,會不會又生病了?」小慈仰著臉不解地問道。

  永晞低頭看向紫蟬,只見她眼含煙波,雙腮飛紅,和任何一朵桃花一樣鮮艷明媚。永晞一笑,眼神中透著得意,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小慈,娘沒生病……」紫蟬差點羞死,尷尬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不曾嘗過如此親暱的碰觸,全身的力氣好似被剛剛的吻全部抽去了。此刻她更加確定了永晞在她心中的地位,原來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完全深陷。

  「爹在疼愛娘,好讓你再有個弟弟或妹妹。」低沉的聲音縈繞在她耳畔,紫蟬臉更熱,偷偷覷向身旁的男子,發現他正帶著笑,溫柔地瞧著她。

  「真的?!」喬弘慈的小臉立刻亮起來,「那以後就有弟弟妹妹陪我玩了,是不是啊,娘?」面對一大一小兩張面孔上的燦爛笑顏,紫蟬期期艾艾,臉漲得通紅。哦,真是羞死人啦!

  牽著手出門,不乘轎也不需馬車,逛大街就得用走的才能體會趣味。時至初夏,處處綠楊垂柳,掩映著一灣灣清淺的護城河。喬弘慈在樹下快樂地跑著,穿梭在爹娘之間,一家人閒漫地踩著步伐,和樂融融走過夏季的艷艷繁花。

  這就是漢代的街市了,紫蟬置身在熱鬧的市集裡,明眸圓碌碌地張望著。這一路上,永晞握著她的手未曾放開,眼下大街上人多擁擠,他握住的力道不自覺強了幾分,彷彿擔心她會被人群衝散,然後消失不見。她低頭瞪住兩人交握的手,溫暖的感覺充盈在心頭。他修長有力的手包裹了她的,好似只要這樣緊緊握住,便永遠可以不必放開。

  有如是一場夢般,木蟬牽領著她走入了一個美麗的世界,一個全然陌生卻又令人著迷的世界。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裡有永晞的存在。剛剛的吻像是一個沒有說出口的承諾,她的心在他的懷抱裡圓滿了。

  一家人走在街市中,一路上有許多老百姓認出了喬永晞,熱情地打著招呼;永晞也一律點頭回禮,笑容看上去是那樣真誠,不像朝中的某些高官,對貧民不屑一顧。

  而紫蟬則瞠著眸子,張著小嘴,不能自已地張望著。大街上人潮洶湧,各式各樣的買賣,大大小小的店舖子,此起彼落的吆喝叫賣,除了居家用品之外,也有許多陶瓷字畫、寶珠花飾的攤位。

  「哇!這兒的東西可真多啊!」她拉著永晞的手興奮地叫著,「永晞,你看,看那兒!」

  「今天是市集日,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來自各地的商人都會聚集在京城,所以才會這麼熱鬧。你和小慈拉緊我,千萬別走丟了。」喬永晞拉著妻女在人群中穿梭,那火爐上炊著的燒餅、紅炭上烤著的牛羊肉,還有那些香桃、黃杏等等蜜糖果子……沾惹得他們一身的香甜味兒。

  「永晞,咱們買一點嘗嘗吧!」紫蟬伸手指了指一個賣小點心的攤子,五顏六色的蜜餞糖果,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饞得她口水直流!

  「你呦,就愛吃這些小零嘴,簡直比咱們小慈還像小孩兒。」喬永晞寵溺地望著她,牽著她的手來到賣小點心的攤位前。「小饞貓,你想吃什麼?」紫蟬低頭捏了捏小慈柔嫩的臉頰。

  「嗯,我、我想要——」喬弘慈瞪著圓溜溜的大眼,哎,怎麼辦,每樣糖果看起來都好想咬一口。

  「老闆,每樣各來一點吧。」看著小慈猶豫不決的神情,紫蟬纖手一揮,痛快地做了決定。

  「謝謝。」接過小販遞過來的蜜餞糖果,永晞淡淡笑著,三個人繼續往前走。忽然,一個賣珠花飾品的攤子攫住紫蟬一切注意,瞇眼仔細瞧了瞧,便拉著小慈走了過去。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49:25

第五章  鍾情(2)

  攤上除了釵、簪、華勝等髮飾外,還有胭脂盒和放首飾的珠寶盒,還有一些珠花首飾,每樣東西的做工都非常精細,而且造型各不相同,件件都讓人愛不釋手。紫蟬挑出方才看中的那件飾品,燦爛的銀光瀰漫了眼前,伴隨著清脆的銀鈴聲,是充滿異國風情的銀製瓔珞項鏈。

  「老闆,這個多少銀兩?我買了!」她從衣袖裡掏出荷包,爽利地付了錢,隨後轉過身來,笑容燦爛,「小慈,送給你的,戴上給我看看。」

  「娘,這真的是要送給我的嗎?」小慈不能置信地望著娘親,眼睛裡露出純粹的喜悅。

  「對呀,送給我的寶貝女兒。」紫蟬親了她粉嫩的臉蛋一記,將銀質流蘇撥拉到她的胸前,替她戴上項鏈。小慈輕微地側身晃了晃,就聽見清脆的銀鈴聲。她格格地笑了起來,嘴巴好久都合不攏。笑看著她快樂的小模樣,木紫蟬的心情霎時變得極好。

  「小慈,我記得你說過,你有一條類似的項鏈,是爹爹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可是不知怎麼的就不見了,是不是?」

  喬弘慈老實地點點頭,她記得那天她去花園裡找的時候,娘還要幫她一起找呢,只是那天因為娘對她的態度突然轉變,自己實在是太高興,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後來項鏈再也沒找到過,讓她難過了好久。

  「喏,現在娘再送你一條,你可要保存好,別再弄丟了哦!」紫蟬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謝謝娘!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小慈好喜歡好喜歡娘哦!」喬弘慈甜甜軟軟地衝著紫蟬撒嬌。娘以前可從沒對她這麼好過,可是現在的娘會陪她讀書、玩耍,還買禮物送給她,簡直比爹爹還要疼她!

  看見小慈毫不掩飾地表達對自己的感情,紫蟬心中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柔,從未認識到只是自己簡單的一個舉動,就可以帶給她這麼大的快樂。

  她將小慈攬進懷裡,眼睛不由自主地瞅向永晞,他正動容地看著她們倆。握住她伸出的細白柔荑,他將妻女圈進他溫暖的懷抱裡,深情的眼波交纏,傳遞著彼此內心的感動。

這,就是幸福吧!

  幸福呵!

  黃昏來襲,澄淨的天空配著夕陽的暈輪,橘紅中挑染著藍紫色調,像是一幅抽像的油彩畫。兩千年前的天空竟如此繽紛絢麗,這美感讓紫蟬心旌蕩漾。用過晚飯,一家人漫步在長安城牆旁的大道上,由大石板鋪成的大道寬廣平直,是長安城內主要的交通要道。雖臨近傍晚,街上的車輛和行人仍舊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駕——駕——」

  從遠處突然傳來陣陣叫喝聲,與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隊威風凜凜的人馬,浩浩蕩蕩地洶湧而至。

  「讓開,快讓開!看到大司馬的旗幟,還不趕快迴避!」

  由遠至近的人馬喧囂著,原本街上從容的人群,一下子慌亂起來,深怕一個閃避不及,會被馬蹄踏過,或被馬上官差的鞭子抽到,喬永晞伸出強壯的手臂,護住妻女也閃避到一邊。

  「這個王根真的很討厭!做了大司馬就了不起呀!」紫蟬瞪住美眸,在他懷中憤慨發言。

  「他一貫如此,只不過近來更頑劣了些!」馬行聲以雷霆萬鈞的氣勢逼近,永晞的眉頭已鎖在一起,英氣的臉上浮現出薄薄的怒意。

  在眼角餘光之下,紫蟬意外地發現在前方不遠處,一個拄著枴杖的老和尚正吃力而緩慢地朝路旁移動著,她眼看著馬隊漸行漸近,頃刻間就要撞上他了。一旁的路人都為他提心吊膽,甚至有人尖叫出聲——「和尚!快讓開……」

  「啊——」在眾人連連的驚呼聲中,紫蟬不知打那兒冒出來的勇氣,想也沒想地衝了過去,用盡渾身的力氣使勁拉住老和尚的胳臂,將他拽進人群中。不過眨眼工夫而已,快馬奔馳的疾風從耳旁呼嘯而過。

  呼——好險!差點就又死一回了……

  「娘!」喬弘慈大聲喊著,眼淚橫飛地衝了過來,「娘——」

  喬永晞也從驚嚇中回過神來,蒼白著臉朝妻子奔了過去,「紫蟬,有沒有傷著?嗯?有沒有傷到哪裡?」他緊張地問著她,顫抖的雙手洩露了心底的恐慌。

  「我沒事,放心,我沒事!」紫蟬勉強站定後一臉驚魂未定的蒼白。

  「你、你想要嚇死我和孩子嗎?」見她輕輕搖頭,永晞提到喉頭的心臟才逐漸回落,忍不住生氣地責備她。

  「對不起……」紫蟬安撫著驚嚇不已的丈夫和女兒,自己也深深吐出一口氣,直到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她才有空瞧上一眼自己搭救的人。回頭這一望,卻令她大吃一驚,「大師,怎麼會是您?!」這炯然的目光、這清奇的骨骼,儼然就是那日她在法門寺遇見的那位老和尚啊!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捨身搭救之恩。」老和尚雙手合十,向她行禮答謝。

  紫蟬沒搭話,嬌憨的美眸一眨不眨地使勁瞪著他,像是見到外星球的怪物一般。

  「紫蟬,紫蟬?」喬永晞叫了她兩聲,瞧見她沒有反應,只好禮貌地替她回了禮,隨即又納悶地回眸看她。

  「大師,您不記得我了嗎?那這紫檀木蟬呢?還有印象嗎?」呆了好半天,紫蟬終於回過神來,她拿著木蟬發出一連串的疑問。老天!能在這裡看見這位老和尚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老和尚轉動著手上的佛珠,清亮深邃的目光看向她,不急不徐地反問道:「施主在佛前許下的心願實現了嗎?」

  紫蟬一愣,隨即想起在銅佛殿裡許下的那樁心願。她點了點頭,看向身邊滿目關切的丈夫和純真可愛的孩子。是啊,她確實找到了真心疼愛她的人,在這久遠的時空裡,並且將會陪伴她直到此生終老!

  從他們模稜兩可的對話中,喬永晞隱約猜測出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難以置信,但是習慣性地保持冷靜,不曾太過驚訝。他看向老和尚,恭敬地問道:「不知聖僧為何來到長安?又從何方而來?」

  老和尚微笑著答道:「老衲自西域、經絲綢之路,越流沙萬里行至此地,一路講經說禪、弘揚佛法。」

  「哦?史料上記載佛教自西漢平帝時才傳入東土,沒想到比這個時間還要早。」木紫蟬感歎地笑了笑,真是事實更勝史實呀,「對了,剛才見您行走的姿態似乎腿上有傷?如果大師願意的話,可到我家暫時住上幾天,先把腿傷養好再說。」

  「阿彌陀佛,施主的善意老衲心領了,這點兒傷不礙事。老衲雲遊四方,看出這長安城以西是塊淨土,希望以後能棲身此地。築寺立塔,弘揚佛法。」

  長安城以西?咦,那不就是她生活了20年的法門鎮嗎?!紫蟬霎時間心有所悟。法門古剎,傳說始建於戰國,後來毀於綿延戰禍,到了漢代又重新修建,更因塔下地宮供奉釋加牟尼佛指舍利一枚而聞名於世,這位大師果真獨具慧眼。

  「佛教東來,百年後自當繁榮。」她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低頭解下一直繫在素絲腰帶上的紫檀木蟬,雙手奉於老和尚面前,「出門在外沒帶什麼貴重的東西,這個是我隨身佩戴的小東西,若他日大師遇到任何困難,可持此物到驃騎將軍府,我們夫妻二人一定不遺餘力。」

  老和尚接過木蟬,托在掌心上仔細看了看,「阿彌陀佛,此物乃是我佛門之物,與施主淵源頗深,他日必當奉還。今日有緣相逢,老衲贈二位施主一偈,願對施主有所幫助。」他略微停了下,繼而宏亮的聲音再度揚起,「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其虛其邪?既亟只且!」不等紫蟬夫婦二人回話,老和尚念了句佛號,就笑著轉身離開了。

  這……分明是詩經《北風》中的句子,在這亂世之中,莫非寓意著……紫蟬立在原地,雙眸微瞇思索片刻。

  「你在想什麼?」永晞收緊放在她腰間的手臂。

  紫蟬跑遠的思緒慢慢回來,抬頭就看到永晞一臉憂色地望著她說:「那紫檀木蟬……可是你的護身之物,這樣隨意送給別人,會不會……」

  「放心吧!」對她而言,木蟬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它是牽引我到你身邊的使者,現在我已經來到了你的身邊,它可以走了。」輕踮起腳尖,她在他頰邊印上如羽毛般的吻。永晞像是感到無比詫異,低下頭來望住她。紫蟬衝他愉悅地笑開臉,彎腰拉起小慈的手,格格地笑著跑開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50:55

第六章  同心(1)

  圓圓的月兒西移,月光迤邐進屋。屏風內側放著一個大大的浴桶,已盛滿溫泉水。在沒有空調電扇的古代,最佳的消暑方法是什麼呢?答對,當然就是洗澡啦!

  「公主,您真的不要奴婢們伺候嗎?」繡花屏風外,碧珠將一疊乾淨衣服擱在矮凳上,語帶遲疑。

  「不用了,你們下去休息吧,我想在水中泡一會兒。」婉轉的語音由屏風內傳出。

  「是。」善解人意的碧珠帶著另五名小丫環退下。

  聽到她們的腳步聲漸漸走遠,紫蟬眉心舒展開來,整個人都放鬆了。到現在她還是未能適應事事都有人伺候,尤其是沐浴淨身這種事,想想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掬起一瓢清水,微燙的溫泉水滑過髮絲和臉龐,除了以可舒暢筋骨、迅速消除疲勞的「五蘊七香湯」來入浴外,滿桶紅艷的玫瑰花瓣更令她心曠神怡,「啊,真是純天然的SPA!」紫蟬舒服地輕歎一聲,解開烏黑的髮髻,拿著香花在雪白玲瓏的身軀上輕拍……這是漢朝盛傳的宮廷美顏秘方,后妃在入浴時,總會讓宮女拿香花輕拍身體,不但可使肌膚滑膩,保持彈性,沐浴後更能常保淡淡的幽香。

  喬永晞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因為水氣太濃,她初時沒發現他,直到他再難壓抑逸出唇邊的歎息,她因此抬首,黑色的瞳眸和他對個正著。

  「啊……」一聲短促的輕叫從她櫻唇中冒出,她倏地漲紅了臉,雙手極力遮掩住自己的身體。

  他緩緩地向她走近,單膝跪下,手指掬起一縷發湊在鼻尖下聞著,喜歡那淡淡雅致的香氣,他虔誠地印上自己的吻。這一瞬間,心中翻騰起熾烈的火焰,他野性的眼中揉進溫柔神色。

  「永晞……」紫蟬微微一震,入迷似的看著他轉深的眸色。

  「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像是尋常述說,又像是輕輕呢喃,喬永晞低啞的嗓音明顯地緊繃,像是在極力克制或極欲放縱週身的那股力量。

  紫蟬雙頰漲紅,唇顫著,竟有一股不勝嬌羞的神態。永晞深深瞧著她,伸手托住她的腰,抱起她走進臥室。

  他……要同她圓房嗎?紫蟬簡直滿臉通紅,心跳快得驚人。她有些慌張地用力推他,卻無法撼動他魁偉的身軀,反倒是她自己用力過猛整個人往後倒去。

  永晞沒有伸手扶住她,因為她正好倒入柔軟的錦被中。順滑的長髮披散而下,黑緞般披散在繡枕上,此刻的她看起來美的令人窒息。

「你真美!」他忍不住讚歎著,低頭,然後吻上她的唇。清爽的男性氣息包圍著她,紫蟬合上了眼,深深的完全抵抗不了。愛情,令人入迷了。

  緊緊擁著她,他血液中屬於獸類的野性張狂而起,那抹淡雅的體香,從成熟的身骨裡頭散發出來,纏繞著他每份感覺,「別害怕,只要想著我。」他在她耳邊沙啞地說。

  在她尚不及反應之前,永晞已張臂將她抱住,雙雙跌落進柔軟的床上,而他的唇吻住了她,熱切中帶著虔誠。

  纏綿過後,粗淺的氣息慚漸平緩,兩人髮絲相纏,靜靜地抱住彼此,芙蓉帳內是輕柔繾綣的溫存廝磨。

  紫蟬靠在他的胸膛上,臉頰和嘴唇一般顏色濃艷。夫妻之間原來是如此的親暱呵,她的身體會因為他的深入,激烈洶湧;而她的心卻變得軟弱,成為世上最敏感的地方。

  忽然,有太多話想說,有太多心意要他知道。四目交投,他的目光,有那不可思議的溫柔,溫柔得,收起了全世界,繼而,轉送給她。

  「在想什麼?」永晞低沉淳厚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她的心裡產生一種類似感動的情緒。心間好像被一陣和煦的風吹過,整個世界變得寧靜而祥和。

  「在想,我是如此如此的愛你。」不能自持,她環抱住他,知道此生有了他的陪伴,她得到了最永恆的守護。

  「我也愛你呵!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終於等到了你!」永晞牽起嘴角,那喜悅的笑容,天下無雙。

  她跨越時間這浩瀚的海來尋找他,這是上天的巧妙安排,還是冥冥中因果的注定?給了她重生的機會,讓她來到他的懷中,再沒有比這個更珍貴的賜予。

  我愛你,愛你,愛你。

  七月流火,天氣異常燥熱。

  後花園的河塘中種滿了蓮花,此際正值盛開之時。水面上偶爾掠過幾絲涼風,為乘涼的人帶來了片刻涼爽氣息。

  「哎,好想念空調和電風扇啊!」紫蟬斜靠在寄風亭的柱子上,聞著淡雅的蓮香,目光投向湖面。

  一艘精緻的畫船,穿梭在滿湖的蓮花裡。坐在船頭的小慈,細嫩的臉頰早已變得紅通通的,看起來可愛極了。看著她樂呵呵地接過丫環採擷的白蓮花,紫蟬唇畔泛起淡淡的笑容,覺得很平靜也很愉快,心中充滿愛的光輝。

  「娘!娘!」畫船一靠岸,小慈立刻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您看!」她拿著白蓮花獻寶似的望向娘親,「娘,我最喜歡白蓮花,爹爹說,蓮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

  「你喜歡蓮花?」紫蟬細心地將花插入小慈的髮鬢,衝著她笑起來,「娘唸書的時候學過一篇文章,題目叫《愛蓮說》,是專門讚美蓮花的,等你將來認的字多了,娘親自教你好不好?」

  「好啊,我喜歡娘教我讀書,比爹爹請來的劉夫子有趣多了!」

  「你呦,就會哄娘開心。」紫蟬很是受用地呵呵輕笑,拿出手帕輕試她額上沁出的薄薄細汗,眼看著午休的時間就快到了,她起身牽著小慈的小手離開花園。

  J.K.羅琳肯定沒料到,她會拿《哈里·波特》的故事作為枕邊故事,在哄小慈入睡後,紫蟬回到慶熙閣,躺在柔軟的床上伸展了下四肢,朦朦朧朧就快要進入夢鄉,如意忽然敲門進來。

  「公主。」

  「有什麼事嗎?」紫蟬奮力睜開眼睛。

  如意有些欲言又止,訥訥道:「公主,富平侯和寧珂郡主來拜訪您了。」

  「他們倆怎麼來了?真是的,我剛想睡一會兒!」一聽到來訪的人是他們,紫蟬頓時惱怒起來,永晞不在家,莫非他們是專門來找她的?上次在宮裡她沒和張寧珂計較,今天她反而登堂入室來了!

  「公主,劉總管已經去招呼了,您若不想見他們,奴婢就說您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

  「不用了。你……幫我把頭髮梳一下,我去看看他們來幹什麼。」

  「是。」

  這下可好,一有事做,倦意立時消了一大半。

  「姐姐。」看見慶熙公主走進前廳,張寧珂率先迎了上去。

  紫蟬別開眼,冷聲說道:「別開口閉口就叫姐姐,我與郡主既沒有血脈關係,又沒有名分尊卑,實在無福消受。」

  想不到她會這麼說,張寧珂愣了下,臉色乍紅乍白。張放連忙向妹妹使了個眼色,他走到紫蟬跟前,溫柔地望著她,向她展露極好看的笑容,「冷棉,最近可好嗎?」

  「嗯,還不錯。」紫蟬淡然地點點頭,招手讓碧珠奉茶,自己則走到首座上坐定。

  張放一臉歉然地看著她,「居然隔了這麼久我才能來看你,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你……」說了一個字頓住,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客氣地問道:「找我有事嗎?」

  「我哥他很早就想來看你了,只是一來政務繁忙,實在抽不開身,二來……為姐姐著想,他不便一個人過來。」

  這是什麼意思?紫蟬愕然,她看向張放,他正瞧著她,目光閃亮。

  「小妹今天專程前來,是想當面向姐姐道歉。以前是我嬌縱任性,常惹得姐姐不安寧。姐姐放心,今後我一定改。」張寧珂低垂著雙眼,遮蓋了充滿妒意的目光,「姐姐,我是真心喜歡喬大哥,請姐姐成全我,我會感激姐姐一輩子的!況且,如果咱們成為一家人,姐姐與我哥見面也就不成問題啦,姐姐,你就同意了吧。」虛偽客套一大堆,到底還是說出最主要的目的:要與紫蟬共事一夫。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52:21

第六章  同心(2)

  紫蟬皺起眉頭,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張放不已經是趙飛燕的寵臣了嗎,怎麼又回過頭來找她?他究竟想幹什麼?

  張寧珂見她默不作聲,以為她放軟了態度,不由心花怒放,她乘機湊近,在紫蟬耳邊輕聲細語:「姐姐,咱們能不能私下談談?我哥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紫蟬猶豫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睇視著張放。來西漢好幾個月了,除了在皇宮的那次偶遇,她從未單獨見到過張放。而今天他卻突然造訪,又要求私下密談,會是因為什麼呢……

  張放看著她沒什麼表情的面孔,向來溫和的聲音轉為冷凝:「冷棉,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需要你的幫忙。」

  「……是什麼事?」懾於他的語氣,紫蟬微微支起身子。

  「議政之事。」他望進她的眼睛裡,黑色的眼瞳閃著權威且誘人的光芒。

  「呃?」談論政事幹嗎要找她呢?紫蟬被勾起了好奇心,她裝著不在乎的神色回應道:「富平侯言笑了,這種事應該跟我沒多大關係吧!」

  「關係與否,你是不是應該先聽一聽?」張放篤定地微笑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們都退下吧!」她忍不住好奇,出聲將左右遣退。等到下人們都離開了,她扭頭衝著張放挑眉,「好了,你可以說了吧。」

  「我聽說你與喬永晞盡釋前嫌、感情日漸融洽,這是真的嗎?」張放的語氣輕柔,卻看不出情緒。

  「……是。」原來從這年頭,就有狗崽隊專門散佈八卦消息。

  「我就知道你會為了我這樣做的!」他的雙眼發亮,雙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肩,力道之大讓她懷疑自己的骨頭會不會被捏碎。

  「冷棉,你聽我說,」張放緊迫的視線盯著她,「再過幾天,新都侯將要在他的府邸設一私宴,你務必要說服喬永晞前去赴宴,喏,這是請帖。」他示意妹妹將請帖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宴會?」她微微握拳,問出心底的疑問。

  「這個嘛,其實就是招募人才,用以輔佐新都侯。新都侯覺得喬永晞是個人才,所以想網羅到他身邊去,無奈這傢伙雖驍勇善戰卻是個死腦筋。所以,你務必要說服他!」

  「這種宴會永晞如果願意,自己就會去的,不需要我去說服。」她直覺不妥,不想參與這種事。

  「你最好照我說的去做!」張放嚴肅地說道,「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王莽是當今太后的侄子,又被皇上封為新都侯,前途不可限量。只要我們盡心盡力幫他,以後他是不會虧待我們的。」他耐心地解釋給她聽。

  紫蟬是愈聽愈明白了,原來王莽正在為他日後篡奪漢室江山打基礎啊!她鄙視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身為西漢王侯,皇上又委以重任,他不知圖報,反而去輔佐外戚!真是齷齪呵!

  「張放,你身為漢室王侯,身受皇上恩澤卻不為皇上謀福,反而去輔佐一個外戚,你不覺得對不起良心嗎?」紫蟬暗自掙扎,好不容易擺脫開他的鉗制,她揉著發紅的手腕,開始有些後悔將下人們遣退了。

  張放意外地呆愣了一會兒,隨即輕聲縱笑,「瞧你說的,新都侯勤身博學,謙躬下士,我素來仰慕他,只是單純地想幫他招募些人才罷了,你想得太嚴重了。」

「王莽謙恭未篡時」,矯情偽飾,假裝儉樸,不過是他欺世盜名騙取天下的手段!幸虧她不是真正的慶熙公主,否則一定會被張放給騙了。紫蟬在心裡暗自慶幸。

  「那好,就算是像你說的這樣,我也不會幫你的。去不去赴宴永晞會自己決定,我尊重我夫君的意願。」她很堅決地說道。

  「冷棉!」張放瞪著她,俊美的面容呈現怒意。

  「送客!」話不投機半句多,紫蟬起身想離開客廳。沒想到,張寧珂竟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

  「你做什麼?」紫蟬掙扎著,感覺握著她手腕的力道越來越大。

  「劉冷棉,你對我哥哥這樣冷淡,不會是真的愛上喬大哥了吧?!」張寧珂聲色俱厲,因為用力,尖尖的指甲深深掐進紫蟬的手臂。

  「是又怎麼樣,跟你沒關係!」紫蟬急了,卻怎麼也甩不開她。

  「哼,我本想和你好好相處,共事一夫,哪知你這麼不識相。」張寧珂眉宇間有凜冽的冰寒,好像恨不得把她的手腕捏碎才甘心。

  「你瘋了啊,快放手,放開我!」

  放開她?好啊!

  張寧珂冷冷一笑,狠狠地把紫蟬推了出去,用力之猛,令紫蟬踉蹌地跌倒在地上,腕上已是一圈青紫,掌心竟擦破了皮,點點鮮血滲出來。

  喬永晞剛邁進大廳,就看到這一瞬間,他心一悸,撲過去一把抱住紫蟬。聞到那股熟悉的男性氣息,紫蟬的心陡然鬆懈下來,宛如回到最安全的保護。

  「你怎麼樣?疼不疼?」永晞攬緊她的身軀,看見她軟弱跌倒的瞬間,恐懼揪疼了他的胸口,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他沒有想到有人竟趁著他不在家時,來傷害他的妻子。

  「有一點兒疼。」掌心熱辣辣的,她輕微呻吟了一下,看見他俯視的面容上滿是擔憂及憤怒。

  永晞垂眸看著她青紫的手腕,而後惡狠狠地轉身瞪向張寧珂,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似能把周圍的空氣都凍住。

  「喬大哥……」張寧珂失聲掩面,怯怯地倒退幾步,「喬大哥,我……我……」

  「我真該殺了你們倆。」喬永晞粗暴地打斷她,手已經按到腰間的佩刀。他感受到血液裡嗜血的衝動,目光是森冷的,比刀劍更加的恐怖。

  「喬永晞,說話要注意分寸。」張放眉頭微皺,臉上說不出是什麼神情。

  「永晞,不要這樣,我會害怕。」紫蟬拚命地搖頭,一雙嬌柔的手緊按住他的,不允許他抽出佩刀。

  喬永晞壓抑著胸口的怒火,臉色冷冽陰狠地瞪著張放,「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這樣的事情若是再發生,我不會放過你。傷害她,就是與我為敵。」

  「喬永晞,像你這樣的人,實在不適合當官。」張放搖了搖頭,看著他有絲無奈,「你應該還有更好的選擇,而你懷中的女人即使再高貴,也不過是劉家的一位公主而已。大丈夫理應至存高遠,怎能足陷於兒女私情。」

  喬永晞沒有理會他,抱起懷裡的妻子向外走去,若是再多待一秒鐘,他怕自己真的會按捺不住心中狂亂的憤怒與殺意。

  慶熙閣內,隱隱傳出一抹尖叫:「哎呀,你輕一點,好痛啊!」

  「很疼嗎?」喬永晞捧著她受傷的手,先是用溫水清理乾淨,再小心地包紮起她的傷口。

  火辣辣的刺痛,疼得她齜牙咧嘴,「當然啦,擦掉好大一塊兒皮呢!」

  「手腕上的傷,看樣子也得明後天才能消腫了!」永晞蹙著眉心,一時猶豫著要怎樣替她減輕疼痛,卻又不好下手,深怕在某個鬆懈的時候,再次弄疼她。

  「他們兄妹倆真是太過分了,居然連手欺負我!」紫蟬用沒受傷的手猛敲桌子。

  「不會再有下次了。」永晞保證著,像是要檢查她是否安好,修長的指劃過她柔軟的肌膚,心疼地輕撫她清麗的臉龐。

  「我想我應該學兩手防身的功夫,你不可能總待在我的身邊呀。」紫蟬伸出手,撫去他濃眉之間攢起的結。

  喬永晞想了一下,然後問:「你真的想學?」

  「是啊!」紫蟬認真地點點頭。

  「那好,從明天開始我親自教你。」永晞決定了似的一頷首。

  紫蟬雙眼大亮,用力親了一下他,大叫道:「你答應啦?真的?真的?」她還想著要怎樣才能說服他呢,畢竟女人習武在這個年代是被禁止的事。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對了,他們是為了什麼事來找你?」他的口氣仍是溫和,卻有一種可怕的森寒。」

  他這麼問紫蟬才想起來,她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問你,在朝中你和王莽的關係如何?」

  永晞想了一下才答道:「還算可以吧,同朝為官的王氏子弟中,我只覺得他的品性還算純良,你問這個幹嗎?」

  「他?品性純良?!哼,分明是個欺世盜名的傢伙。我告訴你呦,再過幾天,他要在家裡設私宴,張放來找我,就是想讓我說服你去。」紫蟬握住他手,不放心地追問:「你可要想清楚哦,要不要去?」

  永晞詫異地看向紫蟬,「是為了皇上的事嗎?」

  「當然不是。」紫蟬搖搖頭,小聲咕噥:「是為了他當皇上的事。」

  「什麼?」他沒聽清。

  「我是說,王莽這麼做最終目的是為了……」

  「噓,不要說。我的歷史,讓我自己走完它。」永晞忽地伸出手,點上她的唇,阻斷那未完的話語。

  「可是……」紫蟬猶豫地看著他。

  「放心吧,我會和王家的人保持距離的。」永晞捧住她的臉,輕吻了下,「我不希望你為這些事煩惱,好不好?」

  「好吧,我聽你的。」紫蟬點頭。事實上,她也不以為會有什麼嚴重的事,只要她和永晞安全無虞,其餘的事她相信自己可以應付得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53:50

第七章  遇險(1)

  八月十五中秋節。

  漢代流行在這一天敬老、養老,子女們也會收到父母贈予的雄粗餅。當然,漢代也有中秋賞月的活動,不過還不太普遍。在歷史上,一直到了唐代,人們將中秋與嫦娥奔月、吳剛伐桂、唐明皇游月宮等神話故事相結合,使它充滿浪漫色彩,玩月之風才開始流行。

  紫蟬在中秋這天,陪著太后在長信宮裡待了一整天,出來時手中提了兩食盒太后賜的雄粗餅。

  初秋時節,天高氣爽,長信宮裡種植的槭樹葉子已開始變紅了,那些心形的葉片,在秋天的夕陽下伸展著,似乎帶著無盡的喜悅,綻放著生命的光華。

  「真漂亮呵,要是能用相機拍下來就好了!」紫蟬深吸一口氣,伸展著四肢,心情在這一刻徹底放飛。

  不經意的一抬眸,她看見一名青衣女子正朝著太后的寢宮走去,宛約清麗的背影是那樣裊裊婷婷,薄煙攏翠的絹紗迎風曳起,美麗且哀傷。收起唇邊的笑意,紫蟬定睛看向她,目光中浮起一絲疑惑。

  「奴婢見過班婕妤,太后等您一整天了呢!」長信宮的宮女朝那女子行禮道。

  班婕妤,原來是她……

  再回首,班婕妤的身影已沒入殿宇中。如此聰慧磊落的女子,卻誤落在帝王之家,成為深宮內院勾心鬥角慾望牽扯下的犧牲品。想到這兒,紫蟬不覺搖頭自歎。哎,找一天專門去拜訪班婕妤好了,今天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招手上了軟轎,紫蟬吩咐禁中衛士:「直接回將軍府。」放下轎簾,身子向後面的軟墊靠去。

  軟呢小轎行至城南大街,孩童軟軟的童音,吟吟唱唱,透過輕薄的轎簾傳進紫蟬耳中:秋已至,天轉涼,鴻雁下斜陽。紅花謝,綠林黃,莫忘添衣裳。欲惆悵,享陽光,天籟語鏗鏘。桂樹茂,菊散香,徐風攜清涼。中秋夜,人久長,且祝多安康!

  紫蟬動容地聆聽著,和班婕妤相比,能與自己深愛的人共度中秋,她是多麼的幸福啊,忽然好想好想永晞,今晚她決定要給他一個驚喜,讓家人度過一個難忘的中秋團圓夜!

  回到府裡,紫蟬找來碧珠和如意兩人當幫手,經過一番精心準備後,她興沖沖地跑到書房,輕輕叩門後,不等裡面的人回答即推門而入。

  永晞放下手中木簡,詫異地盯著氣喘吁吁的妻子,「出什麼事了嗎?」

  紫蟬上前,拉住他的手搖晃道:「永晞,你跟我來。」

  「怎麼了?」

  「哎呀,你跟我來就知道了。」她把永晞從椅子上拽起來,永晞好奇地跟在她後面,不知道她又在玩什麼。

  出了書房門,看見如意笑瞇瞇地牽著小慈走向他們,「公主,我把小姐帶來了。」

  「好啦!永晞、小慈,你們聽話,我叫你們睜開眼睛的時候,才許看哦!」紫蟬邊說邊拉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往後花園走。

  「娘,是什麼事這麼神秘啊?」

  「嘻,待會兒你和爹爹就知道了……」紫蟬抿嘴笑了笑,「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紫蟬,這是……」永晞驚喜地握住她環在腰上的手,回頭看她。

  後花園的中央擺設了一個大香案,紅燭高燃,桌子上擺滿了西瓜、蘋果、紅棗、李子、葡萄等時令水果,西瓜還被切成了蓮花狀。

  「過中秋節怎麼能不吃月餅不賞月呢?!」紫蟬笑吟吟地端過食碟,「喏,這可是我親手下櫥做的,你們嘗嘗看味道如何?」「娘,這是什麼呀?」小慈拿起碟中圓圓的小餅,好奇地端詳著。

  「這個呀叫月餅,以月圓來比喻人團圓,你瞧,它圓圓的像不像天上的月亮?」

  「真的耶!」小慈點點頭,放在唇邊輕輕咬了一口,「哇,好香哦,爹,是果仁的餡子,甜甜的好好吃哦!」

  永晞深情而執著地凝視著妻子,剛毅的臉龐上劃開一抹滿足而幸福的笑。他牽起紫蟬的手走到香案前,焚起三炷香遞到她手中,「來,許個願吧。」

  接過他手中的香,紫蟬虔誠地朝月娘拜了拜,「我,木紫蟬,祈求月亮神保佑,希望我和夫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紫蟬……」永晞動情地擁住她,良久,瘖啞的聲音響在她耳邊,「那麼,約定了。」

  她愣愣地看著他,隨即歡喜地撲進他的懷裡,「永晞,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他溫柔地望著她,垂下頭,以吻封緘。涼涼的秋夜,兩顆相愛的心更加的契合。

  小寒過後,天寒地凍,但將軍府裡的氣氛卻更加溫暖,更像一個和睦的大家庭。男僕、丫環們臉上都笑吟吟的,大家都從心裡喜歡現在的女主人,因為她親切的笑容讓府裡多了份生氣,更因為將軍夫婦間的恩愛改變了以往府裡窒人的壓迫感。而現在,紫蟬的笑容更甜更美了,她像溫暖的和風,吹開了大家心中的花朵,尤其是永晞的。

  府裡的下人們都能看出將軍的改變,以前的將軍,長久以來都是嚴肅且難以親近的,由於他長年在外征戰很少回家,即使回來了絕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待在書房中,因此,下人們雖然崇敬他卻也對他感到生疏。但是這些日子以來,當將軍夫人搬入將軍的院落後,將軍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有朝氣、有精神,對府裡的人和事更有責任心了。那張嚴肅的臉上不時會出現笑容,這對於忠心耿耿的僕人們來說是多麼的珍貴,他們為此更加敬重和愛戴他們的將軍夫人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紫蟬在永晞的指導下苦學防身術,幾個月下來頗見成效,已經能夠和他對上幾招,這種表現讓她得意極了。今早,永晞見天氣陰寒,便取消了練功的計劃,他和紫蟬留在房裡,夫妻倆以下棋來當消遣。

  「哈哈,這一局夫君又輸了,罰一杯。」

  永晞捏了捏妻子的粉頰,才贏了他兩局,這小妮子就手舞足蹈起來,她恐怕不知道,他是故意讓著她讓她開心呢!

  一旁服侍的碧珠抿著笑為喬永晞再倒酒,而如意則是在邊上用小碳爐烤著栗子,並將烤熱的栗子剝掉外殼放在小盤子上讓公主和駙馬爺享用,室內被栗子的香氣和笑聲烘得暖洋洋的,讓人幾乎忘了外面是天寒地凍的冷冬。

  紫蟬為了增添下棋的樂趣,制訂了許多的規則。其一是限定在一炷香的工夫裡要下完一盤棋,若分不出輸贏,那就以誰剩下的棋子多誰就獲勝,而輸的人就要自罰一杯!永晞的杯子裡是酒,紫蟬的杯子裡是茶,乾杯只是為了有趣,因此杯裡的酒或茶都只倒了小半杯。

  夫妻兩人邊笑邊玩,還有許多香甜可口的零嘴可吃,屋裡的氣氛熱絡又歡快,在不知不覺中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永晞的眉眼細長,劍眉入鬢,認真思索的時候,臉上的光線溫暖而明亮,紫蟬抬頭看著正在和她對弈的丈夫,嘴角不自覺地彎成一個弧度。

  最近這些天永晞很少上朝,總是待在家裡。雖然他並沒有說出原因,但想想便知道一定是因為王莽。新都侯王莽在朝中的勢力愈加膨脹,使得以功臣為主要力量的保皇派遭到排擠。永晞作為其中的一員,雖然對外戚擅權著實氣憤,但卻有著更多的無奈。

  紫蟬暗自歎了口氣,唉,西漢注定是要在外戚專權下滅亡呀,否則像王莽這樣骨子裡矯揉造作,沽名釣譽的人,居然也能夠浪得虛名,朝中大臣們真是識人不清啊。不過,這也是歷史發展的軌跡,不可更改。但……她真的不要告訴永晞嗎?

  「在想什麼?該你了。」永晞在她沒有焦距的眼眸前揮了揮手,這幾天她總是這樣的心不在焉,好像被什麼事情困擾著。他不想提起朝廷發生的事就是怕她擔心,可沒想到還是讓她擔憂了。雖然她也配合著他什麼都不提,可她的情緒都掛在臉上,一眼便能看清。這樣心思純粹的女子,令他既愛憐又放不下心。

  「哦,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明天皇兄召我進宮,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算了,還是過一段時間再告訴他吧,離王莽篡政的時間還早呢!紫蟬在心中暗忖。

  「不用擔心,皇上或許只是很久沒看見你,很想你吧。我猜,不會有其他的事情了。」他的薄唇彎成一個微笑,拍拍她的手安撫道。

  「希望如此吧,不知怎麼了心頭總覺得不踏實。」紫蟬望進那雙滿是溫柔的黑眸裡,藉以尋求勇氣。她的直覺一向是很敏銳的,不知道明天又會遇到怎樣刺激的事情。看來今天還是早點睡覺吧,養足精神明天才能有力氣。

  「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吧。」永晞抱起妻子,走進他們的臥房裡。熄燈之前,他把她定在自己的懷裡,毅然地宣告著心中的決定,「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有我!」他發誓這一生再也不願意放開,他已經找尋到今生的歸依。無論外界的風雨如何險惡,只要她在懷中,他就能夠克服一切。

  原來一個人將心思用在如何娛樂消遣上時,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劉驁一早召紫蟬進宮,原來是想讓這個從小跟在他身邊玩樂的妹妹,見識一下他的新發明——飛行殿。所謂飛行殿,看起來就是結構類似於宮殿,長寬各一丈的大型轎子。劉驁挑選出宮中體魄最強健的衛士,由他們用肩扛著快步疾行。紫蟬坐在「殿中」,只覺得風聲灌耳,可以猜想飛行殿移動速度有多快了。對此,她感到有些好笑,原來劉驁是個喜好刺激的男子,不知如果他有機會來到現代,會不會成為飆車族?

  陪劉驁用過豐盛的午飯後,紫蟬由老太監護送著出了昭陽殿,出門後她暗自鬆了口氣,果真和永晞說的一樣,劉驁召她進宮,只是問了問她生活的近況。當然,還用了整整一個上午和她討論詩詞歌賦,直到午飯都擺上桌了,才一臉不情願地離開書房。

  紫蟬想到自己的表現,忍不住地想笑。略說一些皮毛就被劉驁刮目相看,要是和他無所顧忌、酣暢淋漓地唱古談今,他還不將自己驚為天人呀!好在她一直控制得宜,沒有太過得意忘形。

  沿著小路隨意地緩緩前行,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麒麟閣。紫蟬仰起脖子,看著眼前高高的閣樓。聽說這麒麟閣中藏有當年蕭何丞相收集來的天下圖籍,也有各地獻上來的珍貴秘本。現在既然她來到西漢,自然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一定要進裡面看看,翻翻那些珍藏的書目!

  她興奮地想著,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這裡簡直令她眼花繚亂,目不勝睹。有竹筒、有黃絹、有白帛、居然還有絲紙!各樣書籍上的字跡、密密麻麻,有鐘鼎、有周籀、有小篆,也有漢隸。所有書籍分類別目,擺放得整整齊齊。

  紫蟬忘情地沉浸在浩如瀚海的書籍中,她好貪心呀,每一本書都想一一翻閱一番,然後仔細閱讀。因為這是皇家藏書,能夠讀到這麼多的書,那真是千載難逢之機啊!

  不經意瞥到前方書架前一個婀娜高挑的綠衣女子正著手整理書架上的書籍,只見她一頭柔亮的秀髮高高綰起,頭髮上沒戴任何首飾,臉上也未施脂粉,看起來頗為素淨古雅。這女子是誰呢?也是宮裡的嬪妃嗎?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56:16

第七章  遇險(2)

  剛剛放好了一疊書,那女子忽有所覺,驀然轉過身來,紫蟬不好意思地點頭笑了一下,下一秒,那道翠綠的香影移了過來,站在紫蟬面前。

  「班若蘭見過慶熙公主。」她低頭欠身行禮。咦,姓班?莫非她就是班婕妤?!真巧啊,那天在長信宮沒有碰面,今天反而在這裡遇到了。

  「你好!」紫蟬連忙回了個禮,然後細細打量起她。素白素白的肌膚,很沉靜的姿態和神情。最特別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極其美麗的眼睛,清亮的不沾染任何俗塵的氣息,眼珠漆黑無雜色,就像最純粹的黑寶石。彷彿人世間的一切滄桑都在那雙眼睛中一一沉澱,呈現出超脫於世的空靈。這樣絕俗高雅又知書達理的女子居然會被劉驁所遺棄,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公主今日怎麼有雅興來此?」班若蘭客氣地問著,聲音輕柔悅耳。

  「我是順路過來瞧瞧,你呢?」

  「我喜歡麒麟閣的清淨,除了陪侍太后燒香禮佛之外,便到這裡塗塗寫寫,消遣時光了。」

  「聽聞班婕妤素以辭賦見長,可惜我只讀過你寫的《自悼賦》、《長信宮賦》和那首五言詩……」紫蟬望著她略顯憔悴的臉龐,以及眉宇間深鎖的憂傷,低聲念出班若蘭失寵遭冷落後所作的《詠扇詩》:「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你,竟然還記得……」班若蘭眼裡有著回憶,那眸光是極感傷的。

  她曾被世人比作楚莊王的樊姬,德才兼備。如世人能預見未來,亦會把她比作後世的長孫皇后。只可惜,她遇人不淑。她是樊姬,可她的夫君決不是楚莊王。她是長孫皇后,她的夫君卻決不是唐太宗。所有的憐愛寵幸都隨著那身輕如燕的舞女入宮後戛然而止。山盟依舊情已逝。她獨自一人守在長信宮中,看宮槐秋落,花開花敗,淡淡的笑容,浮在臉上只是無奈與滄桑。紫蟬一股衝動由心而發,握住她的手,關切地問道:「你在長信宮過得好嗎?」

  班若蘭嬌軀微微一顫,淚在眼眶裡打轉,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多謝慶熙公主掛心,我……挺好,挺好的。」她連著說了兩遍,似乎是想強調她過得真的很好,這個傻女人啊。

  紫蟬為她故作堅強的模樣感到揪心,一時間也沒了看書的心情。她輕輕拍了拍班若蘭的肩,「我一直都很欽佩你的才華,只可惜你誤落在帝王之家,若是嫁於書香之家,定是天賜良緣。唉,可惜,實在可惜!今日相見,我們就是朋友了,如果……你有任何的難處,都可以來找我,我一定盡力幫助你!」

  「慶熙公主……」班若蘭雙眉微鎖,似有難言之隱。

  「好了,那我就不打擾了,歡迎你來將軍府作客。」也罷,她從不強人所難,便不再追問。誠摯地提出邀約後,紫蟬向班若蘭揮手告別,轉身離開麒麟閣。

  「慶熙公主,請留步!」班若蘭叫住她,衝到她的面前,眼淚紛紛垂下,那模樣說不出的委屈。

  「你這是怎麼了?有話慢慢說啊。」紫蟬很吃驚,摟著她的肩,輕輕拍拍拍。

  班若蘭抬起淚水盈然的臉,哽咽地說:「公主,我實在是、實在是孤立無援,請公主救我!救救我和我的孩子!」說完,身子一矮便向紫蟬跪了下去。

  「啊?」紫蟬正掏出絲帕為她拭淚,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傻了眼。孩子,班若蘭早已被貶入冷宮了,哪裡來的孩子呀?!

  天氣在午後忽然轉寒,灰濛濛的天空似乎隨時都可能降下大雪。紫蟬跟著班若蘭來到她位於長信宮內的院落,此處位於宮廷一隅,相對清靜,守衛也少了一些。屋裡佈置得十分素雅,一扇屏風,一把古箏,一張棋以及一室的竹簡,呈現出一種古樸淡雅的風格。班若蘭交代貼身婢女們守候在屋子外,不許他人靠近,而後才叫紫蟬隨她進入密室。

  通往密室的通道很長,四面都鋪著潔白的大理石,壁上燃著幾盞蟠螭宮燈照明,即便如此,這條通道仍是令人不寒而慄,尤其是行走時,腳步聲一下下地迴盪在廊道裡,分外清脆。通道的盡頭是道門。血紅色的門。門後可就是一切的秘密所在?

  紫蟬出入長信宮多次,竟不知宮內還有如此的機關。班若蘭一路默默無語,待她打開密室的大門,紫蟬看到了一個製作精巧的木製搖籃,夾雜著嬰兒嚶嚀的聲音。班若蘭婷婷地走到搖籃旁,輕柔地抱起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纖弱身軀,她將面頰貼在那孩子的額頭上,淚水始終蕩漾在她的眼眶中,她回頭看向呆若木雞的紫蟬,「這是我和皇上的兒子……」

  「呀,居然是小皇子!」既然這是她和劉驁的親骨肉,為什麼要將孩子這樣隱秘地藏起來呢?紫蟬納悶地走過去,從班若蘭的懷裡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過來,緊緊抱在懷中。班若蘭纖指一挑,輕輕撥開錦綢,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眼睛已經睜開,精緻的五官與劉驁十分相似。

  「公主,這孩子不能再留在宮裡了,若公主有心護住皇室血脈,請務必將孩子安全帶出宮去!」她低頭愛憐地看著襁褓中的嬰兒,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排陰影,「趙合德殺害許美人及曹宮女的孩子,在後宮中已經不是秘密了,若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一定也會……」班若蘭哽咽難語,含淚的雙眸懇切地瞅著紫蟬,「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天哪!她居然會做出這樣令人髮指的事!」紫蟬怒不可遏地叫道,「趙合德都已經集千般寵愛於一身了,為什麼還要如此咄咄逼人、不擇手段?!」

  班若蘭歎息著說:「趙合德雖一直蒙皇上寵幸,但就是沒有懷孕,因此十分擔心別的宮妃懷孕奪寵。趙飛燕更是害怕別的嬪妃懷孕生子,威脅後位,所以只要後宮中有人懷孕,趙氏姐妹就千方百計毒害……」

  「那你和其他的嬪妃為什麼不向皇兄揭發她們的惡行?!」紫蟬不解地抬眸。

  班若蘭的眼神愈發哀傷迷離,「皇上……皇上對這事心知肚明,卻無力制止呀……」

  shit!世上居然有如此懦弱的男人,竟然懼內到這種程度!紫蟬激動起來,忿忿不平地罵了句粗口。

  「慶熙公主,我在這深宮裡孤立無援,而今為了我的孩子只有孤注一擲。倘若今天公主救得我孩兒脫險,班若蘭沒齒難忘,來生願肝腦塗地報答公主對我母子的大恩!」說著又向紫蟬跪了下去,猛磕起頭來。

  「呀……快別這樣!」紫蟬慌忙將她攙扶起來,「你這一生已經夠苦了……」她記得這位潔身自好的才女,生時已被薄倖的劉驁所遺棄;劉驁死後,也只落得為其守陵的下場。唉,自古紅顏多薄命啊……

  「那,公主是答應我了?」班若蘭語調微顫,充滿冀望地瞅著紫蟬。

  「是,你放心吧,我用我的性命擔保這孩子的安全!」紫蟬點點頭,鄭重地許下了承諾。

  私自將皇子帶出宮,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欺君?不管了,無論如何,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小生命被扼殺於宮闈間黑暗的權力鬥爭中。永晞,也一定會支持她的做法吧!

  蒼穹間悄悄落下柔軟潔白的雪花,天氣變得更冷了。

  「不用送了,你跟著我反倒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紫蟬從班若蘭的手裡接過孩子,不忍再看一臉淒楚的她。母子間的生別離,令紫蟬也紅了眼眶。

  「我會像對待自己親生孩子一樣好好教養這個孩子的,你……回去吧。」多耽擱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紫蟬咬了咬牙,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沿著小路走出去很遠,紫蟬還是忍不住回眸,只見班若蘭仍舊倚在屋門口,她的頭靠在牆壁上,壁燈的光暈淡淡地塗染在她的髮際肩頭。屋裡的燈光烘托在她的背後,使她看來像凌空而立的一個剪影,那樣子又莊重又輕靈又虛無縹緲。

  「孩子,你娘為了你不容易呀,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長大!」紫蟬深吸了口氣,更加抱緊懷中的嬰兒。

  「什麼人在這裡鬼鬼祟祟的,還不給本宮站住!」一聲清脆的嬌喝攔住了紫蟬的去路,只見趙合德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十幾個宮女簇擁在她周圍,她朝著她們使了個眼色,宮女們立即心領神會,橫身擋在木紫蟬面前。

  想仗著人多欺負她?!趙合德或許忘了,這裡是長信宮,不是她可以胡作非為的地方。

  「恕我失禮了,趙昭儀。」紫蟬從容不迫地向她行禮。

  「哼!」趙合德鼻孔裡哼了一聲,在瞥見紫蟬懷中的嬰兒時,一雙美目頓時變得尖刺銳利,「這孩子,……這是誰的孩子?」「你猜猜看?」

  「本宮沒心情和你逗樂,快說,這孩子究竟是誰的?」紫蟬本來不想搭理她,轉眼看向四周,卻收到趙合德眼中的殺氣!十分嚇人的殺氣!

  「喂,你瞪著我幹嗎?!這是我和永晞的孩子,今天進宮就是特意帶孩子來給母后瞧瞧的。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紫蟬隨口扯了個謊,心裡對自己的鎮靜自若欽佩不已。

  「哦?本宮還未聽說你有孕,孩子就已經生下來了?!」趙合德將信將疑,犀利的目光來回在紫蟬臉上巡視。

  若再被她逼問下去,形勢就很被動了,紫蟬在心裡焦灼地思索著對策。先聲奪人,或許是個可行的方法吧。

「趙合德!本公主的事也需要一一向你報告嗎?你和你姐姐再怎麼權傾後宮,也管不到本公主的頭上!」紫蟬說到這兒,一股無名之火突然躥上心頭,她憤怒地抬高音量:「你指使他人害我墜馬的事情我都不予追究了,此時你又有什麼立場來質問我?」

  趙合德大驚失色,她漲紅一張俏臉,駁斥道:「你……你簡直是信口開河,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與你墜馬一事有關?」

  「哼,就知道你不會承認,好,我是沒證據。」紫蟬蔑視地瞟向趙合德,心中充滿了對她的鄙夷,「那麼你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孩子不是我的呢?」紫蟬瞪了一眼面色青白的趙合德,不待她發威,轉身準備繞行離開。

  「你……你……來人啊,將慶熙公主給我攔下!」趙合德氣得渾身發抖,她不顧形象地衝著宮中的侍衛尖聲叫道。

  紫蟬雙目冰寒,緩緩走下石階,冷聲開口:「誰敢阻攔本公主的去路?!誅無赦!」剛剛圍上前來的宮中侍衛都被她這突來的氣勢嚇住,一時間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是好。

  緊緊摟住懷裡的嬰兒,紫蟬扭過頭狠狠地盯著趙合德,看得趙合德心驚膽戰,「趙合德,我念你今後的下場也挺淒慘的,所以很多事情都既往不咎了。但是,你不要得寸進尺、欺人太甚!若真惹惱了本公主,鬧到太后那裡去,壞了你的身份就不好了!」紫蟬端出太后出言恐嚇。現在王氏專權,她又是太后的女兒,想必趙合德還沒有這個膽量在太歲頭上動土吧。

  「你……哼!今日暫且作罷,我不會饒了你的!」趙合德狠狠地瞪了紫蟬一眼,氣哼哼地拂袖而去。

  紫蟬望著趙合德一干人遠去的背影,從胸臆間長吁一口氣,竟覺得雙腿發虛,幾乎要癱軟在地。鵝絨般的大雪由蒼穹間紛飛而下,染得長信宮內一片蒼茫,霜雪積蓋在樹梢,空氣似乎也被冰冷寒意給凍結了。紫蟬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這孩子將來不簡單,竟沒有被剛才的吵鬧聲嚇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正靈動地看著她。

  擦了下額頭上沁出的細汗,紫蟬快步離開了長信宮。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57:59

第八章  廝殺(1)

  月牙白色的披風,帽子邊沿滾著絨毛,遮蓋住紫蟬雅致的面容。天際飄著細雪,零零散散的,落在她身上化作同一顏色。

  「公主,將軍派小人們來接您,還說天寒地凍的,您若沒事了就請直接回府吧。」將軍府的侍衛上前將軟轎的輕簾掀了開。雖然對主子懷裡的嬰兒好奇不已,但還是畢恭畢敬地垂手立於一旁,只是一雙雙藏不住好奇的眼睛全都溜在了孩子的身上。

  「那就直接回去吧。」她朝等候的轎夫吩咐了一句,斂了斂寬長的披風坐進轎子。轎子隨即被輕輕抬起,循著來時的路規律地、輕微地晃動起來。紫蟬將身子整個往後靠,挨著軟墊,淡淡合眼,這一天真的好累啊!

  突然間,轎子猛地停下來,砰然擱置在地上,紫蟬一驚,將懷裡的孩子抱緊,一把拉開了轎簾,對住前頭的背影叫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保護公主!」十名護衛高舉手中的武器,厲聲喝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幾乎是同一時刻,凶悍又為數眾多的蒙面人擋在轎子前,驅著大馬刀起刀落,不由分說已砍下一名護衛的腦袋,一具血腥的屍體霎時癱倒在雪地上。

  「啊……」街上許多行人見狀嚇得四處竄逃,叫吼和哀鳴夾雜馬匹嘶叫,淒厲得如惡鬼降臨。

  「殺!上頭吩咐,不留活口!」那些蒙面人和剩下的九名侍衛、四個轎夫廝殺起來,長臂舉刀一起一落,毫無手軟。

  此時,轎身猛力一震,聽見重物連續擊在車板的響音,轎簾被忽然掀開,先是一柄大刀刺了進來,尖叫憋在喉嚨裡,紫蟬慌忙將身子縮在角落,躲過致命一刀,刀子砍入身側的木板縫中。

  不能死,她不能死!紫蟬又急又懼,趁刀子砍入木板縫中不及拔出,她銀牙一咬,抱著孩子猛地撲出轎外。手指插向蒙面人的眼睛,接著抬腳猛力一踹,直接命中男子最脆弱的下體。那蒙面人始料未及,結實地吃上一記。

  逮到機會,紫蟬拔腿便跑,發足狂奔,身後傳來淒慘的呼痛聲,還有連聲咒罵,那名蒙面人不放鬆地追上來,腳步愈逼愈近,近到幾乎要拽到她的長髮。

  太冰冷的空氣、太激烈的喘息,胸口好痛,她咬牙在混亂的人群裡穿梭,由於手裡抱著個孩子,體力畢竟不能久耐,不一會兒步伐踉蹌,跟著就撲跌在地,想爬起時,蒙面人已經追上來。

  「是誰派你來殺我的?」紫蟬哆嗦著問,滿臉是汗珠,「是趙合德嗎?她後悔剛才放我走了,對不對?!」

  蒙面人嘿嘿嘿地發出笑聲,持刀一步步逼近。

  「啊……」紫蟬放聲尖叫,死白著臉癱坐在地,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心想,這次死定了。就在大刀揚起的一瞬間,一張古琴猝不及防地砸向蒙面人的面門,「匡啷」一聲蒙面人手中的大刀被砸飛出去,而蒙面人也應聲倒地。

  「公主!」一隻手由身後死死扯住紫蟬的衣領,「快走!」

  紫蟬纖弱的身子被某個人奮力提起,一張俊逸的臉龐印入眼簾,「張、張安世……」這一場災難來得突然,令人措手不及;而出手救她的人,也同樣令人感到意外。

  張安世沒料到從琴行回家的途中會遇到眼下這碼事,而懷裡抱著的一把琴正巧派上了用場。他如今的自由是公主給的,他懂得大情大義,總想著借個機會報答她,這不,終於等到機會了,就算真的豁出性命,他也要確保公主毫髮無傷!

  「逃!公主,快逃!」他發出平生最大的聲量嘶吼道,同時飛身撲到正欲起身的蒙面人身上,兩人隨即拳腳相向。

  「來人啊,救命呀!」撕心裂肺的求救聲擴散在街道上,紫蟬拚命地跑,拚命地叫。永晞,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們!

  蒙面人從四面八方圍追堵截,跑呀!紫蟬的兩腿毫不停歇,氣喘如牛。她不能停下來,這麼多人犧牲性命,就是為了她能夠活下來。若是不跑,她將再也見不到永晞!

  一聲聲的馬嘶聲從前方傳來,一隊騎兵正朝這裡奔馳過來。跑在最前方的男子,長髮翻飛在風裡,青紫色的衣袂激盪如潮,臉龐上燃燒著狂怒火焰。正是她的丈夫——喬永晞!

  「永晞!我在這裡!」她扯破喉嚨狂喊著,眼前的人距她只剩百步之遙,她太專注於眼前的目標,忽略了身旁有個持刀的蒙面人正同時砍向她。

  「紫蟬?」大老遠的,喬永晞一聽到呼喚聲,立刻向她的方向看來,「小心!」他發出如雷般的狂嘯,同時以鬼魅之速衝往妻子的方向。

  「永晞,救我!」那名蒙面人揮刀砍向紫蟬,刀口就在她頸邊寸許,而永晞卻還差了十步距離。

  「哇!哇……」懷裡的孩子突然縱聲嚎哭起來,紫蟬咬著牙,將哭泣中的孩子緊抱在懷中,用身體擋去將要來襲的攻擊,不讓那人傷到孩子半分。

  雪花飛揚、鮮血四濺,她在聽到震動大地的蹄聲時,被人攔腰撈上了馬背。原本欲取她性命的蒙面人被一刀削去了半邊腦袋,紫蟬驚恐地倒吸口氣,喬永晞伸手扳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臉轉向他的胸膛。

  「閉上眼睛,別看!」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被冊封為驃騎將軍!他帶領的這一隊人馬騎術精湛,個個動作迅速、確實,而且有效,她不斷聽見那些窮凶極惡的蒙面人的慘叫,她嚇得閉緊雙眼,聽話地縮在他的懷裡,不敢動彈。馬兒嘶鳴,嬰兒嚎啕,他持刀在馬上護著她,左一揮、右一砍,如入無人之境。

  刺骨的寒風急急嗚咽著,打在手背上隱隱生痛,紫蟬一隻手抱緊懷裡的孩子,另一隻手緊緊摟著永晞的腰不敢鬆手,耳邊不斷響起淒厲的慘叫。他的刀在風中舞動著。就在她以為那種聲音永遠都不會停時,一切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風聲,喘息聲,還有他的心跳。

  「大哥,」副將司徒南策馬靠了過來,「全部解決了。」

  「全都……結束了嗎?」紫蟬輕輕扯了下永晞的衣襟,將啼哭不已的孩子塞給他,「喏,孩子給你,還有,一定要救張安世……」交代完這一句,紫蟬驀地感到眼前一黑,她軟弱地昏了過去。在失去意識的剎那,只記得一雙堅定的臂膀,以及一雙溫柔而包含擔憂的黑眸,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夫人!」她怎麼了?看著她冰涼的小臉和泛紫的嘴唇,喬永晞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大哥別慌,嫂子恐怕是嚇得暈過去了,還有這孩子……唉,總之,先回府找位大夫開副藥方壓壓驚吧。」司徒南拍了拍喬永晞的肩膀。唉,女人就是麻煩,才死了幾個人就嚇得挺不住了,而大哥的樣子更奇怪,彷彿大嫂暫時的昏迷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聽到司徒南這麼說,永晞一震拉回心神,倏地一拉韁繩,馬兒立時四蹄齊揚奔跑起來,一隊人馬如來時一般疾馳而去。

  「太醫,她沒事吧?」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濃濃的關心。

  「公主只是受到驚嚇,導致精神過於緊張,呈現短暫昏迷的狀態;但身體並無大礙,等會兒就會醒了。只是接下來的日子裡千萬不要讓她再受到什麼驚嚇,畢竟她的情況特殊啊。」似乎是皇宮裡胡太醫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笑意。

  「她的身體……真的不要緊嗎?」詢問的語氣有些遲疑,蘊涵著極深的憐惜。

  「請將軍放心,公主的體質雖然弱了些,但影響不大。」胡太醫發出收拾藥箱的聲音,「只要好好地休養,注意飲食起居,多讓公主吃些營養豐富的食物,基本上是不會有問題的。」

  「多謝。碧珠,送胡太醫。」

  「是!胡太醫請。」碧珠朝胡太醫行了個禮。

  「喬將軍,老夫就先回去了,過些日子會再來替公主檢查。」緩慢的腳步聲踱了出去,之後房門被輕輕地關上。

  紫蟬在那些聲音裡悠悠地醒來,睜開有些朦朧的雙眼,茫然地看向四周,頭頂上是精工雕刻的床梁,床頂帳幔上的紫色流蘇,在風中輕輕顫動。這是她和永晞的臥室,她正躺在他們的大床上,身上蓋著暖和的錦被。

  記憶回到先前被蒙面人圍堵追殺的那一幕,她全身一顫,驚駭地猛然彈坐起來,卻突然覺得頭昏,「永晞,永晞——」她慌亂地呼喚著他。

  「乖,我在這兒,沒事了。」寬闊的胸膛很快的擁住她,輕拍著她顫抖的背,給予她呵護與溫暖。

  兩手抱住他的脖子,面頰和他頸間的肌膚相貼,她深深貪戀他的氣息。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地由他脖子上鬆開力道,抬起臉來求證似的問著他:「都過去了,對嗎?我們現在安全了,是不是?」

  「嗯,放心,我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你的,她們休想動你一根寒毛。」感覺他的手把自己抱得緊些,安定的氣息縈繞週身。這是她的男人呵……瞬息,心中懼意消散,「永晞,你怎麼知道我有危險的?」

  「我接到一封密報,有批宮中侍衛秘密出宮,我實在放心不下你,收到密報後就立即出來找你,沒想到果真出事了。那幫人不知道是受什麼人主使,簡直膽大包天,連皇親國戚都敢下手!」永晞輕輕揉弄著她的發。在看見她險遭毒手時,他幾乎不要命地策馬狂奔,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她的身邊,不敢再想那幅畫面,只差一點點,幸好,她沒事。

  「他們……」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58:50

第八章  廝殺(2)

  「娘!您沒事吧?嚇死小慈了!」紫蟬正說著話,臥室的木門被撞開,奔進來的纖小身影往上撲去,惶恐無措地緊抱著她。「小慈不怕……」紫蟬輕拍著喬弘慈微微發顫的小身子,「你瞧,娘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嗎,不哭不哭啊。」

  「娘,小慈剛才見娘的衣裳上全都是血,好可怕啊!」

  「乖,那不是娘的血,娘沒事。」喬永晞張開雙臂,將女兒嬌嫩的身軀護在懷裡,安撫她發抖的小身子。

  「真的嗎?」她不放心地追問著。

  「當然,爹什麼時候騙過你?」他撫著小慈的發。三個人在床上抱成一團,分享著彼此的溫暖。

  「對了,小慈有沒有見過娘抱回來的小弟弟呀?」紫蟬愛憐地輕擰她小巧的鼻。

  「有啊有啊,娘,他好小好可愛呀!」

  「那以後小慈多陪弟弟玩好不好?好啦,現在時間不早了,你該回房睡覺了,娘今天好累好累,也想早點休息了。」紫蟬輕哄著小慈,今天她是沒力氣講枕邊故事了。

  「嗯,那娘和爹早點睡吧。娘,小慈明天再來看您哦!Good  Night!」她使勁親了一下紫蟬的臉頰,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臥室。

  「這小丫頭,居然也學會說英文了,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紫蟬笑了笑,抬首看向丈夫,問道:「永晞,那個……嗯,孩子呢?」

  「孩子我已經讓乳娘去照顧了,你將他保護得很好,一點都沒有傷著。不過,你得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孩子又是誰的?」他微瞇著眼看她,等著她給予解釋。

  紫蟬把事情的經過大致地描述了一遍,提到在長信宮裡與趙合德的對峙,她仍有餘怒,「相書上都說相由心生,你說這蛇蠍心腸的女子,怎會生得一張芙蓉面?!哦,永晞,我真恨不得、狠不得……」她忿然地攥起拳頭,朝空中狠狠地揮舞了幾下。

  「別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他勸哄著,將她冰涼的小手緊握在掌心中。

  「怎麼可能不生氣,她差點叫人殺了我耶!若不是張安世突然從天而降,我的小命早就不保了,哪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說話。對了,張安世呢?他有沒有受傷?要不要緊?」

  「我已經派人把他送回家了,他臉上掛了彩,不過沒什麼大礙。」回想著張安世爆打蒙面人的畫面,永晞細長的眼底浮現些許淡笑,「你別看他平時看似手無縛雞之力,打氣架來還真不含糊。那蒙面人只是『不小心』給了他臉上一拳,他卻把人家揍得估計半個月不能動了。」

  「哇,真是看不出來,他居然有這種潛質,你可以讓他加入你們鐵蹄騎兵了,說不定還能立頭功呢!」

  「今日多虧有他,否則我真來不及救你。」大掌握住的力道不自覺強了幾分,叫她感到輕微的疼痛。

  紫蟬咬咬唇,看進他深邃黝黑的眸子裡,「你知道嗎,那群蒙面人的幕後黑手一定是趙合德!估計她後悔死今天放我出宮了,所以就想連同我和孩子一起幹掉!」

  「我也想到是她了,可惜沒有證據證明。」

  「證據?哼,即使有了證據又能怎麼樣?皇兄為了博取她的歡心,不惜親手扼殺兩個襁褓中的幼子和他們各自的生母,全無半點父子、夫妻之情!」紫蟬鬱悶地直捶床板。

  「乖,別氣了。」見她仍舊怒不可遏,永晞輕捏她小巧的下巴,「就算你不想聽我的話,也該替肚子裡的孩子著想,這樣生氣,小心嚇著孩子。」他溫柔地看著她,一手緩緩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隔著衣衫輕撫著。

  孩子?紫蟬目瞪口呆!她沒聽錯吧?!

  緩緩地垂下眼簾,她看著他拉起自己的手一同覆在平坦的小腹上,老天,難道她真的懷孕了?「永晞,你是說——我有孩子了?」她錯愕地看著他。先前在醒來時,他與胡太醫的那些對話慢慢滲進腦中,而現在終於得到了解答。

  「你都沒有發現嗎?胡太醫說你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永晞帶著幸福的笑容,眼眸裡的神色還有幾分得意。從來威嚴難以親近的五官,在看向她時,總是柔和的。

  紫蟬搖搖頭,這個孩子肯定會很乖的,因為從來沒有什麼害喜的症狀來讓她痛苦,才會讓她懷孕近兩個月都沒有察覺。

  「沒想到剛二十一歲就要當媽媽了,在我們那個年代,二十初頭就生小孩子可是相當前衛的呢!」難以想像她的肚子裡有著一個生命,她與他愛戀纏綿的結晶,正在她的體內孕育著。她沒想到這麼快就擁有他的孩子,但她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內心在瞬間充滿喜悅。

  永晞原本也沒有打算,畢竟他們已經有小慈了,不過也好,他想要和她共同孕育的孩子,擁有她與他相似的眉眼與笑容。

  「永晞,你說……給咱們的孩子起個什麼名字好呢?」紫蟬已經開始盤算起現實的問題了。

  「……紫蟬啊,」喬永晞驟然抬頭,似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叫她,「我、我……」

  「嗯?怎麼了?」紫蟬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一頭霧水地問道:「什麼事兒?你倒是說呀?」

  「把你知道的西漢歷史都告訴我吧,我想我必須要去瞭解它了!」他既已為人父,就應擔負起所需擔負的責任,他要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妻子、兒女還有這個家。

  現在,他最擔心的就是妻子的安全。趙氏姐妹原本就因張放而與她敵對,現在她又知道了趙合德瘋狂屠殺幼嬰的罪惡行為,還救出了唯一的皇子。那麼,接下來,紫蟬很可能會成為宮外野心家們以及後宮妃嬪宦官們欲加謀害的對象。

  但是,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的侵擾和傷害。只要有他在,她不必害怕任何事,也不必擔心任何事。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最重視並且立誓要保護的人。她的純真,是他唯一平靜的依附,跟她相比,世上其他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絕對不能夠失去她!所以,當務之急,他必須拋開一切顧慮,直面歷史,去瞭解他們即將共同經歷的未來,絕不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貿然行動。

「你真的想知道?那好吧。」紫蟬點點頭,從他嚴肅的神情裡也看得出,自己目前的處境不容樂觀,「我記得歷史書上說:大約就是現在,由於朝廷政治黑暗,加上黃河氾濫,百姓流離死亡,各地人民暴動。在劉驁死後,又經過哀、平兩個皇帝和孺子嬰,大約十幾年後,漢王朝就被王莽篡奪……」她原原本本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一幕幕血腥的宮廷政治鬥爭,從劉驁的縱情致死,到趙氏姐妹的先後殉葬;斷袖之癖的哀帝及篡奪大漢江山的王莽。喬永晞面色凝重地聽她說完後,輕輕放開她,沉默地走到窗前,失神地看著空中徐徐飄落的雪花。

  「永晞,我其實……一直都想勸你,尤其在碰到那位聖僧後,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她來到他身邊扯著他的衣袖,「咱們,咱們離開長安城吧!」

  「這不可能。」永晞皺著眉頭,有些無奈地低歎,「我到底是大漢的將軍啊,怎能將國家棄置不顧!」

  紫蟬咬緊下唇,連連搖頭,「可是,你留下就能改變什麼嗎?這是注定會發生的呀!你……不會現在跑去殺了王莽吧?」她圓瞠著眼,語氣中掩飾不住擔心與害怕。

  「當然不會。」永晞溫柔地將她攬至胸前,「我不會擅自改變歷史,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畢竟,保衛大漢是我的責任。」他亦有所堅持。

  「那我呢?」她試著說服他,希望能夠改變這個固執的男人,「還有小慈和咱們未出世的孩子呢?現在就連皇上的兒子,也和咱們在一起,我……我怕如果咱們不離開長安城,恐怕保不住小皇子的性命啊。」

  永晞聽著,搖了搖頭,「紫蟬,你不知道,」他低頭望著她,「喬氏一族歷代皆為大漢的武官,世代忠貞不阿,喬家的祖訓是:誓死效忠大漢天子,世世代代,至死方休。」

  「永晞!」紫蟬情急地低喊,她的堅持沒有退卻,「生死有命,劉驁幾個月後就要駕崩了。現在大漢民不聊生,民怨沸騰;再加上王莽的狼子野心,滅亡也是大勢所趨呀!你即使有心挽救,也是杯水車薪,何不急流勇退,等待新的漢室後裔東山再起呢?!」緊緊握住他的手,紫蟬無法控制激動的情緒。

  永晞歎了口氣,伸手摟她入懷,「或許……你是對的,但是,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給我一些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可以嗎?」

  「哎,好吧。」看出他的軟化,紫蟬也不好再逼他。雖然他無法馬上接受她的提議,但是只要他能認真考慮就行了,反正她相信他,相信這個男人能為她和他們的家人擋去所有的風雨。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5:59:46

第九章  離難(1)

  如果王莽篡權是大漢命定的劫難,那他又能改變些什麼?但身為大將軍,豈能眼看著大漢百年的基業被動搖?若是和紫蟬一起離開長安,靜待光武中興,或許可以輕鬆快樂一生,但卻無法做到問心無愧;可是,若執意留守,雖然忠勇,卻相當的愚蠢……家人與朝廷,他該如何抉擇呢?這個令人一籌莫展的難題還沒有機會去深想,喬永晞就將面臨著另一場生死對決。

  北方軍情告急!兵部傳來軍令,命喬永晞立即率軍趕赴北部邊境平亂。

  紫蟬見永晞蹙眉不展,忍不住開口問:「怎麼了?諭令上寫了些什麼?」

  永晞抬起頭,已恢復一貫的冷靜,他淡淡地答道:「兵部下令要我率軍北上,並且在一個月內平復戰亂。」

  「天啊!」紫蟬張口結舌,「怎麼會這麼突然?」

  「明天,我將在破曉時刻出征。」永晞轉過臉來,看見滿面憂容的妻子正惶恐地看著他,他拋給她一抹微笑,以平穩的態度安慰道:「放心,不會有什麼事的,我會加派人手看護小皇子,你也盡量待在府裡不要出去,我會盡快趕回來。嗯?」

  她咬著唇,好半天,才吐了句可憐兮兮的話:「可是,我會好擔心你,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行,哪有讓孕婦上戰場的?!乖乖待在家裡,聽話!」他想都沒想便張口拒絕。

  紫蟬眼神漸漸暗淡,緩緩垂下臉,眼淚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你……你怎麼哭了?」永晞慌亂了,他最無措的就是她的眼淚。

  她揉著眼睛,想收住眼淚,它卻不受她控制,而且越落越急。永晞心疼極了,握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用力擦。無聲的眼淚不停滑落,像—顆顆晶瑩的珍珠,連接成串,她沒有向他索求安慰、沒有要求他不要走,只是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難過。然而她的難過,卻撼動了他。

  「那你可千萬要小心……不要……受傷啊……」她哽著聲音,話根本說不清楚。

  擔憂的感覺一點點擴散到身體每個角落。然而下一刻,卻有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這隻手,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緊緊地握住了她。紫蟬緩緩地抬首,永晞正看著她,眼底一片眷眷的溫柔。

  「不要哭。」他吻向她的眼,吮乾淚水,「我的紫蟬,要勇敢一點。我把這個家交給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也要保護好咱們的家人。」

  聽見他說這些,她止住淚,與生俱來的倔強性格令她原本黯淡的雙眸又開始燃起光芒。永晞說得沒錯,越是處於危難的時刻,她的勇氣越不應該消退。

  「嗯。你放心去吧,打個漂亮的勝仗!」紫蟬抹去臉上的淚痕,「我等你回來。」臉上帶著微笑,抬眸與他對望,久久、久久,她投入他的懷抱,用力地摟住他。

  「我真的是太愛你了……」他攬住她,心中是滿溢的,因為擁有她而驕傲。

  「呃……」床上的人輕輕吐出一口氣,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紫蟬眨了眨眼,一時之間不明白自己身處在哪裡,又為什麼會在這裡。搖了搖仍有些昏沉的腦袋,她回想著之前的遭遇。她哄小慈睡著後,正要回臥房去……有兩名侍衛突然衝上來,一個捉住她的手,一個用手帕摀住她的口鼻,接著她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就已在這裡了。

  她慢慢地坐起身,仔細探察著四周,她正置身在一間黑暗封閉的小屋中。四周沒有窗戶,只有一道木門。門板嚴密緊實,透不進一絲的光線,如果沒有猜錯,這是一間類似於班若蘭藏匿嬰兒的地下密室。

  該死,看情形她是被迷暈後綁來這裡,她被綁架了!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紫蟬憤怒地跳起來,衝向那道門,用力抓著門把,想把門打開——門紋絲不動!她緊跟著又使勁踹了幾腳,發現根本徒勞無功。

  「喂!到底是誰把我關在這裡?你們是什麼人?把我抓來想要幹什麼?」紫蟬大聲地對著門外喊話。

  「喂!外面到底有沒有人吶?快回答我!」她側耳貼在門板上傾聽,門外好像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紫蟬用力拍著門板,「把我關在這裡算什麼?即使是皇親國戚,也不能私自囚禁犯人啊!喂,你們聽見了沒有?!」

  任她喊破了嗓子,仍沒有人回答她。紫蟬心裡發毛,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她不會被活活餓死在這裡吧?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存活的方法。

  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被打開,驟然射入的光亮使她不適應地瞇起眼睛,兩個侍衛走進來,紫蟬回過神猛力推開他們,拔腿就往門外沖,卻在踏出門口的那一步,被侍衛用兵器攔了下來,一步步地逼回門內。

  「你們……你們到底想怎麼樣?」紫蟬被兩人兇惡的模樣嚇了一跳,她仰起頭,強迫自己迎視他們的眼眸,克制著驚惶失措的顫抖。

  兩名侍衛冷冷地看著她,「皇后和趙昭儀馬上就到,你就別掙扎了,逃是逃不掉的。」紫蟬朝門口望去,只見門外站著幾個守衛和宮女,隨著來人的到臨,朝兩旁擴散開去。

  芬芳香氣撲面襲來,紫蟬看到飄逸出塵的趙飛燕和雍容華貴的趙合德緩緩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數名高大強健的侍衛。

  趙合德傲然地站在紫蟬面前,一對美麗的鳳眼盯著她,聲音冷得叫人發寒:「你是要保自己的命還是那個孩子的命?」

  紫蟬的心猛力跳了一下,她反問道:「你是想讓我交出小皇子?這樣……你會放我離開這裡嗎?」

  「當然,我只要那個孩子,並不想與你為難。」

  紫蟬輕輕地搖頭,她才不信她們會放過她,「如果我不合作呢?」

  「姐姐,你說呢?」趙合德扭臉看向趙飛燕。

  趙飛燕輕輕地笑了,忽而突地止住笑意,眼中有著足以殺死人地冷冽寒光,「那就只好委屈公主暫時住在這兒了。」像貓戲老鼠般將一個人折磨得精疲力竭,遠比殺了那個人好玩得多。


趙合德會意地點點頭,塗滿艷麗蔻丹的長指甲擱在紫蟬雪白的脖子上,威脅性地稍稍施力。「你最好考慮清楚再作決定,不要指望有人會來救你,這裡是一座廢棄已久的行宮,沒有人會知道你在這裡!」

  紫蟬握緊拳頭,暗叫一聲不妙!她終於明白趙合德的意思,她是打算讓自己失蹤!

  趙氏姐妹相視一笑,乍現的風情萬種令人炫目,「小丫頭,你在這裡給我好好待著,直到你肯與我們合作為止。哈!哈!哈……」她倆笑著轉身走了出去。

  手撐住額頭,紫蟬思索著對策,她……不能一直被囚禁在這裡,就如趙氏姐妹所說的,沒有人會知道她被囚禁在這裡,所以她必須要靠自己想辦法逃出去。

  在紫蟬被軟禁的同時,北方前線的戰事傳來捷報。雖然敵軍頑固強悍,但喬永晞的冷靜犀利,常常能制敵機先地窺破敵軍的計謀,令每一次交鋒都能大獲全勝。一個月的期限還未到,但漢勝匈奴敗的局面卻已最後確定了。

  大獲全勝的喜悅並沒有使永晞露出半分放鬆愉悅的神情,依舊是冷傲威嚴的面孔,而那雙銳利如鷹般的眼眸卻比平時更加冷硬。所有的擔憂和惱怒,主要原因當然是為了紫蟬!他無時無刻不想起她,他沒有辦法不想她,他想盡可能快地回到她的身邊去。唉,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這些天他總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這種不安令他做任何事都無法全神投入,天知道,他擔心死她和他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一封千里加急的密函於長安傳到他的手中,證實了永晞連日來的不安。密函出自一名皇宮的禁軍小頭目之手,此人以前曾效力於他的麾下,是他同生共死的袍澤兄弟。密函中簡要提及了紫蟬的處境,並附有一張藏匿她的那座寢宮的分佈示意圖。

  永晞目光駭然地攥握著手中的密函,臉色漸漸青了,胸腔中的怒火霎時狂肆而出。想他堂堂一介驃騎將軍,為了漢室的基業捨生忘死,可他的妻子卻依舊不能免於禍難。澎湃的怒氣在胸臆間翻滾,內心深處還充斥著濃烈的失望。

  那些將她從他身邊帶走的人,那些威脅她生命和安全的人,他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沒有人可以這樣傷害他的妻子!

  已經十多天過去了,紫蟬仍舊沒有逮到一絲逃跑的機會,她簡直被看管得滴水不漏,就連每日負責給她送餐的宮女,身後都跟隨著兩名侍衛,以防止任何她有可能脫逃的情況發生。

  自從那一次見面後,趙氏姐妹再也不曾來過這裡。雖然每天讓她吃得飽飽的,卻也關得牢牢的!即便如此,紫蟬仍沒有放棄她的鬥志!她告訴自己:她不能被打敗,她不要敗給那兩個陰狠毒辣的女人。

  永晞不知道有沒有奏凱?是不是已經班師回朝了?如果他回到府中見不到她,一定會急瘋了!「永晞,我想回家……」紫蟬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在床上,她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

  「吱呀——」黑暗中,紫蟬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她轉過頭去,看見那名送餐的宮女舉著燭火走進來。咦,今天卻不見那兩名侍衛,估計他們覺得不會出事偷懶了吧!好,上天恩賜的機會來了!

  「這是今天的晚膳!」冷冰冰的聲音不帶一絲的感情。

  「我不餓,你先放在桌子上吧。」紫蟬狀似不經意地衝她點點頭。

  趁著那名宮女轉身放餐具的剎那,紫蟬平身躍起,出掌運氣,迅速在她的後頸處猛力一擊,宮女眼前頓時一黑,失去知覺,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嘿嘿,紫蟬得意地拍拍手,看來這些看似簡單的防身招式還真管用,平日裡沒有辛苦地白練呀,關鍵時刻居然派上了用場!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6:00:38

第九章  離難(2)

  她一刻也不敢耽擱,趁著沒人發現前離開了密室。雖然不熟悉這裡的地形地貌,卻也無暇多想,只是沿著小道一路直往前奔跑,至少,她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讓人再有機會捉住她!

  然而,就在她快接近行宮的大殿時,巡守的侍衛發現了她,「快,快捉住她,別讓她逃了!」

  紫蟬尋聲回頭一看,心中驚駭,提起裙擺拚命狂奔。

  「來人啊,快追!」

  就在紫蟬以為她就要再度被擒時,帶兵從寢宮正門長驅直入的副將司徒南也找到這裡。

  紫蟬看見前方的一群人接近她,幾乎要認為自己失敗了,難道她真的逃不出這裡了嗎?但為首的司徒南已先認出她,喜形於色地立即衝向她,「大嫂!」

  紫蟬聞聲仔細一看,居然是——「司徒南!」她奮力地奔向他。

  「大嫂,你居然自己先逃出來了?你可知道大哥為了你失蹤的事有多著急!在得知你是被人擄走後,便不顧一切地奔了回來,日日夜夜,一刻也沒耽誤。」司徒南扶住快要失去力氣的紫蟬,話尚未說完,已看到了紫蟬身後的追兵。

  「司徒南,他們是來抓我的……」

  「大嫂別怕,大哥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他安慰道,抬頭迎視急追而來的眾多侍衛,「他們都是我和大哥帶出來的,就憑他們的身手,休想從我司徒南手中再抓走你!」

  司徒南毫不遲疑地擺開架勢,還不忘扭頭吩咐後頭的幾位士兵:「立刻護送大嫂去找大哥!」

  「永晞,是你嗎?」紫蟬瞪大了眼睛,仔細瞧清楚黑暗中丈夫的臉,立刻飛身撲向他。

  「是我,我在這裡!」永晞神魂俱動地望著來人,他彎身張開手臂,將她納入懷中,黑氅隨即覆住她的單薄。

  離散後重逢的兩人緊密相擁著彼此,有些無法置信卻又無比慶幸著他們終於能再相見。她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抱住他,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懷抱,「你來了!真的是你?她們……一直把我……關在這裡……我好怕……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她在他懷中又哭又笑地說著,如何也想不到他會來救她!他知道她在這裡,趕來救她了!那突然放鬆下來的心情,讓她卸下所有的防禦,盡情地哭了出來。

  喬永晞心中抽悸,如被刀狠狠割開。想到她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面色陰沉下來,「她們有沒有對你怎樣?」抱著她,他立刻可以感受到她消瘦了許多。

  紫蟬搖搖頭,癡癡地望著他,用手輕撫他的臉,「我沒事,就是每天都好想你,要是再被她們關幾天,我一定會瘋掉!」

  喬永晞心頭一擰,輕啄了下她的唇瓣,「乖,我這就帶你離開這裡!」

  「等等,司徒南還在裡面,他不會有事吧?」她忽然想到,雙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

  永晞揉揉她的發,露出神采自信的笑容,「放心吧,他親自調教出來的手下,自會有法子對付的。」

  抱起懷中柔軟的嬌軀,喬永晞大步往寢宮外走去。紫蟬不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司徒南和他手下的士兵居然已守在宮門外面了,看到她後都開心地咧嘴笑道:「呵!等你們很久了呢。」

  紫蟬看著他們,眼眶一熱,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她噙著眼淚點了點頭,感動地說:「謝謝你們!」

  永晞輕吻著她的額頭,以最最溫柔的聲音低低安慰道:「沒事了,乖,別哭。沒事了。」

  見到這一幕,眾將士不由瞪大眼看,想笑又不敢笑出來,他們幾時見過威震北疆的驃騎將軍輕聲輕語的模樣?

  紫蟬看了眾人一眼,露出羞赧的表情,將自己燥熱的臉孔埋在丈夫懷中不敢示人。

  「天就快亮了,我們離開這裡。」喬永晞看了下天色,然後摟著她,飛身上馬,以極快的速度飛馳出行宮前一片荒蕪人煙的樹林。

  天轉為青灰色時,風開始大了。陣陣寒意襲人。紫蟬用盡全力抱緊永晞,戰馬疾行如風,風聲在耳畔呼嘯,如排山倒海。「大哥,後方有馬蹄聲。」司徒南縱馬靠近喬永晞,握緊韁繩,放聲喊道。

  「我知道!」他的表情冷硬。

  「會不會又是皇宮裡派出的殺手?」

  「甩開他們!」不想讓紫蟬再涉險境,他立即下達命令。

  十多匹駿馬得令散開,往四個不同的方向奔去,後面的追兵隨即也由四方散開,如影隨形,緊追不放。

  喬永晞只聽得後面馬蹄聲響,數騎並馳而來。他突地勒住韁繩停了下來,調轉馬頭立在那裡等著他們。

  「紫蟬,抱緊我!」他沉聲下命道,全身緊繃,拔出腰間配劍。

  「喬……喬將軍。」追兵停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個個面露驚懼,不敢貿然上前。

  喬永晞立馬橫刀,朝眾人怒目以視,冰冷的空氣被無情的殺意凝住。這是何其可怕的一種力量,他光是靜靜地握住劍,就已足夠將他人全部的意念盡數摧毀。



整個世界驟然陷入沉靜,追兵們的臉色頓時煞白,連呼吸聲都不見了。喬永晞揚起手中長劍,刀刃的邊沿映著光,咯地一亮,讓人眼前昏花,「退下!」他長劍一揮,陡然開口。追兵們身上頓覺一鬆,肢體恢復了力量,他們頭也不回,就那樣轉身逃命似的呈鳥獸狀散去。

  紫蟬瞠目結舌,探出頭來咕噥道:「這幫傢伙,真是典型的欺軟怕硬!」

  喬永晞雙目凜然,冷冷地望了那群追兵一眼。當即拔轉馬頭,一夾馬腹,人與馬便如箭一樣衝了出去。沒過多會兒,其餘三路人馬匯合而來,十多名將士騎著馬跟隨在永晞身後。

  「你們都沒事吧?」看到他們笑著點頭,紫蟬這才鬆了口氣。

  「回家以後不許再單獨一個人行動,片刻也不許!聽清楚了沒有?」永晞凝重的神色沒有減緩,抿緊的唇沒有放鬆,僵硬的身軀仍是緊繃。

  「我知道。」她倚在他懷裡,抬頭看他,「其實自從你出征後,我都沒有出過門。」

  「那嫂子是怎麼被他們抓走的?」司徒南詫異地瞪大眼兒,忍不住插了句嘴。

  「有兩個人潛進將軍府裡,我沒防備被他們給迷昏了。」

  「嫂子是何等尊貴的身份,這些人分明是知道的;他們居然敢在將軍府內下手,膽子也太大了!」司徒南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看來顯赫的身份並不能帶給她絲毫的安全,這次綁架,也許只是一個開始,喬永晞小心翼翼地擁住她,何其嬌弱的身軀,怎經得起宮闈中這許多折磨?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剛開始若他還猶豫不定,經過這一波折,他已暗下決心,他要帶她走,他決不允許再有類似威脅到她生命的事情發生了。

  永晞半晌未語,但心中卻已有了決定,「從今以後,我會保護屬於我的一切,誰都沒有辦法傷害你。」他低頭為她攏了攏發,眼中儘是堅決。

  一生通常只追尋一種相屬,正可謂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倘若有幸覓到了,怎麼能夠再次失去?他不懂得甜言蜜語,更不知該如何形容她在他心中的重要。只能用行動護著她,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即使這樣的守護必須犧牲數年在馬上打下的戰功,他也不後悔。

  「永晞?」他的表情讓紫蟬感到有些不對勁,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蹙著彎彎的眉。

  他的薄唇抿成一個微笑,輕靠在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多年來,戰場上血腥的生活已讓我覺得疲倦了,我只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能有你陪著我度過每一天、每一夜,遠離這紛擾的一切,過著平淡卻能相守的生活。」他緩緩地說著,緊握著手中的柔荑,「你願意嗎?以後我不再是馳騁沙場的驃騎將軍,只是一名尋常的百姓,你願意陪著一個平凡的男人度過從今往後的每一天嗎?」

  紫蟬的嘴唇有些顫抖,「你已經做出決定了?不後悔?」她低聲問著,筆直地看進那雙滿是溫柔的黑眸裡。

  「我相信你值得我這麼做。那麼……你的回答呢?」他的笑意加深,輕柔地吻著她。給予她最永恆的守護,在他的心中勝過其他任何事物。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再問我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樣,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你就是你,我跨越千年才找到的、我唯一愛戀的男人。」

也顧不得四周還有其他人,她投入他的懷裡,用盡力氣抱住他,只覺得眼中陡然泛起水霧,幾乎不能言語。

心是深受震撼的,因為這麼重大的付出,足以看出他是如何真誠地對待她。她在他的懷中靜靜地展顏微笑,在這古老的時空中,她是多麼的幸運啊,她有了永晞,有了今生的愛戀。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6:02:24

第十章  如願(一)

  半空晦暗,寒意迫人,漫天的雪花,層層的如鵝毛飛舞。從昨夜到今晨,雪越下越大,枯枝上掛滿了冰凌,呼嘯的北風捲起大片乾枯的雜草。喬永晞從窗口仰望著越來越陰沉的天空,似乎是見到了一幅深灰色的布幕。輕呼出一口氣,冰涼冰涼的,拂上眉頭時還隱約帶著霜。他拉緊領口,突然覺得好冷。

  喬家的祖訓啊,將由他這一代終結了。他微攏起修長眉目,清朗的眼底透出決絕的冷峻。這些天來,他已經考慮得非常清楚了。唯一困難的就是……要怎麼向皇上開口,表明他的決定呢?

  「將軍——」劉總管神色匆匆地跑過來,附在喬永晞的耳畔輕語:「將軍,皇上微服私訪,要見您和公主!」

  「什麼?皇上來了?!帶了多少侍衛過來?」喬永晞心頭一緊,不知是福是禍。

  「沒見到侍衛,皇上只帶了兩名太監。」

  縱然疑竇叢生,永晞卻也顧不上再多問,他折身匆匆奔向客廳,在迴廊的轉角處,看見素來從容的妻子也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夫妻二人眼神交會,彼此的目光中均有詢問的意味。

  劉驁在客廳的正中央負手而立,仍舊一派溫文儒雅,便裝未曾掩去他天生的威嚴,他像一位仁慈的長者,溫和地看向紫蟬,「小棉,朕聽說你有孕在身,特意過來探望。」他揮揮手命太監們將各種藥材補品,奇珍異寶放到紫蟬身邊的桌子上。

  紫蟬見狀,慌忙欠身行禮,「多謝皇兄厚愛,臣妹沒想到皇兄會來,也來不及準備什麼招待您。」

  「你安心養胎就好,不要忙那些沒所謂的事。」劉驁轉過身,揮手示意兩名太監退下,「朕要和自己的妹子說些體己話,你們都先到外面等著吧!」

  永晞會意,也將屋裡所有的下人屏退,客廳中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瀰漫在他們之間的空氣有些壓抑。

  劉驁直視著紫蟬的眼睛,語氣卻是緩和的:「朕收到密報,前些日子你被合德強行扣留在荒廢的行宮中,這件事是真的嗎?」

  「這……」紫蟬和永晞對望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覺得沒有必要瞞著他,「臣妹確實遭受牢獄之災,臣妹不敢奢求皇兄為臣妹討取公道,只求皇兄能親筆撰寫手諭,讓臣妹可以受到皇兄的庇護,不再被任何人傷害。」

  劉驁凝思片刻,點了點頭,「朕會盡快處理好這件事,你大可安心。」

  「多謝皇兄!」紫蟬內心頗為感激。

  「小棉啊,朕還有一事想要仔細問你。」

  紫蟬輕輕點頭,「您問吧。」

  「合德和飛燕,她們……她們究竟是為了什麼事,竟會將你關起來?你在朕心中的位置,她們是知道的。」

  紫蟬猶豫著該如何回答,她摸不透劉驁的心思,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原由是為了那個孩子——他嫡親的骨血,他會怎樣做?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孩子和孩子的娘殺掉嗎?

  永晞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小皇子的存在遲早會被皇上發現的,與其到時候被動地承擔一切責難,不如此刻賭賭運氣。他走到劉驁面前,驀地跪下,「臣喬永晞,向皇上請罪。」

  劉驁目光中露出疑惑,「你有何罪?」

  「臣私藏皇室血脈,所犯乃是欺君大罪,請皇上定奪。」

  「不是的,這件事和他無關,全是我一個人幹的!」紫蟬見他如此,失聲叫了起來,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當心!」永晞扶著她的肩,避免她過於激動傷到自己和孩子。

  劉驁面色驟變,吃驚得不能言語:「這……你說的可是真的?!」

  「臣妹絕不敢再欺瞞皇兄,小皇子是我親自從班婕妤手中抱回來的!他一出生就被藏在一間終日見不得陽光的密室裡,皇兄,不管大人們之間有怎樣的恩怨,孩子是無辜的,臣妹相信,只要是還有感情的人,都會義無返顧地伸出援手,如果皇兄要因此治臣妹的罪,臣妹無話可說。」紫蟬也豁出去了,她凜然地瞪著劉驁,目光堅定倔強。

  「朕、朕居然有兒子,朕居然有一個兒子!」劉驁的眼中泛起微酸的疼痛,他用力握住紫蟬冰涼的雙手,激動得不能自已,「小棉,朕非但不治你的罪,反而要好好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朕和若蘭的孩子……謝謝你們救了朕的皇子!」

  「皇上!」

  「皇兄!」紫蟬大驚,慌忙跪在了永晞旁邊,手微微顫抖著,「您別這樣說,臣妹……臣妹擔不起……擔不起……」她萬萬沒想到,劉驁居然會向她道謝。

  「唉,你們倆都平身吧。」劉驁將紫蟬攙扶起來,目光中有著深不見底的哀傷及無奈,「身為大漢天子,卻也會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朕心頭最鋒銳的痛苦,莫過於連自己的孩兒也保全不了……」他的聲音因哽咽微微顫抖著,卻礙於帝王的顏面忍淚不泣。

  靜默了幾秒,劉驁抬起頭,期盼地看著紫蟬,「朕……朕可不可以見見自己的皇子?」

  「當然可以,皇兄請隨臣妹來內室。」紫蟬悄悄拭掉額角的細汗,「永晞,你去乳娘那裡把孩子抱過來。」


不一會兒工夫,隱約聽見外面傳來低沉的誘哄聲,夾雜著嬰兒嚶嚀的聲音。永晞一手撩開一簾輕紗,走進佈置雅氣的內房,另一隻手笨拙地抱著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嬌小身軀。

  「兒子?」劉驁霍然從靠椅上站起身,急切地走到永晞身邊,他從永晞手中接過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嚴肅的五官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方才流淚而通紅,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皇兄,您……還是坐下來吧。」紫蟬看著劉驁一副興奮地快要暈過去的神情,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劉驁暈乎乎地挨著床沿坐下,迫不及待地掀開錦綢,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因為興奮,他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雙手也有點發顫。眼前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大眼兒黑白分明,精緻的五官與自己十分相似。

  驚喜地看著懷裡的小人兒,劉驁心中一片澄明,是他與若蘭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躲過多次的追捕和獵殺,許多人因他遭受痛苦折磨甚至死亡,這個小人兒的生命才僥倖得以延續。感動的情緒在心中瀰漫,他伸手逗弄著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他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劉驁輕笑出聲,語氣感慨:「這是朕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子嗣,活生生靈動的孩子啊。」

  永晞靈光一現,沉聲提醒:「皇上,您給小皇子取個名字吧。」

  「若蘭她……沒有給孩子取名字嗎?」劉驁歎口氣,憐惜地抱緊懷裡的孩子。

  紫蟬搖頭,期待地看向劉驁,「皇兄文采俊逸,給他取個好名字吧。」

  劉驁閉目凝思,不一刻便露出喜然的微笑,「朕……賜此子名秀,劉秀!希望這孩子長大後像朕一樣斯文俊秀,和若蘭一樣寫一手錦繡文章。」

  「劉秀……劉秀……」喬永晞喃喃自語,不住點頭,「好名字,果真是個好名字!」

  「呃……」紫蟬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劉秀?她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孩子叫劉秀?漢光武帝劉秀?!她垂眸,震驚地看向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這……這太不可思議了!她出手相救的這個孩子居然就是劉秀!老天爺,你簡直是太厲害了,居然安排給她如此重大的使命!倘若她沒有穿越時空來到西漢,是不是就意味著歷史將要被改寫了?!紫蟬再次被冥冥之中安排著這一切的強大力量所折服。

  時間過去了許久,銅漏中的水,一點一滴地落入承露盤中,盤中已積下了許多水。劉驁肩膀微微地塌下去了,依依不捨地將孩子放入紫蟬的懷中,轉頭看向喬永晞,「喬愛卿,這孩子以後就讓你們多費心了。」

  「皇上……臣此生必當竭心盡力照看小皇子,終身以命相護、君臣相待!」永晞雙眉微微一攏,他跪下身,「臣還有一事,望皇上恩准。」

  「說吧。」

  「臣想辭去官職,帶著公主和喬家所有家眷離開長安城。」他歎了口氣,輕輕地擁紫蟬入懷,「但,臣擔心皇上不同意讓公主遠離,甚至降低身份至民家。」

  「喬愛卿,你的擔心朕明白。」劉驁點點頭,起身踱到窗前廢然長歎,「這孩子恐怕難在長安城久居,今天朕聽到消息趕過來,他日必當有他人登門。小棉有孕在身,卻已因此承受過一次牢獄之災,朕心中也著實不忍。」

  劉驁轉過身,笑容裡也有了寂寞的神色,「喬愛卿,辭官之舉大可不必。朕欲增添一種新的官階制度,稱『散階制』。散官享有薪俸,能參加朝會,但並不需要負實職。朕授予像你這樣對朝廷有一定功勞的人,作為領取某一級俸祿或享受某種禮遇的依據和標誌。你……可否願意?」劉驁說完,別具深意地看了喬永晞一眼,這將意味著——永晞不再是受命於朝廷的驃騎將軍,而成為可不問世事過隱逸生活的歸隱官員。

  「臣蒙皇上錯愛,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相報。」永晞的心頭溢滿感恩之情,他注視著劉驁,良久,深深俯身一拜,「臣叩謝皇上聖恩!」

  劉驁眼中瀰漫起一層苦澀的倦意,他的身邊又將失去一名虎將,劉氏的大漢江山啊,究竟還能夠延續多久!悠悠歎了口氣,他的身影在一簾輕紗後褪去。

  曙色蒼茫,天際泛著一絲微光,十幾輛馬車的車輪轆轆地碾過青石官道,離開京畿的繁華擾攘,馬隊緩緩朝豪放的山水行去。銀鈴兒似的清脆歌聲由馬車裡頭傳出,和著孩童的軟軟稚音,說唱著小曲兒,唸唸吟吟。

  紫蟬掀簾看了看,只瞅見家丁趕車的背影,眼前這條道路彎彎曲曲地通向遠方,兩邊景色荒蕪,離家已遠,而家的感覺卻被搬到了這馬車上一般,竟也不覺得生疏,觸目皆是自家的東西,而自己愛的人,也都個個安好地圍繞在身邊。

  忽然,車身在毫無預兆下猛地煞住,一陣陣吆喝夾雜著馬匹嘶叫聲響起,外頭似乎亂作了一團。紫蟬「哎喲」一喊,被永晞伸手及時抱住,將她移到馬車裡鋪滿軟墊的地方,免得她因馬車晃動而撞傷,但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永晞臉上原本閒適的表情迅速隱沒,眼神中佈滿警覺。

  「怎麼回事兒?車輪子打突了嗎?」紫蟬詢問地看向他,感到一絲不安的氣氛。

  「我下去看看,你待在馬車裡不要出來,明白嗎?」永晞低聲囑咐。

  「嗯,我知道。」她點點頭。

  「我很快就回來。」話剛說完,他已如一陣疾風飄出馬車外。

  車簾子外響起一陣騷動,交談聲紛亂混雜。紫蟬好奇地想瞧清楚,她揭開簾子一小角,露一隻眼向外面張望。馬車外,一群頭上綁著布條,腰間佩著兵刃的盜匪前來攔路,詭異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背了只包袱。

  紫蟬瞪大眼仔細看去,一時呆住,領頭攔阻車隊的人居然是副將司徒南,她連忙下了馬車,朝著他們小跑過去,「你們怎麼追來了?我剛才還以為碰上了盜匪了呢!」

  「大嫂,你勸勸大哥吧,他要走也該帶上咱們這幫弟兄,自打大哥五年前領了援軍,從匈奴蹄下救了咱們弟兄,咱們可就鐵了心跟他,就算大哥不再是將軍,咱們受過的恩情一樣要還的!」司徒南忍不住開口,他央求地瞧著紫蟬,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從前些天將大嫂從百里外的行宮中救出來,他就猜到事情背後必有隱情,幾天幾夜蹲在將軍府外守候,終於見到皇上微服而來,緊接著就聽說大哥被削去驃騎將軍的職務,昨天半夜又收到密報說喬府人去樓空,他連夜通知一幫弟兄,馬不停蹄地追了來,總算沒有落空。哪知追是追上了,大哥卻不准他們一起跟著走,這、這算哪門子拜把兄弟?!

  「永晞——」紫蟬拽了拽他的衣袖,咬唇看著他。

  一陣刺骨的寒風捲過,揚起永晞青綠色的衣角,他已換上民間的常服,「我已不再是大漢朝的將軍了,你們跟我走,那麼沙場之上,豈不是少了眾多摧殲滅敵的勇士。」

  「當日結拜,眾兄弟歃血為誓:無戰不與,無役不隨,生死一體,榮辱與共。如果大哥今天不讓咱們跟,咱們就是違背了當日的盟誓,只好自決於大哥面前。」司徒南全然不理會永晞的勸說,話聲未落,他竟右手抽劍,往脖子上抹去。

  喬永晞疾如旋風地出手將劍打落,炯炯有神的眼怒瞪著他,「胡鬧,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如此輕賤性命!」

  司徒南毫不畏懼地回望著他,突地咧嘴一笑,「大哥!」

  永晞聽了,久久,嘴唇掀了掀,喝道:「我們還要趕路,還呆著做什麼?」

  眾兄弟大喜,知道他默認了,個個笑逐言開。紫蟬也難掩唇邊的笑意,她笑著,牢牢握緊他的手。

  「來,上路了。」永晞牽著她的手走向馬車,重新坐回到馬車裡。

  一行馬車被簇擁在馬隊中緩緩地再次前進,紫蟬靠在永晞的懷裡,感到溫暖舒適。希望——從心底油然而生。很快的車隊漸行漸遠,漸遠漸淡了。

  一個月後,洛陽城外。

  天空藍得像洗過一樣,除了幾絲半透明的浮雲,這顆明亮的藍寶石幾乎把普照的陽光過濾一遍。腳下的青山瀰漫著一股醉人的花香,使人立刻感到春天濃郁的氣息。果然,轉過山彎,立刻看到海洋似的桃花正在燦爛地盛開。周圍的空氣靜謐空濛,只有遠處的布谷鳥有節奏地鳴叫,陽光照射在身上令人發懶,真想立刻躺在濃郁的桃花香氣中做上一個浪漫的美夢。

  信差甩甩頭,趕緊打消了這個誘人的念頭,他身上可帶著皇上親筆的書信哩,萬一耽擱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在幽靜的桃花林裡坐落著一座府邸,它沒有華麗的建築,也沒有眾多的奴僕圍繞,但古樸雅致的居所裡卻有著最舒適的一切,而且這兒永遠充滿了歡笑,像座世外桃源。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15 16:03:20

第十章  如願 (二)

陶然亭掩映在後園的桃花林中,石桌上擺了一盅檀香,紫蟬撫著琴,悅耳宜人的琴聲流瀉在花園裡,與春風融成一景。

微微凸起的肚子應永晞的要求而穿寬鬆服飾,不讓腰帶束住小腹。不過,千萬別小看她身上這件孕婦服,

這是她仿照韓族服飾設計的,在西漢可是獨一無二呢,粉紫色的錦紗映襯得她人比花嬌,誰規定孕婦一定要是大腹便便的蠢模樣!

  喬永晞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悄悄來到了亭內,動作輕巧地在她身後坐了下來,強健的雙臂圈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頸窩。彈完一曲,紫蟬轉過身子,埋在他懷裡撒嬌地磨蹭。

  「不錯,你的琴藝有進步!」永晞讚許地點了點她可愛的翹鼻。

  「你請了那麼棒的老師來教我,我豈敢不用心啊!」紫蟬吐吐舌頭。她無意中提到音樂對胎教有幫助,結果他居然把張安世挖來做她的私人家教,薪水豐厚得令她眼紅!

  「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她忽然瞥到他手裡的東西。

  永晞將信遞過去,「信差剛剛送來的,皇上的親筆書信。」

  紫蟬接過信,以最快的速度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看完,嬌容上漾起幸福的笑靨。

  「怎麼了?」喬永晞關切地問道,「信裡面都寫了些什麼?」

  「皇兄頗為惦念我和肚子裡的小寶寶,希望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捎個信兒給他;還有……將小皇子平安帶大,讓他做個有出息的人。」

  永晞笑著點了點頭,起身將她抱起,向他們的臥房走去。

  一個月前,依照她的示意,他們一幫人從長安遷移到洛陽,因為——漢光武帝以後將會由洛陽發跡並且定都洛陽。不過……紫蟬明眸閃動,在永晞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抹淺淺的、調皮的笑容。她並沒有告訴他漢光武帝就是劉秀,就當以後給他一個驚喜吧!

  「今天累不累?」將她放在柔軟的床墊上,修長的指劃過她柔軟的肌膚,忽然間很想吻她。

  「還好啦,就是懶洋洋的。」她沒有害喜的徵兆,也不覺得有任何不舒服,只是睡眠的時間增加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的聲音驀地有點啞了,低頭吻上她溫潤的唇,輾轉地吮吻,霸道地攫取她的氣息。他對她的渴望,如同一個不見底的洞,不論纏綿過多少次,今生都無法饜足。

  紫蟬白皙的雙頰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吻,熏上一層淡淡的嫣紅。她閉上雙眼,不敢看向那對幽沉的黑眸,從他的呼吸與擁抱,已經猜出他的意圖。

  「大夫說在懷孕初期我必須小心一點,免得傷到你和孩子。」永晞眸色轉深,低啞的嗓音,蕩在她耳邊。他抬手扯下床帳,淡紫色的紗綾隨風輕漾。

  聞言,她霎時滿臉通紅,相當羞赧道:「你、你怎能問大夫這麼令人難為情的事啊!」她羞得連脖子都紅了,他愈瞧,愈覺得她可憐可愛,趁她不備之際,一把將那香軟的身子扯近,扣在胸膛上。

  紫蟬氣息微亂,不可思議地看向窗外。透過淡紫色紗綾,還可以看見點點陽光,現在正是午後十分,「永晞,現在是白天……」她聲如蚊蚋。

  永晞輕笑,竟有些調皮的味道,這讓他看來年輕了許多,不像是征戰多年的將軍,反倒像是惡作劇的少年。他拉起柔軟的錦被,蓋住兩人的身軀,霎時間兩人的小小天地變得一片黑暗。

  「老婆,如你所願。現在,天黑了。」他在錦被所包圍出的黑暗中,帶著笑意吻著她,兩人呼吸交融,分不清彼此。

  和煦的春風吹入綺羅帳,暮色逐漸籠罩迎紫居,埋在他胸懷,聽那一聲聲強而有力的心跳,紫蟬由衷地感謝神佛的庇佑,使她穿越了千年時空,終於覓得一生一世相伴的人,「永晞,我好愛你!」唇滿足輕揚,她沉浸在熟悉的溫暖裡。

  「我更愛你!」說著他低頭覆蓋她柔軟的唇,加深了兩個的纏綿,兩顆心的悸動。

  斜陽夕照,在昏暗的屋子裡,偶爾傳來他們低低的笑聲,以及斷續的喘息。更多的是,彼此間溫柔徐緩的低語,許久許久都不曾停止……

  後記

  綏和二年劉驁駕崩。死得離奇突然,連傳太醫的時間都沒有,引起許多懷疑及揣測。太后令王莽同丞相、御史一起,查究劉驁起居發病狀況,趙合德方寸大亂,飲藥自殺。趙飛燕被打入冷宮,隨後被迫自殺。劉驁死後,侄子劉欣立為皇帝,劉欣在位六年崩駕,隨即劉衍即位。外戚王莽於公元8年奪劉漢政權,改國號為「新」。

  公元25年,劉秀重新建立起漢朝的統治,建都洛陽,號為光武帝,史稱東漢朝——光武中興。

  番外  緣來

  佛曰:一切眾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恩愛貪慾,故有輪迴。

  佛坐在蓮花上,寶相莊重,佛光無邊,高高地注視著這一切。一隻輕靈的蟬兒自菩提枝上飛落,停駐於他的指端,淡紫色的蟬翼微微翕動。

  他心中霎時了悟,紅塵期盡,原來她的一點芳靈已回到此間,難怪他尋遍六道,也未能將她找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來惹塵埃。」靜謐的空間裡,陡然響起佛清平淡漠的語音,「你們可願放下執念?」

  他伏地,臉上有一抹堅決之色,「若放下執念,又怎能再相見?」

  「因你殺戮過重,故不可入輪迴,僅憑一點精魂,遊蕩於人間,直至有緣再見。你可願受此劫難?」佛看他,雙目清明。

  他神情毅然,無所畏懼,「若無緣再見,縱使一息尚存,斯世也不過是一片荒蕪。」

  久久,佛望定他,輕輕一歎:「癡兒……」一道金光籠住了他指間的靈蟬,「去吧。」金光一閃,光芒還未消失在他的瞳眸間,指端的蟬兒已經消失了蹤影。

  時空無向,他知道,此時的她已脫胎於千年後的某一天。

  彈指數千年。

  他要做的,將是日復一日的等待,等著那個雨幕黃昏,依約再見。

  俗世千載,仙界不過彈指瞬間。她在空靈中見到自己明透的淺紫色蟬翼,原來她的原身乃是蓮花座前的一隻靈蟬。愛上一個凡人,也許是命定劫數,無可相避。那盛開於暗夜的曇花,因韋陀菩薩枯萎頹敗,她不要這樣。她很愛很愛他,她想跟他白首,想跟他生死同穴,想跟他相看到老。

  佛,笑而不語。

  她被送入輪迴,與他,相差兩千年的時光。

  等待,即將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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