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在文德殿內眾人嚇得叩拜於地的同時,大魏天子趙元偲氣地怒抓著龍椅的扶手,死死不放。
他自然聽得懂皇八子弘潤在那首怪詩中想要表達的意思:反正我弘潤沒想過要當儲君,你們耍你們的,我回去睡覺了。
雖說因為年齡的關係,趙元偲並沒有將第八子弘潤納入皇儲的人選名單內。再者,八子弘潤主動暗示要退出皇位的爭奪,這也有利於皇家的穩定,大大降低了日後爭奪皇位的激烈程度,於宗族、於國家,都是一件好事。
可問題是,弘潤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暗示退出皇儲的爭奪,這讓趙元偲反而感覺難以接受。
那可是皇位,大魏天子之位,憑什麼你趙弘潤就隨隨便便的就遺棄了?就跟丟棄一雙穿破的鞋一樣?
而最讓趙元偲難以釋懷的,還是那首怪詩中的『哈哈』兩字,這在大魏天子聽來仿佛帶著一種莫大的譏諷!
仿佛那句詩的真正含義是:哈哈哈,我趙弘潤不屑於皇位那種東西,索性你們去爭去搶的,我自回去睡覺。
是的,不屑!
大魏天子趙元偲從那句『哈哈』中感覺到了不屑的意味,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畢竟大魏皇位是姬氏趙姓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曆代皇帝、宗族無不為了祖宗基業而努力,憑什麼在你趙弘潤眼裏,皇位卻是那般無足輕重?這是否意味著,祖宗基業在你眼中不值得一提?
“狂妄!狂妄!”趙元偲拍著龍椅的沿怒聲罵道:“把那逆子的怪詩給朕撕了!”
那名念詩的小太監當即要撕寫弘潤寫著怪詩的那張紙,忽聽殿內有人急叫道:“別撕!”
小太監聞言一愣,抬頭一瞧,卻發現喊住他的竟是皇六子,京城有名的皇室『麒麟兒』,弘昭。
見此趙元偲也是納悶,疑惑地看著眾皇子中最疼愛的第六子,趙弘昭。
隻見弘昭拱手拜道:“父皇,可否將那首詩賜予皇兒?”
還沒等趙元偲說話,與弘潤關係密切的弘宣看不下去了,壓低聲音帶著怒氣說道:“六皇兄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要讓我八哥繼續出糗麼?”
趙弘昭聞言微微一笑,回顧弘宣說道:“何謂繼續出糗?八皇弟的詩,詩體雖怪,然韻味十足,在我看來,那是寫得極好。何謂出糗?更何謂繼續出糗?……詩中那份灑脫,其意境之高,
不是尚年幼的九弟你能夠理解的。”
見趙弘昭不是為了落井下石,弘宣心中鬆了口氣,可是對於這位六哥的說辭,他卻有些不中意,心下暗自嘀咕:裝什麼裝,你趙弘昭也就隻比我大五歲罷了!
趙弘昭的話,讓殿內的大學士為之一愣,就連大魏天子趙元偲亦感到詫異。
趙元偲揮揮手叫殿內眾人平身,隨後表情地問道:“弘昭,你言你八弟的怪詩寫得好?”
“不是好,是極好!”趙弘昭搖頭晃腦地評論道:“父皇想必是為那最後一句而動怒,然而在皇兒看來,那首怪詩的最後一句,卻是通篇的點睛之筆!無論是那句『世人皆道皇子好、然而皇子亦難當』,還是『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都不及最後一句『哈哈,隨他去罷』!尤其是那『哈哈』二字,簡直是神來之筆,意蘊超凡、回味無窮,雖千萬字也難以道盡這『哈哈』兩字所飽含的意蘊。”
瞧著趙弘昭那陶醉回味的表情,滿殿的大學士為之啞然,就連剛才還因為這句詩而震怒的大魏天子趙元偲也不由地細細品味起來。
要知道趙弘昭那可是天生麒麟兒,雖年紀輕輕然胸中才學卻不假於那些大學士,他所寫的那些詩詞,備受士人推崇,就連如今已故的士林學老,原翰林院太史令王林宗亦驚呼:人竟有生而知之者耶?
無論這個傳聞是否有誇大之處,不可否認,皇六子趙弘昭被譽為陳都大梁最傑出的才士,在士人中的名氣遠超其餘幾位皇子,即便是翰林院的那些大學士們,也不敢妄稱有足夠的資格擔任這位麒麟兒的講師。
而大魏天子趙元偲也正是因為此子的才識而對他格外疼愛,否則,以趙弘昭今年已十八歲的年紀,早就可以出閣辟府,哪裏還需留在宮內。大魏天子之所以留這個兒子在宮內,無非就是舍不得他離開身邊罷了。
還別說,在經過趙弘昭這位麒麟兒的剖析後,趙元偲再次品味那首怪詩,還真感悟到了幾分灑脫的意蘊。正如弘昭所言,那『哈哈』兩字,撇開那一絲嘲諷意味不談,還真有種『雖千萬言卻不足以道明』的意境。
本來趙元偲覺得這首怪詩通篇就隻有那句『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最為出彩,但如今的感覺嘛,這句話還真比不上那『哈哈』兩字。
當然,也不知所有人都認可這位六殿下的說辭,更多的人則是不以為然,比如那些位大學士,他們就沒有覺得那首詩有什麼出彩的,通篇的詩體怪異,上下句也不怎麼押韻,每句的字數更是奇怪,有四個字的,有六個字的,有七個字的,整個一亂七八糟,狗屁不通。
但他們並沒有多嘴囉嗦什麼,可能在他們看來,趙弘昭隻是為了圓場而已,畢竟趙弘潤的這首怪詩可是讓天子勃然大怒,如今既然能揭過去不提,誰會傻得去較真?
對此,趙弘昭就隻能搖搖頭了,他隻能說,是這些人的境界不夠,無法體會他八皇弟詩中的高深莫測。
一邊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紙折疊好收入袖內,趙弘昭一邊尋思著什麼時候去拜訪一下那位八弟,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但這種新穎的詩體還真是讓他頗感興趣。
一首《文德殿亂賦》引起的躁動,就此被趙弘昭揭過,殿內眾人隻當沒有發生過。
但因為這件事,趙元偲也逐漸對自己那第八個兒子趙弘潤產生了興趣。
他忽然想看看趙弘潤的《國富論》,看看究竟這第八子真否真像他最疼愛的兒子趙弘昭所說的那樣傑出。
不過,他可不敢再讓人念了,免得再出什麼岔子。
於是,大魏天子借著驗收幾位皇兒才學成果的便利,徐徐走到了八子弘潤那張考案前,故作毫不在意地隨手將上麵另外一張紙拿了起來。
可僅僅隻掃了一眼,這位大魏天子就皺起了眉頭。
這次可不關寫得好、或寫得不好的問題,原因是八子弘潤的這篇《國富論》實在也太簡單了,通篇隻有四個字,『民富國強』。
簡直就是敷衍之作。
“狗屁不通的玩意!”趙元偲氣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心中暗道自己最疼愛的皇兒趙弘昭多半是看走眼了,這個八子弘潤哪像是什麼有才學的人?分明就是一個草包!
可就當趙元偲氣呼呼地準備將八子弘潤拋之腦後,去驗收其餘幾名皇子的考卷時,他忽然好似意識到了什麼,拿起那張紙又仔細看了起來。
『民富國強?』
仔細看了幾遍,大魏天子愣住了。
要知道,世俗普遍的俗語是『國富民強』,而八子弘潤所寫的卻是『民富國強』,雖然看上去僅僅隻是調換了兩個字的順序,但其中的意蘊,卻因此變得截然不同了。
但他沒有再深究下去,一邊低聲嘀咕“狗屁不通”,以此混淆殿內其餘人的視線,一邊悄悄將那張紙收到了袖口內。
因為那四個字,幹係甚大!
殿內眾人大多都因為大魏天子那句“狗屁不通”而心中暗笑,以為那位八皇子弘潤又寫了什麼出糗的文章,卻極少有人注意到趙元偲將那張紙收到龍袍袖口內的那個舉動,比如皇次子『雍王』弘譽、皇三子『襄王』弘璟,以及皇六子『麒麟兒』弘昭。
不得不說,在看過弘潤那句『民富國強』之後,其餘皇子的《國富論》,就讓大魏天子感覺有些乏味了,無論是中規中矩的聖人學說,還是比較霸道的『以武強國之策』,亦或是針對朝廷政策的利弊論,哪怕寫得再精彩,都讓大魏天子有種隔靴撓癢的感覺。
而最受到趙元偲寵愛的六子弘昭,他所寫的強國論也最為出彩,一針見血地點評了朝廷的種種政策的利弊之處。可即便如此,也抵不過八子弘潤那僅僅四個字的文章。
當然了,即便如此,這場皇試趙元偲還是欽點了六子弘昭的文章最為出彩,叫皇子們以及大學士們相互傳閱。
畢竟八子弘潤那四個字的《強國論》,趙元偲覺得並不適合提出來。
但有一點大魏天子已經確定,那就是,他的第八子弘潤,就像六子弘昭所說的那樣,確有其才!
皇試完畢,大魏天子賞賜了文章出彩的幾位皇子,同時也賞賜了教授他們學識的宗學大學士們,在此之後,趙元偲便讓他們相繼退下了。
坐在文德殿的龍椅上,身邊僅大太監童憲在旁伺候,這個時候,趙元偲又忍不住取出那張紙,聚精會神地看著紙上所寫的『民富國強』四個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太監童憲在旁小聲地提醒道:“陛下,時辰到了,該移駕垂拱殿了。”
“唔。”大魏天子點了點頭。
垂拱殿,是大魏天子處理朝政、審批奏章的宮殿,取“垂拱而治”之意,大概是大魏初代皇帝希望自己的子孫啥也不做,這大魏也是太太平平,因此將大魏天子處理國政的宮殿命名為垂拱殿。
可事實上,曆代大魏天子,隻要是賢明通達的君王,無一不是在這垂拱殿內幾乎累得吐血,所以說這個名字其實挺諷刺的。
當大魏天子趙元偲移駕垂拱殿時,殿內已有三名臣子在殿內幫忙審批奏章。這三位臣子分別是年高六旬的中書令何相敘,正值壯年的中書左丞藺玉陽,以及中書右丞虞子啟。
這三位是協助大魏天子審批奏折、奏章的中書省官員,並不屬於殿臣,可以理解為是大魏天子的私人幕僚,雖然職權比不過那些尚書啊、將軍啊,但是地位超然,畢竟這是中書省官員,是大魏天子的“內朝臣子”,許多關鍵的、需要深思的政策,大魏天子大多都是與這幾位“內朝臣子”一同商議出結論的。
當然,一些涉及到六部的政務,大魏天子也會召集六部尚書一同參加內朝。
至於每日的早朝,那其實是各部尚書向大魏天子以及其他同僚彙報他們工作情況的例行公事,或者是出於某種政治需要的作秀,真正能決定大魏國策的會議,是大魏天子設在垂拱殿內的“內朝”。
因為內朝地位超然,因此呈遞到這裏的奏章、奏折,基本上都是關乎到整個大魏社稷的大事,比如說邊境的守將被敵國騷擾了,咽不下這口惡氣想要打回去,這種會挑起兩國兵禍的大事,就不是兵部能做得了主的了。
那名邊境守將的奏章會被提交到中書省,也就是這垂拱殿,由大魏天子親自定奪。天子說打,那就打,天子說不打,那位守將就隻能忍下這口氣。
至於像什麼賑災放糧,這種十萬火急的事是不會提交到垂拱殿的,尚書省下的戶部會自行處理這件事,戶部的官員會在接到地方官的緊急公文後當即下令調集糧食賑災,否則要是連這種事都要經過早朝或內朝,那些災民們早餓死了。
所以說,在垂拱殿內所處理的政務,基本上都是那些不怎麼緊急,但是卻關乎大魏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國力盛衰的大事,即國策。比如開挖河渠、建造皇陵、增減賦稅,或者與他國建交、結盟之類的事。
當然,除此之外,中書省還得協助大魏天子監察尚書省六部的工作情況,將六部呈遞上來的一些近期處理的事件,逐一審批。若有疏漏與不足,則遣回各部,讓他們立即修改,總得來說就是有錯改正、無則嘉勉。
別看僅僅隻是一個最終審批的步驟,但事實上工作量極大,即便是有中書省的官員協助,曆代大魏天子也是幾乎累得吐血,仿佛每日就是不停地看各種各樣的奏章、奏折,審查各部的工作情況。
整整六個部的工作情況,涉及整個大魏,每日幾乎都要向中書省呈遞幾百道奏章、奏折,也難怪大魏天子趙元偲才四十二歲就已經兩鬢斑白。
“陛下。”
見大魏天子趙元偲走入垂拱殿,正在審批奏章的中書令何相敘、中書左丞藺玉陽、以及中書右丞虞子啟三人連忙起身叩拜。
“免禮。”趙元偲揮了揮手,顧自走到自己那張龍案後坐下。
此時,殿內三位中書省大臣已經將一些比較敏感的奏章、奏折都放置到了龍案上,一摞一摞,堆地極高,粗略一數大概也有數十本。
這還不算完,因為在大魏天子趙元偲審批章折的過程中,尚書省六部陸續派人將最新章折的送至垂拱殿,而這三位中書省大臣在初審後挑出其中比較敏感的,將它們呈遞到大魏天子的龍案上。
這是一個周而複始的循環,即便是像趙元偲這樣賢明的君王,也不可能會有將龍案上的奏章、奏折全部處理完的時候。倘若有朝一日龍案上真的不再有奏章、奏折了,那就意味著大魏即將亡國了。
如此過了兩、三個時辰,趙元偲龍案上的章折竟未見減少。
望著龍案上那一摞摞的章折,大魏天子有感而發地歎了口氣:“世人皆道天子好,豈知天子亦難當……”
三位中書省大臣聞言停下了手中的筆,不約而同地望向趙元偲,紛紛誇讚。
“好句!”
“好句子啊,陛下!”
趙元偲捋了捋胡須,沉思一番又吟道:“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隴右富足翁,日高丈五猶披被。”
三位中書省大臣聞言動容,畢竟趙元偲這首詩已不能用好與不好來衡量了。
三人紛紛離席叩拜,口中大呼:“陛下聖明之主,我大魏有陛下在,真乃鴻途國運!大魏之福、社稷之福、萬民之福!”
“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朕就是發發牢騷而已。”
趙元偲揮揮手請三位中書省大臣起身,其實這會兒他心裏也高興,畢竟他隻是將八子弘潤的詩稍做改動,並添了兩句,便暢快地宣泄出了這十幾年來的苦悶。
“今日陛下對詩似乎興致很高啊。”中書令何相敘捋著白胡子笑著說道。雖然他感覺那首詩的詩體並非出自詩經,但見天子挺高興的,他自然不會多嘴。
“哪裏,朕也就是……”趙元偲正要說他隻是聽了八子弘潤的怪詩有感而發,忽然心中一動,從袖中摸出弘潤所寫『民富國強』的那張紙,招三位中書省大臣到身邊,問道:“三位愛卿,你們覺得這句話如何?”
三位中書省大臣好奇地走到龍案前,探頭瞧了一眼龍案上的那張紙。
“民富……國強?”
頓時,三名中書省大臣麵麵相覷,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他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冒犯開口。
區區四個字,卻有這等威力,竟使三位中書省大臣諱莫言深。
民富國強,與國富民強,這兩個詞看似接近,可實際上,兩者間有著天壤般的差別。
首先說『國富民強』,這才是當今大魏普遍流傳的詞彙,它以『國』為本,強調將『國』的定義擺在『民』之前,而『國』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國』乃社稷,乃姬氏趙姓皇族的祖宗基業,所謂天子與國不分家,在大魏,天子就是國,國是大魏天子的國。
這句話符合當今大魏的國情,『以國為本』、『忠君愛國』。
而『民富國強』這句話,恰恰與前一句背道而馳,雖然從字麵理解是,『百姓安定富足、國家就能強盛』,可問題在於,它將『民』擺在首位,擺在大魏社稷、大魏天子之前,其真正的意蘊乃是『以民為本』。
這就涉及到政治意誌了,要知道當今天下不管是大魏還是其他國家,其國體都是『以國為本』,國家與天子兩者是擺在首位的,也就是儒家所提倡的『忠』,而『民富國強』這句話卻將國體定義為『以民為本』,將民生放在皇權之前,這是與皇權統治思想向左的,換句話說,這句話在當今大魏犯了政治思想上的錯誤。
毫不誇張說,幸虧提出這句話的人是大魏天子趙元偲的第八子趙弘潤,否則若是一名普通的士人提出這句話,那是可不得了。
正因為這樣,中書令何相敘、中書左丞藺玉陽、以及中書右丞虞子啟,這三位中書省官員都不敢妄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副諱莫言深的模樣。
或許他們心中還在猜測,猜測這句話會不會出自某個剛剛踏足仕途的年輕士人的口,因為隻有那些初出茅廬、滿腔熱血的士人,才會因為年輕的關係,桀驁不馴地無視高高在上的皇權,在最基層的百姓放在首位,直到若幹年過去,在官場摸爬滾打,他們才會逐漸領悟到,他們這些官員存在的意義,並未是為了給百姓謀福,而是協助皇權來統治這個國家的百姓。
正因為清楚明悟這一切,因此三位中書省大臣誰也不敢開口。
見此,老太監童憲低聲提醒趙元偲道:“陛下,若是不道出實情,恐怕三位大人不敢細談此事呐。”
見童憲說話時語氣輕鬆,中書令何相敘心中一動,心想若真是出自哪個狂妄的士子之口,童憲的語氣絕不會如此輕鬆。
這可是一盞指路明燈啊!
不過該問的,何相敘還是要問:“鬥膽請問陛下,
不知這句話……出自何人之口?”
其實大魏天子也明白其中道理,隻是他沒想到竟然連他最信任的三位中書省大臣都對此諱莫言深罷了。
他笑著解釋道:“乃是朕的第八子弘潤所言。”
一聽是皇子所說的,三位中書省大臣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心想既然是皇子所提,那這句話就沒什麼政治問題了。
三位大臣的表情大魏天子皆看在眼裏,笑罵道:“朕不過是隨口問問,看看你們,一個個膽小的。何相敘,虧你還比朕年長二十載。”
中書令何相敘聞言毫不在意,眨眨眼睛幽默地說道:“常言道,人活越老,膽子越小,老臣年過六旬,這膽子啊,就跟米粒似的,哪裏還經得起驚嚇啊。陛下不知,老臣方才這心口啊,可是砰砰直跳啊。”
大魏天子聽罷哈哈大笑:“你這老物,你年輕時可是膽大包天的主啊,朕才不信。”
君臣其樂融融地打趣著,說著說著,他們又將話題轉移到了『民富國強』這句話上,這次三位中書省大臣就沒有什麼顧慮了,紛紛展開討論。
中書左丞藺玉陽率先言道:“撇除別的不談,臣以為,八殿下所言『民富國強』,的確是一條強國強民之策。一個國家的強盛,首先得看軍武,即軍隊的武力。而軍隊的武力如何評價呢?一看士卒的訓練,二看軍備。……曆代我大魏的軍備,皆耗資巨大,這筆錢來自於何處?賦稅也!而賦稅,則取之於民。若是民間富足,稅收自然順暢,國庫也就充盈,自然能拿得出大筆的錢支持軍隊。反之,若是民間百姓連飯都吃不上,如何交得上稅收?若無賦稅,國庫艱難,戶部又何來錢養軍?”
大魏天子深以為然,稅收是國家的根本,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可如何讓百姓變得富足呢?
中書右丞虞子啟嚴肅地提出了一項方略:“重商!”
大魏天子皺眉不語。
所謂重商,言下之意就是大力支持國內的百姓發展商業,鼓勵他們將本地的特產賣到其他地方,賺取差價。可問題是,以商賺錢這條路子曆代被各地的富豪權貴把持著,若是趙元偲大力支持民間發展商業,無疑就會損害到那些富豪權貴的利益。
而一般富豪權貴的背後,幾乎都是貴族公卿、甚至是皇室親王,也就是上流階層,這期間涉及到的種種問題、關係,錯綜複雜,不是簡簡單單提出一條『重商』的國策就能解決的。
似乎是看出了天子心中的顧慮,虞子啟低聲說道:“我大魏的財富總共也就那麼些,此多彼寡,此乃天理。……臣以為,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財富的多寡,而在於這些財富究竟被作用何處。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有的人,身無下頓之糧,可有的人,卻能於青樓擲金萬兩……”
“咳!”中書令何相敘一聲咳嗽打斷了虞子啟過於激進的言語,畢竟虞子啟這番話,針對的恰恰正是大魏國內的權貴階層。
虞子啟看了一眼何相敘,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怏怏地沒有再說下去。
從旁,藺玉陽見話題有些沉重,忙作補救,笑著說道:“虞大人太過於憤世嫉俗了,當日那富家公子擲萬金博佳人一笑,一時還引為佳話,不想在虞大人口中,卻是如此不堪。”
“哼!”中書右丞虞子啟輕哼一聲,也沒多說什麼。
大魏天子默默地聽著,事實上虞子啟所說的事,他也有所耳聞,但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揮霍家財,這種事可不歸大魏天子去管。再者,難道類似的事,發生在皇室宗族子弟身上的還少麼?
前兩年兩個郡王的世子,不就為了一個青樓女姬爭風吃醋,丟盡了大魏姬氏趙姓皇族的臉麼?
“陛下,時辰差不多了,不如先用膳吧?”
旁邊,老太監童憲見大魏天子麵色不佳,連忙岔開了話題。
“唔。”趙元偲點了點頭。
見此,童憲便派人吩咐下去送上膳食。
盡管身為大魏天子,然而趙元偲每日的膳食卻頗為簡單,也就那麼幾道菜而已。隻有在重大節日的時候,才會在大殿擺宴,宴請眾臣子。
其餘日子,趙元偲基本上都會命人將飯菜送至垂拱殿,包括中書省的這三位大臣的飯菜,然後君臣四人就在這垂拱殿用飯,吃完飯到隔壁的偏殿小作休息,或者就直接開始下午的工作,繼續審批那永遠也批不完的章折。
這就是大魏天子與中書省大臣們每日的生活。
不過今日用完飯後,大魏天子卻萌生了別的心思。
“童憲,弘潤的住居……在何處?”
“八殿下?”老太監想了想,躬身回道:“乃文昭閣。”
“什麼人在伺候?”
“回稟陛下,文昭閣內,有二十名小太監負責伺候八殿下的起居與殿內的清理打掃事宜,另外,宗族府衙有派十名宗衛擔任八殿下的貼身侍衛,總共是三十人的規製。”
“唔。”大魏天子點了點頭。
雖然皇子中有分受寵的與不受寵的,但是在未出閣前,皇子們的待遇規格是相同的,這是祖製。
“朕想去看看。”趙元偲站了起來,笑著對中書省三位大臣說道:“三位愛卿可有興趣與朕同往?”
因為用完飯後有一段休息時間,兼之三位中書省大臣也對那位提出『民富國強』之詞的皇八子弘潤頗感好奇,因此在大魏天子問話之後,三位中書大人紛紛表示樂意一同前往。
於是,一行人從文德殿出發,徐徐朝著八皇子弘潤的寢閣走去。
按照大魏的祖製,皇子隻有在滿十五歲之後,才有資格出閣辟府,並且封王授職,從此除了身世更尊貴些,與殿上的大臣也無差別。而在未出閣之前,皇子的寢閣是安置在汴京宮內的花園裏的,一來那裏風景好,二來離東宮以及後宮都比較近,方便聯絡兄弟感情,也方便入後宮拜見各自的娘妃。
至於其三嘛,那就是那裏離汴京宮的正殿『大慶殿』較遠,畢竟大魏祖製清楚注明,皇子在未出閣前,是嚴禁與任何朝中官員接觸的,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皇子們作為皇帝的兒子,他們隻要好好在宮學念書學習就足夠了,不必接觸別的。
值得一提的是,曆來皇子們的寢閣,是禁止安置宮女的,一來是防止皇子們過於年輕便失去童陽,影響正常發育,二來,是防止某些心術不正的宮女為了攀附而勾引年幼無知的皇子。
因此,未出閣的皇子,他們身邊的人就隻有太監與宗府派去的護衛,唯一能見到的女性就是他們的母妃。
所以說,皇子的生活其實也並沒有世人所幻象的那麼好。
大概一炷香工夫,大魏天子趙元偲便帶著老太監童憲與三位中書大臣來到了文昭閣。
可抬頭一瞧見這座閣樓的牌匾,趙元偲就頓時愣住了。
因為牌匾上的刻字根本就不是文昭閣,而是逍遙閣。
“不是文昭閣麼?”大魏天子納悶地望向帶路的大太監童憲。
其實這會兒童憲心中也十分納悶,心說這裏明明就是文昭閣,怎麼變成逍遙閣了?
“老奴……老奴從未聽說宮內有逍遙閣啊……”
童憲這麼一說,大魏天子也感覺奇怪。身為大魏天子,趙元偲從未聽說汴京宮內有什麼逍遙閣。
想到這裏,大魏天子招招手喚來在殿外走廊值守的郎衛,問道:“此處可是文昭閣?”
那名郎衛先叩拜了大魏天子,隨後恭敬地回道:“回稟陛下,此處正是文昭閣。”
“那這是……”趙元偲疑惑地指著文昭閣上的牌匾。
隻見那名郎衛苦笑了一聲,吞吞吐吐地說道:“回陛下話,八殿下嫌『文昭閣』不好聽,吩咐工部刻了一塊『逍遙閣』的牌匾換上了……”
大魏天子聽得直皺眉,心說汴京宮內的宮殿閣樓,那都是先代皇帝命令的,豈是能擅自更改?
“沒有規矩!”趙元偲不滿地哼了聲,吩咐道:“你去通報一聲,就說朕來了,叫八皇子出來接駕!”
“這個……”那名郎衛聞言滿臉為難:“陛下,八殿下不在閣內……”
“唔?”趙元偲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去宮學了?”
“呃,應該也不在宮學……”
“唔?難道是去後宮去看他母妃了?”
“今日上午就去過了……”
“那他去哪了?”大魏天子越聽越糊塗,心說既然不在宮學,也不在後宮她母妃處,又不在這文昭閣內,既然如此,那趙弘潤跑哪裏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大魏天子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聲喧嘩。
“我……我真的飛起來了……殿下,殿下,我飛起來了……”
“哈哈哈哈,你們幾個拉好了……”
“放心吧,殿下……”
大魏天子皺了皺眉,心中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在宮內喧嘩。
他順著聲音的來源走了過去,沒想到走過閣樓的轉角,他驚愕地望見遠處那青石磚鋪成的宮廷廣場上,有一幫人圍在一起哈哈大笑。
其中一人,分明就是今早在文德殿見過的第八子,趙弘潤!
抬頭再看天空,趙元偲又駭然地發現空中竟然懸浮著一隻怪鳥似的東西,不可思議的是,那東西底下還綁著一個人,根據服飾判斷,應該是宗府派到某位皇子身邊的宗衛。
『那是什麼怪東西,竟能讓人飛在半空?』
大魏天子心中詫異之極,不動聲色地走到那些人身後。
趙元偲注意到,他兒子弘潤身邊的九名宗衛,手中合力拉著一根細繩,這根細繩一直連接到天空中那隻“怪鳥”上,不出差錯的話,那隻能夠載人的怪鳥應該是借助風力才能飛在半空的。
“咳!”趙元偲抬手咳嗽了一聲。
此前,無論是皇八子趙弘潤還是他的那些宗衛們,注意力都集中在天空,絲毫沒有察覺到大魏天子此刻就站在他們身後。
如今趙元偲咳嗽了一聲,站在地上拉著繩子的九名宗衛率先反應過來,回頭瞧了一眼。
這一瞧不要緊,當他們驚駭地發現天子竟然麵色不渝地站在身後時,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還顧得上拉繩子,連忙叩地跪拜。
“拜見陛下!”
話音未落,天空中就傳來一聲慘嚎。
趙元偲抬頭望去,愕然看到天空那隻“怪鳥”由於失去了繩索的牽引,無法再在風中保持穩定,頓時一頭栽了下來。
“糟、糟了,穆青要掉下來了,快,快去救人!”
趙元偲的第八個兒子趙弘潤此刻也顧不上向父皇行禮,驚慌失措地帶著那九名宗衛去救人了。
眼瞅著這幫人手忙腳亂地跑向遠處,試圖接住那個從半空一頭栽下來的宗衛,趙元偲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在大魏天子身後,那三位中書大臣也是一副仿佛見到鬼的表情,麵麵相覷。
“陛下,此處風大,恐傷龍體,不如先移駕文昭閣?”童憲小心翼翼地問道。
趙元偲深深吸了口氣:“告訴那逆子,朕在他寢閣等他!”
“是。”
一番雞飛狗跳的鬧劇過後,大魏天子趙元偲板著臉站在文昭閣內。
在桌上,擺著引發這場鬧劇的東西,一隻巨大的風箏。
而在殿閣內的空曠處,八皇子弘潤以及他十名宗衛齊刷刷地跪在地上,耷拉著腦袋,誰也不敢說話。
尤其是那個叫做穆青的宗衛,腦袋上還纏著滲血的白布,想來是剛才從半空栽下來時受了傷,相比之下,其餘宗衛雖然有幾個臉上也有劃傷,但比這位要好的多。
“啪!”
大魏天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聲嗬斥道:“弘潤,你太放肆了!好端端的宮廷,被你攪成什麼樣了?你的那名宗衛差點就摔死了!”
“還不是因為父皇你,你要不咳嗽一聲,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皇八子弘潤嘀咕道。
“你說什麼?!”趙元偲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兒子竟然還敢頂嘴,提高聲調怒聲嗬斥道:“你的意思是,這都是朕的不是?”
“皇兒沒說……”
見兒子服軟,趙元偲這才罷休,冷哼一聲正要說話,卻又聽到兒子小聲嘀咕:“是父皇你自己說的……”
“你!”趙元偲氣地為之語塞。
不過他終歸是一名賢明通達的天子,仔細想想,若不是他在這些人背後咳嗽了一聲,那名宗衛也不會從半空中栽下來,換而言之,他的確有錯。
當然了,作為大魏天子,趙元偲不會輕易認錯的,畢竟這關乎到皇帝的威嚴,並非他想與不想的關係。
“這是什麼?”趙元偲岔開了話題,指著桌上那隻巨大的風箏問道。
“風箏,又叫紙鳶,不過皇兒這隻風箏可不是用紙糊的,而是用重量輕但密不透風的布,而骨架也是用結實的竹子搭建的,非常結實……”
一提到這隻風箏,弘潤頓時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向大魏天子與三名中書大臣介紹他的作品。
可惜大魏天子卻不以為然:“玩物罷了!”
弘潤聽了有些不高興,撇嘴說道:“玩物?用它可以輕易飛過高高的宮牆,父皇還認為這是玩物?”
三名中書大臣聞言麵色微變,剛才他們隻是驚訝於這隻風箏竟然可以讓人飛到半空,如今聽這位八皇子這麼一說,頓時警覺起來,心說這種東西若是流傳出去,這可不得了,要是某些心術不正的家夥得到了這種東西,皇宮的宮牆豈不是形同虛設?
“陛下……”中書左丞藺玉陽立即想提醒大魏天子。
趙元偲抬手阻止了他,因為他也已經想到了:“童憲,待會你把這個東西拿去私下毀了,另外,勒令今日值守的禁衛不得外傳此事。”
“是。”童憲躬身應道。
“等等!”
趙元偲皺眉望向說話的弘潤,不悅地說道:“你想說什麼?”
隻見趙弘潤伸出了他的右手:“四十兩。”
“什麼?”大魏天子沒有明白。
“這隻風箏,花了皇兒四十兩。”
趙元偲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質問道:“你還敢問朕要錢?”
“這隻風箏花了皇兒四十兩,父皇若要收去,自然要歸還皇兒的成本,難道父皇身為大魏天子,也要強取豪奪麼?”
“你!”趙元偲氣地胡須直顫,怒衝衝地說道:“童憲,待會你從朕的內庫取四十兩,歸還八皇子!”
“是。”童憲彎了彎腰。
三名中書大臣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說這位八皇子竟然敢向當今天子討要那隻風箏的成本,怪不得能提出『民富國強』這句話,真的是膽大包天。
他們三人對此歎為觀止,可是大魏天子心裏可不好受,被自己的兒子用話擠兌地不得不支付四十兩,這讓趙元偲感覺有點憋屈。
再聯想到趙弘潤這個兒子向來頑劣,況且今日清晨在文德殿又那樣沒規矩,皇試遲到不說,還敢早退,趙元偲覺得若不趁著機會好好管教管教,這顆皇家幼苗非長歪了不可。
想到這裏,趙元偲擺出身為人父的架子,問道:“弘潤,這個時候你應當在宮學,聽課學習才對,為何會在宮外玩耍?”
“哦,回稟父皇,皇兒覺得宮學甚是無聊,所以就逃課了。”趙弘潤說得很一本正經,理直氣壯,仿佛本該如此。
趙元偲氣樂了,要知道曆來皇子都必須在宮學學習,這是大魏的祖製,其餘皇子就算要偷懶那也是借口身體不適,可此子倒好,直說宮學無聊,他逃課了。
“甚是無聊?你的意思是,宮學裏的那些學識,你不必再學了?”趙元偲說這話的用意是想告訴這個兒子,你在學業上還差得遠,沒有資格說甚是無聊這種話。
豈料趙弘潤撇了撇,理所當然地說道:“皇兒的誌向又不是當皇帝,學那些玩意幹嘛?”
此言一出,非但大魏天子趙元偲傻眼,就連三位大學士出身的中書大臣們也傻眼了。要知道宮學裏所教授的那可是曆代文家聖賢們的經典,可在這名皇子口中,竟成了“那些玩意”。
中書左丞藺玉陽忍不住開口道:“教者堯舜,不教者桀紂,讀聖賢書,行仁義事。此乃教之根本,聖賢遺書之根本。……八殿下此言,恕微臣不敢苟同!”
大魏天子愣了愣,本來他是想親自管教管教這個不聽話的兒子,可沒想到中書左丞藺玉陽無法忍受趙弘潤對聖賢遺書的輕視,主動跳出來了。
這可是好事!
要知道這三位中書大臣,那可是都是飽學之士,有藺玉陽幫忙,大魏天子自然樂見其成。
可誰也沒想到,這位八皇子弘潤歪著腦袋看了藺玉陽半天,忽然笑道:“這位大人的話,恕本皇子不敢苟同。”
“哦?”藺玉陽輕笑一聲,問道:“殿下欲與微臣辯論麼?微臣洗耳恭聽。”
見八子弘潤竟然直接向中書左丞叫板,大魏天子也覺得有些意思,揮揮手叫八兒子起身。他想聽聽,這個被傳言頑劣不堪的皇子,究竟能說出什麼來。
“辯論不敢,本皇子隻是問這位大人幾個問題而已。”趙弘潤站了起來,拍拍腿上的塵土,輕鬆地問道:“堯舜可有師?桀紂可有師?”
藺玉陽還未開口,中書右丞虞子啟先皺了皺眉,心說,這藺玉陽恐怕要陰溝翻船。
果不其然,藺玉陽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皺皺眉說道:“桀、紂身為人王帝主,自然有師教,堯舜乃上古聖賢,倒是沒聽說有誰教授。”
“既然如此,為何有師教者反成昏君,無師教者卻成聖王?……可否理解為,教,反不如不教?”
藺玉陽微微色變,心說這話要是坐實了,此子逃課於宮學豈不是變成有理的了?
想到這裏他連忙開口道:“堯舜雖乃聖主,但微臣以為,怕是也有聖賢教導。至於桀紂那等昏君,即便有聖賢教導,恐怕也是無心學業的。”
“這位大人改口改得好快啊。”趙弘潤沒心沒肺地笑道。
藺玉陽聞言不禁有些臉紅,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盡管這條路被藺玉陽給堵死了,但趙弘潤臉上卻無異樣,繼續問道:“本皇子再問這位大人,讀聖賢書,行仁義事,這聖賢書,何人所書?”
“自然是曆代聖賢咯。”藺玉陽很奇怪這位皇子怎麼問出這麼沒水平的問題。
“那麼曆代的聖賢又是從哪裏學到那些學識的呢?”
“自然是……”說到這裏,藺玉陽心中咯噔一下,他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陷阱究竟在哪了。
“看來這位大人猜到了,不錯,本皇子就是要問,在倉頡造字、聖人留書之間,那留下第一本聖賢之書的聖人,他究竟是學成於何人?如有老師,他的老師又學於何人?”
藺玉陽無言以對,因為回溯到最早,必定會有一位聖賢是沒有老師的,但是這話他卻不能說,一旦說了無疑就中了這位八皇子的圈套,坐實了『教』與『不教』其實也沒多大差別的歪論。
“恕微臣才疏學淺……”中書左丞藺玉陽麵紅耳赤地敗退了。
大魏天子心中暗自驚呼,他本想通過藺玉陽的口訓教這位頑劣的兒子,沒想到,此子一通歪理竟然反而難住了藺玉陽這位飽學之士。
不過轉念一想,大魏天子又感覺有些高興,畢竟,他這被傳言頑劣不堪的兒子竟然能難住藺玉陽,這豈不證明,此子也是有真學實才的?
大魏天子轉頭望了一眼中書右丞虞子啟。
虞子啟見藺玉陽麵紅耳赤地敗退,心中好笑之餘,對這位年僅十四歲的八皇子弘潤也產生了幾分興趣,如今得大魏天子眼神示意,當即站了出來,拱手笑道:“微臣虞子啟,見過八殿下。”
“你也是來找茬的?……說吧。”弘潤那無可奈何的語氣讓殿內眾人聽了都感覺有點好笑。
忍著笑,虞子啟思忖了片刻,溫聲說道:“聖人教導,讀聖賢書,行仁義事,乃人之本分,不學何以知忠孝禮儀,不學何以知仁義廉恥,關鍵並非是教與不教,而在於學與不學,殿下以為否?”
“抓不到話中漏洞,你比這位大人有水平啊。”趙弘潤驚訝地看著虞子啟。
“哪裏哪裏。”撇了一眼尷尬的藺玉陽,虞子啟笑眯眯地望著眼前這位八皇子。
隻見趙弘潤思忖了一下,忽然展顏笑道:“在此之前先問這位大人一個問題吧。”
“請講。”
“聽說數百年前,在我大魏還未建國之前,在當時的國家,偷竊是死罪?”
“竊鉤者誅……不錯,據記載的確是死罪。”虞子啟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那麼如今在我大魏呢?”趙弘潤笑眯眯地問道。
虞子啟聽得一頭霧水,皺眉說道:“按律處以拘刑,視情節輕重另加懲戒。……殿下問這個做什麼?”
“還是年輕啊。”中書令何相敘一邊嘀咕一邊搖了搖頭,他知道這位虞大人也中了八皇子弘潤的圈套了。
果不其然,趙弘潤笑眯眯地問道:“我大魏刑律,與古時律法相背,這是否可以理解為,我大魏的國情,並不適合套用重典?以此類推……那些聖賢在數百上千年前所寫的書,為什麼這位大人就認為必定適合我大魏呢?時過境遷、滄海桑田,說不定那些道理早就過時了。”
“這道理豈有過時之說?”虞子啟皺眉問道。
“為何沒有?……古之為軍,臨大事不忘大禮,君子不重傷(不再次傷害受傷的敵人)、不擒二毛(不捉拿頭發花白的敵軍老兵)、不以阻隘(不阻敵人於險隘中取勝)、不鼓不成列(不主動攻擊尚未列好陣的敵人)。今時今日,謂兵不厭炸,陰謀詭計無所不用。……這位大人,你說是不是世道變了,這道理也就變了?既然如此,何以這位大人覺得,數百年前的聖人遺書,就必定適合教之於當下呢?”
“這個……”虞子啟被駁地說不出話來。他明知道這位皇子殿下說的都是歪理,但是還想不出反駁的話。
看著這一幕,大魏天子趙元偲歎為觀止。
“咳!”
感受著殿內那尷尬怪樣的氛圍,大魏天子趙元偲咳嗽一聲,也不知是否是在替自己解圍:“那十名送至宮中的衛女,目前伺候著你諸位姨娘去了……”
趙弘潤無辜地眨著眼睛,流露出一副『我啥也沒問呀』的表情,恨得大魏天子隻能將這股憋屈化作凶惡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口無遮攔的虞子啟。
虞子啟背後冷汗直冒,連忙岔開話題道:“殿下,殿下,咱們先說這個……貿易,對,貿易!”
趙弘潤沒心沒肺地哼笑了兩聲,這才正色說道:“方才虞大人所說的,在本皇子看來隻是國與國之間救濟與回報,並不能說是一次合格的商業性貿易。”
“何謂商業性貿易?”
“賺錢!……我用價值一個銅錢的貨物,換取數倍價值的錢或物。這就是商業性貿易的本質。”
虞子啟聞言一愣:“誰會那麼傻,明明隻是價值一個銅錢的貨物,卻用數倍的價值來買?”
“這可不見得。”趙弘潤搖了搖頭,指著自己製作的那隻風箏說道:“比如這隻風箏,製作成本是四十兩,可我如今想將它以四百兩賣掉,虞大人覺得有人會買麼?”
虞子啟聞言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此物勝在新奇,可使凡人上天,空前絕後,別說四百兩,就算是四千兩,怕是也有大批富豪爭搶。……殿下的意思是,我大魏拿一些新奇的東西跟他國交易?”
“哪來那麼多新奇的東西可交易?再說了,這玩意華而不實,除了玩耍,還能有什麼用?”趙弘潤撇了撇嘴。
“那殿下的意思是……”
趙弘潤正色說道:“正所謂物以稀為貴,我們與他國交易的東西,得是其他國家沒有或者極少,而我大魏甚多的東西。”
虞子啟頓時醒悟,連連點頭道:“我大魏出產棉花居多,可使售賣於齊、韓……”
可他還沒說完就被趙弘潤給打斷了。
“那種玩意,楚國不也多得很麼?……你十倍賣給齊、韓,人家楚國聽說,八倍價值售出,豈不是反而便宜了楚國?”
“呃……”虞子啟麵色微僵,尷尬道:“殿下的意思是,選一種隻有我大魏有的東西?這……我大魏雖地大物博,卻也沒有一樣東西是其他國家沒有的呀……”
“你真是死腦筋啊。”趙弘潤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虞子啟,指著那隻風箏說道:“製作這隻風箏的原料,
竹子、布,其他國家有麼?”
在何相敘與藺玉陽偷笑聲中,虞子啟尷尬地點了點頭:“自然是有的。”
“那他們做得出來麼?”
虞子啟微微一愣,仿佛明白了什麼。
見他似乎有所領悟,趙弘潤進一步灌注他新異的思想:“不是叫你賣原料,原料能值幾個錢?比如木頭,其他國家隨處可見。可若是你召集一幫能工巧匠,將木頭刻成栩栩如生的木雕,再賣到其他國家呢?”
“微臣受教。”虞子啟儼然有種聽君一席言茅塞頓開的感覺。
這時,中書左丞藺玉陽見獵心喜,忍不住插嘴道:“殿下的建議絕佳,不過,刻製木雕,其餘國家亦能仿製,如之奈何?”
“這就得涉及到技術問題了。”趙弘潤轉頭望了一眼藺玉陽,說道:“若是能保證我大魏售出的木雕其工藝技術遠超其餘國家,這位大人所說的問題便迎刃而解。”
“技術?”藺玉陽臉上露出濃濃的困惑,似乎並不明白。
“這樣做的確太抽象了,再打個比方吧,兵器!在兵器上,技術的高低直接影響兩國士兵的作戰能力,顯然這是最能體現技術力的。……據說我大魏已經研發出『十鍛鐵』?”
藺玉陽想了想,帶著幾分自豪如實說道:“準確地來說,已不止『十鍛』,別的不說,論冶鐵之術,能與我大魏匹敵者屈指可數!”
隻見趙弘潤咧嘴笑了笑,說道,“那就更好了。……這位大人你說,如果咱們打造一批由十鍛鐵所打造的兵器,高價賣給一些無法打造十鍛鐵兵器的國家,如何?”
藺玉陽一聽麵色大變,驚聲說道:“殿下不可!軍器乃國之重器,豈可隨意售賣?萬一那些兵器最後流入敵國手中,豈不成資敵之舉?到時候,我大魏研製的兵器,反過來殺我大魏的軍士,這讓我等如何向祖宗交代?”
“所以說你也是死腦筋。”趙弘潤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高價賣出那些兵器所得的財富,你可以繼續研發冶鐵技術呀!及早研發出二十鍛、三十鍛的鐵,敵國就算手握十鍛鐵打造的兵器,又能怎樣?等到研發出五十鍛鐵,就把二十鍛、三十鍛的鐵打造成兵器也賣了。這叫回籠研發資金,你懂麼?……保證我大魏的軍士始終裝備著領先的軍備,淘汰的軍備,及時出售給那些冶鐵技術落後的國家,這豈不是變相地讓其他國家的財富為我大魏冶鐵技術的研發買單?唔……就是說把研發技術所需要的錢,變相地轉嫁給了那些需要軍備的國家。”
“這……”藺玉陽聽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目前國與國之前的情況是,為了防止出現資敵的現象發生,除非是同盟,否則己國的軍備是絕對嚴禁出售給他國的。而那些被淘汰的軍備,要麼在軍備庫堆積如山、鏽跡斑斑,要麼就回爐熔煉,繼續鍛造。
不過因為回爐熔煉打造的兵器耗資遠比重新打造一把武器更大,質量也遠遠不如,因此,這些被淘汰的軍備,大多數國家最後都是融成農具,低價處理給國內的百姓,也算是充分利用了鐵礦資源。
而這種再利用的手段,比起八皇子弘潤所提出的,豈止是落後兩字可以形容的?
三位中書大臣,仿佛看到一條光明大道展現在他們眼前,令他們渾身充滿了幹勁。
“鐵礦不足的問題……”
“跟鐵礦富足的國家交易,我大魏售出成品的兵器,他們以鐵礦支付。”
“煤礦……”
“同鐵礦的處理辦法。”
“運輸以及交易地點……”
“國境交易,派重兵保護。”
“那沒有錢,也沒有礦產的國家呢?我大魏是否與他們交易?”
“為何不交易?銅錢不要,這玩意人家要鑄造多少就有多少,總不至於咱們融了打造兵器吧?就要鐵、煤,玉石、金銀你自己看著辦。人也可以,當然不限隻是美人,而是人口。……另外,馬匹、石頭、甚至是城池,隻要是對方敢給的,咱們都可以收!”
三位中書大臣聽得目瞪口呆,他們提出一條又一條可能遇到的難題,可驚奇的是,這位八殿下每每都能想到解決的辦法,而且回答地十分迅速,仿佛他本來就清楚這一切。
“人,真有生而知之者耶?”
中書令何相敘大為動容,一臉感慨地驚呼道。他古怪地感覺,他空活一輩子,竟然還沒有一個十四歲的孺子有見地。
而大魏天子趙元偲早已驚呆了。
雖然說他本來就有一個被稱為“麒麟兒”的六兒子弘昭,可問題是,弘昭隻是擅長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在國家大計方才並不見能比眼前這三位中書大臣那麼出色,而八皇子弘潤,這個曆來被指責為不學無術的頑劣皇子,竟然能對著三位中書大臣侃侃而談,而且談的還是事關國家根本的大計。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三位中書大臣還是一副驚為天人的模樣,對其佩服地五體投地。
驚歎歸驚歎,可趙弘潤所提出的那些建議,哪怕是在大魏天子趙元偲看來也是無雙的國策,真不知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子究竟從哪裏學到這些東西的,難道真的如何相敘所言,也是位生而知之的奇才?
不過再一想到這個奇才無心學業與朝政,甘願做一個享受聲色犬馬的紈絝,大魏天子就不由有些頭疼。
更頭疼的是,他似乎還助漲了這小子厭學耍玩的心思。
“謝父皇恩典。從明日起,皇兒就能夠堂而皇之地不去宮學了。”趙弘潤笑嘻嘻地謝恩道。
“……”大魏天子張了張嘴,無言以對,表情要說別扭就有多別扭。
他轉頭望向三位中書大臣。
『朕……剛剛那樣說了?』
三位中書大臣用無辜的眼神作為回應。
『是的,陛下,您說了……』
“君無戲言啊!”趙弘潤一句話堵死了大魏天子想要改口的想法。
『罷了罷了!以此子的才學,去不去上宮學已無大礙……』
趙元偲自己騙自己般地歎了口氣,點點頭說道:“弘潤,既然你答上來了,那麼朕如先前的承諾,你可以……可以不去宮學……”
“還有一個承諾呢,父皇。”趙弘潤適時地提醒道。
『這小崽子……』
大魏天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好罷!你要朕許你何事?”
在趙元偲看來,這種許諾無非就是賞賜什麼東西罷了。
可誰想到,趙弘潤叩拜於地,正色說道:“父皇,皇兒要求出閣!”
『出閣?!』
趙元偲麵色微變,二話不說,斷然拒絕。
“不準!”
但凡帝王行事,必須得遵循禮數,講究“師出有名”,因此,即便趙弘潤把自己最喜愛的觀賞物給糟蹋了,但大魏天子趙元偲還是得忍著怒氣開口詢問這個兒子,他為何要這麼做的原因,盡管其中的緣由他心裏非常清楚。
這不,明明心疼地心中滴血,大魏天子趙元偲還是接過了兒子遞過來的烤魚,接受了他赤裸裸的惡意,呃不,是“善意”。
“金鱗赬尾啊……”
遙想著曾經在觀魚池內歡快遊動,如今卻已變成手中烹烤吃食的珍貴金鯉,大魏天子徐徐吸了口氣,語氣愈發和藹地問道:“我兒可知此魚的來曆?”
“是地方上送入宮中的皇貢之物吧,據說叫什麼『金鱗赬尾』。”趙弘潤一副我對此很精通的神色。
“哦?嗬嗬嗬嗬嗬嗬嗬——”
大魏天子一連串的笑聲響了起來,盡管看似是在笑,可是他額角的青筋卻根根綻起,使得他的笑容變得十分詭異、違和。
『故意的!這逆子果真是故意的!』
臉上不露聲色,依舊在大笑,然而在內心深處,大魏天子卻在恨聲咆哮。
見天子這幅模樣,三位熟悉天子的中書大臣驚駭地麵色微變,他們哪裏瞧不出此刻的天子正是怒火中燒,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然而這位膽大包天的八皇子趙弘潤,卻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態度,這份鎮定,真叫三位中書大臣大感驚佩。
一陣涔人的大笑聲之後,大魏天子將視線對準了兒子趙弘潤,故作不在意地問道:“明知是皇貢,我兒為何還這般糟蹋?是對朕心存怨言麼?”
在場眾人聞言心中一凜。
天子發難了,這種時候,若是趙弘潤的回答不能使天子滿意,那麼必定是被關到宗府麵壁思過的下場。
然而,趙弘潤的表情依舊十分鎮定,他一臉疑惑地問道:“父皇這是說的哪裏話,皇兒豈敢對父皇心存怨言?”
“隻是不敢?如此說來,想還是想過的咯?”大魏天子的眼神更銳利了幾分,言辭咄咄逼人。
此時,就連老太監童憲都嚇得縮了縮腦袋,其餘兩名小太監更是因為無法承受天子的震怒,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可是趙弘潤依舊不慌不忙,笑著迎合道:“父皇的疑心可真重啊,父皇乃皇兒生父,皇兒乃父皇親子,這父子二人,豈存有怨言之說?”說到這裏,他咂了咂嘴,
故作歎息道:“皇兒是有苦衷的。”
“哦?”聽趙弘潤這麼一說,大魏天子心中怒氣漸消,反而心生幾分好奇:“你有何苦衷?”
“是這樣的……”趙弘潤向天子拱了拱手,一本正經地說道:“前些日子,皇兒為了研製那隻風箏,花費了不少銀兩……雖然當時向父皇討要了四十兩,不過父皇也應該明白,那僅僅隻是一隻風箏的成本而已,還未算上先前的失敗品。哎,為了造出那隻風箏,皇兒前前後後花費了數百兩呐,以至於我逍遙閣……哦,不對,是我文昭閣內的存銀不足,實在不足以供養皇兒與十名宗衛的吃食。您也知道,即便是皇子身份,若想吃什麼東西也是得向膳房支付銀兩的嘛,還有給宮內小公公們的打賞……”
按照大魏祖製,宗府每個月都會支付一筆銀兩給各皇子,作為月俸。別以為皇子在宮內吃飯就不需要付錢,事實上,就算是皇子,他們想吃什麼菜,也得事先給膳房打招呼,並且支付相應的銀兩,這是為了控製皇子的口腹之欲,防止鋪張浪費。
另外,假如皇子差使宮內的小太監,事成之後也得進行打賞,這都是宮內默許的規矩。
所以,未出閣的皇子基本上是很窮的,用趙弘潤的話來說,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明明兜裏都沒幾個錢了,但是差使宮內的小太監時,還是得打賞一二,美其名曰,上位者姿態。
而根據趙弘潤所言,他上個月的月俸幾乎都用在製造那隻風箏上了,沒有什麼餘錢,然而這個月的月俸又還沒拿到手裏,於是他手中就沒幾個錢了,無法養活自己跟十名肱骨宗衛,於是乎無奈之下,隻好自力更生。
當然了,這隻是趙弘潤的片麵之詞,在場隻要是知情的,誰猜不到此子必然是對大魏天子削減他每月兩成月俸而懷恨在心,故意生出點事來,純粹是為了給天子添堵。
“這便是你糟蹋朕的金鱗赬尾,糟蹋朕的紫竹與淚竹的原因?”大魏天子不怒反笑,氣地渾身發抖。
“豈是如此?”趙弘潤瞪大了眼睛,自怨自艾地說道:“皇兒隻是覺得羞愧!”
“羞愧?”天子納悶了,竟是沒發作。
“可不是嘛!父皇您看,皇兒怎麼說也已年至十四歲,可至今為止,卻始終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身上所穿、口中所食,皆出自宗府供養。堂堂男兒,竟不能糊口養己,這如何不羞愧?於是皇兒決定自力更生!”指了指觀魚池,趙弘潤一臉燦爛笑容地說道:“正巧那日路過觀魚池時,皇兒瞧見池內有魚,心中忽生一計,皇兒也有手有腳啊,為何不能仿效我大魏子民,自行捕魚果腹呢?”
“嗬嗬嗬嗬嗬——”
大魏天子怒笑起來,怒聲斥道:“好一個自力更生!就憑這個連三歲小兒也蒙騙不了的借口,你竟是敢將朕的……”
就在這個時候,忽見趙弘潤麵色一正,用語氣極為鎮定的一句話打斷了大魏天子。
“隻是玩物不是麼?”
『……』
大魏天子聞言一愣,臉上的怒意竟是僵在臉上。
而此時,卻見趙弘潤抬起頭來,用與他稚嫩的外表分外違和的語氣正色說道:“那日在文昭殿,父皇訓斥皇兒不可玩物喪誌。既然父皇以此教導皇兒,想必也決然不會因為區區幾件玩物斥責皇兒才是。……究竟皇子的覺悟,與區區玩物,孰高孰低?”
『……』
大魏天子眯了眯眼,竟是被自己兒子駁地說不出話來。
的確,不管金鱗赬尾與紫竹、淚竹多麼珍貴,但本質終歸也隻是觀賞物,趙弘潤強行將其定義為玩物也無不可。而盡管此子那所謂的自力更生在大魏天子看來純粹隻是信口開河,可被他這麼一說,他還真不能再訓斥這名皇子。
否則就會落下『皇子的覺悟在天子眼中竟不如區區幾件玩物』的口實,這對教導其餘皇子,可不是什麼有助益的事。
眼瞅著天子明明氣得火冒三丈,卻不能發作,三名中書大臣看得歎為觀止。
要知道,他們幾個心知肚明,八皇子趙弘潤為了報複而糟蹋了大魏天子平日裏最喜愛的東西,這不算什麼,若是道理上說不通,這位皇子殿下十有八九會被關到宗府麵壁思過。
可奇就奇在,這位八殿下還有辦法讓天子有口難言,有火難以發作。
真才叫本事!
『好心計!好說辭!』
三位中書大臣歎為觀止。
他們原以為這次八殿下會引火燒身,可沒想到,弄到最後反而是大魏天子進退兩難。
如今,就看這位當朝天子如何招架了。
在三位中書大臣默不作聲的關注下,大魏天子趙元偲麵色一陣陰晴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好!真乃千裏駒也!……來,朕與皇兒一同烤魚!”
說罷,趙元偲臉上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吩咐穆青等十名宗衛道:“爾等速速將池中金鯉捕撈,朕要與皇兒一同烤魚!”
大魏天子的這番話,令在場眾人大為震驚。
撇除從始至終就戰戰兢兢的穆青等十名宗衛不談,那三位中書大臣早就有所預料。
要知道趙元偲乃大魏天子,其胸襟氣度又豈是區區幾件玩物可以左右的?
他們眼神捉狹地望向八殿下,隱隱發現這位從始至終若無其事的八殿下這會兒臉上也露出了吃驚之色。
是的,趙弘潤驚呆了。
按照他本來的計劃,他父皇趙元偲就算不責罰他,也不可能會這般灑脫、豁達,畢竟這些玩物那可是這位陛下平日裏最喜愛的觀賞物。
可沒想到,趙元偲非但不責怪,反而跟他一起烤魚,這讓趙弘潤有種計劃被打亂的小慌亂。
『真不愧是當皇帝的,這胸襟、這氣度,真沒話說了……不過,您能維持多久呢?』
想到這裏,趙弘潤故意裝出氣餒的樣子,望著大魏天子由衷感慨道:“父皇真不愧是我大魏天子,胸襟豁達,皇兒萬萬也趕不上……”
『這會兒才想到哄朕開心?晚了!』
趙元偲心中冷哼一聲,不過話雖如此,能聽到這個兒子如此誇讚,作為父親他心裏也頗為高興。
就在這個時候,隻見趙弘潤從身後拿出一隻木匣,恭敬地雙手呈上,口中說道:“父皇雖未責怪皇兒,然皇兒心中卻難以自處。願這小小禮物,能博父皇歡心。”
『這小子莫非提早已準備了禮物來哄朕?』
趙元偲心中納悶,接過木匣,打開一瞧,卻見木匣內裝著一株十分賞心悅目的牡丹花。
美中不足的是,這株牡丹並非是連著根一起從土中掘出來的,而是直接被人掐斷了莖。
“可惜!”趙元偲是懂得賞花的人,見此皺眉教導道:“皇兒太魯莽了,這等花豈能……”
說到這裏,大魏天子忽然愣住了,心說這個兒子足不能出皇宮,他從哪弄來這株花的?
再仔細一瞧,天子越發感覺這株牡丹格外熟悉,仿佛就是出自他最喜愛的那片花圃。
胸口那熟悉的揪心感再次襲來,趙元偲用微微有些顫抖的右手指著這株花,試探道:“皇兒,這株……這株花你從何得來?”
“就是父皇平日裏親自照顧的那幾株之一呀!……皇兒見它開地豔麗,心中歡喜,特地摘下來送於父皇!”趙弘潤笑嘻嘻地說道。
大魏天子隻感覺眼前一黑,要知道那幾株花可是他在空閑時間親自照料的寶貝。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趙元偲不由地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朕,朕竟然會幼稚地認為此子會迷途知返,好心送朕禮物,沒想到……沒想到……哈哈哈哈!』
『這逆子!外表討人歡喜,這內心,簡直就是惡鬼!!』
萬分心痛的大魏天子,徹底震怒了。
『這都不動怒?真的假的?』
眼瞅著麵無改色的大魏天子,八皇子趙弘潤不禁有些失神。
要知道他的目的可是要這位父皇氣地火冒三丈,卻又找不到借口來懲罰他,為此趙弘潤非但糟蹋了許多父皇喜愛的玩物,還將他親自照料培育的花也偷偷摘了一朵來。
可沒想到,他這位身為大魏天子的老爹,神色竟然反而平靜了下來。
『不太妙啊……』
感受著那股平靜中所孕育著的詭異氣息,素來膽大包天的趙弘潤第一次有種惶惶不安的感覺。
而這位八殿下的表情,三位中書大臣皆看在眼裏。
不可否認,八殿下趙弘潤的膽量與氣魄,還有他那犀利的說辭與無懈可擊的狡辯,都讓三位中書大臣歎為觀止。
『但問題是,殿下您所麵對的,那可是我大魏的人王帝主啊!』
中書令何相敘老神在在地捋著胡須。
在他身後,中書左丞藺玉陽與中書右丞虞子啟對視一眼,均搖了搖頭。
他們太熟悉了趙元偲這位大魏天子了,以至於當他們瞧見趙元偲那越來越濃的笑意時,他們心中就清楚:陛下這是要反擊了!
正如這三位大臣所料,趙元偲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牡丹交給了大太監童憲,隨即和藹可親地對兒子趙弘潤說道:“我兒身為皇子,卻不欲做個養尊處優之人,這份覺悟,朕甚是欣賞!……皇兒放心,朕一定會支持你的!從即日起,你身上所穿、口中所食,就如你所言,自力更生吧!”說罷,他不給趙弘潤反應的時間,回頭對童憲說道:“童憲,知會宗府,從即日起,就不需要給八皇子殿下撥給月俸了,我兒……要自力更生!”
說話時,他還帶有深意地故意瞧了一眼趙弘潤。
趙弘潤聞言心中咯噔一下。
『月俸全扣?這……這麼狠?!』
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被家長扣完了零用錢的小孩,隻感覺眼冒金星。
見趙弘潤臉上表情僵硬,趙元偲心中得意地冷笑起來,口中故作不解地說道:“皇兒不會是要半途而廢吧?”
『落井下石?』
趙弘潤咬了咬牙,麵對著來自父親的挑釁,素來倔強的他又豈能服軟:“父皇說笑了,皇兒隻是擔心將父皇的花園攪地一團糟。”
『事到如今還敢嘴硬威脅朕?』
趙元偲氣樂了,哼哼笑道:“無妨!為了支持皇兒,
就算搭上整個禦花園又如何?”
說罷,他徐徐站起身來,用戲虐的眼神撇了一眼趙弘潤,竟然真的離開了。
『他……真走了?』
趙弘潤目瞪口呆,此時的他,腦門上不由地涔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殿、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目送著大魏天子帶著太監童憲與三名中書大臣揚長而去,十名宗衛連忙圍到了自家殿下身旁,一個個表情都有些慌亂。
要知道為了避免皇子們奢華鋪張,大魏祖製規定宗府每月撥給皇子一定額度的銀兩所謂月俸,而皇子們則拿這筆錢養活自己跟身邊的宗衛,這個製度是為了控製宮內的支出,避免皇子們沾染胡吃海喝、鋪張奢華的惡習。
而如今,大魏天子趙元偲直接命宗府斷了文昭閣的月俸,這就意味著趙弘潤之後的日子不會好過了。
當然了,餓死是不可能的,畢竟再是窘迫,趙元偲也可以到後宮他養母沈淑妃那裏蹭飯,並且素來疼愛他的沈淑妃想必也會偷偷私下資助他一些。
問題在於他身邊的這十名宗衛,總至於到沈淑妃那裏蹭飯還帶著他們吧,這事要是傳出去,宮裏的人可真的要笑掉大牙了。
再者,斷了月俸,以後趙弘潤再想差使那些小太監或者宮內的禁軍,這也成了難題,倒不是說對方不願意為皇子辦事,問題在於等那些人辦成了吩咐的事後,身為皇子都得賞賜一下意思意思吧?
沒有銀兩,賞賜個屁?!
當然了,最根本的關鍵,還是在於他這次的反擊非但沒有抓到他父親的痛腳,反而被他父親、當今大魏天子抓住了痛腳,這才是趙弘潤所不能接受的。
“嘁!小看他了!”
趙弘潤憤憤地揮了揮拳,一副前功盡棄後的懊惱。
“殿下,那咱們還抓魚嗎?”宗衛中性情比較醇厚的褚亨撓撓頭忍不住問道。
要知道他對金鱗赬尾所烤製的烤魚可是早已垂涎三尺,先前隻是礙於會遭到大魏天子的斥責而不敢品嚐,如今大魏天子趙元偲說得清清楚楚,整個禦花園隨便趙弘潤弄,哪怕攪得天翻地覆。
如此天大的機緣,他哪裏還忍得住。
“吃吃吃,就知道吃!過兩日咱們連飯都吃不上了!”年紀最大的宗衛沈彧沒好氣地嗬斥著褚亨,這讓其餘幾名也有心想嚐嚐金鱗赬尾究竟是啥滋味的宗衛頓時就不敢胡亂開口了。
不過見事已至此,趙弘潤反而冷靜下來了,揮揮手對沈彧說道:“沈彧,這事是本殿下欠缺考慮了,又不關褚亨的事,你就別說他了。……反正事已至此,兄弟們索性也嚐嚐金鱗赬尾究竟是啥味。”
那些對金鱗赬尾垂涎三尺的宗衛們連忙將魚簍裏的金鯉撈出來,串在竹枝上在篝火上烤了起來。
看著這幫沒心沒肺的家夥臉上還洋溢著笑容,性格比較穩重的沈彧、衛驕、呂牧三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接下來殿下有何打算?”衛驕低聲問道。
雖然說與大魏天子作對這是衛驕等人以往根本不敢想象的事,可既然他們被分配到八殿下趙弘潤這邊,那麼無論這位皇子殿下如何頑劣,他們也隻能與他同舟共濟。
要知道皇子與宗衛的關係就如同舟與乘舟的人,若是皇子這條舟翻了,他們這群宗衛也不可能再有什麼起色。
“此事回頭從長計議。”說話的時候,趙弘潤望了一眼遠處,隻見在遠處,有幾名小太監遠遠地瞧著他們。不出意外這必定是大太監童憲派來監視他們的,這意味著,大魏天子趙元偲金口玉言,說不會叫人阻攔他們,就不會叫人阻攔他們。
“要不,殿下您就別跟陛下慪氣了?”宗衛呂牧苦笑著勸說道:“依卑職看來,這樁事其實挺好化解,您就跟陛下道個歉吧……咱們兄弟幾個都瞧得出來,陛下是越來越喜歡殿下您了,要不然,今日殿下惹出這麼大的事,陛下又豈會輕言放過?……陛下不知,據說在陛下尚未降生時,年幼的太子殿下無意間弄折斷了陛下照料的花骨朵,被關到宗府整整呆了三日呢!”
沈彧與衛驕聞言連連點頭。
“我去道歉?”趙弘潤不悅地瞧了一眼三名宗衛,皺眉說道:“是他言而不信在先,拆我逍遙閣牌匾在後,事到如今還要我去給他道歉?”
“噓噓——”
見自家殿下竟然敢用“他”來指代當今大魏天子,沈彧連忙提醒他慎言。
“你們不要再說了!”趙弘潤揮揮手阻止了眾宗衛的勸說:“事到如今豈有臨陣退縮的道理?這第一仗是我輸了,咱……坐看日後!”
見自家殿下主意已決,三名宗衛對視一眼,唯有苦笑。
一炷香工夫後,趙弘潤叫自己十名宗衛都吃了一條金鱗赬尾嚐了嚐鮮,便命人熄滅了篝火,打道回府。
畢竟他今日這一出純粹就是為了氣大魏天子趙元偲,如今既然失敗了,那就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必要了,總不至於真的把觀魚池裏的魚全捕捉上來吃掉吧?那日後沒飯吃的時候怎麼辦?
趙弘潤可不認為他父親趙元偲那句話隻是一句戲言。
見這位八殿下帶著他那十名宗衛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遠遠觀瞧的幾名小太監連忙將消息傳到了垂拱殿。
“他離去了?嗬,意料之中。”
一聽說八皇子趙弘潤帶著宗衛離開了禦花園,大魏天子趙元偲臉上並無驚訝,淡淡說道:“此子聰慧果真是聰慧,心智也頗高,隻可惜他將這份才能用在了旁門左道!……正如何愛卿所言,這株我皇室幼苗若是不加以管教,恐怕真的要長歪了!”
旁邊大太監童憲仔細觀瞧天子,見天子眼中並無惱怒之色,遂大著膽子恭維道:“八殿下雖心計頗深,可這一場勝的終歸還是陛下。”
“哼哼!”趙元偲哼笑了兩聲,頗為受用。他心說,朕可是他老子,豈會降服不了他?!
“斷了月俸,這下八殿下要頭痛咯。”何相敘也是順著天子的心意,捋著胡須笑嗬嗬地說道。
虞子啟聞言歎了口氣:“這回殿下是沒有看清啊,陛下乃大魏之主,坐擁江山,區區幾件玩物,豈能左右陛下的心意?”
『你瘋了?你站在哪邊的?』
中書左丞藺玉陽怪異地瞅了一眼同僚,連忙將話題岔開:“陛下,據微臣對八殿下的粗略了解,恐怕殿下不會善罷甘休啊。”
“他若是就此罷手,朕反而要失望了!”大魏天子意氣風發地笑道:“就叫那逆子,有什麼本事都使出來!朕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眼瞅見天子似乎對這父子鬥法頗有興致,三位中書大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有些勸說的話,竟是不好再說出口。
『這宮中啊,怕是要亂咯……』
對視一眼,三人暗暗想道。
第11章:搗亂垂拱殿 小說:大魏宮廷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
皇帝不好當,用現代的鍾點來說,大魏皇帝趙元偲每日四點多鍾就得起來,五點鍾(寅時)準時設早朝,之後用過早膳,就得趕到垂拱殿開始一天忙碌的勤政生涯。
如此高強度的工作,使得曆來勤於政務的大魏天子歲數剛到中年身體就被拖垮了,比如當今大魏天子趙元偲。
早些年年輕時並無感覺,可如今嘛,趙元偲越來越感覺力不從心,因此,在每次早朝之後,若是其他的要事,趙元偲都會選擇在文德殿用早膳,為的就是能稍稍休息會,小憩片刻,以便養足精神應付一天的辛勤。
這期間寶貴的打盹時間,大概也就是一個時辰不到,因為在巳時之前,趙元偲必須趕到垂拱殿,為臣子們做出表率。
而那些參加早朝的殿臣們,他們一般也會在這個時候回自家府邸睡個回籠覺,然後也是在巳時之前趕到任職的府衙,開始處理事務。
而中書令何相敘、中書左丞藺玉陽與中書右丞虞子啟,這三位並非是需要參加早朝的殿臣,因此他們不需要早早起床離家。按照習慣,他們一般會在辰時左右入宮來到垂拱殿,在大魏天子趙元偲於文德殿小憩的時候,先處理一部分六部府衙呈上來的章折,將其中一些比較敏感的章折區分出來,擺到天子的龍案上,方便天子待會兒審閱。
然而今日在垂拱殿內,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正是昨日與天子鬥法小敗了一場的八皇子,趙弘潤。
『謠傳這位殿下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舍得離榻,可今日卻早早地來垂拱殿……莫非是來向陛下請罪的?唔……昨日陛下可是抓住了此子脈門,不容這位殿下不服軟。』
中書左丞藺玉陽偷偷瞧了一眼笑眯眯站在他身後的趙弘潤,也不敢細問,自顧自審批著章折。
一邊感慨薑還是老的辣,藺玉陽一邊提筆在章折上書寫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聽身背後的趙弘潤咋呼一聲。
“啊——!!”
藺玉陽措不及防,嚇得渾身一哆嗦,手中的毛筆一抖,致使滴落的墨汁染黑了章折,格外刺眼。
“殿下,您……”
在藺玉陽不解的目光下,隻見趙弘潤目視著桌上的章折,摸著光溜溜的下巴,一副老氣橫秋姿態地說道:“唔,判地好!此殺人搶掠、無惡不作的大盜,就應該繩之以法,判以重罪!”
『……』
藺玉陽張了張嘴,
深深望了一眼這位八殿下,隨後再次將目光投向他正在批閱的章折上。
那隻是一份來自工部的報表章折,說的是有官員向他們反應,前幾日因為風大的關係,宮內有座偏僻的殿閣外頂出現了損毀,因此工部及時派遣工匠加以補修,花費了幾十兩銀子。
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我太天真了……』
望著擺在麵前的那份章折上那刺眼的一灘墨汁,藺玉陽欲哭無淚。
這一刻他終於明了,這位八殿下哪裏是來向天子請罪的,分明就是來禍害他們中書省官員的。
可明白歸明白,他卻不好明說,因為可以肯定,這位八殿下既然存心來禍害他們,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輕易抓不到他痛腳。
不信?試試唄!
“殿下,您到垂拱殿來,這可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啊……”
藺玉陽不動聲色地將那份章折放在一旁,準備將那片墨跡晾幹。
“是啊。”趙弘潤露出一副仿佛痛改前非的模樣,正色說道:“本殿下素來頑劣,想必幾位大人也有耳聞。昨日聽父皇一番訓斥,本殿下回到寢閣,徹夜難眠……”
『是因為陛下斷了您文昭閣的月俸,所以你才急地徹夜難眠吧?』
藺玉陽想笑又不敢笑,隻好端起茶來,喝口水作為掩飾。
誰曾想茶杯裏的茶水早已喝完了。
見此,藺玉陽正要叫垂拱殿內伺候的太監奉茶,卻不想趙弘潤也發現了,大聲喊道:“來人,給藺大人送茶水。”
話音剛落,就見趙弘潤的宗衛穆青笑嘻嘻地提著一隻大銅壺走了進來,朝著藺玉陽的茶杯倒入了滾燙地幾乎還在沸騰的沸水。
“藺大人請用茶。”穆青臉上堆著笑,恭敬地說道。
“……”藺玉陽看看穆青,再看看同樣滿臉熱情笑容的趙弘潤,雙手小心地捧起那滾燙的茶杯,卻瞅著那沸水那麼也難以入口。
僵持了片刻,藺玉陽搖搖頭將茶杯放下,看著趙弘潤苦笑道:“殿下您何苦來為難微臣等人呢?”
“大人看出來了?”趙弘潤故作驚訝的表情讓殿內三位大臣都啼笑皆非。
“穆青,給諸位大人上茶。”
趙弘潤揮揮手吩咐著宗衛穆青,隨即正色對何相敘、藺玉陽、虞子啟三位中書大臣說道:“三位大人,皆是我大魏肱骨之臣,本殿並不想與三位為難。此事,皆因父皇言而無信在先,摘我逍遙閣牌匾在後。本殿久居這深宮牢籠,內心甚是向往宮外的自由,若是三位大人能在父皇麵前為本殿說幾句好話,本殿必定牢記三位大人的恩情。”說著,他鄭重其事地朝著三位中書大臣拱手拜了一下。
見此,何相敘、藺玉陽、虞子啟連忙離座,以避開趙弘潤的這一拜。
聽著趙弘潤條理分明的解釋,即便這三位大臣對於此子來垂拱殿搗亂心有不滿,此時煙消雲散了。
自古大魏皇子苦,這是朝臣們眾所周知的事。
比如眼前這位八皇子趙弘潤,明明已年至十四,可幾乎從未經曆過什麼有趣的童年。回想自己家族的侄兒,這個年紀的有那個不在玩樂?可大魏的皇子們呢?每日除了應付宮學就是麵對高聳的宮牆,無聲歎息。
深宮牢獄,名副其實。
“這事,不好辦呐,殿下。”藺玉陽苦笑道:“昨日你將陛下喜愛之物給糟蹋了,這個時候微臣等人即便為殿下求情,怕是也沒有絲毫成效。”
“那就說本殿的壞話。”趙弘潤眼珠一轉,給三位中書大臣出著主意:“你們就使勁在父皇麵前說本殿的不是,最好說地父皇一氣之下將本殿逐出皇宮。”
『您以為陛下如此好蒙騙?』
三位中書大臣哭笑不得地看著趙弘潤,同時他們心中也有些好笑,因為其餘的皇子每一個都恨不得討天子歡心,唯獨這個八殿下,實在是另類。
“總之這件事三位大人要是不幫忙,本殿就賴著不走了!”趙弘潤祭出了耍賴的絕招。
『您這是打算訛臣等麼?』
藺玉陽又好氣又好笑。他心知肚明,這件事若不能使這位殿下如願,此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可問題是,這件事哪有這麼簡單啊!
要知道昨日大魏天子趙元偲說得清清楚楚,八皇子趙弘潤身具奇才,但性情頑劣,應當嚴加管教。
天子都決定嚴加管教了,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哪敢在這種時候公然唱反調?
『如今之計,就唯有小心從事了,免得著了這位殿下的道。』
打定主意,藺玉陽不再理會趙弘潤在他身邊轉悠,他覺得,隻要提高警惕,這位八殿下的刁難還是可以克服的。
『謔!這是明擺著不打算幫忙了?』
見藺玉陽不再理睬自己,趙弘潤心下明了,邪邪一笑,索性搬了一把凳子來坐在藺玉陽身邊,一邊瞅著他審批章折,一邊給他“出謀劃策”。
“藺大人的字跡甚是好啊,金鉤銀劃,別有格局……”
“誒?藺大人,您寫的這字它念啥啊?”
“寫錯了寫錯了,藺大人這個字怎麼能這麼寫呢?哦,好像是本殿下弄錯了,您繼續……”
整整半柱香的工夫,藺玉陽被騷擾地痛不欲生,起身拜道:“殿下,殿下,您就饒了微臣吧,您看這,好幾摞的章折等著審批呢,殿下若再為難微臣,萬一禦史參微臣一個屍位素餐之罪,殿下於心何忍啊!”
“那你幫是不幫啊?”趙弘潤笑嘻嘻地問道。
藺玉陽張口結舌,半響後心中微微一動,壓低聲音說道:“殿下,這件事單微臣一人說了不算……”
說著,他似有深意地轉頭看了一眼何相敘與虞子啟,氣地那兩位中書大臣心中暗罵,這藺玉陽真不是個東西。
“明白了,明白了。”趙弘潤和藹地點了點頭,搬著凳子坐到中書右丞虞子啟身旁。
結果還沒等他說話,虞子啟連忙壓低聲音說道:“殿下,微臣一直是站在您這邊的。”
“誒?”不提藺玉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就連趙弘潤都有些意外。
“唔……那虞大人繼續工作,本殿就不打攪了。”趙弘潤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彼此彼此而已!』
『你有資格說我?這件事,我起初就是站在八殿下這邊的。』
藺玉陽與虞子啟眼神交彙,仿佛無聲辯爭著什麼。
而此時,趙弘潤已搬著凳子笑眯眯地坐到了中書令何相敘身邊,嚇得何相敘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心說老臣我已年過六旬,要是您在老臣耳邊咋呼一聲,老臣非嚇得昏死過去不可。
但出乎意料的是,趙弘潤並沒有嚇唬何相敘,可能他也是顧忌這位中書令大人年勢已高,經不起驚嚇,他選擇又另外一種懷柔的手段給何相敘製造麻煩。
“老大人,您肩酸不酸啊?本殿給您捏一捏……”
“咦?老大人的氣色看起來不怎麼樣啊……”
“哎呀,老大人怎麼把本殿下說的話寫到章折上了?”
“……”何相敘欲哭無淚。
要知道本來他就年高六旬,這記憶力早就退化了,遠不如藺玉陽,這不,聽著趙弘潤在旁叨叨絮絮,他竟是一時不察,將此子的話寫到了章折上。
要知道,這章折最後還得送還給六部的啊,這要是被人發現上麵寫了一段不明所以的話,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就在這時,垂拱殿外傳來了大太監童憲尖著嗓子的聲音。
“陛下駕到!”
那一刻,中書令何相敘老淚縱橫。
『陛下呀,您可是總算來了!』
第12章:禦筆禁令
“陛下,老臣叩請告老。望陛下念在老臣年事已高,允老臣的呈乞。”
大魏天子趙元偲前腳剛邁入垂拱殿,便見中書令何相敘跪在自己跟前,乞求告老還鄉。
『這唱的哪一出?』
大魏天子不禁有些愕然,心說這好端端的,怎麼就要告老了呢?難道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老大人?
目光往殿內一掃,趙元偲便瞧見了笑眯眯在殿內恭迎的八皇子趙弘潤,再一瞧中書左丞藺玉陽與中書右丞虞子啟兩人諱莫如深的樣子,大魏天子心中頓時就明悟了。
『好小子!昨日輸了一陣不服氣,今日特地來禍害朕的中書大臣麼?』
趙元偲不動聲色地彎腰扶起中書令何相敘,善言安撫了幾句,隨後便叫童憲將這位老大人扶到他的座位上。
“弘潤,你來垂拱殿做什麼啊?”
在走向天子龍案的期間,趙元偲故作不在意地問道。
“回父皇,皇兒今日是特地來向三位中書大人請教學習的。”
『是特地來搗亂的吧?』
趙元偲心中暗哼,不過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故作不解地問道:“請教什麼呀?”
“自然是請教如何治理政務咯。”趙弘潤笑嘻嘻地說道。
“嗬!依朕看,恐怕不見得吧?……若是你真有心學習政務,為何不去宮學?”
“父皇此言差矣。於宮學上學,不過是紙上談兵、空於實踐,豈能跟向三位中書大臣請教相提並論?”正如藺玉陽所猜測的那樣,這位八殿下早就想好了措辭。
聽他這麼一說,趙元偲還真抓不到什麼把柄,即便是明知此子不安好心,卻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可沒想到的是,他沒想出什麼說辭趕走這個可惡的小子,趙弘潤卻主動提出了告辭的話。
“既然父皇來了,皇兒不打攪父皇與三位大人處理緊要政務了,先行告退。”
『這位殿下要離開了?』
藺玉陽一聽覺得有些納悶,可仔細一想,卻又覺得趙弘潤的這個舉動實在是機智。
想想也是,擺著大魏天子趙元偲在場,這位殿下再怎麼樣也不敢當著老子的麵捉弄他們三位中書大臣吧?
“明日再來向三位大人請教。”
趙弘潤留下一句話,恭謹地告退,然而他的這句話卻讓中書令何相敘與中書左丞藺玉陽渾身一哆嗦。
『明日還要來?』
何相敘老眼一瞪,
趕忙向天子請辭:“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請陛下懇請老臣辭官告老。”
趙元偲頭疼地揉了揉腦門:“這逆子……又做了什麼啊?”
於是,藺玉陽便苦笑著將趙弘潤今日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天子,隻聽得趙元偲啼笑皆非。
“何相敘,你也一大把年紀了,難道還治不了一個黃口孺子?你們兩個也是,堂堂中書左右丞,難道還整不過一個十四歲的頑劣小兒?”
趙元偲沒好氣地看著三位中書大臣。
三位中書大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苦笑不已。
倒不是他們幾位真的對付不了那位八殿下,問題是,他們對那位高瞻遠矚、身具鬼才的八殿下心存好感,兼之又被此子“深宮牢籠”的說辭觸動了惻隱之心,並未覺得此子的做法有什麼值得厭惡的,充其量隻能算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惡作劇。
不過雖說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可當被害者是自己的時候,還是比較頭疼的,這不,為了自己日後著想,何相敘這位老臣趕忙奏請告老還鄉,畢竟他的歲數其實早已到了告老的年紀,隻是他覺得他還能為大魏發揮餘熱,並且大魏天子趙元偲也信任他,因此提拔為中書令,而在此之前,何相敘這位老臣在吏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坐了整整十餘年。
“虧得你們三位中書大人,竟對一個黃口孺子束手無策!”趙元偲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命童憲在龍案上鋪好一張紙,隨後,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弘潤不得入內』六個字,吩咐童憲將其貼在垂拱殿的門上。
“如此,三位愛卿可滿意了?”
中書右丞虞子啟對此無所謂,畢竟他已經表明立場,相信八皇子趙弘潤並不會再捉弄他,但是中書令何相敘與中書左丞藺玉陽卻是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可事情真的如此簡單麼?
次日清晨,還是同樣的這個時間,大魏天子趙元偲照舊還在文德殿小憩,而何相敘、藺玉陽與虞子啟三位中書大臣已按照慣例在殿內審批章折。
批著批著,他們忽然聽到殿外傳來了八皇子趙弘潤的聲音,似乎這位殿下正在與殿外值守的郎衛爭辯。
“唔?為何不許本殿下入內?”
聽著趙弘潤驚愕的詢問,殿內何相敘與藺玉陽心中暗笑。
要知道大魏天子的話那可是金口玉言,即便是隨手寫了一紙『弘潤不得入內』,其威力也不亞於聖旨。如此,值守在垂拱殿外的郎衛,又豈敢違背天子律令,私自放八殿下入內?
“今日總算是可以安生了。”
藺玉陽笑嗬嗬地喝了口茶。
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虞子啟心中一樂,忍不住說道:“不見得喲!”
何相敘與藺玉陽聞言心中一陣嘀咕。
雖然天子已禁止這位八殿下入垂拱殿,可那位殿下神通廣大,說不定還真有辦法。
於是,他們也沒心思審批章折了,側耳傾聽著殿外的動靜,仔細聽著八殿下趙弘潤跟那些郎衛們展開一段口舌之爭。
“八殿下,您就高抬貴手,別為難卑職等人了,陛下寫得清清楚楚,『弘潤不得入內』,卑職要是還把殿下放入,這就是瀆職之罪啊。”
“看你說的……你看看清楚,陛下寫的可是『弘潤不得入內』,可並非『趙弘潤不得入內』。”
“這……這有什麼區別麼?”
“這其中的區別可大了,你想啊,這『弘潤』,代指的可不一定就是我『趙弘潤』吧?保不定朝臣中有哪位大人叫『張弘潤』、『李弘潤』呢?哦,對了,聽說禮部就有一位大人叫做『李弘臣』,你看,就差一個字而已。”
“呃……”
“所以本殿下覺得嘛,十有八九是哪位朝中大人觸怒了父皇,父皇一怒之下不許他踏足垂拱殿,碰到這位大人與本殿同名,以至於牽連了本殿……你想想看,父皇與本殿乃父子,豈有父不許子入內的道理?”
“這……”
『完了!』
聽到殿外那幾名郎衛被說得張口結舌,藺玉陽暗道一聲不妙。
果然,隻聽一陣腳步過後,八殿下趙弘潤便春風滿麵地出現在他們跟前,他臉上的笑容仿佛無聲地提醒三位中書大臣一個既定的事實:我,來了!
『熬吧!熬好陛下來就好了……』
望了一眼事不關己的虞子啟,何相敘與藺玉陽互換了一個悲憤的眼神。
這一熬,就是足足一個時辰,撇除早已表明了立場的虞子啟相安無事,自顧自地審批章折,不時還能喝口茶水,看看兩位同僚的窘態,何相敘與藺玉陽簡直被騷擾地頭昏腦漲。
“陛下駕到!”
巳時前後,大太監童憲的一聲通喝險些讓何相敘、藺玉陽二人激動地難以自己。
“唔?”
大魏天子踏入了垂拱殿,瞧見兒子趙弘潤竟然還在殿內,不禁有些錯愕。
“朕不是不許你進來麼?”
“誒?”趙弘潤裝出一臉吃驚的樣子,驚愕說道:“父皇是不許皇兒進來?皇兒還以為是哪位與皇兒同名的朝中大臣觸怒了父皇,因此父皇不許他入內呢!”
趙元偲翻了翻白眼,揮揮手不客氣地說道:“胡攪蠻纏!朕今日沒心情跟你詭辯……滾出去!”
“哦。”趙弘潤怏怏地撇了撇嘴,正要彎腰蹲下來。
趙元偲一見驚聲問道:“你……你要做什麼?”
隻見趙弘潤露出一臉的驚奇之色:“父皇不是叫皇兒『滾出去』嘛?父皇乃大魏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既然父皇叫皇兒『滾出去』,皇兒就隻能『滾』著出去咯。”
“你!”趙元偲頓時氣結,心說當著三名中書大臣的麵,當著殿外眾郎衛的麵,你跟朕來這一手?你才十四歲,倒是無所謂,朕這張臉往哪裏擺?
“出去出去出去!”趙元偲指著殿外說道。
“是滾著出去?還是走著出去啊?”趙弘潤一臉的不解。
趙元偲氣樂了,他有心想叫這個頑劣的兒子滾蛋,卻又不敢真的說出這個滾字。他估計,若是他真的說出滾這個字,這個沒臉沒皮的小兔崽子,或許真的會滾著出去。
到那時候,趙姓皇族的臉就真的被這小崽子給丟盡了。
“走著……出去!出去”趙元偲板著臉一指殿外,氣急敗壞地斥道。
“父皇別動怒啊,動怒傷肝……好好好,皇兒這就走。”
趙弘潤笑嘻嘻地離開了。
殿內眾人啼笑皆非地看著這一幕,期間,藺玉陽苦笑著對天子說道:“陛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啊。”
趙元偲緩緩走到龍案後坐下,平靜了一下心神:“三位愛卿莫急,再過幾日,那逆子就無如此閑情了!……別看他這幾日跳得歡,再過些日子,哼!”
言下之意趙元偲是想說,等過幾日趙弘潤手頭的銀兩用盡了,這小子也就蹦跳不起來了。到那時,大魏天子有的是機會管教他。
『看樣子陛下這是打算跟八殿下耗下去了……這可真苦了咱們了。』
何相敘與藺玉陽對視一眼,兩人欲言又止。
“童憲。”趙元偲將一支蘸足了墨汁的毛筆遞給童憲。
童憲心領神會,恭敬地接過毛筆,走到殿外,在『弘潤不得入內』這張紙上的前頭,增加了一個『趙』字。
『趙弘潤不得入內!』
不過對於這張紙的效用,在經過今日的事後,中書令何相敘與中書左丞藺玉陽已經不抱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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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中場休息 小說:大魏宮廷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
正如中書左丞藺玉陽所猜測的那樣,之後幾日,八皇子趙弘潤依舊是在垂拱殿暢行無阻,致使大魏天子趙元偲那紙『趙弘潤不得入內』的禁令形同虛設。
盡管垂拱殿外的值守郎衛都會盡職地攔住這位八皇子,可惜他們根本不是趙弘潤的對手,每回趙弘潤對那些郎衛們所說的詭辯之詞,總是能叫在殿內側耳傾聽的中書大臣們啼笑皆非。
什麼『“內”並不能指代“垂拱殿”』,『即便是加上“趙”這個形式,也有可能指的是同名同姓的趙姓同宗』,『隻要沒加上本殿下的畫像,本殿下就不承認說的是我』,弄到最後,垂拱殿外那紙禁令經過多次修改,已修改地極為詳細。
首先文字禁令已經改成了『第八代大魏皇帝禦筆禁令:朕的第八子,居於文昭閣內的九代皇子趙弘潤,不得踏入垂拱殿。並,禁止利於台階,禁止向殿內探頭,禁止在殿外高聲喧嘩,禁止在台階下烤魚……注:其宗衛亦一概禁止。』
後續,整整一係列的禁止事項。
而除此之外,禁令上還增添了趙弘潤的畫像,就跟通緝懸賞似的,令眾郎衛們忍俊不禁。
“八殿下這回恐怕要束手無策了。”
“我倒不覺得。”
就連垂拱殿外的郎衛們,私底下都忍不住開始討論這場大魏天子趙元偲與八皇子趙弘潤的戰爭,到底誰能勝出。
要知道在宮內值守是很苦悶的,值守期間隻能端端正正地站著,苦苦熬到換防。
然而這些日子,眾郎衛們絲毫也不感覺辛苦,他們時而忍不住猜測,這位八殿下今日被趕出來後,明日又會尋找什麼借口溜進去。
不得不說,這段日子趙弘潤的所作所為真是叫眾郎衛大開眼界,明明自己被禁止入垂拱殿了吧,這位八殿下就站在走廊上,隔著窗戶跟給那三位中書大臣,哦,不對,是隻對中書令何相敘與中書左丞藺玉陽,跟他們說笑談天,煩擾地兩位大人不勝其煩。
後來天子得知後勒令八皇子也不得站在走廊上,這位八殿下索性就叫他的宗衛們進垂拱殿搗亂。
再後來,連他的宗衛們也被天子勒令禁止不許接近垂拱殿,這幫人也不知從哪裏借來鑼鼓,就在垂拱殿外高歌奏樂,美其名曰給天子高歌頌德。
再之後,敲鑼打鼓也被禁止,這幫人索性就在垂拱殿外烤魚,眾郎衛至今還記得,當時路過的大魏天子那又心疼又氣憤的樣子。
再後來,八殿下與他的宗衛們就被勒令禁止靠近垂拱殿了……
“看來今日八殿下可能不會來了。”
等了好久,一直等到巳時前後也未見八皇子趙弘潤那幫人的身影,一名郎衛忍不住歎了口氣,小聲嘀咕道。
“你瘋了?你到底站在哪邊的?”
他的同伴眼睛一瞪,連忙低聲提醒道。要知道他們效忠的可是大魏天子,理所當然是站在大魏天子這邊的,雖然說,他心底也十分佩服那位八殿下竟然能變著法子跟天子鬥這麼久。
“噔噔噔——”
隨著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大魏天子趙元偲與大太監童憲到了。
“參見陛下。”眾郎衛們紛紛叩拜行禮。
“免禮。”大魏天子揮了揮手,旋即轉頭朝著四下望了幾眼,問道:“今日那劣子可曾來搗亂?”
眾郎衛們自然清楚趙元偲所指的是哪一位:“回稟陛下,今日八殿下並未至垂拱殿。”
“哼!朕曉得他蹦不了多久。”
趙元偲得意地邁入了垂拱殿。
殿內,中書令何相敘與中書左丞藺玉陽始終有些戰戰兢兢,直到趙元偲來到垂拱殿,他們這下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終於,終於熬出頭了……”
這一刻,中書令何相敘險些老淚縱橫。
而中書左丞藺玉陽亦是滿心激動。
天曉得他們這段時間究竟是過的怎樣的生活,每日到了垂拱殿,總得戰戰兢兢地預測,思索今日那位八殿下會用什麼辦法捉弄他們。
而今日,八皇子趙弘潤並沒有向往常那樣到垂拱殿來搗亂,這是否意味著,他終於沒有法子了?
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啊!
大魏天子趙元偲與何相敘、藺玉陽這兩位中書大臣彈冠相慶,使得中書右丞虞子啟在旁看了著實感覺有些好笑。
“想必是八殿下手頭不寬裕了……”大太監童憲在旁若有深意地說道:“老奴派人去打探過,據說八殿下手中就十幾兩銀子了……”
“你想說什麼?”趙元偲撇了一眼童憲,哼聲道:“那劣子鬼靈精怪,你還擔心他會餓死?就算他真的養不起他與他那幫宗衛們了,不還有他的養母沈淑妃與皇九子弘宣麼?……朕可是聽說了,這劣子從其弟手中借了二百兩銀子,否則,他根本支持不了這麼多日!”
“八殿下與九殿下情同手足……”
“好了好了,難道朕還會去責怪九子弘宣不成?……弘潤能暫時借到銀子,養活自己跟他那群宗衛,可這種事終歸可一不可再。身為兄長,朕就不信他會厚著臉皮向弟弟要錢。回頭朕再與沈淑妃知會一聲,叫她不許私下偷偷塞銀子給弘潤,朕倒是要看看,那個頑劣至極的逆子能支持多久!”
『陛下這是一步也不肯退啊。』
三位中書大臣麵麵相覷,心中苦笑連連。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這場大魏天子趙元偲與兒子趙弘潤之間的父子戰爭愈演愈烈,誰也不肯後退,但因為過程著實令人啼笑皆非,因此無論是身為當事人的趙元偲,還是旁觀的三位中書大臣,都沒有因此對趙弘潤心生厭惡。
相反地,他們愈加好奇那位八殿下會如何下一步出招,以應對大魏天子那堪稱釜底抽薪之計的“斷皇子月俸”之策。
的確,八皇子趙弘潤儼然已陷入了彈盡糧絕的窘迫處境。
垂拱殿這邊,他們已經勒令禁止靠近,而手頭的銀兩,哪怕是從九皇子弘宣手中借了二百兩,這半個月來也已花地差不多了。
在如此險峻的處境下,趙弘潤不得已得暫時停止對垂拱殿中書大臣們的騷擾,轉而考慮自己等人日後的生存問題。
偌大的文昭閣內,打雜的小太監們已被趙弘潤暫時遣退,他與他十名宗衛圍坐在一盞燭燈旁,集思廣益,思考對策。
“兄弟們,眼下正值生死存亡之時,哥幾個可有什麼對策?”
見自家殿下說得那麼凶險,表情也十分嚴肅,眾宗衛不由有些好笑。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所謂的戰爭無非就是自家殿下與當朝天子這父子兩人慪氣而已,隻要其中有人肯退讓一步,這能算什麼大事?
當然了,問題就在於,他們這位性格倔強的殿下是絕對不可能退讓的,而另外一方,那可是大魏天子,普天之下誰能令天子退讓?
“殿下,不如就休戰吧。鬥了半個月,情況絲毫不見起色,可咱們手頭的錢,可是越來越少的啊……依卑職看,不如您就跟陛下服個軟。卑職相信,隻要殿下肯認個錯,陛下必定會收回成命,恢複我文昭閣原有的月俸的……”宗衛沈彧率先開口勸道。
“文昭閣?”趙弘潤不悅地望向沈彧。
“好好,是逍遙閣。”沈彧哭笑不得地改了口:“事到如今,殿下還惦記著這種小事做什麼呢?”
“這是一口氣,一種精神,一種意誌力,你懂個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沈彧這會兒可不敢說什麼『殿下,我就懂你』這種火上澆油的話,微歎了口氣,說道:“那殿下要鬥到什麼時候啊?”
“自然是鬥到咱們奪回應有的承諾咯!”為了自由,趙弘潤對『出閣』一事念念不忘。
“那殿下有何打算麼?”宗衛衛驕問道。
“唔。”趙弘潤深思了片刻,忽然問道:“咱們手頭還是多少銀子?”
掌管財物的宗衛呂牧聞言小聲說道:“還有十七兩,另外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二十幾兩吧。”
“……二十幾兩?”趙弘潤深深皺起了眉頭。
要知道,雖說二十幾兩銀子能讓民間的百姓一家幾口人悠哉悠哉地過上好一陣子,可是對居於深宮的皇子們來說,簡直就是彈盡糧絕的絕境。須知,東宮太子差使宮內的太監、禁衛,事後的賞賜那可至少都有二、三十兩。
換句話說,堂堂八皇子趙弘潤如今手頭的錢,還沒有東宮太子打賞宮內下人的一次賞賜多。
“那明日本殿還是繼續到娘妃那邊蹭飯吧,你們自行解決……哦,對了,這是母妃資助咱們的。”說著,趙弘潤從懷裏摸出五十兩銀子,交給呂牧。
“淑妃娘娘莫不是也聽說了?”
眾宗衛睜大著眼睛問道。
雖然沈淑妃並非是趙弘潤的生母,但是從小到大極為疼愛趙弘潤,比親生兒子趙弘宣還要疼愛。因此在眾宗衛們眼中,沈淑妃與自家殿下的親母也沒多大區別了。
“也不曉得究竟知不知情,反正母妃也沒說啥。……不過應該是清楚的吧,這宮內多的是嚼舌根的人,本殿下跟父皇鬥了半個月,宮內豈會還有不知情的?”
說到這裏,趙弘潤仿佛是想到了什麼,眯著眼睛伸手摸了摸下巴。
眾宗衛見此心中一驚。
他們太了解這位殿下了,一旦趙弘潤做出這種舉動時,想必是想到了什麼足以叫人感到驚駭的主意,就像從觀魚池內烤金鱗赬尾魚一樣。
第15章:陳淑媛 小說:大魏宮廷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
『PS趙弘潤:為本書首位舵主“群青的虹輪”加更,且看本殿繼續作死。』
陳淑媛,乃大魏天子趙元偲平日裏最為寵愛的幾位後妃之一。
據說此女十六歲送入宮內,十八歲時承蒙大魏天子的垂憐,之後在皇宮內的地位逐步上升,以至於如今年僅二十二歲便已獲封『淑媛』的妃號,隱隱已成為『九嬪』之首。
縱觀整個大魏皇宮,地位在她之上的天子皇眷就唯有皇後與貴妃、貴嬪、貴姬這『一後三夫人』而已。
而不可思議的是,陳淑媛至今還未給大魏天子生下一兒半女,一個尚未為趙元偲誕下任何血脈的女子,竟然能坐到『淑媛』的位置上,不可否認,趙元偲對此女的確頗為恩寵。
比較下來,沈淑妃明明生下九皇子趙弘宣,又是八皇子趙弘潤的養母,其地位不過是『淑妃』而已,與未生子嗣的陳淑媛竟然相差整整兩個等階。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陳淑媛仗著有天子恩寵,在宮內行事向來是肆無忌憚,甚至連皇後與三位貴夫人也不放在心裏。可能在她看來,如今大魏天子就這般寵愛她,一旦她為天子生下一位男丁,或許地位能取代皇後也未可知。
正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因此陳淑媛在宮內除了大魏天子外,無論是誰的話都不買賬,有幾次甚至公然頂撞皇後,而事實證明,有趙元偲的庇護,大魏皇後還真奈何不了她。
天子的偏態,讓陳淑媛越發嬌蠻,明明歲數比宮內大部分的妃子都要小,卻總是擺著一副“大姐”的姿態,威逼利誘聯合眾嬪妃們對付皇後。
至於沈淑妃,盡管她是八皇子趙弘潤與九皇子趙弘宣這兩位皇子的母妃,可因為以往這兩位年幼的皇子平凡無奇,並沒收到趙元偲的寵愛,並且沈淑妃本人也不擅長勾魅天子,兼之身體狀況又不好,曾經好幾次讓天子感覺掃興。因此久而久之地,大魏天子趙元偲也就不怎麼再到凝香宮中去了。
用陳淑媛以往的話來說,就是一個毫無情趣可言的半老徐娘領著兩個沒什麼出息的皇子,這種後宮妃子也值得花精力對付?
正因為帶著這種高傲的偏見,因此陳淑媛以往根本沒有將沈淑妃放在眼裏,可沒想到的是,最近她那個大兒子趙弘潤也不知是怎麼了,令人頗感驚愕地得到了大魏天子的器重,哪怕此子將整個禦花園幾乎攪地亂七八糟,天子也並未責罰他,
反而哈哈大笑著傳令宮內的太監,無論八皇子趙弘潤將禦花園攪和成怎樣,都不許阻攔。
天啊,陛下這是怎麼了??
而更讓陳淑媛感到氣憤的是,她逐漸感覺在大魏天子的心中,八皇子趙弘潤的母妃沈淑妃,此女的地位逐漸上升,據宮內太監所傳遞的消息,這半個月裏陛下竟然有六七個晚上在沈淑妃的凝香宮過夜,哪怕沈淑妃身子虛弱並不能侍奉房事,那位大魏天子也樂此不疲。
聽到這個不可思議的傳聞,陳淑媛簡直難以置信,仔細想想,她就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必定是那個沈淑妃使用什麼見不得人的小伎倆蒙騙了天子。
她可不相信那什麼八皇子趙弘潤,一個素來在宮中風評頑劣不堪的皇子能有什麼值得大魏天子器重的,又不是『麒麟兒』趙弘昭。
於是乎,陳淑媛打定主意想教訓教訓那個沈淑妃,壓一壓她的氣焰。
也難怪陳淑媛會決定這麼做,因為她如今的崇高地位皆來自於大魏天子趙元偲的寵愛,若是趙元偲不再向以往那樣隔三差五都到她的『幽芷宮』過夜,她在宮內的地位就會一落千丈。
到時候,非但眾嬪妃們不會再甘心聽命於她,恐怕當初得罪過的皇後就會第一個站出來故意為難她,畢竟至今為止,她陳淑媛仍隻是一個靠著大魏天子寵愛獲得崇高地位的妃子,根本沒有母憑子貴的資本。
這也是她想方設法與皇後爭寵,卻始終不能取代皇後的原因,畢竟皇後生下了太子趙弘禮,而她,卻沒有為趙元偲誕下任何子嗣。
因此,適時地向宮內的皇眷展現一下當今天子對她的寵愛,這種看似狐假虎威的做法實際上卻是維持目前地位的最佳手段,而沈淑妃這種軟柿子,自然是最合適的敲打對象了。
陳淑媛萬萬沒有想到,她欺負了沈淑妃,沈淑妃那個在她眼中頑劣沒什麼出息的大兒子趙弘潤,會在當日下午就帶著一幫人來找她麻煩。
“淑妃娘娘,八殿下求見。”
當貼身宮女向陳淑媛報訊時,陳淑媛正在寢宮的臥居梳妝打扮,因為據她猜測,今日大魏天子趙元偲十有八九會到她的幽芷宮來。
陳淑媛並不是傻子,她當然曉得,她今日去欺負了人家沈淑妃,依著大魏天子如今對那八皇子趙弘潤的重視程度,肯定會來詢問她原因。
到時候嘛,她向天子撒撒嬌,采取溫柔攻勢,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再不濟,賠給那沈淑妃一隻不值錢的瓷罐不就得了?反正說起來,就是說看在陛下的麵子上才賠給沈淑妃的,如此一來,於她陳淑媛的顏麵無礙。
頂多付出賠一個瓷罐的代價,一來敲打了沈淑妃,遏製了她的氣焰,二來又使得天子回到她這邊,何樂而不為?
不得不說陳淑媛想地很好,可她偏偏就就忽略了考慮趙弘潤對此的態度,以至於當從貼身宮女口中聽說趙弘潤帶著宗衛來拜見她時,她著實愣了好一會。
“他來本宮的寢宮做什麼?”
跪在地上的貼身宮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莫非是來尋事的?……您想呀,您上午剛去凝香宮教訓了沈淑妃,下午她大兒子就帶著人來咱們寢宮,這事豈能是巧合?”
陳淑媛聞言兩道秀眉微微一凝,頗有些錯愕地喃喃說道:“那個頑劣的小崽子,真敢來本宮的寢宮?”
唔,或許,陳淑媛不是沒有考慮過八皇子趙弘潤的態度,隻是她小瞧了這位八皇子的膽量與氣魄,沒料到這位皇子殿下竟然真的有膽子找上門來。
因為在她看來,她陳淑媛可是大魏天子寵愛的女人,算起來那可就是那趙弘潤的長輩,一個皇子就算再怎麼樣氣憤自己母妃被人欺負,也不敢冒犯闖到長輩的寢宮來吧?頂多跟天子抱怨抱怨。
“此子眼下在哪?”
“就在大殿裏坐著,還命令娘娘的人給他奉茶……”
“這麼沒規矩?”
“豈止是沒規矩?趙弘潤自己闖進來就算了,他十個宗衛也擅自闖進宮內……”
“……”陳淑媛皺了皺眉。
要知道在大魏宮內,除非得到寢宮主人的允許,否則除了當朝天子以外,一般情況下無論是誰都不得擅自闖入,否則就是驚擾後宮皇眷的重罪。
『要見麼?』
陳淑媛稍稍有些心虛,畢竟這件事因她而起,如今苦主的兒子找上門來了,她心中難免也有些慌神。
定了定神,陳淑媛沉聲說道:“你去告訴趙弘潤,本宮沒工夫見他。”
“不行啊!”宮女急切地說道:“那趙弘潤說了,若是娘娘不見他,他就將咱們的幽芷宮砸了!”
“什麼?他好大的膽子!”聽到這番話,陳淑媛心中大怒,咬著銀牙恨恨說道:“好,本宮倒是想瞧瞧,他趙弘潤究竟哪來的膽子,敢砸本宮的幽芷宮!”
一聽陳淑媛準備出麵接見趙弘潤,那宮女滿臉擔憂之色,小聲提醒道:“娘娘,趙弘潤那些個宗衛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一看就知準沒好事,娘娘不如派人知會宮內巡邏的禁衛……”
“不必了!殿外不就有眾郎衛值守麼?……本宮就不信了,他趙弘潤膽敢當著眾郎衛的麵,公然行凶!”
說著,陳淑媛也顧不上梳妝打扮了,披上披霞,帶著那名貼身宮女朝幽芷宮前殿而去。
而此刻在幽芷宮前殿,八皇子趙弘潤果然如那名宮女所言,毫無顧忌地坐在殿內,在他身後,十名宗衛一字排開,一個個雙手環胸,麵色冷峻,一看就曉得是來找茬的。
唯獨趙弘潤神色依舊,一邊喝著茶,一邊用眼睛打量著殿內那些戰戰兢兢的宮女們,挑肥揀瘦般地暗自評價著。
忽然,趙弘潤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正主來了!』
他輕哼一聲。
果不其然,伴隨著那陣急促而輕盈的腳步聲,披著一身華貴披霞的陳淑媛沉著臉從殿後轉了出來,一見趙弘潤,便毫不客氣地嗬斥道:“方才是何人誇口要砸本宮的幽芷宮?!”
『啊……還真是個美人啊,難怪那位父皇大人如此寵愛她……』
趙弘潤撇頭掃了一眼露麵的陳淑媛,他發現此女果真是生得國色天香、豔麗無比,更難得的是,此女天生就有一雙仿佛能勾人心魄的眼睛,難怪如此受寵於大魏天子。
『隻可惜內不如外……』
輕哼了一聲,趙弘潤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銳利的眼神冷冷掃向陳淑媛。
“是本殿!”
還別說,有十名宗衛為他站腳助威,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真的是氣勢如濤,一下子就鎮住了陳淑媛。
“你……”陳淑媛驚住了。
『這……這真的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頑劣皇子能具備的氣勢麼?』
陳淑媛的心砰砰地加速跳動起來,因為她感覺這趙弘潤冰冷的眼神,真的很酷似大魏天子趙元偲,那種根本未將對方放在眼裏的肆無忌憚的眼神。
『快去請禁衛!』
陳淑媛暗自向自己的貼身宮女施加一個眼神。
女人天生的直覺使她立馬意識到,對方絕不隻是一介頑劣的年幼皇子那麼簡單。
整整好一會兒,偌大的幽芷宮鴉雀無聲。
這時,就見滿臉寒霜的趙弘潤臉上忽然綻放了笑容,說道:“哈哈,開個玩笑而已,陳淑媛莫要見怪呀!”
“開……玩笑?”陳淑媛被趙弘潤突然改變的表情驚呆了。
隻見趙弘潤徐徐站起身來,拱了拱手笑著說道:“幽芷宮乃陳淑媛的寢宮,而陳淑媛更是父皇寵愛的妃子,本殿下豈敢真的砸了幽芷宮呢?”
『這小崽子……』
陳淑媛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一張美麗的麵孔頓時變得陰沉了幾分。
不過同時,她躁動不安的心情也逐漸平複了下來。
“八皇子未經本宮允許,擅自闖入本宮的幽芷宮,你可知曉此乃重罪?”
趙弘潤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知曉!……不過嘛,事出有因,想來這件事就算傳到父皇耳中,父皇也會體諒本殿下的……您說對吧,陳淑媛?”
陳淑媛自然明白趙弘潤指的是什麼,心中衡量了一番,也就沒打算追究趙弘潤擅自闖入她寢宮的罪名了。
畢竟這件事是因她而起,而趙弘潤不過是為母出氣,就算鬧到大魏天子趙元偲那邊,也不能將趙弘潤如何。很有可能,依著天子如今對趙弘潤的器重,頂多也就是訓斥兩句,不了了之。
想到這裏,陳淑媛在殿內主位上坐了下來,自顧自整理著披霞上的褶皺,漫不經心地問道:“罷了,本宮不跟你小輩計較。……說罷,你見本宮所為何事?”
趙弘潤聞言咧著嘴笑了笑,似有深意地說道:“所為何事,難道陳淑媛您心裏不清楚麼?”
“放肆!”
殿內響起一聲嬌斥,並非出自陳淑媛之口,而是出自一位有些年紀的宮女。
“娘娘乃是八皇子你的長輩,八皇子不顧尊卑禮數,反問娘娘,成何體統?”
原來,這名宮女見趙弘潤在陳淑媛未露麵前誇下海口,說什麼見不到陳淑媛就砸了幽芷宮,結果見到陳淑媛就立馬轉了口風,心中先前的驚慌失措頓時也就煙消雲散了。
畢竟是幽芷宮內的宮女,仗著陳淑媛在宮中的地位,以往作威作福慣了,即便是麵對趙弘潤這等皇子,恐怕也不會顧忌什麼。
可能在她們看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有她們娘娘陳淑媛護著,總會相安無事的。
可惜,她們這回碰到的是趙弘潤。
“呂牧!”趙弘潤端起茶盞來,
若無其事地叫了一個名字。
當即,他身後的宗衛呂牧走了出來,麵沉似水地走到那名宮女麵前,伸手一抓,連帶著發髻與衣領,直接拖著那名宮女走出了幽芷宮的前殿殿門。
殿內眾宮女見到這一幕,頓時尖叫起來。
“趙弘潤!”陳淑媛的手重重一拍麵前的案幾,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厲聲斥道:“在本宮的幽芷宮,當著本宮的麵,你安敢公然行凶?!”
趙弘潤麵色平靜地喝著茶,慢條斯理地說道:“陳淑媛說這話,可要有真憑實據啊。”
“真憑實據?!這裏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宗衛公然行凶!”
“陳淑媛誤會了。”趙弘潤一臉微笑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和和氣氣地說道:“本殿下可是個愛好和平的人,豈會命令手底下的宗衛行凶?隻不過,方才那名宮女實在太吵,攪擾了本殿下與陳淑媛的談話,因此本殿下叫手下宗衛使她暫時退避而已……總歸宮內上下有別,等階森嚴,小小一名宮女自作主張,插嘴本殿下與陳淑媛的談話,這不合禮數,對吧?”說著,他若有深意地掃了一眼殿內那群呆若木雞的宮女,笑眯眯地說道:“幸虧這回是本殿下,若是換做哪位脾氣不好的皇兄,恐怕那名宮女十有八九就直接被杖斃了也說不定呢……”
那些宮女們聞言頓時麵色蒼白,她們原來以為這位八皇子不過是個隻會耍嘴皮子的懦弱之輩,還準備不時地插幾句嘴給自家娘娘助助威,可如今親眼瞧見那名宮女直接被拖離了幽芷宮,又聽趙弘潤說了一番明顯是恐嚇的話,她們哪裏還敢多嘴,一個個低著頭,嚇地渾身發抖。
『這是殺雞儆猴啊!……這趙弘潤好本事,小小年紀做事卻滴水不漏,三言兩句就嚇得那幫沒用的家夥渾身發抖……』
陳淑媛冷眼旁觀,她當然清楚趙弘潤這是殺雞儆猴。
“希望如此,不過回頭若是本宮發現那名宮女少了一根寒毛,本宮定會將這件事告訴陛下。”陳淑媛的這番話,無疑是在為殿內的宮女們撐腰。
可惜,趙弘潤淡淡一笑,從容化解:“本殿的宗衛粗手粗腳的,掉幾根寒毛有什麼奇怪的?再說了,即便是掉了幾根寒毛,總比掉了腦袋好吧?”
麵對這種赤裸裸的恐嚇,殿內那些宮女稍稍安下的心頓時又變得驚慌起來,氣地陳淑媛心中暗罵:這幫沒用的東西!
恨恨地吐了口氣,陳淑媛不再理睬殿內那些宮女,冷冷地對趙弘潤說道:“八皇子,本宮沒工夫與你閑扯,你若有什麼事,如實道來,若是無事,就請回吧。”
“本殿下還是那句話,本殿下所為何事,陳淑媛心裏清楚。……倘若陳淑媛一時糊塗,那也沒有關係,本殿下有的是工夫,什麼時候陳淑媛想起來了,咱們再細談!”趙弘潤慢條斯理地說道。
陳淑媛眼中閃過一絲怨憤之色,冷笑說道:“說不定陛下今日會到本宮的幽芷宮來,如此也沒有關係麼?”
“嘿!……那正好,到時候,正好讓父皇做個公證人。”趙弘潤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你……”陳淑媛為之氣結。
『罷了,就讓這小子得意一陣……此事因我而起,若是在陛下麵前細說此事,總歸對我不利……』
心中打定主意,陳淑媛隻能選擇退讓,以求盡早將這個趙弘潤打發走。
“莫非是因為本宮在沈淑妃的凝香宮,不慎打壞了那隻瓷罐?啊呀,就為這麼點小事,八皇子如此興師動眾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沈淑妃當真那般小家子氣呢。”
“……”趙弘潤淡淡撇了一眼陳淑媛:“怎麼打壞的?”
“還能怎麼打壞的?自然是一時手滑,不小心打壞的呀。”陳淑媛裝出一臉的無辜表情。
“嗬!”趙弘潤淡淡一笑,不置與否。
見此,陳淑媛皺了皺眉,忍著氣和顏悅色地說道:“罷了罷了,本宮賠就是了……”說著,她故意看了一眼趙弘潤,故意用能讓他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道:“想不出沈淑妃竟是如此小氣的人。”
對此,趙弘潤毫無反應,不慍不怒。
沒過多久,便有一名宮女捧來一隻嶄新的瓷罐,擺在趙弘潤麵前的案幾上。
手指那隻瓷罐,陳淑媛趾高氣昂地說道:“這隻嶄新的定陶宋瓷,可是外邦獻於陛下的國貢,陛下又將其賞賜於本宮,價值不菲,用來賠沈淑妃那隻不起眼的舊瓷罐,總能讓沈淑妃心滿意足了吧?”她的話中,充斥著一種上位者施舍給下人的優越感。
趙弘潤繼續喝著茶,慢條斯理地說道:“誠如陳淑媛所言,我母妃那隻瓷罐的確不起眼,價值不過三五十兩而已,可她用了近十年,哪怕期間不小心磕碰到表層,也舍不得將它換掉,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用熟手了,有了感情……陳淑媛的這隻定陶宋瓷雖貴重,可是本殿下不稀罕,本殿下的母妃也不稀罕。”
說著,他徐徐站起身來,右手抓起瓷瓶的沿口,將它遞向陳淑媛的方向。
『哼!有眼無珠,這可是國貢之物!……不要最好,本宮還舍不得呢!』
陳淑媛心中冷哼一聲,用眼神示意殿內的宮女將那隻定陶宋瓷瓷瓶接過來。
一名宮女會意,幾步走到趙弘潤身前,剛要伸手去接,卻見趙弘潤突然放開了手。
這隻珍貴的定陶宋瓷瓷瓶,就這樣當著殿內眾人的麵,徐徐下墜,咣當一聲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那名宮女驚呆了,殿內所有的宮女都驚呆了,就連陳淑媛也驚呆了。
要知道那非但是外邦送於大魏的國貢,還是大魏天子賞賜於陳淑媛的,豈是簡簡單單一個“珍貴”二字可以形容的。
而作為當事人的趙弘潤,卻抓了抓拳頭,露出一副恍然驚覺的表情。
“哎呀,手滑了。”
“……”望著一地的碎片,幽芷宮內的人呆若木雞。
就在這時候,隻見趙弘潤戲虐一笑,抬手輕輕一推身邊,一隻擺在柱子旁的落地大瓷瓶。
“咣當——”
殿內又多了一地的碎瓷。
“哎呀,本殿下手又滑了一下……”
話音未落,就見趙弘潤抬起一腳,將一尊燭台連帶著背後作為裝飾的木窗踹倒在地。
“哎呀,本殿下的腳也滑了……不對,是本殿下……整個人都滑了!”
說到這裏,趙弘潤麵色泛起濃濃的慍怒,一把操起麵前的案幾,當著幽芷宮內所有人的麵,將眼前的一切砸了個稀巴爛。
“咣當——”
“砰——”
“嗤——”
所有的瓷器都被砸碎,用以裝飾的木欄與木窗被踹飛,那些錦繡所製的幔簾,全部都被趙弘潤扯了下來。
陳淑媛嚇得花容失色,癱坐在地,用驚恐的目光望著那個膽大包天到在她幽芷宮打砸的八皇子。
而即便如此,趙弘潤仍不罷休,抬手一指整個幽芷宮前殿,吩咐身後的宗衛:“給我砸!整個幽芷宮的前殿,本殿下不想見到一件完物!”
“是!”九名宗衛一擁而上,在前殿大砸特砸,嚇地殿內那幫宮女們一個個抱在一起,癱坐在地。
“趙弘潤!”回神過來的陳淑媛氣地一張美麗的麵孔都變得扭曲了,仿佛潑婦般抓狂地尖叫道:“你敢……你敢砸本宮的幽芷宮!”
趙弘潤緩緩轉頭望了一眼氣急敗壞的陳淑媛。
“啊,本殿下向來一言九鼎!說砸你的幽芷宮,就砸你的幽芷宮!”
“呀——!!”
陳淑媛氣地厲聲尖叫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向了趙弘潤,用長長的指甲,抓向後者的臉。
她,已經氣到極致了。
她沒有發現,趙弘潤不閃不避,就那樣站在那裏。
非但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而且嘴角反而揚起了幾絲莫名的笑意。
『看樣子,八皇子今日是真的不打算來垂拱殿了……』
在垂拱殿內,三位中書大臣一直等到下午也沒見八皇子趙弘潤露麵,這明明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但不知為何,他們卻有種莫名的失落。
說起來,他們今日輔助天子審批章折的工作效率也罕見地格外低下,工作時間總是難免會轉過頭去看看窗戶口,看看那位令人啼笑皆非的八皇子是否像以往那樣笑嘻嘻地瞧著他們。
可遺憾的是,窗戶口並無八皇子趙弘潤的身影。
寂寞……他們竟感覺一陣莫名的寂寞。
『真是賤骨頭啊……』
中書左丞藺玉陽自嘲地笑了笑。
他作為大學士,在垂拱殿協助大魏天子處理章折已有數年,這還頭一回心有旁騖。
轉頭瞧瞧對過的虞子啟,藺玉陽好笑地發現這位同僚看上去似乎正在一本正經地審批章折,可事實上呢,他麵前堆積如山的章折絲毫也未見減少。
再頭再瞧瞧中書令何相敘,藺玉陽感覺今日這位老大人的精神還真不怎麼樣,老眼困惑,需時不時地喝茶提神,哪有前幾日噗通跪在大魏天子跟前乞求告老回鄉時的半分矯健?
『……真是賤骨頭。』
藺玉陽哭笑不得搖了搖頭,作為對他們這些人的自嘲。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龍案後的當今大魏天子幽幽地說了句。
“看來弘潤今日是不打算來了……”
藺玉陽隱隱感受到一股詭異的氛圍,仿佛天子提到了八殿下趙弘潤後,他藺玉陽以及殿內其餘兩位同僚,他們的精神一下子全都抖擻起來。
“陛下可莫要放鬆警惕啊!”何相敘捋著胡須老神在在地提醒道。
“微臣以為,八殿下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虞子啟也依舊照搬他一貫的見解。
『喂喂喂,你們要不要這麼沒骨氣啊?前幾日被八殿下捉弄的時候你們一個個擺出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
想歸想,可藺玉陽的嘴裏卻忍不住也說道:“臣以為,八殿下十有八九正在考慮下一步!”
君臣四人對視一眼,竟默契地笑了起來。
說說笑笑間,他們處理政務的效率竟也加快了不止一籌。
望著這一幕,大太監童憲實有些忍俊不禁,可是不敢笑,於是隻好低著頭,辛苦憋著。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名太監急匆匆地走入垂拱殿,
噗通一聲跪在龍案前。
“陛下,大事不好了,八殿下跟陳淑嬡打起來了。”
『幽芷宮的陳淑嬡?』
『陛下平日最寵愛的陳淑嬡?』
『八殿下為何會與陳淑嬡打起來?八殿下雖然舉止怪異,但卻不像是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的皇子呀。』
三位中書大臣不約而同地豎起耳朵傾聽,雖然此事乃天子的家務事,他們並無插嘴的資格,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旁偷聽。
“陳淑嬡?”大魏天子趙元偲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不解地問道:“弘潤為何會與陳淑嬡打起來?”
話音剛落,大太監童憲在旁小聲說道:“陛下,此事老奴或許知道一二……”說著,他便將今日上午陳淑嬡領著一幹幽芷宮的宮女,到凝香宮去見沈淑妃這件事告訴了大魏天子。
很少有人知道,大太監童憲所領的內侍監,其實除了總管皇宮內大大小小的宮、殿、閣等地方的太監外,它其實還是一個監察機構,作用就是協助天子監察整個皇宮內的任何風吹草動。
毫不誇張地說,皇宮內所發生的那些事,哪怕是極為隱蔽的齷齪事,大魏天子或許不知情,但是卻不見得能瞞過大太監童憲的眼睛。
“陳淑嬡午前去了沈淑妃的凝香宮?”大魏天子那是何等敏銳的天子,一聽就曉得這期間絕對是發生了什麼事,畢竟陳淑嬡的嬌蠻性子,他平日裏也是稍有涉聽的。
依他推斷,陳淑嬡極有可能是午前在凝香宮做了什麼,因此,八皇子趙弘潤在午後就找上門去了。
“童憲,你過去看看。”思索了一陣,趙元偲冷靜地說道。
“是。”童憲彎了彎腰,小聲問道:“陛下,您不過去嗎?”
“朕……朕就不過去了。”大魏天子不悅地瞪了一眼童憲,心說你這不是叫朕為難嗎?
也是,一方是大魏天子平日裏最寵愛的陳淑嬡,而另外一方是他最近愈加喜歡的八兒子趙弘潤,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說讓大魏天子如何判決這件事?
還不如置身事外,讓童憲去負責這件事。
童憲恭敬地告退了。
他可不是犯傻才會詢問大魏天子那樣愚蠢的問題,他那隻是在試探天子而已,想知道在這位天子心中,陳淑嬡與八皇子趙弘潤的地位究竟孰高孰低。
隻有弄清楚這一點,他才好順著天子的心意來處理這件事。
然而天子的回答卻讓童憲心中暗驚:那位素來頑劣的八皇子趙弘潤,在這短短半月裏,他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迅速拔高,已經到了讓天子難以抉擇的地步。
且不提大魏天子趙元偲在垂拱殿憂心忡忡地等候著消息,且說童憲帶著那名前來報訊的小太監,並幾十名在路上遇到的巡邏禁衛,一群人心急如焚地趕往幽芷宮。
一炷香工夫後,童憲急匆匆地趕到幽芷宮,可剛剛踏入前殿,前殿內混亂的景象就險些讓他驚地目瞪口呆。
作為大魏天子平日裏最寵愛的妃子之一,陳淑嬡的幽芷宮,其裝飾、擺設那可是頗為奢華的,可如今童憲卻瞧見了什麼?
他駭然瞧見幽芷宮的前殿,竟然被砸了一個稀巴爛,除了大殿的柱子未損以外,其餘的裝飾物、擺設物,全部都被砸毀。
『八殿下竟……』
童憲來不及細想,因為他聽到了一句更加讓他震驚的話。
“殿下受傷了!”
“陳淑嬡公然行凶,襲擊殿下!”
『什麼?八殿下受傷了?』
童憲心中愈加焦急,眼見殿內亂糟糟的人頭,連忙從懷中祭出天子的玉牌金令,尖著嗓子喊道:“住手!陛下的玉牌金令在此,都給咱家住手!”
殿內騷動的眾人這才消停下來,仔細瞧見童憲高舉的玉牌金令,連忙跪拜餘地。
這時童憲才看到,向來趾高氣揚的陳淑嬡,此刻竟是滿臉驚恐地癱坐在地,整個殿內,唯有八皇子趙弘潤傲然站在那裏。
“嘶……”
童憲仔細瞧了一眼八皇子趙弘潤,驚駭地倒抽一口冷氣,因為他發現趙弘潤的脖子以及有臉,竟駭然滲起了數道血痕,一看就知道是被女人的指甲抓的。
結合那位癱坐在地一臉驚恐的陳淑嬡,童憲大致已猜到了幾分。
“殿……下?快、快傳禦醫……”
見趙弘潤似乎還有心向自己手中的玉牌金令跪拜,大驚失色地的童憲連忙收起了金令,上前扶住八皇子趙弘潤,焦急地衝著殿內眾禁衛喊道。
皇子破相,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趙弘潤卻依舊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態度,笑嗬嗬地對童憲說道:“此事不急,童公公此來,想必是奉了父皇的皇命而來吧?”
一聽這句話,陳淑嬡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咕嘟一下從地下站了起來,指著趙弘潤咬牙切齒地說道:“童公公,八皇子趙弘潤目無尊卑禮俗,至本宮的幽芷宮行凶……你瞧瞧本宮的幽芷宮,都被砸成什麼樣了?……陛下呢?本宮要見陛下!”
“……”瞧著披頭散發的陳淑嬡一副潑婦狀,童憲不禁有些頭疼,轉頭望向八皇子趙弘潤,小心翼翼地說道:“殿下,幽芷宮乃是陳淑嬡的寢宮,您這樣打砸,不大妥啊……”
“打砸?”趙弘潤笑著說道:“本殿哪裏打砸了?”
“這不是……”童憲望了眼遍地狼藉的前殿,欲言又止。
似乎是猜到了童憲的心思,趙弘潤麵不改色地說道:“哦,這是本殿不小心手滑了而已。”
“手滑……”
童憲還沒理解過來,就見陳淑嬡氣急敗壞地罵道:“他這是報複!報複本宮午前摔碎了……不,是一不小心手滑,不慎摔碎了沈淑妃一隻不值錢的瓷罐,他這是報複!報複!”
兩次聽到『手滑』,童憲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能侍奉天子左右的這位大太監,自然不會是無能之輩,他自然能猜到幾分事情背後的真相。
無非就是這個陳淑嬡仗著陛下的寵愛,趾高氣揚,到沈淑妃的凝香宮做了什麼令八皇子趙弘潤不快的事,因此,這位八皇子立馬帶著宗衛過來報複。
對的,報複!
童憲為難地望了一眼趙弘潤,“殿下即便一時手滑,不至於將幽芷宮變成這樣吧?”
“嗬嗬,當然不止是手滑了,本殿的腳也滑了,整個人都滑了,連帶著本殿下身後那些宗衛們整個人也滑掉了……啊呀,就像陳淑嬡說的,無心之失嘛,對不對?”
『赤裸裸的報複……』
童憲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原以為這位八殿下頂多就是跟陳淑嬡吵起來而已,可沒想到竟然鬧得這麼大,非但整個幽芷宮的前殿被徹底砸毀,就連這位八殿下也受了破相之傷。
『這讓我如何處置啊?』
童憲頓時頭疼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件事事關重大,老奴不敢妄做決定,不如……”
他本想說不如等陛下親自決定,可沒想到,趙弘潤卻打斷了他的話。
“童公公無法做出判決這不要緊,因為本殿下已經通知了宗府,宗府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宗府?』
童憲聞言心中咯噔一下,他目視著趙弘潤臉上的傷痕,微微張了張嘴。
『完了,這件事要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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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府,通俗點又叫宗人府,是大魏姬氏趙姓皇族專門處理宗族糾紛、管教宗族子弟的特殊府衙。
在宗府任職的官員,皆出身姬氏趙姓皇族,尤其是『宗令』、『左宗正』、『右宗正』,那可全是些即便是當今天子趙元偲都得尊稱一聲叔伯或叔公的皇室遺老。
正因為如此,宗府的權限也非常大,他們不管別的,專門管理姬氏趙姓之人。
從雞毛蒜皮的小事到篡位謀逆的不赦之罪,但凡是姬氏趙姓之人獲罪,皆是交由宗府處置決斷,哪怕是刑部、禮部也沒有插手幹涉的權利。
甚至於有時候宗府做出的決斷,就算是大魏天子趙元偲也無力更改,可想而知宗府的地位。
本來,趙弘潤縱容手底下的宗衛們打砸了陳淑嬡的幽芷宮,若是宗府出麵,情況儼然會對趙弘潤不利,不過此刻趙弘潤被陳淑嬡抓破了麵相,那這件事就另當別論了。
趙弘潤身上流著的那是姬氏趙姓的正統嫡係血脈,襲擊他並使他受傷,這件事非同小可,哪怕是陳淑嬡這種受到大魏天子寵愛的妃子,最後也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輕則幽禁一年半載,重則直接廢黜。
畢竟跟趙弘潤相比較,陳淑嬡僅僅隻是一個受寵的妃子而已,並非是哪位皇子的生母,按照宗府“以姬氏趙之人為本”的處置原則,陳淑嬡這次絕對會有天大的麻煩。
『這位八殿下可真是深謀遠慮啊……莫非他打砸幽芷宮,為了就是使陳淑嬡氣怒癲狂,忍不住動手襲擊他?若真如此,此子心計……真是令人膽寒吶!』
童憲不動聲色地思忖著。
事到如今,這件事已輪不著他來出麵解決了,因為一旦宗府介入,哪怕是大魏天子,恐怕也沒有辦法再幹涉。
『隻是……』
童憲唯一擔心的是,這件事一旦牽扯到宗府,那就徹底鬧大了,八皇子趙弘潤固然無法避免一頓責罰,甚至很有可能被勒令在宗府麵壁思過,不過那位陳淑嬡,她的下場無疑會更加糟糕。
“殿下,請借一步說話。”
童憲將趙弘潤請到了角落,小聲詢問道:“殿下真的派人知會了宗府麼?”
不怪童憲如此小心,因為一旦宗府介入這件事,這件事就會演變地非常棘手,到時候除了陳淑嬡與趙弘潤,
還將會有一大批人遭到宗府的懲罰,包括幽芷宮的宮女,當初推薦陳淑嬡的人,還有凝香宮的沈淑妃,而首當其衝的,便是他這個負責監察整個皇宮動靜的內監總管。
“嗬嗬。”趙弘潤微微一笑,壓低聲音對童憲說道:“童公公放心,若是我真這麼做了,豈不是連我母妃都難免得遭到宗府一個『教導不嚴』的無端罪名?嚇唬嚇唬她而已。”他朝著陳淑嬡的方向努了努嘴。
『恐怕不是嚇唬嚇唬陳淑嬡那麼簡單吧?』
童憲深深望了一眼麵前的八皇子趙弘潤,心說陳淑嬡這種入宮沒多久,又從未栽在宗府手中的無知嬪妃,如何曉得宗府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地方?
依童憲推斷,這位八殿下之所以這麼說,隻是告訴他,或者通過他的嘴去轉告當今天子:假如天子的處置不能使我滿意,那麼這件事便由宗府來處置!
不過即便如此,童憲心中還是稍稍鬆了口氣。無論如何,隻要這件事宗府還沒有介入,那就有回旋餘地。
想到這裏,他立即恭敬地對趙弘說道:“老奴即刻跑一趟垂拱殿,將這件事稟告陛下。”
“童公公自便。”
趙弘潤微微一笑,自顧自走向原來的位置。在那裏,他的宗衛們已經將一張案幾擺好,並且鋪好了席墊。
“殿內任何人不得擅動,否則罪加一等!”
童憲的話仿佛是在殿內所有說的,可事實上呢,他所嗬斥的對象,竟然是陳淑嬡此前請來的那些禁衛們,那就是方才跟穆青等宗衛廝打的那群人。
那一幹禁衛們麵麵相覷,他們怎麼也想不通,他們保護陳淑嬡,反而遭到了大太監童憲的嗬斥,相比之下,致使幽芷宮一片狼藉的趙弘潤,卻相安無事地穩妥在席中,在其十名宗衛的保護下,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們這群人。
而最最想不通的,恐怕就是陳淑嬡了,她見趙弘潤砸了她的幽芷宮,可大太監童憲卻和顏悅色、甚至於有些低聲下氣地與其說話,她就知這件事恐怕難以善終了。
『怎麼會這樣?本宮可是陛下寵愛的妃子啊!』
陳淑嬡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想不通?”趙弘潤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位已經冷靜下來的陳淑嬡。
“……”陳淑嬡怨恨地盯著趙弘潤,冷冷說道:“趙弘潤,你莫要得意,待會等陛下來了,本宮看你如何求饒!”
“哦?真的嗎?”趙弘潤搖了搖頭,瞅著陳淑嬡歎息道:“你啊,還是蠢,蠢透了!……你真以為,你的地位高過本殿?”
“本宮平日最受陛下寵愛……”
“所以說你蠢啊!……你的資本,不過是父皇的寵愛,不過是仗著年輕貌美,除此以外還有什麼麼?我大魏年輕貌美的女人多得是。而本殿下,身上卻流著大魏姬氏趙姓的血脈,乃大魏皇室正統嫡係子孫……按照大魏祖製,隻要本殿下不做出篡逆謀反的不赦罪行,其餘無論做什麼,結局最糟糕也就是被宗府勒令禁閉……當然,父皇可以不喜歡本殿下,直接將本殿下貶為庶民。但即便被貶為庶民,本殿下還是能當一個富足的財翁,宗府的人,是不會坐視姬氏趙姓血脈的人流落街頭、餓死異鄉的。哪怕到時候本殿下死了,宗府還是會派人將本殿下的遺骸接走,葬入皇陵……為什麼?因為本殿下體內流著的是大魏姬氏趙姓的血脈!”
“……”
“而你呢?你隻是一個較為受寵的妃子,至今未曾給父皇生下一兒半女的你,僅憑姿色與父皇對你的寵愛,何來膽氣敢欺淩本殿下的母妃?!欺淩兩位皇子的母妃,陳淑嬡,你真的是好囂張啊!”
“……”聽著趙弘潤字字誅心的話語,陳淑嬡麵色愈加蒼白。
她終於意識到,趙弘潤最大憑仗是什麼,那便是,他乃皇子,乃大魏姬氏趙姓的正統嫡係血脈,乃是皇裔,而她,卻隻是外人。
“本宮不信,本宮不信……”陳淑嬡捂著臉哆嗦起來。
“不信?那就拭目以待。”
說罷,趙弘潤整了整衣冠,竟帶著他十名宗衛揚長而去。
這一回,沒有人敢阻攔他。
而與此同時,大太監童憲已急急匆匆地回到了垂拱殿,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了大魏天子趙元偲。
“什麼?幽芷宮被砸?弘潤的麵部被陳淑嬡抓傷破相?”
聽到這個駭人的消息,大魏天子滿臉震驚,而三位中書大臣更是目瞪口呆。
『八殿下如何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事來?』
中書右丞藺玉陽滿臉駭然。
『你懂個屁!隻準陳淑嬡到凝香宮耀武揚威,就不許八殿下到幽芷宮反擊?雖說這個反擊的力度大了些,可比起八殿下被陳淑嬡抓傷,導致破相,幽芷宮的前殿被砸又算得了什麼?』
虞子啟不悅地掃了一眼藺玉陽。
『兩位大人消停會吧,這件事咱們可沒資格說什麼,看陛下如何決定吧。』
中書令何相敘搖了搖頭。
三位中書大臣,用眼神無聲地交流著。
在他們的偷眼觀瞧下,大魏天子趙元偲仍在抬手揉著腦門,露出一副為難之色。
良久,他緩緩開口道:“那逆子,真是幹了一樁好事!”
『這是要懲戒八殿下麼?』
三位中書大臣心中一驚。
而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大魏天子話峰一轉,歎息說道:“陳淑嬡也真是的,她也算是那逆子的長輩,也怎麼樣,也不能使皇子受傷啊……童憲,那逆子傷得嚴重麼?”
童憲想了想,說道:“雖然隻是劃破了皮,可因為傷在麵部,依老奴看來,恐要破相啊……”
“叫禦醫去文昭閣給那逆子診治,務必做到不許留下痕跡。”
“是。”童憲彎了彎腰,提醒道:“那幽芷宮……”
大魏天子揉了揉腦門,說道:“回頭你派人去清點一下,被砸毀了什麼,就命工部恢複如初,期間所費錢物,皆從朕的內庫撥給。”
“是。”童憲低了低頭,忽然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此事,陛下不親自走一趟幽芷宮麼?”
“朕去做什麼?”趙元偲詫異地瞧了一眼童憲:“這件事交給你辦不就好了麼?”
“是。
童憲躬身離開了垂拱殿,心中忍不住一陣唏噓。
『陳淑嬡……怕是完了。』
明明發生了幽芷宮前殿被砸的事,可事後大魏天子卻未想過親自去一趟幽芷宮,安慰安慰陳淑嬡,隻是令大太監童憲使工部將幽芷宮前殿恢複如初,這意味著什麼?
轉眼到了夜晚,當童憲詢問大魏天子今夜準備下榻哪位後妃的寢宮,並且適時地提起了幽芷宮的時候,大魏天子也沒有選擇陳淑嬡。
“陳淑嬡怕是還在氣頭上,朕去了不妥,過些日子再說吧。……去凝香宮,朕要好好跟沈淑妃說說,那逆子今日做了何等大逆不道的事!那個逆子,不管教真是不行啊!”
“是。”童憲低了低頭。
過些日子?嘿!
對於一個僅憑皇帝恩寵的後妃來說,“過些日子”意味著什麼?
等過一陣子,這位大魏天子還會記得有陳淑嬡?
相比較而言,別看大魏天子這些日子去凝香宮大多是為了向沈淑妃告知她大兒子的斑斑劣跡,可這一來二去的,沈淑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毫無疑問會大大提高。
『莫非這才是八殿下的本意?』
童憲暗自猜測著,可惜,他猜錯了。
八皇子趙弘潤那另辟新徑的“坑父”計劃,可還遠遠沒有結束。
『趙弘潤:為本書第三位舵主“ireland353”加更。另外代作者解釋一下,不是說舵主就加更,隻是覺得打賞了不表示一下過意不去。所以作者決定,每檔每人加更一更,聊表感謝。作者存稿不容易,壕別將他逼到絕路啊。目前舵主三更已經齊了,所以諸位還是投推薦票吧,本書需要大量大量的票票,希望諸位讀者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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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八皇子趙弘潤十分罕見地來到宮學聽講。
宮學,顧名思義,是建設在皇宮內,專門用以教導皇子公主學識的講堂。除了東宮太子有專門的授課講師外,其餘未出閣的皇子公主們都要求每日到宮學聽講。
不過隨著年長的幾位皇子逐漸長大成人,出閣辟府,如今還呆在宮學裏的,除了『麒麟兒』趙弘昭外,也隻有趙弘潤跟趙弘宣這兩兄弟了。
再有,就是幾名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麵的公主。
與性格乖僻的趙弘潤不同,九皇子趙弘宣是一位乖巧聽話的皇子,從未缺席過宮學的講課,雖然論才智並不如趙弘昭,但也是宮學內眾講師們所敬重的好學皇子。
跟趙弘潤完全不同。
“哥,你今朝怎麼來了?”
趁著授課的講師還未正式開講,趙弘宣小聲地詢問著趙弘潤這位比他年長一歲的哥哥。
雖然他倆都是沈淑妃的兒子,但自從滿八歲搬離了沈淑妃的凝香宮後,便是一個住在『文昭閣』,一個住在『聽風閣』,除非事先約好,是否也不是隨時能見到的。
誰叫趙弘潤基本上不來宮學聽課呢。
“沒辦法,昨日父皇跟母妃告了狀,母妃把我叫過去狠狠訓斥了一頓……”
趙弘潤翻了翻白眼,他沒想到堂堂大魏天子竟然如此小氣,背後告他黑狀,將他在幽芷宮做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沈淑妃,氣得沈淑妃在次日大清早就叫宮女小桃將他叫到凝香宮,狠狠訓斥了一頓,害得趙弘潤當天的原定計劃全部泡湯。
虧他還準備著挑幾個既受大魏天子寵愛、並且又趾高氣揚的後妃下手,繼續給那位父皇大人添堵呢。
“這件事我聽小桃姐姐說過了。”
年僅十三歲的趙弘宣悄悄豎起一個大拇指,用憧憬的語氣低聲說道:“哥不愧是哥,幹得漂亮!”
“那是!”趙弘潤嘿嘿一笑,隨即由衷叮囑道:“對了,
今日中午你去瞧瞧母妃,給哥說幾句好話,昨日母妃氣地不行,我最近可能不敢去了。”
“包在我身上。”
趙弘宣信誓旦旦地打著包票。
『如果換做是我,哪怕知曉母妃受了氣,我也不敢到那幽芷宮討回公道吧……』
望著趙弘潤那熟悉麵龐,趙弘宣微微有些沮喪。
不過一轉念,他又高興起來,因為他覺得,他很慶幸有這麼一位有擔當、有本事的哥哥。
“哥,有你在真好……”
“……,小宣,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好惡心啊……”趙弘潤的眼中流露出幾分駭然之色,有些驚恐地與弟弟保持了一定距離。
“啊!”趙弘宣頓時抓狂了。
是的,有這樣一位兄長的確感覺很好,但是不包括被他用言語戲弄。
從旁,被譽為『麒麟兒』的六皇子趙弘昭有些羨慕地望著這對正在打鬧的兄弟,雖說皇子們都算是同胞兄弟,可事實上,這份兄弟感情淡薄地很,尤其是在皇位的誘惑麵前。
『他們……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兄弟吧?』
趙弘昭默默地望著那對兄弟。
對於小九弟趙弘宣,趙弘昭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因為趙弘宣是一位勤勉好學的皇子,雖然才能較他不如,但好歹也是中上之資,未來必定能成為大魏的棟梁俊傑。
而對於八皇弟趙弘潤,以往趙弘昭對他印象就隻有一點,那就是八皇弟趙弘潤好玩,但凡與玩有關的事,此子總是興致勃勃,可唯獨對學習不感興趣,往年在宮學純粹就是混日子,在講師們的眼皮底下打瞌睡。
對於這般自甘墮落的兄弟,趙弘昭以往也是“交淺言淺”,也並沒有什麼交情。
畢竟皇子們的兄弟情分本來就很淡薄,日後出閣,辟府封王,那更是遠遠拉開距離,除非特定日子,否則一年也見不著幾回。
曆代每一位皇子都是如此,他們始終在忙碌著如何成為儲君,如何成為大魏天子。
在這個總的前提下,哪怕是眾兄弟們有接觸交往的可能,也基本上是出於利益考慮。
趙弘昭並不喜歡那樣。
然而在文德殿那場皇試之後,趙弘昭卻驚奇地發現,他這位八皇弟竟然是一位才學或許不遜於他的天生賢才,更令他歡喜的是,趙弘潤同樣對皇位不感興趣,以至於公然寫了一篇充斥著嘲諷的《亂賦》,向他們的父皇表明了他隻想做盛世閑王的心跡。
一位同樣才華驚豔,也同樣對皇位不感興趣的兄弟,這在趙弘昭看來簡直就是上天恩賜予他的最佳的夥伴,因此,他在文德殿時主動替趙弘潤挽回了局麵,使後者不至於受到大魏天子的責罰,反而逐漸受到重視。
但遺憾的是,這位八皇弟似乎並不怎麼承他的情,事後也沒來跟他道謝。
當然,對此趙弘昭並不在意,他隻是希望能與這位八皇弟加深交情,一同探討一些學問。畢竟據他打聽,他這位八皇弟的才識,可是能使垂拱殿三位中書大臣都心悅誠服的。
礙於最近這半個月趙弘潤忙著跟他們父皇趙元偲鬥法,於是,趙弘昭也就沒湊過去。
不過今日竟然能在宮學碰到這位八皇弟,趙弘昭就不能錯失這個時機了。
“你倆的感情……真好啊。”
趙弘昭終於忍不住插了句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這句本想打開局麵的話卻起到了反效果。
這不,趙弘宣錯誤地以為是這位六皇兄嫌他們吵,連忙道歉:“對不起,六皇兄,我們不說話了。”
“誒?”趙弘昭不禁有些傻眼。
他並沒有意識到,由於他一直以來都是天子趙元偲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使得其餘的皇子們除了太子趙弘禮外都有些畏懼他。
哦,這其中不包括趙弘潤,因為這家夥向來是無視這位極為受寵的皇兄的。
這不,趙弘潤滿臉不爽地掃了一眼趙弘昭。
『這位八皇弟……貌似對我成見很大啊。』
趙弘昭有些錯愕。
其實這種事很容易理解,就跟學校裏那些不受重視的差生對那些受到學校重視的優等生本能地抱持敵意一樣,作為曾經不受大魏天子重視的皇子之一,趙弘潤自然對這位極度受到他們父皇寵愛的六皇兄抱有排斥心理。
“弘潤,我好歹在文德殿還幫你一回吧,何以用這種眼神看我?”趙弘昭苦笑著問道。
趙弘潤用『我和你很熟嗎?』的眼神望了眼這位六皇兄,淡淡說道:“那也叫幫忙?是幫倒忙吧?”
“咦?這話何解?”
“以六皇兄的聰慧才智,怎麼會想不明白呢?”
“……”
趙弘昭疑惑地望著仿佛對他充滿了怨氣的八皇弟,皺皺眉,心下思忖起來。
忽然,他心中一動。
『不好……依弘潤那首亂賦來看,顯然他是不希望受到父皇重視的。換句話說,那日父皇嗬斥他一頓,從此對他失去期待,那或許才是他想要的……而我自以為幫了他,然而卻使他受到了父皇的關注,這與他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馳!』
“呃……”趙弘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看來六皇兄想明白了。”趙弘潤沒好氣地掃了眼這位“罪魁禍首”。
“恕為兄愚鈍,至今方想通其中深意。”趙弘昭啼笑皆非地向這位八皇弟道了聲歉。
“……”見這位素來受到大魏天子器重的六皇兄竟然如此好說話,趙弘潤不禁有些意外,而趙弘宣更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所謂不知者不怪,弘潤,愚兄向你賠個不是,你就莫要在埋怨愚兄了,如何?”
趙弘潤心中啞然,上下打量了幾眼趙弘昭,問道:“你要幹嘛?”
“愚兄隻是希望與八弟多親近親近。”
“……”趙弘潤瞪大眼睛盯著這位六皇兄片刻,突然向後撤了一個席位。
趙弘昭看得滿頭霧水,正要詢問原因,卻見趙弘宣用右手指了指左手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皇兄……是這個?”
『衣袖?袖?』
趙弘昭哪是何等機敏的逸才,結合這對兄弟那怪異中帶著幾分畏懼疏遠的眼神,與趙弘宣那指著袖子的“隱語”,立馬反應過來,麵紅耳赤地連忙解釋道:“不不不,愚兄的意思隻是想與八弟探討一下學識而已。”
“呼……”趙弘潤與趙弘宣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倒不是他們故意捉弄這位六皇兄,事實上在大魏皇宮,曆代皇子們沾染龍陽癖好的例子並不是沒有。
想想也是,由於營養充足,曆來皇子們發育就早,可寢閣內卻沒有女性宮女,隻有一群年輕俊秀的小太監從旁服侍。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疏於管教,會發生什麼可想而知。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天底下,上層階級中有這種癖好的並不是沒有,隻不過此事不符天道人倫,因此不怎麼受待見而已。
不過經過這件事,雖然趙弘昭感覺有些尷尬窘迫,但是他與弘潤、弘宣兩兄弟深交的目的倒也可以說達到了。
至少趙弘潤不再抵觸他,趙弘宣也不再畏懼他。
此時,於宮學授業的講師張學士走入了學堂,準備教授今日的課題。
『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
孔孟之道!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裏,文王以百裏。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今日的講師張學士在課堂上講述著今日的課題。
不得不說,今日這是一堂很重要的課程,目的就是教導皇子們,霸道與王道究竟孰高孰低,這或許將影響未來整個大魏的立國根本。
可惜趙弘潤對此絲毫不感興趣。
他望著空蕩蕩的課堂,總算明白為何今日宮學內就隻有他們三位皇子,而見不著那些位水靈靈的公主。
真是可悲啊……
趙弘潤黯然地歎了口氣。
世人們誰能想到,他們臆想中皇子們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的事根本不存在於現實,未出閣的皇子們每日所麵對的現實就是,身邊全是一幫五大三粗的宗衛、或者一群年輕俊秀的小太監,根本就極少能接觸到年輕的宮女。
雖然宮學裏的公主們一個個長得精純水靈,可那終歸是公主啊,同父異母的姐姐妹妹。
除了母妃外,唯一能接觸到的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公主,這可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更悲傷的是,年已十四的趙弘潤曾經還在夢中無意識地將一名公主當成了那啥,醒來一瞧,遺地一塌糊塗。
從那時起,趙弘潤就決定再也不來宮學了,因為這裏簡直就是煉獄般的煎熬之地。
他要出閣!
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出閣!
他覺得,
為了他的正常生理觀不至於發生扭曲,他必須立馬出閣,否則……可能會發生這種或那種不好的事。
“……《詩》雲:‘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授課的講師張學士右手拿著書卷,邊讀邊緩緩走到了三位皇子身邊,側目撇了一眼趙弘潤。
哼!
張學士心中冷哼了一聲,忽然手中書卷輕輕一拍六皇子趙弘昭的肩膀,和顏悅色地問道:“何謂王道?”
趙弘昭正色回道:“君主以仁義治天下、以德政安撫臣民,無偏無黨,謂王道蕩蕩。”
張學士點了點頭:“何謂霸道?”
“以武淩弱、以武伐交、以武立國、以武治邦。”
張學士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讚道:“總結得好。……那何謂天道?”
“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謂之天道。”趙弘昭從容回答道。
“善!”張學士滿意地點著頭,心中大為感慨,此子才識,果真是曆來罕見。
感慨了一番後,張學士將目光望向了趙弘潤。
不難看出,他看向趙弘潤的眼神與看趙弘昭大為不同,神色中仿佛藏著幾分不情願。
你不情願?我還不情願呢!
趙弘潤翻了翻白眼。
的確,在這位張學士眼中,這個八皇子趙弘潤無疑是相當礙眼的,但是沒辦法,此子終歸是皇子,該教的他還是得教,不管這個頑劣的皇子聽或不聽。
“何謂王道?”張學士問道。
趙弘潤望了幾眼張學士,忽然詭異一笑,說道:“不聽話的,殺掉!”
“荒謬!”張學士差點跳腳起來:“何謂霸道?”
“聽話的,也殺掉!”
“你……何謂天道?”
“一邊殺,一邊高喊‘天誅之’。”
“……何謂儒家之道?”
“殺之前告訴對方一聲。”
“……何謂帝道?”
“我要你死,你就必須得死!”
聽著這絕對有違常倫的回答,張學士氣地渾身發抖:“奸邪之論!奸邪之論!……我要上呈陛下!”
說著,這位張學士也顧不得繼續授課了,竟然丟下三位皇子,寫呈折向天子哭訴八皇子趙弘潤歪曲聖賢之論。
“弘潤你這是……”趙弘昭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趙弘潤反過來問這位六皇兄:“我說錯了?”
見到他這幅表情,趙弘昭細細一想,猛然發現這位八皇弟說得還真有道理,隻不過這道理分外直白,被剝掉了那層用來遮掩真實的修辭外衣罷了。
“這總結,比愚兄還要精辟啊……”
旁邊,九皇子趙弘宣有些不開心地說道:“哥,你怎麼把張學士氣走了?我還想學學王道論呢!”
“這種迂腐的言論有什麼好學的?越學越笨。你要想學真本事,就得找朝中那些當職的大人……你要記住,實踐得出的經驗,價值遠遠高過誇誇其談。走了,吃飯去。”
“好吧。……在宮學內用飯?”
“沒辦法,哥最近手頭緊,要不是為了蹭飯,今日也不會來。”說著,趙弘潤轉頭望向六皇兄趙弘昭,他覺得,這位六皇兄倒不失是一位可以深交的兄弟。
見此,趙弘昭微微一愣,心中倒是有些欣喜,他沒想到這位八弟竟然會邀請他。
三人結伴離開了宮學課堂。
“對了,六哥,你的字畫是不是很值錢?”
期間,趙弘潤忍不住問道。
“據說如此……弘潤你說這話的用意是?”
六皇子趙弘昭忽然感覺這位八弟結交自己的目的似乎有些不純。
“哦,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趙弘潤渾不在意地打著哈哈,不過心中卻尋思著,怎麼想辦法從這位六皇兄手裏弄幾張字畫來,畢竟他這段日子,手頭真的很窘迫。
三人逐漸走遠。
一個時辰後,在宮學混到了一頓午飯,下午的課程,趙弘潤就沒有興趣參與了,畢竟他的“坑爹”計劃可是還未達成呢。
而在趙弘潤繼續坑爹計劃的同時,宮學那位張學士已將他今日與趙弘潤的對話擬寫成折,托宮內一名小太監送至了垂拱殿,他在章折中憤慨地批判八皇子趙弘潤的奸邪歪論,可是這份章折,卻看得大魏天子哈哈大笑。
“那逆子今日在宮學又幹得一件好事!”
大魏天子趙元偲用調侃的語氣敘說著此事,並且將那位張學士的章折傳遞於三位中書大臣手中。
不得不說,趙弘潤那怪異而新奇的言論,叫三位中書大臣啼笑皆非。
良久,中書左丞藺玉陽感慨道:“雖不中亦不遠矣……八殿下的話雖粗糙,可事實確實如此。”
“張學士不曾問八殿下王道與霸道究竟孰好麼?”中書右丞虞子啟看著這篇章折隱隱有種食髓知味的感,恨不得與趙弘潤深入探討。
“據說是還未來得及問就氣呼呼地離開了。”大太監童憲在旁笑著解釋道。
“這可真是可惜了。”虞子啟麵露遺憾之色。
聽了虞子啟的話,大魏天子不由深思起來:“三位愛卿以為,王道與霸道究竟孰高孰低?”
事關大魏的立國根本,三位中書大臣就不好貿然開口了。
良久,中書令何相敘用少有的嚴肅語氣說道:“霸道禦國不長,王道禦國不存。以王道治國民、以霸道拒外邦,以武治為皮、以文治為骨,此方是萬世之朝!”【為啥wan盛是敏感詞?】
大魏天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其實他心裏清楚,孔孟之道中所謂的王道,根本不適合用於紛爭亂世,沒有武力、空有仁德,這有什麼用?難道孔孟之說可以抵禦外邦十萬兵卒?
有的時候,帝道就應當偏向於霸道,就像八皇子趙弘潤那些看似荒謬的言論。
對於那些順從帝王的人,應該給予恩惠、賞賜、祥和,比如國內的百姓、臣子,應當給予他們嘉獎,不至出現民怨;而對於敵對的外邦,就必須(結)交(討)伐並舉,豎起強國的威信,這才能在這繽紛亂世立足。
總結下來就是八個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這便是帝王之道!
相比之下,那位張學士在章折頻頻誇獎的六皇子趙弘昭的言論,就顯得偏向於堯舜聖王之道,簡單地說就是太過於理想化,並不適合當今的現況。
“話說,八殿下今日怎麼有閑情到宮學聽課?”
藺玉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大魏天子聞言暗笑,他可是聽說了,昨日沈淑妃將那逆子叫到凝香宮,耳提麵命,狠狠訓斥了一頓,這讓他心情大為舒暢。
跟朕鬥?朕可是你的老子!
大魏天子的心情頗佳。他尋思著,趙弘潤這幾日應該是沒那個膽子再到凝香宮去了,如此一來,此子的生活就會愈加窘迫。說不定什麼時候無法再忍受了,就會乖乖地到他麵前認錯。
幻象著那個劣子在自己麵前磕頭認錯的景象,大魏天子甚至已提前在考慮到時候究竟該說些什麼來規勸、訓誡這個頑劣的兒子。
沒想到的是,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的通報,非但打斷了天子的臆想,還攪和了他的好心情。
“不、不好了,陛下,八殿下與劉淑儀在芳馨宮吵起來了……”
“……”
垂拱殿內,無論是大魏天子還是三位中書大臣,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
陳淑嬡後又是劉淑儀?怎麼回事?
此時,一方水榭外有一名龜奴瞧見了趙弘潤這一行四人,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將他們請入進去。
幹這一行的龜奴眼睛最毒,別看趙弘潤衣著打扮隻是尋常百姓,但他終歸是自由住在深宮的皇子,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上位者氣度。
更別說他身後還跟著沈彧、穆青、呂牧,那可都是宗府精心挑選陪伴於皇子的宗衛,一個個皆是二十幾歲血氣方剛的壯小夥,眼神炯炯、體魄魁梧,哪怕是穿著尋常百姓的服飾,又哪裏像是尋常百姓了?
“請請請,幾位請。”龜奴滿臉堆笑地將趙弘潤等人請入進去。
“唔。”呂牧很滿意這個鬼奴沒有因為他們身上的穿著而輕視他們,隨手從懷中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丟到對方懷裏。
在宮內,用十兩銀子打發差使過的小太監,這是很習以為常的事,然而眼下可是在宮外,當那名龜奴發現打賞給自己的竟然是十兩錠銀後,歡喜地兩眼放光,心中更加篤信眼前的這幾位必定是出身名門。
一行四人在那名龜奴的安排下在大廳坐了下來,見此,呂牧皺了皺眉。
他有些不悅地望了一眼四周,畢竟在大廳中,坐滿了自詡風流的才子或大腹便便一臉富態相的富豪們。
『我大魏堂堂八殿下,豈能與這些庶民同坐於一個廳中?』
呂牧心中不悅,沉聲說道:“這裏就沒有雅間麼?”
那名龜奴一瞧,頓時就猜到這幾位必定是生客,不知他們這一方水榭的規矩,正要開口解釋,卻見呂牧從懷中摸出一錠五十兩的錠銀來,沉聲說道:“安排上好的雅間,叫這裏最漂亮的姑娘伺候。”
『果真是豪客啊……』
龜奴瞧著那銀錠兩眼放光,然而臉上卻露出了為難之色:“幾位爺,咱們一方水榭的規矩,可並非是尊客挑選香閨的姑娘,而是香閨的姑娘挑選入幕之賓呀……”
“什麼?”呂牧一聽,頓時心中火氣,心說我家殿下堂堂大魏皇子,豈容得一群娼妓挑三揀四?
當即,他一拍桌子,怒斥道:“大膽!”
那龜奴嚇得渾身一抖擻,連忙解釋道:“幾位爺莫動怒,您瞧周圍,可不都是如此嘛。”
趙弘潤聞言轉頭望向四周,他這才發現,廳中坐滿了儀表堂堂的年輕男子,還有不少大腹便便的富豪,這些人跟他一樣,坐在廳中,自娛自樂似的喝著酒,
並沒有哪名女子陪酒。
而尷尬的是,方才呂牧那一聲怒喝,使得那群人都下意識轉頭瞧了過來,用一副看待鄉下土包子的眼神瞅著他們。
這讓趙弘潤感覺臉上有點火辣辣的,連忙低聲說道:“呂牧,收聲。”
“是。”
呂牧可能是也意識到了什麼,表情有點尷尬。
因為在進來之前,礙於自家殿下從未到過這種地方,因此他想代自家殿下應付一些,沒想到反而引起了廳內其他人的鄙夷。
『果然這位小公子才是正主!』
見趙弘潤一句話就讓動怒的呂牧不敢再多說什麼,那龜奴心中澄明,恭敬地對趙弘潤解釋道:“這位小公子,並非小的為難,隻是咱一方水榭的規矩如此。若是小公子能讓哪間香閨內的姑娘動心,自有人將小公子引入二樓、三樓的香閨,與香閨內的姑娘相見。”
『原來如此。』
趙弘潤明白了,原來這裏並非是那種市井所謂傷風敗俗的尋常買春場所,這裏的檔次、格調要更高。
“那如何才能受貴地香閨內的姑娘垂青,被請上樓呢?”
聽著趙弘潤言語中那無法掩飾的上位者語氣,龜奴不敢輕視,連忙說道:“香閨內的姑娘會派伺候的丫環,將寫好命題的紙帶到廳中,隻要小公子能答出紙上的問題,並且答案符合那位姑娘的心意,自然就會被請上樓。”
“哦。”趙弘潤點了點頭,忽然他抬手指著遠處一個身寬體肥且略有些禿頂的富家翁,低聲說道:“本公子怎麼瞧也看不出那一位是有才學的人,照你所說,此人根本沒什麼希望能上樓,那他在這做什麼?”
那龜奴回頭瞧了一眼,神色有點猶豫。
見此,趙弘潤對呂牧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取出十兩銀錠輕輕擺在桌上。
銀子是涼的,可揣在懷裏這心卻是熱的,見眼前這位小公子又打賞了十兩銀子,龜奴哪裏還會猶豫,連忙將銀子揣在懷裏,隨即隱晦地做了一個代表錢的手勢,小聲說道:“並非每位姑娘都會挑選有才識的……隻有那些清倌兒才會這麼做。終歸這裏是陳都大梁,多的是富貴家的公子哥,就算是那些姑娘們,她們也希望能遇上一位即有錢又有才識的富家公子,為她們贖身,哪怕為妾,也總好過在這……您說是吧?”
“至於另外一些已經放棄希望的,就不惜代價,自個兒想辦法掙錢贖身?”趙弘潤直白地接上了那龜奴的話。
龜奴無奈地笑了笑。
“行了,本公子懂了。……你告訴我,你們這兒哪位姑娘最漂亮?”
“清倌兒。”沈彧在旁插了句嘴,身為宗衛,他無法容忍那些非潔身自好的女子接觸他們殿下。
趙弘潤看了一眼沈彧,也沒多說什麼。
那龜奴想了想,低聲說道:“那就得是『翠筱軒』的蘇姑娘了。”
“哦?她叫什麼?”趙弘潤好奇問道。
龜奴聽了低聲說道:“小公子,在這裏,是不興問姑娘們的名兒的,她們也不會輕易透露本名。”
“為什麼?”
“您想呀,姑娘們無奈委身於此,終歸是辱沒家門的事,誰會願意透露真名實姓呢?”
“唔。……翠筱軒是吧,我記下了。”
那龜奴一見又說道:“小公子,翠筱軒的蘇姑娘雖然據說色藝雙絕,可向來對這裏的賓客不假辭色,小公子若有滿腹學問還好,若是……”
聽到這裏穆青一臉不快地打斷道:“我家公子自然是學富五車,要你多嘴?”
“是是是,那就好,那就好……”
龜奴恭敬地退下了,一會兒又回來了一趟,給趙弘潤這一桌四人送上了一壺酒、一壺茶,四隻杯子,以及幾碟幹貨,果鋪、炒豆、花生、棗幹之類的。
“娘的,就這麼些玩意還要三十兩?這銀子也太好掙了!”
礙於自家殿下麵子,付了銀子的呂牧低聲罵罵咧咧道。
“酒也不是什麼好酒。”穆青嗅了嗅酒壺裏的酒,不禁皺了皺眉。
『你跟宮內的供酒比?』
沈彧微微搖了搖頭,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聞了聞後將其端到趙弘潤麵前,小聲說道:“公子,這茶水還不錯,不如您喝杯茶算了。”
“唔。”趙弘潤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想想也是,他到這裏來又不是為了飲酒吃茶,他跟這廳內在座的那些人一樣,無非就是想見見這一方水榭中那些漂亮姑娘們罷了。
真要為了喝酒,三十兩銀子足以在酒肆裏喝到醉死了。
在他徐徐喝茶的期間,樓上不時有小丫環跑下來,向廳中的尊客們出題。
此時,龜奴們也迅速地給每一張桌子的客人送上了一隻方木盤,木盤中擺放著筆墨紙硯,顯然是用來答題的。
至於那些香閨內的姑娘們所出的題目,基本上都出自儒家書籍,有的較為簡單,有的相對比較生僻,大抵就是念出一段話的前半句,然後叫廳內的客人們接上下半句,提問的方式簡單到讓趙弘潤大感失望。
『難道這所謂的提問僅僅隻是一個噱頭?』
趙弘潤大感失望。
好在後來有幾個環節是要求廳內的才子們寫詩作對,這總算是讓趙弘潤稍稍又恢複了幾分期待。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提筆,隻是自顧自地喝著茶,任憑廳內那些自詡風流的才子們爭先恐後地答題。
因為他在等那位翠筱軒的蘇姑娘的題。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個在翠筱軒伺候的小丫環,捧著張紙走到了二樓的走廊上,麵朝底下大廳內的客人們,徐徐攤開一副畫。
趙弘潤抬頭望了一眼,發現那副畫中畫著一群在水裏嘻戲的白鶴,最當中的那隻白鶴最是醒目,單腳立於水中,用鶴喙梳理著羽毛。
『畫得還不錯嘛……可惜,非但完全沒有那種畫中之物仿佛活過來的錯覺,線條勾勒也不到位……鶴應當偏瘦才更顯仙靈之氣,這隻鶴偏肥了,簡直就像是一隻呆頭呆腦的肥鵝。……不如六皇兄,遠不如。』
由於六皇子趙弘昭也畫過鶴,因此趙弘潤不由地在心中做比較,得出的結果讓他暗暗搖頭。
他也不想想,他究竟是不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將六皇子趙弘昭的畫拿出來比較,要知道他六皇兄趙弘昭的字畫在京師市價高達千兩,若是這位翠筱軒的蘇姑娘有這本事,她還會在這?
但不管怎麼說,趙弘潤還是稍稍有點失望,瞧也不瞧廳內那群極力稱讚、吹捧那副畫的人。
可沒想到,那名小丫環拿出這幅畫並非是讓他們評價畫得如何,而是問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問題。
“蘇姑娘問:鶴站著時,為何是一隻腳蜷著,一隻腳站著?”
頓時滿堂鴉雀無聲。
而趙弘潤心中卻泛起幾分興致。
『這可有意思了……』
他轉頭望向廳內其他人。
與他的態度截然相反,那些位看似風流倜儻的公子、學子正在搖頭低聲歎息。
“這算什麼呀?”
“看來翠筱軒的蘇姑娘今日又是不打算見客了,故意提出這種難為人的問題。”
“試試運氣吧,說不定能走運呢。”
廳內眾學子公子們歎聲歎氣地寫下了各自的答案,托龜奴送於那個小丫環。
“公子?”
沈彧將木盤遞到趙弘潤麵前,他知道自家殿下是在等那位翠筱軒的蘇姑娘出題,否則依自家殿下的聰慧,先前那些對這位殿下而言簡單至極的又豈會不答?
而從旁,穆青還忍不住給自家殿下支招:“為何一隻腳站著,一隻腳蜷著……如此更具仙氣,對吧殿下?”
豈料趙弘潤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提筆唰唰在白紙上寫了一句讓他們看了忍俊不禁的話,隨即在落款處寫下了大名。
薑潤!
“你個壞小子不準再盯著我家小姐!”
見趙弘潤肆無忌憚地盯著蘇姑娘,本來就對他有點討厭的綠兒頓時氣呼呼地站了出來。
“小姐你也見過了,小姐彈的曲子你也聽了,你趕緊走吧!”
她推了推趙弘潤,想將他趕走。
畢竟她的打算是希望幫自家小姐找一個有錢有勢的富家公子作為依靠,而在她眼中,趙弘潤歲數太小,看打扮也不像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公子,既然如此,繼續留他在這做什麼?
“喂喂喂,你幹嘛啊?”趙弘潤有些不樂意了,心說我這還沒瞧夠呢,咱這雙眼睛瞎了十四年,好歹今日讓我撈回本吧?
“還能幹嘛?叫你走啊。”
“我偏不。”撇了一眼小綠兒,趙弘潤沒好氣地說道:“本公子好歹也花了五十兩銀子,這還沒瞧幾眼呢就趕我走,你們一方水榭,這也太容易掙銀子了。”
“不就是五十兩嘛,有一回有個富家公子花了五百兩,小姐都沒見他,你還不知足?快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才五十兩?你個小丫頭,口氣倒不小。”
“小丫頭?你個十四歲的小毛孩,敢叫我小丫頭?我十六了,你知道麼?”
“哦?是嘛?”趙弘潤不動聲色地在她麵前一站,直接暴露了綠兒差他一個頭距離的事實。
沒辦法,誰叫皇宮內夥食好,使得皇子們的發育要比尋常的小孩早呢。
“你你你,你氣死我了!”綠兒氣急敗壞地扯著趙弘潤的袖子。
眼瞅著這一幕,蘇姑娘真有些哭笑不得,連忙製止道:“綠兒,不得無禮,快退下。”
見蘇姑娘發話,綠兒這才怏怏地住了手,有些不快地問道:“小姐,你還留這壞小子多久?”
“多久……”蘇姑娘心說既然是邀請入室的客人,哪有趕人家走的道理?
她不由地望了一眼趙弘潤。
“喂喂喂,我可不走啊。”見蘇姑娘望向自己,趙弘潤連忙說道:“好歹是五十兩呢,這才瞧幾眼,你們這銀子太容易掙了。”
蘇姑娘聞言不禁有些好笑,溫婉地問道:“那不知薑公子還有何吩咐?”
趙弘潤想了想,指著麵前小案上的酒水說道:“要不然你來陪我喝兩杯?”
『誒?』
蘇姑娘聽了這話皺了皺眉,心說這位不知哪家的小公子怎麼小小年紀就熱衷於這種事。
她婉言拒絕道:“奴家不善飲酒。”
“不善飲酒啊……那沒事,斟酒總會吧?你給我斟酒,我喝。”
『……』
蘇姑娘有些不開心了,心說這是把我當那些陪酒女子麼?
她想了想說道:“多謝公子體諒,不過,這裏卻也沒這規矩。”
“什麼破地方。”趙弘潤不爽地嘀咕了一句,望著蘇姑娘問道:“那麼蘇小姐,不知怎樣你才願意過來呢?”
蘇姑娘聞言一愣,正在思忖如何打發這位難纏的小客人時,忽聽趙弘潤拍掌醒悟道:“這樣吧,方才比試了琴技,這會兒咱們再來比試比試畫技。若是你輸了,你就過來陪我喝幾杯,如何?”
“比試畫技?”蘇姑娘微微有些心動,心說難道眼前這位薑公子不單琴技出色,畫技也頗為精通?
“怎麼比?”她問道。
隻見趙弘潤環首望了一眼四周牆壁上掛著的那些《鶴圖》,笑著說道:“蘇姑娘的水平我大概清楚了,就不勞蘇姑娘動筆了。……取筆墨來。”
『這叫什麼話?他這是在朝嘲諷我畫的白鶴?』
眼見自己那些得意之作被暗諷,蘇姑娘不禁有些生氣,語氣也冷了幾分:“綠兒,取筆墨。”
“是。”綠兒從簾子裏的內室取了筆墨紙硯,板著臉將其擺在趙弘潤麵前的小案幾上。
“不需要紙。”趙弘潤揮了揮手,隨即麵朝後牆,在蘇姑娘吃驚的目光下,隨手將牆壁上那些掛著的《鶴圖》全部扯了下來,也不管扯壞沒扯壞,隨手丟在一旁。
“你你你……你這人這麼這麼無禮?這些可是小姐浸心畫的。”綠兒氣憤地尖叫著,心疼地將那些畫都撿了起來。
這一幕看在蘇姑娘眼裏,她心中也很生氣,不明白趙弘潤究竟是什麼意思。
而這時,就見趙弘潤彎腰在案幾上的硯台上拿起了畫筆,回頭笑著對蘇姑娘道:“似乎蘇姑娘很喜歡鶴?既然如此,那我也畫一隻鶴吧。”
說著,他提筆直接在白淨的牆壁上作畫,隻見他手中毛筆自如揮灑,仿佛根本不需要考慮似的,以超常的速度在潔白的牆壁上勾勒出一隻振翅欲飛的白鶴。
與蘇姑娘所畫的那些白鶴不同,這隻白鶴瘦的仿佛隻剩下骨架,可越是如此,越發體現出鶴的仙靈之氣。
『那是……』
蘇姑娘不由地攥緊了拳頭。
她瞧見了什麼?
她瞧見在那白淨的牆壁上,僅僅幾個眨眼的工夫,便浮現出了一隻靈動的仙鶴,單腳立在她所認為的淤泥中,引頸高鳴、振翅欲飛,仿佛要衝著那輪旭日,一天衝天。
栩栩如生、恍如活物。
刷刷幾筆,趙弘潤又在左側填了一行字,端的是金鉤銀劃、龍飛鳳舞。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寫完這句源自《詩經》中關於鶴的句子,趙弘潤將手中的毛筆隨手一丟,轉過頭來望著蘇姑娘。
『砰砰砰……』
望著那副畫,蘇姑娘感覺自己的芳心砰砰地亂跳著。
『他……他竟是能明白我的心意?』
她的全身不由地繃緊了,誘人的小嘴也無意識地抿地緊緊的。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那隻振翅欲飛,欲衝著那輪旭日一飛衝天的靈動仙鶴。
『即便是一隻腳陷在淤泥裏,也可高鳴達於九霄、也可振翅翱翔於天際……麼?』
蘇姑娘轉眸望向那輪伴隨著霞雲而生的旭日,一顆芳心砰砰跳的厲害。
『他……他這是將我喻作這隻鶴麼?那……那他,會是屬於我的那輪旭日麼?』
她不由地胡思亂想起來,麵頰亦不由地開始發燙。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選擇這句?”蘇姑娘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因為她感覺,那句『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仿佛一根利矛般刺穿了她的心扉,使得她再也難以保持一貫的冷靜與恬然。
『奇怪……她幹嘛呢?』
趙弘潤有些奇怪這位蘇姑娘為何變得這麼激動,聳聳肩說道:“因為我覺得這句最有氣勢啊,蘇姑娘不覺得麼?”
“氣……勢?”蘇姑娘聞言一愣,隨即芳心漸沉,心底不由泛起陣陣失望。
『嗬,他沒有明白。啊,終歸他隻是一個十四歲的稚童而已……他如何會明白呢?』
“是奴家輸了。”
在心中長歎了一口氣,蘇姑娘緩緩起身,盈盈地走向趙弘潤麵前的那張小案幾,在他對麵徐徐跪坐了下來。
如此近距離地再次打量這位蘇姑娘,就算是久居深宮的趙弘潤亦不禁感覺幾分驚豔,真應了那句話,美人如玉、熠熠生輝。
而望著眼前這位年僅十四歲的小公子,蘇姑娘心中也愈發地好奇。
“薑公子學了多久的畫技?不會又是半個月吧?”她一邊為趙弘潤斟酒,一邊好奇地問道。
“畫?學了三個月呢!”趙弘潤也坐了下來。
『三個月便有這等畫技?』
蘇姑娘心中略有些苦澀,臉上卻露出幾分微笑,不解地問道:“為何學琴隻是半個月,學畫卻長達三個月呢?”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啦。”此時趙弘潤也已坐了下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什麼原因呢?”蘇姑娘好奇地問道。
趙弘潤聞言直勾勾地望著蘇姑娘,忽然笑著說道:“你陪我喝幾杯,我就告訴你。”
蘇姑娘抬頭望了一眼牆壁上所畫的那輪伴霞而生的旭日,又看了一眼趙弘潤那笑嘻嘻的稚嫩臉蛋,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之色,終於輕聲說道:“綠兒,添一隻酒杯。”
“誒?”
綠兒瞪大眼睛瞅著自家小姐,她根本想不通那個十四歲的窮酸壞小子如何竟能讓她家蘇小姐在旁陪酒。
可既然小姐發話了,她也沒辦法,隻好噘著嘴從內室取來一隻酒杯,放在蘇姑娘麵前。
蘇姑娘抬手為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後目色奕奕地望了眼趙弘潤,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俏臉微微一紅,捧著酒杯稍稍抿了一口,酒水觸唇即止。
『哦——哦——』
目不轉睛地瞅著這一幕,趙弘潤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燃起來了,仿佛全身像通了電似的,酸酸麻麻,舒爽不已。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奴家已按約喝了,薑公子可以告訴奴家了吧?”見趙弘潤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蘇姑娘麵頰上的紅暈越來越濃。
“好,告訴你也無妨。我之所以學畫啊,就是為了將……像這樣的美景,畫下來。”他抬手輕輕撩起蘇姑娘那長垂的瀑發中的一小束,自若地說道。
『誒?』
蘇姑娘整個人都僵了,一雙美眸無意識地睜大,不可思議地瞅著對方。
『我……我這算是又被他給調戲了麼?』
『他……跟那些男子有些不同呢……』
蘇姑娘沒有因為趙弘潤未經她允許而摸了她的頭發而動怒,因為她感覺,對方的眼神色而不淫,雖然熱切,但是根本不像那些恨不得將她全身衣裳都剝光的男子。
子曰,食色性也。
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是說,希望看到美麗的事物,這是人的天性。用最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以外貌來評價一件事物。
對針對人來說,那就是以貌取人。
然而色並非是淫,色的根本在於『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超出了這條線,就不再是色,而是淫。意指貪婪、想要完全占有某件事物,肆意玩弄。
而趙弘潤的眼神雖然從頭到尾都在望著她,但是卻隻將她當成一件美好的事物,純粹地抱持著欣賞的態度,這也是蘇姑娘沒有動怒的原因。
她相反地有些好奇,很納悶這位薑公子怎麼仿佛十幾年沒瞧見過女子似的。
“斟酒。”
“……”
“斟酒。”
“……”
“斟酒。”
“……”
足足半柱香的工夫,兩人並無交流。
趙弘潤隻顧著單方麵地欣賞眼前這位如白玉般的美人,開口便是請這位美人代為斟酒。
不得不說,經蘇姑娘親自斟滿的酒水,仿佛喝起來都別具滋味。
可他的舉動卻讓蘇姑娘有些哭笑不得。
“喂,你到底有完沒完啊!”
小丫環綠兒忍不住挑出來指責道:“我家小姐都為了斟了十幾杯了,你這壞家夥,拿我們家小姐當什麼人啊?”
“……”蘇姑娘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趙弘潤。
倒不是生氣,她隻是納悶這位薑公子怎麼一句話都不與她交流,從頭至尾仿佛將她當成一件欣賞物,雖然眼神色而不淫,可這種冷淡美人的做法,還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難道我就是一件擺設麼?』
蘇姑娘心中埋怨道。要知道趙弘潤在牆壁上所畫的那副仙鶴振翅高鳴圖,簡直可以說是觸動了她的心弦,因此,哪怕趙弘潤並沒有真正猜透她的心思,她也忍不住想了解一些眼前這位薑公子的事。
可沒想到這位薑公子也太冷落美人了,自顧自地欣賞著她的美貌,卻不與她有什麼言語上的交流。
“你們挺過分的,知道麼?”
趙弘潤開口的這句話,讓蘇姑娘與小丫環綠兒都有些難以置信,
心說這到底是誰過分啊?
雖然各自的想法不同,但無論是蘇姑娘還是小丫環綠兒,都被趙弘潤這句賊喊捉賊似的說辭給氣樂了。
“你這家夥,憑什麼說咱們過分?小姐又不是酒肆裏的夥計,憑什麼要一直給你斟酒啊?”小丫環氣憤地指責道。
“因為她輸了呀。”
“你這破鶴畫得有什麼好的?骨瘦如柴,風一吹就倒了……我家小姐是看在你年幼,讓讓你罷了。……給你斟一杯也就得了,沒想到你這人這麼不要臉,真當我家小姐是酒樓的小廝麼?”
綠兒的一番話說得蘇姑娘微微有些臉紅,畢竟但凡是在畫技上有些造詣的,都能瞧得出來趙弘潤所畫的鶴,與她所畫的鶴簡直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根本就是仙鶴與凡鶴的區別。
趙弘潤望了一眼蘇姑娘,見她麵紅耳赤一臉尷尬,也就沒有說破,好奇地問道:“那你要怎樣?”
綠兒歪著腦袋打量了趙弘潤半響,忽然問道:“喂,你有錢麼?”
『這麼直白?』
趙弘潤聞言有些好笑:“那得看是問多少了。”
“黃金萬兩!”綠兒趾高氣揚地說道:“若是你有萬兩黃金將小姐贖走,小姐哪怕為你斟一輩子的酒都行……可你有麼?”
“唔?”趙弘潤微微一皺眉。
瞧見他皺眉的動作,蘇姑娘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驚慌,仿佛是出於不想被他誤會的心思,低聲斥道:“綠兒,不許胡說八道!”
她低著頭,頗感覺羞愧難當。
然而小丫環綠兒卻絲毫不覺得羞愧,嘟著嘴說道:“小姐,這話有什麼不可以說的?樓裏的那些小姐們誰不是這麼考慮的?不趁著自己還是清倌兒找一個合適的富家公子作為歸宿,難道還真準備一輩子呆在這麼?”
『原來如此……』
趙弘潤心中恍然了。
不過恍然歸恍然,對於小丫環這種漫天要價的說辭他卻感覺有些好笑,萬兩黃金,折算下來得十幾萬銀子吧?哪怕這位蘇姑娘是金子做的,也不值這個價吧?
“一百五十兩黃金左右……”他嘀咕道。
『注:這裏據趙弘潤目測,這位蘇姑娘大概是五十斤(舊斤製)左右,就算是金子鑄的,也隻不過一百四十四兩黃金。』
『??』
冷不防聽趙弘潤這麼一說,蘇姑娘與綠兒都感覺有些疑惑。
這時,就見趙弘潤上下打量了幾眼蘇姑娘,思忖著解釋道:“我是說……蘇姑娘大概有五十斤左右,哪怕是用金子打的,也就一百五十兩黃金……折算下來不到兩千兩銀子。……這兩千兩銀子,我還是拿得出來的。”
的確,兩千兩銀子,大概也就是趙弘潤四個月的皇子月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我呸!”
還沒等蘇姑娘有何反應,綠兒氣急壞敗地罵道:“你才隻值兩千兩呢!沒聽說過美人無價麼?前一陣子有個富家子弟欲出五千兩銀子為小姐贖身,一方水榭的管事連瞧都不瞧。”
不過說到這,她對趙弘潤也稍稍有些改觀了,畢竟趙弘潤提起兩千兩銀子的時候態度很隨意,這意味著對方的家世可能不像她之前所猜測的那樣。
“但無論怎樣,萬兩黃金還是太誇張了吧?……不知蘇姑娘欠這一方水榭多少銀子?”
『誒?這是要為我贖身的意思麼?』
蘇姑娘聞言一愣,抬頭瞧著趙弘潤,越瞧他那稚嫩的臉龐就愈發感覺別扭。
他十四,她二十,十四的他似乎打算為二十的她贖身,這怎麼看都感覺是一件挺別扭的事。
畢竟在蘇姑娘看來,這位年僅十四歲的薑公子隻是一個小孩而已,他的話能作數麼?『注:古時貴族二十弱冠,庶民之子十五成家。』
可瞅著趙弘潤那雙認真的眼睛,明明告訴自己不可當真,她芳心仍舊有些砰砰直跳。
“這……奴家也不知具體,得問樓裏的管事……”
她低著頭,麵頰羞紅。
“唔,這樣……”趙弘潤皺眉思忖了一下:“去問問吧。……若是在下力所能及,在下自當盡一份心。”
他知道像這類不幸淪落至此的女子,她們被賣至青樓時幾乎不會欠下太多的錢,問題就在於當為他們贖身的時候,青樓若不能大撈一筆,那是絕對會死咬著不放的。這才是關鍵。
當然,至於為這位蘇姑娘贖身後如何安置她,這也是個問題,總不能偷偷將她藏到文昭閣裏去吧?這倒是被查出來,那後果可嚴重地多。
可若是不管不顧……
趙弘潤拿眼打量著眼前這位女子,亦不免有些動心,畢竟像這類溫婉恬靜的女子,素來便是他所傾慕的類型。
“哦……”蘇姑娘故作鎮定地回了一句,芳心砰砰直跳。
可即便如此,她心底並沒有當真,畢竟一個十四歲的小孩所說的話,實在缺乏信賴。
倒不是懷疑對方家中的財力,畢竟能隨口說出這種話,幾乎都是家境富裕的公子,問題在於,即便他有財力替她贖身,但不見得能給她一個好的歸宿。
她的年齡,她的出身,這都是問題。
正因為如此,蘇姑娘心底倒也沒怎麼當真,隻是覺得這位小公子挺有趣的。
這時,天色漸晚,已到了黃昏時分,從頭到尾沒有打攪過他們的宗衛沈彧走了過來,小聲說道:“公子,到時候了,咱們該回去了。”
“唔。”
趙弘潤點了點頭,雖然他也感覺有種舍不得離開的念頭,但終歸大魏天子對他下了禁製,若是黃昏時分不回到宮中,或許就會沒收他手中的那塊令牌。
“蘇姑娘,在下先告辭了。……呂牧。”
趙弘潤起身向蘇姑娘行了一禮,隨即喚了一聲宗衛呂牧。
呂牧會意,從攜帶的包裹中取出那些五十兩的錠銀,整齊排在桌上,整整八錠。
四百兩!
綠兒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難以想象一副尋常百姓打扮的宗衛隨身竟然帶著四百兩錠銀。
可是這一幕蘇姑娘瞧在眼裏,她就不怎麼高興了。
她咬著嘴唇低聲說道:“薑公子這是寒磣奴家麼?”
那是她第一次用毫不退讓的眼神直視趙弘潤的視線。
趙弘潤仿佛從她的眼神中瞧見了倔強與忍辱負重般的自尊心,心知她誤會了,笑著解釋道:“我不是說過要盡綿薄之力嘛,這些你們留著應付這一方水榭的管事吧。……就算是潔白如鶴,也有為了果脯不得已得低頭在淤泥裏啄食的時候。”
『!!』
蘇姑娘聞言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望著趙弘潤轉身離去的背影,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他……猜到了?”
“猜到什麼呀?”綠兒此時正歡喜地收拾著那些錠銀,一臉財迷像地用錠銀摩擦著臉蛋。
蘇姑娘沒有理睬自己的小丫環,隻是不由自主地望著牆壁上趙弘潤所畫的那幅畫,望著那輪伴霞而生的旭日,走神發呆。
良久,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惜君生遲兮,六寒暑秋冬……”
與此同時,在皇宮內的垂拱殿,大太監童憲正低著頭地向天子稟告。
“陛下,八殿下他猜到老奴會派內監尾隨,以至於……”
“跟丟了?”大魏天子隨口打斷道。
“是……”童憲低了低頭。
“那逆子會猜到,這不奇怪。”天子淡淡說道:“明日你增派人手吧,朕要知道,他每日出宮都做了些什麼。”
“是。”
『PS:本書已A簽,由UU看書首發。希望這本書的讀者們能抽出一分鍾時間,到起點為這本書投推薦票,不勝感激。』
翌日,沈淑妃遣貼身宮女小桃將趙弘潤喊到了凝香宮。
因為前幾日趙弘潤為了迫使大魏天子準許他出閣,故意去得罪宮中的那些嬪妃,以至於今日,沈淑妃隻好帶著這個頑劣的大兒子逐一到那些位嬪妃們的寢宮登門道歉。
好在沈淑妃以往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與宮內的後妃們都不曾結怨,更何況那些後妃們也不是傻子,一聽說大魏天子很不情願地將通行於宮廷的令牌賜給了八皇子趙弘潤,她們頓時就明白了,也就不存在有什麼怨憤了。
畢竟除了陳淑嬡外,她們誰也沒有實際上的損失,如今沈淑妃親自領著趙弘潤登門道歉,她們心裏這口怨氣也就消散了。
怨氣消散之後,這些後妃越瞧趙弘潤越順眼,畢竟陳淑嬡以往在她們頭上作威作福慣了,如今因為趙弘潤的關係,陳淑嬡越來越受到大魏天子的冷落,這讓她們心中大感暢快。
基於這件事,就算是被趙弘潤頭一個氣壞了的劉淑儀,在沈淑妃親自登門道歉後也是止不住地誇獎趙弘潤。
“妹妹說得哪裏話,弘潤這孩子本宮瞧著是挺好的。”
說起來,劉淑儀乃皇三子『襄王』趙弘璟的母妃。很難想象,作為一位已出閣封王的三皇子的生母,劉淑儀竟無法壓製陳淑嬡,可想而知當時陳淑嬡在大魏天子心中的地位。
這一忙活,直到臨近中午,沈淑妃這才與趙弘潤回到凝香宮。
“潤兒,似乎你今日心情不錯?……還是說,你又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回到了自己的凝香宮,沈淑妃忍不住問道,因為她感覺今日的趙弘潤似乎乖巧地有些不可思議,哪怕是她方才叫他向那些位後妃道歉,他也沒有什麼微詞。
“娘火眼金睛,孩兒哪敢打什麼鬼主意啊?”趙弘潤咧嘴笑道。
“你呀……不好說。”沈淑妃招呼著趙弘潤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好奇地說道:“昨日你出宮去哪了?跟為娘說說。”
“呃,也沒去哪。”趙弘潤哪敢實話實說,半真半假地說道:“孩兒就是在朝陽街瞧了瞧,逛了逛。……那裏好熱鬧啊,比宮內有趣過了。”
沈淑妃聞言和藹地叮囑道:“宮外終歸不比宮內,你凡事要小心。還有,你是皇子,不可做出什麼有違本分的事來。”
“知道啦。”趙弘潤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隨即拱手告別道:“娘,那孩兒先告退了。
”
“咦?不留在為娘的宮中用飯麼?”
“不了,我先去一趟六皇兄的閣樓。”丟下一句話,趙弘潤一陣風似的跑走了。
“這孩子。……即邊宮外甚是有趣,也沒必要這麼心急吧?”
沈淑妃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誤會了,她以為趙弘潤是急著出宮,可事實上,趙弘潤隻是急著到六皇子趙弘昭的雅風閣而已。
畢竟再過片刻,他那位六皇兄或許就會從宮學中返回。
帶著一幫宗衛急匆匆地來到雅風閣,果然,趙弘昭還未從宮學返回,寢閣內隻有一群小太監在那例行打掃。
“八殿下。”瞧見趙弘潤,那些小太監連忙躬身行禮。
“免禮,六皇兄呢?”趙弘潤明知故問道。
那些小太監不疑有他,恭敬地回道:“回稟八殿下,六殿下還未回來。”
“哦……你們隨意,我稍微留會,看看六皇兄是否早回。”
趙弘潤看似不經意地在殿內瞎逛起來,可實際上,他卻是在尋找下一個目標,看看偷偷順走哪幅畫不至於引起他六皇兄的注意。
沒過一會兒,目標選定,趙弘潤趁著那些小太監沒注意,偷偷取下一幅畫,迅速地將其卷好,藏在衣服裏。
“罷了罷了,看來六皇兄可能不會回來了,我出宮去了,明日再來。”
“殿下慢走。”
在一群小太監的恭送下,趙弘潤滿心歡喜地離開了。
而他離開沒過一會,六皇子趙弘昭便與他那一幹宗衛回來了。
“殿下,方才八殿下來過。”
趙弘昭剛踏入殿內,便有一名報事的小太監彙報道。
“弘潤?”趙弘昭微微一愣,疑惑地問道:“他人呢?”
“見等不著殿下,八殿下便回去了。”
“哦……”趙弘昭微微皺了皺眉,感覺有些納悶。
畢竟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那位八弟趙弘潤接連找了他兩日,但是兩人都錯過了。
“看來回頭我去一趟文昭閣。”
趙弘昭嘀咕道,畢竟出於禮數考慮,趙弘潤已經來拜訪過兩回了,即便兩人錯過了,趙弘昭也有必要回訪一次。
想罷,他抬腳走向後殿,可沒走幾步,他卻忽然停下了腳步,並且舉止怪異地後退了幾步,滿臉不解地打量四周。
“殿下,怎麼了?”他的宗衛費崴疑惑地問道。
趙弘昭也感覺挺納悶的,打量了四周半響,困惑地搖了搖頭。
『是錯覺麼?總感覺又有哪處有些不一樣了……』
搖搖頭,趙弘昭自顧自地朝內走去。
宗衛們麵麵相覷,均有些不解。
而與此同時,在宮中換好衣服的趙弘潤領著一幫宗衛們出了宮,順道將他六皇兄趙弘昭的又一副作品換成了銀子。
故技重施在城中溜達了大半圈,直到感覺差不多甩到了身後的尾巴,趙弘潤便領著沈彧、穆青、呂牧三人徑直去了一方水榭,叫其餘七名宗衛繼續在城內遛彎,防止身後還有人盯梢,完了,就叫他們自顧自到酒肆吃酒去。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回再想見那位蘇姑娘,趙弘潤就不必再猜那什麼謎了。
他直接向一名龜奴自報了姓名,沒過多一會,樓上翠筱軒的小丫環綠兒便噔噔噔地跑下來迎接趙弘潤。
可能是昨日那四百兩銀子起了作用,綠兒對趙弘潤的態度明顯改善了許多,這個財迷的小丫頭一邊將趙弘潤迎上三樓,一邊賊溜溜地打量呂牧肩上的那隻背囊,待瞧見背囊鼓鼓囊囊,她這才滿心歡喜。
對此,趙弘潤搖頭表示無語。
“小姐,薑公子來了。”
綠兒通報了一聲,隨即屋內傳來了蘇姑娘的請聲。
進了屋,沈彧、穆青、呂牧三位宗衛還是坐在昨日的位置,盤膝抱胸,閉目養神。
而趙弘潤則驚訝地望著屋內的牆壁,因為他發現,屋內原本掛得滿滿當當的那些鶴圖,全都被撤掉了。
“那些畫呢?”趙弘潤好奇問道。
蘇姑娘聞言無奈地望了一眼他,幽幽說道:“虧得薑公子還問奴家……有薑公子所畫的這隻仙鶴在,奴家的拙畫中那些凡鶴,哪還敢出來貽笑大方,早就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嘿。”趙弘潤嘿嘿一笑,低頭一瞧麵前不遠處的小案,卻詫異地發現這張昨日他們用來喝酒的案幾,今日上麵卻沒有預備酒壺、酒杯。
趙弘潤微微一愣,正要開口,卻忽然聽那位蘇姑娘低聲請道:“薑公子不放移步奴家這處,奴家已預備了酒水。”
趙弘潤聞言抬頭一瞧,果然發現蘇姑娘在她內室的那張案幾上準備了酒水。
除此之外,案幾上還擺著一副棋盤。
“昨日輸得不服氣?”趙弘潤在她麵對坐了下來,有些好笑地問道。
蘇姑娘聞言有些埋怨地望了他一眼,略有些惆悵地說道:“奴家自詡擅長琴棋書畫,可昨日先是輸了琴藝,後又輸了畫技,就連書法……奴家自忖也難比公子。於是今日就唯有搬出棋來,希望可以扳回一籌吧。”
“自信滿滿嘛。”趙弘潤望著蘇姑娘,忽然不懷好意地說道:“要是我告訴你,琴棋書畫我最擅長的就是棋,你還這麼自信麼?”
『誒?』
蘇姑娘一臉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奴家不信。”蘇姑娘想了半天,還是不能置信一個年僅十四歲的稚童竟然精通琴棋書畫。
“不信?那試試唄!……不過先說好,如果你輸了,怎麼辦?”
望著趙弘潤那依舊熱切的眼神,蘇姑娘不由地麵頰有些羞紅,低著頭幽幽說道:“那……薑公子你說怎麼辦?”
“我要你陪我喝酒……是真喝哦,可不是嘴唇沾一沾酒就算了事了。”
“隻是這樣?”蘇姑娘如釋重負般地鬆了口氣。
“……”趙弘潤愕然地盯著她看了半天:“你以為呢?”
“奴家也以為是飲酒。”蘇姑娘羞得白淨的脖子都泛起了緋紅,慌慌張張地說道:“既然薑公子如此自信,那奴家可執先手了。”
“隨意。……以免你輸了不服,再讓你三子。”趙弘潤自斟自飲了一杯。
『……』
蘇姑娘驚異地瞧了一眼趙弘潤,眼珠一轉,啪啪啪啪在棋盤四個角落的邊星落了子。
“你很詐哦。”趙弘潤有些哭笑不得,隨即搖搖頭,笑道:“可惜還是無用功,你終歸要輸。”
聽著這狂妄的話,蘇姑娘心中憋著氣,打定主意定要讓這個不曉得何謂謙遜的小子嚐嚐敗北的滋味。
於是她絞盡腦汁,全神貫注,每落一子前都要考慮很久。而在她麵對的趙弘潤,卻仿佛隻顧著一邊飲酒一邊欣賞著她的美麗,幾乎是毫不考慮地頻頻在棋盤上落子。
可毫無天理的是,就這樣最終竟然還是趙弘潤取勝,而且還是以極大的優勢取勝。
『怎麼會?』
蘇姑娘簡直驚呆了。
“喝吧。”趙弘潤替她倒了一杯,端到了她麵前。
望了眼棋局,又望了一眼趙弘潤,蘇姑娘隻好捧過酒杯,在趙弘潤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捧著酒杯一點一點地將杯中的酒水飲盡。
可能她真的不善飲酒,以至於明明隻是一杯淡酒,她的麵頰上便泛起了一層嫣紅的酒暈,一雙美眸亦變得更為柔情似水,更具魅惑。
望著這一幕,趙弘潤由衷地感慨,美人醉酒,這果然堪稱是世上難得的美景。
就這樣一連又過了兩三日,趙弘潤每日都出宮到一方水榭拜訪那位蘇姑娘,不為別的,就是想方設法地讓她飲酒。
因為這位不善飲酒的蘇姑娘,不但她飲酒的樣子讓趙弘潤感覺賞心悅目,她醉酒時目色柔和如水、麵頰嫣紅似胭脂的樣子,更是讓趙弘潤暗自驚呼美豔無雙。
對此這位蘇姑娘也感覺很無措,因為無論她想出什麼辦法,似乎總難不倒這位年僅十四的小公子,他的聰慧,令她感到驚異。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日子趙弘潤偷偷順走他六皇兄趙弘昭的墨寶,將其在街上的珍奇店賤賣,將所得的銀兩盡數都給了這位蘇姑娘,他原本希望她用這筆銀子為自己贖身。
可沒想到當他提到此事的時候,這位蘇姑娘卻將趙弘潤前幾日所贈的銀子,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兩千多兩可不是小數目,薑公子偷偷贈予奴家,若是公子的家裏得知,如之奈何?……奴家這邊自有些積蓄,應付樓裏的管事應該不成問題。所以,請公子收回去吧。”
“為什麼不攢著贖身呢?”趙弘潤不解地問道。
蘇姑娘幽幽地望了他一眼,搖搖頭說道:“公子想幫奴家一把,這份心意奴家心領了,隻是……就算贖了身,奴家在這京城又無親無故、孑然一身,離了一方水榭又能去往何處呢?”
趙弘潤默然不語,這一點,他幫不了這位蘇姑娘。
給她一個歸宿?
談何容易!
雖然已打定主意日後定要抗爭到底,但是他也明白,作為皇子,他在婚姻上是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的。
他所有已經成婚的兄長,不管情願與否最後都娶了朝中重臣的千金,而那些早已出閣的公主們,也是作為聯姻的犧牲品,不是下嫁手握兵權的將軍的子嗣,就是嫁往別國。
身在帝王家的兒女,從來沒有自由婚姻的可能。
“那就留著防身吧,本公子送出去的東西,斷然沒有拿回來的。”已經找到了六皇兄趙弘昭這位隱形的大金主,趙弘潤對於銀子已滿不在乎。
蘇姑娘還了幾回,見趙弘潤執意不收,隻好又收了起來。
她心想著,雖然癡迷的方向挺奇怪的,但是這位薑公子不可否認對他頗為癡迷,說不準日後每日都會來找他,那這些錢,就留著替他準備一些美味的菜肴好了。
話說回來,對於這位薑公子,蘇姑娘越來越感覺好奇。
要說他對她挺癡迷的吧,他每日黃昏時分準時都會離開,不像某些別有用心的男子,恨不得夜宿在這裏;可要說他對她不癡迷吧,他這幾日每日都會來找他,叫她陪他飲酒,說是喜歡看她醉酒時的樣子。
『莫非是一位家教甚嚴的富家子弟?偷偷跑出來的?』
瞅著趙弘潤與沈彧等三名宗衛身上幾乎沒有什麼改變的尋常百姓服飾,再聯想到他每日黃昏前必定得離開的“規矩”,蘇姑娘心中暗暗猜測著。
若是撇除年紀的差距不談,蘇姑娘對於這位薑公子還是十分滿意的,畢竟對方的才識遠遠在他之上,而且家境也應該不錯,應該是有能力為她贖身的。
隻可惜,他倆的歲數差地太多,他十四,她二十,差了整整六歲。
這歲數的巨大鴻溝,讓她不抱絲毫想法,純粹就將趙弘潤當成是一個算是知心的小弟弟,雖然這個小弟弟總是變著法子地捉弄她,誘她飲酒飲到醉醺醺的。
“篤篤篤——”
房間外,傳來了一陣叩門聲。
“誰呀?”小丫頭綠兒喊道。
稍後,門外傳來了一名龜奴的問候聲:“打攪蘇姑娘了,有一位姓羅的公子欲求見蘇姑娘。”
蘇姑娘微微一愣,因為她這幾日都在陪趙弘潤的關係,因此也就沒有像以往那樣設題,沒想到還是有人慕名而來。
想了想,她婉言回絕道:“奴家這邊有貴客,不方便,望那位羅公子海涵。”
“是,我這就去回覆那位公子。”龜奴噔噔噔地跑下了樓。
見此,趙弘潤好奇問道:“拒絕沒有關係麼?”
蘇姑娘微笑著解釋道:“這一方水榭對奴家這些女子的待遇還算是好的,隻要每日交付些錢物,他們也無所謂你是否待客……”
“那倒不錯。”趙弘潤點了點頭,心說這樣的話,他隔三差五地給她些銀子,倒也不用擔心她因為囊中窘迫的關係不得不去接待那些她本不情願接待的客人。
可就在這時,雅間外的樓梯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翠筱軒的房門被人一把推開了。
“貴客?本公子倒是想見見,究竟是哪位貴客!”
伴隨著一陣冷笑,一名服飾鮮華的男子闖入了房間,神色不善地掃了一眼屋內。
隻見此人生得濃眉大眼,模樣還算端正,可是臉上始終是一副倨傲的神色,仿佛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得聽他的似的。
在他身後,幾名家奴護院蠻橫地攔住了一名滿臉為難之色的龜奴,看來是那名龜奴想要阻攔這位羅公子,但是沒能攔住。
“……”趙弘潤不覺地皺了皺眉,低聲問蘇姑娘道:“是你認識的?”
蘇姑娘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並不認得此人。
見此,趙弘潤就沒有顧忌了,正要示意沈彧他們趕人,卻見小丫頭綠兒率先跳了出來,指著那名羅公子氣憤地說道:“你這人怎麼回事?這是咱小姐的閨房,你貿然闖進來幹嗎?懂禮數麼你?!”
豈料那位羅公子根本不理睬她,隨手將她推開一旁,綠兒氣憤地還想衝上來,卻被那位羅公子的家奴護衛們給攔住了。
此時,那位羅公子已經注意到了正在與趙弘潤飲酒的蘇姑娘,她那醉酒後美豔的樣子,頓時讓這位羅公子眼睛一亮。
“這位想必就是蘇姑娘了,果然是……國色天香,嘖嘖。”
『……』
注意到對方的眼神,蘇姑娘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畢竟這位羅公子的眼神與趙弘潤截然不同,充滿色欲。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開口請這位羅公子離開時,忽然趙弘潤抬手攔住了她,搶在她前麵,淡淡說道:“喂,這位公子,凡事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吧?……蘇姑娘這些日子沒空,麻煩閣下找其他人吧。”
蘇姑娘微微一愣,旋即心中頓時明白過來,想必是薑公子擔心她開口會引起敵方對她的敵意,因此搶在她之前將話說了。
這份細心,讓蘇姑娘不由地感覺幾分心暖。
“貴客?就是你麼?”那位羅公子上下掃了趙弘潤幾眼,見是一個尋常百姓打扮的十幾歲稚子,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乳臭未幹的小毛孩,也學人家喝花酒,找女子作陪?……小子,本公子看在這位姑娘的麵子上,不與你計較,速速離開。”
說著,他見趙弘潤坐著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眉頭一皺,當即便走向趙弘潤,仿佛要將他拎起來丟到屋外頭去。
可還沒等他走幾步,他肩膀上便搭上了一隻手臂。
“該離開的人是你!”冷哼了一聲,沈彧一把捏住那位羅公子的肩膀,稍稍用力,便捏得對方嗷嗷痛叫起來。
“公子!”
“少爺!”
羅公子的家奴護衛們眼見自己少主人吃了虧,頓時一臉凶相地衝了上來,二話不說便朝著沈彧揮出了拳頭。
可惜,他們的對手是沈彧、穆青、呂牧三人,那可是經過宗府精心教導武藝的宗衛,要是連他們都對付不了,如何擔任保護皇子的重任?
毫無意外地,這群人被沈彧、穆青、呂牧三人輕鬆放倒,三拳兩腳就全給打趴下了。
“你們……你們膽敢公然行凶?!”
眼瞅著自己隨行的家奴護衛竟然被三個尋常百姓打扮的男子打倒在地,那名羅公子有些心慌了,急聲喊道:“我乃羅嶸,家父可是朝廷吏部左侍郎羅文忠,你們敢打我?”
『啊啊……來了,“我爹是某某”的經典台詞……』
趙弘潤無言地搖了搖頭。
可他對過的蘇姑娘卻是麵色微微一變。
也難怪,畢竟“吏部左侍郎”的名號對於尋常百姓而言還是相當唬人的。
然而對於趙弘潤而言嘛,他曉得那是誰?
要拚爹,拚地過他?
毫不誇張地說,隻要趙弘潤道出身份,別說這個羅公子,就算是他那個高居吏部左侍郎的爹,也得慌地跪下來求饒,畢竟趙弘潤的父親那可是大魏的天子。
可問題在於,在這種地方道出真實身份,一旦傳到宗府耳中那可就是被關禁閉的下場,即便是趙弘潤也難以幸免。
想想也是,堂堂皇子,在煙花柳巷跟人爭風吃醋,丟盡了皇室的臉麵,宗府的人豈會輕易饒了他?
『怎麼才能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叫這家夥自己乖乖滾蛋呢?』
趙弘潤思忖著。
而沈彧、穆青、呂牧三人則是在等著趙弘潤的態度,隻要自家殿下說一句揍,他們誰會去管這小子是誰的兒子。
屋裏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就在趙弘潤思忖之際,忽然屋外徐徐走入一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
“是何人,在我一方水榭肆意生事?”
“是徐尚大管事。”蘇姑娘瞧見此人,麵色微驚,低聲對趙弘潤提醒道:“這是一方水榭的大管事。”
果然,這位中年男子在掃了一眼屋內後,朝著羅嶸與趙弘潤二人抱拳拱了拱手,語氣謙遜地自我介紹道:“在下徐尚,受這一方水榭的主人所托,代為管理此處。”
那位羅公子羅嶸此時正在氣頭上,聽聞此言,惱怒地說道:“你就是這一方水榭的管事?……你們這是怎麼做生意的?縱容歹徒對本公子的隨從們行凶,陳都大梁,天下腳下,這還有王法麼?!”
說著,他再一次地自報了家門:“家父可是朝中吏部郎中!”
大管事徐尚皺了皺眉,低頭望了一眼那幾個倒在地上哀嚎的羅嶸的隨從,目光不由地掃了一眼沈彧、穆青、呂牧三人。
『唔?』
微不可察地,徐尚的眼神微微閃過一絲詫異。
倒不是他看穿了沈彧等人的身份,他這是覺得,這三位血氣方剛的壯小夥,他們那打了人卻仿佛渾不在意的眼神,與他們身上那身尋常百姓打扮的服侍格外違和。
『打了一位吏部郎中的兒子的隨從,這三人卻無絲毫驚慌,看來……這來曆也不一般呐。』
撇了一眼蘇姑娘對麵那依舊麵色淡然的趙弘潤,徐尚拱手問道:“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薑潤。”趙弘潤抱了抱拳,還禮道。
徐尚聞言立馬在心中思忖起來,可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這京中有哪位權貴世家的公子叫薑潤的。
不過趙弘潤那坐姿與處事不驚的態度,卻讓徐尚越發感覺忌憚。
然而,蘇姑娘似乎會錯了意,以為這位徐尚大管事準備責怪趙弘潤,連忙在旁替他辯解道:“徐大管事,此事不關這位薑公子的事。薑公子乃是奴家的貴客,奴家正與他暢聊,豈知那位羅公子貿然闖入,出言無禮,因此才惹出這些事。”
羅嶸在旁聽得大怒,紅著脖子罵道:“你這賤婢,安然顛倒黑白!……徐管事,這對狗男女分明就是勾搭成奸……”
剛說到這,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徐尚正冷冷地看著他。
“羅公子,蘇姑娘乃我一方水榭的姑娘,她是否接見某位客人,那是她的意願,
跟旁人不相幹……既然蘇姑娘心甘情願陪伴這位薑公子,羅公子就請出去吧!”
“你!”羅嶸臉上泛起濃濃怒色,咬牙罵道:“家父可是朝中吏部郎中!”
徐尚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之色,淡淡說道:“蘇姑娘說了,她正在陪貴客,所以無法招待羅公子了,羅公子若是不嫌棄的話,在下可以幫羅公子換一位有空閑的姑娘作陪。”
“這種窮酸小子也算貴客?哼!本公子就要這賤婢作陪!”羅嶸掃了一眼蘇姑娘,恨恨地罵道。
“看來羅公子是打定主意要生事了,既然如此,羅公子就請回吧。……我一方水榭,不歡迎不守規矩的客人。”
“你,你趕我走?”徐尚的話,讓羅嶸大為震驚,難以置信地說道:“家父乃朝中吏部郎中,你敢趕我走?”
此時,徐尚已無方才那恭謙的模樣,滿臉譏諷地說道:“莫說隻是一介小小的郎中,就算你爹是吏部尚書,在我家主人眼裏也不算什麼!……若是羅公子此番是來尋樂的,在下可以代為介紹樓裏別的姑娘,可若是羅公子要生事的話,還請回吧。……難道真要徐某說出滾字,再遣人將羅公子你趕出去麼?”
『你已經說了好吧?……話說回來,似乎這一方水榭的來頭很大啊……』
趙弘潤好奇地打量著一方水榭的大管事徐尚。
他有這個閑情逸致去猜測徐尚口中那位“主人”的身份,那位羅嶸羅公子儼然就沒有這個心情了,隻見他氣急敗壞地指著徐尚,恨聲說道:“好好!你給我等著!”
對於這個威脅,徐尚置若罔聞,淡淡說道:“我勸羅公子還是去打聽打聽,免得白白讓令尊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仿佛發出一陣令人心驚的凶光,令羅嶸頓時麵色蒼白。
“……”羅嶸深深望了一眼徐尚,繼而又狠狠地掃了一眼趙弘潤與蘇姑娘這對他口中的“狗男女”,麵色鐵青地甩袖而去。
他那些家奴護衛們一見,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上了自家少主。
此時,趙弘潤站起身來,朝著徐尚拱手行禮道:“多謝徐管事代為解圍,感激不盡。”
不得不說,這位徐大管事算是幫了趙弘潤一個大忙。
“哪裏哪裏。”徐尚望了一眼蘇姑娘,見她也是一臉感激之色,心中微笑,拱手對趙弘潤說道:“薑公子是守規矩的人,我一方水榭,隻歡迎守規矩的人。”
『這算是……警告?』
趙弘潤微微一愣,連忙說道:“徐管事放心,在下自然是守規矩的人。”
“極好,極好。”徐尚滿麵春風地回了禮,笑著說道:“徐某也覺得如此,罷了,徐某就不打攪兩位了,告辭。”
“徐管事慢走。”蘇姑娘連忙說道。
徐尚點了點頭,自顧自走向房門,正要踏出門外,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回頭對趙弘潤說道:“那位羅公子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我一方水榭自然不懼,可薑公子……今明幾日,薑公子要多加小心,終歸這京城,並非是人人都守規矩的。”
“多謝。”
雖然並不是很在意,但趙弘潤依舊拱手謝道,畢竟這是人家的好意。
似乎是猜到了趙弘潤絲毫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蘇姑娘忍不住勸道:“薑公子,徐管事所說的事,切不可不當一回事呀。……終歸那羅公子的父親乃當朝吏部郎中。”
她也很驚訝她們一方水榭的後台竟然如此雄厚,可細細一想之後,她便不由地為趙弘潤感到擔憂起來。
畢竟任誰都瞧得出來,那羅嶸回去之後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若真如徐尚所言,一方水榭背後的金主是他萬萬得罪不起的人,那麼羅嶸怨憤之下,必定會找趙弘潤的麻煩。
“今日你回去之後,不若耽擱些日子,避避風頭。”蘇姑娘關切地說道。
“放心,我有沈彧他們護衛。”趙弘潤笑著寬慰道:“好了,咱們繼續下棋吧,話說,蘇姑娘目前是九負零勝喲。”
“誒?”
一提到下棋的輸贏,蘇姑娘便有些不依起來,因為在親生經曆之後,她逐漸發現,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公子在棋藝上真像他所說的那樣強悍,跟他下棋,簡直就像是被欺負似的。
“不如……這局讓奴家六個子?”蘇姑娘麵紅耳赤地訕訕道。
“讓六個子?讓你十個子好不好?”趙弘潤沒好氣地說道。
“好呀……君子一言!”
“得,那我直接認輸算了。”
在他倆興致濃濃的弈棋閑聊間,天色逐漸臨近黃昏,沈彧再一次討人嫌地走到了趙弘潤身旁,低聲說道:“公子,到時候了,咱們該回去了。”
趙弘潤怏怏地望了一眼棋盤,點了點頭:“唔,那走吧。”
說著,他朝蘇姑娘道了聲別。
『又是這個時辰?看來他家中的管教真的很嚴……』
蘇姑娘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公子慢走。……切記徐管事的話,今明幾日可要當心啊。”
“好,我知道了。”
雖然話是這麼說,可趙弘潤全然沒當回事,想想也是,他堂堂大魏皇子,就算是得罪了朝中吏部郎中,又能怎樣?
可沒想到的是,當他領著沈彧、穆青、呂牧三人離開了一方水榭,還沒等走出這條巷子,他迎麵就被人給堵上了。
不用多說,帶人堵他的正是那位羅公子羅嶸。
“薑公子,別來無恙啊!”羅嶸的臉上泛著陣陣冷笑。
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因為他發現羅嶸的身旁不單單隻有他的家奴護衛,還有一幹身著皂色公差服飾的公差。
那些公差的帽子上,明晃晃地繡著『大理』二字。
『大理寺的公差?』
就在趙弘潤心中犯嘀咕之時,一名班頭打扮的公差在羅嶸的眼神示意下走到趙弘潤四人麵前,冷冷說道:“薑潤是吧?跟我們到大理寺走一趟吧!”
沈彧不動聲色地走到趙弘潤麵前,沉聲問道:“敢問我家公子犯了何罪,竟驚動了大理寺的公差。”
“少廢話,都帶走!”
那班頭不耐煩地喝了一句,當即,幾十名公差圍了上來。
沈彧、穆青、呂牧三人一見,皆滿臉慍色地將自家殿下護在身後。
『麻煩了……』
趙弘潤皺了皺眉。
要知道這些人是大理寺的公差,出自京城最主要的緝事府衙,若是他縱容沈彧等宗衛與這些大理寺的公差發生什麼衝突的話,那麼第二日這件事就會傳遍京城,越鬧越大。
好事之人會好奇,誰啊,這麼囂張,竟然敢跟大理寺的公差叫板,這一查,難免就會查到他皇九子趙弘潤的頭上,到時候,他堂堂皇子流連煙花柳巷之地的事就會成為京城人士茶餘飯後的笑料,致使皇室顏麵掃地。
到那時候,宗府的人豈會輕饒地了他?
這還是在他能全身而退的情況下,更糟糕的是,大理寺的公差在出差時可是帶刀的,而沈彧等人手無寸鐵,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三個人麵對幾十名大理寺公差,能全身而退就有鬼了。
要知道,若是嫌犯拘捕,大理寺的公差可是有權當場格殺的。
想到這裏,趙弘潤立馬冷靜地低語道:“沈彧,你們走。”
沈彧自然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無非就是讓他們三人脫圍,到皇宮搬救兵,請禁衛軍來解圍。
雖說搬來禁衛軍也比較惹人耳目,但好歹到時候可以掩飾一下,畢竟禁衛軍的口還是很嚴的。
“穆青,你走。”沈彧與呂牧互換了一個眼神。
穆青會意,轉身便跑。這個時候可容不得半點遲疑,他必須趕在自家殿下被抓到大理寺內受苦之前,從皇宮搬來禁衛軍作為救兵。
於是,趙弘潤、沈彧、呂牧三人很識相地束手就擒,而穆青則趁機逃走了。
“羅公子,跑了一個。”
班頭獻媚似的對羅嶸說道。
此時的羅嶸,儼然還未察覺到他究竟闖下了什麼滔天大禍,也不怎麼在意逃走的穆青,意氣風發地瞥了一眼淪為階下囚的趙弘潤,冷冷一笑。
“孫班頭,且將這些人犯帶回大理寺吧。”
“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黃昏前後,趙弘潤、沈彧、呂牧三人被一幹大理寺公差帶回了大理寺。
期間趙弘潤有些納悶,明明那羅嶸是吏部郎中羅文忠的兒子,怎麼有辦法搬動大理寺的公差呢?
這個疑惑,一直持續到他們三人被那一幹公差帶到大理寺的獄中。
原來,大理寺的獄丞裴塏,乃羅嶸他爹羅文忠的舊日同窗,羅嶸管他叫叔叔,兩家關係頗好。
起初,羅嶸是打算報複一方水榭的,可一方水榭的大管事徐尚的警告,讓他不由得上了心,於是他派人打聽了一番,這才得知,這一方水榭背後的金主來頭極大,斷然不是他能夠得罪得起的,因此,他便打消了報複一方水榭的念頭。
一方水榭動不得,那就意味著那位翠筱軒的蘇姑娘他也動不得,如此一來,心中這口惡氣,就隻有找趙弘潤了。
於是乎,他到大理寺找到了他爹的舊日同窗,大理寺的獄丞裴塏,托裴塏的關係在大理寺內叫了一班公差,堵在一方水榭那條巷子的巷口,就等著趙弘潤出來,將他抓來了大理寺。
至於後續的事,無非就是巧安名目,給趙弘潤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雖不至於將其弄死,至少也要扒其一層皮,好好教訓一番。
將趙弘潤、沈彧、呂牧三人關押到拷問人犯的監房,大理寺獄丞裴塏撇開旁人,先上下打量了趙弘潤等人幾眼,見這三人果然是一副尋常百姓打扮,不像是出自什麼有錢有勢人家,這才將羅嶸叫到了一旁,小聲地叮囑道。
“賢侄,切不可弄出人命來,否則為叔麻煩可大了。”
眾所周知,大魏的刑律有個死規定,但凡是涉及人命,不管是人犯還是苦主亡故,都必須上報刑部,由刑部來著重複審,大理寺隻有斷案與暫時監禁的職權,最終處理還是得移交刑部。
因此,倘若被關在大理寺內的人犯無故暴斃,獄丞是要負重大責任的。
“裴叔叔放心,小侄就是教訓那小子一頓。”羅嶸連忙說道。
“這就好。”裴塏點了點頭,心說隻要不鬧出人命來就沒事。
他揮了揮手,斥退了其餘人,隻留下了信任的心腹獄卒,畢竟私下動刑這種事若是傳了出去,他這個獄丞的位置可保不住。
見閑雜人等退下,這會兒的羅嶸可就得意起來了,他從擺滿了刑具的木案上操起一根粗如手指的鞭子來,在地上啪啪地甩了兩下。
如他所料,他眼中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兒,眼中頓時露出了驚恐之色。
“這會兒才曉得怕?晚了!”羅嶸冷笑地戲虐道。
他並不知曉,趙弘潤的眼神並非是驚恐,而是難以置信。
的確,趙弘潤是的難以置信,向來以秉公執法著稱的大理寺,私底下竟然有這等齷蹉:以權謀私就算了,竟然還敢動用私刑,簡直是目無法紀!
“這裏當真是大理寺麼?”趙弘潤冷冷地說道:“不曉得還以為是藏汙納垢之地呢!”
大理寺獄丞裴塏聞言皺了皺眉,高聲喝道:“放肆!……我堂堂大理寺豈容你這小兒詆毀?”
“不不不,並非是我詆毀,而是這位大人你,你正在拆大理寺秉公執法的招牌!”
“你……來人,堵嘴!”獄丞裴塏也不知是出於心虛還是氣憤,當即命令獄卒用布堵住了趙弘潤的嘴。
而在此期間,趙弘潤卻撇了一眼羅嶸,冷冷一笑:“打吧。……這一鞭子下來,你們這幫人,都得死!”
開玩笑,對堂堂皇子動私刑,這絕對是不赦的死罪!
裴塏聞言一愣,望著趙弘潤那冰冷的眼神心裏稍稍有些犯嘀咕。
然而羅嶸卻全然沒管這麼多,嘲笑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們幾個,給我將他的衣衫剝了!”
“嗚嗚——”
沈彧、呂牧二人瞪著眼睛嘶聲力竭地吼道,一雙眼珠子仿佛要瞪出來,隻可惜,他們的嘴早就被布堵住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趙弘潤被剝掉了上身的衣服,露出了脖子處一串金鎖。
“好家夥。”
一名獄卒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串金鎖,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之色。
但遺憾的是,擺著獄丞裴塏在這,他哪敢私吞,隻好老老實實地交到了裴塏手中。
『唔?』
這串金鎖一入手,裴塏頓時就感覺分量頗重,顯然鑄造這串金鎖的金子成色極好。
『看來此子家境還算富裕……唔,這樣的話,回頭給他家送個信,倒是還能撈一筆……』
裴塏暗自點頭,仔細地打量了幾眼這串金鎖,他判斷,這應該是此子的長輩贈予此子的長命鎖,這不,上麵還用陽文雕刻著此子的名字呢。
『弘潤』
『唔?弘?』
裴塏渾身一激靈,再次仔細地審視這塊長命鎖,他駭然發現,這塊長命鎖的正麵雕刻著『弘潤』二字,而背麵,竟然雕刻著一個偌大的『姬』字。
裴塏心中咯噔一下。
要知道『姬』乃大魏皇族的古氏稱,而『弘』更是當代皇子們按輩分所排到的中名,這三個字湊到一起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裴塏隻感覺眼前一黑,一抬頭,瞧見羅嶸正舉鞭要抽打那名十四歲的稚童,他連忙高聲喝止:“賢侄!且慢!”
這一瞬間,在裴塏眼中那可真是千鈞一發,因為這鞭子要是真的抽下去,正如對方所說,他們這群人都要死。
“裴叔叔,怎麼了?”羅嶸不解地望向裴塏。
隻見裴塏用驚恐的眼神望了一眼趙弘潤,拉著羅嶸就走出去了監房。
一直走到四下無人的地方,裴塏這才大汗淋漓地對羅嶸說道:“賢侄,你闖禍了,你闖了滔天大禍了!”
“裴叔叔這話什麼意思?”羅嶸臉上愈加疑惑了。
見此,裴塏遂將手中的金鎖塞到羅嶸手中,低聲說道:“你速速回府,將此物交予你父親,請他過來……或許他有辦法化解這樁禍事?”
羅嶸納悶地望了眼手中的長命鎖,仔細一瞧,頓時麵色蒼白,結結巴巴道:“他……那個小子是……他竟是……”
“速去!”
羅嶸方寸大亂,畢竟他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自然清楚私囚皇子意味著什麼。
顧不得與裴塏告別,羅嶸連奔帶走地離開了,隻留下裴塏一人在監房外來回走著,汗如漿湧。
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羅嶸麵色灰白地回來了,此時的他,臉上清晰可見有一個巴掌印,使得他半張臉都腫起來了。
而在他身後,跟著一位身穿朝服的朝廷官員,不出意外,必定就是他爹,位居朝中吏部郎中的羅文忠。
“羅兄。”一瞧見羅文忠,不知在監房外來回走了多久的裴塏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般,連忙上前述苦道:“嶸賢侄這回可是闖了滔天大禍啊!”
相比較裴塏,羅文忠顯然要鎮定許多,他朝著監房努了努嘴,問道:“還在裏麵麼?”
“可不是!”裴塏滿臉苦色地說道:“小弟哪敢進去啊!”
羅文忠想了想,說道:“此事急不得,你找個無人的監房,你我細細商議。”
裴塏連連點頭,領著羅家父子來到一間無人的監房。
望了望房外,裴塏小心地將監房的門關了起來,忍不住又述苦道:“羅兄,你說這件事該如何是好?對皇子動私刑,這可是滔天大罪啊!”
“這不是還沒動私刑嘛。”羅文忠寬慰道:“裴賢弟莫急,此事或許還有回旋餘地。嶸兒,還不快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道來?”
當時羅文忠瞧見那塊長命鎖,再聽說自己兒子將這塊長命鎖的主人抓到了大理寺的監房,頓時怒從心氣,狠狠給了自己兒子一巴掌,隨後火速趕來了大理寺,具體的情況,其實他一無所知。
禍在旦夕,羅嶸哪敢有半點隱瞞,遂如實將事情經過告訴了羅文忠與裴塏,隻聽得二人連連皺眉。
“那八皇子當時分明不想與你有什麼衝突,奈何你這不孝子還想著去招惹人家!”聽完了事情經過,羅文忠愈發地動怒,恨不得抬手再給這個不孝子一巴掌。
也許是見羅嶸半邊臉已腫了起來,裴塏不忍地勸說道:“羅兄,如今再怪賢侄也於事無補,不如想想如何善後吧?總不能一直將那位關在我大理寺吧?……聽賢侄說,他在抓八皇子的時候,有一人趁機跑了,不出差錯的話,必定是八皇子身邊的宗衛。……皇子危難時,宗衛可是有權請調禁衛的,或許過不了多久,宮中禁衛便會將我大理寺團團包圍,到那時候,什麼都晚了!”
羅文忠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恨聲道:“你以為我不急麼?實在是……這不孝子闖的禍太大!”
見父親凶狠地瞪著自己,羅嶸心中也是慌神,低聲說道:“不如和解?那八皇子更換服飾,喬裝離宮,去的又是那煙花柳巷之地,與孩兒滋生矛盾也沒有道出身份,分明是害怕身份暴露,不如就針對此事下手,與他和解……畢竟皇子出入煙花柳巷,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這個主意不錯!”裴塏眼睛一亮。
羅文忠意外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眼中怒火稍稍減了幾分:“你的主意是不錯,但是你已經得罪了八皇子,即便他此刻選擇與你和解,日後保不準也會找你秋後算賬,你鬥得過一位皇子麼?”
“那……那怎麼辦?”裴塏與羅嶸麵麵相覷。
隻見羅文忠捋了捋胡須,鎮定地說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殺了他?”羅嶸一臉驚駭。
羅文忠皺眉瞪了一眼自己兒子,沒好氣地說道:“蠢貨!殺當朝皇子,你是想我羅家被滿門抄斬麼?”
“那羅兄的意思是?”裴塏尷尬地問道,因為他方才一瞬間的想法與羅嶸毫無差別。
“如今之計,就唯有坐實那八皇子的罪行,如此我等方可抽身事外。”
說著,他低聲對裴塏與羅嶸說了幾句。
“可行麼?”裴塏皺眉問道。
羅文忠歎了口氣:“如今,就隻有這個辦法了。”
時至酉時前後,大魏天子趙元偲卻仍在垂拱殿。
按理來說,這個時間段天子應該在某位後宮妃子的寢宮安歇,但是今日,這位大魏天子似乎沒這個心情。
“陛下。”
大太監童憲悄悄走了進來,見天子正在龍案上習字,遂隻是小聲地喚了一聲。
“有消息了?”
天子依舊在練字,冷哼一聲,淡淡說道:“說罷,朕也想聽聽,還有什麼比堂堂皇子流連忘返於煙花柳巷更糟糕的消息,說出來讓朕再吃驚吃驚。”
童憲訕訕地陪笑了兩聲,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方才,八殿下身邊的宗衛穆青,緊急調動了五百名禁衛。……據老奴的內侍監所探查到的消息,八殿下似乎是被人設計,身陷大理寺。”
“Σ(°Д°|||)”
於是大魏天子如願以償,目瞪口呆地看著童憲。
良久,天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放下毛筆,幹笑道:“嗬,這可有意思了!……那劣子犯了事?”
“不曾。……據老奴探到的消息,這兩日八殿下隻是到了一方水榭,跟一個姓蘇的姑娘接觸,並不犯事。”
“一方水榭……”大魏天子嘀咕了幾聲,神色淡然地問道:“既然如此,大理寺為何要拿他?”
“據老奴所知,八殿下是得罪了人。”
“何人啊?”
“吏部郎中羅文忠之子,羅嶸。……老奴的人看到此子調了大理寺一幹公差,趁八殿下在黃昏時分從一方水榭出來,在回宮途中將八殿下抓走。”
“哈哈,看來朕令那劣子黃昏前返回宮內的禁令還是管用的。”天子哈哈大笑道。
『問題不在這裏啊……』
童憲苦笑了幾聲,試探著問道:“陛下,是不是要幹涉一下?”
大魏天子聞言好笑地望了一眼童憲,淡淡說道:“那劣子不是向來聰慧機智麼?想必這件事他搞的定,你就不需要畫蛇添足了……派人盯著就行。”
“啊?這……這如何使得?”
“就按朕說的辦!”大魏天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是……”
童憲躬了躬身子,準備退下去做安排。可沒走幾步,他心中又有些遲疑起來,回身正準備再勸勸天子,卻駭然聽到天子口中傳來一句漫不經心的嘀咕。
『!!』
頓時間,童憲麵色大變,哪還顧得上勸說,
連忙裝作什麼都沒聽到,躬身退出了垂拱殿。
而與此同時,在大理寺內,羅文忠、羅嶸父子以及獄丞裴塏,正設法對當前的禍事進行補救。
隻見在監房裏,一幹獄卒正手忙腳亂地給沈彧與呂牧這兩名宗衛的嘴裏灌酒,捏著鼻子,不顧一切地往沈彧與呂牧的嘴裏灌最凶最烈的酒,嗆地兩人連咳嗽帶喘,被迫飲下了一壇又一壇的烈酒
在監房外頭,獄丞裴塏擔憂地問道:“這樣成麼?”
在他身旁,羅文忠鎮定地說道:“喝至爛醉的酒鬼,供詞是不足以采信的。……將這二人灌至酩酊大醉,就隨便找個地方將他們一丟吧。”
“唔。”裴塏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這時,監牢外急匆匆走來一名公差,遠遠便喊道:“裴大人,有一幹禁衛軍不知為何闖入我大理寺,強行搜查。”
『來了!』
羅文忠與裴塏對視一眼。
定了定神,裴塏對羅文忠說道,“羅兄,你且從府後小門離開,我去招架一會。”說著,他喊過那個姓孫的班頭來:“孫振。”
“卑職在。”那名孫班頭走了過來,在他身後,有兩名公差架著也不知是昏迷還是被灌醉的趙弘潤。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卑職明白。”孫班頭點點頭,示意羅氏父子跟著自己一同從大理寺的後門離開。
臨走時,他將已被灌至酩酊大醉的沈彧、呂牧二人也命令公差拖走了。
望著他們走入那條通往大理寺後門的隱秘地道,裴塏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迅速走離監牢,走向大理寺的前殿。
隻見此時的大理寺前殿,儼然已亂作一團,那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府上公史、主事、令史們,駭然看著一群禁衛軍衝入殿內,大肆搜查。
“本官乃大理寺斷丞沈歸,敢問你等究竟是何人主事,為何搜查我大理寺?!”
一名器宇軒昂的大理寺官員站了出來,厲聲嗬斥道。
話音剛落,就見趙弘潤的貼身宗衛穆青走了進來,一臉鐵青地嗬斥道:“閉嘴!……給我搜!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許放過!”
“是!”眾禁衛軍高喝一聲,目無旁人地闖入各個房間。
『……』
望著這一幕,裴塏心驚膽顫。
片刻之後,眾禁衛軍便紛紛過來彙報。
“沒有!”
“沒有!”
“沒有!”
“不可能……”穆青滿臉驚疑,皺眉問道:“可曾細細搜尋?”
這時,一名禁衛統領走了過來,低聲說道:“都查過了,除了……監牢!”
穆青二話不說:“搜!”
在一幹大理寺官員不明所以的注視下,一群如狼似虎的禁衛軍衝入府內監牢,一個監牢一個監牢地搜查,這架勢,別說大理寺的官員、獄卒們目瞪口呆,就連監牢內的囚犯都被唬得竊竊私語起來。
見此,大理寺獄丞裴塏暗暗擦了擦冷汗,心說幸虧提早將八皇子趙弘潤與其兩名宗衛從後門帶走,否則這要是被搜出來,那還得了?
“沒有。”
禁衛統領走到穆青身邊,搖了搖頭。
『怎麼會……』
穆青心下嘀咕起來,畢竟他是親眼看到他家殿下被大理寺的公差抓走的,怎麼就找不到人呢?
“將府上所有的公差叫出來,我要逐個辨認!”
“唔!”禁衛統領點點頭,回頭問道:“大理寺卿正、少卿幾位大人可在?”
眾大理寺官員麵麵相覷,或有人小聲說道:“幾位大人已歸府了。”
“此刻何人能主事?”
“是斷丞沈歸大人,還有獄丞裴塏大人。”
隨著眾大理寺官員的回話,方才那位器宇軒昂的斷丞沈歸走了出來,而獄丞裴塏也隻好硬著頭皮迎了過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驚動宮內禁衛?”斷丞沈歸不解地問道。
在事情未明了之前,穆青自然不會道出實情,隻是推說道:“此事你等不必知曉許多,你們隻要將府內留職的公差全部叫出來,叫我一一辨別即可。”
沈歸詫異地望著一副尋常百姓打扮的穆青,再看看對他言聽計從的禁衛軍統領,一邊心下猜疑,一邊吩咐下屬將府內的公差全部叫到了堂上,讓穆青逐一辨認。
瞧見這一幕,裴塏又是暗呼了一口氣,暗暗慶幸羅文忠早有預料,叫涉及此事的那一幹公差遣散,叫他們回各自的家。
反正隻要挨過了這一晚,等到明日,這件事還說不好究竟誰是誰非呢。
而這個時候,羅文忠與羅嶸父子,以及那名孫班頭,正領著一幹公差、獄卒,趁著夜色將趙弘潤帶回一方水榭。
期間,孫班頭按照羅文忠的吩咐,將已喝至酩酊大醉的宗衛沈彧與呂牧二人隨便找了個僻靜的角落一丟。
“孫班頭,一切就拜托你了。這件事你辦成了,本官自有厚報。”
在一方水榭的巷子外,羅文忠好言籠絡著孫班頭。
“羅大人放心,這件事就交給卑職吧。”
孫班頭媚笑了兩聲,迅速與兩名心腹公差換下了身上的差服,換了一身尋常的便服,隨即,那兩名架著趙弘潤,在孫班頭的示意下走向一方水榭。
此時的一方水榭,依舊是燈火通明。畢竟是尋花問柳之地,樓裏有的是無心睡眠特意來尋歡的公子哥。
“幾位裏麵請。”一名龜奴注意到孫班頭這行人,連忙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孫班頭似乎是這類場所的常客,就算沒來過這一方水榭,顯然是懂得其中的門道的,眼見那名龜奴迎了上來,便說道:“我家公子有相熟的姑娘。”
“哦?不知是哪位姑娘?”
孫班頭早就從羅嶸口中提過,聞言便說道:“是翠筱軒的蘇姑娘。”
“咦?”那龜奴頓時驚訝起來,細細一瞅身後被兩名尋常打扮的公差所架著的趙弘潤,頓時恍然:“原來是薑潤公子!”
也難怪,畢竟蘇姑娘長久不見客人,卻偏偏連續兩日將趙弘潤迎入香閣內,這等奇事,一方水榭內的龜奴又豈會不知。
“薑公子怎麼了?”
“噓。”孫班頭做了一聲禁聲的動作,不動聲色地將十幾兩銀子塞到那龜奴手中,眨眨眼小聲說道:“我家公子他喝醉了,吵著要見蘇姑娘,你看這……”
『小小年紀倒是風流……』
那龜奴心下好笑,將銀子藏好,低聲說道:“蘇姑娘昨日就發話了,倘若是薑公子的話,就不必通報了。……請。”
“多謝。”孫班頭暗送了口氣,與兩名公差不動聲色地趙弘潤扶上樓梯,徑直來到了三樓的翠筱軒。
此時在翠筱軒內,蘇姑娘正準備上榻安歇,忽聽房門外傳來了篤篤篤的叩門聲,心下納悶。
“綠兒,去瞧瞧。”
綠兒疑惑地打開房門,瞧見了根本不認識的孫班頭,沒好氣問道:“你誰啊?”
“可是蘇姑娘的香閣?”
“對啊……”綠兒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見此,孫班頭抬手一記手刀,將這個小丫環打暈在地。
“綠兒,是何人?”
蘇姑娘似乎是聽到了動靜,起床來瞧了一眼,正巧看到那兩名公差將趙弘潤扶進來。
“薑公子?”
蘇姑娘滿臉驚訝之色,畢竟按理來說這位薑公子應該已經回家了才對呀。
怎麼會回來這裏?而且還滿身酒味?
她並不知道羅文忠等人在趙弘潤身上潑酒,隻是為了掩飾他被打暈的事實,還以為趙弘潤是真的得罪了,連忙幾步走了過來。
忽然,她停下了腳步,因為她發現此時趙弘潤身邊的人,根本就不是這兩日一直陪伴著他的沈彧、穆青、呂牧三人。
“你們……”
就在這個時候,孫班頭幾步上前,也是用一記手刀砍暈了她,隨即在她與趙弘潤的嘴裏分別塞入了一顆拇指大的藥丸。
“將他們丟到榻上去。”
兩名公差點點頭,一人一個抱起蘇姑娘與趙弘潤,將他倆抱到了內室的床榻,隨後,他們又找了根繩索來,將已昏迷的小丫環綠兒捆了起來,還在她嘴裏塞了團布,將她塞在角落的一個櫃子裏。
安排好這一切後,孫班頭這才帶著兩名公差退出了房間。
屋內,就隻剩下趙弘潤與蘇姑娘兩人。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倆的麵色越來越潮紅,氣息也也逐漸渾濁混亂起來……
“這樣就好了。”
在一方水榭的外頭,羅文忠望著從一方水榭裏走出來的孫班頭等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都得搭上那位蘇姑娘麼?”羅嶸對於蘇姑娘的美貌依舊有些念念不舍。
“愚子!禍在旦夕還貪戀美色……”羅文忠冷哼了一聲,這才轉頭望向那一方水榭,喃喃說道:“皇八子趙弘潤,據說素來頑劣,不受陛下寵愛,如今又做出了這等傷風敗俗之事……嗬!待明日宗府的人得到消息,趕到此地,此事,就與你無關了。而我羅家,也算是逃過一劫。”
羅嶸撇了撇嘴,怏怏地不敢再說什麼。
“唔……”
隨著一聲嚶唔輕語,蘇姑娘逐漸蘇醒過來。
還未來得及睜開眼睛,她就詫異地發現今日的自己全身酸乏,隻想懶洋洋地躺著啥事也不想幹。
『奇怪,今日似乎特別……乏……』
腦袋中剛剛轉過這個念頭,才睜開眼睛的蘇姑娘便愣住了,因為她愕然地瞧見,有個人正埋在她懷中,酣酣地睡著。
那一瞬間,她仿佛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涼了,手腳更是冰涼,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與驚慌襲上她的心頭。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認出了懷中的異性。
『他……咦?薑公子?』
說來也奇怪,見是此人,蘇姑娘隱隱竟有種如釋重負般的感觸,那襲上心頭的恐懼與驚慌也逐漸消退,被不明所以的困惑所取代。
麵紅耳赤的她拉起被子悄悄瞧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發現無論她還是她懷中的這位薑公子,都是赤身裸體。
再輕輕移動了一下身子,從下體傳來的絲絲脹痛更是讓她感覺羞憤。
『……』
腦袋嗡嗡作響,仿佛有千萬隻蜜蜂在喧吵,攪地她陣陣心煩意亂。
『昨夜發生了什麼?唔,昨天肯定是發生了什麼……隻是為什麼會發生呢?他不是回去了麼?』
她咬著嘴唇,神色複雜地注視著將腦袋埋在她懷中呼呼大睡的這位薑公子,看著他酣睡時無意識地將嘴裏的口水滴在她白皙如雪的肌膚上,麵頰羞地仿佛火燒雲一般。
『他的睡相很的很差啊,跟個小孩似的……』
蘇姑娘欲哭無淚,因為她出於羞憤想脫離趙弘潤,奈何趙弘潤像八爪魚似的抱著她,使得她難以動彈。
『的確是個小孩……』
見無法動彈,蘇姑娘索性也就不再掙紮了,不知所措地望著趙弘潤那仍顯稚嫩的臉龐。
她有些感慨自己的沒心沒肺,明明失去了作為女人最重要的東西,卻仍舊感覺奪走了她珍貴之物的小男人睡相好笑。
“唔唔,唔唔……”
酣睡中的趙弘潤咂了咂嘴,無意識地伸手擦了擦嘴邊的口水,隨即睜開依舊朦朧犯困的眼睛。
他的視線,與她的視線撞上了。
“……”
“……”
四目交接。
足足對視了大概五六息的工夫,蘇姑娘注意到這位薑公子的眼神從茫然變成困惑,
繼而又從困惑變為驚愕。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趙弘潤滿臉驚愕。
那一刻,蘇姑娘心中那個氣啊,一股沒來由的怨憤頓時充滿心扉。
她咬著嘴唇,瞪著眼睛看著他,不說話。
“……”趙弘潤茫然地望了一眼四周,麵色逐漸變得不自然起來,因為他發現,他竟然不在他的寢閣文昭閣,而是在這位蘇姑娘的翠筱軒。
更讓他感覺震驚的是,他倆此刻正毫無遮掩地抱在一起。
“難道是我醒來的方式不對?所以出現幻覺?”
嘀咕一句,趙弘潤再次閉上了眼睛。
“……”蘇姑娘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良久,趙弘潤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可讓他感覺滿頭冷汗的是,四周的景致絲毫未見改變,依舊是蘇姑娘在一方水榭裏的翠筱軒,而他懷中正死死抱著的,也依舊是那位蘇姑娘。
“我怎麼會在這裏?”
“……”蘇姑娘氣地真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這個無恥之徒,因為趙弘潤的語氣,仿佛是她將他給擄來的。
而就在她正要發作之際,忽然屋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蘇姑娘的心砰砰直跳,她真的不知這件事究竟該如何收場,而趙弘潤的麵色也很難看,因為據他逐漸恢複的記憶,他昨夜應該是在大理寺的監牢內才對,怎麼會在這位蘇姑娘的香閨呢?
麵對著門外的叩門聲,兩人誰也沒敢應答。
就在這時,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被踹開了,一位衣冠鮮華的男子板著臉走入了屋內,在掃了一眼外室後,徑直朝內室走來,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床榻上的趙弘潤。
蘇姑娘驚呼一聲,下意識地便從被褥蒙住了頭。
那名男子掃了一眼蒙著頭躲在被褥裏裝鴕鳥的蘇姑娘,淩厲的目光迎上了趙弘潤的視線,右手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在趙弘潤眼神晃了一下。
趙弘潤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因為他分明瞅見,那塊黃燦燦的令牌上清晰地刻著一個『宗』字。
“公子,跟我走一趟吧。”那男子毫不客氣地用命令似的語氣說道。
『宗府的人?』
趙弘潤心中頓時一沉,表情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事已至此,他哪裏還不曉得自己這是被陷害了。
可能是見趙弘潤全身赤裸,那名男子又說道:“我在房外等你。”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
此時,蘇姑娘這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來,她瞧瞧打量著麵色鐵青的趙弘潤,第一次發現這位平日裏和藹近人的薑公子稍稍有些嚇人。
“他……那是何人?”
趙弘潤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穿起衣服來。此時的他,心中也有些方寸大亂。
沒過多久,他便穿好了衣服。回身望了一眼蘇姑娘,見她滿臉擔憂、不安之色,遂安慰道:“等我回來……到時候,我會給你有所交代的。”
聽了這話,蘇姑娘不安的心稍稍平靜了些,點了點頭,目送著他消失在視線中。
打開房門,方才那位男子果然正站在門外,除了他以外,還有整整一隊穿著著普通服飾的人,倘若趙弘潤沒有料錯的話,這隊與沈彧等人一樣體魄魁梧、氣血方剛的壯小夥,十有八九就是隸屬於宗府的軍士,羽林軍。
一支由大魏皇室宗族成員親自訓練,士卒全部選自為大魏犧牲的軍士之子,論忠誠淩駕於其他任何一支軍隊之上的,不在大魏正常軍隊編製之內特殊軍隊。『注:皇子們身邊的宗衛便是選自羽林軍。但凡有皇子年滿十歲的,取該年羽林軍選拔的訓練生中的頭十名佼佼者為宗衛,其餘人充入羽林軍。』
“走吧,這位……”
趙弘潤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年紀比他大十幾歲的宗府官員,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手持宗府令牌的十有八九是他某位堂兄。
那名男子似乎猜到趙弘潤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也不意外,點點頭說道:“什麼事都到府裏再說吧。……請。”
“……請。”趙弘潤苦笑了一聲。
關上房門,趙弘潤被這位疑似堂兄的人以及那一幹羽林軍帶走了,隻剩下蘇姑娘一個人在翠筱軒的床榻上發呆。
即便她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瞅著趙弘潤當時的麵色,她也猜得到這件事可大可小,甚為棘手。
『話說……綠兒呢?』
“綠兒?綠兒?”蘇姑娘連聲喚道。
這時,她隱約聽到屋內某處傳來了“嗚嗚嗚”的怪響。
她連忙披上衣衫,下了床榻,忍著下身傳來的絲絲不適,一拐一拐地走到傳來異響的地方,這才將綠兒從那個櫃子裏解救出來。
“綠兒,你怎麼……”
眼瞅著被用繩索綁著,嘴裏也被塞了布團的綠兒,蘇姑娘不知該說些什麼,連忙蹲下身為她鬆開了繩索。
“哇——”
綠兒終歸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受了如此委屈,撲在蘇姑娘懷中哭泣自責起來。
“小姐,是綠兒不好,綠兒沒能保護你,使小姐你被那個禽獸侮辱了……嗚嗚,我早瞧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你胡說什麼!”蘇姑娘麵紅耳赤地辯解道。
綠兒哭得更凶了:“我都聽到了……”
“……”蘇姑娘頓時羞憤難當。
她本要否認這件事,可床榻墊褥上那絲絲的血跡卻使她的辯解變得分外無力。
“他……薑公子是被陷害的。”
“事到如今您還為他說話?我瞧他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綠兒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心疼地與蘇姑娘一起收拾那不堪的被褥。
瞥見那沾染有絲絲血跡的被單,蘇姑娘忍著羞燥,低聲說道:“這個莫丟……”
“當然不會丟了。”綠兒小心地將被單疊好,恨恨說道:“還要跟那個小子算賬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姑娘苦笑連連。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跟著他那位堂兄已離開了一方水榭,登上了巷子裏一輛早已安排好的馬車,徑直朝著宗府而去。
在趙弘潤的印象中,宗府是一個很死板、很傳統的地方,它不會管你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而犯了錯,隻要是皇子犯了事,做出了有違大魏祖製的事,或者是讓大魏姬氏趙姓皇族丟顏麵的事,宗府的人就會給予相應的處罰。
也正是這個原因,哪怕是趙弘潤這種有膽子跟大魏天子頂嘴的皇子,麵對宗府也有些心中發怵。
因為大魏天子是一位賢明的君主,氣量宏大,而宗府裏那些死板固執的皇族遺老,你跟他們頂嘴試試?皇帝都救不了你!
果不其然,進到宗府內的趙弘潤根本沒有解釋的餘地,就被降下了處罰。
『……皇八子弘潤,不尊禮法、目無宗規,身為皇子,不潔身自愛,先處禁閉七日,罰抄宗規百遍。……』
根本沒來得及解釋什麼,趙弘潤便被關到了宗府內一間空曠的黑屋子裏,他不得不在一名監察人員的監視下,麵朝著牆壁上那一幅『靜心』的字畫,盤膝靜坐。
整整七日,除了吃飯時間,他就隻能這樣坐著,一動也不能動。
哪怕稍稍一動,負責監察的宗族成員便會用粗如手臂的棍子打在他肩膀上,作為警告。
對於任何一位皇子而言,這都堪稱是最無法忍受的懲罰。
而除了趙弘潤以外,沈彧與呂牧這兩名被烈酒灌地酩酊大醉的宗衛也被宗府的人找到了,他倆也被丟到了這間小黑屋內。
區別在於,酒醉未醒的他倆可以在這裏呼呼大睡,時而喃喃夢囈,而趙弘潤就隻能繃著全身,一動都不能動,除非他樂意肩膀上來上那麼一棍子。
『羅家父子是吧?還有那個大理寺獄丞裴塏是吧?你們給我等著!』
“啪——”
“哎呀……”
“啪——”
“唔……”
『給我等著!!』
“啪——”
七日後,在後宮凝香宮內。
以八皇子趙弘潤為首,穆青、沈彧、衛驕、褚亨、高括、種招、呂牧、朱桂、何苗、周樸十名跟著自家殿下一同跪在殿內,耷拉著腦袋承受著沈淑妃無盡的斥責。
跟個鴕鳥似的,他們誰也不敢抬頭,縮著腦袋乖乖挨訓。
在旁邊,大魏天子趙元偲一邊端著菜美滋滋地喝著,一邊用純粹看好戲的眼神瞅著這一幫人,心中那叫一個暢快。
憤慨地望了一眼十名宗衛,沈淑妃皺眉斥責道:“叫本宮說你們什麼好?……你們皆是潤兒的宗衛,肱骨心腹,本應當同舟共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應當規勸潤兒……沈彧,你太讓本宮失望了。”
沈彧無言以對,默默地垂著頭。
他是眾宗衛中最年長的一個,因為素來穩重而深受沈淑妃的器重,但是這一回,他與呂牧卻被人用烈酒灌醉隨意丟在大街上,最後還是由宗府的人出馬將他們找回,可以說,簡直就是顏麵喪盡,哪裏像是一個能肩負起保護皇子重責的宗衛?
“衛驕!”沈淑妃嗬道。
“在。”宗衛衛驕縮了縮腦袋。
“還有你,你叫本宮說你們什麼好?你們不應該是時刻跟在潤兒身邊的麼?七個人,竟然跑到城內酒肆喝酒,連你們殿下出了事,你們都不知情!”
衛驕、褚亨、高括、種招、朱桂、何苗、周樸七名宗衛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畢竟,宗衛相當於就是皇子的肱骨左右,是心腹手足,是異姓兄弟,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趙弘潤的母妃沈淑妃,也可以視為是他們的義母,既是義母訓斥,他們誰敢出聲?
“還有你,穆青!”
“……”穆青嚇得渾身一哆嗦。
“你還真有本事,調動五百名禁衛軍私闖大理寺,將大理寺翻了個底朝天,你可知這些日子有多少大理寺官員在調查此事?”
穆青低頭不語。
這時,跪在頭一個的趙弘潤忍不住開口道:“娘,孩兒這次是被陷害的,不管他們的事。”
“最可氣的就是你!”拍了一下桌案,沈淑妃氣憤地說道:“堂堂皇子,竟然如此不知自愛,跑到煙花柳巷裏去尋花問柳……本宮平日裏是這般教你的?”
“孩兒那不是……”
“你還敢頂嘴?!”
“……”趙弘潤怏怏地閉上了嘴。
瞧著這一幕,
大魏天子心中那叫一個暢快,裝模作樣地說道:“弘潤啊,你母妃教訓你,你不可以頂嘴,知道嗎?”
趙弘潤心中那個氣,可瞅著沈淑妃氣憤的樣子,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頂嘴,隻好怏怏地裝作沒聽到。
瞧見這一幕,大魏天子心中更為舒暢。
曾幾何時,這個頑劣的八子趙弘潤在他這個當父親的麵前是何等的忤逆囂張,想出各種“卑鄙狠毒”的計策讓他這位大魏天子氣怒交加,卻又無從發泄,可這會兒,這個劣子敢頂嘴?
長長吐了口氣,沈淑妃諄諄教導道:“潤兒,你是大魏皇子,可你所做的是,像是皇子應當做的麼?”
“不像。”大魏天子在旁幫腔。
“你可知你父皇以及本宮心中是何等的失望?”
“失望透頂。”大魏天子作搖頭歎息道。
“你以後還敢麼?!”
“還敢麼?”大魏天子似乎玩上癮了,在旁狐假虎威,借機訓斥著這個兒子。
趙弘潤心中那叫一個氣,他如何看不出自己這位父皇是在報複他前一陣子的所作所為,可眼瞅著沈淑妃氣憤的樣子,他又不敢頂嘴,畢竟沈淑妃的身體狀況可不怎麼好。
“孩兒不敢了。”趙弘潤低眉順目地乖乖說道。
見他如此乖順,沈淑妃心中怒火這才逐漸消退,而旁邊這位大魏天子,那更是一副仿佛心靈受到了治愈的暢快,笑地格外燦爛。
教訓了一番大兒子之後,沈淑妃吩咐準備飯菜,畢竟看大魏天子的意思,似乎打算在凝香宮用飯,這可是極好的事。
沈淑妃倒沒有想過為自己謀求什麼,她更加傾向於讓趙弘潤與天子的父子關係能更近一步,畢竟前些日子在宮內傳地沸沸揚揚的父子戰爭,讓沈淑妃格外揪心。
一邊是自己的丈夫、一邊是自己的兒子,就算沈淑妃沒有考慮過讓自己兒子謀奪皇位,也不忍他們父子二人的關係如此緊張。
正因為這樣,她用完午飯後率先以身體困乏為借口,將剩下的時間留給了大魏天子趙元偲與八皇子趙弘潤。
可惜的是,她的良苦用心趙弘潤根本不能體會,以至於她這才一走,趙弘潤臉上的笑容便頓時收了起來。
一父一子,對目而視。
“堂堂一國之君,撇下垂拱殿繁重的政務,隻為來看自己兒子被其母教訓時的窘迫……這樣真的好麼?”
麵對著自己兒子略帶嘲諷的話,大魏天子絲毫不以為杵,笑著說道:“用你的話說,偶爾也要調劑一下心情,不是麼?”
趙弘潤恨地牙癢癢,沒好氣地說道:“父皇你笑什麼?皇兒隻是一時不察,被人陷害了罷了!”
豈料聽了這話,天子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啊,正是因為你被人陷害,朕才笑得這般暢快啊!”
『這怎麼當人父的?』
趙弘潤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天子,心說誰家當爹的會說這種話,仿佛恨不得自己兒子吃虧似的。
而這時,天子卻徐徐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似有深意地說道:“朕的千裏駒,也有失蹄的時候。……弘潤,你知道前一陣子,你為何可以贏朕麼?”
見天子表情有異,趙弘潤心中不免變得凝重起來,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很簡單。”大魏天子目視著自己如今越來越器重的兒子,正色說道:“因為你守規矩,朕也守規矩,因此,你可以憑借你的聰明才智贏過朕。……而這一回,你碰到了一個不守規矩的對手,因此,你輸了。”
“……”趙弘潤微微一愣。
“莫不服氣,在朕看來,羅文忠這次做得就相當漂亮,借宗府的力量懲戒了你……而他自己則能抽身事外,這份本事,真不愧是我大魏的臣子……”
“喂喂喂,父皇您這話聽了很奇怪啊,一般來說,兒子吃了虧,當老子的不是應該替他出頭的麼?”
大魏天子好笑地望了一眼自己兒子,戲虐說道:“朕為何要替你出頭?是你自己沒本事罷了,與朕何幹?……朕反而欣賞那個羅文忠,有膽識、有心計,比你這種隻會耍小伎倆,隻曉得糟蹋朕那些心愛玩物的逆子有能耐地多!”
一提到被自己兒子糟蹋的貴重觀賞物,大魏天子分外揪心,尤其是那一株他親自照料的牡丹花。
“既然父皇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那皇兒就隻能靠自己了。”朝著天子拱了拱手,趙弘潤似有深意地說道:“吏部應該不止一位郎中吧?若果真如此,父皇最好挑幾位合適的預備著……皇兒先走一步。”
說著,趙弘潤拱了拱手,告辭離去。
望了一眼這位八殿下離去時的背影,再偷偷瞧了瞧天子臉上那難以捉摸的笑容,大太監童憲低著頭不敢插嘴。
“童憲,擺駕垂拱殿。”
“是……”
離了凝香宮,大魏天子徑直來到了垂拱殿。
垂拱殿內,何相敘等三位中書大臣早就從天子口中得知這位當今天子今日會到凝香宮去,因此也不意外。
他們隻是納悶八皇子趙弘潤好端端的,怎麼會受到宗府的處置,不過見這件事無論是大魏天子還是宗府都捂得很嚴實,他們也就很識趣地沒有追問。
他們隻是在心中暗自猜測。
“陛下,吏部呈上了章折,關於今年的『科試』一事。”中書左丞藺玉陽將一份章折呈遞到龍案,恭敬說道:“『科試』的具體事務,吏部已差不多準備就緒,十六位陪監官員,吏部已初步擬定,這是名單……”
大魏天子拿起那份章折,仔細地看著名單上的那一位位吏部官員的名字,淡淡說道:“還缺一位主監考官?”
“是。”
“就選……他!”大魏天子抬手一指名單中的一個名字:“吏部郎中,羅文忠!”
『唔?』
垂拱殿內三位中書大臣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天子,心中不由地有些納悶。
要知道,雖說科試是事關整個大魏未來幾年官吏選拔的大事,但事實上,這件事也並非一定得由吏部尚書主導,畢竟吏部尚書要統籌整個大官的吏製考評,公務繁重。
因此,科試的主監考官一般會從吏部的左、右侍郎中選出一人擔任,可沒想到今年,陛下卻欽點了一位郎中。
『難道這就是簡在帝心?莫非這位羅文忠羅郎中有什麼出色的政績?』
藺玉陽與虞子啟麵麵相覷,心下納悶卻又不好貿然問及。
“是,那就選吏部郎中羅文忠為科試主考官。……另外,陛下對今年的科試可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在大太監童憲的偷偷觀瞧下,大魏天子臉上浮現幾分難以捉摸的笑容。
“今年的科試,就從朕的眾兒中選一人擔任陪監吧,終歸朕那些不成器的皇兒們,遲早也得接觸這些事的……”
『皇子陪監?』
三位中書大臣麵麵相覷,心說這可是曆年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啊。
『陛下這是……』
老成持重的中書令何相敘皺眉望了一眼天子,若有所思。
以此同時,在陳都大梁某豪宅內。
隻見在一間裝飾奢華、擺著珍貴把玩物的房間裏,有一位服飾鮮豔的中年人正把玩著手中的玉器。
這時然,屋外走入一名下人,叩地稟告道:“主人,查清楚了,蘇苒姑娘之人,是八皇子趙弘潤。……據徐尚與宗府的人透露,八皇子曾與吏部郎中羅文忠之子羅嶸結怨。”
“趙弘潤……嘿嘿!”這位服飾鮮豔的中年人停下了手中把玩玉器的動作,臉上閃過幾分興致:“叫徐尚摘了那位蘇苒姑娘的牌,不許旁人去打攪。”
“是。”
“簡直難以咽下心中這口惡氣!”
在文昭閣內,宗衛穆青一臉憤慨地表達著他激憤的心情。
“不是簡直,是根本!”
宗衛衛驕接口道。
本來好端端的,沈彧、呂牧、穆青三人跟著八皇子趙弘潤去相會那位一方水榭的蘇姑娘,而他們幾個則負責引開內侍監的探子,完事以後找個地方喝一杯,這本是絕佳的安排,卻不想竟有人趁他們七名宗衛不在,設計陷害他們殿下,害得他們被沈淑妃訓斥了一頓,簡直就是惡氣填膺。
“小小一個吏部郎中,真是好大的膽子,非但縱容兒子,更想出這等詭計……若非殿下如今深受陛下器重,否則可真中了那廝的詭計!”宗衛高括一副心有餘悸表情地說道。
的確,若非趙弘潤目前深受大魏天子的常識,否則若是在以往,大魏天子豈會輕饒了他?非得重重處罰不可。而身陷天子重罰中的趙弘潤,又何來工夫去報複那位吏部郎中羅文忠?
不可否認,羅文忠的這條計策堪稱是撥開雲霧見天明的一計,借刀殺人的手段耍得極好,隻可惜,他並不了解宮內目前的情況,還以為趙弘潤隻是一個不受大魏皇帝器重的頑劣皇子。
在眾宗衛們聲聲討伐期間,沈彧與呂牧二人沉默不語。作為眾宗衛中較為年長的兩人,他倆深深地為自己這一回的失態感到羞憤。
明明是保護自家殿下的宗衛,可結果卻被人陷害給灌地酩酊大醉,最後還要勞煩宗府的人把他們從城內的僻靜小巷裏撈回來,這丟人簡直丟到姥姥家了。
更糟糕的是,由於被灌至大醉,他倆的供詞最終也沒有被宗府所采信,害得趙弘潤又背上了一條『禦下不嚴』的無端指責。
似乎是注意到了沈彧與呂牧二人臉上的自責之色,趙弘潤揮揮手示意眾宗衛們莫要再議論下去,淡然說道:“好了,事已至此,咱們再聲討那羅文忠又有何用?父皇身為大魏天子,做事一向講究『師出有名』,咱們無憑無據的,也告不倒那個羅文忠……與其在這裏做這些沒用的,還不如去打聽打聽,看看有什麼挽回顏麵,討回這口惡氣的辦法!”
眾宗衛連連點頭稱是。
於是乎,趙弘潤分別令他們離宮探查有關於吏部郎中羅文忠的消息,而他自己則帶著沈彧、呂牧二人前往一方水榭。畢竟羅文忠的事終歸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成的,在此之前,
趙弘潤覺得自己有必要給那位蘇姑娘一個交代。
可能是見其餘宗衛不在身邊的關係,沈彧與呂牧二人終於忍不住了,滿臉羞慚地說道:“殿下,我們……”
“不必說了。”趙弘潤抬手打斷了他倆的話,目視著他們的眼神正色說道:“這件事是因我而起,又與你倆何幹?……放心,無論是為你們還是為我自己,這口惡氣,本殿下是定要向那羅文忠父子討回來的!”說著,他重重一拍兩人的肩膀。
感受著肩膀上傳來的握力,再望向趙弘潤那依舊信任的眼神,沈彧與呂牧二人感動地無以複加,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
他倆,總算是恢複了過來。
“話說……大理寺的酒怎麼樣?”
“說實話酒還不錯,就是被人掐著脖子灌……這太糟糕了。”
“啊,都沒來得及品嚐就醉了……”
“哈哈哈哈——”
一主兩仆像平日裏那樣閑笑著,逐漸離宮朝著一方水榭而去。
而此時在一方水榭內,小丫環綠兒正一臉驚慌地跑回翠筱軒,向她服侍的小姐蘇姑娘傳達一個她剛剛發現的驚奇的親眼所見。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不好了……”
此時,蘇姑娘正坐在梳妝台前,愣愣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發呆,瞧見綠兒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疑惑問道:“怎麼了,綠兒?”
隻見綠兒小手叉腰喘了幾口氣,急聲說道:“小姐,也不知怎麼回事,您的牌被摘了……”
蘇姑娘下意識地凝了凝眉。
說實話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按照青樓的規矩,但凡在青樓裏委身的姑娘們,青樓都會將他們的代稱、或者美稱刻在一塊竹牌上,將其懸掛在青樓一層的牆壁上,以此告訴那些來這裏尋花問柳的客人們,這青樓裏究竟有哪些位姑娘。
而一旦被摘了牌,這就意味著該位姑娘無法在接待客人。一般情況下,隻有當某位姑娘被某位權貴看中,並且青樓也認可的情況下,才會將那位姑娘的牌給摘除。
這既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也是用來告訴別的客人這位姑娘已“名花有主”的常用規矩。
而如今蘇姑娘的牌被摘了,這就意味著,有一位連一方水榭都不願意得罪、或願意結交的大人,看上了她。
這讓蘇姑娘不免有些心慌慌。
『莫非是……他?』
蘇姑娘的心中第一時間閃過趙弘潤的念頭,畢竟趙弘潤非但是她在一方水榭裏第一位接待的客人,也是她這一生第一個男人,然而當她細細分析這個讓她頗為心動的念頭後,所得出的結論卻使她心中微微有些消沉。
誠然,在蘇姑娘眼中的趙弘潤,絕對稱得上是一位極具才華的富家公子,雖然年紀輕輕,比她還要小上六歲,但是精通琴棋書畫,造詣遠在她之上,也不曉得他是怎麼練就的。
可問題是,這位“薑公子”怎麼看不像是出身權貴人家的子弟,即便家中殷富,也斷然達不到權貴的檔次。
不得不說,蘇姑娘想岔了,因為在她的認知中,倘若趙弘潤當真出身名門,在他這個年紀豈會容忍那個羅嶸?十有八九會抬出自身家門,令那羅嶸知難而退才對。
可是趙弘潤卻沒有那麼做,這讓蘇姑娘不好猜測他就是那位能使一方水榭主動放出友善信號的貴客。
『不是他,那又是何人呢?』
蘇姑娘的芳心猛然一沉,感覺心墜墜的,壓抑地難受。
就在這時,她聽到外室響起了綠兒憤慨的責罵聲。
“無恥小徒,你還有臉來這兒?!”
『誰?』
蘇姑娘心中剛閃過一絲納悶,便既驚喜又意外地聽到了趙弘潤的聲音。
“還無恥小徒?……本公子怎麼招惹你了?”
『他怎麼來了?他沒事了嗎?』
蘇姑娘顧不得其他,連忙從內室緊走幾步來到外室,心情有些激動地望著正被綠兒往外推的趙弘潤。
“綠兒,不得無禮!”
也不知是不是怕趙弘潤生氣,蘇姑娘連忙喝止了綠兒無禮的舉動。
然而她的聲音卻是引起了趙弘潤的注意,兩人的視線不經意地接觸了一瞬。
頓時,蘇姑娘就感覺自己麵頰有些發燙,而趙弘潤似乎也感覺有些尷尬,伸手撓了撓臉。
“小姐,這壞小子這樣對您,您還護著他?”綠兒不能理解地問道。
“別瞎說。……快去沏茶吧。”
“哦……”
在蘇姑娘的吩咐下,綠兒噘著嘴怏怏地沏茶去了,可臨走前她仍舊不不忘惡狠狠地瞪趙弘潤一眼。
見綠兒的背影已消失在自己眼中,蘇姑娘低著頭小聲邀請道:“薑公子不嫌棄的話,不如移步內室……”
今日的她,比起以往少了幾分鎮定自若,更多了幾分不經意的誘魅,那欲羞還迎的樣子,讓趙弘潤一陣心浮氣躁,難以鎮定。
“沈彧,呂牧,你倆在屋外等我片刻。”
“……”麵對自家殿下的吩咐,沈彧與呂牧對視一眼,皺了皺眉。
按理來說,剛剛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本不應該再離開自家殿下片刻,可眼瞅著這位蘇姑娘與自家殿下那神色,他倆還是發自肺腑地覺得,這個時候他們還是少參合為妙。
“是。”沈彧與呂牧二人很識相地退出了屋外,站在門外充當護衛。
而此時,趙弘潤已在蘇姑娘的邀請下緩緩走到內室。
不得不說,當望見那張床榻時,他倆都感覺有些尷尬,畢竟就在七日前,他倆還赤身裸體地相擁在榻上,做了男女間所有能做的事。
在那張小案幾對坐下來,趙弘潤與蘇姑娘都沒有說話,因為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這份尷尬,直到綠兒拎著茶壺進來,依舊維持著。
“薑公子請用茶。”
將送上茶的綠兒也趕出了屋子,蘇姑娘終於以請吃茶為借口,打破了這個僵局。
“多謝。”趙弘潤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雖然他今日是特意來給這位蘇姑娘一個交代的,可事到臨頭究竟該說些什麼,他自己沒有什麼方寸。
最終,還是蘇姑娘主動岔開了話題。
“那日,將薑公子帶走的那些人,不知是何人?對薑公子你有害麼?”
“是族中的一位堂兄。”趙弘潤含糊其辭地說道。
“咦?”蘇姑娘愣了愣,好奇問道:“他如何知曉你在……在這處。”說到最後時,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麵頰有些發燙。
趙弘潤本想說是遭人陷害,可是仔細想想,其實真正真虧的可不是他,而是麵前的這位蘇姑娘,因此他就沒敢說遭人陷害,免得讓這位蘇姑娘產生什麼不好的聯想。
“因為有人通風報信……”
“通風報信……薑公子是本地人士?”
“啊,我是這陳都大梁的本地人士。”
兩人閑聊了片刻,因為他倆很默契地沒有提及任何有關於那一晚上的事,因此隨著交談,尷尬的氣氛倒也逐漸恢複了融洽。
“蘇姑娘,我這次來,本想給你有所交代……不過,說實話我現在也是方寸大亂,不知該交代什麼。”
『……』
蘇姑娘心中一沉,低著頭幽幽說道:“薑公子本來就不需要向奴家交代或承諾什麼……”
趙弘潤一聽就知道是她理解錯了,連忙解釋道:“蘇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蘇姑娘的事,家父家母都已經得知了。”
“誒??”蘇姑娘忍不住驚呼出聲,手足無措,臉色亦有些發白:“令……令尊令堂都……都知道了?他……他們知道了什麼?”
“所有的事。”趙弘潤吐了口氣,略有些尷尬地望了眼蘇姑娘。
頓時,蘇姑娘臉上緋紅一陣、蒼白一陣,看得出來十分緊張:“那……那敢問二老有……有說什麼嗎?”
“他們把我訓了一頓……啊,這不管蘇姑娘的事,家父家母隻是說我平日裏自詡聰明,關鍵時刻卻排不上用場……”
好在趙弘潤提前解釋,否則這位蘇姑娘又要胡思亂想了:“那……別的,沒說什麼麼?”
“暫時沒說。”
『呼……』
蘇姑娘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畢竟她比趙弘潤年長六歲,她最怕的就是被趙弘潤的父母罵作『不知廉恥勾引他家兒子的賤女人』,如今聽趙弘潤說他父母暫時還沒說什麼,她心底總算是能稍稍喘口氣。
“今日我特地趕來,一來是向蘇姑娘報個平安,二來原本是想交代一些事……該給蘇姑娘的交代,我絕不會逃避……你等我一段日子可好?”
『等……?』
蘇姑娘芳心砰砰直跳,咬著嘴唇低聲問道:“薑公子做主即是,反正奴家……就在這裏。”
“唔!……那,那我先走了。”
“奴家送公子……”
趙弘潤的承諾,讓蘇姑娘的心頗為意動。
畢竟撇開年紀的差距不談,趙弘潤精通琴棋書畫,雖稚嫩卻儀表堂堂,哪怕有些時候性子有些別扭,但依然是絕佳的夫婿選擇,至少蘇姑娘挑不出來什麼毛病。
當然了,這或許跟他是她第一個男人的事實不無關係。
但是不管怎麼說,趙弘潤雖然年幼卻懂得肩負起責任,這讓蘇姑娘感到十分心暖。
如今她最為擔憂的,就是趙弘潤的家裏對她的看法,畢竟她出身並不怎麼好,雖然是個清倌兒,但也無法避免有些人對她的別樣看法。
另外,一方水榭摘了她的牌一事,也讓蘇姑娘感到憂心忡忡,生怕她與趙弘潤之前又竄出哪個權貴來。
但讓她意外的是,一方水榭明明摘了她的牌,但是她臆測中那個看上了他的權貴卻始終沒有現身,這讓她感覺頗為納悶。
難道,並非是因為有人看上了她的關係?
稍稍鬆了口氣的蘇姑娘,在仔細一想後,芳心頓時就繃緊了。
因為,如果這其中沒有第三者插足的話,那麼就隻有一個解釋了,那就是那位“薑公子”的家裏人,動用關係促使一方水榭停了她的牌。
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說得難聽點,她如今是那位“薑公子”的女人,因此,那位“薑公子”的家裏人自然不希望她與別的男人有什麼瓜葛。
對此,蘇姑娘其實是更加傾向於此的,正所謂好女不嫁二夫,若非種種客觀原因,天底下哪個女人不希望從一而終,將一生奉獻給自己的第一個男人?
至少蘇姑娘心甘情願。
可問題是,『薑公子的家裏人』在此期間從未露麵過,這讓她根本無從猜測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對方才會動用關係讓一方水榭停她的牌。
或許,那位“薑公子”的父母,僅僅隻是將她視做他們兒子的玩物而已。
每當想到這個可能,蘇姑娘便忍不住一陣唏噓歎息。
可當她回想起趙弘潤對她承諾時的真摯的眼神,她就不由地又是一陣心暖。
『拖著就拖著吧,反正他也才十四歲……』
正室,蘇姑娘是不指望了,一個妾室的名分就足以使她滿足。當然了,前提是“薑公子的父母”得認可她這個出身青樓的女子。
她根本料想不到,『薑公子的父母』,可是當今大魏天子與沈淑妃,
這二位,根本就沒有插手過他們兒子的事,停她牌的人,另有他人。
又過了一兩日,趙弘潤沒有再去一方水榭,隻是托穆青給蘇姑娘送了些銀子,使他的女人有錢應付一方水榭的管事。
畢竟趙弘潤也想不到有人暗中幫了他一把,使他的女人蘇姑娘如今像公主似的被一方水榭供著,任何人都不敢冒犯。
“蘇姑娘,我家公子托我傳達一個口訊。公子近幾日家裏管得嚴,不許他外出,因此短時間內沒有機會在會見蘇姑娘。”
見到蘇姑娘的時候,穆青將趙弘潤托付的話轉達了一遍。
事實上,趙弘潤已經在著手對付吏部郎中羅文忠了,隻是這種事不好告訴蘇姑娘,免得她平白無故地擔憂,因此就推說家裏管得嚴。
可趙弘潤絕對想不到,他的這番說辭,反而讓蘇姑娘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家裏管得嚴……麼?』
蘇姑娘的心果然沉了沉:“麻煩這位小哥替奴家將這個香囊傳遞給你們公子。……並告訴他,無論如何,奴家都不會怨他,他也……不欠奴家什麼。”
說著,蘇姑娘將一隻紫錦香囊遞給穆青。
在大魏,男女之間的情饋之贈大多以香囊、手帕、首飾為主,若是有一定關係的,女方會便親自縫製香囊、錢袋等隨身可攜帶的小物件,送給男方,表達自己的心意。
而這隻紫錦香囊便是蘇姑娘親手縫製的,按照規矩,香囊內非但塞入了一些香料,還有一縷蘇姑娘的青絲,編成結藏於香囊內,寓意是什麼不言而喻。
穆青點點頭,回到皇宮將蘇姑娘的這隻香囊傳遞給自家殿下。
趙弘潤那是何等敏銳的人,一聽穆青所描述的蘇姑娘當時的表情,就知道是她又誤會了。
不過這個誤會他暫時不打算澄清,畢竟若非以家禁作為借口,他無法向蘇姑娘解釋他日後一段日子為何不能到一方水榭去。
想了想,趙弘潤便按照記憶,將他第一眼瞧見蘇姑娘時,蘇姑娘青絲瀑地、撫琴輕彈時的優雅恬然畫了下來,叫穆青立即送到蘇姑娘手中。
在他看來,這幅畫應該可以哄對方一陣子,直到他解決羅文忠的事。
果不其然,從穆青手中接過了那副畫的蘇姑娘,哪裏還顧得上幽怨,捧著畫卷喜不釋手。
如此,蘇姑娘那邊總算是暫時沒有問題了,趙弘潤終於可以集中精力來思考如何對付吏部郎中羅文忠。
至於如何對付這個羅文忠,宗衛高括打聽到了一個消息。
“殿下,今年的科試,陛下欽點那個羅文忠為主監考官,還提議讓一位皇子殿下陪監。……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科試,也就是所謂的科舉,寒門子弟榮登仕途的絕佳途徑。
關於這件事,趙弘潤也有所耳聞。
他知道大魏每三年都要召開一次科試,招收國內那些有才能的年輕俊傑,按成績的優劣或提拔為官員的後補,不誇張地說,科試是事關大魏國家興亡的大事。
可正是因為科試是榮登仕途的最佳途徑,因此,每年的科試,都難以避免會發生舞弊事件。畢竟這三年一回的科試,對於那些希望踏上仕途的士子而言,或者是純粹希望當官飛黃騰達的人而言,都是最為緊要的一樁事。
至於大魏天子將那個羅文忠欽點為主監考官,這一點趙弘潤並不意外,畢竟前幾天,大魏天子還當著他的麵誇讚那個羅文忠,誇讚他的手段與計謀。
讓趙弘潤感到詫異的,是天子那個『皇子陪監』的建議。
『這算什麼?父皇這是給我一個對付羅文忠的機會麼?還是說……父皇另有打算?』
趙弘潤不免有些狐疑。
他猜不透,猜不透那位大魏天子的真實想法。
要知道,比起報複羅文忠,趙弘潤更加不希望自己被他的父皇利用,這才是他最無法忍受的。畢竟父子戰爭目前兩人皆是一勝一負,每當想到那位父皇在凝香宮時,趁著沈淑妃教訓他的時候在旁哈哈大笑的樣子,趙弘潤心中就憋氣地很。
可沒想到的是,隨後不久他便得到消息,原來大魏天子口中的『皇子陪監』,竟然隻限於出閣的皇子,換句話說,大魏天子此舉隻是為了讓趙弘潤的幾個哥哥們嚐試著接觸國家大事而已,根本就沒有將他包括在內。
見此,趙弘潤就不能忍了,徑直前往垂拱殿。
由於父子戰爭第二仗已經分出勝負,天子敗而皇子勝,因此,垂拱殿也就不再是趙弘潤所無法踏足的禁地。
“八皇子求見!”
在殿外郎衛的通報聲中,趙弘潤等不及殿內的大魏天子允許他入內,便獨自一人闖了進去。
殿內三位中書大臣抬頭瞧了一眼,便自顧自繼續審批章折了,畢竟這位殿下以往可是垂拱殿的常客,他來這裏也沒什麼值得稀奇的。
不過天子似乎不高興了,皺眉說道:“弘潤,朕還沒允許你入內呢,你怎麼就闖進來了?不懂禮數!”
“那都是些小事。”天子的訓斥趙弘潤絲毫不放在心上,隻見他走近了龍案,問道:“聽說,父皇將羅文忠欽點為今年科試的主考官?還要讓一名皇子陪監?”
“確有此事,怎麼?”
趙弘潤想了想,說道:“皇兒懇請擔任陪監,為父皇分憂!”
『……』
何相敘、藺玉陽、虞子啟這三位中書大臣疑惑地抬起頭來,他們完全不能想象這位好玩的皇子竟會有為國出力、為天子分憂的時候。
“為朕分憂?說得倒是好聽,你以為朕不曉得你在想什麼?”天子撇了一眼自己兒子,淡淡說道:“你還未出閣。……我大魏祖製規定,皇子未出閣前,不許見朝中官員,也不許與其有絲毫接觸,你不曉得麼?”
的確,大魏古製確實有這樣的規定,這也正是自六皇子趙弘昭以下,七皇子弘殷、八皇子弘潤、九皇子弘宣都不為外界所知,隻曉得有他們的存在,卻不知他們究竟長什麼樣子的原因。
“這條祖製,不公平!”
“抨擊祖製,你好大的膽子。”天子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道:“無論你說什麼,朕都不會允許的!……國家大事,其容兒戲?!”
“不行?”
“不行!”
“當真不行?”
“當真不行!”
“通融一下也不行?”
“不行!”天子不勝其煩地說道。
趙弘潤撇了撇嘴:“那我就呆在這不走了!”
『不會吧?又來?』
中書令何相敘與中書左丞藺玉陽對視苦笑了一聲。
而見此,天子冷哼道:“即便你耍賴也不行!”
“皇兒哪裏耍賴了?皇兒隻是覺得不公平!……憑什麼父皇不給皇兒一絲一毫的念想,就直接拒絕?”
天子皺了皺眉:“你想說什麼?”
隻見趙弘潤尋思了片刻,咧嘴笑道:“不如咱們抓鬮吧?抓到是誰,誰就擔任皇子陪監。……一切都看天意,若是天意不許皇兒擔任陪監,皇兒無話可說。”
『抓鬮?這小子準是打算在抓鬮過程中作弊。』
天子心中澄明,深深地望著趙弘潤,淡淡說道:“你不會用什麼旁門左道的伎倆吧,弘潤?”
“不會不會……”趙弘潤笑得很是單純無辜。
良久,大魏天子緩緩點了點頭。
“好!就以抓鬮決定皇子陪監的人選!……朕倒是要看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翌日,大魏天子再一次將九個兒子叫到了文德殿。
除了七皇子弘殷與九皇子弘宣外,其餘的皇子們大致已經猜到了他們父皇這次將他們召集至文德殿的目的。
那便是今年科試中並無前例的『皇子陪監』一事。
雖然說陪監的皇子並沒有多大的職權,無非就是監察科試的整個過程而已,但是不可否認,科試終歸是事關大魏吏製的國家大事,更是合理接觸吏部官員的絕佳機會。
因此,但凡是對皇位抱持熱衷的皇子們,都眼巴巴地看著這個機會,想試試是否能趁這次機會籠絡一部分吏部官員,比如皇長子『太子』弘禮、次子『雍王』弘譽、三子『襄王』弘璟、四子『燕王』弘疆,以及皇五子『慶王』弘信。
這些位皇子原以為他們的父皇會在與大臣們商議後決定陪監的皇子人選,因此這幾日裏來沒少與朝中有言語權的朝臣們攀關係,畢竟這些位皆已是出閣的皇子,隻要不是明目張膽的朋黨營私,一般拉攏朝中大臣的做法,大魏天子始終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畢竟這就是大魏曆代皇子們爭奪皇位的『遊戲規則』:在規則允許範圍內,規規矩矩地不擇手段。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大魏天子最終竟然決定用“抓鬮”的方式來選擇陪監的皇子,這讓那五位這些日子裏跑東跑西拉關係的皇子們感覺很是鬱悶。
不過這種情況他們也能夠接受,除了暫時身為儲君的太子弘禮。
畢竟照常來說,太子弘禮被欽點為陪監皇子的可能性最大,若無特殊情況的話,其餘四位已封王的皇子們幾乎是撈不著這個機會的,除非大魏天子有意另立儲君,才會在後四位中挑出一位來。
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幾位皇子們明明聽說陪監的皇子人選並不包括七皇子弘殷、八皇子弘潤以及九皇子弘宣,怎麼就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這時,大魏天子道出了其中的原因,他們這才知道,原來是八皇子趙弘潤耍無賴,與他們父皇糾纏不休,這才使得不勝其煩的大魏天子改變主意。
『小八?』
看得出來諸位皇子們都很吃驚,尤其是六皇子趙弘昭。
因為在他們的印象中,他們的八弟純粹就是一個喜好玩樂的人,從來不幹什麼正經事,怎麼這會兒突然有所改變了呢?
『據說,小八前些日子不知什麼原因被關到了宗府,
足足關了七日才放出來……莫非與這件事有關?』
二皇子『雍王』弘譽疑惑地望了一眼趙弘潤,若有所思。
前幾日,趙弘潤被吏部郎中羅文忠設計陷害,夜宿在一方水榭中蘇姑娘的香閣內,最終被宗府的人帶走,這件事宗府的人並沒有透露,大魏天子也沒有透露,因此,皇子們隻曉得他們的八弟不知什麼原因被關到了宗府,但是這個原因,他們也無從得知。
『看小八的意思,似乎他這回是誌在必得?』
三子『襄王』弘璟也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自己的那位八弟,心中暗自盤算起來。
作為與太子弘禮競爭皇位的眾皇子之一,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算是目前最有可能取代太子的皇子,這是朝野眾所周知的事。
他們並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八弟介入這次事件中,畢竟趙弘潤當日在垂拱殿的那首亂賦,是個傻子都聽得出他無心皇位,與六皇子趙弘昭一樣不怎麼在乎,因此,根本稱不上是四位已封王的皇子的敵人。
而相比之下,太子弘禮的麵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也難怪,畢竟若沒有趙弘潤橫插一手的話,他成為陪監人選的機會是最大的,可如今,他的機會就隻剩下一成多,這讓這位東宮太子有些不高興,不悅地盯著趙弘潤猛瞧。
此時,趙弘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抓鬮這件事,倒也沒去在意自己的做法讓東宮太子有些不高興,然而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卻瞧得清清楚楚。
『……』
兩位皇子默契地互換了一個眼神。
此時,大魏天子已親筆在九張紙上寫下了九名皇兒的名字,同時,大太監童憲將這九張紙分別折疊好,並將其打亂平鋪在龍案上。
眼瞅著大魏天子準備伸手去抓其中一張紙,對陪監位置頗為眼熱的幾位皇子們頓時繃緊了神經,暗暗祈禱自己能被選中。
可就在這時,趙弘潤忽然開口打斷了天子:“父皇,這樣不公平。”
眾皇子們詫異地望著趙弘潤,對於這位兄弟竟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到驚奇,不過轉念一想這位兄弟曾為了出宮遊玩不惜與他們父皇展開兩輪讓宮中津津樂道的鬥爭,他們倒也釋然了。
在諸皇子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大魏天子聞言竟沒有絲毫的生氣,隻是露出了一種不耐煩的表情。
“怎麼又不公平了?不是你說要抓鬮的麼?”
隻見趙弘潤朝龍案走了幾步,拱手解釋道:“皇兒並非是說抓鬮不公平,皇兒的意思是,似這般抓鬮不公平……皇兒怎麼曉得,父皇是不是暗中記下了皇兒的那張紙,故意不選呢?”
『這是……質疑父皇?』
諸皇子們麵色微微一變,心說這個兄弟可真是太膽大妄為了,竟然敢如此質疑他們的父皇。
然而讓他們吃驚的是,大魏天子依舊沒有生氣,他皺眉問道:“那你的意思呢?”
“懇請父皇將這九張紙盛放在不可目視的匣子中,將其攪渾,再行抽取。……這樣才公平,對麼父皇?”
“……”天子皺眉瞧了一眼趙弘潤,不耐煩地說道:“好,為使你死心,就依你所言。”
說罷,天子瞧了一眼身邊的大太監童憲。
童憲會意,躬了躬身,退離了龍案。
他在文德殿內那些木架子上瞅了瞅,撇見有一隻架子上剛好擺著一隻黑紫色的匣子,便小心地將其捧了過來,擺放在龍案上。
瞧見這一幕,趙弘潤心中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因為這隻匣子,正是他昨日令工部趕製的。
他知道大魏天子召見他們這些皇子的地點,應該不會是在那三位中書大臣處理政務的垂拱殿,而應該是文德殿這個天子休息的場所。
因此,他昨夜叫宗衛穆青趁人不注意,溜入文德殿將這隻匣子偷偷放置在這裏。
為此,趙弘潤還不惜花了上百兩銀子,威逼利誘收買了在文德殿外值守的一幹郎衛,勒令他們不得泄露此事。
可別以為這是一隻普通的匣子,事實上,這是一隻裝有機關的木匣。
或許乍一看並不起眼,可事實上,這隻木匣製作精致,它其中有一個暗格,暗格內盛放著趙弘潤事先已準備好的紙,同樣也是九張,並且也疊得整整齊齊,唯一的區別在於,這九張紙上都寫著他的名字,弘潤。
之所以沒有寫趙弘潤三個字,是因為按照習慣,稱呼皇室成員時並不會加上姓氏。
這時,童憲已將那九張紙放入了木匣內,並蓋上了蓋子,隨後捧著木匣輕輕地搖晃了幾下。
“滿意了?”天子問道。
趙弘潤微微一笑,又拱手說道:“可否讓皇兒來抽取?”
天子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瞅了一眼趙弘潤,抬手做了一個請便的動作。
見此,趙弘潤便走上前來。
說實話,他還真有些擔心他父皇不允許他來抽,畢竟此刻那隻木屑內其實裝著十八張紙,九張是天子所寫,其餘九張則是趙弘潤仿造天子的筆記所寫,要更換兩者的位置,就必須按動木匣地步的一個隱蔽的機關。
在眾目睽睽之下,趙弘潤裝模作樣地托著木匣又搖晃了一下,看似是在弄亂裏麵的紙,實際上,他隻是為了按動機關更替掉天子的那九張紙而已。
待得準備工作做完,趙弘潤遂將木匣放在桌上,打開蓋子,伸手探入匣內,隨手摸出一張。
“咦?看來天意是站在皇兒這邊的呀,嘖嘖,真是幸運。”
攤開紙張,紙上明確無誤地寫著『弘潤』二字。
『這也太巧了吧?』
諸皇子麵麵相覷,心說早知如此我也上去抽了。
可其中幾位比較細心的,早已開始在懷疑這次抓鬮的真實度,隻是礙於這隻木匣是在文德殿隨便拿的,他們也不好貿然質疑什麼。
然而雖然他們沒說什麼,可天子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再抽一張。”
頓時,趙弘潤的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
“怎麼了,再抽一張啊。”目視著趙弘潤,天子淡淡說道:“是不是怕再抽出一張寫著你名字的紙來啊?”
“……”趙弘潤訕訕說道:“父皇說得哪裏話,這紙是父皇寫的,怎麼可能全是皇兒的名字呢?”
“嗬!那可不見得。”天子淡淡一笑,伸手探入木匣中:“既然你不抽,就當朕來替你再抽一張。”
說著,天子又從木匣中抽出一張紙來,攤開一瞧,果然上麵寫的還是『弘潤』二字。
諸皇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小子作弊了!
瞅了瞅板著臉一言不發的趙弘潤,天子索性將木匣內所有的紙都拿了出來,逐一攤開,果然這些紙上全都寫著趙弘潤的名字。
“看不出來,你模仿朕的筆跡還真有些造詣……學了多久啊?”天子冷嘲熱諷道。
見把戲被拆穿,趙弘潤索性也釋懷了,聳聳肩說道:“這還需要學?父皇的字又不怎麼樣,看兩眼就會了。”
『這劣子,事到臨頭還來氣朕!』
天子惡狠狠地吐了口氣。
“重新抓鬮!”
於是乎,重新開始抓鬮。
那隻內有機關的木匣,也被遺棄在一旁,大太監童憲吩咐一名伴身的小太監特意去取了一隻專門用來抓鬮的木匣,免得再次中招。
不過半柱香的工夫,那名小太監便取了一隻木匣過來,童憲又仔仔細細檢查過,確認這隻是一隻普通的匣子,這才將它擺上了龍案,並將大魏天子所寫的那九張紙重新放了進去。
“怎麼樣,還要抽麼?”
撇了一眼怏怏不樂的趙弘潤,大魏天子樂得反而露出了幾分笑容,揶揄道:“你試著再抽一張寫著你名字的紙出來?”
趙弘潤皺眉望了一眼自己父皇,憤慨地說道:“抽就抽!”
說著,他抬手便伸入了木匣中。
別看他一臉仿佛受到挑釁後的憤慨,可事實上,他心中正在暗暗竊喜。
不錯,那隻設有機關的木匣,隻是一個虛招而已。
因為不光他清楚,就連大魏天子也清楚他必定會在抓鬮的時候想方設法地使鬼主意,為了不使天子懷疑,趙弘潤這才故意露出馬腳。
想想也是,憑趙弘潤的聰慧,他會天真地認為天子當真看不穿他的伎倆?
隻有在失敗一次後,順水推舟營造出“背水一戰”般的氛圍,這才有機會騙過這位大魏天子。
至於這次如何使詐,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趙弘潤的袖子裏早就藏了一張寫著他名字的紙而已,隻要他隨便摸到一張,趁手還在木匣內的時候,迅速將其與袖子裏的那張紙掉包就行。
別看這個伎倆簡單,但往往越簡單的伎倆越發可以達到目的。
“怎麼了?抽啊?”見趙弘潤的手伸在匣子裏好一會沒有動靜,天子不耐煩地催促道。
“父皇急什麼?我猶豫一下不行啊?”在發牢騷的同時,趙弘潤迅速地將摸到的紙與袖子藏著的紙掉了包,隨後仍舊裝出悶悶不樂地樣子,這才將那張紙抽了出來。
不得不說,趙弘潤裝得很像,他明明曉得手中這張紙寫的就是他的名字,卻故意裝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仿佛是擔心紙上的名字並不是他。
良久,他歎了口氣,回身將那張紙遞給了童憲:“童公公,麻煩你替我念吧。”
童憲不疑有他,接過紙來,小心地將其攤開:“是八殿下。”
說著,他將那張紙朝著眾人攤了攤,果然上麵寫著『弘潤』二字。
“真是我?”
趙弘潤裝作一臉驚喜的表情,
連連拍了拍胸口。
見他這幅表情,諸皇子雖然覺得有些納悶,但倒也沒做他想,畢竟剛剛那回是因為木匣內藏有機關的關係,而這次,童憲已前前後後將這隻木匣檢查過,並無機關,就這樣趙弘潤還能抽出代表他的那張紙來,隻能說是上天庇護了。
可惜,唯獨大魏天子不怎麼看。
“嗬嗬,一虛一實,果然有點門道。可惜……”
笑了笑,大魏天子一把抓住趙弘潤用來抓鬮的那隻手,伸手在那隻手的衣袖裏摸索了一陣。
果然,他從趙弘潤的衣袖中摸出了那張真正的抓鬮紙。
兩指夾著那張紙,天子有意奚落著趙弘潤:“弘潤,這猜這是什麼?”
『……』
趙弘潤雖然麵色不變,但心中早已在暗暗叫苦。
他早就知道尋常的伎倆騙不過這位英明的父皇,於是才想到一虛一實的辦法,故意暴露那隻機關木匣的把戲,同時有裝出無計可施的模樣,為的就是讓這位父皇能減低防備心。
可沒想到,最終還是被這位父皇給看穿了。
“父皇真的要趕盡殺絕麼?”趙弘潤壓低聲音說道。
“嗬嗬嗬。”大魏天子聽得心中好笑,淡淡說道:“是你伎倆粗鄙,怪得了誰?……下去吧,朕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看來父皇這是有意要阻止我參與科試的陪監了……』
趙弘潤憤憤地看了眼天子,終究怏怏地走回了原來的位置。
連這都被天子看穿,他也沒什麼後招了,如今就隻有賭運氣,看看是否能從那九張中抽到他了。
看著趙弘潤悶悶不樂的樣子,諸皇子心下都有些好笑,甚至有幾名皇子暗自嘀咕:此子究竟憑什麼以為能夠蒙騙他們父皇?
“八弟,你為何要參與科試陪監?”
見趙弘潤走回自己身邊,與他關係不錯的六皇子趙弘昭好奇地問道。
從旁,皇九子弘宣也是納悶地望著自己的哥哥,想不通他哥為何不惜耍伎倆也要爭取到皇子陪監的名額。
“此事一言難盡。”趙弘潤微微歎了口氣,抬眼瞧見童憲正在檢查那些紙張,準備第三回重新抓鬮,他也沒什麼心情來解釋。
此時的他,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就算這次撈不著皇子陪監的名額,他也要想辦法混到科試去。
這一次抓鬮,是大魏天子親自抽取的。
在諸皇子密切的關注下,天子緩緩地打開了折疊的紙。
還別說,這會兒就連趙弘潤都難免有些緊張。
忽然,趙弘潤注意到天子皺了皺眉。
『難道說……』
趙弘潤微微有些心跳加速。
因為他發現他的父皇不但皺了皺眉,還微微撇頭瞧了一眼。
『難道真的……』
趙弘潤的臉上浮現出患得患失之色,這會兒的他,還真有些擔心是父皇故意戲耍他。
但事實證明,大魏天子似乎並沒有拿他開玩笑的意思,在看了一眼後,便不情不願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這次科試的陪監人選……弘潤。”
『耶!』
眼瞅著大魏天子不情不願的樣子,趙弘潤激動地攥了拳頭。
『不會吧?』
『真的假的?』
已出閣的幾位皇子們麵麵相覷,他們暗自心說,難道作弊還能引來天助?
“可惜……”
雍王弘譽微不可查地道了一聲可惜,搖了搖頭。
而在他身旁,襄王弘璟也是遺憾地歎了口氣。
不過在對視一眼後,他們卻默契地微微一笑。
因為在他們眼裏,或者說,是在除東宮太子以外的四位已出閣的皇子看來,隻要這次的科試陪監名額沒有落入東宮太子手中,無論給誰他們都可以接受。
更何況,得到這個名額的還是他們兄弟中的老八,一個根本無心爭奪皇位的兄弟。
唯獨東宮太子弘禮的麵色很不高興,望著洋洋得意的趙弘潤皺了皺眉,不過倒也沒說什麼。
“哈哈哈,果然上天還是站在皇兒這邊的……早知如此,皇兒哪用得著費這番工夫。”
所謂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指的恐怕就是眼下的趙弘潤了。
眼見自己父皇接連兩次拆穿自己的把戲,可最終陪監的人選竟然還是自己,趙弘潤心中那叫一個敞快,尤其是當他看到他父皇皺著眉無可奈何地表情時。
“好小子!”天子似乎被他這個兒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舉動給氣壞了,重哼一聲,隨手將手中的紙丟回了木匣,板著臉唬道:“既然是天意屬你,朕就順應天命罷了。……不過朕有言在先,你此番不過是去陪監科試而已,若是你將今年的科試攪地一團糟,哼哼哼,看朕如何收拾你!”
『威脅?嘿!』
“父皇放心,皇兒定會履行起身為陪監的義務的。”
趙弘潤絲毫未將他老子的恐嚇放在心上,畢竟他這回隻是打算著抓抓那羅文忠的把柄,借此報複前一次被設計陷害的事罷了,又不是真的打算在科試搗亂。
“父皇,皇兒先行告辭去準備了。”
朝著天子拱了拱手,趙弘潤幾乎是哼著小曲樂哉樂哉地離開了文德殿。
眼望著八皇子趙弘潤離開時興高采烈的樣子,再瞅瞅天子臉上的不渝之色,大太監童憲低了低頭。
他絕沒有這個膽子道出實情。
是的,由於他當時就站在大魏天子身邊,因此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天子所抽取的那一張紙上,分明寫著『弘昭』二字。
不錯,真正被抽中的,是六皇子弘昭,而非八皇子弘潤!
然而大魏天子卻出於某個心思,睜著眼睛說瞎話,愣生生叫出了趙弘潤的名字。
更確切的說法是,無論大魏天子此次抽中了哪位皇子,他都會喊出趙弘潤的名字。
“父皇,那我等也先行告辭了。”
“父皇,皇兒等人就先行告退了。”
可能是見天子滿臉的不渝之色,諸皇子們紛紛告辭了,雖然他們都希望被選中的人是自己,但事已至此,他們也不好再做什麼,終歸他們心中還是惦記著皇位的,因此在大魏天子麵前決然做不到像趙弘潤那樣灑脫。
諸皇子們紛紛向天子告辭,包括同樣滿臉不開心的東宮太子弘禮。
見此刻殿內已四下無人,童憲很識相地替天子善後:將那幾張紙在燭台上點燃焚燒掉,消滅證據。
“你看到了?”天子幽幽地問道。
童憲聞言手微微一抖,低聲說道:“是。”
“爛在心裏。”天子淡淡說道,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似口吻。
“是。”童憲暗自鬆了口氣。
隻有常伴君王左右的人,才會明白何為伴君如伴虎。
能坐上如今這個位置,童憲自然清楚有些事勢必得爛在心裏,誰都不能透露,更何況天子有言在先。
“走吧,擺駕垂拱殿。”大魏天子言道。
“是。”童憲躬了躬身子。
科試,是大魏選拔官員的最主要途徑,其大抵可分為鄉試、會試、禦試三個環節。
鄉試一般在秋季,由各地的郡治府衙主持。
自大魏初代皇帝以三川之地立國,曆經數百年,終發展至六個郡,從北往南即分別是『上黨南郡』、『河東郡』、『三川郡』、『宋郡』、『潁北郡』以及『南陽郡』。
其中,『上黨南郡』及『潁北郡』分別與北方的『韓』與南方的『楚』接壤,曆來兼並戰爭不斷,隻能算是小郡,而其餘幾郡皆屬大郡,包括當今大魏天子攻滅宋國後新設的『宋郡』。
因為這些郡治的大小不同,因此每回鄉試招收的士子數量也不同,大抵是小郡三百人、大郡五百人左右,以至於粗略計算下來,每三年開設一回的會試,學子數量超過兩千六百人,實可以稱是每三年一回的大魏文壇盛事。
不得不說,能作為這超過兩千六百名考生學子的主監考官,實在是莫大的榮耀。
至少吏部郎中羅文忠羅大人是這麼認為的。
說起這件事,羅文忠便由衷地要感慨世事無常、天意莫測,因為在七八日前,他的兒子羅嶸還因為無意間得罪了大魏第八皇子趙弘潤而險些連累整個羅家,沒想到七八日後,大魏天子欽點他擔任今年會試的主監考官,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大魏洪德十六年三月二十六日,即會試開科的首日,羅文忠早早地便來到了吏部本部府衙。
為了慶賀這特殊的日子,羅文忠還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官服。
踏入吏部本部府衙,不時地遇到來來往往的吏部官員,那些同僚們紛紛向他表示祝賀。
對此,羅文忠心裏也十分高興,畢竟以往的科試皆由吏部左、右侍郎擔任主考官,哪輪得到他這一介郎中,若在以往,他充其量隻是那十六名監考官之一罷了,哪有作為主監考官的殊榮與資格?
在吏部本部府衙的前殿坐了片刻,那十六名擔任監考官的吏部官員也陸續來到,這些官員的品秩與羅文忠相似,皆是吏部的郎中,特例也有幾名主事,畢竟郎中雖然說在吏部是不上不下的品秩,但縱觀整個吏部四司,也隻有十六名郎中罷了。再者,並非所有的郎中官員都有機會參與會試,總有那麼一兩位也不知倒黴還是幸運的家夥由於手頭的政務較為繁忙,因而錯失了這次在眾學子們麵前露麵的機會,
由手底下的主事官員接替。
與同僚們寒暄了幾句後,羅文忠身為這次會試的主監考官,便有義務了解會試的準備情況。
其實會試的準備工作早已做完,羅文忠心中也清楚地很,他問幾句,無非就是說幾句場麵話,順便露一露自己如今的身份,讓其餘的郎中、主事改變以往的態度,在這次會試中奉他為首罷了。
“諸位,諸位,此次羅某有幸得陛下選中,欽點為此次會試的主監考官,深感責任重大。若期間有疏漏之處,還望諸位同僚扶羅某一把。”
“哪裏哪裏。”
“羅大人言重了。”
“職責所在,羅大人就放心吧。”
諸負責監考的吏部官員們紛紛表明了態度,雖然以往他們是平起平坐的,可如今既然羅文忠被天子欽點為主監考官,那麼自然要以他為首,哪怕心中或多或少的有些嫉妒,也絕不會表露出來,畢竟他們都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官員,深得其韻。
“說起來,今年的會試,陛下還欽點了一位皇子擔任陪監?這件事諸位大人可知?”
一名監考官員好奇問道。
見有人提起這件事,眾吏部官員心中也有些納悶,畢竟皇子陪監這種事,曆年來的會試中從未發生過,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麼蹊蹺,誰也不會相信。
“或許是因為曆年來科試舞弊事件屢禁不止吧?”
一名吏部官員一口道破了究竟。
他這話一說,屋內的氣氛就有些沉悶了。
身在吏部,他們豈會不清楚科試舞弊?說句不誇張的話,或許他們其中有半數以上都或多或少地被牽連其中,有的是為求財、有的是為了鞏固人脈,有的是為了照顧親族與學生,雖然不至於明目張膽,但酌情照顧一下,哪怕是未曾牽扯其中的官員,有時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也是,終歸是在同一個吏部府衙的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必要弄地跟仇人似的。
更何況,有時候他們網開一麵,還能獲得人脈與錢財的好處,何樂而不為?
“但不知究竟是哪位皇子擔任陪監。”一名官員疑惑問道。
“應該是東宮太子殿下吧。”
“這不一定,或許是雍王、襄王殿下也說不定。”
由於沒有途徑探查宮內的消息,他們也隻能憑空猜測了。
聊了幾句後,這些位科試的主監考官便陸續往科試的考試地點而去。
期間,或有幾名同僚趁人不注意,偷偷將幾張紙塞到羅文忠手中。
羅文忠不動聲色地將那些紙收了起來。
這一幕,或許有其餘的吏部官員注意到,但是他們都隻當裝作沒看到。
因為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幾張紙上所寫的應該是人名,京城中參與這次會試的上流權貴家的子弟,有人托他們這些吏部官員暗中照顧一下。
當然了,不能說權貴子弟就沒有一個有才學的,事實上,就像六皇子趙弘昭所邀請參加他雅風詩會的士子們,那可幾乎都是京城內有頭有臉的權貴家的公子哥,一個個能文能賦,飽讀詩書,絕不是什麼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但話說回來,即便家中的子弟並非不學無術的紈絝,但若能請吏部擔任監考的官員們稍稍照顧一下,哪怕為此付出些錢財,對於京城那些權貴們來說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花錢買心安嘛。
就拿羅文忠來說,他的兒子羅嶸今年也要參加這次的會試,他也不得向他的諸位同僚通個氣,請他們代為照顧一下,哪怕他的兒子羅嶸雖說性格狂妄點,但亦有真才實學。
會試的地點,在陳都大梁內隸屬於吏部的夫子廟,那原本是吏部專門為門下省六部官員的子弟進學所設的學廟,但凡是仕途官員家中的子弟,都有資格進學,相當於宮學、宗學這種專門為某些子弟開辦的學府。
不過在會試期間,夫子廟都會暫時停學,充當吏部主持的科試的考試場所。
此時在夫子廟內,隸屬於吏部的科試人員已全部到齊,除了一名主考官與十六名監考官外,還有十幾名令史、二十幾名主事,以及數百名從大理寺、尹令府、城門督府等府衙借來的衙役兵丁,負責維持整個考場的秩序。
而羅文忠這些監考官,其實是最後一批入場的,畢竟那些雜物事,也輪不到他們堂堂郎中、堂堂監考官去忙碌,自有手底下的主事、幹事們去著手處理。
他們這一幹監考官來到了夫子廟的正殿,因為時辰尚早,他們暫時在正殿內休息片刻,一旦到了巳時,便正式開始今年的科試,陸續放廟外的學子們進入考場。
可讓他們有些錯愕的是,此時夫子廟內,竟然已經坐著一位衣冠鮮華的富貴公子,卻不知是何人,因為此人臉上帶著一副有些可笑的麵具,遮住了麵容。
不過他身後的那位護衛,那可了不得。隻見那十名護衛一個個身穿墨色甲胄,挎帶著腰刀,眼神淩厲、威武不凡。
“閣下是?”羅文忠皺眉問道。
話音剛落,就見那位富貴公子抬手出示了一塊金燦燦的令牌,與當初宮內大太監童憲在幽芷宮出示的令牌一模一樣,天子禦令。
見此,這一行十六名監考官哪還有不明白的,紛紛朝著那塊金令跪倒在地。
毋庸置疑,眼前這位,必定就是此次天子派遣來的陪監皇子,隻是不知是哪一位而已。
“起來吧。”富貴公子淡淡地揮了揮手,眼神似笑非笑地望著羅文忠。
可能是注意到了眼前這位望向自己的眼神,羅文忠心下有些納悶,拱手拜道:“敢問殿下是?”
“嗬嗬嗬……”
富貴公子輕笑了兩聲,抬手緩緩摘下臉上的麵具,笑著說道:“羅文忠,不認得本殿下了?”
眼瞅著對方緩緩摘下麵具,露出真實麵容,羅文忠麵色頓時大變。
『趙……趙弘潤?!竟是那八皇子趙弘潤?』
羅文忠駭然地發現,眼前這位被大魏天子派來陪監科試的皇子,竟然正是他前一陣子設計陷害,使其被關入宗府受罰的八皇子趙弘潤。
抬頭再一瞧這位八殿下身後的那些護衛們,羅文忠暗自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看到沈彧、呂牧那兩名宗衛正惡狠狠地瞪著他。
『這……怎麼會?為什麼會是他?!』
羅文忠心中方寸大亂,因為據他所知,眼前這位八皇子趙弘潤應該是不受大魏天子器重的,屬於是可有可無的皇子,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羅文忠當初才敢設計陷害他,使其陷於宗府的責罰。
在他看來,這種無足輕重的皇子,夜宿一方水榭那位蘇姑娘的閨房,這等傷風敗俗的事一旦宗府得知,豈會輕饒?哪怕關個一年半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沒想到,僅僅七八日,這位八殿下便逃離了宗府牢籠,更搖身一變,成為了此次會試的陪監皇子。
這簡直,簡直匪夷所思!
在其餘十六名監考官不解的眼神中,趙弘潤緩緩站了起來,徐徐踱步到麵色難看的羅文忠身前,低聲對他笑說了一句。
“上次承蒙你照顧了,咱們來玩第二場吧,羅大人。”
『……』
羅文忠麵色陰沉,默然不語。
『真是沒想到,皇子陪監的人選竟然會是八皇子。』
『八皇子弘潤?這位殿下還未年滿十五歲吧?不是說未出閣的皇子不許參與任何朝中事物的麼?』
『為什麼偏偏是八皇子?不是說這位素來頑劣不堪的八皇子曆來在皇宮內不受陛下所重視麼?陛下為何會應許這位殿下來陪監科試?』
十六名監考官員麵麵相覷。
也難怪,畢竟皇宮內的消息是把持地很嚴的,若無特殊途徑,朝野是斷然無可能得知皇宮內近期所發生的事,這是曆來維持皇權神秘與威嚴的手段。
因此,不光是羅文忠,就連那十六名吏部官員無從得知,這位八皇子趙弘潤這一個月裏在大魏天子心中的地位大幅度上升,更屢次稱讚其為千裏駒,否則,想來羅文忠是絕對不敢做出陷害這位皇子的事的。
而更讓那十六名吏部官員感覺驚愕的是,當看到這位八殿下時,羅文忠的麵色就逐漸變得很難看。
『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羅大人與這位八殿下存有怨隙?』
十六名吏部監考官完全不能理解了。
在趙弘潤的示意下,眾人在前殿坐了下來。
本來主位應當由此次擔任主監考官的羅文忠來坐,但趙弘潤卻提也不提,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主位上。
這讓諸位監考官有些不能適然,不過轉念想想,對方終歸是皇子身份,坐在主位上也無不妥。
巳時前後,夫子廟開始放士子們入廟考試,於是,趙弘潤便起身與這十七位監考官們去前往視察。
畢竟在陸續放學子們進入的同時,那些主事、幹事以及雜役們還得逐個地搜查,看看那些士子們是否隨身『夾帶』,通俗地說就是是否帶著小抄之類的東西。
在視察的時候,趙弘潤又戴上了那個比較搞笑的麵具,畢竟科試監考可是一件比較得罪人的差事,為了日後考慮,他覺得自己應該盡量避免在大眾麵前露麵。
再者,保不定學子中有些出身富貴的公子哥們,他們或許也是一方水榭的常客,這萬一被這幫人瞧見真實容貌,他趙弘潤日後再到一方水榭裏去私會蘇姑娘豈不是更加麻煩?
因為考慮到這些,因此趙弘潤叫穆青隨便弄了個麵具來,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南城的市集上十幾文錢的玩意,純粹是小孩玩的東西。
『奇怪,這搜查的力度還是挺嚴格的嘛,
為什麼往年還會頻頻發生舞弊事件?難道有吏部官員牽扯其中?』
在視察的過程中,趙弘潤不免感覺有些詫異,因為他發現夫子廟門口那些人,在放入眾士子前會進行一回相當嚴謹的搜查。
嚴謹到什麼程度?嚴謹到就連那些士子們隨身攜帶的吃食,都要經過檢查。
這不,趙弘潤親眼看到有一名雜役將一名士子隨行所帶的幹饅頭全部掰開,看看裏麵是否有夾帶。
“這還讓人怎麼吃?”趙弘潤低聲嘀咕了一句,反正他是不願意吃那種被人捏了又捏的饅頭的。
“到『號房』看看吧。”
趙弘潤對身邊那些位監考官說道。
皇子開口,諸監考官豈敢不從,當即便有一名監考官代為引路。
所謂的『號房』,又稱考棚,指的就是眾士子參加會試的考點,是一間間獨立的非常狹小的單間,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三麵是牆,一麵是出入口。
當參加考試的士子到了這裏後,還得經過一次搜身,這才允許進入號房。
並且,當某位學子進入相應的號房後,會有負責該地的主事用鎖扣將半扇門板鎖死,這意味著在會試期間,這名士子隻能在這間號房內,無論是考試、休息,還是吃喝拉撒。
『早就聽說會試考場的環境極為簡陋惡劣,沒想到簡陋到這種地步……』
趙弘潤探頭往一間號房內瞅了幾眼。
隻見整個號房內僅僅隻有一張讓人連腳都伸不直的,像是床榻但又根本不算是床榻的,由磚頭砌成的台,上麵鋪著一張簡陋的草席,草席上,胡亂丟著一條單薄的被褥。
趙弘潤十分懷疑這條被褥中究竟能有多少棉絮。
除此以外,號房內還有兩隻木桶,一隻裝滿了清水,一隻空置著。
趙弘潤稍稍一想,就不想再去追究為什麼會有一隻空桶在這裏了。
而除了以上這些後,整個號房內就隻有空門處的一張連桌子都稱不上的木板了,這大概就是士子們考試的桌子了,而低下,還有一條長凳。
『這也太簡陋了吧?跟個廁所似的……真的很難想象,像藺玉陽、虞子啟那樣的國士賢才,就是在這裏踏出邁向仕途的第一步的……』
趙弘潤感慨地搖了搖頭,因為他知道,如今位居垂拱殿中書左丞與右丞的藺玉陽與虞子啟,那可都是寒門子弟出身,換句話說,他們也經曆過這種殘酷的科試。
其實這會兒,那間號房內已經有一名士子了,在趙弘潤探頭探腦的時候,他也在望著趙弘潤。
畢竟趙弘潤今日並沒有身穿代表皇子的三爪蟒袍,他隻是穿了件比較花哨的朱紫文繡錦服,臉上還帶著一隻跟他身上華貴服飾根本不搭邊的可笑麵具。
因此,那名士子也在納悶趙弘潤的身份。
也難怪,誰叫趙弘潤年僅十四歲,身高遠不如成年男子,但是此刻他的身邊,卻圍著十名宗衛與十七位這輪會試的監考官呢。
是個傻子都猜得出他的身份絕非等閑。
“士子們這幾日的夥食怎麼解決?”趙弘潤頭一回問道。
一名監考官站了出來,回道:“回稟殿下,夥食有學子自行攜帶。”
『殿下?』
那名學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當然知道殿下指代著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趙弘潤指了指這名學子,問道:“你準備了吃食?”
“是,是的……”
那名學子結結巴巴地回話道。
趙弘潤瞥了一眼那名學子擺在那桌板上的包裹,以及包裹裏散亂的,那已被人掰開的幹饅頭,不禁皺了皺眉。
『堂堂會試,設施環境竟簡陋惡劣到這種地步!』
皺了皺眉,趙弘潤轉頭問道:“今年的會試,你們吏部向戶部呈報了多少花費?”
『……』
那一幹吏部監考官的麵色頓時稍稍有些不自然起來。
“嗬!”趙弘潤不置與否地冷哼了一聲,淡淡說道:“今日黃昏之前,將迄今為止這次科試所花費的銀兩詳細列舉,交到我手中。我會去戶部核對的。”
眾監考官麵麵相覷,這時,羅文忠沉聲說道:“殿下此舉,不合規矩。……據下官所知,殿下僅是陪監,並無權幹涉我吏部。”
“……”趙弘潤冷冷地看了羅文忠一眼,忽然笑了起來,竟自顧自往前走去。
『原來這八殿下也僅是紙老虎?』
羅文忠心中鬆了口氣,要知道他剛才可是豁出去了才拒絕趙弘潤的話,畢竟趙弘潤所說的事牽扯不小。
其餘吏部官員才是鬆了口氣。
而就在這時,走在前麵的趙弘潤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說道:“據本殿下所知,主考官羅大人的公子這次也參與了會試吧?”
羅文忠心中咯噔一下,硬著頭皮說道:“回殿下話,犬子的確有參加此次的會試。”
“帶路!”趙弘潤淡淡說道:“本殿下去看看。”
羅文忠沒有辦法,隻好領著趙弘潤來到他兒子羅嶸的那間號房。
此時羅嶸正披著被褥在號房內的石榻上靠著牆歇息,忽然瞧見自己老爹一行人過來,連忙站了起來。
“爹,你怎麼來了?”
羅文忠麵色沉了幾分,沉聲說道:“會試場內,唯有監官,沒有父子,尊呼本官。”
羅嶸不明究竟,隻好乖乖拱手稱道:“士子羅嶸,見過羅大人。”
話音剛落,就見旁邊不遠處傳來一陣撫掌聲。
“嗬嗬嗬,羅大人還真是鐵麵無私啊。好,好,不愧是監考官,以身作則。……想想也是,若是身為主考官的羅大人不能做到公私分明,下麵的人豈不是全亂了套了?”
『這人是誰?怎麼聲音這麼耳熟?』
羅嶸愣了愣,正要開口詢問,忽然發現有三個人惡狠狠地瞪著自己,仔細一瞅,他頓時麵色大變。
原來,惡狠狠瞪著他的,正是宗衛沈彧、呂牧、穆青三人。
今日的這三人,可再也不是前幾日那尋常百姓打扮,一個個身穿甲胄、腰間挎刀,英武之氣十足,唬地羅嶸頓時麵色蒼白。
『他……他……難道他是……』
羅嶸心驚膽戰地望著他老子身邊那個衣冠華麗卻帶著麵具的家夥。
“殿下言重了,下官身為主監考官,自然要嚴以律己。”
“說得好!”趙弘潤撫掌稱讚了兩句,忽然話峰一轉,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想必羅大人也不介紹本殿下更加嚴謹地監考令公子吧?”說著,他指了指羅嶸,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出來!本殿下要搜你的身!”
話音剛落,宗衛沈彧便已從附近的主事手中討來了鑰匙,打開號房的鎖,將羅嶸一把拉了出來。
“你……你們要做什麼?”羅嶸頓時驚慌起來。
畢竟他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趙弘潤這是要報複他。
這時,羅文忠站到了羅嶸身前,沉著臉說道,“殿下,我兒已經搜過身了。”
“哦?是嘛?可是本殿下沒有看到啊……羅大人方才不還說要嚴以律己麼?為何阻攔本殿下搜令公子?難道說,令公子身上還真藏有夾帶?嘖嘖嘖,這可不好……堂堂會試主考官……”
“……”羅文忠無言以對,明知道趙弘潤是故意針對他,卻又不好反駁,畢竟若是坐實了他兒子身藏夾帶,那就不止他兒子羅嶸會有麻煩,就連他恐怕也要被剝掉身上的官服。
“好,殿下就搜吧。”
話音剛落,沈彧等人便粗手粗腳地搜查起羅嶸來,連號房內都沒有放過。
但很遺憾,無論是羅嶸身上還是號房內,都沒藏有夾帶。
“殿下滿意了?”羅文忠板著臉問道。
“哼!”趙弘潤輕笑了一聲,緩緩走到羅嶸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那日你命人扒本殿下的衣服,這一筆帳,本殿下先找你要回來。”
說著,他抬手一指羅嶸,輕笑道:“給我扒他衣服!……天曉得令公子是不是在衣服內抄了四書經文。”
『在……在這裏?』
瞅了一眼附近那些陸續進來的士子們,羅嶸頓時麵色發白。
“殿下!”吏部郎中羅文忠實在忍無可忍了。
然而趙弘潤的聲音依舊是那般的輕鬆自若:“羅大人這是做什麼?誰也不能保證令公子是不是在衣服內抄了四書經文嘛。哦,當然,本殿下相信令公子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但終歸這也是一種可能,對吧?羅大人身為主監考官,理當盡量避免這種可能,總不能讓人懷疑羅大人徇私吧?如此,羅大人身為主監考官的權威何在?……本殿下覺得,隻有對令公子的監察越發嚴謹,羅大人才越能服眾,不是麼?”
說著,他轉頭撇了一眼眾宗衛,淡淡說道:“還等什麼呢?”
沈彧等人心中冷笑了幾聲,當即就將羅嶸扒得隻剩下貼身的單衣。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扒掉衣服,羅嶸又是羞慚又是氣憤,可心虛的他麵對著眾宗衛凶狠的眼神卻不敢反抗,隻好硬著頭皮任由這幫人扒他衣服。
“殿下,似乎並沒有抄錄。”
裝模作樣地將從羅嶸身上扒下來的衣服檢查了一番後,沈彧搖頭說道。
聽了這話,趙弘潤指著羅嶸身上的單衣,笑著說道,“這不是還有麼?”
『這麼狠?』
饒是眾宗衛,都被趙弘潤這句凶殘的話給嚇到了。不過轉念一想這羅氏父子曾設計陷害他家殿下,使他們也無緣無故受到了重罰,他們哪還顧得了那麼許多,直接將羅嶸給扒了個精光。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眼瞅著自己兒子麵色蒼白,赤身裸體地縮在地上,羅文忠氣地胡須亂顫。
“殿下此舉,有辱斯文,下官定會向陛下呈報!”
『怕你?嘿!』
趙弘潤心中冷笑了幾聲,不過該說的場麵話他還是得說:“羅大人這是做什麼?本殿下可是幫大人你樹立絕不徇私的美名啊……還是說,羅大人身為主監考官,卻打算令公子放寬監察麼?這可不好啊……”
羅文忠氣地麵色鐵青,遲疑了半天終究不敢反駁趙弘潤的話,咬咬牙說道:“事實證明,我兒並無夾帶,也並無在衣服上抄錄四書經文,對此殿下又作何解釋?”
“這說明羅大人你教導有方啊,真是可喜可賀。”趙弘潤若無其事地朝著羅文忠拱了拱手,氣地後者險些怒發衝冠。
對於趙弘潤這種無賴的說辭,羅文忠氣怒交加,他本欲好好跟這個八皇子理論一番,奈何自己兒子還赤身裸體地縮在地上,
於是隻好強忍著怒火,沉聲說道:“既然如此,可以將衣服還給我兒了吧?”
“當然。”趙弘潤聳了聳肩,惡意滿滿地笑道:“不過在此之前,本殿下先給羅大人一個你方才所說的『交代』。”
說罷,他緩緩走到羅嶸身邊,轉身對附近的士子們高聲說道:“諸位待考士子都聽著!我身旁這位羅嶸羅公子,乃這次會試主監考官羅文忠羅大人的親子。為了不使人說閑話,被人指責徇私,公私分明的羅大人不惜對自己的兒子格外監察,真不愧是我大魏的官員!……羅大人的做法,充分表明了對科場舞弊之事的痛惡,本殿下誠為佩服,望諸位考場士子以羅大人與羅公子為榜樣,不可做出科場舞弊之事,否則,定當重處!”
聽著趙弘潤這番話,羅氏父子險些要昏過去。
趙弘潤這是在誇他們麼?這分明就是將他們往死裏整!
本來那些士子們還不清楚到底是誰被扒了個精光,這下好了,通過趙弘潤的話他們全知道了,是這次會試主監考官羅文忠的公子羅嶸,相信三天之後,等這些科試士子出了考場,這件事必定會傳遍整個京師,甚至是傳遍整個大魏。
到那時候,誰會記得羅嶸究竟是因為什麼被扒了個精光?相信大部分的世人都會將他當眾被扒光的事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
瞧瞧此時羅嶸悲憤欲絕的表情就可以看出。
可問題是,趙弘潤說得大義凜然,盡管羅文忠氣地險些肝腸寸裂,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此子……好狠!』
十六名監考官亦是麵色大變,他們終於意識到,這位八殿下雖然年幼,但絕非可欺之輩,心智之高,心計之深,令人膽寒。
“進去吧。”
示意沈彧將衣服還給羅嶸,趙弘潤淡淡地望了一眼後者。
此時的羅嶸根本不敢看四周那些神色各異的士子們,抱著自己的衣服逃也似的進了號房。
望著他光屁股的背景,趙弘潤心中冷哼了一聲,一回頭,正巧望見羅文忠麵色陰沉地看著他。
“羅大人不必跟本殿下客氣,本殿下素來喜歡助人為樂!”
『客氣?我還跟你客氣?』
“嗬嗬嗬嗬——”
羅文忠氣得說不出來話,一串夾雜著無盡恨意的笑聲脫口而出。
他原以為這件事到此就算了結了,可沒想到的是,趙弘潤一指沈彧與呂牧二人,又說道:“幫人幫到底,沈彧、呂牧,你二人搬一條板凳來,就坐在這裏看著羅公子,務必不能使旁人說羅大人有徇私之心。”
“卑職明白。”沈彧與呂牧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在羅嶸抱著自己的衣服逃入號房後,搬了一條板凳過來,就坐在號房門口看著他。
他倆已打定主意,無論是這混賬東西考試還是吃喝拉撒,皆要拿最凶惡的眼神瞪著他,叫他考不成試,吃不下飯,連拉撒都叫他不痛快!
『這究竟是什麼仇什麼怨啊?』
『完了,羅公子這回恐怕……』
十六名監考官默默地看著這一幕,麵麵相覷之餘心中暗暗感歎。
而就在這時,他們忽然看到這位八殿下轉過身來淡淡撇了一眼他們,用不容反駁的語氣重複了一句方才的話。
“記住,在今日黃昏之前,將迄今為止這次科試所花費的銀兩詳細列舉,交到本殿下手中。”
說罷,冷冷撇了一眼諸位監考官,趙弘潤帶著其餘八名宗衛,自顧自朝前走去了。
『……』
羅文忠眼神猛地一縮,氣地發青的麵色上露出幾分凝重之色。
而諸吏部監考官們,他們回憶著方才的那一幕,均感覺有些涼颼颼的,仿佛被當眾扒光衣服的是他們。
在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羅氏父子的同時,又叫他們有苦難言,趙弘潤心中很是痛快,連帶著前些日子在大理寺監牢內被人扒掉上衣的那口惡氣也減輕了幾分。
說起來,身為大魏皇子的他,長這麼大還真是第一次被人強行扒掉衣服,不好好教訓一下那個羅嶸怎能消除這口惡氣?
相信僅此一事,再加上沈彧、呂牧二人片刻不離身地盯著那個羅嶸,這位羅公子在這次會試十有八九得铩羽而歸了,除非此人的心理素質強得爆表,否則滿腦子都是當眾被扒光衣服的那一幕,哪裏還有心思考試?
『你扒我一回衣服,我也扒你一回衣服;宗府的人關我七日,我就叫你白費三年。……這也算是公平。』
趙弘潤自顧自地想著。
其實,他也可以做得更狠一點,反正這羅氏父子他都是不打算饒過的,因此,他本可以設法陷害羅嶸,誣陷他科場舞弊。要知道大魏對於考生科場舞弊的懲罰可是相當嚴厲的,輕則禁考一輪,即在這次考試成績作廢的情況下,也不許參加三年後的科試,足足白費六年光陰;重則發配充軍,直接淪為軍囚,到大魏邊境幹個十年八年的苦力再說。
但是趙弘潤並沒有這麼做,畢竟在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規矩』兩個字占到了極大分量,就連他父皇貴為大魏天子,也必須遵守規矩,若不是這樣,趙弘潤在第二仗父子戰爭中就不可能使他父皇妥協。
什麼是規矩?
規矩是準則,是做事的底線,是用來約束他人同時也約束自己的為人處世的原則,是在同條件下判斷輸贏的必要條件。
就好比兩個人下棋,沒有規矩就好比就沒有下棋的規則,這盤棋就斷然下不成。
而放大了說,若是沒有規矩,整個世俗、整個大魏就會徹底變得混亂。
拿趙弘潤目前來說,他所奉行的規矩就是整垮羅氏父子,但並不會傷及到他們的性命,畢竟在此之前羅氏父子對他也並沒有動殺心,這就是規矩。
規規矩矩地不折手段,這便是大魏天子曆來教導眾皇子的話。
而眼下整完了羅嶸,趙弘潤便尋思著要拿羅文忠開刀了,雖然當日那件事起因在於羅嶸,但設計陷害他的,無疑是久混官場的羅文忠,趙弘潤可不相信羅嶸那種倨傲狂妄的家夥,能想到借刀殺人,借助宗府的力量來擺平他。
還別說,若非趙弘潤那時已得到大魏天子的器重,因此宗府隻是稍加懲戒,若是換做以往時被邊緣化的他,恐怕這會兒還被關在宗府難以脫身呢。
就連趙弘潤也不得不承認,羅文忠那條計策的確很聰明,若非當事人是他,他或許也會很欣賞此人,但很遺憾,那次被陷害的人正是他。
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在趙弘潤看來,十年太晚了,他要的是隔日報!
他已經想好,必定要扒掉羅文忠身上的官服,最起碼也要將他從吏部郎中的位置上踢下去,踢到不入流的官吏中,在那再熬個十年八年的。
可是如何將羅文忠從吏部郎中的位置上踢下去,趙弘潤微微有些犯難。
畢竟在他看來,羅文忠也屬於是心計深沉之輩,單單看此人方才冷眼看著自己兒子遭受奇恥大辱卻沒有與他當場翻臉發作就不難看出。
『唔……究竟是規規矩矩地從吏部的製度下手,還是規規矩矩地不折手段,也誣陷他一回呢?』
趙弘潤心中深思起來,他感覺,吏部對於這次科試的銀兩花費統計方麵,十有八九存在問題,但是這件事能不能作為搬倒羅文忠的籌碼,這卻不好說。
搞不好,牽扯太大。
“殿下,這是我吏部關於此次會試的花費情況的條條列舉。”
午後,便有一名吏部官員將這次科試的花費報表送到了趙弘潤手中。
顯然,趙弘潤在上午時報複羅嶸的做法,被那些吏部的監考官們視為了殺雞儆猴的威懾。
而對此,趙弘潤也不予點破。
“多謝這位大人了,這位先去忙吧。”
“是。”
那名吏部官員告退了。
見此,趙弘潤拿起那一疊報表細看起來。
此時的他,正獨自坐在夫子廟的側殿房間裏,身邊隻有除了沈彧與呂牧外的八名宗衛陪伴。
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趙弘潤身為陪監,按理來說應當巡查科場士子們的考試情況,抓一抓是否存在舞弊的問題,可問題是,整個夫子廟內有超過兩千六百多名的考生,單靠他與八名宗衛,怎麼可能同時監控這兩千六百多名的考生呢?
跑斷腿也辦不到啊!
因此,趙弘潤索性也不急著去抓舞弊問題了,反正對他來說,整一整羅文忠才是此行的目的,至於科場舞弊的問題,就看能不能抓到蛛絲馬跡吧。
若是真的撞上了,趙弘潤也不介意替大魏整頓一下科場,畢竟整個大魏越穩,他這個皇子才越穩,他想當個閑王的目標也愈發容易。
伸手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幾口,趙弘潤的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報表。
正如他所料,這份吏部的報表的確存在著虛假問題。
『四萬六千三百兩……嗬!』
趙弘潤微微搖了搖頭。
據這份報表的記錄,吏部此次向戶部提交了整整四萬六千三百兩銀子的申請,用於修繕夫子廟內的那近三千間號房,另外還包括號房內的設施,向士子們發放的蠟燭,以及參與這次會試的官員以及雜役人員的相關津貼等等。
這一行行羅列地相當詳細,看似仿佛沒有什麼問題,可趙弘潤親眼見過那簡陋至極的號房,他絕不相信吏部整整花了大半的銀子去修繕那些號房。
一條被褥十兩?你在開玩笑?
趙弘潤簡直難以想象,那些號房內單薄到幾乎沒有多少棉絮的被褥,散發著陣陣黴味仿佛不知多少日子沒有從庫房裏拿出來曬過的被褥,竟然能值十兩。
要知道趙弘潤在宮內找內侍監要一床嶄新的塞滿棉絮的厚被褥,也不過十幾兩罷了。
“高括、種招,
你二人去查查,我要知道,這批棉褥的來源在哪。……去吏部的庫房找,給那裏的雜役一些銀子,叫他們鬆口,如若給銀子還不肯透露,你倆自己看著辦。”
“是。”宗衛高括、種招二人抱拳而去。
此時,趙弘潤將這份報表收在了懷中,與剩下的六名宗衛步出夫子廟側殿,往號房而去。
那近三千間號房,總的格局從鳥瞰看呈『回』字形,外一圈、內一圈,麵對麵建造,因此,當行走在那條小徑時,可以分別看到左右兩排的號房,清楚看到號房內的那些士子們正在埋頭疾書。
趙弘潤好奇地走近一間號房,側身望了一眼那位士子的考卷。
“……”可能是注意到了什麼,那名士子抬起頭來,驚愕地望著帶著麵具的趙弘潤,不明究竟之下,難免有些拘束。
見此,趙弘潤淡淡說道:“你寫你的,我隻是看看考題。”
“是……”那名學子聞言這才鬆了口氣,繼續揮筆疾書。
『唔,第一日考的是四書文麼?』
瞄了兩眼考題,趙弘潤便走開了。
所謂的四書文,指的就是用四書範圍內的段落、句子作為題目,考驗學子的才學。
何為四書?
即《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本書,出題的考官,往往都是從中任意摘取一段文字、甚至是寥寥數字,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提示,借此來考驗學子對四書的精熟程度。
所謂的四書文,又叫做『代聖人立言』,顧名思義,就是借用孔子、孟子的語氣寫文章。
與其他詩詞歌賦等文學體裁不同,四書文的框架限定地死死的,文章需嚴格照著[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這八個部分來寫,在後四股的四個部分中,每個部分需要有兩股排比對偶的文字,也就是對子,要求平仄對仗。
是故,四書文又稱之為八股文。
最苛刻的是,文中所用到的詞語、典故,都需要是能在經書中,或者是在史記中能找到的,不能自己胡編亂造,不得描述風花雪月。
總之,是非常枯燥乏味,幾乎沒有什麼可讀性的文章,但是反過來說,卻也可以借此考驗學子對四書的理解與熟悉程度,是考驗士子學識的衡量準則之一。
而這次吏部所出的考題是,『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這句話出自《論語》的《述而》篇,是孔子對他的學生顏淵所說的話,原文的意思是,『當國家用你的時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張施展才能去推行種種設想;當國家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張、設想收起來。能夠自然坦率做到這一點的,看來隻有我和你有這點修養與作風了。』
在趙弘潤看來,這題也沒什麼難度,隻要能通篇背誦《述而》,不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問題在於如何借聖賢的話來寫一篇敘文,詳細闡述這個觀點。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也。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故特謂之曰:畢生閱曆,隻一二途以聽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窮於其際者,往往而鮮也。迨於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獨得而無與共,獨處而無與言。此意其托之寤自適耶,而吾今幸有以語爾也……唔,這個士子寫得好。』
趙弘潤一邊走一邊不時地查看各學子的答卷。
有寫得好的,寫地好的士子,連趙弘潤都自歎不如,畢竟他對此根本不感興趣;也有寫得亂七八糟,死搬硬套的,純粹就是將聖賢的話套來套去,毫無自己的觀念,這還叫什麼代聖人立言?直接叫借聖人之言立言得了。
期間趙弘潤還看到一個奇葩,竟然將聖人的那句話翻譯為,『孔子對顏淵說,用得到的東西就是行得通,用不著的東西就要藏起來,明白這個道理的你和我,才算是整個天下擁有大丈夫氣概的人!』
趙弘潤簡直驚呆了。
『什麼叫做明白整個道理的你和我,才算是整個天下擁有大丈夫氣概的人?……您翻譯地這麼霸氣真的不要緊麼?』
眼瞅著那個奇葩學子翻譯完了之後連文都不寫,直接在那喝酒、啃雞,仿佛在給自己慶祝,趙弘潤險些嚇傻。
『這廝純粹是來會試三日遊的吧?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瞅了眼那奇葩學子身上華貴的朱色錦服,趙弘潤搖搖頭走開了。
在他看來,這位學子十有八九是地方上的權貴富豪子弟,純粹就是來遊京城的,就這水準還參加會試?
『也不曉得是花了多少錢買了個鄉試名額。』
搖搖頭,趙弘潤將這個奇葩的學子拋之腦後,這種家夥他也懶得理會,反正這家夥根本進不了榜。
趙弘潤又走了一段。
不得不說,撇除那個奇葩不談,這次參加會試的士子,水準普遍都還湊合,其中有幾名學子的文章就連趙弘潤看了都感覺好,不過話說回來,今日終歸隻是會試的頭一日,還難以判定最終成績。
除了了解這次會試的考生水平外,趙弘潤也在暗暗關注科場舞弊的問題,但是據他所見,他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仿佛所有的士子都在規規矩矩地答題寫文字。
『這就奇怪了,難道說科場舞弊子虛烏有?還是說……有吏部官員牽扯其中?』
趙弘潤默默地思忖著。
在他看來,天底下科場舞弊就分兩種,一種是考生自行舞弊,還有一種就是考生賄賂考官一同舞弊,但凡任何舞弊事件都逃不出這兩種假想。
說到考生自行舞弊,就無外乎偷偷私藏夾帶,但是夫子廟的幹事們對於這一點抓地很嚴,應當不至於會有所疏漏,換而言之,倘若往年的科場依舊頻頻發生舞弊事件,那就隻有可能是某些吏部官員參與到了其中。
這種舞弊方式,說實話並不好抓,畢竟涉及人員太多,上至監考官,下至夫子廟的主事、幹事、雜役,都有可能是同謀者,隻要當事人緘口不言,這種事很難抓到把柄。
黃昏時分前後,宗衛高括、種招二人便回來了,同時帶回了他們調查的結果。
他們花了五十兩銀子買通了吏部庫房一名守庫衙役,這才得知,原來吏部庫房裏還堆積著許許多多的破爛棉褥,這些棉褥大多是向京城民戶手中收回來的,價格從二兩銀子到四五兩銀子不定,而吏部將這些破爛貨低價收回來後,卻向戶部提交十兩銀子一條被褥的報表,以次充好。
莫以為一條棉褥經手搗騰後才賺得幾兩銀子,要知道這裏有著超過兩千六百多名士子,這算下來,就是近乎兩萬兩銀子,很大一筆錢了。
『看來朝中缺少一個監察機構啊,比如禦史台什麼的……單靠吏部自我督察,嗬嗬!』
當日趙弘潤便將此事書寫成文,等著日後一並上呈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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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趙弘潤的來到,讓此次科試的主考官羅文忠頗為頭疼。
他怎麼會看不出,這位八殿下此番準是衝著他來的。
起初他甚至有些懷疑天子提拔他為科試主監考官的用意,畢竟他這才當上主監考,與他有怨隙的八殿下隨後就被欽點為皇子陪監,這也太巧了。
『難道說陛下已知我陷害八殿下的事?』
這個假想讓羅文忠有些惴惴不安,畢竟他之所以有膽量設計陷害趙弘潤,那是因為據他所知八皇子趙弘潤並不受天子關注,否則,他豈有這個膽子。
當日,羅文忠秘密喚來家奴,叫家人去疏通采辦監的太監,希望能夠采辦監的太監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雖然說采辦監的太監在皇宮內算是底層的小太監,根本沒機會了解什麼機密的事,但是對於羅文忠來說,這已經是他唯一能從皇宮內得到消息的途徑了。
黃昏時候,羅文忠的家人便送來消息,羅文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皇子陪監的名額是通過抓鬮的方式選定的,這並不能表示天子有意偏袒八殿下趙弘潤,畢竟據那名小太監所說,天子還在抓鬮的過程中兩度拆穿了八皇子舞弊的伎倆。
並非是天子屬意,這讓羅文忠鬆了口氣,畢竟他何來膽量與當朝天子鬥?
說句不誇張的話,天子若要殺他,豈非隻是一句話的事?
『不過這八皇子……倒也難辦。』
雖說花了一筆銀子,但能從采辦監的太監口中得知一些零碎消息,羅文忠覺得倒也不虧。
畢竟采辦監的太監明確告訴他的家人,八皇子趙弘潤並非像傳聞的那樣不受天子重視,至少在這近一個月內,天子對其的態度不可思議的包容,哪怕那位頑劣的皇子在禦花園用紫竹淚竹燃篝火烹烤了金鱗赬尾,天子仍舊沒有責罰。
這件皇宮內人人皆知的趣事,羅文忠聽在耳中儼然是晴天霹靂。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八皇子趙弘潤並非像傳聞、或者像他所臆想的那樣不受天子重視,相反的,此子甚是受到天子的寵愛。
同樣是皇子,若是不受天子重視,羅文忠並不在意為了保全他羅家而將其得罪,問題在於若是得罪的皇子其實格外受到天子的重視,這就比較麻煩了。
更糟糕的是,那位八皇子非但受到天子重視,心智心計無一不是上成,當著他羅文忠的麵,
公然羞辱了他羅文忠的兒子羅嶸,還能通過一張巧舌說得他啞口無言,雖胸腔怒火填膺,卻也沒有機會發作。
『怎麼辦?』
羅文忠坐在屋內歎息著。
“篤篤篤——”
這時,屋外傳來了叩門聲,讓羅文忠感覺有些詫異。
因為他此時隻是在夫子廟的廂房內暫時歇息而已,有誰會來呢?
抱著疑惑,羅文忠起身開了門。
“咦?範大人?”
羅文忠有些驚訝,原來來人是同為此次科試的同考官,他在吏部的同僚,郎中範肅。
雖同屬郎中,其實略有些區別。
要知道吏部分為四個司,分別是文選、考功、驗封、稽勳,每個司設四名郎中,品秩一致,但其中有一名郎中居首,號為『司郎』,即司部的首官。
而眼前這位範肅範大人,便是考功司的司郎。
羅文忠是文選司的郎中,對方是考功司的司郎,雖同屬一個吏部府衙,但說實話,平日裏並沒有過多的接觸。
“範大人也是來歇息的麼?”
羅文忠客氣地問候道,畢竟雖說他是此次會試的主監考官,但論官職的品秩,對方要高他半級,客氣一些,總是沒錯的。
“嗬嗬。”範肅順手關上了房門,望著羅文忠低聲笑道:“我是特地來找羅大人的。”
“找我?”羅文忠有些錯愕。
範肅揮揮手招呼著羅文忠在屋內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壓低聲音問道:“依今日所見,似乎羅大人與八殿下有怨隙?不知是因為何事?”
“……”羅文忠默然不語。
其實就算他不說,當時在場的十六名同考官也看出來了。
但即便如此,羅文忠也不想透露,畢竟設計陷害皇子可不是什麼小事,若被人得知捏為把柄會相當棘手。
見羅文忠不願意說,範肅也不在意,隻是故作擔憂地說道:“那位終歸是皇子殿下,得罪了他,恐怕羅大人麻煩多多啊。”
羅文忠聞言皺了皺眉,抬頭瞧了一眼範肅,沉聲說道:“範大人此來恐怕不隻是為了調侃羅某吧?……不知範大人有何指教?”
範肅微微一笑,壓低聲音說道:“範某隻是指條明路給羅大人。……羅大人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單靠羅大人自己,恐怕是難以招架那位八殿下的,何不尋求庇護呢?”
『尋求庇護?』
羅文忠聞言眼瞳微微一縮。
在明知他得罪了八皇子趙弘潤的前提下,這範肅依然說出這句話,這就意味著,範肅口中能庇護他的,十有八九就是某位皇子。
『這範肅……已然涉及嫡爭了麼?』
羅文忠長吐了口氣,沒有說話。
自古以來,但凡涉及皇子嫡爭的大臣,除非想方設法使輔佐的皇子成功登基為帝,從此飛黃騰達,否則,最終下場極為淒慘。
因此,在朝中局勢未明朗前,聰明的人是不會輕易選擇站隊的,因為一旦站錯了隊伍,那就是覆巢之危,難有善終。
寧可錯失機會,也絕不能輕易涉險,這就是羅文忠對於皇子嫡爭的看待,也是朝中大部分臣子對此的看法。
但不可否認,也有些人妄圖攀附新君、妄圖成為從龍之臣。
似乎是注意到了羅文忠臉上的排斥表情,範肅笑著低聲勸道:“羅大人在擔心什麼呢?……難道還有什麼比當下之急更重要的麼?”
『當下之急……』
範肅一句話戳中了羅文忠的軟肋,的確,當下,還有什麼比應對來自八皇子趙弘潤的苛難更重要的事呢?
想到這裏,羅文忠咬了咬牙,緊聲問道:“不知是哪位殿下?”
據他所知,目前朝中除了太子弘禮外,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的呼聲也有不少,總的來說,這三位是目前最有可能成為未來新君的,如果範肅所效忠的是這三位殿下其中之一的話,羅文忠覺得賭一賭倒也沒多大問題。
“東宮!”範肅嘴裏吐出了一個讓羅文忠分外驚喜的詞。
『東宮?沒想到竟然是東宮太子殿下!』
羅文忠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之色,畢竟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也是不錯的選擇,但氏比起東宮太子弘禮就差得遠了,畢竟人家是如今的太子儲君,而且品德、才能方麵都屬中上之姿,若無意外的話,太子成為新君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請為引薦。”
打定了注意之後,羅文忠恭敬地朝著範肅行了一禮。
羅文忠不會想到,範肅所指的請太子來庇護他不過是托詞,因為原本範肅就準備請太子弘禮來幹涉一下,畢竟八皇子趙弘潤已經在查他們的賬,這可是一個不怎麼友好的訊號。
至於羅文忠,不過是捎帶的順便罷了。
『能籠絡到羅文忠,相信太子殿下必定歡愉。』
範肅滿意地離開了。
當夜,範肅便暗中傳遞消息,送東宮太子弘禮手中,言八皇子趙弘潤蠻橫無禮、幹涉他們吏部內務,就連這位殿下當眾羞辱主考官羅文忠之子羅嶸的事也一並提到了。
不可否認,當得知範肅替他拉攏了羅文忠後,這位太子殿下的確頗為欣喜。
沒辦法,誰叫門下省六部的尚書、侍郎們都是極為謹慎的老狐狸,絕不肯輕易在嫡爭中站隊呢?
因此,這位太子殿下也隻能想方設法從司部的郎官們開始著手拉攏,畢竟郎官在六部中說高不高、說低不低,雖說手底下也掌管著百來號人,但終歸頭上還有尚書與左右侍郎,若無特殊情況,他們想要往上爬,就隻有借助異風,難道還要等站在頭頂上的尚書與左右侍郎們老死不成?
其實話說回來,作為東宮太子,弘禮本不需要如此掉價地去拉攏一些郎官,但他也沒辦法,因為來自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的威脅越來越大,尤其是與他同年的雍王弘譽,據太子弘禮所知他已經拉攏了不少朝中官員,可以說是他邁向皇位的最大阻礙。
“馮述。”
太子弘禮喚來了他的宗衛馮述,吩咐道:“你去夫子廟給老八傳個口信,叫他恪守本分,莫要僭越去幹涉吏部的事。對了,隱晦地提一提那羅文忠,叫老八莫要將事情做絕,那羅文忠終歸是我大魏臣子。”
宗衛馮述聞言皺了皺眉,猶豫說道:“太子殿下,八殿下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呐,他連陛下都敢頂撞……據我所知,陛下目前對八殿下頗為看重,為這種小事得罪,恐怕不值得。”
“你的意思是讓我放棄好不容易在吏部拉攏的人麼?”
“不,卑職的意思是,吏部內治混亂,貪汙枉法者不少,即便八殿下去查,也不見得能追查到太子殿下的人頭上去,但是殿下若要保那羅文忠……明知八殿下要整此人,太子殿下卻出手幹預,恐怕不值得。”
“你懂什麼?”太子弘禮不悅地說道:“那羅文忠是吏部文選司的郎官,文選司的司郎蔡渙始終對本太子若即若離,我懷疑此人心向老二弘譽,若此次能拉攏到羅文忠,就能叫他替我盯著點那蔡渙,若是那蔡渙當真是老二那邊的人,我也能想辦法將其踢走,讓羅文忠坐上司郎位置,到那時候,文選司與考功司這兩個吏部最緊要的司部,就能牢牢捏在我手中。隻要牢牢捏住這兩個司部,老二再怎麼拉攏吏部其餘的官員,本太子也不懼,明白麼?”
“但……”
馮述還想再勸什麼,卻被太子弘禮給打斷了。
“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說,隻管將我的話傳於老八。”
“……是。”
翌日,太子弘禮的宗衛馮述便來到夫子廟,將自家殿下的話原原本本地傳遞給八皇子趙弘潤,隻聽得後者頻頻皺眉。
『什麼意思?太子要保羅文忠?』
待那馮述離開之後,趙弘潤起身在暫作歇息的屋內踱步。
『羅文忠是太子那邊的人?不應該啊……倘若那羅文忠當真是太子那邊的人,當初他就沒有理由會兵行險招,用設計陷害我的方式妄圖解決其子與我恩怨,那個時候他應該是被逼無奈才對……這麼說,羅文忠是新投的長皇兄麼?嗬,這吏部中有太子的人?』
“嗬嗬嗬。”趙弘潤負背著雙手在屋內踱步,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殿下笑什麼?”宗衛種招不解問道。
要知道,剛剛被東宮太子那邊的宗衛隱晦地提及不允許在插手吏部的內務時,這一幹宗衛們生怕自家殿下會當場發作呢。
“太子的日子看來也不怎麼好過啊。”趙弘潤感慨道:“明明貴為太子儲君,卻要自降身份來拉攏吏部的郎官,就為了那個位子,太子也夠辛苦的。”
“畢竟雍王殿下與襄王殿下目前在朝中的呼聲也很高啊。”宗衛高括笑著說道:“若東宮不拉攏些朝中官員,很難保證日後會怎樣。”
“所以說這些人都活得太辛苦了。”趙弘潤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像我,活得多自在?”
『……』
眾宗衛們麵麵相覷,相視苦笑。
攤上這麼一位殿下,還真是說不好究竟是幸運還是厄運。
“殿下,如今東宮插手幹預了,那咱們還查麼?還有那個羅文忠……”衛驕忍不住還是問道。
趙弘潤聞言撇了撇嘴:“我與那位太子有什麼交情麼?他說不幹預就不幹預?他算老幾啊?”
『人家是東宮太子……』
眾宗衛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話說回來,方才那名太子的宗衛馮述,他的言辭與語氣讓諸宗衛們也有些不爽。
“不過殿下,得罪了太子殿下,終歸不太好吧?”宗衛朱桂猶豫地勸道。
“哼!”趙弘潤輕哼一聲,不置說法。
不可否認,帝王家的兄弟感情是最淡薄的,因為這些兄弟日後都是對方爭奪皇位的勁敵。
因此,成為太子的成為太子,出閣封王的出閣封王,一年到頭除了節日幾乎沒有什麼交流兄弟感情的時候。
哪怕是絲毫沒有奪嫡之心的趙弘潤,
以往也隻是將一母同胞皇九子弘宣當成了兄弟而已,至於其他兄弟?在他眼裏不過就是留著相同血脈的陌生人罷了。
哦,如今還得加上一位六皇兄弘昭,對於那位談吐優雅、沒什麼架子,緊急情況下又能當做隱形金主的六皇兄,趙弘潤對其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至於其他那些位皇兄,趙弘潤隻會說他不熟。
的確,就拿太子弘禮與雍王弘譽來說,他倆同歲,今年已二十五歲,而趙弘潤才十四歲,在弘禮搬至東宮成為太子、弘譽出閣封為雍王的時候,趙弘潤才多大?
這一年也碰不到幾回的兄弟,能有什麼交情。
倘若那馮述是六皇子趙弘昭的宗衛,傳達的也是這位六皇兄的意思,趙弘潤倒是可以考慮考慮,至於東宮太子?
免了吧。
於是乎,趙弘潤根本未將太子的宗衛馮述所說的話放在心上,繼續命宗衛追查任何有關於這場科試的事。
其實事到如今他也曉得吏部的內治相當混亂,但問題是他終歸隻是科試的陪監,職權範圍僅限於這場科試,並沒有資格真的去插手幹涉吏部的事,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吏部在這場科試中暴露出來的種種問題,以及那個羅文忠,他是一個也不會放過的。
至於太子,得罪就得罪了,一個地位崇高的陌生人而已。
可讓趙弘潤有些不爽的是,他的宗衛高括、種招二人,似乎他倆昨日的行蹤被吏部的人給察覺到了,以至於當他叫二人再去找那個吏部庫房的守庫人擬寫供詞時,竟發現那名守庫人被調走了,也不知調往了何處。
而新來的那名守庫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啥也不知的新吏。
『吏部中有人察覺到了麼?』
聽到這個不好的消息,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
雖然說吏部庫房裏那些破爛至極的棉褥還在,可問題是,人證若是沒了,對方大可說是那些棉褥是因為長期堆積在庫房內潮濕發黴所致,這樣就並不能指證吏部的人以次充好、謊報款項。
『算了,還是先查科場舞弊的事吧。』
將心中的不愉快統統按下,趙弘潤帶著八名宗衛們朝那一排排的號房而去。
第一個目的地,自然就是那羅嶸羅公子的號房。
還別說,宗衛沈彧、呂牧二人還真是狠人,坐在那條板凳上守了那羅嶸一天一夜,從頭到尾就瞪著眼睛,叫羅嶸那廝如坐針氈,終日惶惶不安。
據二人事後透露,在他倆的眼神攻勢下,那羅嶸根本就寫什麼文章來,直到最終收卷前,這才草草地寫了幾段。
對此趙弘潤感覺很痛快,二話不說就讓穆青、褚亨二人頂了他倆的位置,繼續第二日的眼神攻勢。
至於沈彧、呂牧二人,趙弘潤打發他倆去夫子廟的偏殿房內歇息了,畢竟這兩個家夥瞪得眼睛都充血了,疲倦不堪且不說,還真的怪嚇人的。
打發走了沈彧與呂牧二人後,趙弘潤領著其餘六名宗衛繼續視察號房。
讓他感覺納悶的是,至今為止,他竟全然沒有抓到絲毫有關於科場舞弊的端倪。
在他眼裏,號房內所有的士子都在規規矩矩地答題,而時常來巡邏的考官、幹事、雜役們,也似乎是規規矩矩在監考,並沒有發現什麼科場舞弊的問題。
『難道說科場舞弊之事真是子虛烏有?』
趙弘潤暗自搖了搖頭。
在他看來,既然這件事以來成為曆來科試的隱患,想必不會是空穴來風,那麼問題就來了,究竟那幫人是通過什麼手法來舞弊呢?
『真是激氣啊,哥哥當年好歹也算是考試作弊小能手,不知幫助了多少人,如今竟然抓不到那幫人的把柄……嘁!』
隱隱地,趙弘潤竟有種可笑的遲暮之感。
『當初咱們是怎麼作弊來著?做小抄、傳答案、代考……唔?代考?』
趙弘潤忽然響起,夫子廟前放士子進考場的方式似乎是通過喊號的,即一名主事高聲喊到某名學子的名字,隨後,那名學子便帶著類似於準考證的『號牌』進入考場,換而言之,換人代筆是極有可能的。
想到這裏,趙弘潤立馬要吩咐一名宗衛將那些士子們的出身戶籍、年齡等資料從吏部討要來。
在繼續巡考的期間,趙弘潤忽然發現右側的號房內似乎有一名考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唔?』
趙弘潤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
他意外地發現,這名考生似乎已經答完了題目。
趙弘潤抬頭望了一眼天色。
要知道,這第二日的第二場考試這才開始沒多久,可眼前這位考生,竟然將題目答完了?
『莫非又是一個奇葩士子?』
趙弘潤撇了一眼那名學子桌上的考題。
繼昨日所考的四書文之後,今日所考的是五經文,即《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這五經分別對應五張考卷,按照慣例,學子隻需五選其二,任選其中兩份考卷答題即可。
而眼前這名學子所選的,則是《詩》與《禮記》這兩篇。
對於《禮記》趙弘潤並不感興趣,畢竟《禮記》是世間大部分士子所必讀的,儒家思想的著作之一,他所好奇的是,這名學子竟然選擇了《詩經》作為另外一項。
『看來對詩詞很自信呢!』
趙弘潤不禁有些莞爾。
畢竟詩詞這東西,尤其是有格調、有蘊含的詩詞,那都是需要靈感的,倉促間豈能就成?真當誰都是李太白麼?
趙弘潤好奇地望向那名學子所做的詩詞,沒想到這一瞅,還真讓他頗為吃驚。
『水精簾裏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望著這三首詩,趙弘潤不禁有些動容。
『這家夥……好文采!不過……怎麼感覺這麼別扭呢?怎麼全是描寫香閨女子的?』
趙弘潤詫異地仔細打量那名學子,但見此人容貌俊秀、眉梢間隱約帶著幾分輕佻,活脫脫是一位遊返於花前月下的風流公子。
『果然是個奇葩!……這種“雅詩”會被選上才怪!』
雖然心中暗暗感慨著,但趙弘潤還是記下了此子的名字。
『溫崎』
『溫崎……』
趙弘潤略有些詫異地瞅著那名同時也盯著他瞧的考生,他發現對方真的很年輕,也就十六七的樣子,很難想象這個歲數的人竟然能從鄉試脫穎而出,一舉奪得會試名額。
『真是不能小瞧我大魏的年輕俊傑啊。……不過他看著我做什麼?』
“你在看什麼?”趙弘潤好奇地問道。
可那名叫做溫崎的士子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他那種淡然自若的笑容,讓趙弘潤隱隱感到一種高深莫測。
想了想,趙弘潤試探著問道:“你在猜測我是否是這裏的巡考?還是在猜測,我是否是真心想抓舞弊問題?”
那溫崎聞言一愣,眼中浮現幾分詫異之色。
『看來猜對了。』
趙弘潤會心笑了笑,低聲問道:“你不用猜測我是何人,你隻要知道,我是真心打算抓科場舞弊問題就足夠了。……怎麼樣,有什麼建議麼?”
那溫崎聞言上下打量了幾眼趙弘潤,忽然伸手指了指嘴,隨即緩緩搖了搖頭。
“啞巴?”
宗衛周樸詫異地嘀咕了一句。
話音剛落,就見那溫崎無言地翻了翻白眼,伸手指了指麵前的桌子,隨後指指嘴,又一次搖了搖頭。
『原來如此。考場內的士子不許交頭接耳……』
趙弘潤頓時恍然,要知道方才就連他有些納悶,心說地方府衙怎麼將會試名額交給一個啞巴,要知道大魏官製規定,身體有殘缺的人是不許仕官的,大概就是怕影響形象吧。
而這位叫做溫崎的學子,看服飾打扮也不像是什麼權貴世家的公子哥,一身衣服的做工質地說好不好,說差不差,多半是處在中層的家世。
見這名學子不能開口,趙弘潤索性也就不再追問了,簡單掃了幾眼對方,便欲轉身離開。
可沒想到的是,那溫崎在打量了他片刻後,忽然抬手指了指旁邊的碗。
『咦?』
趙弘潤順著對方所指的碗瞧了一眼,他詫異地發現,那隻是一隻用來盛放蠟燭的碗。畢竟點燃的蠟燭會融化,或有可能會造成火災,因此,夫子廟的每一個號房內,都有這麼一隻用來放蠟燭的碗。
『是碗?還是說……蠟燭?』
趙弘潤驚疑地望了眼那溫崎,後者微笑著看著他,那是一種仿佛已將答案暗示給他,並覺得他也能憑此猜出來的笑容。
『蠟燭……麼?』
趙弘潤深深望了一眼那學子,神色不定地離開了。
沒過一會,他派去向吏部官員討要科場眾考生戶籍資料的宗衛高括便回來了,表情很是不樂。
“殿下,那些官吏們拒絕向殿下提供科場考生的戶籍資料,說是殿下此舉不符規製,屬僭越行為。”高括有些氣悶地向趙弘潤稟告道。
“拒不提供?”趙弘潤聞言楞了一下,沒轉過彎來:“你找的是誰?”
宗衛回答道:“卑職找的是那些同考官,而且不止找了一人,但是沒有人肯將戶籍資料交給卑職。”
他口中的同考官,指的便是那十六名由吏部郎官們所組成的考官。
“竟有此事?”
趙弘潤一聽不禁有些驚訝,畢竟昨日他借著那羅嶸殺雞儆猴之後,那十六名監考官就對他頗為敬畏與忍讓,隨後不久就將他指名討要的、有關於這次科試花費銀兩的報表送到了他手中,可沒想到僅僅才過一日,這幫人的態度就又改變了。
『莫非是因為太子的關係?』
思念一轉,趙弘潤便猜到了原因:“原來如此,找到靠山了麼?嗬!”
眾宗衛麵麵相覷,也不曉得能否理解趙弘潤的這句話。
“殿下,吏部不肯交給咱們考生的戶籍資料,那咱們怎麼查?”
“不給……不給就不給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趙弘潤不禁也有些無奈。畢竟那幫吏部官員說的沒錯,他趙弘潤終歸隻是一個皇子,又沒在吏部當職,的確沒有資格向吏部討要檔案資料。
若是他強行討要,便屬僭越,無論是那幫吏部官員還是那羅文忠,都可以憑此時反告他,不值得。
『如此看來,還得從那溫崎所隱指的蠟燭查起……』
“高括,去弄個小冊子,給我把那十六名吏部官員的名字問來,全部記下來。其餘人,繼續跟我巡考。”
“是。”高括聞言抱了抱拳。
這日後會讓整個朝野乃至別國都聞風喪膽的『八皇子的小冊子』,終究在今日被提了出來,不知有多少人在得知自己冊上有名後嚇地心驚膽顫。
在隨後的時間裏,趙弘潤仿佛是忘記了疲倦,默默地在那一排排的號房巡考,期間,他密切關注著眾考生桌上的蠟燭與放蠟燭的碗。
他逐漸發現,那些號房內的考生,他們擺在桌上的蠟燭數量並不相同,碗裏的蠟燭液的厚度也不相同。
仿佛是有的考生很節約蠟燭,隻用了一根或半根;而有的考生,則毫不介意那一兩一根的白蠟,肆意地點著。
提到白蠟的價格,趙弘潤就不由地一陣好氣。
什麼樣的白蠟才要一兩一根?
可讓他針對此事詢問科場內的雜役們時,對方卻回答說,這是為了防止考生們夜裏不睡覺影響第二天的考試,或者是不防止那些考生們浪費蠟燭。
原來,夫子廟內的科試人員會向眾考生發放三根白蠟,一般情況下這三根白蠟是足夠用了,不過也不保證有些考生樂意在晚上答題,或者忽然間來了靈感,修改白天的答卷。
反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吏部隻向考生們發放三根白蠟,之後的就得一兩一根。
對於這個回答,趙弘潤也無話可說,找不到什麼把柄。
比如有的考生錢多,晚上一根接一根地點著,你能說他麼?人家重視這次科試,就願意一遍又一遍地審查自己的答卷,你能說什麼?
趙弘潤怎麼想也想不通,這時,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名提著籃子的小吏,籃子裏皆是一根根的白蠟。
“去,喚他過來。”
“是。”宗衛何苗點點頭,當即將那名小吏叫了過來。
趙弘潤好奇地從那小吏的籃子裏拿出一根白蠟,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卻並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
那隻是一根很普通的白蠟。
『莫非是那個叫溫崎的士子耍我?』
趙弘潤有些不高興了,揮揮手示意那名小吏自顧自去,看是否有考生需要蠟燭,而他自己,則目視著那小吏的背影深思,他有些懷疑,那個叫溫崎的考生是不是在耍他。
突然,趙弘潤的餘光撇見了一件事。
原來,是左手邊從他所站的位置開始數的第二間號房,該號房內的桌上明明已經沒有蠟燭了,但是那名考生卻對那名販賣蠟燭的小吏視而不見,反而揮揮手叫其離開。
『……』
趙弘潤凝視了片刻,心生幾分疑色。
他悄悄走了過去,不動聲色地打量那名考生。隻見這位考生身穿明白鑲青邊的綢緞質地的衣衫,麵目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富貴人家、極少吃苦的公子哥。
“你桌上的蠟燭也用完了,為何不買幾根呢?”趙弘潤試探著問道。
那名考生上下打量了幾眼趙弘潤,雖然趙弘潤臉上帶著麵具,但是他身上華貴的服飾與身後五名身披甲胄的宗衛,無疑透露出他並非等閑的身份。
“你是……巡考?”這名考生似乎並不在意科場內不許隨意說話的規矩,反問起趙弘潤來。
見此,趙弘潤壓低聲音,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道:“你不用管我是否是巡考,你隻要回答我的問題。”
“看來閣下是巡考沒錯了……”那名考生笑了笑,聳聳肩說道:“不過科場內並沒規定,考生就必須回答巡考的問題。本公子可以選擇不說。”
『這口音……本地人?是出身這陳都大梁的本地權貴家公子麼?』
趙弘潤略微一思忖,淡淡說道:“的確,不過本巡考也可以選擇對你格外嚴格地看管。……種招、朱桂,去搬一條凳子來,從此刻起,盯著這位公子的一舉一動。”
“是!”種招、朱桂二人抱拳而去。
那一瞬間,趙弘潤從這名考生的眼中看出了驚慌之色。
“巡……巡考大人您這是做什麼?”那名考生結結巴巴地說道:“學生隻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巡考大人何必動怒呢?”
『這家夥……不對勁!』
趙弘潤心下冷笑一聲,淡淡說道:“那就回答本官,為何你方才不買些蠟燭呢?你能保證晚上不會用到麼?”
“我……”那名考生張了張嘴,半響才說道:“學生是這樣想的,反正當下是白天,買了蠟燭也沒啥用,不如等晚上再說。”
『晚上?難道晚上還有人賣蠟燭?』
“……”趙弘潤望著那名士子,剛想開口詢問卻又忽然感覺不妥,於是乎就裝作了然的樣子,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說罷,他帶著宗衛們緊走幾步,追趕上之前那名賣蠟燭的小吏,招呼他來到了無人之處。
“入夜之後,你還會在這裏販賣蠟燭麼?”
那小吏不明究竟地望著趙弘潤,搖搖頭說道:“入夜之後是另一班的人,我們負責白天,他們負責晚上。”
“好了,你去吧。”
“是。”
那名小吏離開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趙弘潤眼中閃過幾絲狐疑之色。
『倘若那溫崎沒有戲耍我的話,奧秘應該就在晚上的那些蠟燭中……是不同的蠟燭麼?有意思,就賭賭看罷。』
傍晚酉時左右,便有另一班的小吏過來向考生販賣蠟燭。同樣他們也是提著兩籃的白蠟,挨個詢問號房內的考生。
不需要開口,隻需搖搖頭或點點頭就能交流。
而今日白天遭趙弘潤恐嚇的那名考生似乎在等這批的白蠟。
終於,那名小吏提著籃子走到了那名考生麵前,手中的白蠟在他麵前晃了晃,似乎在詢問這位考生需不需要白蠟。
隻見那名考生瞧了一眼對方後,默默地做了一個手勢。
他做出的手勢很有意思,左手伸出食指,而右手攤開,似乎是要六根白蠟的意思。
而瞧見這一手勢,那名小吏仿佛是明白了什麼,從左邊的籃子裏先遞給對方一根白蠟,又從另外一隻籃子裏取出五根白蠟,一先一後放在了那張考桌上。
考生掃了幾眼那從左邊籃子裏拿出來的白蠟,將其擺在後五根蠟燭的右側,隨後從那五根白蠟中隨便抽了一支出來,放在了碗中,朝著那名小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小吏會意,從籃子裏取出火舌子,替這名考生點燃了蠟燭。
小吏離去了,而那名考生繼續坐在考桌前,仿佛聚精會神地仍舊思考著題目。
一支白蠟,大概能燃燒半個時辰不到的樣子,這名考生一根又一根地點著那五根白蠟,這一點,就是差不過兩個多時辰,轉眼便到了亥時兩三刻,將近子時。
將近子時,這已經是很晚了,夫子廟內眾多號房裏的考生們,他們大多已經蜷曲在鋪著草席的石榻上歇息了,蓋著一條又髒又薄還散發著徐徐黴味的棉褥。
但也有一些考生還沒有入睡,比如說剛剛這名考生。
此時,就連那些舉著火把的巡考官也很少再來這裏了,而附近的學子們又大多已安歇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終於拿起了那一根被排在最後的白蠟。
儼然這根白蠟是有什麼蹊蹺的,但是從外觀看,它與先前的五根白蠟並沒有什麼不同。
蹊蹺在於……
“啪。”
一聲輕微的脆響,那考生將那根白蠟的下半截掰斷了。
原來蹊蹺在於這根白蠟的下半截內部。
考生側耳傾聽著,見四周沒有什麼動靜,便迅速地從那下半截白蠟中央那原本是用來安置燭芯的地方,抽出了一支很細很細的卷紙,大約隻有筷子頭那麼點粗。
他小心翼翼地將卷紙攤開,
隻見那卷紙越攤越大,最後竟變成了一張手掌大小的紙。
在紙上,有人有鼠毫筆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若是叫其餘考生瞧上一看,恐怕他們定會驚呼,因為這張紙上分明寫著今日考題上的答案。
瞧見左右無人注意,這名考生迅速地將紙上的蠅頭小字抄錄在答卷上,沒過一會兒工夫便抄完了。
這時,他將這張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然後迅速放入碗中,並將那下半截空心的蠟燭也掰碎,全部放入碗中。
那張紙很快就燒沒了,碗裏隻有溫軟綿綿的蠟燭液,他隨手按了幾下那些發硬的蠟燭碎塊,將其按入那層厚厚的蠟燭液當中。
而等到那最後一根白蠟燃燒殆盡,其流淌下來的蠟燭液將碗裏的蠟燭液也覆蓋掉,結成了一大塊厚實的渾濁不透明的白蠟塊,一切的證據都消失了。
於是乎,那名考生上石榻睡覺了,等著明日一早考官們過來收卷。
完美的舞弊,天衣無縫。
隻是他想不到的是,在他頭頂上,在號房的屋頂,有一小塊瓦片被抽掉了,有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直到這名考生躺在石榻上以不舒服的姿勢睡熟了,那雙眼睛這才消失。
而隨後不久,那雙眼睛的主人便悄悄來到了父母廟側殿的房間,將此時已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八皇子趙弘潤給叫了起來。
不錯,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趙弘潤身邊的護衛衛驕。
而通行的還有其餘幾名宗衛,他們的任務是給衛驕打掩護,看似裝模作樣地在附近巡考,實則是為了不讓人注意到趴在號房屋頂的衛驕。
為此,衛驕還特地換了一身黑色夜行衣。
“給我打一盆清水來。”
在喚醒的趙弘潤打著哈欠說道。
當即便有一名宗衛從牆角的水桶中舀了幾勺水到臉盆中。
趙弘潤起身走到臉盆前,用沾著冰冷的水的手掌拍了拍麵頰,這才使充滿困意的眼眸逐漸變得炯炯起來。
“如何?”回身走到床榻邊坐下,趙弘潤低聲問道。
隻見衛驕抱了抱拳,同樣低聲回道:“正如殿下所料,那白蠟卻有文章。”說著,他便將他親眼目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弘潤,隻聽得後者連連咋舌。
不得不說,這種作弊方式的縝密程度,嚴謹地讓他感覺詫異。
無論是作弊小抄的遞送方式,還是作弊時間的選擇,以及最後銷毀證據的辦法,都讓趙弘潤感覺自己白活了一世。
『看來這吏部有一套慎密的舞弊手段……』
趙弘潤暗自思忖著。
憑他判斷,科場內舞弊的絕非那名考生一人,那超過兩千六百名的考生中,必定有類似的舞弊事件,隻不過他暫時還未抓出來罷了。
從舞弊的手法上看,趙弘潤判斷這種舞弊的方式涉案人員恐怕不少。首先,必定有寫答案的人,就是寫那張紙上蠅頭小字的人,而且人數絕非一人。想想也是,若是作弊的考生寫出同樣的答案,豈不是露出馬腳?
其次,傳遞答案的那些賣蠟燭的小吏,他們可能隻是中間人,但更多的可能則是聽命於上頭的命令行事,如此說來的話,他們那些人的主事,或有可能就是這場科試的考官們。
“殿下在想什麼?”宗衛何苗好奇問道。
趙弘潤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什麼?”
“卑職的意思是,既然已經抓到把柄,殿下何不去告那些人呢?”
“證據呢?”趙弘潤反問道。
“證據不就是……”何苗下意識開了口,結果沒說完一句話才意識到用這種方式舞弊的證據是當場銷毀的,根本抓不到什麼把柄。
“不是還有那些分蠟燭的小吏麼?”宗衛周樸自以為得計地提醒道。
趙弘潤聞言笑了笑,搖搖頭說道:“難道你們不懂何為棄車保帥麼?……就算你抓了那些傳遞蠟燭的小吏,又能如何?隻要那群郎官們一口咬定是手底下的人私下妄法,就算有那些小吏們的口供,也不見得能搬倒他們,別忘了,他們背後還有太子撐腰。”
“哪怕是截獲那批有問題的蠟燭也不行麼?”才睡醒沒多久的宗衛沈彧皺眉問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這樣震撼力不夠……”趙弘潤搖了搖頭,隨即臉上露出幾分詭異的笑容,喃喃說道:“要玩,咱們就玩大一點。”
“……”眾宗衛們麵麵相覷,不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
畢竟是自己的肱骨心腹,趙弘潤也不藏掖著,叫眾宗衛靠近過來,他將自己的打算低聲告訴了他們,隻聽得眾宗衛們一個個目瞪口呆,臉上表露著不知是震撼還是亢奮的興趣。
“去準備吧!”
“是!”
事不宜遲,眾宗衛們分頭準備去了,而趙弘潤則繼續上榻睡覺,倒不是他偷懶,隻是他此刻若是不睡足了覺,整個計劃他或許撐不下來。
如此一直待日上三竿,趙弘潤這才悠悠轉醒。
醒來的第一件事,他便帶著兩名宗衛來到了科場,借著巡考的便利記住了這最後一場考試的試題。
最後一場科試是『陳略』,即策問,大抵可分為『案斷』、『營建』、『民生』、『度支』、『樂府』五類,每類兩個案例題目,隻要求考生針對其中有把握的類目題作答,答題不限。
當然了,你若是答對的題目越多,非特殊情況下日後仕官的選擇麵就越大;反之若是隻答對其中一個類目的題,那麼日後非特殊情況下就會被征辟為該部官吏,選擇麵極小。
而除此以外,並無什麼限製。
記牢了題目後,趙弘潤裝模作樣地又在考場巡考了一段時間,隨後便回到了歇息的房間。
而此時,其餘宗衛們已經準備好了筆墨紙張。
隻見趙弘潤思忖了片刻,便針對那五類考題中的《民生》一類,在紙上揮筆疾書。
大概一炷香工夫,兩篇簡短而精湛的文章便寫完了。
他仔細瞅了兩眼,又稍作了些改動,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取鼠毫來。”
旁邊有宗衛連忙遞上鼠豪筆,並將那一張張仔細裁剪的、手掌大小的紙張羅列在他麵前。
見此,趙弘潤便接過鼠豪筆,小心翼翼地將他方才的那篇文章用蠅頭小字抄寫在那張手掌大的小紙上。
整整幾個時辰,他幾乎沒有絲毫停歇。
要知道,用鼠豪筆寫出蠅頭小字,這本來就是極度耗費精力的事,更何況他一口氣抄寫了數十上百份,寫到最後,他的右手酸地幾乎抬不起來。
“就這樣吧。”抄完了最後一篇,趙弘潤將鼠豪筆放在一邊,吩咐宗衛高括、種招二人道:“你二人即刻帶著這些前往工部,請工部的巧匠仿造那些白蠟,將這些紙藏於白蠟之內,務必要在黃昏前趕製出來,交到我手中。”
“明白!”宗衛高括、種招二人早已了解了自家殿下的整個計劃,哪裏還會有什麼不明白的,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紙用布包好,藏在懷中便悄悄離開了夫子廟。
『一個科場內,若有上百名考生同時寫出上百份一模一樣的答卷……這場麵相信必定會十分令人震撼吧,嘿!』
甩了甩發酸的右臂,趙弘潤惡意滿滿地笑著。
“……那麼,給個說法吧,諸位。”
當日傍晚,即第三日科場考試的傍晚,趙弘潤與他的宗衛們堵到了那些在傍晚負責兜售白蠟的小吏們。
人數不多,僅四人而已。
當著這死人的麵,趙弘潤隨手他們左右手的籃子裏各取出了一隻白蠟,全部掰斷,果不其然,其中一隻白蠟內部暗藏玄機。
看得出來,這四名小吏都是知情的,瞧見這一幕麵色頓時就變得蒼白了。
這時,四名宗衛急忙上前捂住了他們的嘴,畢竟趙弘潤等人隻是將這四人以各種借口拉到了無人的角落而已,而一旦這四人叫喊出聲,勢必會引起旁人的懷疑,從而影響到趙弘潤的整個計劃。
“都噤聲。……你們應該曉得,科場內的吏部公吏主導舞弊,輕則流放充軍、重則問刑殺頭,別以為指使你們的那些吏部大官們能救你們……”
那四人對視了一眼,臉上的恐懼之色更濃,想來他們也是清楚其中後果的。
“如今我給你們指一條出路。”趙弘潤吩咐一名宗衛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筆墨紙硯,低聲對那四名小吏說道:“隻要你們肯供罪畫押,再為我做一件事,我不但保你們無事,再給你們每人一百兩銀子。……想想你們的家人,為上頭的人頂罪,使家中的親人悲傷,何必呢?”
四名小吏麵麵相覷,如今的他們好比砧板上的魚肉,哪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在互視了幾眼後他們咬牙點了點頭,在紙上分別寫起了供罪的證詞,最後還用大拇指與食指蘸著墨汁在供詞上畫押,寫下了自己名字,還按下了指印。
“很好,看來四位都是聰明人。”
趙弘潤用眼神示意宗衛們將認罪的供詞吹幹,隨即沉聲對這四名小吏說道:“你們應該清楚我的身份,我既然說可以保你們,就可以保你們。……待你們為我做一件事後,我便將這供詞還給你們,再給你們一百兩銀子。但若是有人背叛了我,嗬嗬,這份認罪的供詞,足以使你們家破人亡了。”
“小的們不敢。”四名小吏對視了一眼,其中有一人低著頭慌慌張張地說道:“我等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八殿下您呀……不知八殿下要咱們幾個做什麼?”
話音剛落,宗衛高括、種招二人便拎出幾隻籃子來,籃子內所盛放的皆是他們白天在工部趕工製作的白蠟,內中隱藏著趙弘潤針對第三日科試的文章,
一模一樣的文章,足足百來份。
“用這些替換你們用來舞弊的白蠟,照前兩日那般,分給考場內那些需要這些白蠟來舞弊的考生。……記住了,別給我露出馬腳,否則,你們懂的。”
隨著趙弘潤的話聲,旁邊有幾名拿著供詞的宗衛故意將這四名小吏的供詞晃了晃。
“小的們懂,小的們懂。”四名小吏連連點頭。
“那還等什麼?去吧。”
“是是。”
四名小吏連忙更換了白蠟,提著一籃趙弘潤所製的白蠟,以及一籃普通的白蠟,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重新來到號房,將這些白蠟分發給那些“需要”他們的考生。
有足以使他們家破人亡的認罪供詞在趙弘潤手中,他們根本不敢有什麼別的想法。正如他們被趙弘潤所說動心的,科場舞弊隻是他們上頭的大官們的指使,他們原本並不敢這麼做,如今事發了,他們也沒有必要為上頭的人頂罪。
上頭的人拿銀子、得人情,他們因此家破人亡,何必呢?
前前後後大概一個多時辰,那四名小吏便將那些特殊的白蠟分得差不多了,隻剩下沒幾根,趙弘潤估算了一下,發現這次科場舞弊的考生,絕對不下於百人。
畢竟第三日的策問科試相對比較簡單,並不是每一個舞弊的考生都需要這一日的答案,最難的,還是在第一日的四文書,可惜那時趙弘潤還沒有抓住這件事的關鍵。
“做得好,倘若此事順利的話,我會推薦你們到另一個府衙去,到時候你們就不必再擔心遭到上頭的報複。……明日這個時候吧,我會兌現我的承諾。”
趙弘潤對那四名小吏的承諾,讓他們心中喜悅。
“是是。”四名小吏們歡歡喜喜地退下了。
見此,趙弘潤徑直走向那名叫做溫崎的考生的號房。
此時,溫崎早已躺在了石榻上,似醒似睡。
趙弘潤走過去,輕輕在桌上敲了幾下。
“……”溫崎睜開眼睛瞧見了趙弘潤,卻發現趙弘潤衝著他點了點頭。
他愣了一下,旋即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倆誰都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而等到他們再次見麵時,那已是數年之後了。
一晚無事。
趙弘潤自顧自去夫子廟側殿的房間歇息了,而他身旁的宗衛們,除了兩人仍舊盯著那羅嶸,兩人貼身護衛著自家殿下外,其餘六人在號房與號房間瞎晃悠。
倒不是為了抓那些舞弊的考生,隻是為了見識整個考場的動靜,畢竟這會兒他們也不能保證趙弘潤的計劃是否能順利實現。
趙弘潤這一睡,便足足睡到了翌日的日上三竿,此時科場內所有的考生們,他們最後一場科試的答卷已經全部收了起來,正成群結隊地陸續離開考場。
趙弘潤徑直來到了夫子廟的正殿,因為這次會試的主考官羅文忠與其餘十六名同考官,還有一些負責的主事、幹事們,將在這裏批閱這次會試的答卷。
看得出來,這些吏部的官員們對趙弘潤這位八皇子已不再像之前那樣畏懼,以至於明明瞅見趙弘潤領著十名宗衛踏入正殿,卻沒有幾個人跟他打招呼,一個個裝得聚精會神批閱考卷似的。
見此趙弘潤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打量著正殿內的擺設。
細說考官批卷,按照規定,考生們的答卷被稱為『墨卷』,考官們是不可以直接在墨卷上批閱的,這是為了防止舞弊,防止考官們從考生的墨卷中辨認出親屬、學生的筆跡,或者某些特殊的記號,從而對其私下加以照顧。
因此墨卷收上來後,會由專門負責抄錄的主事、幹事、令吏們,由他們主筆抄一份一模一樣的『朱卷』,在朱卷上填好與墨卷相應的編號,再將朱卷呈交給一共十七位考官批閱。
整整兩千六百多名考生,三場科試,這就意味著需要抄錄的朱卷幾近達到八千份,單單那幾十名抄錄的官員動筆抄錄,不得不說是一件工程量非常大的事。
這不,那些官員抄了一整天,也沒將眾考生第一日的答卷抄完。
太陽日漸下山,無論是抄了一整日的公史、主事們,還是批閱了整日的考官們,他們終於放下了筆,準備去夫子廟的夥食堂用飯。
看得出來這些人的確很疲憊。
想想也是,就連這一整日啥事也沒做的趙弘潤都感覺疲倦,又何況是他們呢。
“八殿下可是要用飯?不如與下官等人一同去吧。”
期間,也不知那羅文忠是怎麼想的,竟然故意走到趙弘潤麵前來挑釁他:“其實下官覺得吧,反正八殿下在這也無所作為,不如就回宮去吧,您說呢?”
“你這家夥……”宗衛衛驕一臉憤憤之色。
趙弘潤抬手阻止了滿臉不忿的眾宗衛們,抬頭上下打量了幾眼羅文忠,笑著說道:“羅大人說的是,不過沒辦法,本殿下怎麼說也是陪監啊,隻能等眾考生的批卷全部結束後,才能返回宮中。”
“哼!”羅文忠蔑笑了一聲,自顧自與那些吏部郎官們離開了。
“什麼人啊,這家夥……”
瞅著羅文忠那不屑一顧的表情,眾宗衛們心中氣憤之餘,皆在暗自冷笑:看你們能笑幾日!
“咱們也去用飯吧。”
“是。”
趙弘潤絲毫未將羅文忠的挑釁放在心上,領著眾宗衛們倒廟內的夥食堂用飯。
因為正殿每時每刻都有一定數量的公史、幹事們留守,因此他倒也不怕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做什麼事。
用完飯後,眾人便又返回夫子廟的正殿,負責抄錄的繼續抄錄,負責批閱的繼續批閱,而趙弘潤則繼續無所事事,默默等待著第三日的考卷。
等到熬夜熬得吃不消了,他索性搬了兩把椅子來,在正殿的角落呼呼大睡。
『此子……究竟在想什麼?』
撇了一眼在角落呼呼大睡的趙弘潤,羅文忠心底有些不解。
在他看來,這位八皇子此番根本就沒有抓到吏部任何舞弊的事,可為何這小子卻仿佛毫不在意的樣子呢?
他有些想不通。
批閱考卷的工作,日夜不休地繼續著,等到了繼科場考試結束後的第四日晚上,負責抄錄的公史、幹事們,終於抄到了科試第三場的答卷。
見此,不眠不休好幾日的宗衛們,悄悄喚醒了在正殿角落呼呼大睡的趙弘潤。
“咦?”
一名負責抄錄的公史臉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喃喃自語道:“這篇……怎麼感覺……”
“怎麼了?”旁邊有另外一名公史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同僚將兩份學生的墨卷做著對比。
忽然,他臉上露出幾分錯愕之色,指了指同僚手上的兩篇墨卷,再指指自己手中的這一篇,驚愕說道:“這……這怎麼回事?”
他們驚駭地發現,他倆手中的三篇考生的墨卷,很詭異地極為相似,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趙弘潤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倆身後,笑眯眯地瞅著他們。
“咦?這三篇考生的文章……哎呀,驚人的雷同誒!”
大魏洪德四月四日晚,夫子廟科場內,竟從考生的墨卷中查出一百一十二份雷同文章,其中有七十餘篇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聞訊而來的禁衛軍,當場就將整個夫子廟都控製起來,將負責這場科試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輔佐他們的公史、主事、幹事、雜役們全部收監,並將主考官與同考官共計十七人連夜押送至皇宮門外。
此時大魏天子趙元偲正在趙弘潤他母妃沈淑妃的凝香宮內。
因為趙弘潤的關係,沈淑妃如今在大魏天子心中的地位水漲船高,隻不過因為此女素來身體狀況不佳,因此大魏天子夜宿在這裏,頂多就是與這位愛妃談論些有關於八兒子弘潤、九兒子弘宣這兄弟倆小時候的趣事,然後就各睡各的,幾乎沒有什麼房事可言。
可即便如此,大魏天子依舊樂此不疲,隔三差五地就會來與沈淑妃聊天,今日也是。
然而沒想到的是,今日睡下不久,天子便被大太監童憲給輕聲喚醒了。
“陛下,夫子廟事發了。”
“輕點聲。”被喚醒的天子吃了一驚,對童憲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隨即望了一眼同塌而眠的沈淑妃,替她掖了掖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榻。
此時童憲已拿來了天子的龍袍,他也曉得沈淑妃身體弱,夜晚睡眠時容易驚醒,因此說話聲極為低沉:“方才八殿下急召禁衛軍封鎖了夫子廟,據說是第三日的考生答卷中,搜查出百餘份一模一樣的答卷。”
“好本事!”聽到這話,天子竟滿臉欣慰喜色。
畢竟天子這段時間都在密切關注著自己第八個兒子,想看看這小子是否能抓到吏部科場舞弊的事,因此,那日下午八皇子趙弘潤命宗衛到工部令巧匠秘密製作了一批白蠟的事,天子是清楚知情的。
他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聽榻上的沈淑妃“唔嚶”輕吟了一聲,似乎有被驚醒的跡象。
見此,天子當即示意童憲與他先悄悄離開凝香宮。
二人悄悄來到了凝香宮外。
“那劣子果真沒叫朕失望。……童憲,那些人呢?”
“回稟陛下,禁衛已將主考官羅文忠與十六名同考官押至宮外,八殿下與其宗衛亦隨行。……陛下要招他們問話麼?”
“哼!”天子笑哼了一聲,哼哼著說道:“一場科試竟出現百餘份一模一樣的學生墨卷,這等驚世駭俗的舞弊,
朕豈有不立即審問的道理?……令禁衛將那些人押解至垂拱殿,再傳吏部尚書與左右侍郎。”
“是。”
吩咐已畢,天子振了振龍袍,深吸一口氣擺出震怒之色,朝著垂拱殿而去。
等到他到了垂拱殿時,那已經是亥時前後,此次科試的主考官羅文忠與十六名同考官早已跪在垂拱殿的龍案前。
旁邊,趙弘潤與他十名宗衛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們。
踏進殿內,天子一眼瞥見了兒子趙弘潤掛在腦袋上的那張搞笑的麵具,差點笑了出聲,好不容易才忍住,一臉鐵青地在龍案上坐了下來。
“啪——!”
天子的手重重拍在龍案上,仿佛是拍在那十七名考官的心口,嚇得他們全身一哆嗦。
“羅文忠,告訴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天子語氣陰沉地質問道。
早已麵色蒼白的羅文忠此時麵色更是難看,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頭:“微……微臣不知。”
“不知?你可是此次科試的主考官啊!如今在科試內出現了百餘份雷同的答卷,你竟告訴朕,你不知?!”
羅文忠嚇得渾身哆嗦。
“那你們呢?你們也不知麼?!”天子質問那十六名同考官道。
“……”十六名同考官低著頭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這可真是……好好好,朕著你等監察科場舞弊,你等就是這般回報朕對你等的信任的?!百餘份雷同的文章……你們告訴朕,那些考生們究竟怎麼才能寫出百餘份一模一樣的答卷的?!”
“臣等……知罪。”十七名考官異口同聲地告罪道。
天子深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不再說話,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整個垂拱殿頓時變得寂靜起來,誰也不敢大聲喘氣,除了八皇子趙弘潤一個接一個的哈欠。
良久,一名小太監匆匆走了進來,稟告道:“陛下,吏部尚書賀枚、左侍郎郗絳、右侍郎闞密三位大人在殿外求見。”
“宣!”天子冷哼喝道。
小太監躬身退下,沒過片刻,便有一名五十來歲的官員領著兩名四十壯年的官員急匆匆地走入了殿內,三人瞧見龍案前跪著的那一幹吏部郎官,眼神中皆露出幾許無可奈何之色,二話不說就在羅文忠前麵跪了下來。
“臣賀枚(郗絳、闞密)叩見陛下。”三人異口同聲地道。
“你三人平身罷。”天子揮揮手令這吏部尚書與左右侍郎平身。
“多謝陛下。”
三人站了起身,低頭彎腰恭恭敬敬地站著,雙目不敢斜視。
“賀卿。”
“臣在。”
“此次科試,由你吏部主持,朕對卿素來信任,但是此次,你太讓朕失望了!”
“臣……知罪。”吏部尚書賀枚噗通一聲又跪倒在地。
這時,天子望了一眼這位吏部尚書,站起身來,將龍案上厚厚一疊考生的答卷拿了起來,緩緩走到賀枚麵前,隨手撒在他眼前,沉聲說道:“在由你吏部眾郎官監考之下,一場科試,竟同時出現百餘份幾乎一模一樣的答卷,你有何話說?”
吏部尚書賀枚跪在地上拿起幾張,仔細瞅了瞅,果然發現這些考生的答卷雖筆跡不同,但內容竟是驚人的雷同,有的甚至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
這位年過半百的吏部尚書微微側目,撇了一眼身後的羅文忠與其他幾名郎官,低聲說道:“臣有失察之罪,望陛下責罰。”
話音剛落,左侍郎郗絳、與右侍郎闞密亦叩拜告罪。
“這次的會試雖然並未經你三人之手,但你三人的確有失察之過,朕罰你們半年俸祿減半,可有怨言?”
“陛下仁厚。”吏部尚書與左右侍郎連忙叩謝,畢竟半月俸祿減半的懲罰已經是非常輕的處罰了。
“但是你等……”天子轉頭望向那包括羅文忠在內的十七名考官,怒聲斥道:“身為考官,竟使科場內出現此等駭人聽聞的舞弊之事,致使天下人都在看我大魏科試的笑話……你等有何話說?!”
“陛下饒命。”那十七名考官連連磕頭求饒。
“哼!”天子冷哼了一聲,冷冷掃視著這一幫跪在地上的臣子:“朕不相信這件事你們毫不知情,說不定其中就有人知法枉法……明日早朝,朕會將此事移交大理寺,由大理寺來徹查。另外,賀卿。”
“臣在。”
“朕以為你吏部內製混亂,命你即可肅清吏部。至於科試重考之事,就移交給禮部吧,你以為呢?”
『……』
吏部尚書賀枚聞言心中咯噔一下,抬頭悄悄瞧了一眼天子,見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他仿佛是明白了什麼,低頭說道:“臣……遵命。”
『科試之事移交給禮部?』
趙弘潤也是聽得心中一愣,他暗自詫異,摸不準這科試究竟是暫時移交給禮部,還是從此就由吏部來管理。
當夜,天子接連下達了幾道命令。
其一,設禦史監,負責勘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
其二,吏部的考功司不再負責京城官員與地方五品官員以上的官員政評、升遷、轉而由禦史監負責。
其三,吏部的文選司不再負責京師官員與地方五品官員以上的舉薦、委任,轉而由中書省與禦史監商議任命。
其四,科試之事從吏部移交至禮部,由禮部全權負責。
至於羅文忠與其餘十六名考官,則當即被禁衛移交至大理寺,侯監待審。
聽著這一道又一道幾乎要將吏部拆分殆盡的皇令從天子口中下達,趙弘潤越聽越感覺不對勁。
因為他感覺這不像是天子在倉促間所做出的決定,而仿佛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更讓趙弘潤感到不解的是,天子甚至沒有去深究羅文忠與那十六名考官是否存在貪汙舞弊,仿佛純粹就是借這件事整個削弱吏部。
『難道說……』
不知不覺地,趙弘潤的麵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
而就在這時,簡簡單單處理罷這次科試舞弊之事的天子,徐徐走到了他身邊,微微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做的不錯!然而這一仗,卻是朕贏了……記好咯,目前你……一勝兩負!”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趙弘潤的肩膀,笑著走出了垂拱殿。
“哈哈哈哈——”
從旁,大太監童憲瞅了瞅呆若木雞的八皇子趙弘潤,又瞅了瞅滿臉笑容的天子,耳旁仿佛又響起了那日天子在垂拱殿內的低聲嘀咕。
『吏部啊……太大了呢……』
有些遺憾地望了眼趙弘潤,童憲低著頭跟上了哈哈大笑的天子。
而回頭望著這對主仆離去的背影,趙弘潤整個人都呆住了。
“殿下,殿下……”
察覺到自家殿下的表情有點不對勁,眾宗衛們紛紛圍了過來,卻發現他們殿下死死攥著拳頭,一張稚嫩的臉龐憋地通通紅。
是的,趙弘潤的目的達到了,那羅文忠這回十有八九會被剝掉身上的官服,可是,可是……
“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淒厲的抓狂般的喊聲,響徹了整個垂拱殿。
遠遠聽到這聲抓狂的喊聲,天子的臉上自得之色更濃了幾分。
“嗬!這聲叫喊,還真是叫朕前所未有的舒暢啊,嗬嗬嗬……”
次日早朝,當吏部尚書賀枚在朝會中主動向天子提出整頓吏部的奏請時,滿朝殿臣都愣住了。
而隨後,大魏天子非但同意了這位老臣的奏請,還重重削弱了整個吏部,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變故,更讓滿朝殿臣們感到難以置信。
吏部,作為門下省六部中職權最大的部府,他們以往把持著大魏官員的選拔、升遷、考評、貶罰、監察等等權利,不可否認是六部之首。
而如今,一道皇令頒布之後,地位崇高的吏部被徹底打落凡塵,淪落至與其餘五個部府平起平坐的局麵,再沒有什麼特殊的地位可言。
而相比之下,新設的禦史監成為目前最炙手可熱的焦點,畢竟這個新成立的府衙,其職能簡直可以說是從吏部硬生生挖過來的。
而除了禦史監外,禮部也這次事件的第二個受益者,因為他們得到了主持科試的權利,不出意外的話,日後大魏地方所展開的鄉試工作,將直接與禮部交接,再沒有吏部的什麼事了。
吏部,元氣大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門下省除吏部以外的其餘五部尚書們、侍郎們,麵麵相覷,他們簡直難以相信,昨日吏部還是六部之首,權柄之重,其餘五部難以望其項背。可僅僅隻是過了一夜,吏部這個六部中的巨人非但就被打倒在地,還陷在泥裏難以脫身。
是的,因為新設的禦史監,他們的第一項任務就是配合吏部官員,整頓吏部的內製,包括審查那十七名已被關押在大理寺監房裏的考官們。
『看來吏部至少兩三年別想再抬頭了……』
其餘五部的尚書、侍郎們難免有種幸災樂禍的想法,畢竟曾經的吏部地位太過於超然了,仿佛淩駕於其餘五部府衙之上,而如今,這個地位超然的巨人被拉入泥潭,哪怕是同朝為官,亦有不少人抱持著幸災樂禍的看法。
而麵對這些同僚們看似安慰實則是探查究竟的說辭,吏部尚書賀枚隻能強顏歡笑。
這位吏部尚書心裏很清楚,什麼科試出現重大舞弊、什麼吏部內製度混亂,那不過都是天子準備削弱整個吏部的說辭而已,他甚至開始懷疑,天子一開始提拔羅文忠為科試的主監考官,就是為了借八皇子趙弘潤的手抓出吏部所存在的舞弊與其餘一些隱弊,然後以此為借口勒令吏部重新整頓,便借此機會將吏部近半的權利剝離,
交到了新設的禦史監手中。
因為這位吏部尚書賀枚已經查證,這次科試的主考官,即他吏部文選司郎中羅文忠,以及此人的兒子羅嶸,與八皇子趙弘潤是存在著怨隙的。如若不然,傳聞中素來不關心朝事的那位八皇子,豈會有這個閑情插手科試,插手吏部內的事物?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吏部尚書賀枚根本不敢為自己的吏部求情,因為他已經明白,此次吏部失利,並非是因為羅文忠或者八皇子趙弘潤的關係,而在於當今大魏天子。
天子,嫌吏部太大了。
此後,吏部所主持的科試出現百餘份雷同答卷的事,終究難免被傳開了,這使得在京中逗留等待著科試結果的考生們大為嘩然。
然而還沒等這些考生們做出什麼抗議的舉動,朝廷便頒布了最新的告示:天子擬禮部重開科試。
是的,僅僅隻是叫禮部重開科試,並沒有直言對那一科科試監考官的處置,也沒有追究那一科科試內舞弊的考生。
這讓很多人有些不解。
這些人的不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了解大魏天子的想法,誰能想到,大魏天子根本就不在乎對誰誰加以處置,天子要的,隻是整個削弱吏部。
這是眼界的不同所導致的觀念差距。
早朝之後,天子照例擺駕垂拱殿,與垂拱殿的三位中書大臣們一同審批章折。
看得出來,今日大魏天子的心情非常不錯,很難想象這位天子在朝中出現此等舞弊重案的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而且笑地格外敞快。
『看來贏的人是陛下啊……』
三位中書大臣對視一眼,心中暗暗感慨著。
能被天子提拔內中書大臣,何相敘、藺玉陽、虞子啟三人的能力自然是不容懷疑的。
事實上他們在幾天前就感覺納悶。
比如說,破例將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吏部郎官提拔為科試的主考官。
再比如,史無前例地提出了皇子陪監的考量,並最終將這個名額交給了八皇子趙弘潤。
這一樁樁看似巧合的事,事實上真的是巧合麼?
而如今他們明白了,原來這件事的背後,一直是這位天子在背後推手,借羅文忠與八皇子趙弘潤的恩怨,故意挑唆八皇子插手幹涉此次由吏部所主持的科試,並且在後者查出科試舞弊等種種事態後,再借此整個削弱吏部。
這位當朝天子,巧妙地將所有參與到此事的人都變成了他削弱吏部的棋子,包括那位堪稱人而知之的八皇子。
『這對八殿下而言恐怕是個打擊啊……』
藺玉陽與虞子啟對視一眼,心中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雖然聽上去有些大逆不道,可他們仍然感覺天子這一手實在有點不厚道。畢竟八皇子趙弘潤再怎麼聰明,他也不過是一名十四歲的稚童,而天子利用權力的推手,以這種政治手段達到目的,用在朝臣身上無可厚非,可用在一名十四歲的稚童身上,這未免有點以大欺小之嫌。
雖然說適時地敲打敲打那位八皇子倒也不錯,可以這種方式,實在有些殘忍。
在中午用飯時,大太監童憲向天子彙報了八皇子趙弘潤的最新動向。
“陛下,八殿下出宮了。”
“去哪了?”其實問這話的時候,天子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畢竟他也曉得他兒子在宮外有一個相好的女人。
果然,童憲低聲回道:“據內侍監回稟,八殿下去了一方水榭。”
“去找那位蘇姑娘了麼?嗬!”天子微微笑了笑,他很清楚自己這一手會讓那個倔強而驕傲的兒子感受到挫敗的滋味,因此他從昨晚開始就命童憲遣內侍監的太監時刻關注著趙弘潤的動向,免得那個驕傲的兒子一時想不開。
畢竟天子那時最後在他兒子耳邊所說的那句話,殺傷力可是相當巨大的。
“唔……傳朕的口諭,八皇子弘潤此次在科試中表現出色,協助朝廷抓到了科場舞弊之事,應當給予獎勵,從即日起,恢複文昭閣的月俸。”
『這是打一棒給個甜棗麼?』
童憲苦笑了一聲,低聲隱晦地提醒道:“恐怕陛下的好意會被八殿下誤會為羞辱……”
“嗬!”天子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那你就太小看他了,依朕看來,那劣子會收下朕的饋贈,然後尋思著,怎麼再扳回一籌……與其拘泥於此次的失利,倒不如再戰一回,這才是那劣子的性子。不過……”
“不過?”
“不過就不知道那劣子什麼時候才能恢複了,這次對他的打擊應該蠻大的……”
『你知道昨晚還故意用話擠兌他?』
童憲有些哭笑不得。
而與此同時,他們口中的八皇子趙弘潤,確實已來到了一方水榭,私會了翠筱軒的蘇姑娘。
對於趙弘潤時隔多日的來會,蘇姑娘心中很是開心,畢竟趙弘潤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女人總是難免會對自己生命中第一個男人抱有特殊的感情,即便趙弘潤的歲數比她要小上六歲。
值得一提的是,因為已經發生過一次自家殿下被擄的事,因此,這次眾宗衛們說什麼也不敢再遠離自家殿下了,十名宗衛一同陪著趙弘潤來到了翠筱軒,這個護衛的規模讓蘇姑娘不禁愣了一下。
好在蘇姑娘也逐漸猜到自己這個小男人恐怕身世不俗,因此倒也沒有在意他會有十名護衛貼身保護。
她給了小丫環綠兒一些銀子,讓她叫一方水榭的管事們準備一桌酒菜,在外室招待趙弘潤的十名護衛,而她自己則將趙弘潤邀請到了內室,並在內室也準備了一個案幾的酒菜。
“前些日子公子所說的事……解決了麼?”
酒菜上來之後,蘇姑娘很賢惠地替趙弘潤斟了一杯酒,她疑惑地發現,今日的這位“薑公子”似乎心情有些低落,有些沮喪。
“啊,解決了。”趙弘潤雙手枕著腦袋躺在內室的毯子上。
正如蘇姑娘所看到的,他的心情的確有些低落。
不可否認,他此次幹涉科試的目的達到了,羅嶸這次科試鐵定沒戲了,因為他老子羅文忠被牽扯上了科場舞弊之事,哪怕重考,禮部的官員也不會叫羅嶸榜上有名。
而羅文忠就更別說了,十有八九會從吏部文選司郎中的位置上被踢下去,運氣好的話,要麼再從小吏做起,要麼直接被發配到地方為官,倘若運氣不好,被禦史監查出他與科試舞弊確有瓜葛,那麼就將直接被革除官籍,甚至父子二人都有可能被剝除士籍。
這樣算下來,就差一個大理寺獄丞裴塏還未受到趙弘潤的報複,但是趙弘潤突然沒這個心思了,他甚至沒興趣再去關注羅文忠將受到怎樣的處置。
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就在於他老子大魏天子趙元偲。
父子戰爭的第三仗,在趙弘潤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打響了,隨後也在趙弘潤根本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落幕了。
他輸了,輸得莫名其妙,同時也輸地心服口服。
與前兩回孩子氣的所謂父子戰爭不同,這一回,大魏天子向他展示了什麼叫做大人的遊戲,什麼叫做權利的推手,什麼叫做帝王禦術,與其相比,趙弘潤此前那種幼稚的反抗手段根本擺不上台麵。
失落、沮喪,這是難免的,可是除了失落與沮喪以外,趙弘潤還收獲了一種別樣的感觸。
『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感覺……在幕後操縱一切,主導一切……』
一杯一杯默默地喝著酒,聽著蘇姑娘為了安撫他心情而彈奏的曲子,趙弘潤心中微微有種別樣的觸動。
隨後的大半個月,趙弘潤每日都會到一方水榭的翠筱軒去,一邊喝酒一邊聽蘇姑娘逐漸提高的琴曲,同時在心中默默計較前幾日那三仗父子戰爭的得失。
可能是出於安慰自己兒子的考慮,大魏天子非但恢複了趙弘潤寢閣文昭閣的皇子月俸,對於他出入一方水榭這等煙花柳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或許受到了挫折的男人最好的調劑就是女人的安慰吧,大概天子是這麼考慮的。
然而天子的默許,並沒有使趙弘潤與蘇姑娘的關係更進一步,相反的,他們在有過那次的肌膚之親後,反而變得有些拘束起來,有時候無意間視線的接觸竟會使兩人都變得尷尬。
或許他倆誰都沒有準備好從知己邁向更高層次的關係吧,畢竟從年齡上看他倆相差六歲,這是目前最尷尬也是最不容忽視的問題。
撇除這點不談,他倆倒是相處地不錯,都逐漸地向對方敞開心扉,說說笑笑,情誼日漸升溫。
當然也有不太妙的事,比如,洪德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的這一天,趙弘潤剛準備離宮去私會蘇姑娘,就被他六皇兄趙弘昭給堵上了。
當時一瞧這位六皇兄似笑非笑的表情,趙弘潤心中便暗叫不妙。
果不其然,這位六皇兄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他無言以對。
“弘潤,愚兄的寢閣最近似乎丟了幾幅畫……不知你對此有何看法?”
“竟有此事?”趙弘潤裝得一臉很無辜的樣子。
豈料這位六皇兄吩咐身後的宗衛費崴拿出了幾卷畫,攤開一瞧,竟恰恰就是趙弘潤前一陣子偷偷運到宮外賣掉的那幾幅。
“弘潤,這幾幅,你眼熟麼?”六皇子似笑非笑地問道。
看了眼宗衛費崴手中的那幾幅畫,再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六皇兄趙弘昭,趙弘潤哪裏還會不明白,當即求饒似的朝著這位皇兄拱了拱手,請這位皇兄高抬貴手。
麒麟兒趙弘昭並沒有在意這位八皇弟的劣跡,因為他知道當初這位八皇弟被他們父皇扣除了月俸,日子過得很艱難,動一動歪腦筋也無可厚非。
另外,他此次過來興師問罪,也不是出於要趙弘潤賠償他損失的想法。
“下月,五月初五,愚兄準備雅風閣宴請我陳都大梁的一些年輕俊傑,品詩論詞,八皇弟會賞臉吧?”
說話時,趙弘昭故意舉著一幅畫在趙弘潤麵前晃了又晃,
晃地後者連翻白眼。
“皇兄這是有備而來啊……”趙弘潤苦笑不已。
說實話,他對這位六皇兄的所謂『雅風詩會』沒有絲毫興趣,更別說還是在五月初五的端陽日。
要知道在五月初五的端陽日這一天,陳都大梁可是極為熱鬧的,登高、賽龍舟、掛燈,說白了,那就是與民同樂的一日,是玩的一天,趙弘潤本來還打算帶上蘇姑娘,好好玩上一日呢。
“五月初五……走不開啊。”趙弘潤訕訕地說道。
“這樣啊。”趙弘昭聞言搖了搖頭,故意用趙弘潤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道:“買回來這些畫,可花了愚兄兩千多兩銀子呢……”
“得得得,我去,行麼?”趙弘潤舉雙手投降了,目前的他,可背負不起兩千多兩的債務。
趙弘昭聽了這話心滿意足,隨手將畫交給身邊的宗衛,笑著說道:“好好好,那愚兄就靜候八弟到時候賞臉了。”
趙弘潤無言地翻了翻白眼:“不過皇兄,按照曆年的安排,五月初五那一日父皇應該會在文德殿召集咱們吧?”
的確,按照曆年的安排,五月初五的端陽日,大魏天子會在文德殿設家宴,宴請宮內眾嬪妃、眾皇子一同聚宴,待吃完這頓宴席後,天子會領著眾嬪妃、眾皇子登上高台,欣賞那遍布陳都大梁的彩燈。
不得不說,端午是皇子們一年到頭少有的能聚集到一塊的節日之一。
以往的端午,趙弘潤純粹就是在天子麵前露個臉,然後悄悄離宴各玩各的,哪怕不能離宮。至於今年嘛,因為手中已經有了一塊自由出入皇宮的令牌,他原本打算著在天子與眾兄弟麵前露個麵,然後就溜出宮去。不過若是這位六皇兄橫插一手,他的計劃顯然就泡湯了。
“這一點你放心,愚兄的詩會安排在賞燈之後,父皇已允許愚兄邀請幾位京中的俊傑一同赴宴,他們會坐在愚兄的陪席,待賞燈之後,我等便到愚兄的雅風閣,觀燈品詩,嘖嘖……”
說到最後,這位六皇兄一臉陶醉之色。
『得,那就是說我沒辦法溜出宮了。』
趙弘潤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對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趙弘昭收起了臉上的陶醉之色,皺眉問道:“弘潤,最近你可是得罪東宮了?”
“太子?”趙弘潤愣了愣,不解問道:“怎麼說?”
隻見趙弘昭望了望左右,壓低聲音說道:“具體愚兄也不知,隻曉得,東宮在父皇麵前參了你一本,說你每日不學無術,隻曉得出宮遊玩,此舉不合皇子禮教……”
“有這回事?”
趙弘潤有些詫異,畢竟他這些日子往返於文昭閣與一方水榭,除了拜見自己母妃沈淑妃就是跑出宮與蘇姑娘私會,並不怎麼關注宮內的事。再者,大魏天子也並沒有因為此事來指責他什麼,因此,趙弘潤還真不曉得那位東宮太子在背後戳他肺管子。
至於東宮太子對他的怨念,這一點趙弘潤倒是並不奇怪,畢竟太子弘禮在吏部拉攏了一幫郎官,可沒想到科試一事,那些郎官們有半數都被禦史監被踢走了,這就意味著太子弘禮以往在吏部所花的精力全都白費了,也難怪他會心中氣憤。
不過對此趙弘潤並不擔心,畢竟上一回科試之事,他父皇暗中擺了他一道,利用他與羅文忠的怨隙整頓了整個吏部,因此,這段期間他父皇對他的態度格外的包容,不但恢複了他的皇子月俸,還默許了他出入一方水榭的事。
因此,趙弘潤倒並不擔心東宮太子在這方麵能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在他看來,太子對他的氣憤不過隻是一時的,畢竟他趙弘潤並不是那位東宮太子爭奪皇位的生死之地,應該不至於會鬧得很僵才對。
“總之你最近小心點罷,莫要被抓到把柄。”
“唔。”
閑聊了幾句後,趙弘昭便起身告辭了。
轉眼到了五月初五,這一日趙弘潤早早地便起來了。
在寢閣沐浴更衣之後,趙弘潤先帶著宗衛們前往凝香宮拜見自己的母妃沈淑妃。
按理來說,他應當先往文德殿或垂拱殿向他的父皇請安,隨後再去其母妃處,不過趙弘潤並不在意,反正在他看來,他父皇處有的是皇子向他請安,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可是他母妃沈淑妃那邊,恐怕就隻有他與弘宣兄弟二人會前往拜見。
可惜他這種重母輕父的做法遭到了沈淑妃的斥責,母子二人沒說幾句話,趙弘潤就被沈淑妃趕出了凝香宮,勒令他即可前往大魏天子處,向其父皇請安。
趙弘潤拗不過這位外柔內剛的母妃,隻好帶著宗衛們再次前往垂拱殿。
此時的宮內,早已是張燈結彩,滿是節日氣氛,宮內那些水靈靈的宮女們,似乎也換上了嶄新的宮服。
隻可惜,那些水靈靈的宮女們還是不敢出現在趙弘潤這位未出閣的皇子麵前,隻敢遠遠地瞧了幾眼,便成群結隊地逃離了。
走著走著,趙弘潤忽然瞧見前邊的宮廊中站著一人,此人身穿華服,雙手負背,正笑吟吟地看著他走近。
『雍王……他在這裏做什麼?』
長幼有序,即便趙弘潤跟對方並無什麼交情,也不得不主動上前拜見。
“弘潤,見過雍王。”
可沒想到對方卻一把拉住了正欲行躬身大拜之禮的趙弘潤,眨眨眼笑嗬嗬地說道:“不是二皇兄卻是雍王麼?”
不錯,此人正是趙弘潤的二皇兄,雍王弘譽。
『……』
趙弘潤詫異地望了一眼這位二皇兄。說實話,他與這位二皇兄素無交集,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可是看這位二皇兄的態度,他對趙弘潤卻是格外的熱情,熱情到趙弘潤隱隱有些受寵若驚。
“你我本是手足,身上流著相同的血脈,何必以一句『雍王』疏遠了你我的兄弟之情呢?”雍王弘譽笑著說道。
“……”趙弘潤詫異地望了一眼這位二皇兄,著實有些摸不透對方的想法。
要知道雍王弘譽這位二皇兄與六皇子弘昭可不同,那可是嫡爭中的強勢皇子,若無必要的話,趙弘潤並不想與他有太多的瓜葛,免得陷入嫡爭的漩渦中,麻煩不斷。
可問題是這位二皇兄客氣地待他,他也不好就此離開,於是隻好與他一同前往垂拱殿。
“二皇兄何時入的宮?”
“為兄方才入宮……”
“為何不去向父皇以及施貴妃請安呢?”
趙弘潤知道,與皇後王氏素來關係不合的貴妃施氏,便是這位二皇兄的生母。
“為兄在等你。”雍王弘譽笑著說道。
“等我?”趙弘潤不解地望著雍王弘譽:“不知二皇兄找我所為何事?”
就在這時,隻見雍王弘譽眼中閃過幾絲狡黠之色,低聲說道:“此事待會再說。”
趙弘潤正要再問,忽聽身後的宗衛沈彧低咳了一聲。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正巧望見在前麵的走廊交彙處,被一大幫人簇擁著的東宮太子弘禮正冷冷地看著他們。
準確地說,是冷冷地看著趙弘潤身旁的雍王弘譽。
『拜托,要不要這麼巧啊?』
趙弘潤著實有些無語了,一股強烈的不好預感襲上心頭。
按照大魏祖製規定,太子即儲君,身份地位要高過其餘皇子,更何況這位太子弘禮還是長皇子,因此此時在宮內回廊遇到,無論是雍王弘譽還是趙弘潤,都必須主動上前行禮,否則便是失儀的過失。
別以為失儀過失微不足道,事實上此事可大可小,要是趙弘潤犯下這個過失,並且太子弘禮也看他不爽的話,後者可以直接奏呈天子,叫趙弘潤重新回到宮內的禮官那裏學宮廷禮範。
這就是規矩內的陷害,俗稱穿小鞋。
“皇弟弘譽(弘潤),拜見太子殿下!”
趙弘潤與雍王弘譽上前向太子弘禮躬身行了一記大拜之禮。
看得出來,作為皇帝爭奪的競爭對手,東宮太子弘禮與雍王弘譽之間的關係似乎已僵到了極限。雖然從雍王這邊倒是看不出什麼,但是太子看待雍王的眼神,明顯帶著幾分冷淡。
“二弟,自上回父皇在文德殿召集我等兄弟,至今也有兩個多月吧?……二弟在府上做什麼呀?”
“也沒什麼。”雍王弘譽笑著回道:“平日裏皇弟也就是讀讀經文,練一練弓矢……皇弟可是尋思著要在今年的秋狩中大展身手呢。”
“哦?”太子弘禮臉上露出幾分奇詭的笑容,淡淡說道:“可本宮怎麼聽說,你最近跑戶部跑得挺勤啊。”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就變僵了,連帶著趙弘潤都忍不住瞧了一眼雍王弘譽。
『二皇兄的目標……是戶部麼?』
對此趙弘潤並不覺得意外。
畢竟尚書省六部官署中,吏部曾經的地位最為超然,掌握著大魏官員的舉薦、委任、升遷、貶黜等大權,儼然是六部之首。
而繼吏部之後,便屬戶部這個官署最為緊要,畢竟戶部掌管著整個大魏的錢糧收支,有時候很多府衙官署都得看戶部官員的臉色。
因此倒也不奇怪有心問鼎九五的雍王弘譽會想方設法地在戶部動腦筋。
“嗬嗬嗬。”
一陣短暫的冷寂過後,雍王弘譽的幾聲輕笑打破了僵局:“太子誤會了……那不是去年地方上的賦稅已經上呈到戶部了嘛,皇弟也是聽說這些日子戶部的那些大人們忙得不可開交,心中想著皇弟是否能幫上些什麼,因此就過去瞅了瞅……終歸大魏乃我姬氏趙姓一族的祖宗基業,弘譽身為皇子,理當獻一份綿薄之力。”
明明是一套冠冕堂皇的開脫之詞,
但奇怪地是從雍王弘譽的嘴裏說出來,卻不乏幾分可信度。
至少太子弘禮抓不到什麼把柄,隻好怏怏地說了句:“即便如此,你出入戶部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日後少去戶部吧,免得朝中大人們參你僭越之過。”
雍王弘譽聞言笑著說道:“是。……太子的教導,皇弟銘記於心。”
這時,太子弘禮才將目光投向趙弘潤。
看得出來,這位太子殿下對趙弘潤是有幾分怨憤的,畢竟在大半個月前,在那場還是由吏部所主持的科試中,這位太子殿下明明已經遣宗衛示意過自己這位八弟,叫他莫要再幹涉吏部的內務,可沒想到趙弘潤絲毫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照查不誤。
這下好了,夫子廟第三日科試出現百餘份雷同卷的重大舞弊案事發了,包括主考官羅文忠在內的十七名考官全部下獄,直到今日,天子新設的禦史監還在查這件事。
新投太子的吏部文選司郎官羅文忠固然逃不過瀆職之罪,因為他是主考官,科場內出現如此駭人聽聞的舞弊案,就算趙弘潤不再落井下石,羅文忠也逃不過被削官的命運。
這不,關於主考官羅文忠的懲處已經由禦史監下達了,削官貶職,直接貶到不入流的小吏,跟趙弘潤之前所估計的沒有多大差別。
其子羅嶸也因為其父犯了瀆職之罪的關係,被負責重舉科試的禮部給摘除了,連重考都免了,硬生生白費三年光陰。
當然了,這並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的是,吏部考功司司郎範肅,那位心向他太子弘禮的吏部郎官,太子也保不住他。
在禦史監的嚴查下,範肅被指罪收受賄賂、考場舞弊、知法枉法等數條重罪,不出差錯的話,這一支算是廢了,十有八九會被發配邊疆充作囚軍。
而失去了範肅,誰充當掮客,替這位太子殿下拉攏吏部四司的官員?難不成他太子弘禮親自出馬?
一想到這件事太子弘禮就一肚子的火。
事到如今,太子弘禮已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就聽宗衛馮述的勸告,舍棄掉羅文忠。
相信若是當時他肯放棄羅文忠,並示意範肅配合老八的徹查,老八也不至於會將整個科試都搗爛。
可後悔歸後悔,太子弘禮對自己這位八皇弟的怨憤卻是絲毫未減,畢竟後者是他明確表明了態度後,仍舊將科場舞弊案給翻了出來。
太子弘禮甚至懷疑,科場內那百餘份雷同的文章,就是他這位年幼的八皇弟給弄出來的,畢竟範肅等人絕不可能傻得做出那樣的事。
“弘潤,據本宮所知,你上月因事受罰於宗府……你那時究竟犯了什麼過錯啊?”
太子淡淡地問道。
事實上,因為宗府出於保護皇子隱秘的事,並且天子也刻意壓製這件事,以至於宮內隻曉得趙弘潤犯了事被抓到宗府裏關了七日,但卻不知究竟是因為什麼事。
盡管那時趙弘潤隻是遭人陷害,可如今太子弘禮當麵揭瘡疤,趙弘潤心中難免也有些不痛快。
“太子殿下問這個做什麼?”
太子弘禮臉上表情一冷,沉聲說道:“本宮隻是納悶,上月你因事受罰於宗府,可仍不思悔改,厭學好玩、不學無術……身為姬趙宗族嫡係,你難道就不知羞麼?”
『瑪德你管的也太寬了吧?』
趙弘潤的麵色有些難看了。
畢竟這裏不光隻有他們三兄弟與心腹宗衛們,要知道太子弘禮身後跟著一幫東宮的少傅、講師、幕臣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隨同的小太監。
盡管長兄的確有規教幼弟的職責與義務,可那是在私底下,如今太子弘禮當著這些人的麵數落趙弘潤的不是,這意思很明顯。
純粹就是看到趙弘潤與雍王弘譽走在一起,心中憤慨,新仇舊恨堆到了一起,不吐不快。
趙弘潤的麵色頓時就拉下來了,可就在這時,雍王弘譽卻暗中拉了他一把,旋即笑嗬嗬地對太子弘禮說道:“太子說的是,不過皇弟相信弘潤會有所改變的。對吧,弘潤?”
『……』
趙弘潤皺眉望了一眼雍王弘譽,冷著臉,不置與否。
“哼!”太子弘禮見此心中更加不喜,冷哼了一聲,自顧自帶著一大票人徑直前往垂拱殿了。
麵無表情地瞅著這幫人離去時的背影,趙弘潤揮手掙脫了雍王弘譽暗中拉著他衣袖的手,不高興地說道:“雍王殿下此舉,可不怎麼厚道啊!”
“唔?不是二皇兄麼?”雍王笑嗬嗬地回道。
聽了這句笑侃,趙弘潤麵色愈加難看了,正要發作,卻見雍王弘譽竟拱手朝他行了一禮,致歉道:“好罷,是為兄做地過了,為兄向你陪個不是。”
見這位二皇兄竟然向自己賠禮道歉,趙弘潤意外之餘麵色稍稍好看了許多:“方才雍王殿下說在等我,莫非就是為了方才之事?”
“嗬嗬嗬。”雍王笑了笑,回顧趙弘潤說道:“倘若為兄說此事隻是巧合,弘潤你信或不信?”
『巧合?這尼瑪也太巧了吧?不過……』
趙弘潤在心中分析著,理智告訴他,雍王不可能將他的出現與東宮太子弘禮的出現算地這麼巧,畢竟他本來根本就不打算來垂拱殿向他父皇請安的。退一步說,就算雍王猜到了他會幾時出現,難道還能猜到東宮太子幾時出現?這幾率太小了!
但若說是純粹巧合吧,這也的確太巧了,巧得明知不可能還是會讓人懷疑是雍王故意安排的。
“為兄的運氣素來都不錯,有時候為兄甚至詫異地感覺,仿佛這上天都是站在為兄這邊的。”雍王弘譽望了一眼趙弘潤,微笑著說道:“說實話,弘潤,為兄並沒有在等你。當時為兄隻是突發奇想,想知道是否會在這裏碰到你,結果碰到了……碰到你之後為兄又在想,此時若是東宮太子與你我碰麵,那場麵或許會對為兄有利,結果,東宮太子也出現了。……就是這麼回事。”
聽著雍王那平淡無奇的說辭,趙弘潤隱隱感覺頭皮有些發麻,心說這運氣也太玄了。
而這時,雍王弘譽一句自嘲的感慨讓他聽得心中一愣。
“為兄的運氣一向奇佳,唯獨一件事……那便是他比我早生了片刻,順理成章成為了太子。”
負背雙手站在走廊中,雍王弘譽幽幽地歎了口氣。
『……』
趙弘潤抬頭望了一眼這位二皇兄。
這件事他聽說過。
據宮內的傳言說,太子弘禮與二皇子雍王弘譽,雖然生母分別是王皇後與施貴妃,但他倆卻是同年同月同日不同時所生的兄弟。
弘禮早生片刻成為太子儲君,弘譽晚生片刻淪為普通皇子。
他倆的孽緣,自出生之日便已糾纏不清。
在大魏宮廷眾皇子中,就數太子弘禮與雍王弘譽的孽緣最是傳奇。【,
曾經,他倆的母妃,王氏與施氏,據說是同時被召入宮中的妃子。甚至於,據說當年王氏與施氏還是關係極好的異姓姐妹,齊心合力地抗拒來自宮內其餘嬪妃的打壓,相互扶持,終於從無足輕重的美人一步步登上嬪妃的位置。
期間,大魏天子對她倆的寵愛也難分上下。
更巧的是,她倆幾乎又是在同一段日子裏身懷有孕,並且在十月懷胎之後,在同年同月同日不同時生下了太子弘禮與雍王弘譽。
據謠傳,二人的誕辰,間隔不超過半個時辰。
可就是這微不足道的半個時辰的差距,使得二人的身份地位差距懸殊,弘禮早生片刻貴為太子,其母王氏亦母憑子貴在隨後的日子裏登上皇後的寶座,母儀天下;而弘譽卻因為晚生了片刻,失去了太子與長皇子的殊榮。
那段時期,也不知怎麼著,王氏與施氏姐妹倆反目成仇,連帶著太子弘禮與雍王弘譽初生之時就仿佛成為了此生的宿敵,彼此對立。
哪怕是時隔二十五年,依然如此。
並且,愈演愈烈。
平心而論,趙弘潤一點也不想被他們牽扯,可事實證明,有些時候,哪怕你不主動找麻煩,麻煩也會來找你。
這不,僅僅隻是在宮內的回廊碰到了雍王弘譽,與他聊了幾句,就偏偏遇到了東宮太子弘禮,簡直是匪夷所思。
不過事已至此,趙弘潤也不想再深究什麼了,畢竟雍王已主動向他賠禮道歉過,
再繼續追究,反而成了他趙弘潤的不是了。
“二皇兄想當天子?”
“啊。”
這簡單的對話,讓跟在趙弘潤身後的沈彧等宗衛們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
他們十分震驚,這位雍王殿下竟然在宮內直言不諱對皇位的熱誠。相比之下,雍王弘譽身後的那十名宗衛就鎮定地多,從始至終麵無表情。
他……直接就認了?
別說沈彧等人感到震驚,就連趙弘潤的臉上也露出幾分錯愕。
雖然眾皇子中有不少人對皇位的滿腹熱誠,可是在皇宮內,膽敢直言不諱承認此事的,趙弘潤那是從未聽說過。
“弘潤似乎很吃驚?”雍王停下腳步望了一眼趙弘潤,笑著說道:“難道弘潤你不覺得,為兄比他更適合成為大魏之主麼?”
喔喔……直接稱呼東宮太子為“他”麼?
趙弘潤心中暗呼一聲,臉上卻沒有表露,似笑非笑地問道:“二皇兄看來很自負啊。”
“並非自負,而是從容。”更正了趙弘潤的話,雍王弘譽眼中閃過幾絲難以捉摸的複雜神色,淡淡說道:“我太了解他了……或許他也挺了解我,但絕沒有我了解他那麼透徹。”
“那不錯。”趙弘潤敷衍般地說道。
對於趙弘潤的敷衍,雍王絲毫不以為意。
忽然,他轉過頭來問道:“弘潤,你聽說過蔡渙麼?”
“那是何人?”
雍王詭異地笑了笑:“吏部文選司司郎,被你所坑害的十七名吏部監考官之一。……東宮一直在拉攏他,可他卻是我的人。”
“……”趙弘潤下意識地就停下了腳步,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雍王弘譽。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雍王笑著說道:“放心吧,為兄可不是東宮,分得清孰輕孰重,蔡渙,為兄會盡力撈他,不過他聽命於為兄,以往也跟著那範肅做了不少枉法之事,能否將他從大理寺的監牢撈出來官複原職,我也沒多少把握……可即便如此,為兄還是不會怪你,因為我分得清孰輕孰重。”
趙弘潤深深望了一眼雍王:“二皇兄是在拉攏我麼?”
“啊,是啊。……自那日文德殿起,為兄就一直在關注你。為兄以為,弘潤你絕非像你表露的那般頑劣不成器,否則父皇與六弟又怎會對你另眼相看?”
“嗬。”趙弘潤淡淡笑道:“承蒙二皇兄錯愛,可惜弘潤對諸位皇兄的爭鬥絲毫不感興趣。”
“哦?為兄還以為弘潤會助我一臂之力的。”
“何以見得?”瞧著這位二皇兄信誓旦旦的表情,趙弘潤樂了。
隻見雍王弘譽望著趙弘潤正色說道:“因為我比他更適合成為大魏天子,我有自信使大魏更加富強。”
“那與我何幹?”
雍王笑了笑,隨即眯了眯眼,低聲說道:“大魏越是富強,弘潤你這個日後的盛世閑王,那時也就當得愈發安穩,不是麼?”
……
趙弘潤聞言心中微驚,不由地抬頭望了一眼這位二皇兄。
“從吏部科試一事,就能看出東宮不會是一個善待兄弟的最佳選擇……在這一點上,為兄比他要可靠地多。”說著,雍王弘譽拍了拍趙弘潤的肩膀,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考慮一下吧,留給我們的時日並不多了。”
說罷,雍王弘譽朝著沈彧等宗衛點點頭打了聲招呼,便帶著自己十名宗衛先行一步離開了。
隻留下趙弘潤一人尚站在回廊中,皺眉思忖著。
“殿下……”沈彧等宗衛圍了上來。
趙弘潤揮揮手示意他們別說話,自顧自站在回廊中,一邊望著庭院裏的景致,一邊思忖著。
良久,他低聲說道:“沈彧,你去查查二皇兄的底。”
二皇兄的底……而不是雍王?
沈彧一愣,旋即便猜到自家殿下顯然有些被說動了。
的確,趙弘潤的確是被說動了,至少已被說動了一部分。
畢竟那是來自雍王的承諾,盡管隻是口頭承諾,說不好日後究竟會怎樣,但是在今時今日,這的確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承諾。
單單對於趙弘潤來說。
當然了,這並不表示趙弘潤就會站在雍王弘譽這邊,他要先查一查這位二皇兄的底,看看他平日裏為人處世如何,又是否做過什麼對以公謀私的事,從而判斷這位二皇兄的為人。
但不管怎麼說,在太子弘禮與雍王弘譽兩者之間,趙弘潤已稍稍地偏向後者。
“會不會使得雍王殿下不高興?”
宗衛穆青猶豫地問道。
趙弘潤搖了搖頭:“去查吧,光明正大地查。……二皇兄非但不會阻止,反而會配合你等,除非他的為人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
“是!”
沈彧帶著幾名宗衛離開了,而趙弘潤則領著穆青、呂牧等人朝垂拱殿而去。
等到他到了垂拱殿時,其餘皇子們早就到了,眾皇子一起向天子行父子叩拜大禮。
一年到頭,也就在這種時候,大魏天子對待皇子們的態度是一致的,並不會差別對待,他對每一名皇子都說了一番鼓勵的話。
不過趙弘潤總感覺天子在鼓勵他的時候,仿佛有種惡意滿滿的錯覺。
比如那句再接再厲、挫而不餒,簡直就是在隱射他目前一勝兩負的事實,氣地趙弘潤暗暗咬牙切齒。
在此之後,眾皇子便散了,各自到後宮拜見他們的母妃,而趙弘潤與弟弟弘宣也離開垂拱殿,前往凝香宮。
此時沈淑妃已在寢宮梳妝打扮完畢,等著自己兩個兒子。
不得不說,往年因為並不受寵的關係,沈淑妃的日子也是過得較為窘迫拮據,都舍不得花銀子在尚功局裁縫新衣裳,將攢下來的銀子塞給兩個兒子。而如今沈淑妃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逐漸提高,以至於不必額外花銀子,天子也會叫尚功局為她縫製新衣,畢竟沈淑妃宮中的衣裳數量的確少得可憐,根本難比宮中的嬪妃們。
而今日穿上了新製的衣裳,略顯蒼白的麵頰上也擦上些胭脂,非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許多,更添幾分韻味。
吩咐了凝香宮的宮女們幾句,沈淑妃便帶著貼身宮女小桃,在兩個兒子弘潤、弘宣的陪伴下,往文德殿而去。
端陽日的天子家宴,按照慣例設在文德殿的前殿,時間是未時,不過一般赴宴的皇子、後妃們會提早些許時間,在午時兩三刻就到殿中,免得到的時間比天子還晚,被指責為不尊禮法。
說起來,端陽日的天子家宴,也並非是所有的嬪妃都有資格赴宴,或都願意赴宴,有些不受待見的妃子,內侍監是不會去通知的,比如那位陳淑嬡,此女目前簡直跟被打入冷宮沒有多大差別。
還有一些嬪妃、妃子,則是因為無出,即沒有為天子生下一兒半女的關係,識相地沒有來湊熱鬧。
因此簡單點說,端陽日所謂的天子家宴,純粹就是天子的子女們,以及這些皇子、公主的母妃相聚於一宴的筵席。雖然並不是說無出的妃子就不許來赴宴,但是較真來說,無出的妃子在這個筵席中終難免會產生一種“肚不如人”的挫敗感,因此大多數情況下她們都是以稱病作為借口缺席,免得看著別人的兒子女兒自己眼紅。
因為是家宴,因此席位的擺設與一般筵席有些不同。
首先天子的席位安置在比較靠近中央的位置,正對著大殿的出入口。旁邊,是皇後王氏的席位。而在天子席位的後方,呈扇形擺著一張張的案幾,那是眾妃子的席位。
而在天子席位的正對麵,呈半圓形擺放著九張案幾,分別對應九名皇子。居中的是東宮太子的席位,其餘皇子按順序排列左右。
而在這九張皇子席位的之後,也呈扇形地安置著一張張的案幾,那是皇子們的宗衛、伴臣、心腹的席位,每位皇子大概是三到四個名額,可能由像沈彧、呂牧這種宗衛的衛長陪席,也有可能伴臣、心腹幕僚等等,看每位皇子自己的考量。
公主們的席位在兩側,緊挨著嬪妃們的席位,由此不難看出,宮廷內的公主地位與皇子根本不能比。
而在皇子陪席的後方,還有各十幾張席位分別安置在兩側,那是天子特意邀請宮學、宗學、以及東宮陪讀臣子們的席位,畢竟端陽家宴並不單單隻是吃頓飯就就算完,天子也會考測一下子女們的才學。
因此,對於那些位或取悅天子、或爭奪皇位野心的皇子們來說,端陽家宴,其實就是一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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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陛下到。”
未時左右,隨著大太監童憲走入殿內一聲尖著嗓子的唱報,早已在文德殿內的後妃、皇子、公主們,在皇後王氏的引導下紛紛行禮,恭迎天子。
“都平身罷。”
大魏天子趙元偲揮揮手笑著,一邊走向天子席位,一邊示意眾人起身就座。
不過按照規矩,隻有等這位大魏天子入座之後,其餘人才能入座。
終於,天子在那麵朝眾皇子、麵朝前殿的位置坐下了,這時嬪妃、皇子、公主們才紛紛入座。
平心而論,趙弘潤並不喜歡參加這種所謂的家宴,在他心目中,家宴的成員應該都是至親,比如沈淑妃、九皇子弘宣,唔,蘇姑娘也是可以邀請的,還有六皇子趙弘昭,至於大魏天子嘛,他愛來不來。
而眼前的這種家宴,充斥著太多太多的陌生人,毫無所謂“家”的氛圍,趙弘潤並不喜歡。
你瞧,沈淑妃與九皇子弘宣,這兩位趙弘潤心目中最重要的家人,席位被安置地離他遠遠的。沈淑妃的席位安置在天子之後的眾嬪妃中,而九皇子弘宣,更是被安置在皇子席位的另外一側,弄得趙弘潤想跟弟弟說兩句話都沒機會。
反而是趙弘潤身後陪席中的衛驕、高括、周樸三人神情激動。
能不激動麼?這可是大魏天子所設的家宴,京中有多少權貴做夢都想赴宴卻苦於沒有機會。
每當在這個時候,他們都會忍不住暗自慶幸自己宗衛的身份,因為憑借著與皇子的關係,宗衛們十有八九都能參加這種場合,唔,雖然名額不多,需要十名宗衛抽簽抓鬮決定。
天子入座之後,說了幾句感慨的話,大意就是希望家中和睦這類的祝願與鼓勵之詞,而在此期間,趙弘潤終於醒悟了雍王弘譽口中那句『時日不多』究竟是什麼意思。
原來,是東宮太子妃李氏領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兒向天子請安,那小家夥還當眾表演吟詩,童音脆響,博得天子哈哈大笑,喜不勝喜。
“皇兄,永律幾歲了?”
趙弘潤低聲詢問著在他左手側的六皇子趙弘昭。他口中的『永律』,便是此刻在天子身邊的小童,東宮太子弘禮之子,也就是皇長孫,趙弘潤這輩皇子們的小侄兒。
由於大魏對於嫡係的子嗣問題看得比較重,因此曆代東宮太子往往在弱冠前便有子嗣,以確保皇室正統的傳承理念,
而其餘皇子則沒有這個硬性要求。
“永律啊?”六皇子弘昭算了算,低聲回道:“六七歲了吧?七歲……對,七歲。”
『七歲……也就是說過了今年就八歲了,可以入宮學了……』
趙弘潤默默地思忖著。
在宮廷內,滿八歲的皇子與皇孫就可以被視為一個“小大人”了,一來早夭的可能在這個歲數已減至最低,二來也可以按照要求培育其才學,並遣培年輕的宗衛。
無論是其餘皇子們還是趙弘潤,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換句話說,等待那位小侄兒到了八歲,正式入了宮學,那麼像雍王弘譽這些位有爭奪皇位野心的皇子們,他們的壓力就更大了,因為到那時候,他們的對手就不單單隻是太子弘禮了,還得加上太子弘禮的長子,皇長孫永律。
因為不能確保,天子是否會因為疼愛、偏愛這位皇長孫永律,而將皇位傳給東宮太子。
照這麼想,雍王等人的時日的確不多了,隨著這位皇長孫逐漸受到天子的重視,他們的日子會越來越不好過。
這不,眼瞅著天子笑嗬嗬地將皇長孫永律攬在懷裏,要他同坐於一席,除了太子弘禮麵帶笑容外,其餘四位有心爭奪皇位的皇子們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強。
這時,在大太監童憲的示意下,尚膳局的小太監們已紛紛端著菜肴上來了,不可否認那些噴香的菜肴,趙弘潤對其的興趣要遠比他觀察皇子們更感興趣。
在他眼裏,今日的所謂家宴他權當就是白吃一頓飯。
在用飯時,天子與自己的兒子們開始語言上的交流。雖然古人有著“食不言”的規矩,但這句話的本意指的是不能夠在吃東西的時候說話,即一邊咀嚼一邊說話,這樣不禮貌。並不是指,不能夠在吃飯的時候說話。
相反地,在用飯時全家說話交流,這是曆來的傳統,尤其是對於不容易湊到一起的家庭來說。
倘若連用飯的時候都沒有什麼話可說,相信這個家庭在別的時候,也幾乎沒有什麼交流的機會了。
好比此刻的趙弘潤,他就是一門心思地吃肉、吃魚、啃豬蹄,除了時而跟左手側的六皇兄趙弘昭低聲聊幾句外,並沒有心思插入到天子的遊戲中去。
哦,所謂天子的遊戲,其實就是天子叫中書省的三位大臣們想了一些謎語,此時在家宴中叫童憲念出來,讓眾皇子與眾公主們猜,若是猜對了,會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作為獎勵。
皇子們的獎勵是玉製的帶鉤(掛玉佩的)、玉佩等等,而對於公主們的獎勵則是玉鐲、玉簪之類的。
純粹就是活躍筵席氣氛的小遊戲。
但不可否認眾皇子、公主們對此頗有興致。當然了,或許那些公主們所在意的是那些製作精致的玉器,不過對於一些有野心問鼎九五天子寶座的皇子們來說,他們更在意的是能否在其父皇麵前頻頻露臉,討得天子的歡心。
數來數去,恐怕也隻有趙弘潤自顧自吃菜飲果酒,仿佛與殿內的其他人都格格不入。
因為純粹就是活躍筵席氣氛的謎語,並且還要照顧到文采相對薄弱的公主們,因此,中書省的三位大臣所想出的謎語都相對比較簡單,偶爾才會有一兩個比較難一點的。
比如『左邊一千不足、右邊一萬有餘』。
幾乎是在童憲剛剛念完,趙弘潤在心中便猜到了謎底。
“仿。”六皇子弘昭猜對了首個謎語。
猜對了首個謎語,從一名小太監手中接過了一枚玉佩的小獎勵,這位麒麟兒也就自顧自飲酒不再參與之後的猜謎了。
雨露同沾嘛,總不能他一個人就把所有的謎都給猜中了吧?
而趙弘潤則是連一個謎語都懶得猜,畢竟那些獎勵的小玩意一看就曉得是出自宮廷內的,他也不能拿出去賣了換銀子,既然如此要那些玩意做什麼?
“話別之後棄前嫌。”
“謙。”
“作品別具一格。”
“呂。”
“莊家欠收。”
“秒。”
“指東道西。”
“詣。”
“爭先入川”
“色。”
在趙弘潤與趙弘昭兩位皇子主動相讓的情況下,其餘皇子、公主們均有不少收獲,既得了小獎勵又能被天子誇讚,許多人的臉上都不由地露出了喜悅之色。
就唯獨趙弘潤格格不入,他不像六皇子趙弘昭那樣隻是麵帶微笑地徐徐飲酒,一看就曉得是相讓諸位皇兄皇弟、皇姐皇妹的,他就是自顧自地吃東西,仿佛連聽那些謎語的興趣都沒有。
見此,天子又好氣又好笑,他固然曉得這些簡單的謎語是難不倒這位才智媲美麒麟兒趙弘昭的八皇子的,但是趙弘潤如此不給麵子的舉動,這讓天子稍稍有些不高興。
“弘潤,你為何不猜呢?”
天子抬手示意童憲暫時停止出題,開口詢問趙弘潤道。
此言一出,殿內許多嬪妃、皇子、公主們皆下意識地望向了趙弘潤。
要知道往年趙弘潤也是像這樣與眾人格格不入,然而天子卻從未開口問及過,可是今日,天子卻主動問起,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天子不同以往,已對這位皇子逐漸看重起來。
“弘潤,你也試試吧……莫要掃興。”
六皇子趙弘昭用眼神示意著右手席中的八弟,他固然明白這些謎語既然難不住他,自然也難不住身旁的這位八弟,但問題是,他這位八弟素來性子乖僻,難保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可能是因為上一回在天子手中敗地啞口無言的關係吧,趙弘潤對於他那位父皇多少也已有些敬重,倒也沒說什麼,隻是抬手朝大太監童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童憲會意,笑著出題道:“站於一旁請莫要言語。”
話音剛落,趙弘潤這邊便已給出了答案:“靖。”
『答得好快啊……』
殿內眾人心中都有些驚訝,就連六皇子趙弘昭眼中也露出幾許驚喜之色,畢竟趙弘潤想出答案的速度絲毫不亞於他,足以稱得上是才思敏捷。
“恭喜八殿下。”
童憲照舊還是那個說辭,同時示意身後的小太監向趙弘潤送到一隻精致的玉鉤。
趙弘潤拿起玉鉤瞅了瞅,見成色絕佳,遂拉住那個小太監,低聲說道:“去,給我換個鐲子。”
小太監疑惑地望了一眼這位八殿下,倒也不敢說什麼,連忙拿著玉鉤去換了一個鐲子,送到趙弘潤手裏。
“是打算送給沈淑妃麼?”六皇子弘昭好奇地低聲問道。
“啊……呃,是啊。”趙弘潤聞言一愣,表情不禁有些尷尬,因為他方才心中所想的可是那位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蘇姑娘,還真沒想到他母妃。
趙弘昭詫異地望著趙弘潤臉上的表情,心中有些納悶,不過倒也沒有細想。
而天子見自己這個兒子如此識趣,心裏也高興,倒也沒有再挑什麼刺,但不可否認,天子方才主動問及趙弘潤的事,已被有些人瞧在眼裏。
比如東宮太子弘禮,他心裏就不怎麼高興。
畢竟在他看來,他這個八弟儼然已有跡象跟雍王弘譽走得很近,並且上回在科試中還壞了他的好事。
這口氣,東宮太子咽不下。
猜謎的小遊戲很快就結束了,九名皇子們在各自都答對了一題後,均不再繼續答題,將機會讓給了那些公主們。
畢竟這些謎大部分過於簡單,若是答得太多,反而顯得吃相難看,容易惹來旁人的詬病。
與其如此,還不如大度地讓給那些公主們,也顯得自己胸襟豁達。
想想也是,連麒麟兒趙弘昭都主動退出了,其餘皇子又怎麼好意思一而再地去搶答那些謎語呢?難道他們自詡比趙弘昭還要有才華?莫說別人不信,就連他們自己也不信。
在皇子們的相讓下,諸位公主們可以說是滿載而歸,玉鐲、玉簪等飾物都得了不少。
唯有一位公主隻是像皇子們那樣,隻答對了一題便不再繼續。
『是她……』
趙弘潤側目瞧了一眼那位公主,神色稍稍顯得有些怪異。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潤的目光,那位公主亦疑惑地轉過視線來。
見此,趙弘潤慌忙低頭假裝飲酒。
而這時,左側席中的六皇子趙弘昭低聲咳嗽了一聲,用眼神頻頻示意趙弘潤。
『什麼事?』
趙弘潤疑惑地望向這位六皇兄,卻見這位六皇兄用眼神示意他往中間看。
趙弘潤納悶地轉頭望向中間席位,這才皺眉發現,東宮太子弘禮正在向天子數落他的不是。
“……因此皇兒覺得,應當肩負起教導皇弟的義務。皇兒希望父皇能使八弟到我東宮學習,我東宮的少傅講師們皆是飽學之士,相信八弟在他們的教導下,必定會有改善。”
趙弘潤由於在暗暗關注那位公主的關係,並沒有注意太子弘禮全部的話,但是僅僅這後半段,已足以使他皺眉。
他沒有聽完整,可天子卻聽完整了。
天子稍稍皺了皺眉,忽然見趙弘潤也轉頭望向東宮太子,遂開口問道:“弘潤,你皇長兄說你最近愈加頑劣,更被宗府責罰,要叫你到他東宮去學習,由東宮的少傅、講師們教你,你意下如何?”
“……”趙弘潤聞言不禁皺了皺眉。
『瑪德,這是給我上眼藥麼?』
趙弘潤麵無表情地望了一眼東宮太子弘禮,其實根本不必六皇兄趙弘昭此時的搖頭暗示,他也明白這會兒斷然拒絕會對他不利。
畢竟太子弘禮說得很漂亮,用『身為皇長子卻沒有擔負起教導皇弟』,為此『心中有愧』的這套說辭來堵他的嘴,
要是這會兒他趙弘潤仍然執意拒絕太子的“好意”,無疑便坐視了“不學無術”的頑劣之過。
可若是答應下來,那就意味著,他日後恐怕沒有什麼機會再出宮玩耍了。不管那位東宮太子出於什麼目的叫他到東宮入學,他都不會再像眼下這麼自由。
“那就這麼決定了吧。”
見趙弘潤冷著臉不說話,天子替他決定了下來。
“多謝父皇,皇兒定會好好教導弘潤的。”
太子弘禮亦滿意地坐了下來。
在他右手側的席中,雍王弘譽側目瞧了一眼太子弘禮,神色稍稍有些凝重。
毋庸置疑,這是東宮太子敲山震虎的意圖:你不是要拉攏八弟麼,我直接將其拉到我東宮學堂裏去,一來可以作為敲打警告,二來還有機會引導拉攏,總之,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你如願。
這便是太子弘禮望向雍王的眼神中所表達的意思。
而對此,雍王弘譽也沒有什麼辦法,畢竟太子弘禮那一套說辭的確漂亮,他找不到可以反駁的漏洞。
隻是苦了趙弘潤,淪為了太子與雍王暗鬥中的犧牲。
這不,趙弘潤的麵色已變得難看至極。
如果說之前隻是稍稍偏向雍王弘譽,那麼眼下,趙弘潤已對太子弘禮充滿敵意,畢竟後者已對他造成阻礙。
要知道,為了出宮的自由,趙弘潤甚至有膽量與他的父皇作對,如今太子弘禮借著說辭的便宜,阻礙了他出宮享受自由的事,那麼,太子弘禮在趙弘潤眼中就是敵人。
而瞧著這第八個兒子滿臉寒霜地在那一杯一杯地飲果酒,天子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眼神在太子弘禮與雍王弘譽臉上掃過。
『太子……失計較了。』
天子暗暗地歎了口氣。
在天子看來,別看此刻趙弘潤毫無表示,但這並不代表此子認慫了,根據天子對這個兒子的了解,此時的趙弘潤儼然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十有八九正在考慮著反製的手段,就如同當初反抗他這位父皇時一樣。
不過對於東宮太子這一手段,天子還是比較認可的,畢竟那是在規矩內的手段,的確很高明。前提是,東宮太子真得有能壓製那位八皇子趙弘潤的心智與手段。
倘若換做其餘皇子,天子也不好評價,但是對於這位八皇子趙弘潤,說實話天子並不看好太子的這個手段,他甚至已經做好準備,那個素來頑劣的八子弘潤,有朝一日會將整個東宮都攪地天翻地覆。
然而隨後的事實證明,即便如此,天子還是小看了他第八個兒子。
家宴仍舊繼續著,仿佛東宮太子向八皇子趙弘潤發難的事並不曾發生過一樣。
酒過三巡的時候,便是諸皇子向天子展示他們最近成果的時候。
首先,最富期待的六皇子趙弘昭在殿內吟賦了一首他針對今日端午家宴所提早準備的《宴賦》,辭藻精美一如既往地博得殿內眾人的眼球,就連天子亦頻頻誇讚。
而其餘的皇子們雖然沒有這位麒麟兒的才智,但亦吟了幾首詩來助興,而趙弘潤那位年紀最小的胞弟弘宣,則是聲情並茂地吟了一首先人的辭賦,天子亦給予嘉獎。
期間,趙弘潤依舊是麵無表情,誰都看得出這位八皇子心情不佳。
而這回,就連天子都沒有再主動問及,畢竟他也曉得這個兒子因為太子弘禮的發難,此刻正處於發作邊緣。
終於,最後輪到了東宮太子的壓軸戲。
隻見東宮太子弘禮起身說道:“父皇,這些日子,皇兒與東宮的少傅大人以及諸位講師,在曆代聖賢言論聯的基礎上編了一本新書,請父皇過目。”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編寫新書?這是要立言?
要知道儒學有『三立』之說,也就是『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說白了,就是做人、做事、做學問,而其中『立言』對於當代的影響力最大,哪怕太子弘禮取了巧,借助了東宮少傅等人的智慧才編成這部書,但隻要這部書發布天下,太子的聲望立馬會達到頂峰。
畢竟,並不是所有人寫的文章,都有資格稱為『書』的。
這不,所有有心皇位的皇子們,他們的表情頓時變得極其難看,尤其是雍王弘譽。
『他竟……編了書?』
雍王弘譽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要知道一旦天子認可了東宮太子所編的書,在朝會中向臣子們炫耀,這部書立馬會變成當今大魏一股盛行的風向,到時候,東宮太子弘禮的聲望會達到巔峰,再不是他們能夠撼動。
諸皇子們神色不定地瞧著陪席於太子的東宮少傅將那本新編的書恭敬地呈於天子案前。
『這回,弘禮可是走在其餘兄弟之前了……』
天子暗暗感慨著。
平心而論,天子並不覺得太子弘禮的才智在眾兒中名列前茅,但不可否認東宮中有高明的臣子充當太子的智囊。
這不,一本新書編成,太子的地位將難以撼動。
“念。”天子用眼神示意著大太監童憲。
頓時整個殿內鴉雀無聲,隻聽到童憲尖聲嗓子念著太子弘禮主導所編的新書。
相比較出現在嬪妃席中與公主席中那些低聲的嘖嘖稱讚,雍王弘譽等人則是側耳仔細傾聽著,希望能從書中找出什麼漏洞,因為這將是他們唯一的反攻機會。
但遺憾的是,既然太子有自信拿出這本新書,便有自信叫這幫兄弟挑不出刺來。
『完了……』
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萬念俱灰,因為方寸大亂的他們,根本就無法從書中挑出什麼刺來。
而就在這時,殿內忽然響起一個異類的聲音。
“等會!”
“……”童憲的聲音戛然而止,不解地望向傳來聲音的地方。
八皇子趙弘潤的席位。
“為何打斷,弘潤?”天子皺眉問道,要知道他方才也在仔細傾聽。
畢竟撇開皇子們的明爭暗鬥不談,自己的兒子能編成一本新書,這對於天子而言也是一種榮耀。
在眾目睽睽之下,八皇子趙弘潤起身離席,徐徐走到童憲麵前,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拿過後者手中的書,從頭到尾一頁一頁翻閱。
他翻看地很快,儼然是一目十行,一閱便是一頁。
大概過了一盞茶工夫後,他隨手將手中的書籍丟給童憲,滿臉不屑地譏諷道:“我就說怎麼聽得這麼耳熟呢,原來是太子殿下不知從哪找了一本書,就謊稱是新作……有這麼糊弄人的?”
“弘潤,你莫信口開河!”東宮太子弘禮滿臉憤怒,要知道他們好不容易才將先人的言論彙編總結,寫成一本新書。
天子抬手打斷了太子弘禮的話,皺眉問趙弘潤道:“你說這書並非是太子新作?”
“對,此書乃無名氏所作。皇兒雖然頑劣,不過卻恰逢瞧過。
“……”天子深深地望了一眼趙弘潤,淡淡說道:“你有何證據?”
隻見趙弘潤惡意滿滿地掃了一眼滿臉憤怒的東宮太子,譏笑道:“請父皇給皇兒紙筆,皇兒將其默寫出來便是。”
天子聞言雙眉一挑:“取紙筆來。”
童憲當即命人在天子案幾新設一案,案上擺上筆墨紙硯。
見此,趙弘潤也不廢話,跪坐於席,取過筆來,在紙上默寫那本他所謂由無名氏所作的古書。
他一邊寫,旁邊大太監童憲一邊對照手中由太子弘禮新編的書,看著看著,他臉上竟露出濃濃驚駭之色。
“怎麼說?”天子低聲問道。
隻見童憲望了一眼依舊在奮筆疾書的趙弘潤,咽了咽唾沫艱難說道:“至今……一字未差!”
“什麼?!”天子頓時為之動容,起身走到趙弘潤背後,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兒子默寫整部書。
大概過了足足小半個時辰,趙弘潤寫完了最後一個字,起身將手中的毛筆隨手一丟。
而此時,就連天子也看得目瞪口呆。
因為趙弘潤所默寫的通篇,與太子弘禮所編的新書,儼然一字不差!
這時,趙弘潤正負背雙手目視著滿臉驚愕的東宮太子,淡淡地冷笑著。
“似這般竊先人之所,甚是令人不恥啊!……看來東宮的授業學士,不配當我的授師!”
偌大的文德殿,頓時鴉雀無聲。
『此子……竟有走馬觀碑、背碑覆局之才?!』
捏著趙弘潤所默寫文章的紙張,大魏天子激動地雙手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他並不覺得東宮太子弘禮有這個膽量,膽敢將先人的遺書竊為己用,並謊稱是新作。
毋庸置疑,這的確是太子弘禮與東宮眾授師們集思廣益所編的新書。
換而言之,八子趙弘潤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背下了這本書,並將其全部默寫下來,反誣太子弘禮竊取先人遺作。
至於動機,無非就是報複太子方才耍手段叫其日後到東宮學習罷了。
可盡管心知肚明,但是天子並不打算偏幫。
之前,太子弘禮在規矩內耍手段坑害八皇子趙弘潤,如今,八皇子趙弘潤憑借其神乎其神的天賦,反過來坑害太子弘禮,這都是在規矩之內的手段,因此,天子不會偏幫任何一人。
『還是小瞧了這劣子……原以為他過些日子才有機會反製太子的……』
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趙弘潤,天子心中感慨之餘,不由地替太子弘禮感到遺憾。
天子很遺憾這個長子沒能真切看出其兄弟藏於浮誇之後的驚豔才華,以至於無端端樹立了一個棘手的敵人,連帶著原本可以一戰而定的『立言』良機,也被他兄弟破壞殆盡。
這就叫機關算盡,反而錯失良機。
“太子,對此你作何解釋?”
天子語氣平淡地詢問著東宮太子。
他並沒有用太嚴厲的語氣,因為他知道,這一回太子弘禮失去了太多的優勢,大到就連天子都忍不住為他感到惋惜。
“什、什麼?”太子弘禮似乎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見此,天子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紙稿,重複說道:“你八弟弘潤已擺出了證據,指你所謂的新書,乃竊取先人無名氏所作,對此,你作何解釋?”
太子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陪席的太子少傅鄭析站了起來,驚聲說道:“陛下,這不可能啊,那的確是我等輔助太子殿下所編的新書啊!”
“那為何朕的八兒弘潤,他所默寫的文章,與你等所編的新書一模一樣,不差一字呢?”盡管質問著這位太子少傅,但是天子的眼神中卻不免流露幾分憐憫。
在這一回合,東宮所麵對的敵人,實在是太過於厲害了!
厲害到整個天下都不見得能找出這樣的奇才!
“是……一定是八殿下背下了太子殿下的新書。
”太子少傅鄭析指著趙弘潤急聲辯解道:“方才陛下也瞧見了,八殿下先翻閱了一遍太子殿下的新書,這才推說是由無名氏所作。……一定是這樣!”
“嘿!”趙弘潤撇了撇嘴,不屑說道:“這位大人,不要說本殿下沒給你機會。同樣的時間,你背下來給本殿下看看。”
“我……”太子少傅鄭析麵色一陣青白。
要知道趙弘潤方才翻閱太子弘禮的新書僅僅隻有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按照常理,在短短一盞茶的工夫內背下一本書,而且還要做到一字不差,這簡直就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可問題是,隻剩下這個解釋了,畢竟那本新書,的確是由他們這些宮學的授師輔佐太子弘禮所彙編的,一頁一行,一字一句,皆是經過他們深思熟慮的,哪裏是什麼竊取先人的遺作。
“這位大人辦不到也不奇怪,畢竟這種事沒有誰能辦到……”說著,趙弘潤轉身麵朝天子,拱手說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是太子殿下竊先人遺作為己能。”
“我沒有!”
此時,太子弘禮似乎醒悟過來了,恨恨地盯著趙弘潤,拱手對天子說道:“父皇明鑒,這的確是皇兒與東宮諸位授師的新作啊。”
『朕知道……但是,你自己種下的因果,朕也幫不了你。』
天子憐憫地望著太子弘禮,淡淡說道:“那你如何解釋你皇弟所默寫的文章,與你所彙編的新書一字不差?”
說罷,天子示意童憲將太子的新書以及趙弘潤所默寫的文,全部交給太子弘禮。
『看看罷,希望你能明白,你此刻所麵對的……究竟是怎樣的敵人。』
天子默默地看著太子。
太子弘禮一臉焦急地接過,仔細對照兩者,麵色逐漸變得蒼白,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頭冒了出來。
“太子此舉,誠乃欺君吶!”雍王弘譽在旁不懷好意地落井下石。
盡管臉上沒有表示,可是雍王心中卻在大笑。
本以為太子弘禮這一本新書呈於天子,他們這些個有意皇位的皇子將不再有絲毫機會。可誰能想到,峰回路轉,中途出現了一個攪局者,非但將太子弘禮的立言之事給攪和了,還讓太子背上了一個『竊文欺君』的罪名。
這實在是……太令人敞快了!
無論是雍王還是襄王,暗自慶幸之餘均在心中大笑。
但凡有些眼界的,自然能猜到這其中的蹊蹺,為趙弘潤這素來頑劣不堪的兄弟竟深藏著這等神乎其才的能耐而感到震驚。
也隻有一些不明究竟的人,才會去納悶弘禮堂堂太子,怎麼會自甘墮落去竊取先人文章,還厚顏無恥地歸為自己的新書。
“這……這……”
通篇對照完畢,果然發現兩者一字不差,這回就輪到太子弘禮萬念俱灰了。
他想不通,明明是他與東宮授師們辛辛苦苦彙編的新書,怎麼就變成了先人無名氏的遺作了。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趙弘潤或許有背誦整本書的可能,問題是,這個假設實在太駭人聽聞,簡直就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若無法解釋,你就坐下吧。”天子好意地提醒道。
方寸大亂的東宮太子,滿臉驚慌失措地坐回了自己席中,眼神猶死死盯著手中的新書與紙稿。
見此,趙弘潤心中冷笑一聲,回身對天子拱手說道:“父皇,看太子殿下的神色,或許他也不知情……”
『唔?這是要替太子說話?這劣子有這麼好心?』
天子有些驚訝地聽著趙弘潤的解釋,不過片刻之後,他便認識到,他果然還是沒有看錯這個劣子的秉性。
“……或許太子隻是受到東宮授師的蒙蔽呢!皇兒以為,或有可能是東宮的授師竊取先人遺作,蒙蔽太子,似此等人,皇兒以為不應當擔任東宮授師之職!”
『好家夥!這是要將東宮身邊的心腹幕僚、陪臣全部瓦解麼?』
天子眯了眯眼睛,為自己這第八個兒子的“凶狠報複”感到震驚。
『罷了,終歸是這劣子贏了……』
想到這裏,天子板著臉沉聲說道:“我兒所言極是。弘禮啊,你東宮的授師,朕擇日再幫你挑選吧。”
“陛下!”太子少傅鄭析,以及其餘幾名坐在太子陪席中的東宮授師們慌忙跪倒在地,
可眼瞅著天子淡然的眼神,太子少傅鄭析等人竟說不出懇求的話來。
天子那淡然的眼神所表達的意思也很簡單:你們輸了。
『高明!真是高明!』
雍王弘譽在心中狂笑著。
他聽那位八皇弟的前半句,還以為這位八弟是打算見好就收,賣太子一個人情。
若真如此的話,雍王弘譽對趙弘潤的評價無疑會減低幾分:明明已得罪了太子,壞了他的立言大事,你還指望太子會因為你說幾句好話而輕饒你?
可沒想到,趙弘潤撇清了太子的欺君之罪,卻是為了重重打擊東宮的智囊,直接將效力於東宮太子的那些幕僚、陪臣、授師驅逐出局。
此舉在雍王看來相當高明,畢竟東宮太子終歸是皇長子、終歸是儲君,不至於因為這麼點事就被廢黜,與其對他落井下石,還不如將髒水潑在太子身邊的那些東宮智囊上,瓦解太子身邊的智囊班底。
這簡直就是釜底抽薪!
『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瞥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太子,雍王弘譽暗暗冷笑著。
太子的立言大計,終在趙弘潤的蓄意破壞下淪為一場鬧劇,或有幾名皇子終於意識到,他們這位素來頑劣不堪的八弟,恐怕絕非所表現的那麼簡單。
比如雍王弘譽,他想拉攏趙弘潤的想法變得愈加地強烈。
“弘潤,你當真背下了一本書?”
待趙弘潤回到自己的席位中時,就連六皇子弘昭都忍不住低聲詢問,畢竟那種事,就連他也辦不到。
對此,趙弘潤當然矢口否認:“六皇兄說得哪裏話,弘潤是真的瞧過那本書。”
“你猜愚兄會信你麼?”
“信。”
“再猜。”
“……”趙弘潤翻了翻白眼。
家宴仍舊繼續,一直到戌時前後,天子這才領著眾嬪妃、眾皇子、眾公主們前往高閣,眺望欣賞城內那遍布大街小巷的彩燈。
諸皇子、公主們陸續向天子告辭了,畢竟準確地說,這是屬於天子與其眾愛妃的時間。
當然了,太子與已出閣的皇子們不在其列,畢竟他們在宮內陪伴天子的時間並不多,必須抓緊一切機會討得天子歡心,為爭奪皇位之事增磚添瓦。
期間,六皇子趙弘昭小聲地暗示趙弘潤:“待會,雅風閣見。”
望著這位六皇兄悄悄離開的背影,趙弘潤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畢竟他早就答應了這位六皇兄,待會要到他的雅風閣參加詩會,雖說他對此根本不感興趣。
跟弟弟弘宣打了聲招呼,叫他照顧著點他倆的母妃沈淑妃,趙弘潤也悄悄地離開了。
因為曉得六皇兄趙弘昭要在雅風閣準備一番,因此趙弘潤倒也不急著就去雅風閣,而是帶著衛驕、高括、周樸三人在宮內瞎逛。
走著走著,趙弘潤路過一處庭院,他隱約瞧見有一襲白影坐在池子旁的一塊磨盤大的橢圓石頭上,出神地望著水池。
趙弘潤仔細瞧了瞧,這才發現那一襲白影是他一位同父異母的皇姐,一位讓趙弘潤曾經好幾次在早晨醒來後感覺很是糟糕的公主。
『是她?她在這裏做什麼?』
猶豫了片刻,趙弘潤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她……真的好美……』
趙弘潤悄悄地站在這位玉瓏公主的身後,相隔一丈遠從側後方默默地望著她。
玉朧,便是趙弘潤眼前這位玉瓏公主的封號,而她真正的閨名,就連趙弘潤也不清楚。
但不可否認,這位玉瓏公主在趙弘潤的心中有著特殊的地位,唔,很糟糕的特殊地位。
庭院很靜。
美人很靜。
趙弘潤的心,也逐漸靜了下來。
仿佛有一股恬靜祥和的感覺,傳遍他的全身,好不舒爽。
足足站了好一會,趙弘潤都不忍心打破這份寧靜祥和的氛圍,可若是要他此時轉身悄悄離去吧,他有些不甘心。
掙紮了良久,趙弘潤輕輕咳嗽了一聲。
“咳。”
“……”仿佛正神遊天外的玉瓏公主聞聲轉過頭來,一張精致美麗的臉龐上帶著幾許不解的困惑,靜靜地望著趙弘潤。
望著那張曾經屢次出現在夢裏的精致臉龐,趙弘潤沒來由地一陣心虛,心跳難免也有些加快。
“嗨。”同樣居住於深宮的他,這還是第一次跟她打招呼。
“……”玉瓏公主的臉上,困惑之色愈加濃了。
很難想象,在蘇姑娘麵前毫無拘束感、儼然一番大人氣度的趙弘潤,此刻竟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尷尬,臉龐也不受控製地傳來一陣灼熱。
“我……我叫弘潤……”他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道。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潤臉上的那份拘束,玉瓏公主微微一笑,紅唇輕啟,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便是宮中盛傳的,最頑劣的皇子弘潤……”
“呃……”趙弘潤不禁有些尷尬,望著玉瓏公主那甜美的笑容,第一次有種不知該說什麼的感覺。
“找我有什麼事嗎?”玉瓏公主輕聲問道。
趙弘潤有些窘迫地撓了撓額頭,訕訕說道:“我就是正巧路過這裏,看到皇姐坐在這邊,於是就過來打聲招呼。”
“哦。”玉瓏公主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見此,趙弘潤忍不住朝她走近了幾步,口中好奇問道:“皇姐為何一個人坐在這裏?”
聽聞此言,玉瓏公主並沒有馬上回答,她蜷縮起腿,雙手輕輕抱著膝蓋,將下巴枕在上邊,幽幽地說道:“在哪……對我而言不是都一樣嗎?”
趙弘潤愣了愣,這才忽然想起,眼前這位皇姐的母妃蕭淑嬡,
早在十幾年前便已過世了,自那以後,她便孤身一人居住在空蕩蕩的玉瓊閣,幾乎無人問津。
是的,大魏宮廷內的公主們,地位遠不如皇子們,尤其是像玉瓏公主這樣失去了母妃作為依靠的公主,在宮廷內簡直就跟浮萍一樣。
“皇姐,似乎很寂寞的樣子?”趙弘潤靠著那塊橢圓的石頭稍稍坐了些位置。
“……”玉瓏公主驚訝地睜著眼睛望向趙弘潤,似乎不能理解這位曆來並無交集的皇弟為何表現得如此親近。
趙弘潤注意到了玉瓏公主驚異的表情,頓時有些後悔自己方才那忍不住想親近她的念頭,連忙開口詢問道:“呃,皇姐不介意我也坐在這吧?”
玉瓏公主微微一笑,朝另外一側稍稍挪了挪位置,隨即歪著腦袋望著趙弘潤,儼然是為他讓出了些位置。
趙弘潤不動聲色地學著這位皇姐一樣坐在石頭上,可心卻砰砰直跳。
他不禁有些緊張,因為以往他隻是在宮學裏遠遠地瞧過她幾回,卻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欣賞她那份美麗。
望著她眼中那毫無防備的親近神色,趙弘潤心中不禁有種深深的負罪感。
是的,玉瓏公主因為他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信任他,任他親近,可在他心中,他忍不住想接近她的念頭並不純。
因為從真正意義上說,眼前這位皇姐才是趙弘潤的初戀對象。
很糟糕、相當糟糕的感情,但是,無法控製。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雙手反撐在石頭上,趙弘潤仰頭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他初次注意到眼前這位皇姐時的情景。
『萬惡的青春期萌動啊……』
趙弘潤無聲地苦笑了一聲。
大概是去年他十三歲的時候,無法控製的生理發育逐漸趨向於成熟的他,對於身邊除了五大三粗的宗衛就是俊俏小太監的環境越來越無法忍受,就在那段糟糕的日子裏,他糟糕地注意到了眼前這位皇姐,更糟糕的是,他還擁有著幾乎不會磨滅的強大記憶力,以至於在宮學裏她的一顰一笑、喜怒哀樂,哪怕趙弘潤從未刻意地記,亦深深地印在了他腦海中。
然後,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有一日,趙弘潤在夢中夢到了這位皇姐,早晨起來才發現,遺地一塌糊塗。
而這並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趙弘潤通過他無以倫比的強大記憶力,還能將夢中的事記得清清楚楚,包括他自己幻想出來的,這位皇姐滿臉潮紅嬌羞之色的誘人模樣……
自那時起,趙弘潤便罷課不敢再去宮學了,因為每當見到她時,他總難免會想到夢裏的事,然後生理上就有所反應。
這簡直……簡直就是最痛苦的折磨!
或許也就是從那時起,趙弘潤漸漸地對這位皇姐產生了一種糟糕的情愫。
不可否認,這位玉瓏公主非常符合趙弘潤心中的擇偶標準,性子恬靜溫柔、一頭烏黑的青絲,可惜,卻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姐。
“哎——”
他忍不住再次歎了口氣。
“……”旁邊,玉瓏公主困惑地望著這位舉止怪異的弟弟。
在她看來,這位弟弟似乎是來找她閑聊的,可誰知他坐在石頭上好一會隻顧著自己長籲短歎,仿佛心中的煩憂之事比她還要多。
“八皇子似乎很煩惱的樣子?”玉瓏公主對趙弘潤的稱呼,再次體現宮廷內公主的地位遠不如皇子。
“皇姐就叫我弘潤吧。……煩惱的事嘛,誰都會有啊。”
玉瓏公主猶豫了一下,這才嚐試著稱呼趙弘潤的名字:“弘潤……也有煩心事麼?像你這般才華橫溢的皇子……”
“才華橫溢?”趙弘潤苦笑說道:“我可曆來都是最頑劣的皇子啊。”
“最頑劣的皇子……能舉重若輕地反製東宮太子的責難?”玉瓏公主眨了眨眼睛,帶著幾分調皮神色說道:“太子這回在你身上可是栽大了。……你也真夠狠的,直接拆了東宮的班底。”
“誰叫他拿一本先人的遺作謊稱是自己編的書?”趙弘潤毫不臉紅地撒謊。
“是嗎?……可我怎麼覺得,是你生生背下了那本書,然後將其默寫下來,以此坑害了東宮太子呢?”玉瓏公主眨眨眼說道。
“我哪有這種本事。”趙弘潤矢口否認。
見趙弘潤不肯承認,玉瓏公主也不在意,隻是望著他幽幽歎了口氣,臉上露出幾許羨慕與黯然之色。
“皇姐怎麼了?”趙弘潤清楚地捕捉到了玉瓏公主那一瞬間的失落。
玉瓏公主搖了搖頭。
看得出來,盡管有著一層姐弟關係在,但她也並不是毫無保留地信任趙弘潤。
這種感覺,就像是趙弘潤曾經對待除弟弟弘宣外其餘那些位皇子一樣。
這種若即若離的疏遠,不由地讓趙弘潤感覺有些難受。
想了想,趙弘潤誠懇地說道:“皇姐若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跟我說說,說不定說出來會好受些。”
玉瓏公主頗感意外地望了眼趙弘潤,微笑道:“倒也沒有什麼所謂的煩心事,隻是……隻是覺得有些悶而已……”
“悶?就是寂寞吧?”
玉瓏公主並沒有理會趙弘潤的插嘴,望著黑漆漆的水池幽幽說道:“你的事跡已傳遍整個宮廷……有時我會羨慕你,羨慕你在宮內的肆意,無論是父皇處理政務的垂拱殿,還是後宮,沒有你不敢闖、不敢去的……父皇對你格外地包容……”
“包容?沒有吧?”趙弘潤絕不承認這一點。
“沒有嗎?”玉瓏公主轉頭望向趙弘潤,苦笑道:“你並非女兒,也沒有長年住在閣中、除非特例不許出閣,似這般,你又如何能感覺到父皇對你的包容呢?……你是皇子,並且,即便在皇子中,你也是較為特別的……”
“……”
“你才十四歲,已然能夠自由出入皇宮,去瞧一瞧宮外的景致……宮外的人,他們是怎樣的呢?……待等你十五歲,正式出了閣,封王設府……”說到這裏,玉瓏公主已是滿臉羨慕之色。
“皇姐不也就差一年出閣麼?”趙弘潤記得眼前這位玉瓏公主隻比他大一歲。
“……”玉瓏公主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一雙美眸毫無波動,淡淡說道:“你真的明白,公主出閣,意味著什麼麼?”
趙弘潤張了張嘴,旋即又識相地閉上了。
是的,皇子出閣意味著從此可以享受到自由,而公主出閣則意味著,她們將淪為政治的犧牲,不是嫁往他國,就是下嫁朝中重臣的子嗣,純粹的聯姻犧牲。
“我……還在能在這裏呆一年,也僅僅隻有一年……”幽幽地說了句,玉瓏公主緩緩下了橢圓石頭,似乎就要回她居住的玉瓊閣。
而就在這時,仍舊坐在石頭上的趙弘潤伸手一把抓住了這位皇姐的玉腕。
“想出宮麼?……今日可是端陽,城內的熱鬧,遠非平日可比。”
“……”玉瓏公主紅唇微張,睜大著一雙美眸,不可思議地望著趙弘潤。
“隻要你想,我帶你溜出宮去!”
望著那張驚愕的精致臉龐,趙弘潤低聲承諾道。
『注:沒什麼好爭的,並不是所有出現的都是女主,也有可能隻是推動劇情發展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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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
望著趙弘潤認真的表情,玉瓏公主怦然心動。
想想也是,對於久居於深宮的皇子、公主們來說,有朝一日能瞧一瞧宮外的景象那是極其誘惑力的,更何況今日是端陽佳節,城內的熱鬧遠非平日可比。
可想到一旦事跡敗露的後果,玉瓏公主臉上不由地露出幾分猶豫。
終歸她隻是一介公主,在外人看來仿佛地位尊貴,可實際上,公主不過就是高檔的聯姻物罷了,地位遠不如趙弘潤這些皇子們。
更何況,她還並不是一位受寵的公主,萬一事跡敗露,那怎麼辦?
“我……我還是回玉瓊閣罷……”
一想到後果,玉瓏公主還是退縮了。
然而,趙弘潤抓著她玉腕的手卻是絲毫不鬆:“皇姐,為一件做過的事後悔,與為一件想做卻沒做過的事而後悔,你覺得哪一樁更加遺憾?”
“……”玉瓏公主微微有些動容,但從表情看仍在掙紮。
見此,趙弘潤隻好在旁勸說,因為他覺得,這位皇姐久居於深宮顯然是真的悶壞了,長期下去非得憂鬱症不可。
在趙弘潤的淳淳引誘下,玉瓏公主最終按捺不住對宮外世界的向往,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見此,趙弘潤將這位皇姐先帶回了自己的文昭閣,畢竟玉瓏公主此刻身上的衣裳,可出不了皇宮的門。
為了掩人耳目,趙弘潤吩咐宗衛們代為掩護,以各種借口拉走了文昭閣殿外的值守郎衛,也暫時遣退了殿內的小太監。
“換這身吧。”
趙弘潤拉著玉瓏公主走入了文昭閣,從內殿寢居的衣櫃裏拿出自己的衣服,讓後者換上。
望著手中那男式的錦服,玉瓏公主一張俏臉微微有些發紅。
在她看來,盡管這些衣服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可是要貼身穿在身上,這仍舊是一件非常羞人的事。
好在趙弘潤適時地注意到了這位皇姐羞澀的表情,強忍著咽唾沫的不雅舉動,解釋道:“皇姐放心,這些衣物雖然是我的,但是還未穿過,皇姐不必在意。”
“我……我不是嫌棄……”
“我明白,快去換吧。”
“嗯。”玉瓏公主紅著臉捧著趙弘潤的新衣,
噔噔噔跑到寢居的屏風後,忍著羞澀在不屬於她的寢居更換衣物。
聽著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趙弘潤的心中簡直就跟貓爪撓心般的難受。
他的眼睛,不受控製地偷偷朝屏風撇了一眼。
可沒想到的是,屏風後的燈燭,竟將玉瓏公主更換衣物時的影子照印在了屏風上。
望著那窈窕婀娜的影子一件件退下身上的衣衫,繼而緩緩抬起修長的腿穿上衣褲,趙弘潤可恥地發現自己竟有了生理反應。
他連忙轉回頭,口中念念有詞。
“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那是親姐……”
也不知足足念了多少遍,他心中的莫名騷動這才逐漸平息下來。
而這時,玉瓏公主也已經換好了衣物,紅著臉扭扭捏捏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好了麼?”
“嗯……”
聽到回應聲,趙弘潤回頭瞧了一眼,不由地眼睛一亮。
倘若說玉瓏公主方才所穿的那一身衣裳顯得她格外地清純典雅,那麼如今她換上了趙弘潤的衣裝,便活脫脫是一位俊秀的公子哥,隻是眉宇間仍不免帶著幾分陰柔之美,言行舉止也偏向女兒姿態。
“怎麼樣?”玉瓏公主在趙弘潤麵前轉了一圈,帶著幾分興奮、幾分羞澀問道。
『唔,挺娘炮的……』
“還行。”趙弘潤衝她豎起大拇指,同時也不忘提醒她:“皇姐,看我。”
玉瓏公主疑惑地望向趙弘潤,卻見趙弘潤收起臉上的笑容,雙手一振衣袖,負於背後,龍行虎步般在她麵前走了幾步。
旋即,趙弘潤右手捏著些許衣袖懸在身前,左手單手負背,做了幾個拿眼望向四周的動作。
玉瓏公主也是聰慧之人,立即意識到這位皇弟是在教她男兒應有的舉止與氣勢,也像模像樣地學了一次,隻可惜僅有形似而無半點神似,有心人一看仍然曉得是女扮男裝。
“不行嗎?”
見趙弘潤皺眉搖頭,玉瓏公主有些失望,畢竟她自以為學地挺好。
趙弘潤又教了幾回,見她仍然無法脫去女兒姿態,索性也就不再強求了。
“待會出宮門的時候,皇姐盡量別露出馬腳。”
“嗯嗯。”
囑咐完後,趙弘潤便喚來了自己的宗衛,隻見他十名宗衛也早已換上了尋常百姓的服飾。
因為有著羅嶸這前車之鑒,這次沈彧等十名宗衛並沒有打扮成一般百姓,而是打扮成富家公子哥的跟班,一個個皆是身穿著鑲銀線的錦服,威武不凡。
因為離宮時需要讓玉瓏公主假扮趙弘潤的一名宗衛,因此,十名宗衛猜拳決定留在文昭閣的人。
種招人如其名,不幸中招,這不禁讓他暗恨自己的名字。
此時文昭閣外的郎衛們已被暫時支開了,因此趙弘潤倒也不擔心什麼,拉著玉瓏公主便走出了殿外,徑直朝著宮門而去。
此時,宮門早已緊閉,見趙弘潤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來,守宮門的禁衛軍統領立即領著幾名禁衛迎了上來。
那位禁衛統領本欲嗬斥,可遠遠一瞧是八皇子趙弘潤,他立馬將嗬斥的話給咽回了肚子。
誰不曉得,這位八皇子非但是不好惹的狠角色,更受到天子的寵信。
“靳炬叩見八殿下。”
禁衛統領雙手抱拳、單膝叩地,行了一個武官之禮。
“靳統領請起。”趙弘潤抬手請道。
禁衛統領靳炬這才起身,粗粗掃了一眼趙弘潤與他身後的熟悉的宗衛們的麵孔,也沒細看,低聲問道:“殿下要出宮?”
他是清楚趙弘潤手中有自由出入皇宮的令牌的。
“對,麻煩靳統領幫我開一下宮門。”
靳炬聞言猶豫了一下,滿臉為難地說道:“可是此時已閉宮鎖門了呀……”
“凡事都有例外嘛。”趙弘潤主動攬起靳炬的脖子,低聲說道:“今日可是端陽佳節啊,城中那麼熱鬧,我怎好不去湊湊熱鬧呢?……相信今日就算是父皇,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靳炬想了想,覺得趙弘潤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不過殿下,即便如此,恕卑職待會還是得上報此事。……恕罪。”
“這是靳統領的職責所在,我豈會見怪?……呂牧。”趙弘潤示意了一眼宗衛呂牧。
呂牧會意,走上前來跟靳炬套著近乎,私底下不動聲色地塞給靳炬幾個錠銀:“小小意思,給兄弟們換防後添壺酒。”
“多謝多謝。”別人的錢靳炬可不敢收,但皇子的打賞,這就沒什麼問題了。
更何況是八皇子趙弘潤以及其宗衛這樣經常出入皇宮的熟麵孔。
“開門。”靳炬吩咐左右的禁衛道。
“轟隆隆——”
宮門稍稍打開一線,已足夠趙弘潤等人依次走出宮門。
見此,靳炬立即又命人關上了宮門。
見自家統領似乎並不打算馬上將此事上報,一名禁衛忍不住問道:“統領,八殿下離宮的事,不立即上報麼?”
“急什麼?”靳炬瞪了那名禁衛一眼。
所謂的人情,就是體現在這裏的,哪怕靳炬明曉得八皇子趙弘潤入夜離宮一事必須上報,也要稍稍拖上一會,這樣一來,就算天子不允許趙弘潤出宮,遣人將他追回來,趙弘潤好歹也能在宮外玩上片刻,不至於很掃興地馬上被叫回來。
不過事實證明,靳炬的顧慮沒有必要,因為哪怕他在半個時辰後才將此事上報,天子也渾然沒有要將趙弘潤追回來的意思。
正如趙弘潤所說的,今日是端陽佳節,凡事都有例外,就連天子都曉得自己這個兒子是鐵定不可能留在宮內的。
隻是苦了六皇子趙弘昭,可歎他還在雅風閣眼巴巴地等著趙弘潤去參加他的詩會,哪曉得趙弘潤為了偷偷將其皇姐玉瓏公主帶出宮,讓她好好玩上一玩,早就將這位六皇兄給拋之腦後了。
一方是玩得好的六皇兄,一方是跟初戀一般的存在,二者簡直沒有絲毫可比性。
『啊……但願明日六皇兄不會找上門來興師問罪,畢竟六皇兄有時候可是蠻腹黑的……』
站在熱熱鬧鬧的朝陽街十字街口,趙弘潤無聲地暗自苦笑著。
而在他的身旁,女扮男裝的玉瓏公主在趙弘潤那九名宗衛的保護下,滿臉驚奇地望著沿街小攤上那些各式各樣的小玩物,或是陶醉地聞著那從糕點鋪中傳出來的噴香味道,亦或是單純新奇地感受處在人來人往密集街頭的新鮮感,如玉脂般精致的臉龐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甜美笑容。
“走吧,痛痛快快地玩上一玩……”
趙弘潤朝著玉瓏公主伸出了右手。
“嗯。”
一隻白嫩的手,搭上了趙弘潤的手掌。
望著她臉上的笑容,趙弘潤心中沒來由地湧出一股莫名的充實感。
『罷了!就算明日六皇兄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也值了!』
端陽日連續三個晚上並不執行宵禁,朝廷也不限製大梁百姓徹夜地作樂。
可即便如此,深夜還是相對於白天要冷清地多。
於是當晚戌時左右,趙弘潤帶著早已玩累了的玉瓏公主回到了皇宮,在文昭閣換回了自己原本的衣裳後,玉瓏公主在趙弘潤與幾名宗衛的護送下,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她的玉瓊閣。
不可否認玉瓏公主在宮廷內的地位並不怎樣,身邊就唯有一名中年宮女與幾名年輕的宮女伺候。
這幾名宮女自酉時起就一直在找自家公主的下落,簡直要急瘋了。
“公主殿下,您可回來了。……您這是去哪了?”
一名年輕的宮女一直在玉瓊閣殿外等候著玉瓏公主,瞧見她平安回來後急不可耐地詢問著,並且小聲示意著自家公主:“公主小心,徐宮史可氣壞了。”
“徐宮史……”盡興而歸的玉瓏公主臉上竟露出幾許惴惴不安之色。
見此,趙弘潤忍不住問道:“皇姐,那徐宮史何許人?”
玉瓏公主還未來得及開口,那名宮女卻瞧見了趙弘潤等人,方才她因為欣喜於自家失蹤了兩個時辰的公主安然無恙地回來,倒沒有注意到公主身後的趙弘潤等人。
如今一眼瞅見趙弘潤,她立馬用不客氣的語氣質問起來:“你是何人?何敢與我家公主靠得這般近?……是不是你把我家公主給拐走了?”
“翠兒。”玉瓏公主生怕趙弘潤生氣,連忙斥道:“這位是我弟,八皇子弘潤。”
“八、八皇子?”那名換做翠兒的宮女麵色頓時變得蒼白,連忙叩地行禮道:“奴婢眼拙不識皇子殿下,請皇子殿下恕罪。”
趙弘潤望了一眼玉瓏公主,見她又擔憂又為難地望著那宮女翠兒,繼而又轉頭望向他,他頓時明白過來:這名宮女必定是這位皇姐的貼身宮女,而且還是關係不錯。
既如此,趙弘潤又豈會怪罪,一揮手說道:“不知者不罪,起來罷。……你還未回答我,那徐宮史究竟何許人呢。”
“多謝殿下不怪罪。”宮女翠兒這才心有餘悸地站起身來,偷偷拿眼打量眼前的趙弘潤。
要知道宮廷內兄弟姐妹的情分曆來就淡薄,她在玉瓏公主身邊伺候了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瞧見有皇子跟他們公主走在一起。
“那徐宮史……”翠兒眼珠微微一轉,低聲說道:“乃是宮中『尚儀局』派來伺候公主的女官兒,
對公主曆來壞地很呢……”
“翠兒不許胡說。”玉瓏公主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轉頭對趙弘潤解釋道:“弘潤,你莫聽她胡說,徐宮史隻是對我稍微嚴厲些而已,宮內的公主誰都是這樣過來的……”
雖然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但是玉瓏公主已稍稍有些感覺:眼前的這位皇弟,不知為何對她格外的愛護,或有可能偏信了宮女翠兒的話,去找那名徐宮史的麻煩。
“這樣啊……皇姐不請我喝杯茶麼?”趙弘潤自說自話,便朝玉瓊閣內走去。
玉瓏公主一聽就感覺要壞,狠狠瞪了一眼多嘴的宮女翠兒,拉住趙弘潤的衣袖低聲說道:“弘潤,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你深夜還在皇姐的寢閣逗留,這傳出去不像話。”
就在這時,玉瓊閣內走出一名有些年紀的宮女,瞧見玉瓏公主,眉頭一皺便走了過來,走到玉瓏公主麵前劈頭蓋臉地斥責道:“公主,您還曉得回來?這都什麼時辰了?這件事我會上報尚儀局的。”
說罷,這位年長的宮女注意到了被玉瓏公主拉著衣袖的趙弘潤,雙眉緊緊皺起:“你是何人?”
趙弘潤眼神淡淡一掃這名宮女,心中便已猜到了對方的身份,語氣冷冰地說道:“趙弘潤!”
“趙……弘……潤……”
那名宮女聞言麵色頓時一變,慌忙跪倒在地,瞧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宮女翠兒在旁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你就是徐宮史?”
倘若說方才對宮女翠兒說話時趙弘潤客客氣氣,那麼這會兒他卻擺足了身為皇子的架勢。
結合宮女翠兒的小報告與玉瓏公主方才惴惴不安的表情,趙弘潤隨便猜猜就能猜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無非就是眼前這個尚儀局派來的宮中女官見玉瓏公主在宮中無人幫襯,以至於對待的態度惡劣唄。
當然了,這些隻是趙弘潤的猜測,究竟如何,他還要證實一下。
忽然,他的目光掃到了在旁對那名徐宮史暗暗冷笑的宮女翠兒,心下微微一動。
他看得出來,這名叫做翠兒的宮女腦筋很活絡,方才見他與玉瓏公主關係不錯的樣子,就試圖借他的手來懲戒那個徐宮史,雖然年紀輕,但是的確很聰明。
想到這裏,他開口問道:“翠兒,倘若這次本殿下不在這裏,皇姐會受罰麼?”
翠兒抬頭望了一眼趙弘潤,仿佛從他的眼神中領悟到了什麼,毫不猶豫地說道:“徐宮史會向尚儀局說公主的壞話,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公主殿下給她些銀子。”
話音剛落,就見跪在地上的徐宮史慌忙爬了起來,指著宮女翠兒滿臉通紅地怒斥道:“賤婢,你莫要血口噴人!”
趙弘潤見此眼神一冷:“本殿下允許你起來了麼?!”
聽著那冰冷的語音,徐宮史渾身一顫。
雖然她是公主閨閣內的女官,並沒有機會見到過趙弘潤這位劣名聲傳遍宮廷的皇子,但至少也聽說過這位皇子的“豐功偉績”:這可是一位膽敢毀天子的禦花園、膽敢砸陳淑嬡的幽芷宮的皇子。
噗通一聲,徐宮史再度跪倒在地。
“弘潤。”玉瓏公主朝著趙弘潤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莫要生事。”
趙弘潤望了一眼玉瓏公主,輕笑問道:“翠兒說的,是實情麼?”
玉瓏公主張了張嘴,無言以對,一時間表情有些為難。
見此,趙弘潤哪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不由地有些生氣,要知道公主的月俸本來就不如皇子寬裕,奈何玉瓏公主有時還不得不因為自己偶爾的失儀之舉賄賂女官,以免對方將“劣跡”上報尚儀局。
不過看在這位皇姐頻頻向她搖頭示意的份上,趙弘潤還是忍了下來,想了想,開口道:“呂牧,拿銀子來。”
呂牧會意,從懷中摸出兩個銀錠,一臉冷漠地丟在徐宮史跟前。
眼瞅著兩錠銀子在眼前翻滾而過,徐宮史的心七上八下,好不戰兢。
她敢收?
不,她根本就不敢收!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徐宮史連連地磕頭。
這時,趙弘潤蹲下身來,將兩錠銀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徐宮史麵前,低聲說道:“以往的事,既然我皇姐不欲與你計較,本殿下就既往不咎,可日後若是徐宮史缺銀子了,不妨找本殿下來要……明白麼?”
他說得很慢,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盡管毫無威脅的口吻,但是內中深意,卻使徐宮史額頭冷汗直冒。
“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
“很好,將銀子收起來罷!”
趙弘潤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朝玉瓏公主拱了拱手,笑著說道:“皇姐,那弘潤先行告辭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喔……”玉瓏公主表情有些怪異,畢竟她還是第一次發現,這位和藹的皇弟一旦認真起來,那氣勢還真是挺嚇人的。
忽然,她想到了仍舊跪在地上的徐宮史,連忙彎腰將其攙扶起來:“徐宮史,你快起來吧。”
“不勞公主、不勞公主……”此時的徐宮史哪裏還有方才半點嗬斥公主的威風,低頭捧著那兩錠銀子就跟捧著火炭似的,叫人瞧著都感覺難受。
“啊,公主還未沐浴吧,奴婢這就去為公主準備洗浴的水……”
根本不敢與玉瓏公主的目光對視,徐宮史慌慌張張地跑到玉瓊閣裏去了。
“呼……”
玉瓏公主長長吐了口氣,神色不禁有些怪異。
轉頭一瞧,她又發現宮女翠兒仍舊癡癡地望著她八弟趙弘潤離去的方向,心下又好氣又好笑,走上前輕輕一敲翠兒的腦袋:“回魂了!”
隻見翠兒揉了揉腦門,滿臉憧憬地說道:“八殿下真的好厲害……”
玉瓏公主微微一愣,不過心中倒也附和翠兒的話。
她原以為自己這位素來言行肆意的八皇弟會為了給她出氣而狠狠教訓那名徐宮史,可沒想到,趙弘潤用的儼然是上位者的手段,根本不像是一名年僅十四歲的稚童。
“思春了?”玉瓏公主笑著調侃自己的貼身宮女:“要不要我替你牽牽線呀?”
翠兒努了努嘴,遺憾地說道:“那可是皇子殿下……”
玉瓏聞言心中苦笑了一聲,其實她也明白,無論公主也好,皇子也罷,二者在婚姻的事上都是沒有什麼自由可言的。
“知道就好,回去吧。”
“嗯。……有了八殿下幫襯,日後就沒有人敢欺負公主了……”
“本來也沒有人欺負我……”
“誰說的……話說,方才公主你去哪了?”
“去了……不告訴你!”
撇下了睜大眼睛一臉委屈的翠兒,玉瓏公主笑嘻嘻地跑到玉瓊閣內去了。
或許,撥開了那一層憂鬱,她其實就隻是一位普通的十五歲少女罷了。
『再次注明:玉瓏公主不是女主,也不會在一起,就不要再糾纏啦。重點描寫此女,隻是因為她是推動劇情事件的重要配角,也是第四場父子戰爭的導火索,僅此而已。……這屬於劇透麼?唔,不算吧。』
可能是昨晚太晚睡的關係,翌日趙弘潤直到日上三竿才從榻上醒來。
醒來後的他,並沒有馬上下榻,而是將手伸到某個隱秘的部位摸了摸。
“呼……還好。”
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昨晚上的夢裏,他有一次夢到了那位皇姐,不過這一次,他夢到的隻是昨日離宮後帶著玉瓏公主在宮外瘋玩時的景象,並沒有什麼糟糕的畫麵出現。
那位皇姐真實的笑容,而非是他自己臆想、幻想出來的笑容,讓他不由地感到滿足。
這才是理智的感情:在明知這份感情沒有結果時,轉而希望對方過得更好,並盡力地幫助她。
“噔噔噔——”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寢居外傳來。
趙弘潤對此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穿起衣物來,畢竟有資格進他寢居的,就隻有他的十名宗衛。
果然,在趙弘潤穿衣服的時候,宗衛沈彧推門走了進來,瞧見自家殿下正在穿衣,便立即將門給合上了。
“怎麼了,沈彧?”趙弘潤注意到了沈彧臉上的苦笑,好奇問道。
沈彧臉上的苦笑之色更濃了:“殿下,六殿下殺過來了。”
“六皇兄?”趙弘潤穿衣服的動作一頓,臉上亦露出幾許苦惱無奈之色。
他並不意外,畢竟他昨晚為了帶玉瓏公主悄悄溜出宮外去玩耍,不得已放了他六皇兄弘昭的鴿子。
“他在哪?”
“正在前殿坐著,一副不見到殿下誓不罷休的架勢。”
“啊?……你覺得咱有可能溜走麼?”
沈彧臉上肌肉抽了抽:“六殿下那十名宗衛,已看死了咱文昭閣的窗,殿後頭也有人看著……殿下要翻窗戶逃走,恐怕……”
『這是不給活路啊!』
趙弘潤悲憤欲絕,不過想想也不奇怪,畢竟他六皇兄弘昭被人讚譽為天生麒麟兒,自小聰慧過人,想要他手裏逃走,不現實。
“得,老老實實認錯去吧。”
歎了口氣,趙弘潤穿好衣褲走向前殿。
隻見在文昭閣的前殿,六皇子趙弘昭正在殿內正襟危坐,閉目閉口,臉也繃得緊緊的,一看就曉得不是很高興。
仔細瞅了瞅四周,趙弘潤果然發現他文昭閣的外頭有這位六皇兄的宗衛守著,顯然是考慮到他有可能會翻窗逃走。
見此,趙弘潤暗歎了口氣,臉上堆著笑容,
走到這位六皇兄麵前拜了拜。
“六皇兄來此,弘潤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伸手不打笑臉人……是吧?”趙弘昭一眼便看穿了趙弘潤滿臉堆笑的用意,板著臉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振了振衣袖,望著趙弘潤問道:“弘潤,昨晚上去哪了?”
雖然趙弘潤與這位六皇兄關係不錯,但是亦不好透露實情,畢竟宮廷內的公主可是不允許擅自離宮的,若是此事傳出去,對於趙弘潤那位皇姐極為不利。
“昨晚……昨晚皇弟迷路了。”他語氣凝重地回道。
“哈?”六皇子儼然有些傻眼:“在宮內迷路了?”
“不。”趙弘潤搖了搖頭,仍舊語氣凝重地說道:“迷路的不是我,是我的心。”
“……”六皇子微張著嘴,呆若木雞地望著趙弘潤。半響後,他咂咂嘴從鼻子裏歎了口氣:“就沒有……更合適的借口嗎?”
聽著他儼然也是一副凝重的口吻,趙弘潤哪裏還忍得住,頓時就泄了氣勢:“好好,我錯了我錯了,是弘潤不該失信……認打認罰,皇兄您說罷。”
趙弘昭上下打量著自己這位八弟,按照以往的認知,他並不覺得趙弘潤是輕諾之人,哪怕再是不情願參加他的詩會,也會在事前與他說一聲,斷然不至於失約。
因此他覺得,昨晚趙弘潤可能是去做了什麼比參加他詩會更重要的事,至少在這位八皇弟心中覺得更重要的事。
“昨晚……莫非弘潤你出宮了?”趙弘昭猜測道。
“皇兄何以會這麼認為?”
“哼,顯而易見的事!”趙弘昭摸了摸下巴:“和誰?”
“什麼和誰?幹嘛一定要和誰?我一個人不行麼?”
“嗬嗬。”趙弘昭搖了搖頭,說道:“若僅你一人,你不會失約,換而言之,一定有人跟你一同離宮……是誰?”
“我幹嘛要告訴你?”趙弘潤的眉梢微微顫了顫。
“弘宣?不可能!依弘宣的性子,他沒有這個膽子。……不會是宮內的宮女吧?弘潤,你這可是在害她們。……不對,宮女,也沒有這個膽子會跟這個未出閣的皇子出宮私會……”
“……”趙弘潤越聽越心驚,他還生怕眼前這位心智超群的六皇兄猜到什麼蛛絲馬跡,連忙打斷道:“就不能是宮外的人麼?”
趙弘昭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忽然淡淡一笑:“果然是宮內的!”
『這家夥!』
趙弘潤咬牙切齒地看著這位六皇兄,沒好氣地說道:“補上,補上行麼?……下次皇兄再有詩會時,我一定前去,行麼?”
“每回麼?”趙弘昭淡定地問道。
『趁火打劫?』
趙弘潤瞪著眼睛,沒好氣地說道:“就一回!”
趙弘昭望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弟,也不爭論,摸著下巴喃喃說道:“會是誰呢?……其實這並不難猜的……”
“兩回!”趙弘潤咬牙切齒道。
趙弘昭又瞧了一眼趙弘潤,繼續自顧自地喃喃自語:“首先是宮內的人,其次,弘潤不惜爽約也要帶其出宮……昨日是端陽……是想去見識一下城內的熱鬧麼?換而言之,此人應該從未出過宮……不是宮女,應該是一個就算被發現與皇弟偷偷溜出宮去,也不至於會有性命之憂的……唔?”
『瑪德,這廝猜到了!』
眼瞅著這位六皇兄那一瞬間皺眉,同時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趙弘潤在心中暗罵不已。
“三回!……六皇兄可莫要得寸進尺啊!”趙弘潤咬牙切齒地說道。
趙弘昭思忖了一下,笑著點點頭說道:“好,三回就三回罷!……下回,弘潤可莫要再爽約了。”
“哼!”
趙弘昭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待等他走出了文昭閣,他若有所思地朝著宮廷內公主們的寢閣方向瞅了一眼。
“費崴。”
“卑職在。”
“你去查查,昨晚……”說了半截,趙弘昭忽然好似意識到了什麼,揮揮手說道:“算了,沒事了。”
宗衛費崴不解地望著自家殿下。
『我也真是的……弘潤自有分寸,我管那麼多做什麼?……不過,宮廷中有與弘潤關係不錯的皇姐妹麼?會是誰呢?還真是有些好奇啊……不想不想……』
不可否認,他對宮廷內的皇姐妹們,心中亦不乏憐憫與同情。畢竟她們比他們這些皇子還要無自主、自由可言。
『唉,籠中的金雀呐……奈何生於帝王家喲……』
搖搖頭,趙弘昭自顧自回雅風閣了。
端陽佳節的後兩日,城中依舊熱鬧非凡。
因為心中清楚玉瓏公主以往從未有機會出宮,因此趙弘潤不遺餘力地教唆她與他一同喬裝出宮。
不為別的,隻是為了驅散這位皇姐心中那濃濃的煩悶與寂寞。
盡管玉瓏公主顰眉的樣子也很美,但趙弘潤仍然希望她每日開開心心的。
那名徐宮史在趙弘潤的敲打過後再也不敢過問玉瓏公主的事,而宮女翠兒更是玉瓏公主的貼身宮女,素來感情就好,因此玉瓏公主每日黃昏前借著天色的昏暗,混在趙弘潤的宗衛們當中悄悄溜出皇宮去,倒也沒有暴露。
遺憾的是,端陽佳節一過,趙弘潤便沒有機會再在黃昏後離宮了,畢竟那是天子對他禁令。
這就使得趙弘潤沒有辦法再將玉瓏公主悄悄帶離皇宮,畢竟在白天帶著她喬裝出宮,暴露在禁衛軍眼中的幾率實在太大,終歸玉瓏公主的體型與宗衛們大相徑庭,晚上還可以借助天色遮掩一下,白天怎麼掩飾?
而對此趙弘潤也有辦法,他每回出宮的時候都會在市集上買一個形態憨厚可愛的小泥塑,回宮後叫宗衛送給玉瓏公主,或者有時他提早一些時候回宮,親自走一趟玉瓊閣,除了將小泥塑之類的小玩意當做禮物送給那位皇姐,再與她說說話,聊一聊在宮外所見到的種種趣事。
可能是有了趙弘潤這位可以說知心話的弟弟,玉瓏公主逐漸變得開朗起來,她按照趙弘潤給她講述的有關於宮外的事,結合她在端陽節時所見到的,在紙上畫出了一張又一張的宮外景象。
她將這些畫著宮外景致、建築的畫掛在閨房裏,每日瞅上幾眼,也會覺得很開心。
而在這段時期,由禮部所主持的科試重考之事也落下了帷幕,由於這是禮部首次主導科試,因此,禮部上下都非常重視,禮部尚書社宥更是親自作為此次科試的主考核,並邀請天子設立不久的禦史監派禦史大夫蘇耿擔任陪監官,嚴格控製科場舞弊之事。
而最後公布的上榜士子,卻讓趙弘潤有些意外。
他原以為那名在科場中提醒他『繼燭舞弊』之事的士子溫崎能夠高中,畢竟當時此人的文章與寫文的速度,都給趙弘潤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可沒想到的是,那名溫崎的士子最終竟落榜了,榜上根本就沒有他的名字。
另外,今年殿試的狀元,竟被一位叫做寇正的十九歲上黨郡寒門士子奪得,而榜眼則是一位叫做駱瑸的二十歲士子,同樣是寒門子弟。
中書令何相敘家中年方十八歲的嫡孫,京中素來傳聞文采不下於麒麟兒趙弘昭的何昕賢,這位『雅風詩會』的常客,在這場科試中竟隻能屈居於第三,這著實使許多人都大為吃驚。
無論是東宮太子還是雍王、襄王,都開始暗中籠絡這些年輕的士子,擇選其中佼佼者充實自己的智囊班底。
哪怕是形式遠不如前三位的燕王與慶王,也於暗中招攬幕僚。
畢竟對於其他幾位皇子來說,今年或許就是他們拉落東宮的最後一年機會,一旦明年皇長孫永律長到八歲,進入宮學,逐漸博得天子的喜愛與器重,他們奪得皇位的機會就愈發地渺小。
轉眼間到了六月,大魏依舊安泰,朝中也並無大事發生。
東宮太子弘禮也不曉得是否是想通了,這一個月來並沒有來找趙弘潤的麻煩。
對此趙弘潤也感覺有些意外,畢竟他在端陽日於文德殿內破壞了東宮“立言”的大事,非但沒有讓東宮如願以償地坐穩儲君的位置,反而使他背上了“竊文欺君”之過。
這還不算,趙弘潤還使東宮的智囊班底瓦解,很難想象東宮肯忍氣吞聲。
因此,趙弘潤派宗衛在宮內打探了一下,這才得知,東宮在科試後於高中的士子中籠絡了幾位伴臣,新加入到了東宮的智囊班底中,而其中有一名叫做駱瑸的士子說服了東宮。
“駱瑸?今年殿試的第二名?”
當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趙弘潤的確是有些吃驚。
要知道他曾是這一年科試的陪監皇子,大致清楚這屆士子們的本事水準,排除那位靠舞弊手段搏仕途的士子外,這一屆士子的水準普遍還是挺高的,比如他曾經很看好的士子溫崎。
可沒想到的是,那名受到趙弘潤期待的溫崎竟名落孫山,甚至於,榜上有名的那些位士子,竟都是趙弘潤幾乎沒有注意到的士子。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今年科試中上榜的士子們水準相對都比較高。
而堂堂新科榜眼被東宮太子招攬至麾下,說實話趙弘潤稍稍也有些在意,畢竟就目前而言,他是偏向雍王弘譽的。
提起雍王弘譽,就不得不提一樁事,那就是前一陣子趙弘潤使宗衛沈彧去查這位二皇兄的底子。
如他所料,雍王弘譽非常配合,根本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
而查證到的結果讓趙弘潤也十分滿意:這位二皇兄,果然是行事光明磊落,並且在籠絡吏部與戶部官員的同時,亦不乏有所建樹,以自己出色的見解與建議,折服了許多朝中官員,也難怪這位二皇兄在朝中的風評很好,聲望也挺高。
而與這位有人王帝主氣度的雍王相比,趙弘潤那位三哥、即襄王弘璟的做法,就讓趙弘潤有些看不懂,這位襄王殿下在府中廣納門客,無論望族、寒門,三教九流,但凡是投靠他的,襄王皆接納於府上,奉為食客。
『看來襄王野心也不小啊……』
對此趙弘潤不置褒貶,因為在他看來,任何一個人都能在適合時機派上用處的,無論三教九流,
而他那位三哥襄王弘璟,目前無疑就是在“養兵”,以待日後。
至於四哥燕王弘疆與五哥慶王弘信,趙弘潤亦稍作打探過,隻曉得燕王酷喜武功,除了整日在府上舞弄刀槍,就是跑到京郊的軍營裏與那些將軍們切磋武藝,似乎對於舞文弄墨的文人並無興致,也不曾籠絡新科高中的士子,十足的武夫做派。
反而是五哥慶王弘信,文人、武人都不時有所接觸,可惜他在文人中的威望與名聲遠不如東宮、雍王與襄王,武藝又不如燕王,以至於門前冷清,很少有人會主動投之。
至於六皇兄弘昭就不必說了,在趙弘潤眼中這位皇兄隻在意他的『雅風詩會』,凡是作詩添詞優秀的,他都熱衷於網羅,不過因為他還未出閣,並且絲毫沒有爭奪皇位的心思。因此,根本招攬不到有雄心壯誌的士子,恐怕隻有一幫相似性格的人,才能與這位皇子玩到一塊兒。
再說趙弘潤自己,他這段日子倒還真是挺閑,每日出宮瞧瞧蘇姑娘,再到市集買一樣小禮物回宮送給玉瓏公主,與她講述講述宮外的趣事,儼然眼中仿佛就隻有文昭閣、凝香宮、翠筱軒、玉瓊閣,別說去垂拱殿了,就連弟弟弘宣的聽風閣也甚少去。
可能是趙弘潤頻頻看望的關係,玉瓏公主比端陽節那日要開朗地說,雖然她目前沒有機會偷偷溜出宮去,但是每日聽弟弟趙弘潤跟她講述宮外所見到的事物,講述一些有趣的事,她的日子比以往充實地多,笑的次數也遠遠超過以往。
尤其是當今日趙弘潤在玉瓊閣內跟她講述他當初與宗衛們在宮內放風箏,由於天子忽然間在他們背後咳嗽了一聲,險些導致宗衛穆青從天上一頭栽下來,玉瓏公主笑得前俯後仰,一時間竟連淑女態都難以把持了。
“你們……咯咯……你們就沒一個人瞧見父皇?”
“那時我們都盯著天上的穆青,誰曉得父皇會突然站在身後嚇唬我們?”趙弘潤撇撇嘴說道。
“後來呢?”
“後來啊……”趙弘潤攤了攤手:“後來父皇就將我的逍遙閣給改回來了唄。”
他有意略去了在垂拱殿與三位中書辯爭的事,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
“什麼逍遙閣?弘潤的寢閣不是文昭閣麼?”
“因為太難聽了,我就叫工部的人替我刻我一塊逍遙閣的匾額……後來父皇又命令禁衛給改回去了,皇姐不曉得,就為這事,父皇當時還派了五百名禁衛陪同,就怕我跟禁衛打起來似的。”
玉瓏公主聞言好奇問道:“那倘若當時僅僅隻有幾名禁衛呢?弘潤你會允許他們摘牌匾麼?”
“當然不!……肯定要叫沈彧他們好好修理那幫人。”
“所以說父皇的考量是正確的。”玉瓏公主掩著嘴偷笑著。
趙弘潤一聽無奈說道:“皇姐你是站哪邊的啊?就不能幫我說兩句嘛?”
玉瓏公主笑著眨了眨眼:“宮內的宮殿閣樓,本來就不許擅自改動呀。……好啦好啦,後來呢?”
“後來啊,那就是戰爭了!”
“這個我聽說了。”玉瓏公主聽到這裏眼睛一亮,急不可耐地幫說道:“你把父皇的禦花園與觀魚池攪地一團亂……真是可惜了那些珍貴的竹子與金鱗……”說到最後,她用一種暴殄天物的目光哀怨地望向了趙弘潤。
趙弘潤尷尬地笑了笑,訕訕說道:“那不是我以為可以反製一手嘛,結果反而叫父皇有了可趁之機,趁機斷了我的月俸……如今想想,當時的確挺失策的……”
瞧著趙弘潤在那檢討自己曾經的計謀,玉瓏公主又好氣又好笑。
良久,她好似想到了什麼,微微歎了口氣:“自母妃過逝之後,似乎就未曾如此肆意地笑過了。”
趙弘潤愣了愣,好似也想起了什麼,訕訕說道:“皇姐,我曾經砸了幽芷宮的前殿,你不生氣吧?”
他這所以這麼問,是因為玉瓏公主的母妃蕭淑嬡,最初是居住在幽芷宮的主人,在她過世後,天子才使陳淑嬡搬入了幽芷宮。
玉瓏公主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幾年前曾去過一次幽芷宮,模樣已是大變了,我娘用過的器物,都被那陳淑嬡給丟掉了,也就沒有什麼懷念了……何況陳淑嬡的為人,我素來也有所耳聞……並不怪你。”
“那就好。”趙弘潤鬆了口氣。
此時,天色逐漸暗了下來,見此,他便準備告辭。
“這會兒就走嗎?”玉瓏公主似乎有些不舍,挽留道:“不若等在皇姐這邊用了飯再走?我還想聽聽你如何你在科試陪監的事呢……”
“今天恐怕不行。”趙弘潤為難地解釋道:“今年我娘叫我們兄弟二人到凝香宮用飯。”
“沈淑妃嗎?”玉瓏公主愣了愣,神色不禁變得有些失落,喃喃說道:“真羨慕你們兄弟,可以隨時見到自己的母妃,與她說說話……”
瞧著她落寞的樣子,趙弘潤暗暗責怪自己方才不應該透露實情,連忙補救道:“皇姐若是有什麼想說想聊的,也可以隨時找我啊,皇弟隨時奉陪。”
玉瓏公主聞言心中一暖,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弘潤,你真好。”
“……”趙弘潤愣了愣,瞧著她甜美的笑容,心跳微微有些加快,他連忙告辭:“那……那我先走了。”
“等等。”好似想到了什麼,玉瓏公主連忙喊住了趙弘潤:“弘潤,你明日會過來嗎?”
“明日啊……明日是不是六月初六?”
“對呀。”玉瓏公主不解地點點頭。
“那就麻煩了……”趙弘潤咂咂嘴,有些為難地說道:“明日是六皇兄一月一回雅風詩會的日子,上回端陽節時我放了他一次鴿子,明日不好再失約了……”
此時玉瓏公主已經知曉趙弘潤為了偷偷帶她溜出宮去,爽約了六皇子弘昭在端陽節的雅風詩會一事,心中又生起幾分感動。
感動之餘,她忍不住好奇問道:“雅風詩會?”
趙弘潤聳了聳肩:“對,就是一幫吃飽了撐著的家夥在那高談闊論,聊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或者寫一些亂七八糟自以為事的詩詞。”
“哪有你說得那般不堪。……我聽說,被六皇子請至雅風閣的,都是我陳都大梁的年輕俊傑呢。”
趙弘潤調侃道:“怎麼,皇姐有興趣?”
玉瓏公主聞言白了一眼趙弘潤,隨即感慨道:“有時候吧,真羨慕你們是男兒身,哪怕被困在宮內,也能邀請些知己到閣中作客……以往我想與宮內的姐妹們聚在一起說說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瞧著她臉上的羨慕之色,趙弘潤稍稍一猶豫,做了一個讓他與她日後都非常後悔的決定。
“要不然,我帶你一起去?”
“可以嗎?”玉瓏公主一臉猶豫地說道:“這樣不太好吧?”
“沒事。……明日我來叫你。”
“那……喔。”
『PS:剛才出去了一趟,沒能及時發,不好意思。另外感謝“晴空悠悠”書友的金蛋與打賞,謝謝節日祝福~』
六皇子弘昭的六月雅風詩會,設在初六的這一日。
據說在這一日,各地的士子們會將家中的藏書都拿出來曬一曬,防止蟲蛀。
既然是曬收藏的書籍,那麼人自然是不能走開的,畢竟這年頭書籍還是很珍貴的,尤其是罕見的稀有藏書,那更是有價無市,輕易難以收購。
於是,士子們索性就坐在那些暴曬的書籍中,一邊曬書一邊繼續在陰涼地做學問。
附近或有也在曬書的士子們,於是這些人聚攏在一起,相互探討學問。
而久而久之地,這一日便演變成了曬書以及與同伴交流文采的節日。
其實不止六月初六,比如七月初七,女子們眼中的乞巧(七巧)節,對於士子們而言,同樣也是一個曬書交流學問的日子。
之所以夏秋季節有曬書的習俗,原因在於夏季多梅雨天氣,氣候潮濕,若不將藏書拿出來多曬曬,很容易就會生蛀蟲。
不過據趙弘潤所知,大魏一開始是沒有這個習俗的,這個習俗似乎最早起源於齊國,後來才徐徐傳入大魏,變成了大魏士子們普遍推崇的士林習俗之一。
六月初六這一日,趙弘潤照常在巳時兩三刻才醒來。
沒辦法,十四歲的身體正處在發育階段,更何況他每日宮內宮外地瘋跑,不嗜睡這才叫奇怪。
下了榻,穿上一身朱紅色的錦服,趙弘潤在自己的寢閣文昭閣用了飯,隨即未做多少耽擱便帶著宗衛們出了殿門。
今日的第一站自然是玉瓊閣,因為昨日趙弘潤已與皇姐玉瓏公主約好,帶她赴六皇子趙弘昭的六月雅風詩會,畢竟目前他並沒有辦法帶她溜出宮去遊玩,也就隻能讓她借六皇兄的詩會驅一驅煩悶了。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趙弘潤便到了玉瓏公主的寢閣玉瓊閣,他與宗衛們在前殿等候,托宮內的侍女到內室前往稟告。
不多時,玉瓏公主便領著貼身宮女翠兒從寢居內走了出來。
今日的玉瓏公主,似乎是經過一番打扮的,雖然渾身上下並沒有佩戴什麼奢華的飾物,也沒有塗抹胭脂,但不可否認,這種素然的美感,反而使人眼前一亮。
『天生麗質……』
趙弘潤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誇讚了一句。
“弘潤,你來啦。”玉瓏公主與趙弘潤打了聲招呼。
畢竟是經過一個月多的相處,她也逐漸摸清了眼前這位皇弟的性子,
神態不再像起初那樣拘束,而是將趙弘潤視為了親近的親人,就跟趙弘潤對待弟弟弘宣一眼。
也正是因為這樣,趙弘潤也逐漸開起了眼前這位皇姐的玩笑:“皇姐今日特別漂亮。”
“哪有。”玉瓏公主秀目撇了一眼趙弘潤,不過臉上的表情卻很開心,看得出來,她其實並不是一個善於掩藏自己內心真實感受的少女。
吩咐貼身宮女翠兒為趙弘潤奉上了一杯茶,玉瓏公主仍有些猶豫地說道:“弘潤,我真的可以跟你去赴六皇子的詩會麼?總覺得這樣不合禮法……”
的確,按照大魏宮廷內的禮俗,未出閣的皇子不允許任何一名宮女接近他們,而未出閣的公主,更是不允許除宗族成員以外的男性接近,否則,宗府與尚儀局便會做出相應的懲罰。
“放心,我早有準備。”
趙弘潤寬慰了一句,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直接戴在玉瓏公主的臉上。
“去對著銅鏡瞧瞧罷。”
“喔……”
玉瓏公主好奇地摸了摸光潔微涼的銀質麵具,噔噔噔跑回寢居,對著銅鏡瞧了瞧鏡中的自己,她這才發現,這塊麵具遮住了自顴骨以上的半張臉。
原來,趙弘潤早就考慮過此事,於是昨日離開玉瓊閣後,派宗衛到工部趕製了這麼一塊麵具。
可能是從未收到過如此新奇的小禮物,玉瓏公主對著銅鏡左瞧右瞧,一副小女兒的姿態。
不得不說,工部的巧匠們相當靠譜,這塊麵具的製作非常精致,玉瓏公主帶上後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
就是玉瓏公主自己覺得挺怪的,怪中透著幾分新鮮感。
對照著銅鏡瞧了好一會,玉瓏公主這才回到前殿,此時趙弘潤正慢悠悠地喝著宮女翠兒奉上的茶水,聽到腳步聲轉頭瞧了一眼,笑著說道:“這樣就沒人能瞧得見皇姐你的容貌了,就算尚儀局得知了,也無法責怪。”
玉瓏公主聽了不禁有些欣喜,畢竟她也挺想跟著趙弘潤去見識見識那在京中、宮中都享受極高聲譽的雅風詩會,隻不過擔心此舉會受到尚儀局的責罰,這才一直顯得猶豫不決。
如今趙弘潤替她想到了一個還算合適的解決辦法,她自然會心動。
“那……這會兒就去嗎?”
眼瞅著一塊麵具就讓玉瓏公主從猶豫不決的心態轉變為興致勃勃,趙弘潤心下也微微有些好笑,喝著茶慢條斯理地說道:“對!……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建議皇姐換上那一日衣物,畢竟宮內人多眼雜,太過於招搖,終歸不好……”
在他說話時,宗衛沈彧適時地遞上一個布包袱,包袱內放有三套趙弘潤還未穿過的新衣物,其中有一套,正是玉瓏公主上月端陽節在趙弘潤的幫助下悄然溜出宮去時所穿過的。
“還是弘潤你想得周到。”玉瓏公主吐了吐舌頭,抱過布包袱便又回到了寢居。
等她再次出現時,她已搖身一變,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隻可惜,這位風度翩翩的公主舉手投足間還是充斥著一股女兒家姿態,撇開新奇感不談,讓趙弘潤怎麼看都感覺挺別扭的。
“怎麼樣?像不像弘潤平日裏的樣子?”
玉瓏公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趙弘潤身後眾宗衛滿臉古怪的表情,照著那日趙弘潤所教她的動作,在眾人麵前來回走了幾圈,做了幾個動作。
『這……哪像我家殿下了?』
眾宗衛們麵麵相覷,又不好直說自己心中的看法,隻好點點頭含糊地稱讚兩句學得像。
不過在趙弘潤看來,玉瓏公主學得明顯比端陽節那日好多了,也不能強求太多。畢竟十五年的女兒習慣,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過來的?
“時辰不早了,那就走了,免得六皇兄又以為我爽約。”喝完了最後一口茶水,趙弘潤起身站了起來。
見此,玉瓏公主遂與宮女翠兒交代了幾句,便跟著趙弘潤離開了玉瓊閣。
在一行人前往雅風閣的途中,果然遇到不少宮女、太監。因為趙弘潤的關係,那些宮女們自然會識趣地繞道,即使不能繞道也紛紛暫時藏身於園子,倒也不擔心玉瓏公主會被她們瞧穿身份。
反倒是那些小太監有點麻煩,不過好在趙弘潤在宮內“凶名”不低,倒也沒有幾個小太監敢抬頭觀瞧。
於是一路上有驚無險。
到了雅風閣,遠遠地,趙弘潤便瞧見六皇兄趙弘昭就站在殿外,負背雙手等待著誰。
等誰?還不就是等趙弘潤唄!
由於有過一次爽約的前車之鑒,說實話趙弘昭也沒有把握他這位八弟這回會不會前來赴會。
不誇張地說,他已經做好了隨時殺向文昭閣的準備。
不過依眼下看來,趙弘潤還是蠻識相的,沒有使這位心智超群的皇兄暴怒。
“嗬!”
遠遠瞧見趙弘潤領著一幫宗衛浩浩蕩蕩地向自己的雅風閣走來,趙弘昭微微一笑,正要上前迎一迎,他忽然注意到了趙弘潤身後那女扮男裝的玉瓏公主,臉上當即露出了幾許疑色。
也難怪,畢竟玉瓏公主身材窈窕,哪怕是女扮男裝混在趙弘潤的宗衛們當中,也格外惹眼,更何況她還帶著一張古怪的麵具。
『不會吧?弘潤將“她”帶到我這裏來了?』
弘昭心下嘀咕了一句,雖然他並沒有深究上月端陽日晚上他八弟趙弘潤究竟是帶著哪一位悄然溜出宮去玩耍,但也已然猜到哪一位十有八九就是宮內某位與趙弘潤關係不錯的公主。
在他嘀咕時,趙弘潤已領著玉瓏公主以及眾宗衛來到了這位六皇兄麵前,拱手與他打了聲招呼:“皇兄。”
“唔。”六皇子弘昭點了點頭,不由地將目光投向躲躲藏藏的玉瓏公主。
趙弘潤也曉得這位六皇兄十有八九已經猜到了幾分,倒也不再費心隱瞞,低聲對玉瓏公主說道:“皇姐不必躲藏了,其實六皇兄早就猜到了幾分了……不礙事的,六皇兄是值得信任的人。”
其實玉瓏公主也不是想隱瞞什麼,她隻是下意識的躲藏而已,如今聽趙弘潤這麼一說,連忙站出來,施禮道:“皇妹玉瓏,見過六皇子。”
作為一位明明已達出閣年齡要求卻因為深受天子喜愛而延緩出閣之事的皇子,六皇子弘昭今年已十八歲,年長玉瓏公主三歲,因此,玉瓏公主在麵對他時需持皇妹之禮。
『玉瓏?是已逝的蕭淑嬡的女兒麼?弘潤怎麼會與她有所交情的樣子?』
弘昭微微皺眉思忖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驚訝。
畢竟據他所知,玉瓏公主是宮中並不是一位受到他們父皇寵愛的公主,一年到頭宮內幾乎沒有任何有關於她的消息,仿佛她住或不住在宮內都無差別,毫無存在感可言。
而他的八弟趙弘潤呢?那可是目前宮內風頭最盛的皇子,尤其是在端陽節於文德殿破壞了東宮太子的立言大事後,宮內不曉得有多少人在談論這位皇子。
一位是從未聽天子提及過的公主,一位是如今越來越受到天子喜愛、捧為明珠一般的皇子,六皇子弘昭實在不能理解,這兩位怎麼會牽扯上瓜葛。
不過既然是他八弟弘潤邀請來的,哪怕六皇子弘昭感覺玉瓏公主身為女兒家混跡在他們當中並不是很妥當,也不能不給八弟弘潤這個麵子。
“弘潤、玉瓏,請。”
“皇兄先請。”
六皇子弘昭的雅風詩會,在近些年來已逐漸成為陳都大梁的一股盛風,但凡大梁士林子弟,無不希望自己能收到“雅風”字樣的請帖。
可事實上,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收到請帖,哪怕你確實是一肚子的學問。
倒不是因為六皇子看重門第,問題在於宮禁。
要知道,六皇子趙弘昭並未出閣,他的寢閣雅風閣就在皇宮之內,這就使得一些外來的有才士子無緣參與詩會,因為底細不清不楚的他們連宮門都進不去。
因此,基本上是陳都大梁的當地子弟,或者是他郡的士子在大梁居住了多時,並且已取得一些名聲的,不至於再被懷疑是可疑分子的人,才能獲得這個殊榮,入宮到雅風閣參與詩會。
因為有著這種種條件限製,因此六皇兄詩會上的常客,也基本上就是大梁當地的權貴名流子弟,或朝中大臣的子侄,這些子弟出身門第不俗,自然不會受到宮廷禁衛們的懷疑。
跟在六皇兄趙弘昭的身後,趙弘潤與玉瓏公主邁入了雅風閣的前殿。
趙弘潤由於早就來過好幾回,因此倒也不感覺驚奇,而玉瓏公主儼然是看呆了,因為雅風閣的前殿,那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這位麒麟兒的書畫,有畫山川的,有畫江流的,有畫建築的,有畫風景的,也有畫仕女的,堪稱琳琅滿目,讓玉瓏公主看得目瞪口呆。
她簡直難以置信,同一個人,竟然能用不同的畫風畫出不同的風景,用不同的書法寫出不同的字。
記得上個月,玉瓏公主亦參照趙弘潤對宮外景致的描述結合她在端陽節的所見所聞,畫了許多畫掛在閨房中,可那些她自以為滿意的書畫一比較這位麒麟兒掛在雅風閣前殿的書畫,她羞愧地簡直恨不得立馬衝回玉瓊閣,將那些曾經自得的書畫全部撕碎。
“六皇兄可是天生麒麟兒!”
瞧見玉瓏公主駐足在身前,一臉目瞪口呆,趙弘潤哪裏還會猜不到她的心思,低聲在她耳邊寬慰道。
其實不光是玉瓏公主,曾經趙弘潤亦感慨於這位六皇兄在書畫上的造詣,深感不如。
此時在殿內,已有大概十幾名年紀與弘昭、弘潤相仿的年少士子坐在席中,用筷子輕輕敲擊著碗盞、茶杯,高聲吟歌。
還別說,這幫人敲得還滿符合音律,並非胡亂敲擊,一看就曉得是精通音律之人,因此哪怕是用碗盞、茶杯等物,
竟也能奏出不俗的曲子來。
“諸位,諸位。”六皇子弘昭拍了拍手掌,介紹道:“今日有一位貴客加入我等……”
在座的年少士子們好奇地抬起頭來,卻瞧見六皇子弘昭將趙弘潤推到跟前,笑著跟他們介紹道:“那便是我的八弟,弘潤!”
“喔喔——”
殿內頓時響起一陣驚呼聲,這陣驚呼來源於其中幾名年少士子,而其餘士子則不解地望著他們的同伴,弄不清楚他們的同伴為何露出一臉驚歎之色。
“原來是『東宮授師不配教』的八殿下!”
有一名年紀與趙弘昭相仿的年少士子當即站起身來,朝著趙弘潤拱手拜道:“當日於文德殿,殿下真是叫我等大開眼界!”
『這位是?』
見對方明明比自己大好幾歲,但主動放低姿態向自己行大禮,趙弘潤微微有些發愣,轉頭用眼神詢問六皇兄。
見此,六皇子弘昭低聲解釋道:“這位是中書令何老的嫡孫,何昕賢。”
『中書令何老?……何相敘的孫子?咦?何昕賢……那不就是新科的第三名麼?』
趙弘潤微微有些吃驚,客客氣氣地拱手還禮道:“哪裏哪裏。……難比何公子,高中新科榜第三位。”
這原是趙弘潤出於本心的恭賀之詞,不過何昕賢聞言後表情卻稍稍變得尷尬起來。
見此,六皇子弘昭在旁圓場道:“昕賢,你莫誤會。……弘潤可不是取笑你的意思,他並不知曉去年詩會間的事。”
“取笑?”趙弘潤一聽臉上露出幾許不解之色。
於是,六皇子弘昭便向趙弘潤解釋了一番。
原來,作為中書令何相敘的嫡孫,何昕賢本不用這麼早就參加科試的,隻是在去年的時候,陳都大梁有幾個想參加雅風詩會的權貴豪門之子,由於文采與風評的關係被拒之於門外,心中酸憤,於是就傳出謠言,說雅風詩會不過是六皇子帶著幾個裝模作樣的家夥在那自娛自樂,並沒有什麼真本事。
因此,作為六皇子弘昭最早接觸的年輕士子、雅風詩會的元老,中書令何相敘之孫何昕賢主動要求參加去年秋季的鄉試,希望能夠在今年的會試中高中榜首狀元,揚一揚雅風詩會的名聲,挫一挫那些不夠格被請至詩會卻還要誣陷雅風詩會的家夥們的銳氣。
可沒想到,今年的大魏會試出了兩位奇才,一個寇正,一個駱瑸,生生將希望奪得殿試首位狀元的何昕賢給擠到了第三位,如此,也難怪何昕賢心中尷尬。
『原來是這麼回事。』
趙弘潤這才恍然大悟,搖搖頭笑著安慰道:“我曾在科試陪監,曉得此次會試的名額,何公子能在超過兩千六百名考生中勇奪第三位,足以證明何公子飽讀詩書,也足以證明雅風詩會,何公子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我也是這般勸他的。”六皇子弘昭接口說道:“在兩千六百名考生中勇奪第三名,這已是非常值得驕傲的成就,昕賢你就莫要再掛心了。”
說著,趙弘昭招呼弟弟趙弘潤在空置的席位中坐了下來,他本打算替玉瓏公主也設一席,沒想到後者也跟著趙弘潤在席中坐了下來,見此趙弘昭也不再多事。
說實話他還真不曉得該如何向他的小夥伴們介紹玉瓏公主,倒不如就這樣算了。
“何公子如今已有官職在身?”
在坐下後,趙弘潤好奇地詢問鄰席的何昕賢,畢竟後者方才放低姿態主動向他行禮,讓趙弘潤對他好感頗深。
“暫時在翰林府擔任抄錄文書的書令史。”何昕賢略有些靦腆地回答道。
“書令史?”趙弘潤愣了愣,疑惑問道:“堂堂新科第三位,屈居書令史之職?”
何謂抄錄文書的令史,說白了就是抄書的小吏,幾無權職可言。按理說像何昕賢這樣出色的新科士子,最起碼也是二十四司郎官手下的令史,要是再通一通關係,塞上郎官的職位也不是不可能,誰能想到竟隻是一個書令史。
要知道翰林府隸下可是有上百名負責抄錄的書令史,雖然在官製體係之內,但不得不說隻是微末的小吏。
“家祖與家父皆希望我在書令史這個職位上先做兩年。”何昕賢委婉地解釋道。
趙弘潤恍然大悟,正要說話,卻見六皇兄趙弘昭擠過來,眨眨眼笑道:“其實昕賢就是不服氣,他有意在書令史上先呆著,待三年後的會試再重新考。”
被六皇子一言戳破心思,何昕賢微微有些臉紅,滿臉訕訕之色。
在大魏,是允許在仕的官員重新參加會試的,不過一般會這麼做的,都是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畢竟整整三年光陰,就拿何昕賢來說,若是他有心的話,足夠爬到郎官的位置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再重新考呢?哪怕考得狀元,充其量也不過是郎官,有何區別?
說白了就是榮譽感、自尊心作祟,不惜半仕半學也要奪到一次狀元的殊榮罷了。
一想到狀元,趙弘潤不由地就想到了那位新科勇奪狀元的寒門士子寇正。
“那名叫寇正的士子……他也在翰林府麼?”
何昕賢搖了搖頭,說道:“那位寇正士子是新科狀元,起初就是郎官候補的位置,不過他似乎更傾向於外調,據我所知,他希望朝廷委任他為上黨某地的縣令候補……由此可見,寇大人是一位滿腔抱負的俊傑啊。”
趙弘潤不由有些啞然,據他所知,天底下大部分的士子都挖空心思想在大魏的陳都大梁仕官,誰願意去當一個地方縣令?畢竟在陳都大梁仕官,升遷的機會要遠比在地方仕官高得多,一旦遇到貴人扶持那就立馬飛黃騰達,而那些新科狀元卻主動要求到地方擔任縣令,正如何昕賢所稱讚的,的確是一位滿腔抱負,由衷希望大魏能日漸強盛的務實之人。
忽然,趙弘潤心中想到一事,低聲問道:“皇兄,新科的第二名投了東宮,這怎麼回事?”
六皇子弘昭還沒來得及開口,何昕賢低聲說道:“是那位駱瑸士子?此事我有所耳聞。……其實東宮最開始招攬的是寇正,可惜寇正執意希望外調為縣令,於是東宮轉而招攬駱瑸,於是駱瑸便辭了郎官候補,調至東宮為太子伴臣……我與此人稍有接觸,當真是一位博學多才的士子。”說到這裏,他忽然見趙弘潤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臉上露出幾許不解之色。
“我說何公子,你不會是因為這兩位都辭了郎官候補,所以你也辭了吧?”趙弘潤調侃道。
何昕賢一聽頓時就臉紅,看來是被趙弘潤給說中了。
不過也不難理解,堂堂新科的狀元、榜眼都相繼推掉了郎官候補的高位,一個外調為縣令,一個內調為太子伴臣,既如此,第三名的何昕賢又怎麼好意思領郎官候補呢?索性就當一個書令史,在翰林府老老實實地抄錄,等三年之後再重新考,奪回狀元殊榮。
說說笑笑間,趙弘潤與何昕賢也逐漸熟絡起來,畢竟何昕賢是中書令何相敘的孫子,而何相敘那可是趙弘潤的“老相識”了,因此趙弘潤對他客氣,這並不意外。
然而趙弘潤隻顧著與何昕賢交談,卻是冷落了殿內其餘的年少士子。
或有一名士子帶著幾分不滿開口道:“八殿下莫非是看不起我等麼?”
『……』
趙弘潤皺眉瞧了一眼對方。
“八殿下莫非是瞧不起我等麼?”
一句不滿中略帶指責的話,打斷了趙弘潤與何昕賢正在交流有關於新科會試的對話。
“為何這麼說?”
趙弘潤微笑著回道。
隻見那名士子皺眉說道:“雅風詩會不論家門,隻注重文采與品德,前來與後到。……在下等人敬八殿下乃皇子,方才起身恭迎,而八殿下自進殿之後卻毫無表示,連對我等說一句話都欠奉,這豈非是瞧不起我等麼?”
趙弘潤皺眉想了想,覺得對方還說得有些道理,畢竟他方才因為好奇新科會試的前三名,的確隻顧著與何昕賢交談,並沒有理會其他人,因此這名士子所說的也沒有錯。
但是這種興師問罪的口吻,讓趙弘潤十分不喜。
“你叫什麼?”趙弘潤淡笑著問道。
六皇子趙弘昭微微皺了皺眉,畢竟『你叫什麼』這可不是一句禮貌的問話,按照常理,趙弘潤應當說『請問足下尊姓大名』這類尊重對方的修辭,而不是『你叫什麼』這種上位者的口吻。
這不,那名士子眼中亦露出了幾許惱怒之色,憤憤說道:“在下賀崧。”
何昕賢多半是從他祖父何相敘口中聽說過趙弘潤的“豐功偉績”,連忙低聲提醒道:“此子乃吏部尚書賀枚賀大人之孫,秉性並不壞,八殿下……”
趙弘潤善意地衝著何昕賢點了點頭,旋即笑著對那賀崧笑著說道:“好的,賀公子。……賀公子是希望我就方才的事向你們道歉麼?”
那賀崧愣了愣,他就是不滿趙弘潤隻顧著與何昕賢閑聊而冷落了他們,倒也沒想過要趙弘潤向他們道歉,畢竟再怎麼說,趙弘潤那也是皇子。
“道歉就不必了……”賀崧為之氣勢一泄。
“既然如此……”趙弘潤點了點頭,竟又頭轉向了何昕賢,笑著說道:“何公子,咱們繼續聊。”
在何昕賢目瞪口呆之餘,那賀崧簡直氣炸了,指著趙弘潤氣地說不出話來。
六皇子弘昭苦笑著揉了揉額頭,雖然他就知道他八弟弘潤是一個性情乖僻之人,不過這會兒他還真有些頭疼。
“八殿下欺人太甚!”賀崧深深吸了口氣,憤慨地說道。
趙弘潤一聽就樂了,故作不解地說道:“賀公子不是說不準備讓我道歉麼?那不就成了麼?你們聊你們的,我們聊我們的。”說到這裏,他眼神微微一冷,
淡淡說道:“和誰聊,那是本殿下的自由,誰也沒有規定,本殿下就必須和你聊!”
『不好……』
六皇子趙弘昭當即皺了皺眉,他已經大致摸透了自己這個八弟的性情,知道一旦趙弘潤用『本殿下』而不是『我』來自稱,就意味著這位八弟已經相當看對方不爽了。
『早知如此,我應當先代為介紹的。』
趙弘昭不禁有些後悔,畢竟他方才正是瞧見趙弘潤與何昕賢聊起了新科會試前兩名士子的事,因此出於禮數就沒有打斷,沒想到壞了事。
“弘潤,弘潤。”
他連忙用眼神頻頻示意自己的八弟,畢竟他很清楚,他這位八弟一旦厭惡某人,存心報複,絕對會有人遭殃,東宮太子就是前車之鑒。
『……』
望了一眼六皇兄,趙弘潤輕哼一聲,不再說話了,權當是賣這位六皇兄一個麵子。
而那個賀崧似乎是被趙弘潤最後那一記眼神給震懾住了,雖然臉上滿是惱怒之色,卻也沒有發作。
見此,趙弘昭連忙打著圓場說道:“其實是我考慮不周,諸位莫要在意。……雅風詩會的初衷,本是為交流學術,學樂並舉,莫要壞了興致。”說著,他頻頻向席位中幾位關係不錯的年少士子使眼色。
其中有一名士子會意,笑著岔開話題道:“六殿下說的是。……說起來,八殿下今日來我雅風詩會,實在讓我等頗感驚訝。方才八殿下與何兄交談,我等插不上嘴,誠為可惜……回想端陽日文德殿時,八殿下的壯舉,實在是令我輩歎為觀止。”
趙弘潤知道這名士子會這樣圓場,那是看在他六皇兄的麵子上,並不代表他方才那樣冷落對方,對方心底就真的不在意。
想到這裏,趙弘潤亦拱了拱手,客氣地問道:“兄怎麼稱呼?”
那名士子愣了愣,連忙回禮道:“可當不起八殿下一聲兄,在下楊裎。”
“楊兄可莫要怪我方才失禮啊。”趙弘潤笑著說道。
那士子楊裎見趙弘潤對他這麼禮待,哪怕心中稍有怨隙也早已煙消雲散,擺擺手說道,“哪裏哪裏,要怪就怪昕賢兄,近水樓台先得月。”
“這怎麼能怪我?”何昕賢故作愕然地張大了嘴,看得眾人哈哈一笑。
正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席間眾人你客氣來,我客氣去,方才的少許冷寂早已煙消雲散,他們甚至覺得,這位八殿下其實也挺好相處的。
要說席中唯一悶悶不樂的,恐怕就隻有賀崧了,這個出頭鳥非但沒有得到他希望的禮遇與重視,似乎就連他的同伴們,也漸漸不再支持他方才的舉動。
妒從心起的他,忍不住打斷了席間同伴楊裎等人對趙弘潤的追捧,冷笑道:“盞茶工夫背下一本書?哼!可笑!”
“……”雅風閣內的氣氛頓時又變得尷尬起來。
這回,不止六皇子趙弘昭有些不渝,就連席間的楊裎、何昕賢等年少士子都不由地用不滿的眼神望了一眼賀崧。
想想也是,他們好不容易才將詩會的氣氛拉回來,本希望方才的事揭過不提,沒想到被賀崧給破壞了,如何不惱?
“賀兄,八殿下在文德殿背下東宮一本立言之書,這可是我等眼見之事,豈能有假?”何昕賢不滿地說道。
“哼,你們方才聊得那麼好,你自然會為他說話。”賀崧不屑一顧地撇撇嘴。
“那我呢?”楊裎皺眉說道:“我也親眼所見,可以為此事作證!”
『你……』
賀崧懊惱地望了一眼平日裏與他關係不錯的楊裎,心中愈發地嫉恨,冷冷說道:“反正我沒瞧見,我不信!……除非八殿下再背一回!”
『你什麼身份,叫八皇子為你再背一回?』
席間眾士子表情古怪地望著賀崧,有搖頭者,有冷笑者,不一而足。
在此刻他們心中看來,雖說八皇子趙弘潤最初進殿時對他們的確有所冷落,可人家在六皇子的提醒後,已經糾正了,與他們也聊得挺投機,這不就好了麼?為什麼還要節外生枝、得理不饒人呢?
眼瞅著賀崧從身邊拿起一本書擺在案幾上,似挑釁般與趙弘潤對視著,他們心中暗暗搖頭。
“怎麼樣?”目視著趙弘潤,賀崧挑釁般地說道:“若是八殿下你能背下來,我便承認八殿下博聞強記、天下無雙!”
『你的認可有什麼價值麼?』
“嗬嗬。”趙弘潤聞言樂了,他感覺有些好笑。他搖搖頭,淡淡說道:“我從未說過我能背下一本書,從頭到尾,我都說是東宮彙編的新書竊取了先人無名氏所作而已。”
“看罷。”聽聞此言,賀崧得意地望了一眼席間的夥伴們。
隻可惜,何昕賢、楊裎等人毫無表示。
東宮竊文欺君?
在他們看來,這位八殿下的說辭,也就是騙騙不明究竟的人罷了。堂堂東宮太子,有必要為了立言做出這種一旦泄露就會遭到詬病的事來?
顯而易見,所謂的東宮竊文,無非就是八殿下為了掩飾自己過目不忘的驚人天賦,並反製東宮太子的說辭罷了。
尤其是當日坐在六皇子陪席的楊裎、何昕賢等人,那是親眼目睹太子責難八皇子趙弘潤的事的,自然明白這位八殿下為何會丟出這樣的說辭。
可笑這賀崧還以為抓到了八皇子的把柄,在那沾沾自喜。
“看來眼見為實也未必是真,不才對六殿下將八殿下邀至雅風詩會一事,頗感詫異。”賀崧得理不饒人地說道。
他口中所說的『頗感詫異』,言下之意就是指趙弘潤並沒有資格參與雅風詩會。
“那你想怎麼樣呢?”趙弘潤好笑地問道。
賀崧聞言說道:“不才鬥膽想試試八殿下的文采!”
六皇子趙弘昭與楊裎、何昕賢等人本想阻攔,不過一聽賀崧這麼說,他們不禁有些心動了,因為他們也十分好奇,素來藏得嚴嚴實實的八皇子趙弘潤,其實是否是飽腹經綸之才。
畢竟賀崧雖然為人心傲,但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然而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趙弘潤卻搖了搖頭,說道:“不好。”
此言一出,席間眾人不禁有些詫異:八殿下竟認慫了?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卻隻見趙弘潤繼續說道:“你們問來問去,也無非就是吟詩作答,毫無新意,這樣吧,我問你幾道題,你若是能答出來,就算我輸,怎麼樣?”
『原來八殿下是要反客為主……』
席間眾人心中恍然,對趙弘潤所指的『有新意』頓時產生了幾許期待。
看得出來,賀崧的確是一位對自己的才學頗為自信的士子,聞言冷冷說道:“八殿下但問無妨,倘若不才答錯一題,抱著腦袋從雅風閣滾出去,從此這雅風詩會,再無我賀崧!”
聽聞此言,趙弘潤的臉上露出了幾許莫名的笑意。
“話別說得太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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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第一題。”
趙弘潤嘴裏剛說三個字,席間眾人的注意力便頓時提起來了,他們十分好奇,這位八殿下口中的有新意的題目究竟是什麼樣的。
目視了一眼眾人,趙弘潤開口出題道:“我有一位皇姐,假設有一日,我點了一下宮內我兄弟姐妹的人數,發現我的兄弟比姐妹多一人,那麼,我皇姐的兄弟比她的姐妹多幾人?”
『誒?』
席間眾人聞言一愣,顯然他們從未猜過這類題,一時間都有些蒙住了。
不過其中也有些人,在聽到『皇姐』兩字後就已經愣住了,愕然地瞅著坐在趙弘潤右側的玉瓏公主,臉上滿是意外之色。
“公……公主?”楊裎眼瞅著玉瓏公主結結巴巴地問道。
何昕賢亦是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們一開始都覺得玉瓏公主的舉止有些怪異,但還真沒往這方麵猜測,如今聽到了趙弘潤的題目,他們下意識地聯想到了玉瓏公主的身份。
“諸位這是做什麼?”趙弘潤哭笑不得地提醒道。
席間眾人一聽連忙正襟危坐,不過眼神卻時不時地撇向玉瓏公主。
也難怪,畢竟未出閣的公主要比未出閣的皇子更加罕見,天大的機遇才能遠遠地見到一回,哪裏機會像這樣近距離地觀瞧,不過遺憾地是,玉瓏臉上帶著一塊銀質的麵具,遮蓋了自顴骨以上的容顏。
不過即便如此,單單半張臉也不由自主地讓他們遐想連篇。
“咳咳!”六皇子趙弘昭儼然是注意到了眾小夥伴的小動作,故作咳嗽了兩聲。
眾年少士子們這才收起心思,將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趙弘潤所提出的問題中來,他們尷尬地望向趙弘潤,顯然,他們剛才並沒有聽清題目。
見此,趙弘潤便又重複了一遍。
一時間,雅風閣內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板著手指計算趙弘潤的題目。
說實話這題並不難,但是怪就怪在這題需要一定的邏輯思維,隻要能理清其中的條理,這題的答案無非也就是『1+1-(-1)』,即三人。
然而那賀崧顯然是無法理順這道題的條理,滿頭大汗地在那板著手指,一臉手足無措的樣子。
因為是趙弘潤與賀崧二人的比試,因此席間眾士子並麼有貿然插嘴,事實上,恐怕他們也理不清其中的關係,畢竟趙弘潤在題中是設有兩個文字陷阱的。
“多二人。”足足過了好一會,賀崧咬牙回答道。
在眾人的關注下,趙弘潤滿臉故作遺憾地搖了搖頭:“錯!是三人!”
說著,他便將正確的解題思路向眾人解釋了一遍,眾士子這才恍然大悟。
而從頭聽到尾的賀崧,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了,畢竟他方才誇下海口,隻要錯一題就抱著腦袋從雅風閣滾出去,並且日後從雅風詩會除名,而如今,第一道題他就沒有答對。
『自作自受啊……』
瞧著賀崧滿臉蒼白的樣子,眾士子暗暗搖頭。
可沒想到的是,趙弘潤卻並沒有急著要將賀崧逐出去的意思,他瞧著滿頭冷汗的賀崧淡淡說道:“賀公子不必心急,還有幾題呢。”
他全然沒有將賀崧方才的誇口當回事,仿佛權當是一個笑話。
這使眾士子心下有些好笑。
“第二題,假設有四戶排列成一行的人家,如今已知,甲家在乙家的隔壁,再者,甲家與丁家並不相鄰,倘若丁家與丙家也不相鄰,那麼,請問丙家的隔壁是哪一家?”趙弘潤淡定地出了第二題。
聽得這道題,眾士子簡直感覺腦袋跟漿糊似的,亂糟糟成一團,就連六皇子趙弘昭,亦露出了沉思之色。
至於那賀崧,他的麵色變得愈加蒼白了。
不可否認,這道題要比上一題難一些,需要利用到排除法,排除掉一項項不符合條件的推斷,最終得出答案。
這是相當考驗邏輯思維能力,因為在思考的過程中,一旦思維出現混亂,那思路就徹底斷了,隻能再重新開始。
似賀崧這等從未接觸過邏輯思維題的士子,他們甚至連題目都無法解析,又談什麼解題?
更要命的是,賀崧此刻心情極為焦慮,而解析邏輯思維題所需要的,就是冷靜的分析能力,此刻心神大亂的他,又怎麼解答地出來。
『猜……猜一個罷!』
賀崧偷偷瞧了一眼趙弘潤,見其麵帶微笑,仿佛純粹是等著看他笑話,他心中又氣又急,胡亂猜測道:“是……是丁家!”
同樣在計算的士子楊裎聞言一愣,詫異說道:“賀兄,丙家與丁家並不相鄰啊,題中已清楚講明了。”
賀崧一聽頓時就蒙了。
原來,心神大亂的他根本就是連題目都忘了,純粹瞎猜了一個,還好死不死猜了一個與題目相違的。
見此,趙弘潤微微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是甲家。”
說罷,他拿起案幾上早已準備好的筆,將甲、乙、丙、丁四家的坐落按照『丙、甲、乙、丁』的順序書寫下來,傳遞於眾士子手中。
眾士子對照著這個順序想了又想,看了又看,旋即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看他們的表情,仿佛跟夏日裏喝了一碗冰水一樣舒暢。
而連接兩道題都沒答對的賀崧,此刻已有些坐立不安了,額頭的汗水如漿湧一般。
“第三題,假設『我』的兒子是『某人』的兒子的父親,那麼請問,『某人』與『我』是什麼關係?”
由於已出過兩題類似的邏輯題,席間士子們逐漸也找到了門路,而才思敏捷的六皇兄甚至於沒過一會就已經想到了答案,隻不過這答案,怎麼瞧都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唯獨那賀崧板著手指在他冷汗淋漓,滿腦子都是兒子、父親,越想越急,越急越亂,儼然有種眼冒金星般的錯覺。
過了片刻,趙弘潤怪異地說道:“這題比上題簡單簡單呐,賀公子還是打不出來嗎?……答案很簡單啊,『某人』是『我』兒子,『我』是『某人』他爹啊!”
眾士子聞言一愣,或有幾人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可是礙於賀崧的顏麵,於是隻好捂著嘴,好不難受。
然而連番受到打擊的賀崧,似乎唯有察覺,神色木然地喃喃自語什麼。
“三題皆未答對啊,賀公子!”趙弘潤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賀崧。
賀崧臉上閃過一陣羞紅、一陣青白,咬咬牙粗聲粗氣地說道:“再一題,八殿下再出一題,我定能答上來。”
“再出一題?憑什麼呢?”趙弘潤淡淡笑道:“三道題,還不能說明問題麼?……方才賀公子所言,什麼來著?若是答錯一題,抱著腦袋從這雅風閣滾出去?還說什麼從此在雅風詩會除名?”
賀崧張了張嘴,無言以對,臉上又羞又惱。
他咬了咬牙,強辯道:“恕在下直言,八殿下所出之題皆小道爾!……庸俗至極,不足以登大雅之堂!”
『還死鴨子嘴硬?』
趙弘潤眯了眯眼,譏諷道:“這話你起初為何不說?……哦,本殿下忘了,那時賀公子對自己自信滿滿來著。”
而聽了賀崧的話,六皇子趙弘昭與席間眾年少士子亦不覺皺了皺眉。
在他們看來,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哪有輸後還來怪題出得不好的道理?
這分明就是輸了之後的狡賴之詞!
於是乎,就連平日裏與賀崧關係還算不錯的諸位年少士子,亦不由地將鄙夷的目光投向了前者。
賀崧也注意到了曾經的同伴們那鄙夷的眼神,心中叫苦不迭卻又無可奈何。
誰叫他之前將話說得那麼滿,如今三題全然沒有答上來,你說叫他怎樣?難道真抱著腦袋從雅風閣滾出去?這事要是傳出去,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而相比抱著腦袋從雅風閣滾出去,從此在雅風詩會除名更叫賀崧難以接受,要知道雅風詩會堪稱是大梁年輕士子中最具名望的聚會,不知有多少權貴名門的子侄們托關係都希望能加入進來,而他賀崧好不容易融入其中,卻因為此事不得不被詩會除名,這讓他如何接受得了?
瞧著他滿頭大汗仍然在那強辯,楊裎好心地提醒道:“賀兄,認賭服輸啊。……我輩士子光明磊落,輸了就是輸了,依我之見,不妨你向八殿下道個歉,我等也求求情,難道八殿下還會真與你計較,當真不顧我等的請求將你趕出去麼?……八殿下那可是智挫東宮的俊才,斷然不會與你一般見識。”
『這楊裎……』
趙弘潤略有些驚訝,畢竟這楊裎在一邊勸說賀崧的同時一邊抬高他趙弘潤,用讚美之詞堵他的嘴。
對於這樣的做法,趙弘潤並不反感,畢竟他與那賀崧也沒什麼深仇大恨,無非就是那賀崧太過於心高氣傲,說白了就是太過於老資格,仗著他與六皇子弘昭以往玩得不錯,冒出頭來挑他趙弘潤的刺,還口口聲聲說什麼雅風詩會的規矩,簡直就是找揍。
若不是看在六皇兄的麵子上,趙弘潤真想叫這家夥明白明白,什麼叫做他趙弘潤的規矩!
不過既然這楊裎這麼說了,趙弘潤倒也不是不能賣他一個麵子,畢竟最開始的時候,也是這個楊裎看到了六皇子的眼神示意,主動站出來圓場,也算是變相地替趙弘潤化解了之前的失禮局麵,還他一個人情也沒有什麼。
想到這裏,趙弘潤也不再催促,自顧自飲著酒,儼然是表明了態度。
見此,席間眾士子對這位八殿下更是好感頓生,紛紛開口勸說賀崧,可奈何那賀崧死咬著他所謂的道理不放,死活不肯認輸,這讓本來與他關係還不錯的士子們大為失望,索性就任由他去了。
“再一題,隻要再一題!”
賀崧眼神死死地看著趙弘潤。
“弘潤……”六皇子弘昭為難地望著趙弘潤。
『看來皇兄的麵子上,就放他一馬吧。』
六皇子向趙弘潤使著眼色。
趙弘潤見此臉上一樂,搖搖頭歎息道:“罷了罷了,看在六皇兄與諸位的麵子上,我就出一題你熟悉的,若你答上來了,你之前的那些話,我權當沒聽見。”
賀崧頓時神色一振。
趙弘潤稍一猶豫,出題道:“一人登高,越高越重。……猜一個字。”
賀崧沉思了片刻,滿臉欣喜地說道:“是跌!……古雲,登高易跌重。”
『這麼簡單的題?看來弘潤還是給我麵子的……』
六皇子弘昭聞題也是一愣,心中著實有些欣慰。
然而令諸人不解的是,趙弘潤也不知是不是沒有聽清,詫異對賀崧說道:“什麼?你說大聲點。”
見此,賀崧大聲說道:“跌!”
“乖!”趙弘潤臉上忽然露出幾許怪異的笑容:“你贏了,坐著吧。”
“誒?”非但賀崧愣住了,就連席間眾士子也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片刻之後,雅風閣內頓時哄堂大笑,而那賀崧旋即也反應過來了,憋地麵色通紅。
『怪不得父皇那般喜愛弘潤,亦直稱他為劣子,果然是性子惡劣……』
六皇子趙弘昭苦笑連連。
他這才意識到,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第六十七章
當日雅風詩會,參與詩會的眾大梁年少士子們總算是對八皇子趙弘潤有了個初步的認識。
要說他張狂倨傲吧,趙弘潤始終都很謙遜,與六皇子趙弘昭一樣,都不是一個擺皇子架子的人,平易近人也能與詩會上的眾士子聊得很好;可若是說他謙遜、有禮吧,一旦這位八殿下動起怒來,那儼然就是鋒芒畢露,仿佛不狠狠羞辱你一番誓不罷休,在這場詩會中一直很尷尬的士子賀崧就是前車之鑒。
他們不得不承認,這位八殿下果然傳言的那樣,是一位性情乖僻的頑劣皇子,但不可否認,若是沒有惹到他,這位八殿下還是相當好說話的。
在意識到了這點後,席間眾士子逐漸也就不再拘束了,照舊像曆來詩會時那樣,飲酒作詩、或奏樂高歌,而讓趙弘潤有些意外的是,這群他印象中隻曉得高談闊論的士子,其實也並非全然是不務實的清客,他們也會評論種種朝政的利弊,隻不過這些人要麼還隻是未踏足仕途的士子,要麼就是像何昕賢這樣在翰林府當書令史的微末小官,人輕言微。
然而不可否認,這些士子也是胸懷抱負之人。
『可惜六皇兄對皇位沒有興致,否則……雅風詩會的這些士子日後必將能成為他的膀臂之助!』
暗暗觀察著雅風詩會成員的趙弘潤心中略有些惋惜,雖然他並不清楚東宮的伴臣、幕僚團體究竟水準如何,不過想想那些東宮曾經的原班底既然能協助太子弘禮彙編出一本新書,想來本事也是不錯的,可即便如此,趙弘潤仍然覺得六皇兄的雅風詩會,這些詩會成員的水準,應該是能與東宮班底持平的,隻不過這些士子的才華目前仍然局限於理論,缺少實踐的經驗。
可是想想這些士子背後的家門,就不難猜到雅風詩會能體現的能量,隻可惜六皇子趙弘昭全然隻是將雅風詩會當成是有相同愛好的士子們的聚會,絲毫沒有借助這些夥伴們的力量去爭奪皇位的心思。
這不禁讓趙弘潤有些惋惜,畢竟目前在他心目中,雍王弘譽與這位六皇兄弘昭,儼然是能夠使大魏變得富強的儲君人選。
說起來,同樣是第一次參加雅風詩會,趙弘潤的關注點在於詩會成員的文學水準以及家世背景,而玉瓏公主,顯然是單純地佩服這些年紀相仿的士子們的文采。
雖然大魏的公主也被要求必須知書達理,懂得讀書寫字、琴棋書畫,
可是比起雅風詩會這些已然將琴棋書畫當做娛樂的年少士子們來說,玉瓏公主的程度顯然是要遜色一線的。
畢竟雅風詩會的成員,那可是集陳都大梁眾多權貴名門公子的佼佼者,非文采出色、品德良好不能受到邀請。
哪怕是被趙弘潤耍了一回的吏部尚書賀枚的孫子賀崧,也在趙弘潤半教訓、半玩笑的打壓下沒有發作,雖然看此子的表情,他儼然還是有些不服氣,對於趙弘潤用一些旁門左道的題目為難他而感到憤懣。
不過讓趙弘潤感到無語的是,那賀崧雖然對他並不服氣,可是對於針對某些話題鼓起勇氣表達自己看法的玉瓏公主,這廝卻相當的禮待,哪怕玉瓏公主有些話說得有偏差,也沒見這廝跳出來挑刺。
唔,準確地說,不光隻是賀崧,應該說在場的雅風詩會成員普遍對玉瓏公主相當寬容,哪怕是從玉瓏公主的觀點中聽出了什麼,也隻會很隱晦地提醒她,和顏悅色地糾正,尤其是那個賀崧,簡直與對待趙弘潤時判若兩人。
這種差別對待讓趙弘潤猛翻白眼,不過看在玉瓏公主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他也懶得跟這幫人計較。
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嘛,顯然這幫人是屬磁鐵的。
因為雅風詩會要持續到巳時前後,因此,在黃昏時分時,趙弘潤便起身告辭,準備送玉瓏公主回玉瓊閣。
對於,似何昕賢、楊裎、賀崧那些士子們似乎都有些遺憾,不過他們也都能理解,畢竟大魏公主所受到的管製要比皇子們嚴格地多,似這般偷偷跑來參加他們雅風詩會,已經算是比較出格的事了,倒也不能再強求什麼。
不過看著這幫人隱晦地邀請玉瓏公主下月再來參加詩會,趙弘潤不禁有些無語,心說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差別待遇。
宗衛沈彧等人打著酒嗝從偏殿裏出來,很顯然,在趙弘潤與玉瓏公主在前殿參加詩會的時候,這幫人鐵定是在與六皇子弘昭的宗衛們在偏殿飲酒,一個個喝地紅光滿麵,精神抖擻,也不曉得究竟喝到了多少。
在送玉瓏公主回玉瓊閣的途中,趙弘潤見她似乎很開心的樣子,遂好奇地問道:“感覺如何,皇兄的雅風詩會?”
“皆是我大魏的年輕俊才呢!”玉瓏公主由衷地稱讚著,或許她在她的姐妹中算是文采出色的,但是比起那些出身書香門第的士子們來說,她顯然還是要遜色一些的。
而這次的詩會,顯然是讓玉瓏公主明白了她與那些年紀相仿的男兒們的差距。
“要是我也能辦一個類似的詩會就好了……”玉瓏公主遺憾地說道。
她不由地感到遺憾,畢竟公主們受到的管束要比皇子們嚴格地多,哪能像六皇子趙弘昭似的,邀請京中那些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別說宮內的規矩不允許,那些有才學的女子的家門也不會允許。
不過趙弘潤顯然不會潑她冷水,他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道:“皇姐的野心很大嘛,怎麼,準備將京中有才識的女子都邀請到玉瓊閣去?……皇姐若是真的辦成了,可別忘記叫上我喲,我也想見識見識我京中那些名門千金呢。”
雖然明知此事不可能,可是聽趙弘潤這種誇張的語氣,玉瓏公主的心情倒是好了許多,撇撇嘴故意說道:“瞧你這色樣!……好啦,到時候第一個就叫你。”
“那咱可約好了。”
“嘻嘻。”
說說笑笑之間,趙弘潤便將玉瓏公主送回了玉瓊閣。
他並沒有在玉瓊閣呆多久,便準備去凝香宮,因為這些日子他宮裏宮外跑得勤快,去凝香宮的時日明顯少了許多,因此他母妃沈淑妃勒令他這幾日必須到凝香宮去用飯,他弟弟弘宣亦受這無妄之災。
然而當趙弘潤從玉瓊閣出來的時候,他倍感意外地碰到一個人,那便是他父皇身邊的大太監,童憲。
遠遠地瞧見童憲帶著兩名小太監就站在趙弘潤的必經之路上,趙弘潤不覺有些意外,因為按理來說,童憲應該是寸步不離他父皇魏天子的。
“童公公?”
趙弘潤主動向童憲行了行禮,畢竟對方是大魏天子身邊的大太監,趙弘潤也不想輕易得罪他。
不過讓趙弘潤有些詫異的是,此時童憲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怎麼了?”趙弘潤好奇問道。
“你們二人在這裏候著。”隻見童憲轉頭對身邊的兩名小太監吩咐了一句,抬手對趙弘潤低聲說道:“八殿下,請移步細說。”
『什麼事這麼神神鬼鬼的?』
趙弘潤心中不解,於是吩咐宗衛們在原地等候,跟著童憲往最近的園子裏走去。
走了大概幾十步,童憲這才停下腳步,他朝著四周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這才低聲問道:“殿下,老奴鬥膽問殿下一句,殿下這幾日可是玉瓊閣的玉瓏公主走得很近?”
趙弘潤聞言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地說道:“童公公這話是什麼意思?”
童憲顯然是瞧出了趙弘潤臉上的不快,連忙擺擺手解釋道:“老奴沒有別的意思,老奴隻是奉勸殿下,莫要與玉瓏公主走得太近。……這是老奴對殿下的忠告。”
“什麼意思?”趙弘潤眉頭皺著更緊了。
見此,童憲歎了口氣,低聲對趙弘潤說道:“殿下乃陛下日益器重的皇子,老奴斷然不會害殿下的。……無論端陽節殿下私下偷偷帶玉瓏出宮一事,還是今日殿下帶玉瓏公主前往雅風閣參加雅風詩會一事,老奴都替殿下遮掩下來了,可紙終歸保不住火,縱使是老奴,也無法一直替殿下遮掩著……”
說罷,童憲朝著趙弘潤躬身行了一禮,便原路返回了。
瞧著這位宮內大太監離去的背影,趙弘潤不由地皺了皺眉,他沒想到他安排地明明那麼妥善,可他私下帶玉瓏公主出宮的事還是被這位內侍監的司禮秉筆太監給得知了。
『這可不太妙……』
趙弘潤微微吐了口氣。
平心而論,若單單隻是他,他並不怕事發被他父皇得知,可這件事涉及到玉瓏公主,這就難免會讓他投鼠忌器,他可不希望玉瓏公主因為他而受到處罰。
次日,趙弘潤又走了一趟玉瓊閣,將此事告訴了玉瓏公主。
本來玉瓏公主見到趙弘潤是十分開心的,可是待聽說此事後,她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本來她還在期待趙弘潤能帶她參加下個月的雅風詩會呢,這下她哪也不敢去了,隻能老老實實地呆在玉瓊閣,再也不敢奢望什麼。
於是乎,待等七月初七的雅風詩會,趙弘潤就隻能獨自一人趕赴雅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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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那位沒有來嗎?”
待等七月初七,趙弘潤為了履行他對六皇兄弘昭的承諾,再次前往雅風閣赴詩會時,詩會中的士子們見今日隻有他趙弘潤一人獨自前來赴會,而沒有玉瓏公主的陪同,均感覺有些失望。
而坐在趙弘潤側席的何昕賢,更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見此,趙弘潤就簡單地解釋了一番,大致就是玉瓏公主上回來赴詩會的事宮內有人知曉了,因此不方便再露麵。
“也就說,日後都很難再過來了嗎?”何昕賢滿臉遺憾地問道。
“差不多這個意思吧。”趙弘潤也是微微歎了口氣。忽然,他好似察覺到了什麼,抬頭瞧了一眼何昕賢,取笑道:“怎麼,昕賢兄似乎很失望的樣子?”
“沒……”何昕賢頓時驚慌失措起來,連連擺手說道:“我隻是……”
“隻是什麼?”趙弘潤壞笑著問道。
何昕賢尷尬地笑了笑,低著頭不再言語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當日的雅風詩會,也不曉得是不是玉瓏公主沒有赴會的關係,總之詩會內的成員們興致都不是很高,氣氛總顯得有些沉悶。
對此趙弘潤倒是不難理解,想想也是,他在蘇姑娘一同飲過酒後,不是也沒啥興致再跟沈彧那幫宗衛們一起喝酒了麼?
一樣的道理。
不過讓趙弘潤有些意外的是,等到黃昏時候他與宗衛們準備回文昭閣時,那何昕賢竟也匆匆地跟了出來。
“八殿下。”何昕賢麵紅耳赤地將趙弘潤請到一旁,小聲說道:“殿下能否幫我一個忙?”
撇了一眼何昕賢臉上的尷尬表情,趙弘潤又低頭望了一眼他手中那捏地死死的一張紙,表情不禁有些怪異:“什麼事?說來聽聽。”
隻見何昕賢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水,擦了又擦,扭扭捏捏了好一會,這才將手中捏得死死的那張紙遞到趙弘潤麵前,臉上堆著勉強的笑,訕訕說道:“殿下能否幫我將這封信轉呈……轉呈……”
眼瞅著他糾結於『轉呈』兩字,結結巴巴了好一會也不見下文,趙弘潤有些不耐煩了,接口說道:“轉呈我皇姐?”
“是是。”何昕賢下意識地點頭,可一瞧趙弘潤那怪異的表情,他又連忙擺手解釋道:“殿下莫要誤會,我隻是聽說玉瓏公主因宮內規矩無法來參加詩會,覺得她或許會感到遺憾,因此就將今日詩會上我等交流的事、作的詩詞,
寫在紙上,希望這能使她稍解遺憾。”說著,他連忙將那幾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又重新攤開,舉在趙弘潤麵前,仿佛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說法。
趙弘潤掃了兩眼那幾張紙,發現果然如何昕賢所言。
『怪不得這家夥一直低著頭不知在寫什麼,原來是在寫這個……』
趙弘潤微微搖了搖頭,忽然問道:“昕賢兄……喜歡上我皇姐了?”
何昕賢一聽大驚失色,連忙擺擺手準備解釋,可就在這時,趙弘潤卻淡淡說道:“昕賢兄想清楚了再回答。”
何昕賢愣了愣,他這才注意到趙弘潤的表情。
咬了咬牙,他隱晦地回道:“我……不敢奢望高攀……”
『不敢奢望高攀……就是說有這個心思咯?』
趙弘潤心下有些好笑。
好笑之餘,說實話他的心情也有些複雜。
畢竟他對玉瓏公主也是有一份特殊感情的,雖說因為兩者身份的關係,這份感情變得逐漸淡薄,就目前而言遠不如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蘇姑娘,但即便如此,玉瓏公主在趙弘潤心中的地位仍然比較特殊。
『何昕賢……中書令何相敘之孫,禮部右侍郎何昱之子……』
趙弘潤靜靜地思索著。
若是送書的是賀崧之流,恐怕他早就回絕了,可送書的人是何昕賢,這就讓他不由地沉思起來。
不可否認,何昕賢的家門背景乃陳都大梁的名門,祖上四代皆是朝中重臣,而到了何相敘這一輩,那更是受到魏天子的器重,提拔為中書令,堂堂垂拱殿內朝大臣。
因此,這何家的家門背景,是足夠資格使公主下嫁的。
而何昕賢本人,那也是才學堪比六皇子趙弘昭的大梁俊傑,年輕輕輕便在新科會試高中第三名,難能可貴的是此子並不甘心僅得第三名,因此一邊在翰林府當一介書令史熬著,一邊苦讀詩書準備三年後再考,算得上是一位心智堅韌的年輕人。
再者,何昕賢為人溫文爾雅、謙遜和善,無論品德、文采還是進取心,俱是上佳,不得不說是一位從小受到嚴格家教的貴公子的典範。
至少趙弘潤看他還比較順眼。
考慮了足足半柱香的工夫,趙弘潤這才帶著幾分惆悵說道:“給我罷,我會替你轉呈於皇姐的。”
何昕賢一聽大為欣喜,連忙拱手拜道:“多謝殿下了。”
從何昕賢手中接過那幾張紙,藏在懷中,趙弘潤便自顧自往玉瓊閣去了。
由於上個月趙弘潤將大太監童憲的忠告之事告訴了玉瓏公主,因此這位皇姐這段日子都嚇得連玉瓊閣都不敢輕易邁出,整日裏除了在寢居發呆,就是苦苦等著趙弘潤到她寢閣與她說說話。
聽趙弘潤說一些新奇有趣的事,這已經是玉瓏公主唯一的樂趣了。
這不,今日趙弘潤剛到玉瓊閣坐下,玉瓏公主便迫不及待地詢問今日雅風詩會的事,她很想知道,那些與她年紀相仿的年輕士子,今日在雅風詩會又會談論什麼事,或者,又作出了怎樣精美的詩詞。
見此,趙弘潤便將何昕賢所記錄詩會過程的紙從懷中取了出來,遞給了玉瓏公主:“皇姐自己看吧。”
“咦?”玉瓏公主愣了愣,好奇地看著紙上的文字,直看得津津有味。
良久,她有些愣神地望著落款上的名字,詫異地問道:“何昕賢……莫不是上回坐在弘潤你左側席位上的那位士子?”『注:上回雅風詩會,從主位的角度看,趙弘潤的座位在左側首席,何昕賢的座位在他的下手,從趙弘潤與玉瓏的角度看,是左手邊。』
“對。”
“難得他有這份心……”玉瓏公主喃喃自語著,似乎有些感動的樣子:“弘潤,你說我應該寫一封回信感謝他麼?”
“這種事情,皇姐你自己決定吧。”趙弘潤喝著茶,隨口回答道。
在趙弘潤的偷眼觀瞧下,玉瓏公主猶豫了良久,最終咬了咬嘴唇說道:“那……那我還是寫一封回信吧,弘潤你可以幫我轉交給他嗎?”
『看來皇姐對那何昕賢的印象不錯……』
趙弘潤微微有些悵然,徐徐吐了口氣,點點頭說道:“隻要你開口,我會幫你的。”
“那弘潤你等我片刻哦。”
玉瓏公主當即便吩咐宮內翠兒取來筆墨,提筆在案幾上開始書寫回信。
趙弘潤忍住不去偷看,因為以他過目不忘的天賦,他隻要隨便掃一眼,就能清楚記下玉瓏公主所寫回信的全部內容。
但是此舉不道德,於是趙弘潤索性就站起身在前殿溜達,四下瞧瞧。
沒過多久,玉瓏公主便將回信寫好了,遞到趙弘潤麵前說道:“弘潤,你瞧這樣寫合適麼?”
趙弘潤笑了笑,既不看也不評價什麼,隻是將紙疊好。
畢竟有些事,他心中早已有數。
當日,趙弘潤便叫宗衛高括出宮將玉瓏公主的回信送到了何府的公子何昕賢手中。
如他所料,何昕賢又寫了一封信來,托高括帶至皇宮轉交玉瓏公主。
高括不敢擅自決定,於是就先帶到了趙弘潤這邊。
“去送吧。”趙弘潤揮揮手打發了高括,畢竟他已經看出何昕賢對玉瓏公主抱有愛慕之心,似何昕賢這般又寫一封信來,他並不意外。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趙弘潤儼然開始充當著玉瓏公主與何昕賢之間的信使,替他們相互傳遞書信。
對此他並不在意,反正隻要玉瓏公主高興,他便覺得值得。
而隨著二人的書信越來越頻繁,趙弘潤漸漸能夠察覺到,玉瓏公主顯然已逐漸對何昕賢報以好感,甚至是好感以上的感情。
雖然他心中早已有所預料,不過眼瞅著玉瓏公主每日期待何昕賢的書信的模樣,他還是略微感覺有點別扭。
每當這個時候,他便出宮去找蘇姑娘私會,喝喝酒、閑聊幾句,比起蘇姑娘才是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
而在此期間,大太監童憲也不曉得是什麼緣由,的確是替趙弘潤隱瞞著此事。
直到有一日大魏天子問起。
“聽沈淑妃說,最近弘潤那劣子去凝香宮總之很急急匆匆的樣子,問他他也不說,童憲,弘潤最近在忙什麼?”
大太監童憲躬了躬身子:“回稟陛下,八殿下最近出了出宮私會那位一方水榭的蘇姑娘,並無其他事。”
“哼!那劣子倒是曉得女人了。”大魏天子不置褒貶地哼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問道:“其他時候呢?總不至於一整天都混跡在一方水榭吧?”
“其他時候……也沒什麼。”
“沒什麼?你是說那劣子變得安分了?”大魏天子好笑地回頭瞧了一眼童憲,見他眼神有些閃爍,心中頓時起疑:“童憲,你有事瞞著朕?”
童憲一聽大驚失色,連忙跪地說道:“老奴萬萬不敢!”
“……”天子深深地望了一眼童憲,忽然喚來在童憲身後陪同伺候的小太監,問道:“最近八皇子弘潤都做了些什麼?可有闖禍?”
那名小太監亦是內侍監的太監,聞言叩地稟告道:“回稟陛下,正如童監正所言,八殿下最近比較安分,除了參加六皇子的雅風詩會以外,就是去玉瓊閣比較勤,並無闖禍。”
“……”童憲跪在地上聽得滿頭冷汗。
“那劣子竟然沒闖禍?嗬嗬,起來吧,童憲,是朕多疑了。”天子聞言笑了幾聲。
童憲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他明白,天子終歸會反應過來的。
果不其然,大魏天子提筆正要在章折中寫上幾筆,忽然眉頭一皺:“玉瓊閣?朕哪個兒子住在玉瓊閣?”
“回陛下,玉瓊閣是玉瓏公主的寢閣。”那名小太監疑惑地瞧了一眼跪在地上不起來的童憲,輕聲地回道。
“玉瓏?”
天子喃喃念叨著這個名字,略顯迷茫的眼神中逐漸地染上了幾分慍色。
“砰——!”
天子的手狠狠拍在龍案上,嚇得跪在地上童憲渾身顫抖不已。
“童憲,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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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這……這怎麼回事?』
那名小太監又驚又疑地瞅著忽然大發雷霆的天子,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怎麼也不明白,明明八皇子趙弘潤並沒有闖禍,怎麼天子突然間就發怒了呢?
而在此期間,天子惡狠狠地看著童憲喘了幾口粗氣,這才將情緒壓了下來,他忍著慍怒沉聲對兩名小太監說道:“都退下。”
兩名不明究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聽聞此言仿佛是得到了赦令,連滾帶爬離開了垂拱殿。
不由地他們不害怕,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天子露出那般可怕的表情,哪怕是當初八皇子趙弘潤糟蹋了禦花園內的觀賞物,天子都沒有這般動怒過。
待等那兩名小太監倉皇地離開了殿內,天子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慍聲嗬斥道:“童憲,你膽子愈來愈大了!”
大太監童憲渾身抖了抖,連連磕頭:“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聽著他腦門叩地時所發出的咚咚聲響,天子低頭瞧了一眼,見童憲額頭滲血,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歎息道:“罷了,起來吧。”
童憲這才停止了磕頭,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
“為何要瞞著朕?……朕著你領內侍監,替朕監察宮內宮外,可不是叫你欺瞞朕的!”
童憲聞言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遲疑了良久,這才低聲說道:“老奴……老奴隻是不想讓陛下再聽到……再聽到『那位』……”
“你是說那個賤人?”
此時大魏天子眼神冰冷,儼然已不再是趙弘潤所知的慈父、明君的樣子,簡直就跟一名暴虐的君王似的,眼神中布滿了殺機。
“……”童憲低了低頭,仿佛沒有聽到。
天子閉著眼睛吞吐了幾口氣,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方才那恐怖的遍布殺機的眼神已緩和了許多。
“平身罷。……實話告訴朕,那劣子是什麼時候與玉瓏牽扯上瓜葛的?”
童憲惴惴不安地站起身來,再不敢有所隱瞞,如實稟告道:“據老奴猜測,應該是端陽佳節的時候……據老奴所知,那日陛下領著諸位娘娘上高台欣賞彩燈的時候,玉瓏公主獨自一人坐在文德殿西側小園子裏的水池旁,正巧那時八皇子受六皇子邀請前往雅風閣參加詩會,以至於途中見到了獨自一人坐在水池旁的玉瓏公主,於是……”
“於是那劣子就上前搭話了?”魏天子冷笑著問道。
“是……”童憲低了低頭:“隨後,八皇子便帶著玉瓏公主喬裝打扮,離宮到城內玩耍。”
“端陽三日皆是如此?”
“是……”
魏天子思忖了片刻,哂笑道:“好一個姐弟之情呐!……見玉瓏苦寂一人,那劣子於心不忍,於是就帶著她一同溜出宮去?太放肆!實在是太放肆了!”
童憲低著頭一言不發,從天子對八皇子趙弘潤的稱呼,他便曉得天子並不會責罰這位愈來愈受寵的皇子,問題在於玉瓏公主。
這不,天子思忖良久後的一句話,讓童憲心中微微一驚。
“弘潤乃是朕最出色的幾個兒子之一,朕對他寄以厚望,此子雖年幼頑劣,然日後必定是我大魏頂梁之柱,朕……不希望他與那個玉瓏有何牽扯。”
說罷,天子又沉思了片刻,開口問道:“玉瓏……今年十五了吧?”
“是……來年便可出閣了。”
“來年啊……”魏天子皺眉思忖了一會,說道:“童憲,草擬國書,朕有意要與南楚和親修好。”
“南楚?”童憲吃了一驚。
所謂南楚,即處於大魏南方的楚國,疆域遼闊是大魏的四倍,人口眾多、國力強盛,百餘年來與大魏兵戈不斷,是大魏南方最頭疼的鄰邦。
別看陳都大梁這邊一片祥和安泰的風景,可實際上在魏、楚交界,曆年來兵戈廝殺不斷,近幾十年從未有一年停歇過。
而大魏雖然國力也不算羸弱,但是由於疆域這個先天條件的限製,使得大魏在麵對楚國的進犯時總是顯得很吃力,勝少敗多。
不過由於楚國還有一個敵人,即並不與大魏接壤的齊國,因此,楚國兩邊用兵,大魏倒是還能堪堪抵擋下來,不至於被攻占疆土。
不可否認,若是魏天子能借和親之事促成魏、楚結盟,這對於大魏而言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大魏也不是隻有楚國這個強勢的鄰邦,北方的韓國向來也是對大魏在河北上黨的疆土虎視眈眈。倘若魏、楚結盟,楚國能抽走潁水郡的兵力,轉而攻打齊國,那麼大魏也可以抽調一部分布防在南方疆域的兵力,將其調到北方,專心對付韓國的進犯。
可問題是,據童憲所知,八皇子趙弘潤與玉瓏公主關係極好,如何能容忍這位皇姐作為邦交的犧牲呢?
想到這裏,童憲忍不住勸說道:“陛下三思啊。……據老奴所知,玉瓏公主這些日子與中書令何大人的嫡孫何昕賢有書信往來,或有情愫。何府的門第,倒也陪地上公主,不如陛下順水推舟,使玉瓏公主下嫁了何昕賢,過門之後,玉瓏公主自然不會再與八殿下有何牽扯了……”
“你是在教朕怎麼做事麼?”魏天子冷冷質問道。
童憲聞言一驚,連忙叩地告罪道:“老奴萬萬不敢。……隻是據老奴所知,八殿下與玉瓏公主或有些姐弟情分,陛下若將玉瓏公主嫁往楚國,恐怕八殿下……”
“哼!”魏天子哼了一聲,閉著眼睛靠在龍椅上,良久,他平靜地說道:“若非是玉瓏,嫁至何相敘的嫡孫也無不可,然偏偏是玉瓏……朕不希望弘潤再與她有絲毫的瓜葛!”說罷,他看了一眼童憲,不容反駁地命令道:“去擬國書吧!”
見天子聖意已決,童憲不敢再勸說什麼,隻好躬身領命:“是,陛下。”
“等等!……這件事,切記保密,來楚國來使之前,不許泄露,尤其是弘潤。”
“老奴遵旨。”
一日後,在沒有多少人知曉的情況下,一份國書送往了楚國。
然後大概在八月下旬的時候,楚國也派人送來了回遞的國書。
如魏天子所考慮的那樣,楚王接受了大魏天子所言的和親修好一事,並在隨後不久便組織了一支使臣隊伍,緩緩朝著大魏的都城陳都大梁而來。
八月二十三日,楚國使節經過楚、魏邊境,自大魏邊疆長城『汾陘塞』入關,徐徐朝大梁而來。
然而楚使的到來,由於大魏天子刻意封鎖消息,朝中並沒有幾個人知曉此事,畢竟經手過國書的太監們,皆已受到了天子的提前告誡,不許他們透露這個消息。
但奇怪的是,天子已左防右防,可仍然有人得知了這個消息,並且將這個消息書寫成書信,專門派人送到了趙弘潤的文昭閣。
那是在八月十九日的巳時前後,當趙弘潤迷迷糊糊地起床下榻,穿好衣服等著點用飯時,宗衛沈彧手捧一隻小木盒走來進來。
“殿下,有人送了一份書信過來。”
“誰?”趙弘潤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來人沒有透露,隻說,此信必須由殿下親自過目。”
“拿過來吧。”趙弘潤不疑有他,招了招手。
見此,沈彧便走到趙弘潤身前,打開了那隻小木盒的蓋子。
趙弘潤抬手從盒子裏取出書信,攤開瞧了兩眼,這一瞧不要緊,他頓時麵色頓變,本來慵懶的坐姿一下子就坐直了。
“送信的人呢?”趙弘潤沉聲問道。
“那人是早晨過來送信,早已走了。”沈彧回道。
“沒有說是何人送來的?”
“不曾透露。”
“……”趙弘潤皺眉思忖了片刻,問道:“送信的是什麼人?”
“是一名禁衛。”沈彧回憶道:“不過那人似乎有意不叫我看清容貌,一直低著頭……殿下,信中所言緊要麼?”
“緊要麼?”趙弘潤哼哼了兩聲,一副不滿口吻地說道:“信中所言,父皇準備將皇姐玉瓏嫁往楚國,你說緊要不緊要?”
“這……和親?”沈彧聞言一愣,不解地問道:“怎麼會是玉瓏公主?玉瓏公主還未到出閣及笄之歲啊。”
也難怪沈彧心中詫異,畢竟據他所知,宮內不是沒有到了足夠歲數的待嫁公主,哪怕是要與楚國和親,按理來說也輪不到玉瓏這位還未出閣的公主。
“不會是有人故意傳謠言吧?”沈彧皺眉思忖道。
“傳這種謠言,對於送信的人有什麼好處?”趙弘潤輕哼一聲,皺眉說道:“究竟如何,我去問一問父皇便知真相”
說著,趙弘潤便要前往垂拱殿,可沒走幾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神色若有所思。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大太監童憲對他的忠告。
『難道……』
趙弘潤皺眉思忖了片刻,忽然吩咐道:“沈彧,你即刻去打探一下,看在宮內、或朝中,是否有人得知此事。”
沈彧點點頭,立馬前往打探消息。
大概兩個時辰後,沈彧送回了消息:無論宮內還是朝中,均無人知曉此事。
聽聞這個消息,趙弘潤心中咯噔一下,他並不覺得有人是在與他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相比之下,他更傾向於另外一個猜測。
那就是,他父皇魏天子不滿於他與玉瓏公主接觸,出於種種原因,準備將玉瓏公主遠嫁楚國。
而之所以宮內、朝中均無消息,那多半是天子知道他趙弘潤會反對此事,因此有意地封鎖了消息,待等到楚使來到大梁,再將這件事和盤托出。
到那個時候,就算趙弘潤跳出來持反對之詞,恐怕也無濟於事了。
『若當真如此……此刻就斷然不能去詢問父皇。』
趙弘潤心中有種預感,倘若此事屬實,那麼他傻乎乎地前往垂拱殿質問魏天子,他父皇必定會想方設法將他軟禁起來,直至魏、楚和親之事塵埃落定。
“必須想辦法試探一下……”
想了想,趙弘潤已有了主意。
第七十章
事不宜遲,趙弘潤立即帶著宗衛們出宮,直奔翰林署而去。
畢竟在這個時辰,何昕賢這個書令史應該會在翰林署的書閣抄書才對。
果不其然,趙弘潤在翰林署的書閣內瞧見了這位新科會試的第三名。誰能想到,這位新科第三名,堂堂何府的嫡子,會心甘情願地論為上百名書令史之一呢。
“何書令史,有人找。”
一聲通傳,書閣內但凡姓何的書令史都抬起了頭,望向書閣的門。
粗略一數,有四五人。
見此,那名通傳的官員又喊道:“是新科的何探花。”
『找我?』
何昕賢嘀咕了一聲,放下手頭的抄書職務,起身走向書閣的門,他一眼就瞧見趙弘潤與其眾宗衛們就站在院子裏的樹下,側頭望著這邊。
『八殿下?』
何昕賢見此不禁有些奇怪,畢竟按理來說,趙弘潤替他與玉瓏公主傳遞書信,不至於會送到翰林署來,再者,也不需要如此興師動眾。
“不知八殿下有何事找尋下吏?”因為是在翰林署內,何昕賢又是在此的書令史,因此他以官場的謙稱自呼。
趙弘潤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攬著何昕賢的肩膀將他帶到一個偏僻的角落,隨即這才將那份傳遞重要訊息的信從懷中取出,交給了何昕賢。
何昕賢滿臉不解,接過書信拆開一瞧,結果這一瞧頓時叫他麵色大變。
“這……這……怎麼會?”
“冷靜點。……對於此事你怎麼看?”
在趙弘潤的提醒下,何昕賢總算是冷靜了下來,皺眉思忖道:“我這邊並未聽說這個消息啊……按理來說和親這等大事,朝中不至於會沒有消息傳出。……莫不是有人與殿下玩笑?”他狐疑地反問道。
“誰會與我開這種玩笑,吃飽了撐著?”趙弘潤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
“這……”何昕賢想了想,遲疑說道:“要不我今晚回家府問一問家父與家祖?”
趙弘潤知道何昕賢的父親何昱是禮部右侍郎,而祖父何相敘更是垂拱殿中書令大臣,誠可謂是朝中重臣,可即便如此,趙弘潤依舊不對他們能否得悉此事而抱持希望。
畢竟在他看來,倘若他父皇魏天子當真有這個心思,並且刻意地封鎖了消息,哪怕是何相敘,也是難以得知此事的。
“不,我有更好的辦法。
”否決了何昕賢的打算,何昕賢壓低聲音說道:“今日你回到家中,務必要說服令祖何老,請何老明日代你向我父皇提親,若是父皇肯將玉瓏皇姐下嫁於你,那麼此事就是子虛烏有,可若是我父皇不允……那麼你我再從長計議。”
何昕賢聽得連連點頭,不過一想到提親,他不覺有些尷尬:“玉瓏公主尚未出閣及笄,這……”
“蠢!”趙弘潤沒好氣地說道:“就不能先定親麼?”
“這……好吧,我今日回府上與家祖說說此事……”
聽到他這沒誌氣的話,趙弘潤頓時皺了皺眉,不滿地更正道:“拿出點士氣來!……什麼說說此事?定要說服何老!你這麼軟弱,我怎麼放心將皇姐托付於你?”
受到趙弘潤話語激勵,何昕賢臉憋得通通紅,使勁地點了點頭。
當日傍晚,何昕賢從翰林署回到家中,聽說祖父何相敘也已回到府上,便徑直來到他祖父的書房。
何相敘素來疼愛何昕賢這個孫子,見他推門而入,笑著打了一聲招呼:“是昕賢啊。”
“祖父大人。”何昕賢拱手行了一禮。
何相敘看出孫子似乎有事想與他聊,於是便放下了手中的筆,笑著打趣道:“莫不是在翰林署耐不住了?先說好,這件事老夫可不會幫你。”
何昕賢聞言勉強一笑,搖搖頭說道:“祖父大人誤會了,孫兒在翰林署做書令史挺好,並無抱怨,今日隻是想求祖父大人另一樁事。”
“哦?說來聽聽。”
見此,何昕賢鼓了鼓勇氣,跪在何相敘書桌前,懇請道:“孫兒求祖父大人代為向陛下提親,迎娶玉瓏公主。”
“……”何相敘冷不防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傻住了。
半響,他這才回過神來,又驚又疑地問道:“你……昕賢,你方才說什麼?”
“孫兒懇求祖父大人代為向陛下提親,迎娶玉瓏公主。”何昕賢鼓著勇氣又重複了一遍。
何相敘聞言又好氣又好笑,起身走過來,伸手將愛孫扶了起來,遲疑不決地問道:“昕賢,你與玉瓏公主……”
於是何昕賢便將他數個月前在雅風詩會上相識玉瓏公主,以及隨後那段時間內二人書信交往不斷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何相敘。
“你是說,是八皇子暗中相助你等,為你等傳遞書信麼?”何相敘捋著胡須沉思了片刻,在他看來,八皇子趙弘潤應該也是認可他這個孫子的,否則斷然不可能替他孫子送信。
問題在於自己孫子想迎娶的乃是公主,這件事就有點麻煩。
『玉瓏公主?……話說玉瓏公主應該是已逝的蕭淑嬡的女兒吧?』
何相敘回憶著,已然斑白的眉毛逐漸皺了起來:“昕賢,倘若是其他公主,依我何家如今的地位,倒也高攀地上,不過玉龍公主……就有點麻煩。”
何昕賢聞言一愣,不解地問道:“祖父大人,玉瓏公主與其他幾位公主有何不同麼?……莫非陛下偏寵玉瓏公主?”
“恰恰相反,玉瓏公主並不受寵。”
“這……”
見孫子露出不解之色,何相敘捋著胡須解釋道:“這關係到一樁十幾年前的事……蕭淑嬡乃鎮守邊陲南燕的將軍蕭博遠之女,將門之女啊。……在陛下登基之前,蕭博遠對陛下大力支持,更將女兒許配於陛下……”
“蕭博遠?”何昕賢聞言一愣,詫異說道:“祖父大人您是不是記錯了,南燕守將是衛穆將軍啊。”
“老夫當初是吏部尚書,豈會記錯?”何相敘搖搖頭,繼續說道:“老夫記得很清楚,衛穆是陛下登基後,洪德二年大梁武試的首名,朝廷委任他擔任當時南燕守將蕭博遠的副將。……衛穆到了南燕後,沒想到在數月後查證蕭博遠非但擁兵自重,且屢屢吃士卒空餉、中飽私囊,將戶部撥給的軍餉大半收入囊中,致使南燕幾次發生士卒暴動。於是,衛穆遂暗發密文至大梁,彈劾蕭博遠……陛下大怒,降旨著蕭博遠即刻至大梁,審查此事。可沒想到蕭博遠拒不交出兵權,竟挑唆南燕士卒造反,言南燕軍心不穩,難以赴京,後來又傳聞他與北韓暗有聯係,或有投靠北韓之意……陛下震怒,遂派軍隊討伐,在衛穆暗中協助下,終將蕭博遠抓獲,押解大梁,而其餘造反士卒亦盡皆斬首。”
“蕭家造反?”何昕賢吃了一驚。
何相敘望了一眼愛孫,搖搖頭歎息道:“這樁事當初鬧得挺大……哼!蕭博遠此人素來狂妄,仗著他曾鼎力助陛下登位,在南燕擁兵自重,儼然國中之國做派,有這下場,並不奇怪。”
“那玉瓏公主的母妃……”
何相敘微微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據老夫聽說,蕭淑嬡曾在蕭博遠被誅前,曾向陛下求情……然舉兵造反乃不赦之罪,即便是陛下素來寵愛蕭淑嬡,亦不能答應。沒想到……蕭淑嬡竟在其父被誅之後數日,不顧與陛下的夫妻之情,不顧年僅三歲左右的玉瓏公主,自刎於幽芷宮……”
“自……自刎?蕭淑嬡不是病故的麼?”何昕賢驚聲問道。
何相敘好笑地望了一眼孫子,低聲說道:“為一反賊求情,求情不成又不顧夫婿、女兒,自刎而死,你覺得這等醜事,宮內會任由其張揚?……對了,這事你可莫要隨意透露,陛下對此事可是恨地很呢!”
“孫兒明白。”何昕賢連忙點了點頭:“那玉瓏公主……”
何相敘聞言皺了皺眉,說道:“老夫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明白麼?玉瓏公主乃蕭淑嬡之女,而在陛下眼中,蕭淑嬡就是一個不分輕重、不知恩寵的女人,枉顧陛下那般寵愛她。……依老夫之見,以你的才華,以我何家的地位,你何愁找不到合適的女子?就莫要與玉瓏公主有何瓜葛了。
見何相敘的意思顯然是不打算幫忙,何昕賢心中著急,連忙跪地懇請道:“孫兒非玉瓏公主不娶,求祖父成全。”
“這……”何相敘有些犯難了,素來疼愛孫子的他好言勸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必急於一時吧?終歸是迎娶公主,此事需從長計議……”
何昕賢已經從趙弘潤這裏得到消息,哪會聽何相敘所說的『從長計議』,一直磕著頭求情。
見孫兒這般心急,何相敘有些起疑了,問道:“昕賢,據老夫所知,那玉瓏公主尚未出閣及笄,為何你這般心急?”
顯然何昕賢也是才思敏捷之人,稍稍一想便想到了對應之詞,謊稱道:“祖父大人不知,那日雅風詩會後,賀崧對玉瓏公主亦抱有愛慕之心,孫兒怕此事夜長夢多。”
“賀崧?吏部尚書賀枚賀大人的孫子?”何相敘嘀咕了一句,釋然地點了點頭,畢竟在他看來,以賀家在朝中地位,也足以使公主下嫁。
“求祖父大人成全。”
“這……”何相敘實在沒辦法,隻好說道:“罷了罷了,明日老夫在垂拱殿探一探陛下的口風,若是陛下已釋懷當年之事,老夫就做主代為提親,如何?”
“多謝祖父大人!”何昕賢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眉開眼笑地站了起來。
“你這孩子……”
何相敘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第七十一章
次日清晨,何相敘照舊到垂拱殿協助魏天子審批章折。
平心而論,他並不怎麼認可孫兒何昕賢與玉瓏公主的事,畢竟據他所知,玉瓏公主的母妃蕭淑嬡是曾在天子心中留下芥蒂的女人,就看這些年玉瓏公主在宮內並不受寵,便知天子對蕭淑嬡乃至蕭家都懷恨在心。
他何家迎娶了玉瓏公主,這豈不是自找麻煩麼?
但是礙於孫兒苦苦懇求,何相敘也沒有辦法,於是在垂拱殿時一直尋找機會準備試探試探天子的口風,看看這件事最終能否辦成。
從眾多的章折中挑出較為敏感的,何相敘將其呈遞到了龍案上,他尋思著究竟該如何向天子開口。
可沒想到,天子見他站在龍案旁久久不回座位,心中也是納悶,笑著打趣道:“何相敘,朕怎麼瞧你今日魂不守舍的?怎麼,知曉天命了?”
聽了天子的打趣,何相敘笑了笑:“臣這把老骨頭,或許還能再熬幾年。”
“哈哈。”天子哈哈一笑,顯然是也看出這位心腹大臣有什麼事要跟他聊,於是一推龍案上的章折,酣暢地伸了伸懶腰,紓解一下久坐之後的酸痛。
“咳。……陛下莫失龍儀啊。”大太監童憲在旁小聲地提醒道,畢竟身為天子,在臣子麵前露出這種伸懶腰的舉動,也是不妥的。說得嚴重點,這叫失天子之儀。
要知道,童憲身後的兩名內侍監的司禮小太監,可是會記錄天子每日的言行,或有可能寫入正史,作為後人評價這位君王的考量,因此,不得不鄭重對待。
“朕紓解一下筋骨還要被你說?”魏天子沒好氣地撇了一眼童憲,笑罵了一句。
不得不承認,大魏天子平日裏絕對稱得上是一位開明的君主。
童憲苦笑了幾聲,何相敘亦陪著笑了兩聲。
活動了一下筋骨,魏天子顯然覺得舒服了許多,笑著問何相敘道:“說罷,究竟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何相敘想了想,說道:“陛下知道的,老臣有一個孫兒……”
“何昕賢。”魏天子打斷了何相敘的話,笑著說道:“朕知道他,新科會試第三名。……說起來,你那孫兒的文采,朕至今記憶猶新……相敘,你可莫要怪朕將狀元與榜眼給了旁人啊。”
何相敘聞言笑著回道:“陛下有意提高寒門士子效忠朝廷的熱誠,用心良苦,
老臣又豈敢抱怨?……終歸我大魏並非全然靠世家才能撐起來的,的確有必要提高寒門士子對我大魏的熱誠。再者,那寇正與駱瑸的文章老臣也看過了,老臣那孫兒差他們可不是一星半點。”
“唔。”天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能這麼想就好。……待過些日子,朕提拔何昕賢進六部,你知會賀枚一聲便可,此事朕允了!”
“多謝陛下。”何相敘拱了拱手,婉言謝絕道:“不過老臣的那個孫兒,他有意三年後再考,定要奪得狀元之位。”
“哦?”魏天子聞言有些意外,點頭讚許道:“有誌氣!不愧是我大梁的年少俊傑!”說到這裏,天子忽然一愣,好奇問道:“方才你說你孫兒怎麼了?”
“是這樣的,舍孫昕賢今年已一十又八,老臣著緊他的婚事,然而那小子竟說已有心慕的女子……”
“謔謔。”魏天子笑了:“有意思……他看上了哪家的女兒啊?朕給他做主。”
“是……一位公主。”何相敘硬著頭皮回答道。
“哦?”魏天子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古怪之中帶著幾分笑意:“瞧上朕的女兒了?不會是在端陽節文德殿的時候吧?”
“這個老臣也不清楚。”何相敘賠笑了兩聲,不過見天子並不反對,他心中也是稍稍鬆了口氣。他心說:果然我何家是足夠資格迎娶公主的。
“何昕賢……唔,這個小子不錯。”天子點了點頭,問道:“是朕哪個女兒啊?”
“是玉瓏公主。”何相敘低聲說道。
從旁,大太監童憲聞言駭然地望著何相敘。
而魏天子麵色,也逐漸就沉了下來。
“陛……下?”見天子久久不說話,何相敘心中納悶,悄悄抬起頭來,卻猛然瞥見天子正麵色發青地看著他,他心中頓時一驚。
“玉瓏……玉瓏……”天子手指敲擊著龍案,眼神銳利地望著何相敘,平靜的話語中透露著幾分寒意:“相敘,你得知了什麼?”
『得知?』
何相敘心中一驚,帶著幾分惶恐不安,連忙說道:“老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天子冷冷地看著何相敘,見他雖然麵色惶恐不安,但眼神中確有不解之色,遂淡淡說道:“朕考慮一下,你且回座吧。”
『……』
何相敘心中咯噔一下,他頓時明白過來:天子豈止是沒有釋懷,甚至於心中的芥蒂恐怕是更深了。
至於為何會這樣,他實在有些想不通。
因為在他看來,天子就算對蕭淑嬡抱有成見,這都十幾年過去了,這份恨意多半也淡了,應該不至於遷怒到玉瓏公主身上。
但是何相敘卻從天子那冰冷的眼神中看出,玉瓏公主仿佛已是一個禁忌。
那日,何相敘不曉得自己渾渾噩噩地究竟是怎麼回到家中的,不過他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孫兒何昕賢叫到了書房。
“昕賢,你不可以再與玉瓏公主有任何牽扯!”
本來喜憂參半的何昕賢聽到這句話,心頓時就涼了半截。
他立即意識到,恐怕八皇子趙弘潤所得知的消息,或許絕非是空穴來風。
過了一夜,何昕賢憂心忡忡地到了翰林署,他與八皇子趙弘潤已約好,今明兩日就會給他消息。
待等晌午前後,趙弘潤便領著宗衛們來到了翰林署,與何昕賢相見。
“八殿下,昨日家祖回到家中,就嚴厲地叫我與玉瓏公主斷了聯係,你看這事……”
『看來何相敘是在父皇那裏碰壁了,或許還瞧出了些什麼……如此看來,和親之事並非子虛烏有。』
趙弘潤皺眉思忖著。
見他久久不說話,何昕賢更是方寸大亂,急切說道:“八殿下,您倒是想個法子啊。”
“我想?”趙弘潤有些錯愕地望了一眼何昕賢,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應該是你想才對!”
“我……我想?”
“對啊。”趙弘潤長長吐了口氣,平靜地說道:“如此看來,和親之事應當屬實了,如今擺在你麵前的就隻有兩條路……要麼爭取,要麼放棄。”
“放棄……”何昕賢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艱難問道:“放棄怎麼說?爭取又怎麼說?”
趙弘潤聞言望了一眼何相敘,淡淡說道:“放棄有什麼好解釋的,無非就是割斷這份感情罷了,至於爭取……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你帶著皇姐遠走高飛。”
“這……如何使得?”何昕賢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說道:“若我做下了這等不齒之事,豈非連累了家門?”
“不齒之事?”趙弘潤冷冷看著何昕賢。
何昕賢聞言一驚,知道是自己失言,連忙說道:“殿下莫要見怪,我隻是擔憂陛下會怪罪家門,絕沒有別的意思……”說罷,他一臉懇求地說道:“殿下難道不能向陛下求求情麼?”
趙弘潤淡漠地掃了何昕賢兩眼,冷冷說道:“你以為我為何要使你請何老去試探?我懷疑父皇封鎖消息就是為了防止我得悉此事……你信不信,隻要我去垂拱殿細問此事,十有八九會被監禁。”
“這……”何昕賢滿臉失望之色。
而瞧著他這幅表情,趙弘潤亦是失望,隨手丟給他一物,淡淡說道:“想好了以後,再入宮來找我吧。……若是你放棄了,就托人將此物帶回給我便可。”
說罷,趙弘潤帶著宗衛們轉身便走。
何昕賢低頭一瞧,這才發現趙弘潤丟給他的,是一塊通行於皇宮的令牌。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何昕賢每日魂不守舍,始終在掙紮此事。
不可否認他對玉瓏公主已抱有深深的情愫,但是為了這份感情,倘若牽連到家人,那又如何是好?
大概過了七八日的樣子,陳都大梁傳遍了一個消息:楚國來使已至雍丘,不日即將麵見大魏天子,呈遞國書。
對此,朝野上下均感莫名其妙,畢竟在不明究竟的他們心中,魏、楚兩國曆年兵戈不斷,楚國又怎麼會派使臣來麵見魏天子呢?
而得知這個消息,何昕賢終於坐不住了,憑著趙弘潤借給他的那塊令牌,入宮來到了文昭閣。
“想清楚了?”
趙弘潤在見到時,沒有別的廢話。
“嗯。”何昕賢鄭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相信即便日後陛下怪罪下來,八殿下也會替我何家周旋,不至於使我何家活罪。至於我……我已做好了被我何姓一族除名的準備。”
『還算聰明……』
趙弘潤略有些意外地瞧了何昕賢幾眼。
“殿下,那接下來該怎麼做?”何昕賢鄭重地問道。
趙弘潤微微笑了笑:“接下來,那是我的事了。……今晚子時,南郊十裏亭。倘若皇姐肯跟你走的話……接著!”說著,他將一塊令牌丟給何昕賢。
何昕賢接住那令牌仔細一瞧,這才發現令牌上正麵刻著『雍王』、而反麵則刻著『城出入』字樣。
不同於趙弘潤已收回了那塊令牌上那『宮出入』的刻字。
顯然,這是一塊能自由出入陳都大梁的通行令牌,雍王的令牌。
“多謝!”
何昕賢深深吸了口氣,鄭重地將其貼身藏好。
何昕賢離開之後,趙弘潤亦不耽擱,帶著宗衛們前往玉瓊閣。
吩咐宗衛們在玉瓊閣外的園子裏放哨,趙弘潤獨自一人進入了玉瓊閣。
一踏進前殿,他便瞧見玉瓏公主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殿內,手托香腮也不知再想些什麼事。
很顯然,這位公主尚不知曉她即將被天子嫁往千裏之外的楚國都城。
“皇姐。”趙弘潤輕聲喚道。
被打斷了遐想的玉瓏公主聞聲抬起頭來,著急地說道:“弘潤,你可來了,最近是怎麼了,你的宗衛都不來給我送昕賢的信了。”
『是我的宗衛不送麼?是何昕賢根本就沒心思寫信而已。』
趙弘潤淡淡一笑,也不解釋,拉起玉瓏公主的手便朝她寢居走去。
玉瓏公主大為吃驚,可是看到趙弘潤滿臉凝重之色,她也不好細問,隻好任由他拉著她走入了寢居。
二人進了寢居,趙弘潤轉身關上了門,旋即低聲對玉瓏公主說道:“皇姐,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但是你保證,不許驚呼大叫。”
玉瓏公主不明究竟地點了點頭。
見此,趙弘潤便將那份告密的書信遞給她。
玉瓏公主疑惑地瞧了一眼趙弘潤,攤開一瞧,瞬時間,她花容失色,下意識地捂住了嘴,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會……怎麼會……”她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良久,她抬起頭來,帶著僅存的幾絲希望,勉強笑道:“弘潤,你是跟皇姐開玩笑的,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對不對?”
“……”趙弘潤默然不語。
見他這幅模樣,玉瓏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淒然之色,整個人仿佛是被抽掉了骨頭似的,癱倒在地。
見此,趙弘潤連忙將玉瓏公主扶到榻上。
“我早該曉得的……”被趙弘潤扶著坐在榻沿,玉瓏公主慘慘地笑著。
良久,她苦笑著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差不多十日前吧。……不過眼下,那楚國使節已至雍丘,不日即將抵達大梁。”
“他……他也知曉了?”
趙弘潤自然明白玉瓏公主口中的他指的是何昕賢,點了點頭。
玉瓏公主見此麵容更是慘淡,喃喃苦笑道:“怪不得近幾日都沒有書信來了……”
趙弘潤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這件事咱們暫且不論,皇姐,我現在就問你一樁事,
你要如實地告訴我。”
“什麼事?”玉瓏公主勉強堆出幾分慘笑。
隻見趙弘潤沉吟了片刻,低聲問道:“皇姐與何昕賢,你倆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誒?”見趙弘潤突然問起此事,玉瓏公主沒來由地麵色微紅,但是瞬間之後,她又麵容慘淡地苦笑了一聲:“直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
“皇姐莫要打斷我。……告訴我,你倆發展到什麼程度了,是不是非伊不娶、非卿不嫁?”
“哪有跟弘潤說得這般……這般……”玉瓏公主咬著嘴唇羞澀地反駁著,小聲說道:“我隻是覺得他……他人還不錯的樣子……”
“那麼皇姐願意跟他麼?”
“跟?”
見趙弘潤說得是『跟』而不是『嫁』,玉瓏公主仿佛是猜到了什麼,美眸中閃過幾絲不可思議的驚喜與欣慰:“他……莫非……”
見此,趙弘潤便將他與何昕賢的約定跟玉瓏公主細說了一遍,還將何昕賢臨走前留下的一封簡短書信交到後者手中,總算是讓華容慘淡的玉瓏公主稍稍恢複了幾分血色。
“他……肯為我拋卻家門?”望著那信中所約定的事,玉瓏公主喃喃自語著,顯然是有些心動的樣子。
良久,她深深吸了口氣:“我要去。”
她顯然是拿定了主意,可問題是,怎麼去呢?若無人幫助,她連宮門都出不去。
不由地,玉瓏公主將目光投向了趙弘潤,可是幾次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因為她明白,若是趙弘潤暗中助她,一旦他們父皇日後得知,她這位弟弟必定會受到懲處的。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而使這個以往對她極好的弟弟受到牽連。
見她滿臉為難的表情,趙弘潤笑著說道:“放心吧,我會幫你的。”
“……”玉瓏公主有些動容地望著趙弘潤,猶豫說道:“可是,父皇會怪罪你的……”
“怪罪就怪罪吧,本殿下素來被指責為頑劣不堪,也不差這一回。……我也不希望,宮內唯一一位與我關係不錯的皇姐,遠嫁楚國,從此天水兩隔。”
玉瓏公主頓時感覺心中暖暖的,由衷地感激道:“雖然我始終也不明白,你為何一直對我這麼好。但……謝謝你,弘潤。”
『……』
趙弘潤稍稍沉默了片刻,旋即微微一笑,低聲說道:“事不宜遲,走!……若是耽擱遲了,就出不了城門了。”
“嗯。”玉瓏公主緊張地點了點頭,連忙更換衣物。
見此,趙弘潤步出了玉瓊閣,喚來了宗衛穆青,說道:“你先出宮,將那輛馬車駛到宮外。”
“是!”宗衛穆青點點頭。
“高括、種招,你們跟穆青一道去。……其餘人,跟我來。”
眾宗衛點頭領命。
再次踏入玉瓊閣,正巧玉瓏公主的貼身宮女翠兒正端著茶水上來。見此,趙弘潤給沈彧使了一個眼色。
沈彧會意,幾步走到翠兒麵前,抱拳拱手道:“得罪了。”
說罷,還沒等翠兒反應過來,他上前一步,舉掌在翠兒的脖頸後劈了一記手刀,將其打暈了。
“綁起來。”趙弘潤吩咐道。
眾宗衛早就知道計劃,也不意外,分別走入閣內,將玉瓊閣內的宮女們紛紛擊暈,用繩索捆綁起來,嘴裏還塞上了布團。
沒過一會,玉瓏公主換好衣物從寢居走過來,見她寢閣的幾名宮女皆已被打暈捆綁起來,大驚失色。
“弘潤?……你們這是做什麼?”
“我在救她們。”趙弘潤回頭解釋道:“若非如此,皇姐失蹤,這些人必定會受到嚴懲。……走!”
說罷,他拉著玉瓏公主的手臂,徑直走出了玉瓊閣。
在前往皇宮宮門的途中,趙弘潤瞥見玉瓊閣附近有不少太監。
對此他心知肚明:這些太監,必定是他父皇派來監視玉瓊閣動靜的內侍監的小太監。
“咦?弘潤,有人喊你。”
而不明究竟的玉瓏公主,卻注意到附近有些小太監追了過來,一邊追一邊喊“八殿下”。
“不要回頭。”
趙弘潤低聲對玉瓏公主叮囑了一句,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
一行人急匆匆地來到了宮門,守宮門的禁衛統領靳炬見八皇子趙弘潤一行人遠遠走來,心中著實有些納悶。
“都這個時辰了,八殿下還要出宮?”
不解地嘀咕了一句,靳炬正要上前與這位八皇子見禮,卻沒想到今日的趙弘潤有些反常,根本不理睬他,直接就帶著一幫人踩著關閉宮門的點離開了皇宮,看得靳炬一臉莫名其妙。
出了皇宮,沒走多遠,便有宗衛穆青駕著一輛打造大氣的馬車在旁等候。
這輛馬車,是趙弘潤早幾天就叫宗衛們到雍王弘譽府上借來的,畢竟他趙弘潤終歸隻是在皇宮內有些名氣,至於在大梁,名氣遠遠不如雍王弘譽。
若是用雍王的馬車載著玉瓏公主出城,等閑人絕不敢攔。
為此,趙弘潤還叫宗衛順便向雍王借了一塊出入城門的令牌,隻要沒有特殊情況,哪怕是城門已經關閉了,也可以憑這塊令牌出入大梁的城門。
果不其然,憑借著雍王弘譽的馬車與令牌,趙弘潤一行人無驚無險地便離開了大梁,朝南郊十裏亭而去。
不過趙弘潤的宗衛們當中,卻有衛驕、呂牧、周樸三人留了下來,因為趙弘潤吩咐他們侯在何府門外,隻要何昕賢出了府門,便將一匹早已準備好的,同樣是從雍王府借來的快馬交到何昕賢手中。
而與此同時,在趙弘潤已然帶著玉瓏公主溜出了大梁城時,何昕賢也與家人們吃完了晚飯。
或許這對他來說,是他在這個家裏的最後一頓飯。
可就在他回到自己屋子,準備帶著整理好的行囊偷偷溜出何府時,忽然他屋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何昕賢心中一驚,連忙將行囊藏在被褥裏,有些心虛地打開了屋門。
讓他意外的是,在門外的,卻是他父親何昱與他的母親張氏,以及他祖父何相敘。
“祖父、父親、母親。”何昕賢逐一向他們行了一禮。
“你在做什麼?怎麼神色慌慌張張的?”何父皺眉瞧了一眼兒子,疑惑問道。
何昕賢終歸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又是在籌謀著拐帶公主這等驚世駭俗事,心中自然慌亂,聞言勉強說道:“孩兒……孩兒沒做什麼。……不知祖父、父親、母親有何事?”
“你來說罷。”何父似乎是不好意思開口,對妻子張氏說了句,便自顧自在房中打量。
見此,張氏將兒子拉到床榻上坐下,善言說道:“是這樣的,昕賢啊,為娘覺得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應該找一房媳婦了,這幾日公公與你父親在朝中討來了一些適齡女子的畫像,那可是朝中大臣的千金,你來瞧瞧,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說著,張氏一推被褥,正要將手中的畫像攤開。
沒想到她一推被褥,卻是摸到了何昕賢藏在被褥中的行囊。
“這是什麼?”
在何昕賢駭然的目光下,張氏好奇地將行囊打開。
“啪嗒。”
雍王的令牌從打開的行囊重掉落,掉在榻邊的地上。
何昕賢頓時感覺自己全身都僵硬了。
“唔?”
何父詫異地走過來,將令牌拿起放在手中仔細端詳,麵色微微一變。
“昕賢,你為何會有雍王殿下的出入令?!”
何昕賢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PS:晚上要出去,先發了,免得有些讀者等得焦心。其實何昕賢也一樣,隻是推動劇情的配角而已~』
“昕賢,你為何會有雍王殿下的出入令?還有,你藏在被褥裏的包裹又是怎麼回事?”
在何府公子何昕賢的屋子裏,何父厲聲質問著兒子。
不比疼愛孫子的何相敘,作為禮部右侍郎的何父對待兒子素來是嚴加管教,儼然是嚴父的做派。
見何昕賢跪在地上一言不發,他頓時氣地隨手操起旁邊插在大瓷瓶裏的畫卷,權將畫卷的木軸當做執行家法的棍子,狠狠抽打在何昕賢的背上。
張氏一見大驚失色,心疼地抱住兒子,哭求道:“老爺不要打了……昕賢,快回你爹的話啊,你究竟是從何處得到雍王的令牌?”
何昕賢依舊不吭聲。
見此,何昱臉上愈加憤怒,一把拉開妻子張氏,恨恨地說道:“看來是不打不肯說啊?”
說著,他正要抬手再打,旁邊坐在椅子上的何相敘歎了口氣,說道:“不要打了。”
見是父親開口,何昱不敢有違,乖乖立於一旁,口中低聲說道:“爹,平日裏您偏袒昕賢也就算了,可今日之事……那可是雍王的出入令,是輕易討要地到的麼?咱家昕賢與雍王素無往來,如何能得到這塊令牌?”
何相敘略顯耷拉的眼皮翻了翻,打斷道:“那麼依你之見,昕賢是偷來的咯?”
“呃?”何昱聞言一愣。
畢竟出入令關係甚大,豈是想偷就能偷到的?
“你讓開,坐於一旁莫要言語,老夫來問昕賢。”何相敘揮了揮手。
何昱不敢違背,隻好走到一旁。
這時,何相敘上下打量了幾眼孫兒何昕賢,忽然抬起頭來問道:“雍王的出入令,是八皇子給你的吧?”
“……”何昕賢下意識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訝之色。
“八皇子?”何昱在旁微微一愣,詫異問道:“爹,怎麼會是八皇子呢?”
何相敘看了一眼自己兒子,歎息道:“宮內的事,你不曉得。……八皇子弘潤絕非是像你等殿臣所知的那樣,隻是一介頑劣的皇子,相反,八皇子心智極高,亦博學多才,隻是深藏不露罷了。……如今陛下對八皇子的疼愛,絕不下於六皇子,哪怕是雍王,也在著緊拉攏這位殿下,因此八皇子想從雍王手中討要幾塊令牌,易如反掌。問題在於……”
說到這裏,何相敘將目光投向孫子何昕賢,輕歎道:“問題在於八皇子給你這塊令牌究竟做什麼呢,
昕賢?”
何昕賢又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見此,何昱臉上又露出了怒色,嗬斥道:“逆子,還不從實道來?!”
“不是說了老夫來問嘛。”何相敘責怪地望了一眼兒子,旋即好言問何昕賢道:“昕賢,你拿著雍王的出入令,還準備好了行囊,是打算離城麼?”
“……”
“你不說沒有關係,老夫多少心裏有數。……前些日子,你反常地懇請老夫,代你向陛下提親,欲迎娶玉瓏公主,其實是借老夫的嘴,試探陛下是否準備將玉瓏公主嫁往楚國,是麼?”
“……”
“你偷偷收拾包裹,帶著雍王的出入令,是打算拋卻我何家,帶著那玉瓏公主遠走高飛?”
“……”何昕賢依舊默然不語,可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般,畢竟他祖父何相敘是確確實實的猜到了。
“好個孽子!”何昱在旁聽得渾身發抖。
畢竟他是禮部右侍郎,主管宗禮、宮禮等禮法,沒想到自己兒子竟欲做出這種不齒之事。
何相敘抬手攔住了滿臉憤怒的兒子,歎息著對何昕賢說道:“昕賢啊,你可是我何家的嫡長子啊,然而你所做的事,卻是將我何家往絕路上逼啊……”
聽著祖父那沉痛的語氣,何昕賢終於忍不住了,額頭磕在地上,低聲說道:“八皇子已承諾我,斷然不會使我何家有事。……求祖父成全。”
『果然……』
何相敘暗暗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不錯,你是想得很好。有八皇子護著我何家,憑著陛下對他的疼愛,我何家倒也不至於會遭怎樣的罪。可你想過沒有,不遭罪並不意味著陛下會釋懷……若你真做出這種事來,陛下還會重用你父親麼?與你同輩的我何姓一族,你的堂兄、表兄們,他們的仕途,還有他們的長輩,但凡與我何姓一族有關聯的,恐怕都會被陛下記恨,這可是禍在帝心呐!……你又有未想過,一旦有朝一日八皇子不在大梁了,我何性一族又該如何立足?”
“……”何昕賢無言以對。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我何姓一族,看著祖宗基業毀於一旦麼?”
“孫兒……孫兒萬萬沒有那個念頭。”何昕賢有些動搖了,因為何相敘明確地指出,單單八皇子趙弘潤,哪怕能保全他何家一時,也不能保一世,畢竟那隻是一位皇子,而並非天子。
“既然如此,你這逆子還不速速從實說來!”何昱在旁恨聲罵道。
何昕賢掙紮了良久,終究將他與玉瓏公主相識的經過,包括懇請八皇子趙弘潤代傳書信一事,以及今夜子時在城外十裏亭相會一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簡直……簡直難以置信!”何昱恨聲罵道。
何相敘沉思了片刻,勸道:“昕賢啊,終歸隻是三個多月的交情,又僅僅隻是飛信傳書,談何情比金堅?依老夫看,不過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一時衝動罷了。……據老夫所知,京中才貌匹敵玉瓏公主的,也並非沒有,何必拘泥於她,壞了陛下對我何家的看法呢?或者說,你是看中了公主之銜?”
“祖父大人怎麼能這麼說?”聽了最後一句,何昕賢氣憤地回道。
“這有什麼?”見愛孫被自己一句話說得險些要跳腳起來,何相敘笑著說道:“能攀附上皇親,即是本事也是機遇,不過就玉瓏公主而言……老夫勸你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吧,依老夫推斷,陛下對玉瓏公主甚有成見……你娶任何一位公主都可以,唯獨玉瓏公主,不可!”
從旁何昱冷哼一聲,插嘴道:“爹,你跟這逆子說這麼多做什麼?明日我到翰林署知會一聲,將這逆子軟禁在家中,我看他能跑到哪裏去!……再不濟,我就打斷他的腿!”
見自己丈夫滿臉憤怒的樣子,張氏嚇得連忙抱住了兒子,連聲哭求道:“昕賢,快回你爹的話,你不會不顧家人的,對不對?”
望著祖父何相敘一臉嗟歎的表情,望著父親何昱那震怒的模樣,再瞧瞧母親張氏臉上著急的淚水,何昕賢咬了咬牙,重重點了點頭。
“哼!算你識相!”見此何昱稍稍滿意了些,冷哼道:“近幾日你就給我呆在家中,哪也不許去!”說著,他又對張氏說道:“你讓你兒子給我在那些畫冊中挑,挑出一位來,我登門去提親。……克日完婚,徹底斷了這逆子的念想!”
“這……這麼匆忙?”張氏臉上露出了遲疑之色,可瞅見丈夫已瞪起眼睛,連忙點頭應了下來。
見此,何昱這才扶著父親何相敘離開了兒子的臥房。
父子二人走到庭院,何相敘忍不住長歎了口氣:“看來,老夫這回真的得乞老,從中書令的位置上下來了。”
“爹,這是為何?”何昱驚疑地問道。
何相敘搖搖頭,沒有解釋。
但是他心裏清楚,雖然他們何家或許不會在天子心目中改變什麼,但是,卻已然得罪了八皇子趙弘潤。
而以此同時,趙弘潤乘坐著他二哥雍王弘譽的馬車,一路緩緩來到大梁南郊的十裏亭。
十裏亭顧名思義,送親朋十裏,終須一別,而這亭子,就是用來為親朋踐行的。
由於離開皇宮時走得匆忙,因此無論是趙弘潤與他的宗衛們,還是玉瓏公主,都還沒有用晚飯。
好在趙弘潤提前在馬車內備好了酒菜,本來是打算為何昕賢與玉瓏公主踐行的,如今肚餓難耐,他索性就將準備的肉食與酒水拿了出來,邊吃邊等。
至於宗衛們,趙弘潤吩咐他們到附近尋覓一番,畢竟這裏是官道,路旁是有開設有驛站的,為過往的旅人提供有償的事物、酒水與住宿。
穆青與朱桂駕著馬車尋找食物去了,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帶回來好幾大盤的肉與數壇子酒,還有一些果脯、炒豆等幹貨,充當下酒菜。
天色越來越晚,玉瓏公主披著趙弘潤替她準備的絨衣鬥篷,在漫漫夜幕中等候著何昕賢,然而,何昕賢久久未來赴約。
趙弘潤的麵色也逐漸變得難看了,雖然他與何昕賢約定的是子時,那按理來說,何昕賢在大梁關城門之前就應該騎馬出城,趕來十裏亭。
但是看著玉瓏公主那逐漸變得六神無主的表情,他隻能好言相勸。
可惜的是,等了好久,趙弘潤都沒有瞧見那何昕賢的身影。
『這算什麼?!』
趙弘潤恨地仿佛要將手中的酒杯捏碎。
在他看來,你何昕賢既然約定了此事,那就必須辦到;若是辦不到,索性就莫要許下承諾。
如此,他趙弘潤自然會想別的法子。
可偏偏何昕賢許下了承諾,卻又偏偏爽約,這在趙弘潤看來,簡直就是耍人玩!
“皇姐不如到馬車內歇息一會?”
趙弘潤好心地勸說道,因為他感覺玉瓏公主仿佛也是預測到了什麼,一臉慘淡笑容地一杯一杯地喝著酒,全然沒有在宮內瞧見何昕賢許下承諾的那張紙時候的欣喜。
玉瓏公主倔強地搖了搖頭。
“不,我就在這等。……等到子時。”
『PS:奇怪,話說這本書的三江推薦竟然沒有入榜理由?十五本中就咱這本書沒有?這算啥?花樣鄙視?還是無理由入榜?想不通。』
時至夜半,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旋即,雨越來越大。
在陳都大梁南郊官道上的十裏亭內,忠心耿耿的沈彧等七名宗衛在亭子內的上風處站成一排,背對著亭中坐在石桌旁的八皇子趙弘潤與玉瓏公主,用他們的身軀替他們擋著夜裏寒冷的風。
“下雨了?”
玉瓏公主手托香腮,睜著醉意朦朧的一雙美眸望著亭子外的雨簾,仿佛喃喃自語,又仿佛在詢問著趙弘潤:“何時開始下雨的呢?”
“誰知道呢。”趙弘潤微微一笑。
玉瓏公主歪著腦袋望著亭子外半響,忽而問道:“子時……到了麼?”
“已經過了。”趙弘潤低聲說了句,右手不動聲色地將石桌上的酒壇子推開了,使玉瓏公主伸向酒壇的手抓了一個空。
“你做什麼呢,弘潤?”她有些氣憤地叫道。
“夠了。”趙弘潤低聲說道:“皇姐你喝地夠多了。”
語氣雖輕,但不容反駁。
他起初在馬車內準備的,那是可以當成飲料喝的果酒,但是宗衛們後來到野外的驛站買來的,那是溫熱的黃酒,雖然酒精含量並不高,入口也比較甘醇,但後勁很足,往往喝的時候沒啥感覺,但是一段時間後,那絕對會使人昏昏沉沉好一陣子,哪怕是催吐,也不能解酒。
而在等待何昕賢的期間,趙弘潤與玉瓏公主非但喝完了他事先準備的果酒,連帶著宗衛們買來他們自己喝的黃酒,亦被他倆喝了兩壇,弄得宗衛們無酒可飲,好不尷尬。
“多麼?”玉瓏公主睜著仿佛充滿困意的眼眸望著趙弘潤,全然不像平日裏那樣端莊持重的樣子,指著趙弘潤咯咯咯地笑道:“明明是我弟弟,歲數還比我小,可是這語氣呀……呃……就像教訓妹妹似的……喂,弘潤,我可是……可是你皇姐喲,你要聽……聽我的,把你手上那個壇子給我。”
望著她醉醺醺的樣子,趙弘潤皺了皺眉,不為所動。
“給我呀!”見趙弘潤一動不動,玉瓏公主氣惱地站起身來,左手撐著石桌,右手伸過來搶他手中的酒壇。
瞧著他這幅模樣,趙弘潤心中火起,操起手中的酒壇狠狠摔在地上。
“咣當——”
酒壇摔碎在地上,黃酒流地遍地。
玉瓏公主儼然是首次見到這位向來和和氣氣的皇弟發怒,小臉上竟不由地露出幾分驚懼,不敢相信地望著趙弘潤。
趙弘潤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見她站立時搖搖欲墜,便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她。
卻沒想到玉瓏公主抬手打掉了趙弘潤的手,跌跌撞撞地就要走出亭子,置身於雨簾之中。
“你要去哪?”
趙弘潤心中一驚,連忙拉住她的衣袖,將她從雨中拽了回來。
玉瓏公主顯然是已經喝醉了,站都站不穩,被趙弘潤一拉,身子一傾便不由地倒在後者懷中。
“你放開,我要去問他,他為什麼騙我。……他明明許諾了,卻又爽約……哼,嗬嗬……那時說得多好聽啊……可笑我還對他報以期待……如今回頭想想,他真的肯拋卻家門帶我走麼?……”
“皇姐,你喝醉了。”趙弘潤將玉瓏公主扶正了。
“我沒有醉,恰恰相反我很清醒……我真的很恨,我恨生在宮廷,我恨身為公主……我恨我有一個拋夫棄女的母親,亦恨我有一個從未將我當女兒一樣對待的父親……除了一個毫無價值的公主之銜,我還有什麼?……我一無所有,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必須接受身為公主的宿命,作為聯姻的犧牲……”
望著她自怨自艾的模樣,趙弘潤不由地有些心疼,忍不住勸道:“皇姐不是還有我這個弟弟麼?”
玉瓏公主愣了愣,抬起頭來,表情有些複雜說道:“我也恨你,弘潤。”
“什麼?恨我?”趙弘潤不可思議地問道。
玉瓏公主慘慘地笑了幾聲,喃喃說道:“我不應該恨你麼?……端陽節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水池旁,那時的我明明已經任命了,接受了這上天強加於我的不公平,可偏偏你出現了,偷偷帶我離開皇宮,去感受宮外的熱鬧……是你打開了皇宮的牢獄枷鎖,把我給放了出來,我明明已經任命了的……”
“……”趙弘潤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為什麼你要帶我去雅風詩會?為什麼你要替他送信?……為什麼你要給我那種假象,仿佛我還能留在大梁,至少還能夠留在生我養我的都城,不至於被嫁往千裏之外的鄰邦?”
“……”
趙弘潤默然不語。
記得當初他帶玉瓏公主赴他六皇兄弘昭的雅風詩會,他並沒有想過在那次詩會中,何昕賢會對玉瓏公主報以愛慕之心,並且,玉瓏公主亦不反感何昕賢這位俊朗而文采出眾的年少士子。
為何當初何昕賢請他傳遞書信給玉瓏公主的時候,趙弘潤會考慮那麼久?
因為他知道,玉瓏公主自小被關在深宮,幾乎沒有接觸外界的機會,不管是何昕賢還是李昕賢、亦或是張昕賢,任何一個與玉瓏公主保持一定時間的書信來往,玉瓏公主都會對他漸漸生情的,畢竟她隻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十五歲的小女孩而已,正值青春懵懂之時,隻要付出時間與精力,誰都能使她傾心。
可偏偏他趙弘潤不能夠,因為玉瓏公主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於是乎,趙弘潤最終選擇了何昕賢,他原以為這個重情重義的年少士子應該可以成為玉瓏公主的理想夫婿,但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錯誤的。
或許在這個時代,除了他趙弘潤以外,再沒有人會將感情看得那麼重。
『依靠別人,果然不是什麼妥善的法子啊……』
趙弘潤暗暗歎了口氣,由衷地感慨他的想法終歸還是太理想化了。
“對不起。”趙弘潤低聲向眼前的玉瓏公主歉意說道。
“不……”剛說一個字,玉瓏公主臉上便露出了痛苦之色:“弘潤,我的頭好痛,越來越痛……暈暈乎乎……”
趙弘潤一聽就曉得是酒的後勁上來了,瞧著她難受的樣子有些心疼地責怪道:“我方才就叫你少喝點的!……到馬車裏歇息會?”
“別動別動……頭暈……”玉瓏公主甩了甩腦袋,隻感覺眼前天旋地轉,腹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嘔意,好不容易才將它壓了下去。
她雙手搭在趙弘潤的肩膀上,整個人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仿佛隨時隨地就會倒下來。
見此,趙弘潤也不敢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瓏公主仿佛是好一些了,暈暈乎乎地看著趙弘潤,繼續她方才想說的話:“弘潤用不著跟我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一直在抱怨才對……我明白的,弘潤,你對皇姐的好……”
說著,她稍稍貼近趙弘潤,右手輕輕撫摸著趙弘潤的臉龐,嬌喘籲籲地低聲說道:“從頭到尾,都是弘潤一直陪在我身邊……有時候我在想,假如你……或者我,有一人並非生在宮中……那就好了……不過這樣一來,你恐怕也不會來開導我了吧?嗬……”
說著,她也不知怎麼想的,輕輕在趙弘潤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
趙弘潤愣了愣,頓時感覺嘴唇上接觸到幾分溫軟。
他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而就在這時,嘴唇上的那份溫軟消失了,隻見玉瓏公主雙手搭著他的肩膀,低著頭,嘔地一聲,吐了他一身。
『……』
趙弘潤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下意識地用手輕輕拍拍她的背部。
“弘潤,我頭好暈……好難受……”
“扶……扶皇姐到馬車上歇息。”趙弘潤一臉木訥地吩咐宗衛們道。
眾宗衛們連忙將馬車停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將玉瓏公主扶上馬車,讓她躺好,也替她蓋上了被褥。
而在此期間,趙弘潤不由地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旋即,他低下頭望著身上遍身的汙穢髒物,搖搖頭歎了口氣。
“早叫你少喝點了,毀我一身衣物……”
這時,宗衛沈彧下了馬車,對趙弘潤說道,“殿下,公主睡熟了。……要不要叫人去準備些醒酒的茶?否則明日公主宿醉蘇醒過來,怕是會頭疼欲裂……”
旁邊,其餘宗衛們也是連連點頭。畢竟他們那可是經常宿醉的酒徒,平時在皇宮內忍著酒蟲沒辦法,但是隻要有機會,十有八九會喝地酩酊大醉,豈會管第二日醒過來頭痛不痛。
因此,這幫人對於宿醉那可是非常有經驗的。
“等雨停了再說吧……先過來與我再喝會,你們方才都沒什麼機會喝酒吧?”
眾宗衛們笑了笑,頓時走過來圍在石桌旁,畢竟他們清楚是自家殿下的酒量的。
“殿下,何昕賢那廝爽約未至……那玉瓏公主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趙弘潤喝了杯酒,正色說道:“為今之計,就隻有跟父皇坦誠相見了……反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使皇姐遠嫁楚國。”
“若是陛下使殿下禁足呢?”沈彧猶豫問道。
“所以說,要先將皇姐藏起來……父皇找不到她,就沒有使我禁足的必要。……問題在於楚國的使節隊伍,我得想個法子,叫他們自行退卻……”
趙弘潤自言自語了一番,在心中琢磨著。
事實上,他其實並不需要考慮楚國使節隊伍的事,因為再過兩天,陳都大梁就會收到消息。
那支楚國使節的隊伍,還有那些來自於汾陘塞的護送魏卒,都已在雍丘附近被人截殺了。
近兩百人,無一活口!
『PS:《妻乃上將軍》回來了?這簡直……莫名其妙的。話說我那本書有啥違規的麼?沒有吧?不曉得寫言情的會不會死一大片。』
不可否認趙弘潤的宗衛們對於宿醉的確是有經驗,這不,當醉酒昏睡過去的玉瓏公主再次蘇醒時,她果然感受到了頭痛欲裂的滋味。
那仿佛是有一根根針深深戳入頭顱內,伴隨著頭暈、反胃等許多不適感,疼地玉瓏公主忍不住用小手猛敲自己的腦袋。
“我想喝水……翠兒?哦,翠兒不在……弘潤?弘潤?……人呢?”
忍著頭部的刺痛感,玉瓏公主瞧了瞧四周,發現馬車車廂內僅她一人。
於是她下了馬車。
下了馬車一瞧,她發現馬車還是停在十裏亭。
隻見在旁邊的亭子中,趙弘潤與他的那幫宗衛們正在吃飯。
『可惡啊……』
眼瞅著趙弘潤與他的宗衛們說說笑笑,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玉瓏公主氣地攥緊了拳頭。
她悶悶不樂地走了過去。
“皇姐醒了?”
趙弘潤一眼便瞧見了一手捂著自己前額慢慢朝亭子裏走來的玉瓏公主。
當即,坐在趙弘潤身邊的石凳上的宗衛沈彧,起身將座位讓給了這位玉瓏公主。
玉瓏公主本想稍行一禮表示感謝,可奈何她此刻一低頭就感覺頭痛欲裂,於是隻好勉強地衝著沈彧笑了笑,權當是感謝了。
瞧著她這幅模樣,對於宿醉非常有經驗的宗衛們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暗暗有些好笑。
“弘潤,你們哪弄來這多麼吃的?咦?連爐子都有……”
玉瓏公主詫異地看著石桌上的菜肴,以及旁邊一隻塞滿了炭火的爐子。
“是昨晚上他們到附近的驛站裏背回來的……”
說這話的時候,趙弘潤不禁也有些感動。
不可否認宗衛們的確不愧是皇子們的貼身肱骨心腹,一心為主,這不,明明他沒有要求什麼,但是宗衛們卻考慮到了晚上寒冷,硬生生從七八裏地外,將人家驛站裏的爐子給背回來了。
“背?為何不用馬車……”下意識地問了句,玉瓏公主立馬就反應過來了,很顯然,是因為她昨夜就睡在馬車上的關係。
“真好呢,有如此忠心的護衛……”玉瓏公主羨慕地說道。
“公主過獎了。”眾宗衛們有些害臊地笑了笑。
“皇姐說錯了,他們可不是護衛。”攔著身邊宗衛穆青的脖子,趙弘潤笑著更正道。
玉瓏公主聞言有些疑惑。
因為她是公主,並非皇子,因此,她並不清楚皇子們身邊的宗衛,那可遠不隻是護衛那麼簡單。
單單是護衛能行走於宮廷?
單單是護衛能在緊急情況下調動禁衛軍?
單單是護衛會如此死心塌地地跟隨趙弘潤,哪怕後者決定私自帶一位公主逃離皇宮?
宗衛是心腹、是肱骨,是伴臣,是絕不會背叛的皇子們最初的班底。
不過見玉瓏公主滿臉疑惑的樣子,趙弘潤也不跟她解釋,微笑著說道:“先喝點水,沈彧他們替皇姐溫著醒酒的茶水呢,喝了之後會好受些。”
由於是宿醉剛醒,玉瓏公主也沒有食欲,於是便捧著沈彧端到她麵前的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著:“連茶壺、茶杯都有,你們是不是將驛站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因為在喝茶的時候,她發現亭子四周有三麵都用厚厚的布給圍上了,很顯然,那是擋風用的。
『擋風?』
想到這裏,玉瓏公主愣了愣,詫異問道:“弘潤,你們昨夜不會一直就呆在這裏吧?”
趙弘潤微微一笑,事實上昨晚上宗衛們是幾番請他上馬車休息的,隻是他覺得這不像話,給拒絕了而已。
見此,玉瓏公主不覺有些心暖,她自然明白趙弘潤與他的宗衛們為何會在這裏,而不是在馬車內,無非就是怕影響她休息罷了。
可在要開口之時,她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他……至今也未來麼?”
宗衛們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隻有趙弘潤稍一遲疑之後,微微點了點頭。
“是嘛……”玉瓏公主聞言長長吐了口氣,也不曉得是不是在失望。
見此,趙弘潤忍不住問道:“你還好吧,皇姐?”
出於他的意料,玉瓏公主竟露出了一個甜美卻帶著幾分哀怨的笑容:“不太好,頭疼地很……”
『唔?』
見她竟然如此釋然,趙弘潤有些詫異。
“弘潤,你的眼神很古怪誒。”
“哦,我以為……以為皇姐會更加失望一點的。”趙弘潤試探道。
“是嗎?”玉瓏公主歪了歪腦袋,隨即抬手敲了敲額頭,苦笑著說道:“可能是這邊太痛的關係,我如今什麼都不敢去想,因為一想就會痛……真的是很痛很痛……”
『宿醉還有這效果?』
趙弘潤不覺有些啞然。
良久,待眾宗衛們吃得差不多了,仿佛在收拾東西準備啟程。
而期間趙弘潤則將玉瓏公主叫到了一旁:“皇姐,接下來我是這樣安排的,我暫時將你安置在大梁城中……”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玉瓏公主給打斷了。
“算了吧,弘潤,經過昨晚的事,我已經想通了,生在宮廷作為公主,我不應該再奢望……父皇若當真要將我嫁往楚國,那我就嫁往楚國吧。……或許嫁到楚國反而會更好呢?”掩飾著心中的落寞,玉瓏公主平靜地說道。
“皇姐……”
“弘潤,你莫要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就算你將我安置在宮外,我也會自己回皇宮的。”玉瓏公主平靜地說道。
趙弘潤聞言不禁皺了皺眉:“為什麼?”
『因為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使你不至於受到父皇的責罰……』
“回宮吧,咱們出來地太久了。”
望了一眼趙弘潤,玉瓏公主率先登上了馬車。
眾宗衛們麵麵相覷,畢竟玉瓏公主執意要回皇宮的做法,全盤毀了趙弘潤昨晚上想的那些對策。
“殿下,這……怎麼辦?”沈彧愕然地問道。
趙弘潤皺眉思忖了半響,咬咬牙說道:“那就先回宮吧。……依皇姐的性子,若將她安置在城外,她或許真會偷偷溜出去,獨自一人跑回宮……若是被父皇提早一步將她抓住,那咱們就被動了。”
“可……可是回宮的話,將玉瓏公主安置在哪呢?”宗衛高括詫異地問道。
“先回文昭閣再說!”
『難不倒藏在咱文昭閣?這可不是好主意。』
眾宗衛們麵麵相覷,都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
不過眼下,他們也隻有這麼做了,除非勸服玉瓏公主,改變她的想法。
趙弘潤與幾名宗衛亦登上馬車,由沈彧與穆青駕駛著這輛雍王的馬車,沿著昨日的來路又原路返回。
回到大梁,來到皇宮宮門附近下了馬車,趙弘潤一行人又從宮門回到了宮內。
看得出來,值守宮門的禁衛統領靳炬似乎並不清楚玉瓏公主昨日傍晚被趙弘潤帶出宮的事,隻是好奇地過來詢問趙弘潤昨日為何黃昏時候出宮、今日方才回來。
不過看靳炬的眼神,儼然這位禁衛統領更加好奇趙弘潤為何會穿著一身散發著酸味的髒衣物。
對於這位禁衛統領的例行詢問,趙弘潤出於以往的交情隨口敷衍了幾句,畢竟他是皇子,哪怕徹夜未歸違反了他與魏天子的約定,也並非是靳炬管得了的,自有魏天子或者宗府的人來處理這件事。
『看來禁衛軍還未得到玉瓏皇姐昨日離宮的消息……是父皇封鎖了消息麼?』
趙弘潤暗自揣測。
在他看來,昨日玉瓏公主“失蹤”,他父皇魏天子必定會得知此事,可直到如今禁衛軍仍然毫不知情,那就意味著,是他父皇使內侍監封鎖了這個“宮廷醜聞”。
這對於趙弘潤來說是一件好事,畢竟若是禁衛軍得知了這個消息,方才他進宮門的時候怕是就被抓起來了。
顯然,恐怕是魏天子也沒料到趙弘潤又將玉瓏公主給帶回皇宮了。
“去文昭閣。”
趙弘潤對宗衛們吩咐道。
玉瓏公主一聽有些愕然:“去文昭閣做什麼?我已經想好了。”
“那就再想!”
拉著玉瓏公主的手臂,趙弘潤拽著她往文昭閣而去。
在前往文昭閣的途中,趙弘潤感受到一種『今日宮內的太監仿佛比平日裏多了許多』的錯覺。
真的是錯覺麼?
當然不是。
很顯然,那些都是內侍監的太監,是用來監視趙弘潤他何時返回宮內的眼線。
眼瞅著期間有幾個小太監瞧見他趙弘潤後立馬轉身便走,趙弘潤就猜到他們必定是去向天子彙報此事。
一行人急急匆匆地回到了文昭閣。
為了防止文昭閣內的伺閣小太監們瞧出端倪向天子稟告,趙弘潤索性叫宗衛們將他們都喝退了。
但是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法,顯然會更加引起天子的疑慮。
正如趙弘潤所想的,他這邊剛回到文昭閣,魏天子便已然收到了消息。
“陛下,就在方才,八皇子從宮外回來了,同行的,仿佛還有玉瓏公主……”
大太監童憲低聲在天子耳邊彙報道。
聽聞此言,隻見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的魏天子猛地睜開了眼睛,站起身來朝著殿下而去。
童憲緊跟其後。
『PS:剛回來,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另外,敬因為不推玉瓏就棄文的某些位讀者們,麻煩棄文時別留下您的墨寶行麼?反正我是看到就刪的。
注:玉瓏隻是重要的配角,關係到兩個大事件,因此,必須保證她單身,有足夠的自由,並且很長第一段時間跟趙弘潤關係親密。另外,用她所得到的自由,換趙弘潤為此向天子妥協,不得不正式接手某個府衙,不再遊手好閑。總而言之,劇情需要。
至於她的最終設定,就是等這本書完了都不會嫁人,當然與趙弘潤也不可能,因此想看玉瓏與趙弘潤CP的,就自行腦補吧。如果還不能接受,那我也沒辦法,我可不希望被起點封書。』
“弘潤,你到底要做什麼?”
在文昭閣的後殿,強行被趙弘潤拉到這裏的玉瓏公主有些氣憤地問道。
明明她是好意,希望能夠挽回“公主失蹤”之事對於眼前這位皇弟的影響,使他不至於真的被他們父皇責罰,可沒想到趙弘潤根本就不領情,拽著她就來到了文昭閣,手都被他抓痛了。
“這句話應該換我來問皇姐才對。”
吩咐宗衛們到殿內殿外盯梢,趙弘潤獨自在後殿麵對著玉瓏公主,淡淡說道:“方才沈彧他們在,我不好說你……皇姐,你不覺得你太任性了麼?”
“我……”玉瓏公主在趙弘潤認真的眼神下敗下陣來,有些心虛地轉開了視線。
然而趙弘潤卻仍舊不放過她,擲地有聲地說道:“我知道你回宮是為了,是想使我逃過父皇的責罰。……可你想過沒有,如今再來考慮這個問題,你不覺得太遲了麼?!”
“怎麼會……”玉瓏公主小聲地反駁道。
“怎麼會?”趙弘潤雙目眯了眯,毫不客氣地說道:“昨日我問過你的,問你是不是要離宮,如果是的話,我就幫你……那個時候你怎麼就沒有考慮過我私自帶你逃出皇宮會不會受到父皇的責罰?”
“我……”玉瓏公主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小聲說道:“是你說你有辦法的……”
“對,我是說過,我自有辦法為自己開脫。……所以,不需要你假惺惺地為我考慮。”
『假惺惺……』
玉瓏公主聞言氣憤地抬起頭,瞪著趙弘潤。
“不是麼?”趙弘潤冷笑了兩聲:“是因為何昕賢使你失望了,讓你覺得這一生逃不過遠嫁他國的宿命,所以你也就放棄了,順便,不想使我受到處罰,不是這樣子麼?”
“哪是順便?”玉瓏公主氣憤地反駁道:“我是真的為你擔心。”
趙弘潤眯了眯眼睛:“若是何昕賢赴約,你便與他遠走高飛了,如今他未赴約,皇姐便開始考慮皇弟的處境……嗬嗬,這份擔心,未免也太廉價了!”
“……”玉瓏公主聞言渾身一顫,張了張嘴,竟啞口無言,心虛地低下了頭。
隨即,她小聲地抽泣起來。
見此,趙弘潤微微歎了口氣,安慰道:“別動不動就哭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並不後悔幫你,頂多隻是懊惱何昕賢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可靠而已。”
“真的……真的不怪我嗎?”玉瓏公主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
臉上滿是內疚之色。
趙弘潤微微笑了笑。
的確,他並沒有因為玉瓏公主至今才想到他即將麵臨的處境而感到寒心,畢竟她隻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而已,也談不上是什麼天資聰慧,心思單純地就跟白紙似的,怪她做什麼?
他隻是不希望她現在就放棄鬥爭罷了。
想想也可笑,他趙弘潤這個幫忙的人還未放棄,作為當事人即將被嫁往楚國的玉瓏公主卻自己放棄了,這叫什麼破事?
“放心吧,我不會使你被嫁往楚國的。”輕輕揉了揉玉瓏公主額前的頭發,趙弘潤平靜的語氣中充斥著很不可思議仿佛能令人信服的承諾。
“弘潤,你有辦法嗎?”
玉瓏公主不可思議地望著趙弘潤,眼眸中閃著期待的神色。
想想也是,若是有辦法,她豈會甘願離開生她養她的地方,不情不願地嫁往千裏之外的楚國呢?
說什麼想通了,那無非是她欺騙自己、欺騙趙弘潤的說辭罷了。
“隻要你聽我的。”趙弘潤認真地說道。
『真是一場鬧劇!弄到最後又回到起點……』
他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本來,他見何昕賢與玉瓏公主感情日益加深,存著順水推舟的心思,索性就將玉瓏公主托付給何昕賢算了,可沒想到何昕賢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可靠,弄到最後,還得由他來想辦法保住玉瓏公主。
仔細想想,實在是有些可笑。
玉瓏公主深深地望著趙弘潤臉上的認真表情,使勁點了點頭:“嗯,我聽你的。……弘潤,你說罷,怎麼做。”
“首先,你得藏起來。”趙弘潤低聲分析道:“隻要你在我這邊,我就不至陷於被動。……倘若你被父皇抓住,那就真的完了。到時候父皇隻要派人將我軟禁,你就非嫁不可了。”
玉瓏公主聞言臉上露出幾許驚恐之色,捧著臉龐驚聲說道:“那……那我是不是壞了你的計劃?弘潤你本來是打算將我安置在城裏的……我……”
因為趙弘潤又給了她些許希望,她不由地又為自己那時的幼稚決定感到後悔。
“這一點皇姐不必自責。在回來的途中我反複考慮過了,藏在宮外有藏在宮外的好處,藏在宮內也有藏在宮內的好處。”
“怎……怎麼說?”
“藏在宮外,好處是父皇找尋皇姐的難度加大了,因為父皇不可能會將這件事張揚,但反過來說也有壞處……壞處就是,咱們這樣的舉動,會被父皇理解為強烈的反抗,因此,父皇要找尋到皇姐的心思就會愈發的強烈,甚至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那……那藏在宮內呢?”
“藏在宮內,就等於是藏在父皇的眼皮底下,因為他知道皇姐究竟在哪,所以不至於會太過於焦慮……但凡是上位者,都希望將一切事物掌控於手中,咱們乖乖在他眼皮子底下呆著,或許事情反而會有另外的轉機。”
玉瓏公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你是說,其實我不必藏?”
趙弘潤翻了翻白眼,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顯然,他方才說了一大堆,玉瓏公主十有八九沒有聽懂。
“不是不藏,藏是必須得藏的,否則父皇直接把你抓走,我攔都攔不住。……簡單地說,就是讓父皇知道你在哪,但是,卻又要迫使他沒辦法將你抓走。”
“好……好深奧的樣子……”玉龍公主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宗衛沈彧急匆匆地地跑了進來,眼見玉瓏公主還站在後殿,大驚失色,急聲說道:“殿下,您怎麼還未將公主藏起來?陛下來了!”
“父皇來了?”玉瓏公主顯然對魏天子有著濃濃的驚恐,一聽之下嚇地麵色慘白、花容失色,仿佛沒頭蒼蠅一般在後殿亂撞,希望找到能藏身的地方。
瞧著她吃力地想鑽到一個櫃子裏去,趙弘潤無語地搖了搖頭,附耳對沈彧低聲說了幾句。
“明白!”沈彧會意地點了點頭:“卑職即刻知會弟兄們,配合殿下。”
見此,趙弘潤一把將半個身子已躲入了櫃子裏的玉瓏公主給拉了出來,拉著她一路走到他的寢居。
雖然玉瓏公主並非是初次來到皇弟趙弘潤的寢居,可她依舊是滿臉羞紅,一雙眼眸都不敢亂瞧。
“藏在這裏父皇不會進來嗎?”玉瓏公主滿臉期待地問道。
“你想多了。”趙弘潤撇了撇嘴,拉著玉瓏公主走到榻旁,努了努嘴:“上去。”
“誒?!”玉瓏公主羞得滿臉通紅,扭扭捏捏一副害臊模樣:“這……這怎麼行,這是弘潤你的床榻……”
“難道你情願被父皇抓走?”趙弘潤瞪了她一眼,直接將她推上床,不顧她滿臉驚慌羞臊的模樣,將她腳上的靴子脫了,丟到了床榻低下:“躺進去,蓋好被子。”
“喔……”玉瓏公主羞臊地耳根通紅,縮在被褥中,讓她難以置信的是,趙弘潤竟脫掉了身上的衣物,也躺進了被窩中。
“弘潤……”玉瓏公主滿臉羞紅,剛要出聲,就被趙弘潤將腦袋按到被褥中去了:“別出聲,父皇來了。”
說罷,趙弘潤放下了床榻的紗簾,亦躺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宗衛沈彧已回到了文昭閣殿下,朝著正等著兒子趙弘潤出來接駕的魏天子叩地行禮,低聲說道:“陛下,殿下得聞陛下至我文昭閣,喜不勝喜,本欲親自出來接駕,可奈何昨夜殿下沾染了風寒,躺在榻上難以動彈,實在難以接駕,因此著卑職出來迎接陛下,向陛下告罪。”
“沾染風寒?哼哼哼!”魏天子怒氣反笑,他心中很清楚,他兒子趙弘潤方才回宮的時候那可是精神抖擻的,怎麼可能說病就病?
『顯然這劣子正在耍什麼詭計!』
魏天子亦不拆穿,淡淡說道:“皇兒不幸受寒臥病,朕豈會怪他?”
說著,他邁步便朝文昭殿內走去,童憲亦緊跟其後。
然而,此番跟魏天子前來的,可不隻是太監們,還有數十名禁衛軍。
見這些禁衛也準備進文昭閣,沈彧立馬示意其餘宗衛們將他們攔了下來。
“禁衛不得入殿閣,諸位,止步於此吧!”
別說眾禁衛驚地麵麵相覷,就連走在前麵的魏天子亦驚奇地停下了腳步,詫異問道:“這些禁衛……可是朕帶來的。你,要攔他們?”
這個時候,但凡是識相之人都會叩地告罪,然而沈彧卻沒有這麼做,拱手抱拳對天子說道:“回陛下話,卑職曉得這些禁衛跟隨陛下而來,可一來禁衛不得入殿閣乃宮廷規矩,二來,禁衛們闖入我文昭閣,若是不慎損毀什麼,恐殿下事後怪罪。”
很顯然,沈彧也是清楚這些禁衛進他文昭閣,那是為捉拿玉瓏公主而來的。
“恐朕的皇兒事後怪罪?”天子眯了眯雙目,語氣不可琢磨地說道:“你就不怕朕怪罪於你麼?”
“怕!……但是,卑職還是得這麼做,因為卑職等人在宗府所學到的,是對皇子的萬分忠心!殿下怎麼說,我等宗衛就如何做,這是我等宗衛的立身根本。”
魏天子深深望了一眼義正言辭的沈彧,臉上的怒色稍稍退去了幾分:“你叫什麼?”
“回陛下,卑職乃八皇子身前宗衛長,沈彧。”
“沈彧……”魏天子喃喃念叨了兩句,點點頭讚許道:“很好,宗府的人沒有白教你們。保持你等對弘潤的忠誠吧,會有回報的。”
“職責所在,不敢奢求回報。”
“嗬!”魏天子欣賞地望了一眼沈彧,回頭對殿外的禁衛說道:“就按照規矩,你等在此候著。”
“是!”
“多謝陛下體諒。”沈彧亦叩地抱拳道。
“讓朕瞧瞧,弘潤病得重不重……”
丟下一句滿是譏諷的話,魏天子抬腿邁入了文昭閣。
領著大太監童憲與其餘兩名小太監,大魏天子在沈彧等宗衛的指引下,一路來到了他兒子趙弘潤的寢居。
期間,魏天子的眼神時不時地掃向四周,希望可以瞧出些端倪來,畢竟據內侍監的太監回報,方才他兒子趙弘潤一行人回宮的時候,女扮男裝的玉瓏公主儼然是在隊伍中的。
因此,魏天子懷疑玉瓏公主就藏身在這文昭閣內,但是至於究竟藏在哪裏,他暫時還未發現。
“陛下請。”
沈彧恭敬地推開了寢居的門。
魏天子點了點頭,抬腳邁入寢居,他繞過了迎麵的屏風,走向了床榻。
因為床榻方向,傳來了他兒子趙弘潤虛弱的聲音。
“是父皇嗎?皇兒向父皇請安……”
說著,床榻紗簾之後有個人影準備坐起來。
魏天子心中暗暗冷笑,故意不開口阻攔,因為他曉得這個兒子十有八九是裝出來的,準備看他怎麼圓謊,如何向他請安。
可沒想到,紗簾後的人影掙紮了幾下,忽然又一頭栽回了床上:“父皇莫怪,皇兒實在是……實在是動彈不得。”
『這劣子!』
魏天子哭笑不得,亦假惺惺地配合道:“弘潤,你病得這麼重,就莫要起來了,父皇不會怪你的。”
這一幕,沈彧等人瞧在眼裏心中很是別扭:果然是親父子,都真夠那啥的。
童憲搬了一張凳子來擺在床榻旁,見此,魏天子便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因為屋內都不是什麼外人,因為魏天子也不必藏著掖著。
他壓低聲音很直接地問道:“弘潤,玉瓏呢?”
躲在被褥中的玉瓏公主聽到他父皇這一聲問話,頓時嚇得連氣都不敢喘。
“玉瓏皇姐?”趙弘潤故作虛弱地說道:“皇兒不知。”
“不知?”魏天子眯了眯眼睛,帶著幾分怒意說道:“除了你,這宮內還有誰敢如此膽大包天,拐帶公主闖出宮去?……她人在哪?!”
“既是出宮了,皇兒又怎麼曉得玉瓏皇姐在哪呢?……說不定,逃到楚國去了呢!”他的話中,充滿了諷刺。
『果然弘潤得知了……是誰給他送了信?按理來說,朕已嚴加警告,內侍監的人是斷然不敢透露的,既然如此,這個消息又如何會傳到這劣子耳中?』
魏天子沒有理睬兒子話中的諷刺,平靜地陳述事實:“是嗎?可是朕卻聽說,
你方才又將玉瓏給帶回宮來了……她在哪?”
“有這回事?”趙弘潤虛弱的聲音中帶著幾分驚奇:“皇兒不知情。”
“不知情?”魏天子冷笑了兩聲,沉聲說道:“你敢讓朕搜你的文昭閣麼?!”
趙弘潤聞言語氣絲毫未變:“父皇盡管搜便是。”
“好!”魏天子立馬轉頭對童憲身後的兩名小太監說道:“將殿外的禁衛喚進來,給朕徹徹底底地搜查文昭閣!”
“是。”小太監躬身而去。
這回,沈彧並沒有阻攔,畢竟是他們殿下允諾的。
從外麵的聲音可以聽出,那數十名禁衛已走入了殿內,開始徹查整個文昭閣。
而在他們搜查的期間,魏天子閉目養神,等待著結果,也沒有與床榻上的趙弘潤有什麼交流。
反正也沒什麼好聊的,這小子純粹就是裝病而已。
可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禁衛們搜查後得出的結果,卻使魏天子有些意外。
“陛下,文昭閣上上下下已經搜查過,並無玉瓏公主的蹤跡。”幾名前來報告的禁衛如實說道。
『什麼?沒有?』
魏天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怎麼可能會沒有?這劣子剛到文昭閣,內侍監的人便在四周監視,玉瓏斷然不可能偷偷再溜出去的,怎麼可能找不到?』
“所有地方都找過了?”
“是,文昭閣殿內上上下下都找過了,除了……”那名禁衛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隱晦地指了指腳下。
“搜!”魏天子沉聲說道。
當即,便有十幾名禁衛走了進來,翻箱倒櫃地搜尋玉瓏公主的蹤跡。
而期間,魏天子亦不由地來回走動,用驚疑的眼神審視四周。
『怎麼會沒有呢?這劣子如此平心靜氣,儼然玉瓏就在他掌控範圍之內,再者,有內侍監的人監視這文昭閣,這劣子也斷然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將玉瓏轉移到別的地方……等會!這劣子為何要裝病?』
仿佛是想到了什麼,魏天子猛走幾步,走近床榻,一把拉開了床榻上的紗簾。
是的,還有一個地方能藏人!
可出乎魏天子意料的是,他兒子趙弘潤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靠在床榻上了,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劣子竟還衝著他微微笑著,那笑容仿佛透露著一個訊息:啊,被你找到了。
“父皇是懷疑皇兒將玉瓏皇姐藏在床榻上麼?”趙弘潤沒心沒肺地揭穿了天子心中的猜測,嚇得被褥內的玉瓏公主一動都不敢動,瑟瑟發抖。
“父皇要不要掀起來看看?看看玉瓏皇姐是否如父皇猜測的那樣,藏身在皇兒的榻上?”趙弘潤作勢掀起一個小角,而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寢居內那些禁衛們。
『好小子!』
魏天子一方麵驚怒交加,一方麵對兒子的心計為之動容。
此刻的他,萬分確信玉瓏公主就在他兒子的床榻上,躲在那厚實的被褥之下,可問題是,他真的能掀起被褥將玉瓏公主揪出來麼?
堂堂皇子,與公主同塌而眠,這傳出去絕對會是驚世駭俗的宮廷醜聞。
雖說魏天子可以令那些禁衛們禁口,可萬一即便如此還是傳出去了呢?
難道將這些禁衛都滅口?
以什麼理由呢?
毫無理由地濫殺無辜?
魏天子可是還希望自己能留下一個好名聲,成為後人所敬仰的有道明君,而不是暴虐的君王!
更關鍵的是,在魏天子看來,既然這個兒子都使出這種“會傷己”的招數了,那就意味著,隻要他掀開被褥,那無疑便是魚死網破的局麵。
為一個無足輕重的玉瓏公主,換一個日後必定會成為大魏頂梁柱的皇子,這真的值得麼?
“……”魏天子忍著憤怒,瞪視著趙弘潤。
天子並不隻是氣憤他兒子竟然用這種陰招來逼迫他,更氣憤這個劣子竟然絲毫不顧他自己的名聲,也要保住玉瓏。
“……”而趙弘潤則淡淡地回望魏天子。
不錯,他在賭,賭他父皇絕不會在這個時候,當著閑雜人等的麵,將局麵弄至無法挽回的地步。
父子兩人對視了半響,忽然天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嗬嗬嗬哈哈哈哈——”
『罷了,隻要玉瓏還在文昭閣就足夠,沒必要與這劣子弄個撕破臉,難以收場……隻要叫內侍監的人時刻盯著文昭閣,玉瓏也斷然逃不出去。』
誠如趙弘潤所料,魏天子這位上位者在察覺到玉瓏公主此刻就在文昭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後,最終理智地選擇了妥協。
“找不到玉瓏,那就找不到吧,或許正如皇兒所言,她不知逃到哪裏去了……皇兒染了風寒,好好休息。這幾日,就莫要離宮了。”天子這是變相地使趙弘潤禁足了。
畢竟隻要趙弘潤沒辦法出宮,玉瓏公主就斷然不可能逃出宮去。
既然玉瓏無法逃出宮去,那麼一切仍然在魏天子掌控之中。
因此,實在沒必要弄地不好收場。
然而,趙弘潤也不是吃素的,見魏天子準備離開,笑著說道:“父皇不再仔細搜搜麼?保不定玉瓏皇姐就在我文昭閣喲。……父皇還是再仔細搜搜吧,搜個徹底,皇兒可不想三天兩頭地被禁衛搜查。或者說,父皇明察秋毫,已斷定玉瓏皇姐不在我文昭閣內了。”
『……』
魏天子聞言皺了皺眉,他意識到,倘若他今日放棄了將玉瓏公主從趙弘潤的床榻上揪出來,那麼日後,恐怕就沒什麼機會再光明正大地來搜查文昭閣了。
當然了,倘若玉瓏公主犯傻自己跑出文昭閣,被內侍監的人或者禁衛抓獲,那就另當別論。
否則,魏天子今日離開,就變相坐實了『玉瓏不在文昭閣』這件事,再沒有人能拿這件事說事,或者以此為借口搜查文昭閣。
要不然,豈不是抽魏天子的臉?
“嗬嗬嗬!”魏天子笑了兩聲,忽然彎腰對兒子低聲說道:“算你狠,不過,你能護她多久?……一輩子讓她躲在這文昭閣麼?”
說罷,魏天子深深望了一眼床榻上的被褥,振了振龍袍,雙手負背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天子一走,太監與禁衛們亦相繼離開了。
“呼——”
玉瓏公主從被窩裏鑽了出來,熱得滿頭大汗的她小臉紅撲撲的,甚是誘人。
“弘潤,真的你好厲害,果真使父皇退卻了……話說方才你說要掀被褥時,可嚇死我了……”
趙弘潤沒有心思欣賞玉瓏公主此刻的美豔,他的臉上並無絲毫得勝的喜悅。
是的,天子說得沒錯,單單隻是這樣的話,雖然也能使玉瓏公主逃過被嫁往楚國的命運,但是代價太大。
首先是他被禁足,這就意味著他沒辦法再出宮,自然而然,也沒辦法再帶玉瓏公主出宮。
換而言之,除非玉瓏公主這輩子就呆在他文昭閣,否則,經過今日之事心中已留下了芥蒂的魏天子,一旦日後有機會抓到玉瓏公主,鐵定會將她嫁往他國。
這並不算徹底地改變玉瓏公主的處境。
『看來,為今之計隻有找個契機與父皇坦誠詳談,徹底打消父皇將玉瓏嫁往別國的念頭……』
當晚,趙弘潤將自己的寢居讓給了玉瓏公主,獨自一人坐在前殿默默地思忖著。
“缺一個合適的契機啊……”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疲倦地揉了揉腦門。
“不過話說回來,為何父皇偏偏會選擇犧牲玉瓏呢?奇怪……”
趙弘潤的眼中露出了幾許疑慮之色。
“殿下?殿下?”
當翌日趙弘潤迷迷糊糊被宗衛沈彧叫醒時,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前殿側躺著睡著了。
身上所蓋的絨毯,十有八九是宗衛們半夜起來給蓋上的。
“什麼時辰了?”
趙弘潤坐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由於他昨日思考對策到深夜迷迷糊糊睡熟,他這會兒肌肉有些發酸。
“快午時了。”
“哦。”趙弘潤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午飯準備了麼?”
“已知會過尚膳局。另外……”
“唔?”
在趙弘潤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沈彧彎了彎腰,壓低聲音說道:“殿下,方才高括打探到的消息,楚國使節出事了。”
“……”趙弘潤愣了愣,依舊保持著伸懶腰的動作,險些因此岔了氣:“什麼?楚國的使節?出什麼事了。”
“被截殺了。”沈彧壓低聲音說道:“在雍丘附近。”
趙弘潤聞言微微抽了口氣涼氣,要知道他昨日晚上還在為如何說退那些楚國來使而感到頭疼,這下好了,這個問題解決了。
“什麼時候的消息?誰發現的?”
“今早才送到朝中,是前往雍丘迎接楚使的隊伍發現的。”沈彧回答道。
按照邦交禮俗,楚使的隊伍是不能夠直接進入大梁的,為了表示對魏天子的尊重,他們按照規矩會在進入大梁地域前原地歇息幾日,同時派人向大梁遞交國書,隻有經過魏天子允許,並派出迎接使臣的隊伍,楚使的隊伍才能進入大梁。
可沒想到的是,當魏天子派禮部尚書社宥與另外幾名官員,著衛將軍呂靖帶著一隊兵衛前往雍丘迎接楚使的時候,卻駭然發現楚使的隊伍已被人截殺在雍丘附近。
近兩百人,無一幸存!
心中大駭的禮部尚書社宥與衛將軍呂靖商議了一下,一邊請後者封鎖了雍丘附近,一邊趕緊回大梁朝廷向天子回稟此事。
楚使遇襲,無人幸存。
這個消息剛傳到大梁,頓時就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據宗衛高括所了解到的消息,上午魏天子緊急召見朝中重臣,於垂拱殿商議對策。
“此刻仍在垂拱殿?”
趙弘潤好奇問道。
沈彧點了點頭:“多半仍在。”
見此,趙弘潤二話不說,也顧不上吃午飯了,留下穆青照顧暫時借宿在文昭閣內的玉瓏公主,帶著沈彧、高括等幾名宗衛徑直趕往垂拱殿。
“你等留在殿下,我進去瞧瞧。”
吩咐宗衛們在垂拱殿外候著,趙弘潤獨自一人走入了垂拱殿。
果不其然,此時在垂拱殿點,眾臣子議論紛紛,除了三位中書大臣外,趙弘潤還見到了別的十幾位朝中大臣。
趙弘潤並沒有說話,隻是往旁邊一站,靜靜聽著眾朝臣們的議論。
而魏天子顯然也是注意到了他這個兒子,坐在龍椅上掃了趙弘潤一眼,不過並沒有什麼表示。
見此,大太監童憲心領神會,替趙弘潤搬了一把凳子來,讓他坐著旁聽。
衝著童憲點點頭作為感謝,趙弘潤便將注意力投向殿內的大臣們,想聽聽他們對這件事的看法。
此時,殿內的大臣們仍然在爭論『楚使遇襲之事的凶手』這個問題。
一部分大臣認為這件事有可能是大魏本國的亂臣賊子作為,意圖使大魏陷於外亂;而另外一部分大臣則認為襲擊楚國使臣的,也不一定就是魏人,也有可能是楚人,並且提出了一個名字。
『楚暘城君熊拓』
趙弘潤發現,當這個名字被人提出來後,原本正爭論不休的朝臣們忽然都沉默了,這讓他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楚使的隊伍遭遇襲擊,而另一名楚人卻有嫌疑?
“童公公,那熊拓何許人?為何諸位大臣會懷疑是這個楚人襲擊了楚使?”
趙弘潤小聲問道。
童憲果然不愧是天子身邊的司禮太監,知道地不少,見趙弘潤問起此事,遂低聲向他解釋。
原來,楚國的國體與大魏不同,因為疆域太過於遼闊的關係,先代的楚王分封了許多王族、公族子弟,賜予他們領地,也允許他們成立軍隊,用大魏這邊的話來說,差不多相當於藩王,隻不過楚國那邊對這些擁有領地的王族、公族子弟並不稱“王”,而稱呼為“君”,他們國家唯一的王,便隻有楚王熊澤。
楚國最大的王公貴族的一支,便是熊氏,羋姓。『注:古貴族的名字,最正規的叫法是“氏”加“名”。比如趙弘潤,若是他被寫入史書,那便是“皇子姬潤”或更古老點的“公子潤”,叫“趙弘潤”較為通俗。順便再提一點,“弘”這種相當於注釋輩分的添字,一般正式場合是不提的。』
而暘城君熊拓(羋拓),便是楚國王公貴族熊氏一支的血脈之一,他在封地就在潁水郡南,是近些年來與大魏打地最凶的一名楚國王公貴族。
據童憲所透露的,這暘城君熊拓與大魏有仇,準確地說,是與魏天子有仇。
因為在十年前,魏天子與這位楚暘城君熊拓聯手攻打宋國,一開始是約好平分宋國的,但是後來,魏天子滅宋的時候,在糧草方麵擺了暘城君熊拓一道,結果,這位暘城君熊拓白白替大魏當了半年的先鋒,打下了大半個宋國,最後卻因為軍中糧草供應不及的關係,隻好又退回了潁水郡,於是魏天子樂哉樂哉地將整個宋國收入了大魏的版圖,並更名為宋郡。
後來暘城君熊拓寫信要魏天子將半個宋國讓出來,可誰都曉得,吃下去的肉又豈有吐出來的道理?更何況是楚國這個潛在的勁敵,於是魏天子便以種種借口,據不交出半個宋國,哦,是宋郡。
於是乎,暘城君熊拓由此與大魏結仇,懷恨在心,這些年來沒事就攻打大魏,要不是大魏有個汾陘塞,恐怕還真有些難以抵擋暘城君熊拓這種惡狗似的撲咬。
也正是因為這樣,暘城君熊拓被朝中大臣們指為是這次楚使遇襲一事的嫌疑者之一,畢竟楚使的隊伍是從楚國的都城經過暘城君熊拓的領地,再經過汾陘塞這才抵達雍丘的,暘城君熊拓不是沒有機會在隊伍安插一些人手。
至於他為何要這麼做,這也並不難理解,畢竟他與大魏有仇,而單單他一個暘城君,是吞不下大魏這個龐然大物的,要攻占大魏的疆土,暘城君熊拓唯有聯合其他同宗族的叔伯兄弟,甚至是楚王。
而楚使的隊伍喪命在大魏疆域之內,這儼然會是一個楚國攻打魏國的好借口。
“熊拓亡我大魏之心不死,此事若真是他所為,恐怕我大魏要麵臨一場惡戰。”兵部尚書李鬻長長歎了口氣,旋即拱手對魏天子說道:“陛下,臣以為陛下應當即刻發國書向楚王解釋此事……”
“怎麼解釋?”刑部尚書周焉苦笑著說道:“無憑無據的,如何能使楚王相信是暘城君熊拓所為?”
“此言差矣!”兵部尚書李鬻反駁道:“無辜殺害楚使隊伍,這簡直就是有意要挑起魏、楚征戰。……我大魏沒有理由這麼多,相信楚王也能看清楚這一點。因此,臣以為陛下應當立即寫國書至楚王手中,打消他的猜忌,若是耽擱時日過久,等楚王那邊先察覺到了不對,反而顯得我大魏心虛有愧,到那時,楚王多半就會心生誤會。”
“臣以為,此刻並不能斷言是暘城君熊拓所為。臣懇請陛下允臣細查此事……”刑部尚書周焉搶話道:“若是事後查出此事乃大魏人士所為,而我大魏卻將此事汙於暘城君熊拓,到那時,我大魏又如何向楚國解釋這樁事?”
趙弘潤在旁聽著這些位大臣們議論紛紛,聽了良久總算是有了些頭緒。
原來這些大臣在爭論的,是應不應該馬上將這件事告訴楚王,又以什麼樣的說辭來解釋這樁事。
畢竟再怎麼說,楚使的隊伍是在大魏腹地雍丘附近被人截殺的,能做到這一點的,要麼本身就是楚使隊伍內部的人,否則,那就極有可能是大魏中藏著一股有意使大魏陷入戰禍的不明勢力。
而相比較是暘城君熊拓所為,後一個猜測更是叫人心驚,也正是因為這樣,刑部尚書周焉迫不及待想查清楚此事。
可難在難在,調查此事是需要一段時間的,萬一大魏這邊為了調查此事暫時壓下了消息,而楚國那邊卻得到了某些消息,那就麻煩了。如兵部尚書李鬻所說的,到時候,就算楚王從理智角度認為大魏不至於會做出這種事,也會因為大魏的隱瞞而心生猜忌。
哪怕殺害楚使對大魏來說沒有絲毫好處。
最終商議得出的結果,魏天子是聽取了刑部尚書周焉的建議:暫時先封鎖消息,由刑部主查此事。
沒辦法,畢竟楚使的隊伍是在大魏的腹地雍丘被截殺的,對此大魏有著難以推卸的責任。
倘若能及時找出證據,證明是楚暘城君熊拓存心嫁禍,那麼大魏自然可以抽身事外,隻要將這樁事告之楚王便是,自有楚王會懲處暘城君熊拓。
退一步說,倘若真是大魏國內某些狼子野心的不明勢力所為,那麼當務之急,就是揪出這幫人,拿這幫人去填平楚王的怒火。到時候大魏雖然也有連帶的責任,但終歸不至於釀成兩國兵戎相見的局麵。
可偏偏現實朝著最惡劣的情況演變,刑部尚書周焉調動兵衛徹查了方圓數十裏地,徹查了楚使的路線,查了整整半個月,卻仍然未曾查出究竟是何人所為。
這就麻煩了,因為一般出使他國的使臣,每過幾日都會寫信向本國國內回報出使進程的,如今半個月音訊全無,楚王豈會不起疑心?
最終,楚使隊伍遭遇襲擊全部身亡的消息還是傳開了,經大魏國內一些楚國的奸細,將這個消息傳到了楚國。
雖然並不清楚這件事在楚國究竟是掀起了何等的波瀾,但是結果顯而易見,楚國的那些重臣們認為這是一個名正言順攻打魏國的良機。
於是乎,在與魏天子有仇的暘城君熊拓的穿針引線下,楚國在九月下旬的時候召集軍隊,同時派人向魏國遞交戰書。
楚國,正式向魏宣戰!
第七十九章
楚國正式對魏宣戰,這件事非同小可。
不可否認,實際上近些年來,大魏與楚國也並非是秋毫無犯,但說到底,潁水郡的局部戰爭不過隻是楚暘城君熊拓的獨斷,並不能代表整個楚國對大魏的態度。
畢竟據楚國境內的細作所打探到的消息得知,楚國目前依舊是將東邊的齊國視為最強大的敵人,畢竟當初齊、魯、宋三國聯軍攻打楚國的仇恨,楚國深以為恥辱,隨後來引來楚暘城君熊拓聯合魏天子攻滅宋國。
如果楚國與魏國的仇恨,大部分局限於楚暘城君熊拓與魏天子的恨意,那麼對於整個楚國來說,齊國才是楚國發誓不共戴天的仇敵,畢竟後者主持的三國聯軍,曾經險些迫使楚王不得已要遷移都城,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但話說回來,魏國終歸是坐擁四郡之地的大國,若是能在這個富饒的國家啃下一塊肉來,楚國那也是不會絕對拒絕的。
畢竟魏、宋、魯、齊,是與楚國接壤的四個國家,宋國已經被滅,而魯國這個不大不小的國家,曆來都是齊國的附庸、盟友,一旦開戰,楚國必將迎來齊、魯聯軍。
相比較而言,如今的魏國實力並不如齊、魯,這無疑會是楚國北上爭霸一個相對較為容易的突破口。
畢竟遠交近攻嘛,如今的楚國要想繼續擴大疆域,就隻有找魏國或者齊國。
而如今,雖然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楚使的隊伍在魏國腹地遭遇襲擊這終歸是事實,這就給了楚國內不少傾向於對外擴張的重臣一個出兵攻魏的借口。
似楚國這種王公貴族把持著整個國家國運走向的國家,貴族的意誌得到最大的體現,當楚王宣布對魏宣戰後,這個龐大的戰爭機器當即開始運作,一時間湧出許多類似暘城君熊拓這樣的楚國王公貴族,他們在潁水南側聚集兵力,對魏國展開攻勢。
既然是楚國對魏的全麵戰爭,那就不可能隻局限於一地,據大魏兵部所得知的消息,這次楚國對魏的攻勢總共可分為兩個方麵。
首先是潁水戰場,包括陽翟—魏汾陘塞—陘山這段魏國用來抵禦楚國入侵的魏國長城,東至潁水支流的交彙地陳地,這一大片兩國邊境疆域將淪為戰場。
第二個是魏宋郡戰場,楚國的另外一名王公成員『固陵君』熊吾將戰火燒向了魏國攻滅宋國所得的宋郡,企圖將這片亡宋的領地吞入楚國的版圖。
至於『溧陽君』熊盛在魯、齊邊境橫陳重兵,那不過是防止齊、魯趁著他楚國對魏宣戰而伺機攻打他楚國罷了。
同時與魏、齊兩個國家發動戰爭,說實話以楚國的實力是辦得到的,但即便如此,楚人也不會傻到同時麵對兩個勁敵,隻要齊王袖手旁觀,『溧陽君』熊盛橫陳於邊疆的重兵,也不過是擺設罷了。
一封又一封的告急軍報,幾乎是毫不停歇地送往魏國大梁。
盡管魏國邊疆的將士們死死守著陽翟—魏汾陘塞—陘山這一條邊境,可奈何楚暘城君熊拓借舟船之便繞開了魏國的雄關,橫渡潁水,將戰火少至了魏國境內。
長平、辰陵兩地相繼失守,再上北便是鄢陵,那是魏國的腹地,一旦鄢陵失守,就意味著大魏失去了潁水的地理優勢。
而另外一邊,『楚固陵君』熊吾亦揮軍攻打宋郡,攻破信陵、滑城,唯一慶幸的是,睢陽這座重城仍在魏將的手中,猶如一顆釘子一般死死釘在固陵君熊吾麵前,使得這位楚國熊氏一族的王孫公子難免有些遲疑:究竟是花大量精力攻克睢陽呢,還是不顧睢陽,直接攻入宋郡腹地。
但不管怎麼說,目前的局勢對於大魏而言是極其不利的。
畢竟人家楚國國大氣粗,可以不考慮齊國的態度,但是魏國卻要考慮到他們在北方的勁敵韓國,仔細考慮韓國這個北方的宿敵會不會在楚國攻打魏國的時候趁火打劫,發兵吞掉魏國在河北的上黨郡。
消息傳開了,整個大梁亦鬧翻了天,也不曉得究竟是楚國的細作還是大魏本國內的野心家,將『楚軍即將攻至大梁』的謠言傳開了,致使大梁人心惶惶,即便是朝中大臣們,亦不由地為之慌神。
雖說魏天子很及時地禁止城內傳播謠言,並使刑部帶兵衛嚴查謠言的來源,總算是遏製了這股謠言的傳播,但依舊顯得無濟於事。
如今,再來討論『究竟是誰襲擊了楚使隊伍』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需要考慮的,是如何麵對楚國的進攻,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為此,魏天子再次將上回參與討論的諸位朝中大臣請至了垂拱殿。
或許有人覺得這種討論十分可笑,明明楚國都攻到國內來了,還要考慮打不打?當然是打咯!
但事實上,這並不是一個輕易能做出決定的事。
要知道,魏國的疆域隻是楚國的四分之一左右,疆域的大小決定著國民的數量,決定著兵源。
楚國疆域遼闊,是魏國的四倍,國內軍隊的總人數,也是魏國的數倍,因此他們可以毫不在乎地拿出二十幾萬軍隊與魏國開戰,也不在乎打這場仗會犧牲多少楚兵,但是魏國不行,一旦魏國在這場戰爭中犧牲了過多的士卒,毫無疑問北方的強敵韓國便會來趁火打劫。
『真是失策……』
坐在龍椅上,魏天子疲倦地揉了揉腦門。
他原本是想借玉瓏公主與楚國的和親,改善魏國與楚國的關係,使得像楚暘城君熊拓這種人降低對大魏的威脅,可沒想到,此舉反而給了某些人可趁之機。
望著殿內的臣子們吵吵鬧鬧地,魏天子心中也很煩。
說實話魏天子並不想與楚國這個龐然大物開戰,因為楚國的疆域實在太遼闊,人口實在太眾多,哪怕一年征戰中喪生了十幾二十萬的士兵,對於楚國來說並不致命,但是對於大魏而言,若是一年的戰爭中喪生了十幾二十萬的軍隊,那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若是最後弄個連北方的韓國都加入進來,搞不好連亡國都有可能。
“莫要再吵了!”魏天子心煩意亂地喝止了殿內諸大臣的爭執,長長吐了口氣後,沉聲說道:“朕召你等來,是為了共同商議出一個對策,並非是要看你等在這爭吵不休!……李鬻,你是兵部尚書,你先來說!”
“是。”兵部尚書李鬻跪坐在席中朝著天子拱了拱手,沉聲說道:“臣以為,我大魏並不具備與楚國全麵開戰的國力……”
中書右丞虞子啟聞言忍不住鄙夷道:“李尚書,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求和麼?”
見被人打斷,兵部尚書李鬻皺了皺眉,不過礙於虞子啟乃中書大臣、內朝成員,地位並不遜色於他們這些尚書,因此不好發作,隻好耐心地問道:“虞右丞,依你之見,我大魏若是與楚國宣戰,勝算幾何?”
“……”虞子啟皺了皺眉,默然不語。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以他們魏國的國力,要對付整個楚國還是十分吃力的。
“倘若再加上北韓呢?”兵部尚書李鬻追問了一句。
“……”虞子啟眉頭皺地更緊了。
要知道當今世上能同時麵對兩個國家,恐怕也隻有疆域最為遼闊的楚國了,哪怕楚國視為最強敵國的齊國,也需要附庸盟友魯國的幫襯,才能屢屢戰勝楚國。
見虞子啟默然不語,兵部尚書李鬻感慨地說道:“並非是不敢打,而是不能打。……除非我大魏取得大捷,威懾於韓。否則,即便是驅逐了楚軍,還會迎來韓國的軍隊,與其被韓、楚夾攻,撼動我大魏根基,還不如眼下就向楚國求和。”
“不打就求和麼?”中書左丞藺玉陽皺眉問道。
“打是要打,但不能夠打出楚軍的火氣來,隻是向楚國表示我大魏死守疆土的決心……”說到這裏,兵部尚書李鬻轉頭對天子建議道:“楚暘城君熊拓,其所求不過是宋郡,而對於宋郡,陛下也清楚,宋人對亡國一事仍耿耿於懷,屢屢有人密謀作亂,意圖複國,而原宋國降將南宮,此人借口自保,擁兵自重,雖無明確證據,但臣並不信任此人……臣以為,不如割讓宋郡之內一些遠離我大魏的城池,讓於楚國,將宋人對我大魏的不滿,轉嫁於楚。”
“宋地……”魏天子的眼神有些掙紮,畢竟攻滅宋國那可是他做皇帝後最為得意的一件事,豈能輕易割舍?
見天子麵露猶豫之色,兵部尚書李鬻低聲勸道:“宋地,幾乎全暴露在楚國眼皮底下,又與魯國接壤,昔日魯國雖與宋國不合,但終歸有個齊、魯、宋的三國盟約在,陛下聯手楚暘城君熊拓攻滅魯國,顯然齊王對我大魏亦抱有恨意,這些年來,指使魯人在宋地生事,挑唆宋人對我大魏的不滿,臣以為,不如將宋地與魯接壤的那些城池割讓給楚國,一來可將宋人對我大魏的不滿轉嫁於楚,二來,有楚國隔斷了齊、魯與宋地的聯係,或可減低兩國對宋地的挑唆影響。”
“這一點倒是。”刑部尚書周焉亦開口道:“宋國降將南宮,仗著大魏需仰仗他治理宋地,降低宋人對我大魏的不滿,這些年遊離於朝廷之外,隻曉得每年向戶部與兵部討要軍餉與軍備,對於手中軍權死死不肯放手,尾大不掉。……留著此人,恐怕日後必成禍害,不如借楚國之手將其鏟除……以楚國的國製,他們是容不得非熊氏一族血脈執掌大權的,更何況又是軍權……南宮斷然不可能會轉投楚國。”
“但也有可能會投靠齊國啊。”兵部左侍郎徐貫接口說道。
“應該不會。”禮部尚書社宥聞言搖搖頭說道:“昔日南宮降我大魏,逼迫宋王退位,早已為宋人所不齒,陛下當初使南宮治理宋地,一來是借助他宋人的身份,不至於使宋民太過於抵觸我大魏,二來,也是明知此人不可能得到民心。……他已背主一回,若再次背叛我大魏轉投齊王,相信齊王也不會信任他。”
諸朝臣們紛紛點頭。
一直在旁靜靜傾聽的趙弘潤默默地離開了垂拱殿,站在殿外的台階上,喚來了在殿外等候的宗衛沈彧等人。
“沈彧,你等走一趟聽風閣,跟我弟弘宣知會一聲,他的宗衛張驁、李蒙等人,我暫時借來用用。”
他口中的張驁、李蒙等人,乃是他的弟弟皇九子弘宣身邊的宗衛。
“是。”沈彧雖然不解,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殿下要做什麼?”
隻見趙弘潤稍稍思忖了一下,附耳對沈彧說道:“借來張驁、李蒙等人後,你等便去尚功局……”說著,他將他的打算跟沈彧細細說來。
“誒?”宗衛沈彧聞言臉上露出一個錯愕而古怪的表情,仿佛已意識到了什麼,但又滿臉不敢相信地說道:“殿下,您這是……”
“去吧,速去速回。”
“是。”
打發走了沈彧等宗衛,趙弘潤仍舊走回了垂拱殿,繼續坐在旁聽的位置上,聽著殿內那些大臣商議對策。
他簡直難以想象,明明楚國都攻到他魏國國內了,可是這幫朝中大臣們,他們居然還想著求和。
是,不可否認,大魏的國力的確不如楚國,一旦陷於魏、楚戰爭,就極有可能會招來韓國的覬視,這無異於是好不容易趕走了前院的虎,後院卻又進來一條狼的局麵,與其如此,還不如就跟那頭虎商量商量,給他一塊肉打發走他,也好留著力氣防止後院的狼撲進來。
這樣想是沒錯,可讓趙弘潤為之遺憾的是,那些位朝中大臣們居然沒有一人認為他們既能趕走前院的虎,也能迫使後院的狼不敢竄進來。
簡單地說,這些朝臣們缺乏血性。
打要打,但是卻不能打出楚軍的火氣來……可笑啊,這種為難人的要求,你叫前線的將士們怎麼履行?
更讓趙弘潤感到無語的是,堂堂兵部尚書口中所說的要打,目的竟然是為了隨後的求和,隻不過是一種表明立場、表明心跡的手段罷了。
簡單地說,就是打一場勝仗搓一搓楚軍的氣焰,使他們意識到他們不可能一口吞掉魏國,得些好處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純粹的政治手法。
而讓趙弘潤不能接受的是,那個兵部尚書李鬻竟然提出先把玉瓏公主嫁到楚國去,作為這次向楚國求和的好的突破口。
對此,趙弘潤隻想對那家夥說三個字:去尼瑪!
然而他並沒有立即發作,
因為要說服這些殿內的大臣們,他需要借助一些道具。
大概半個時辰左右,宗衛沈彧站在殿外咳嗽了兩聲,向趙弘潤傳遞了一個訊息。
『東西到了麼?該是我出場的時候了。』
在大太監童憲驚詫的目光下,趙弘潤正了正衣冠。
『這劣子……』
魏天子儼然注意到了這個兒子的異常。
事實上,天子時不時地在關注這第八個兒子,想看看他是否會提出反對的意見,可讓他詫異的是,哪怕兵部尚書李鬻提出了和親,以玉瓏公主的出嫁作為大魏向楚國求和的突破口,趙弘潤依舊沒有發表反對的言論。
事有反常必為妖!
魏天子可以想象,這個性格惡劣而心智極高的兒子,準是在籌謀著什麼。
“弘潤,你莫不是有什麼獨特的見解麼?”魏天子忍不住問道。
頓時殿內安靜了下來,諸朝中大臣們紛紛轉頭望向趙弘潤這位旁聽的皇子。
雖然說由於當初端陽日文德殿一事,朝中已逐漸知曉這位皇子的能耐,知曉這是一位能使東宮太子吃癟的皇子,但是真正近距離地接觸這位皇子殿下,他們也才是第二回而已。
並且,無論是上回還是這回,這位八皇子始終隻是坐在一側旁聽,從未發表過自己的看法,因此,他們心底多少都有些納悶:看這位皇子的模樣,不像是能使東宮太子有苦難言的狠角色呀!
“父皇是在問皇兒麼?”趙弘潤指了指自己,擺出很無辜的樣子。
然而天子可不會被他這種故作無辜的樣子所蒙蔽,淡淡說道:“莫盡說些無用的,朕隻是問你,對於諸位大臣所商討出的結果,你有何看法?”
“不知諸位大人商議出什麼結果了呢?”趙弘潤依舊故作不解地問道。
天子皺了皺眉,望了一眼兵部尚書李鬻,後者雖然心中有些糊塗,但還是會意了天子的眼神,低聲向趙弘潤又解釋了一遍。
“原來如此。”趙弘潤仿佛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和親、割地、賠款、求和?是這樣子吧?”
『……』
眾朝中大臣的麵色顯得有些怪異,雖然他很清楚這位皇子殿下總結地非常精辟,可如此赤裸裸地說出來,這未免也太煞氣氛了。
這不,兵部尚書李鬻,這個五十幾歲的老頭臉都憋紅了,尷尬地解釋道:“殿下誤會了,並非是一味的求和,而是與楚國修好,免得北韓趁虛而入……”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弘潤給打斷了。
“李大人脾氣不錯。”
『……』
諸朝臣們麵麵相覷,想不通趙弘潤怎麼會說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兵部尚書李鬻顯然也有些傻眼,幹笑道:“多謝殿下誇讚。”
趙弘潤笑了笑,讚許道:“好好做,相信在李大人的領導下,禮部會越來越有建樹的。”
“……”聽了趙弘潤的話,諸朝臣們更是一頭霧水。
而李鬻也是滿臉困惑之色:“殿下,老臣是兵部尚書,禮部尚書是社宥社大人……”
“咦?”趙弘潤聞言露出誇張的驚愕之色,睜大著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這……我大魏兵部的官員不應該是最具血性的麼?”
兵部尚書李鬻聞言麵色微變,而殿內其餘朝臣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怪異起來。
他們這才意識到,趙弘潤這是故意拐著彎罵兵部這幫人毫無血性,不配執掌大魏兵部。
不過無辜躺槍的禮部尚書社宥就感覺有點別扭了,心說憑什麼我們禮部官員就應該是無血性的?
要知道,他最初也可是主張對楚宣戰的,隻不過由於底氣不足,被兵部尚書李鬻給說得啞口無言罷了。
『這劣子……』
見趙弘潤當眾戲辱朝中重臣,魏天子無言地搖了搖頭,開道道:“弘潤,不許放肆!……你說你對此事的看法。”
趙弘潤笑了笑,撫掌說道:“看法?我認為很好啊,恭喜父皇與諸位大人,使我大魏能免受強敵侵略。……若嫁一個女人,就能使強楚退兵,何樂而不為呢?對吧?……哦,我忘了,還有後續的割地、賠款……嘖嘖嘖!”
『……』
殿內眾臣一言不發,畢竟傻子都聽得出趙弘潤這句話中的譏諷。
“你到底想說什麼?”天子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趙弘潤微微笑了笑,說道:“父皇,皇兒說的可是真心話呐,當真是真心恭賀我大魏能免受戰火……為此,皇兒還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送於父皇與諸位大人。”
“禮物?”天子臉上閃過一絲不解之色。
見此,趙弘潤拍了兩下手掌,朝著殿外叫道:“沈彧,進來。”
宗衛沈彧聞言走入垂拱殿,朝著天子、諸位朝臣以及自家殿下拱手抱拳。
這時候,就見趙弘潤抬手一一指過殿內幾位朝臣,笑著說道:“沈彧,將禮物贈予這幾位大人,還有父皇。”
沈彧點點頭,出去了,不多時,便領著數名宗衛們捧著一隻隻精致的盒子走進來,在每一個被趙弘潤手指點過的朝臣麵前,擺上了所謂的禮物。
包括魏天子麵前的龍案。
『這些人……』
中書左丞藺玉陽與中書右丞虞子啟對視一眼,均有些暗暗心驚,畢竟收到這位八殿下禮物的,皆是方才支持向楚國求和的。
這不,同樣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朝臣們,表情也逐漸變得古怪起來,哪怕他們當中有人收到了趙弘潤的禮物,也不敢立即打開。
“什麼禮物?”
魏天子嘀咕了一句,好奇地叫童憲打開盒子。
童憲走到龍案旁,躬身打開盒子,好奇地往內瞧了一眼。
然而這一瞧不要緊,竟嚇得他啪嗒幾下將手中的盒蓋失手掉在龍案上。
原來,那精致的木盒內,竟然擺著一件女子的衣服!
“放肆!”
魏天子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孺子安敢這般辱朕?!”
“不,父皇,這並非是侮辱,而是皇兒真心奉上的禮物,恭賀父皇以和親、割地、賠款、求和等等妙策,應對楚國對我大魏的侵略……在他們已攻占了大魏國土、殺戮我大魏軍民的情況下。”
仿佛對魏天子的震怒視若無睹,趙弘潤緩緩說道,語氣充滿了譏諷。
“……這在皇兒看來,仿佛就是楚人甩了父皇一巴掌,父皇還得滿臉堆笑地賠不是……哼,將一國的命運寄托於一個女人的和親之事上,依皇兒看,這一身,與父皇正合適!”
“你!”魏天子氣地麵色鐵青。
然而這時候趙弘潤卻不再看魏天子,轉頭沉聲喝道:“都給我拿進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二十名宗衛陸續捧著那些木匣走入垂拱殿,將手中的木匣一摞一摞地碼起來。
就在這時,趙弘潤環首掃了一眼殿內的眾朝臣,冷冷說道:“還有哪位大人,想要本皇子這份『禮』的?!”
“……”
眾朝臣們望了一眼擺在天子龍案上,望了一眼那木匣子中所擺放的女裝,麵麵相覷,竟無一人再敢吭聲。
而之前已收到趙弘潤這份“禮”的朝臣們,更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死死盯著擺在麵前的精致木匣,怎麼也不敢打開。
『PS:晚上得去喝喜酒,所以兩章都先發了。』
『這位八殿下,是反對求和的!』
事到如今,殿內的諸位朝臣早已是心知肚明,他們非但曉得這位八皇子抵觸求和,而且還是相當抵觸。
要不然,又豈會拿出此等堪稱“喪心病狂”的所謂“禮物”?
那一套套的女人衣裝,分明就是嘲諷他們這些朝臣毫無血性,不配在朝為官。
『幸好我是主張宣戰的……』
禮部尚書社宥心有餘悸地咽了咽唾沫,因為他看到了兵部尚書李鬻此刻的臉色,這個年過五旬的老頭,此刻麵色一陣黑一陣青白,滿臉羞憤欲死之色,死死盯著他麵前的那個木匣,整個人都在顫抖。
也難怪,畢竟那可是女人的衣服,但凡男兒,收到女人的衣服那都是奇恥大辱之事,更何況是堂堂兵部尚書,可事實卻是,這些位收到了女人衣服的大臣們,即便心中羞憤欲死,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誰叫他們正如那位八皇子趙弘潤所言,將大魏的命運寄托於玉瓏公主的和親事宜上呢?
『李老兒晚節不保啊……』
禮部尚書社宥暗暗歎了口氣。
不難想象,若是這件事一旦外傳出去,那麼此刻殿內但凡是受到女服的官員,都會成為大魏舉國上下的笑柄。更糟糕的是,沒有人會同情他們,隻會罵他們貪生怕死、咎由自取。
哪怕有朝一日他們過世了,或許朝野也會給他們取一個“懼”的貶義諡號。
一世的恥辱!
『不過,這位殿下的膽子實在也太大了吧?……用這種方式刺激朝中大臣這可以理解,但是,對陛下也送上這等侮辱性的禮物,這也……』
許多沒有並沒有收到“禮物”的大臣們在感慨了一下後,悄悄觀瞧魏天子的態度。
誠如他們所言,魏天子真的很怒,相當震怒,因為從來沒有人膽敢如此戲辱天子,但是,他說不出可以訓斥兒子的話來。
因為他的兒子趙弘潤,隻是規規矩矩地表明了他的立場與態度,盡管方式駭人聽聞,離經叛道。
“還有誰,想要本皇子的禮物?”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使殿內眾朝臣們都沉默了。
因為他們已經明白,這會兒隻要他們膽敢提出求和、和親等建議,那麼立馬就會收到八皇子一件足以令他們晚節不保、名聲不保的“禮物”,從此再也難以在朝野抬起頭來。
而見此,趙弘潤環視了一眼諸大臣,
終究將目光投向了天子。
“一票反對求和,三十二票棄權!……這就是結果,父皇。”
『……』
魏天子默然地掃了一眼殿內的眾大臣們,隻見方才還有意偏向求和的臣子們,如今一個個都低下了頭,不敢說話,他心中難免有些震驚。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呐!』
魏天子再次被自己的兒子驚到了。
他很清楚,趙弘潤既然要保玉瓏公主,就絕不可能坐視朝臣們商議出求和的結果來,為此,他也想聽聽這個兒子有什麼更高明的看法。
但結果,他的兒子比他想象的更高明,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什麼反對和親的話,他隻是送出了一份禮。
是的,僅僅隻是送出一份禮,便使所有主張求和的臣子全部保持沉默。
即便是他這位大魏天子,瞅著擺在龍案上木匣子內的那套女服,也說不出支持和親的話來。
良久,天子淡淡問道:“弘潤,你是反對和親,還是反對玉瓏和親?”
這句問話不免就有些誅心了。
這不,趙弘潤眉梢挑了挑,平靜地回答道:“自然是反對和親!若是一個國家的命運,需要寄托於一個女人的身體,這種國家,依我看,亡了得了!”
『……』
殿內眾朝臣驚駭地望向趙弘潤,心說這位八皇子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你的意思,是對楚宣戰?”魏天子平靜地問道。
趙弘潤哂笑道:“父皇,皇兒並不懂什麼大道理,皇兒隻知道,如果有人打了你,就應當打回去,並不能因為對方身強力壯就退縮。……一旦一次退縮,對方就會因為你懦弱可欺,而肆意地欺負你。”
魏天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可若是你並不是那人對手呢?還要打回去麼?”
“要打,而且,還要豁出性命去打!……沒有多少人,是當真不怕死的。打不過就咬、就撕,咬下那人的鼻子,撕下那人的耳朵,戳瞎那人的眼睛!……不要管挨多少拳,一旦咬住就絕不鬆口,咬下對方一塊肉來!”
『……』
魏天子微微有些動容,又問道:“可若是你身後還有一個想打你的人呢?”
“殺雞儆猴,用最淩厲的手段打走眼前的對手,身後方那人,並不敢動。”
“這太瘋狂了!”魏天子想了半響,搖了搖頭。
趙弘潤的比喻他明白,但是對楚宣戰,實在是一件非常凶險的事。
萬一沒有將楚國打怕,反而又惹來了北方韓國呢?
“是,然而,瘋狂才能使人畏懼!”
“……”魏天子沉默不語。
良久,他沉聲問道:“你能保證我大魏可以擊退楚國麼?”
“皇兒不能保證。……但是皇兒以為一個國家的存亡,不應該寄托在一個女人身上。”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玉瓏!』
魏天子煩躁地望了一眼趙弘潤,他實在想不通,玉瓏究竟做了什麼值得這個兒子如此袒護她。
“對楚宣戰,說得輕巧!……你可明白,朕的一念,關係著我大魏數萬將士的性命?你覺得你能為數萬將士的性命做主麼?”
“皇兒並不能夠為數萬將士的性命做主。”趙弘潤低了低頭,旋即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天子,拱手說道:“既如此,便讓那數萬將士自己決定,父皇意下如何?”
天子愣了愣,詫異說道:“你的意思是……”
“皇兒懇請父皇給皇兒一個機會,使皇兒說服京郊軍營的數萬將士……”
天子聞言深思著,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殿內那些因為受到了“特殊禮物”而一臉如喪考妣之色的兵部官員,斟酌著問道:“你有把握說動數萬將士的心?”
“即便不能,皇兒也是盡力了。”
“……”天子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沉聲說道:“好,朕就給你這個機會。可若是你弄砸了,你日後就老老實實在皇宮內呆著,再不能插手此事……如何?”
趙弘潤有些猶豫,他儼然是聽懂了他父皇的言外深意。
“……可以。”
隨著趙弘潤答應下此事,今日的軍議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殿內諸位朝中大臣們紛紛離開垂拱殿。
至於其中有些位大臣所收到的“特殊的禮物”,均被遺棄在殿內,別說無人帶走,哪怕是連盒子都不敢打開。
當趙弘潤帶著二十名宗衛準備離去的時候,中書右丞虞子啟追了出來,在趙弘潤身旁低聲說道:“殿下今日手段雖高明,但無疑也得罪了兵部的那些官員們……殿下可要小心了。”
『……』
趙弘潤望了一眼這位平日裏關係不錯的中書右丞,拱手說道:“多謝虞大人。”
虞子啟點點頭,自顧自回垂拱殿了。
正如虞子啟所料,兵部的那些位大臣可謂是沉著臉回到了兵部本署。
在垂拱殿時,這些大臣們不敢造次,可是到了他們的兵部本署,這些人哪裏還忍得住,或有指責抱怨者,或有低聲痛罵者。
就連兵部尚書李鬻,亦是臉色鐵青,不住地拍著桌案。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夫一心為我大魏考慮,竟遭那孺子這般戲辱!”
盡管在諸朝臣離開垂拱殿前,天子隱晦地告誡眾臣子,今日之事不可對外言及,可兵部尚書李鬻還是有些擔憂。
因為他注意到,那些主張對楚宣戰的大臣們,臨走時望向他時那幸災樂禍的眼神。
不光光是他這位兵部尚書,幾乎所有兵部重要官員都遭受到了同僚們那怪異的目光。
若是這件事傳揚出去,別說他兵部尚書李鬻,恐怕整個兵部都會淪為笑柄。
而這一切,都是拜那位八皇子趙弘潤所賜!
“老大人莫動怒,諸位大人也莫著急,我這有個主意。”並不左侍郎徐貫低聲說道:“陛下不是許八皇子明日到京郊說服那些兵將們麼?……我等隻要放出一個消息,便能使那個八皇子铩羽而歸!”
“左侍郎大人有何高見?”
兵部眾官員紛紛開口問道,而兵部尚書李鬻亦不由地望向徐貫。
見此,徐貫壓低聲音說道:“我等隻要向軍營裏傳出消息,說八皇子趙弘潤主張對楚宣戰,隻是為保他皇姐玉瓏公主……為此,八皇子不惜將數萬營中將士推向戰火,不惜將我大魏社稷安危逼上絕路……如此一來,那些營中兵將們,誰還會聽那八皇子的話?”
眾兵部官員們聞言一愣,旋即相視一笑。
“好主意!……為一人而犧牲數萬人,就算那八皇子伶牙俐齒、口似懸河,也抵受不住數萬我大魏兵將的怒火……”
“且看他明日如何收場!”
眾兵部官員們紛紛點頭附和,旋即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兵部尚書李鬻。
隻見兵部尚書李鬻這位年過五旬的老頭閉目沉思了片刻,咬咬牙義正言辭地說道:“絕不可能叫這孺子的鼠目寸光,毀了我大魏……好,就這麼辦!”
當夜,常駐於大梁京郊的軍營中便傳開了一個消息。
言,皇八子趙弘潤為保玉瓏公主一人,不顧大魏與楚國軍力懸殊,意圖對楚宣戰,視數萬大魏兵將性命如無物。
這個消息傳遍整個軍營,頓時使營中數萬兵將們氣憤填膺,紛紛破口大罵八皇子趙弘潤。
縱觀大魏境內,設有六個常駐軍,分別設在『南燕』、『成皋』、『碭山』、『睢陽』、『汾陘塞』、『大梁』六個地理位置比較關鍵的地方。
這六支軍隊的人數以『營』為單位,每個地方設有兩到五個營不等,每個營五千名士兵,是大魏的主力,可稱呼“精銳”二字,大概是八萬兵左右。
當然,偌大的魏國,斷然不可能隻有這八萬軍隊。這八萬的兵力,是在撇除了地方守軍的基礎上得出的結論,換而言之,這八萬軍隊可以隨意調動,不至於會令地方守衛陷於無法運轉的窘迫,即可以用於征戰的軍隊。
若是囊括大魏所有的兵丁,那麼人數應該超過三十萬,但遺憾的是,這其中有二十餘萬兵丁屬於是守戎軍隊,分布在魏國大小城池、邊防要塞,負責本地的治安、緝盜、城門關啟等等,正常情況下幾乎不會調動。
而常駐在大梁京郊的軍營,因為屯紮在大魏都城大梁北部浚水的關係,因此得名『浚水營』,總共設有五個營部,共計軍隊人數兩萬五千人,是大魏境內最大的一個兵營,近乎那八萬人數的三分之一,負責衛戎京師以及支援邊疆。
洪德十六年九月十四日早晨,趙弘潤帶著自己十名宗衛,以及從弟弟弘宣身邊暫借的十名宗衛,首次出城離開大梁,來到了浚水營這座屯紮在京郊的軍營。
通行的,非但有魏天子的皇輦,還有另外許多陪同成員。
比如說純粹來看趙弘潤如何收場的兵部官員,以及好奇趙弘潤這位八皇子如何說服這浚水營兵將的禮部官員與戶部官員,還有陪伴在天子左右的中書左右丞藺玉陽與虞子啟。
除此之外,聞訊而來的還有雍王弘譽、燕王弘疆、以及六皇子弘昭與九皇子弘宣。
到了浚水營後,魏天子與其餘人皆在營外稍歇,由趙弘潤領著那二十名宗衛率先進入了浚水營,與浚水營的五營大將軍百裏跋交涉,畢竟魏天子有言在先,他這次雖然允許了趙弘潤的建議,但是並不會給他絲毫的幫助。
在通報之後,浚水營五營大將軍百裏跋在帥帳外等待著趙弘潤與二十名宗衛。
遠遠望見站在帥帳外等候自己一行人的百裏跋,趙弘潤趕緊加快了腳步,上前主動拱手抱拳行禮。
因為百裏跋這位浚水營五營大將軍的身份相當特殊,那是魏天子曾經未坐上皇位前的十位宗衛之一。
按照曆代皇子與宗衛的親密關係,哪怕趙弘潤喊他一聲叔叔也不為過。
不過因為是在浚水營內,趙弘潤還是老老實實地以軍職稱呼對方。
“百裏大將軍。”
浚水營五營大將軍百裏跋亦微笑著抱拳還禮,請趙弘潤入帳。
在帳內分主次坐下,百裏跋坐在帥位上,趙弘潤坐在帳內陪席。
望著百裏跋身著甲胄威風凜凜的樣子,無論是沈彧等宗衛,亦或是九皇子弘宣的十名宗衛們,都不由地對其有些羨慕。
也難怪,畢竟百裏跋亦是宗衛出身,可以說是他們的前輩,在魏天子登基為天子後,這位曾經的天子宗衛便水漲船高,成為了手握重權的大將軍。
不可否認,百裏跋會是所有皇子身邊宗衛們所追逐、憧憬的目標。
而百裏跋儼然也是注意到了趙弘潤身後那二十名宗衛火熱的目光,臉上微微露出幾分笑容,對著他們點點頭打了聲招呼,畢竟他也是從宗衛一路走過來的,自然明白這些宗衛們此刻心中所想。
“八殿下,這件事陛下昨日已發書知會過我了……很抱歉,我不能幫你什麼。”
百裏跋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歉意地向趙弘潤表明了他的立場。
趙弘潤對此並不在意,畢竟魏天子已有言在先,身為魏天子曾經的宗衛、如今亦是最信任的大將軍,百裏跋又豈敢違背自己幾十年的主子,私下給予趙弘潤幫助呢。
“百裏大將軍言重了,弘潤與父皇打賭之前,便已有所預料。不過……”眼珠一轉,趙弘潤試探著問道:“大將軍對於我大魏向楚求和怎麼看待?”
百裏跋聞言微微皺了皺眉,在望了一眼趙弘潤後,笑嗬嗬地說道:“八殿下不必在試探我了,某身為將軍,自然無法容忍楚蠻子侵我大魏疆土……但前提是,殿下得按照與陛下的約定,說服某軍營內上下兵將……”
百裏跋毫不猶豫地便表明了他的立場,顯然他也是傾向於對楚宣戰的,當然了,前提是趙弘潤能夠贏下這次的賭局。
對此,趙弘潤很滿意,畢竟在清楚了百裏跋的態度後,哪怕這位大將軍並不會給予什麼幫助,但也能默許趙弘潤做一些比較出格的事。
“百裏大將軍放心,我定會給大將軍一個痛擊楚人的機會的。”
見趙弘潤仿佛成竹在胸,百裏跋不禁有些詫異,好心地提醒道:“殿下恐怕還不知吧?……昨日你與陛下在垂拱殿立下約定,傍晚時分我浚水營便傳開了消息,說殿下你為了保玉瓏公主一人,不惜將我浚水營數萬將士推上戰場,視數萬兵將性命如無物……不誇張地說,某營中兵將們眼下可是恨不得生吞了殿下呢!”
趙弘潤愣了愣,旋即失笑道:“貴營的消息好靈通啊……百裏大將軍可知是何人傳播的消息?”
“除了兵部,還有誰人能自由出入營中?”百裏跋毫不在意,撇撇嘴說道。
“兵部……”趙弘潤喃喃念叨了兩句,對身後的宗衛呂牧道:“呂牧,記得事後將兵部郎官以上大人的名諱記下來。”
“是。”宗衛呂牧抱了抱拳。
百裏跋饒有興致地望著這一幕,因為是天子曾經的宗衛,他自然能從特殊的渠道得知這位八皇子的秉性,那可絕對不是一位忍氣吞聲的皇子。為何記下兵部眾官員的名字,這不言而喻。
不過對此百裏跋並不關注,畢竟軍隊雖受製於兵部,但兩者也並非是上下級的關係,再者,百裏跋以往看那些兵部官員也不是很順眼,又豈會多管閑事。
他在意的隻是,這位八皇子是否能人所不能,在滿營兵將都對其氣憤填膺的情況下,仍能說服這些兵將們。
“殿下似乎並不在乎某營中的兵將對殿下恨之入骨?”
趙弘潤聞言笑道:“愛憎僅存乎於一念之間……怕的是什麼?怕的是貴營上下兵將對我一無所知,那才是最糟糕的。……兵部以為他們坑了我,事實上,他們卻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哦?”百裏跋微微一笑:“某,拭目以待。”
見這位大將軍準備起身去召集全營的兵將,趙弘潤連忙喊住了他。
“大將軍且慢……請大將軍給我十套浚水營兵將們的甲胄。”
“甲胄?”百裏跋詫異地望了一眼趙弘潤,想了想說道:“這個可以。……還有什麼麼?”
“還有……貴營的軍旗!”
“……”百裏跋聞言一愣,在皺眉思忖了良久後,這才遲疑地點了點頭。
畢竟魏天子事先知會過百裏跋,除了公然支持趙弘潤以外,可以滿足他別的需求,隻要是不影響營內士卒對趙弘潤這位八殿下的態度。
“軍旗乃軍魂所係……但願殿下你明白你究竟在做什麼。”
由於事關重大,即便是對待子侄一般的趙弘潤,百裏跋亦不由地用凝重的語氣提醒他,畢竟這位八殿下的性格素來乖僻,若是他侮辱了浚水營的軍旗,搞不好整個營的兵將都會暴動。
而對此這個提醒與警告,趙弘潤麵色自若地拱了拱手。
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百裏跋自行準備去了。期間,他派人送來了十套營內兵將的甲胄,趙弘潤叫弟弟弘昭的十名宗衛穿好,即張驁、李蒙、方朔等人,叫他們想辦法混到滿營的兵將中去。
畢竟演講這種事,最好台地下有幾個托嘛,這樣才能哄抬氣氛。
為此,趙弘潤事先懇請百裏跋,請他莫要按照營內平日裏的秩序列隊,隻叫滿營兵將胡亂站列,免得張驁、李蒙、方朔等人被人瞧出來。
百裏跋同意了,他命人在營中操場的北側替趙弘潤用木頭搭了一個高台,旋即便喚來全營兩萬五千名士卒,等著趙弘潤上台說服這些對其氣憤填膺的驕兵悍將們。
在眾目睽睽之下,趙弘潤領著沈彧等十名宗衛緩緩登上了木質的高台。
說是高台,其實也就是一丈來高的木頭台子,也並沒有多高。
但此時此刻,這個高台儼然已成為浚水營兩萬五千兵將們矚目的焦點,整整兩萬五千雙眼冷冷地盯著這個地方。
不得不說,被這兩萬五千雙冰冷中帶著怒意的眼神死死盯著,即便是沈彧等宗衛們,亦不由地感覺頭皮發麻,因為他們清楚能夠感受到台地下那些兵將恨不得將他們生吞的凶惡眼神。
“殿下,準……準備好了。”宗衛高括咽了咽唾沫,小聲地提醒道。
恐怕連他都沒想到,他有一日竟然會如此的驚恐。
趙弘潤點了點頭,望了一眼宗衛們所架起的一個巨大的“喇叭”。
沒辦法,由於自己的聲音不足以傳遍這兩萬五千名兵將的耳朵,因此趙弘潤昨日便請工部的巧匠們打造了這隻高度與他身高相仿的喇叭。
說是喇叭,其實就是一個最簡單的擴音器,底下裝著木質的架子,純粹小孩子玩意,不過在這裏,怕是沒有多少人能想到製作出這個玩意。
“喂喂喂,咳咳……”
趙弘潤試了試擴音的效果,旋即丟出一句讓台地下兩萬五千名兵將們都為之一愣的話。
“唔……諸位浚水營的將士們,你們好,我便是爾等心中因為某個消息而恨之入骨的……趙弘潤!”
“……”
原本還在小聲議論,猜測趙弘潤身份的浚水營兵將們,頓時鴉雀無聲。
『那劣子的嗓門有這麼大?能傳聲地那麼遠?』
在操場的邊上,魏天子與隨同的皇子、官員們在五營大將軍百裏跋的親自迎接下來到了營內操場。
因為此時操場內那兩萬五千名士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高台上的趙弘潤身上,因此倒也沒注意到身背後遠處的魏天子等人。
“恐怕是八殿下又鼓搗了什麼好玩意。”
在旁,大太監童憲顯然是注意到了天子臉上的納悶之色,會心笑著解惑道。
魏天子聞言不由地想起了當初那隻風箏,輕哼地笑罵道:“就曉得整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怪不得據說工部本署下那幫工匠們與他關係不錯。”
因為據天子所知,趙弘潤鼓搗出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幾乎都是出自工部下那些能工巧匠們的手,比如當初的風箏,科試場中那些白蠟等等。
『話說回來,那劣子真能說服在場的兩萬五千名兵將們麼?看這些人的目光,可恨不得要將他生吞活剝啊……』
天子淡淡撇了一眼在旁跟隨的眾兵部官員,若有所思。
而此時,趙弘潤的這場“演講”仍在繼續,不可否認,他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的那兩萬五千名士卒集中了注意力。
“他就是趙弘潤?”
“就是此子為保他皇姐,罔顧我等兵士性命?”
“不過這小子膽氣倒是不小……”
“是啊,嗓門也夠大……”
操場上的眾兵將們低聲議論起來。
整整兩萬五千名士卒,哪怕隻是小聲議論,這聲音彙聚起來也猶如蝗群般嗡嗡作響。
然而,站在高台下的五位營將軍,即五營大將軍百裏跋的麾下將軍們,他們並沒有製止士卒們的議論,因為他們遵從著百裏跋的指令:隻要士卒們不發生暴動,就不許出麵製止。
因此,他們冷眼旁觀。
而在高台上,趙弘潤顯然也聽到了士卒們的議論,竟笑著點了點頭,肯定道:“對對對,就是你等所聽到的消息中,那個為了他皇姐不惜將你等推上戰場的趙弘潤!”
『這小子真敢說啊……』
五位營將軍麵麵相覷,不由地扭頭望了一眼高台上麵色自若的趙弘潤。
正如他們所想,此言一出,頓時整個操場都安靜了下來,整整兩萬五千名士卒不約而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高台上的趙弘潤。
也難怪他們心中驚詫,
畢竟這個年僅十四歲的皇子殿下,正麵迎著他們兩萬五千雙不善的眼神,姿態從容地承認了此事。
整個操場,安靜地可怕,那仿佛連空氣都已凝結的氣氛,讓遠在操場邊上的天子都不由地替高台上的兒子捏一把冷汗。
而不可思議的是,高台上的趙弘潤卻仍舊滿臉笑容:“諸位是不是很詫異?明明這種國家大事是應該由父皇與眾朝中重臣商議得出結果的,憑什麼我能改變那些位大臣們的主意,否決了求和之事呢?……因為呀,我對那些位主張求和的大臣們送了一件禮物……”
『禮物?什麼禮物?』
場內的氣氛稍稍緩解了幾分,許許多多的兵將又納悶、又好奇地望著趙弘潤。
“皇兄賄賂朝中大臣?”
趙弘潤的弟弟弘宣在操場外聽到這句頓時目瞪口呆。
而在聽到這句話後,附近的朝廷官員們紛紛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其中,兵部的官員們一個個麵色漲地通紅,而禮部、戶部的官員卻是一副幸災樂禍之色。
『那劣子……朕不是說過不許再提那件事麼!』
天子的表情也陰沉了下來,畢竟他也曾收到他兒子那特殊的禮物。若是此事載入史書,可足以使他這位大魏天子成為後人的笑柄。
然而,趙弘潤並沒有細說他所謂的“禮物”,他做了一件叫在場所有人都感覺毛骨悚然、遍體生寒的事。
因為這位八皇子,抬手指了指某處,笑著說道:“對了,說起來,我也為諸位帶了一件禮物……”
『禮物?』
浚水營的兩萬五千名兵將們錯愕地順著趙弘潤手指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
僅僅隻是瞧了一眼,便使這兩萬五千名血氣方剛的大魏男兒們氣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
因為他們發現,他們浚水營主旗杆上那片軍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件女人的衣物,正迎著風,徐徐飄揚。
『……』
見此,魏天子驚得目瞪口呆,隻感覺背脊泛起陣陣涼意,扭頭望向百裏跋這位曾經的宗衛,臉上露出幾許駭色。
卻隻見,百裏跋苦笑著攤了攤手。
『那劣子要激起軍中暴動?』
魏天子麵色駭然。
果不其然,在注意到自己軍中主旗竟然被替換成了一套女人的衣物,那兩萬五千名原本坐在地上傾聽的士卒們頓時就站起來一大半,一個個麵色漲得通紅,凶神惡煞地瞪著高台上的趙弘潤,甚至有人已破口大罵起來。
這回,那五位營將軍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因為他們若是在冷眼旁觀,或有可能這些受到了侮辱的兵將會直接衝上高台,將高台上那位膽大妄為的皇子殿下給撕碎。
“爾等做什麼?!……都坐下!”
兩名營將軍出聲喝道,總算是使那些險些要暴動的士卒們恢複了冷靜。
『什麼時候換的?』
『這……這也太膽大妄為了……』
五位營將軍麵麵相覷。
因為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以至於他們一開始還真沒注意到自己營內的主旗竟然沒替換了。
在這五位營將軍的嗬斥下,操場上那些兵將們礙於上司的命令,不情不願地又坐了下來。
但其中有些人,卻仍然站著,一臉痛恨地瞪著高台上的趙弘潤。
比如在第二排,就有個壯漢,任憑他的將軍嗬斥怒罵,也依舊站著,冷冷地注視著趙弘潤。
“那個……段央,坐下!”
“第一營的軍侯段央,你給我坐下!……聽到沒有!”
因為軍侯是曲的將領,五百兵長,算是浚水營中小有名氣的武官了,因此那五位營將軍也認得此人,紛紛出言嗬斥。
可那名叫做段央的軍侯卻罔顧將軍們的嗬斥,依舊站在原地,借此表達他對高台上的趙弘潤的強烈不滿。
見此,趙弘潤喊住了那五位營將軍,笑著說道:“幾位將軍稍歇,我來與他說話。”
那五位營將軍對視了一眼,也就放棄了衝過去將那個不聽話的部下狠揍一頓的想法。
“段軍侯是吧?……你似乎對我有很大的不滿?說出來聽聽。”
『似乎?』
那名叫做段央的壯漢恨地滿臉怒色,一臉憤慨甕聲說道:“八皇子為何侮我浚水營?!”
他這句話,儼然是說出了在場眾兵將們的心聲。
“辱?這從何說起?”趙弘潤笑著說道:“據本殿下所知,你等聽說我反駁了朝中大臣們的求和之事,一個個氣憤填膺,對我怒目而視……你們恨我什麼?恨我駁回了朝中大臣們的建議,使得你浚水營沒有機會因為一個女人的犧牲而幸免於踏上戰場?……既然如此,本殿下送這份相襯的禮應應景,這談得上是侮辱麼?”
“這……”那段央滿臉的怒意為之一滯,哼哧哼哧說不出話來。
『這傻大個不行啊……』
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他本來還以為這個段央能說出什麼來。
就在這時,操場上響起一個聲音。
“八殿下說得好聽,其實八殿下隻是為了保玉瓏公主吧?”
『叫八皇子啊,大哥……』
趙弘潤心中苦笑起來,他自然聽得出這個聲音是他弟弟弘宣的宗衛張驁,是他事先安排的“托”,畢竟光靠段央這種光有勇氣的莽夫,這場對話就進行不下去了。
見操場內的士卒們紛紛環首張望開口的那人,趙弘潤立馬咳嗽一聲吸引他們的注意:“說得好!……這位兵大哥說得沒錯,我是想保玉瓏公主,因為那是我皇姐,無論她嫁給誰,我都不希望她嫁給一幫強盜!……我說楚軍是強盜了麼?沒錯,我說了!那就是一幫強盜!侵略我大魏疆域,殺戮我大魏百姓……好比說,這群強盜衝入諸位家中,狠狠將諸位的兄弟同胞狠揍了一頓,搶走了你家中值錢的器物、財富,可弄到最後,竟然還要將家中的姐妹嫁給這群強盜,懇求他們離開?……換做是你等,可咽得下這口氣?!反正我趙弘潤咽不下!”
『……』
操場內的士卒們再次變得安靜下來,但是這回,他們望向趙弘潤的眼神轉善了許多。
“於私來說,我的確是要保玉瓏公主,那是我的家人,我自然想保護她,這就跟諸位想保護你們的親人一樣……軍侯段央,你肯將你家中姐妹,嫁給一群強盜麼?!”
那段央突然被趙弘潤點名,嚇了一跳,下意識喊道:“斷……斷然不肯!”
趙弘潤笑了笑,“既然如此,你還站著做什麼,擋到你身後的兄弟們了。”
“呃……”段央尷尬地撓了撓頭,訕訕地坐下了,引來周圍一群浚水營兵將善意的哄笑。
見此,趙弘潤笑著說道:“諸位莫要取笑這位段軍侯,在我看來,這位段軍侯是極有膽量的……我可是皇子誒,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敢這麼瞪著我,恨不得衝上台來將本殿下抓下台暴打一頓,我方才也是嚇了一大跳呢,生怕他會衝上來……話說你不會真想過衝上台來吧,段軍侯?”
在一陣哄笑聲中,段央滿臉尷尬,憨憨地摸了摸腦袋。
『不可思議……』
望著這一幕,台下五位營將軍驚詫地對視了一眼。
要知道就在方才,這些兵將們還恨不得要將台上那位殿下生吞活剝,而眼下,這就打成一片了?
在他們驚詫的目光中,趙弘潤揮了揮手,使台下的哄笑聲逐漸安靜下來。
這時,趙弘潤換了一種口吻,正色說道:“無論是誰,都會畏懼死亡,因為人的性命隻有一條,何其珍貴……若是撇開玉瓏公主是我皇姐這件事,我也支持和親,為什麼不?犧牲一個女人,便可以換來楚國的休戰……天子家的女兒嫁完了,還有公卿、朝臣家的女兒,還有百姓家美貌的女人,冠上一個公主的名號,將其嫁出去,便可換來國家的安寧,何樂而不為?”
“但事實上,並非出嫁一個女子,便可換來我大魏的安寧……”
“楚國南麵稱王,東北邊有齊、魯,西北邊有我大魏,皆是楚王欲稱霸天下的障礙,可偏偏楚王棄齊、魯不顧,來攻我大魏,這是為何?……很簡單,因為我大魏比齊魯兩國弱小,比他楚國弱小,因為弱小,所以就要挨打。……前段日子楚使遇襲在我看來不過是楚國的一個借口,弱才是我大魏被楚國攻打的原因。在這強國林立的亂世,弱小,就是罪!”
“若是我大魏比楚國強盛,楚國又豈敢攻打我大魏?!”
“相信諸位將士們此刻心中是有些不安,事實上我心中也有不安,畢竟以往許多年,我大魏與楚的戰事皆是勝少敗多……楚國太遼闊,兵源也太多,楚國軍隊的強大……然而,就因為楚軍強大,我大魏就隻能忍氣吞聲了麼?”
“此時此刻,楚軍已攻入了我大魏的疆土,攻打我大魏的城池,殺戮我大魏的軍民,搶掠我大魏子民的財富,可即便如此,我大魏仍要和親、仍要割地、仍要賠款,去求那幫侵略我大魏領土的惡徒,求他們回去?……若是我大魏子民都這麼想,那麼,我大魏就離亡國不遠了!”
『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天子身邊的諸位官員聞言低了低頭,裝作沒有聽到。
“死於憂患、死於安樂……楚國要成就一統天下的霸業,那麼我大魏就勢必是他們擴張疆域過程中的阻礙,嫁一個公主便能使楚軍退兵?但凡抱著這種可笑想法的,全是他娘的蠢材!”
“就算這次我大魏妥協,嫁出了玉瓏公主,割了地、賠了款,使楚軍撤離了我大魏的疆域……即便如此也請記住,楚軍之所以撤兵,絕非是因為以上原因,隻可能是他們暫時無法一口氣吞掉我大魏,企圖逐步吞蝕我大魏的疆域罷了!……一旦日後那幫強盜有把握吞掉我整個大魏了,別說一個玉瓏公主,就算是十個、一百個,也改變不了那幫強盜企圖吞並我大魏的決心!”
“割地、賠款、納貢,我從來就不支持,因為那會使敵軍越來越強,我大魏越來越弱……很有可能,我大魏給予楚國的賠款,會變成楚軍手中用來殺戮我大魏軍民的利刃。我大魏割舍的城池,將會成為楚國用以攻打我大魏的碉堡。”
“待等有朝一日,等我我大魏因割地、賠款、納貢衰弱到再也無法與楚國抗衡,到那時候,和親有屁用?割地有屁用?納貢、賠款,這些都還有屁用?”
“那幫強盜們會想,攻滅了我大魏,土地、財富、女人,什麼會沒有?等到楚國的利刃架在我大魏的頭上時,你我,還有我大魏萬萬千千的子民,就將是亡國奴!”
“……”數萬將士隻感覺腦中嗡嗡作響。
長長吐了口氣,趙弘潤將高昂的喊聲收了回來,鄭重地說道:“所以說,該來的戰爭,終究會到的,我大魏與南楚並立於世,那麼就難免會有廝殺,會有征戰,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有人說,我大魏的軍隊打不過楚軍……我卻要說,還未打過,怎曉得打不過?難道勝負僅僅隻看兩支軍隊的實力差距麼?……若這樣說,這天底下還打什麼仗,每個國家隻要將自己國內的軍隊往那一擺,一比較數目,不就分出勝負了麼?還要兵法、計謀、外交等等手段做什麼?”
“打仗的,是人!……在還未開打之前,誰能輕言勝負?!”
“眼下,我大魏還有與楚軍一拚之力,眼下不打,更待何時?”
“維係國之尊嚴的,絕非是我大魏的女人,而是靠諸位……靠我大魏萬萬千千的血性男兒,隻有我等,還能肩扛起國的尊嚴!”
“殿下,何為國的尊嚴?”操場內響起一個另類的聲音,打斷了趙弘潤慷慨激昂的講話。
『叫這幫人來當托絕對就是錯誤!』
被打斷了氣氛的趙弘潤悶悶地暗自歎了口氣,醞釀了一下感情,沉聲說道:“國的尊嚴?問得好!在我看來,國的尊嚴在於……”
“……不賠款!”
“……不納貢!”
“……不割地!”
“……不和親!”
“……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謂之,國的尊嚴!”
隨著趙弘潤最後一句話以高昂的語氣喊出後,別說整個操場鴉雀無聲,就連大魏天子亦為之動容。
但凡聽到這段話的人,仿佛有感覺有一股氣從脊椎逆行而上,直達腦脊,使人產生莫名的激動,激動地渾身都要顫抖起來。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我大魏亦有血性男兒!”
高台上,趙弘潤舉起拳頭重重一垂胸口,高聲喊道:“諸位,我趙弘潤願帶頭守衛國門,敢問諸位,可有勇氣與我同往,叫那群南楚的強盜認識到……我大魏的男兒們,即便是麵對強大的楚國,亦要挺直脊梁,對他們言……不!”
“打垮南楚!”
一直在兵將們之中當托的張驁、李蒙、方朔等宗衛們適時地站起身來,振臂高呼。
『喂喂喂,別一股腦全站出來啊,被人看穿……』
趙弘潤眼皮子跳了跳。
可幸運的是,此刻操場內那兩萬五千名士卒被趙弘潤的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也沒有人去在意張驁、李蒙、方朔等人究竟是不是他們營地裏的兄弟,見有人起了頭,紛紛站起身來,振臂高呼。
“打垮南楚!”
“打垮南楚!”
“打垮南楚!”
“我大魏的疆土,不容侵犯!”那群托兒又喊道。
“不容侵犯!”
“不容侵犯!”
“不容侵犯!”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一聲比一聲齊,一聲比一聲高,遠遠望去,儼然是洶湧的海濤一般,勢頭仿佛要蓋過天日。
“呼……”
望著這一幕,魏天子長長吐了口氣,緩緩地閉上了雙目。
『不賠款、不納貢、不割地、不和親,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那劣子的心,竟比朕還要大……輸了……這回可真是,輸得心服口服……』
天子緩緩地睜開眼睛,望著操場內神情亢奮的那些兵將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心口。
他輸地心服口服,因為非但隻是那些兵將們被趙弘潤的言論說動,就連這位大魏天子,此刻亦心潮澎湃,激動地難以自己。
『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天子不停地在心中重複這句話,隨著他一句句的重複,他不由地亦有些熱血沸騰。
因為年紀的關係逐漸趨向於妥協、求全,而再不複當初年輕時銳氣的天子的心,仿佛此刻就重新活了過來,讓天子再次感受到了一股屬於年輕人的衝勁。
他轉頭望了一眼身邊的眾人,發現除了兵部的大部分官員麵色蒼白以外,其餘大臣,哪怕是他的幾個兒子們,此刻亦激動地攥著拳頭,滿臉通紅。
『怎麼會……』
兵部左侍郎徐貫麵色難看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他實在難以想象,明明他已經放出了那樣的消息,使得浚水營的兵將們瞧見八皇子趙弘潤恨之入骨,沒結果沒想到那位八皇子一番話,竟然鼓動了整個操場的兩萬五千名兵將。
與他抱持著相似想法的其他兵部官員們,紛紛轉頭望向兵部尚書李鬻,卻見這個年過五旬的老頭,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賠款、不納貢、不割地、不和親,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真敢說啊。”
四皇子燕王弘疆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遠處高台上的弟弟趙弘潤,隨即嘴角揚起幾分灑脫的笑容,仿佛是放下了什麼困擾多時的心事。
而在旁,六皇子弘昭嚴肅地望著操場內的兵將,亦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時,隻見天子深深吸了口氣,忽然喃喃說道:“肅王!”
“啊?”大太監童憲似乎是正震驚於操場內的變故,聞言不由一愣。
見此,天子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道:“回宮後擬詔,封八皇子弘潤為……肅王!”
肅者,威嚴閬閬,莊穆嚴正。
威天下不以兵戈,嚴大國之威。
『PS趙弘潤:這章是二合一的,話說本殿下……不對,是本王封了王位,諸位看官不丟點票票過來恭賀一下嘛?』
翌日晌午,魏天子坐在垂拱殿內的龍椅上,聚精會神地端詳著龍案上他親筆所寫的一幅字。
這幅字上的文字,正是昨日他兒子說服浚水營兩萬五千名士卒時所說提到的那句話,一句讓至今回想起來猶感覺熱血沸騰的話。
『不賠款、不納貢、不割地、不和親,皇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童憲,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良久,魏天子感慨地問道。
從旁,大太監童憲聞言躬了躬身子,仿佛無視了魏天子兩鬢已逐漸出現的斑白,含笑說道:“可老奴覺得,陛下今日卻是精神抖擻啊……”
“嗬嗬嗬。”魏天子微笑著點了點頭,感慨地說道:“當真是很神奇……朕瞧著這段文字,猛然感覺自己年輕許多……”
童憲含笑不語。
“裱起來,就掛在這垂拱殿。”魏天子鄭重地說道:“無論十年、二十年,都不許有人摘下來!”
『……』
童憲微微一驚,要知道這垂拱殿可是曆代天子處理國政的地方,魏天子指定將這幅字裱好掛在殿內,儼然是準備將這句話流傳下去,奉為祖訓。
“是。”童憲恭恭敬敬地卷起龍案上紙張,交給身後的小太監,低聲道:“送到工部,令匠臣們仔細裱好,再呈於此殿。”
“是。”小太監低了低頭,接過紙卷離開了。
而此時,垂拱殿外又走出一名小太監,低頭行禮稟告道:“啟稟陛下,八殿下……唔,不,肅王殿下求見,說是懇請與陛下進行一場『男人與男人』的對話。”
“哦?”魏天子好笑地聽著那新奇的說辭,笑罵道:“一個十四歲的孺子,妄談什麼男人與男人的對話……”說著,他沉思了片刻,點點頭說道:“準,宣他進來。”
不多時,八皇子趙弘潤便邁步從殿外走了進來。
或者說,是肅王。
走入殿內,趙弘潤朝著天子拱手下拜行了一記大禮。
此時殿內,除了最近告病的中書令何相敘外,仍有大太監童憲與中書左右丞藺玉陽、虞子啟二人,雖然他們並不完全明白何謂『男人與男人的對話』,但亦識趣地陸續起身離開垂拱殿,給天子與肅王留出單獨談話的空間。
盯……
盯……
父子兒子對視了良久,誰也沒有開口。
良久,趙弘潤開口道:“父皇,
此番是皇兒贏了吧?”
“不,你還沒有贏。”魏天子微微一笑,搖頭說道。
雖然他心中早已在昨日就承認了這一輪的負事,但是當著自己兒子的麵,做老子的又豈肯親口認輸?
不過對此,趙弘潤並不感覺意外,淡定地說道:“父皇認為皇兒不能戰勝潁水郡的楚軍麼?”
倘若是在以往,魏天子很難想象一個十四歲的孺子竟誇口要戰勝令整個大魏都為之忌憚的楚軍,可是在經過昨日浚水營的事後,魏天子倒是對眼前這個兒子充滿了信心。
但即便如此,他依舊不會親口認輸:“還未打,你又如何肯定你一定能贏?”
“誒?我以為父皇會站在我這邊的呢……畢竟這一仗或許關乎著我大魏的興衰存亡喲。”趙弘潤眨了眨眼睛,調侃道。
“……”魏天子頓時啞然。
之後,垂拱殿內又再次安靜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魏天子這才長長歎了口氣,首次以根本不符合他天子身份的口吻輕聲說道:“弘潤,你一定要親自去麼?”
趙弘潤的心微微一顫,有些驚詫地望著魏天子,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他父皇用如此“軟弱”的口吻跟他說話,在以往,從來都是居高臨下式的命令口吻。
想了想,趙弘潤鄭重地說道:“既然皇兒提出了『皇子守國門』,那麼便不能自打嘴巴……相信皇兒親赴戰場,必能使前線的兵將們士氣大增。再者,此事關係到玉瓏皇姐,關係到整個大魏……皇兒並不能做到完完全全地信任某個人或某些人,因此,皇兒非去不可。皇兒要用自己的眼睛,洞察整個戰場,是我大魏的軍隊不至於踏錯,使國運陷於危難。”
魏天子深思了片刻,問道:“你是希望朕給你指揮前方軍隊的權利麼?”
“不,皇兒隻要小小一個監軍就足夠。”
“小小一個監軍?”魏天子哭笑不得地望著趙弘潤,沒好氣說道:“你知道朕不可能給你的。……戰場並非兒戲,而國與國之間的征戰,那更是關係著國家興衰存亡……”
“所以,皇兒退而求其次,隻要求父皇允諾一件事。”
“什麼事?”
“無條件讓前線的將領們聽從皇兒的指令,就三次!”
“唔……”魏天子聞言不由地沉思起來。
雖然他逐漸意識到,眼前這個兒子多半深藏著驚世駭俗的才識,因此屢屢讓他大為吃驚。
可問題是兩國征戰終歸是關係著整個國家興衰存亡的大事,豈能托付於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孺子手中?萬一他一意孤行將整個大魏推向了滅亡呢?
因此,無論是監軍還是指揮權,魏天子都是不可能交給眼前這個兒子的,畢竟在他看來,他的兒子趙弘潤即便再怎麼有才華,也不可能會比前線經驗豐富的老將更懂得用兵。
不過若是絲毫不給權限,那麼趙弘潤到了前線就根本沒有發言權,或許前線的將軍們會因為他肅王的身份給予尊重,但絕不可能聽從他的命令。如此一來,這個兒子的聰慧才智就絲毫沒有用武之地。
這樣想想,給予這個兒子三次無條件命令前方將領的權限,或許是最適合的。
因為如果趙弘潤當真在兵法上也有建樹的話,三次機會已經足以讓前線的將領們認識到這位肅王的本領;反過來說,若是這個兒子在兵法上其實一竅不通,那麼,三次失利,大魏也不是不能承受。
畢竟迄今為止,大魏在潁水的戰場可謂是屢戰屢敗,城池丟了好幾座,也不差這三次了。
“好!朕就給你三次無條件命令前線將領的機會!……記住,隻有三次!”
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天子提筆在龍案上的紙上寫下了這段話,還鄭重地蓋上了他的私印與國之玉璽。
相信憑這張東西,趙弘潤便可隨意調動前線的軍隊,或者是前往前線支援的浚水營的士卒。
“拿著吧,貼身收好。”
“多謝,父皇。”趙弘潤拱手拜了拜。
魏天子的意思他聽得很明白,無非就是給予三次機會,讓他去折服前線的將領們,三次機會幹得好,那麼那些將領自然會繼續聽從他的指揮,若是幹的不好,那就滾蛋,再沒有資格插手前線的戰事。
送出了這份聖諭,已明知無法再改變自己兒子心中想法的大魏天子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笑著說道:“這就是你所說的,男人與男人的對話?”
“哦,這件事皇兒還未開口呢。”說著,趙弘潤徐徐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父皇,若是此次皇兒不辱使命,成功擊退了進犯的楚軍,懇請父皇日後莫要再逼迫玉瓏皇姐……她不想嫁,父皇不許逼!”
“……”魏天子聞言眯了眯雙目,皺眉望著趙弘潤。
此時此刻,隻要魏天子一點頭,那麼,玉瓏公主便能擁有前所未有的待遇,一個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大魏公主能享有的婚姻自由。
忽然,魏天子臉上露出了幾許讓趙弘潤看不懂的笑容:“好!朕就依你!”
『真的答應了?』
趙弘潤心中湧出難以言喻的喜悅,罕見地說了一番他父皇的好話,比如英明神武之類的,哄得魏天子開懷大笑。
可是等到趙弘潤心滿意足地離開之後,魏天子臉上的笑容卻徐徐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難以捉摸的淡淡笑意。
『一個蘇姑娘,一個玉瓏……看來日後倒是不用怕這劣子不聽話了……』
魏天子臉上的笑意,儼然有些高深莫測的意味。
這時,大太監童憲可能是看到趙弘潤從殿內走出,適時地走了進來,低聲稟告道:“陛下,燕王殿下入宮了,此刻正奔垂拱殿而來。”
“弘疆?”魏天子正喜悅在他已經拿捏住了八兒子的弱點中,聞言不由地一愣。
因為已出閣的皇子,若沒有要緊事是一般是不會來垂拱殿的,畢竟他的兒子不是每一個都是趙弘潤那種根本不怕被其父皇厭惡的家夥。
不多時,趙弘潤的四哥,燕王弘疆便出現在了垂拱殿前。
“父皇,皇兒懇請外調南燕。”
還沒等天子開口詢問來意,燕王弘疆便自行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南燕?”魏天子的麵色微微一變,表情著實有些錯愕。
『此時外調南燕,這豈不是……等同於放棄了皇位?』
大太監童憲亦是詫異地瞧著這位燕王。
“你要去南燕?”天子驚詫地望著燕王弘疆:“為何?”
隻見燕王弘疆莊重地行了一個軍中禮節,鄭重地說道:“因為南燕,亦是我大魏的國門,而皇兒乃是燕王,義不容辭!”
“你打算幫弘潤一把?”魏天子有些吃驚,因為據他所知,燕王弘疆對肅王弘潤可是一向有偏見的,誰叫當初趙弘潤還是皇子的時候,為了逼迫天子允許他出宮,就去騷擾後宮呢,而那些被騷擾的後宮妃子中,便有燕王弘疆的生母。
如此也難怪燕王弘疆對趙弘潤心存偏見,可沒想到這會兒,弘疆竟打算出手幫他的兄弟一把。
魏天子正要開口詢問,忽然又有一名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低聲稟告道:“陛下,六殿下求見。”
『弘昭?……今日這是怎麼了?』
連續三名兒子的求見,讓魏天子有種莫名的揪心。
當六皇子麒麟兒弘昭走入垂拱殿的時候,他也有些吃驚,因為他見到了很少會入宮的四哥,燕王弘疆。
魏天子揮揮手示意趙弘昭暫時立在一旁,隨後轉頭對燕王弘疆說道:“弘疆,告訴朕,你懇請外調南燕的理由。……是因為昨日弘潤的那一番話?”
『外調南燕?』
趙弘昭亦吃驚地望了一眼他四哥,畢竟他也明白燕王弘疆主動懇請外調南燕意味著什麼。
燕王弘疆抱拳拱手,鄭重說道:“是的,父皇。……父皇想必也知道,八弟因年幼頑劣,曾為出宮之事打攪我母妃的安寧,皇兒對他本存有偏見,然而昨日在他浚水營一番話,卻讓皇兒熱血沸騰……皇兒雖然愚笨,但也曉得我大魏此次對楚用兵,北方的韓國勢必會趁機進犯上黨或南燕之地,因此皇兒懇請外調南燕,替我大魏守衛北方國門……皇兒沒有八弟那樣使人信服的說辭,但是皇兒也明白,一味地忍讓並不能使外敵退縮,反而會使他們認為我魏人懦弱可欺……若韓國但凡進犯,皇兒願帶頭衝鋒,殺敵於國門之外,揚我大魏之威!”
魏天子張了張嘴,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你……想好了?”
燕王弘疆素來有著軍伍之人的作風,聞言叩地行軍中禮節,莊嚴肅穆地說道:“皇兒已經想明白了,皇兒並非是當君王的料。願為我大魏北方屏障,望父皇成全。”
魏天子聞言心中不由有些震動,思忖了良久後,重重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你意已決,朕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去後宮向你母妃告別,隨後……隨後你便啟程前往南燕,到南燕守將衛穆那報道吧……”
“多謝父皇!”燕王弘疆抱了抱拳,旋即站起身來,在衝著他六弟趙弘昭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後,便告辭離開了垂拱殿。
此時,魏天子這才將目光投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六皇子趙弘昭,略有些疲倦地說道:“弘昭,你尋朕有何事啊?”
隻見趙弘昭微微笑了笑,拱手施禮道:“父皇,皇兒懇請父皇允許,允許皇兒前往齊國為質。”
魏天子聞言麵色大變:“齊國為質?你……你為何會有這種念頭?”
說罷,他好似想到了什麼,麵色有些難看地說道:“你……莫不是擔心我大魏難以戰勝楚軍?”
趙弘昭在腦海中回憶著昨日在浚水營所瞧見的一幕,
回憶著當時那兩萬五千名浚水營士卒同仇敵愾、士氣如虹的模樣,微笑著說道:“那儼然已是一支……虎狼之師,能擊退楚軍,皇兒並不意外。”
魏天子聞言臉上表情稍稍緩和了幾分,皺眉問道:“既如此,你為何要提出前往齊國為質的事?”
聽聞此言,趙弘昭正色說道:“父皇,進犯潁水郡的楚軍,隻是楚國暘城君熊拓所率領的軍隊。……皇兒相信弘潤的本事,定能戰勝這支楚軍。可問題是,進犯我大魏疆域的楚軍,可並非隻有楚暘城君熊拓那一支啊,還有此刻已攻入宋郡的『楚固陵君』熊吾。……宋郡守將南宮,此子乃亡宋之降將,僅看此人為自保而擁兵自重,便知此人對我大魏並無多少忠誠可言……皇兒聽說了,據說某些兵部的大臣們有想過借『楚固陵君』熊吾的手,鏟除南宮將軍這個毒瘤,但是皇兒以為,這招借刀殺人可千萬莫要用在此時……人在情急之下,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魏天子沉默不語。
“依皇兒之見,我大魏曆年來在宋郡已投入不計其數的人力物力,棄之甚虧,南宮雖對我大魏並無忠誠,但此時此刻,還是需要他與我大魏並肩抗擊楚國……”
“你的意思是派出援軍安撫他?”
“正是。……好言安撫。”趙弘昭頓了頓,繼續說道:“南宮將軍是個聰明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見情形不對,威逼宋王退位,將宋地拱手讓於我大魏……如今,齊國難容他,楚國的國體又注定他無法投向楚國,因此,隻要我大魏不逼他,他便依舊會站在我大魏這邊……父皇若想動此人,眼下並非是良機。”
魏天子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話是不錯……可是朕從哪調兵支援宋郡呢?”
也難怪魏天子如此為難,畢竟大魏的六個軍營,『南燕』、『成皋』靠近韓國,顯然就是為了防止韓國所設的,『汾陘塞』那儼然已經是戰場前線,『睢陽』軍營在那降將南宮手中,『大梁』的浚水營正準備出動阻擊進犯潁水的楚軍,數來數去,就隻剩下一個『碭山』的軍營了。
而在魏天子的考量中,『碭山』的軍營是輕易不能調動的,一來是防止潁水郡的戰事出現變故,二來是防止降將南宮或有反叛之心,若是將這支兵力調往宋地,萬一浚水營不能夠阻擋楚軍呢,那大梁怎麼辦?
靠禁衛?靠郎衛?靠兵衛?還是靠宗府的羽林軍?
要知道前三支軍隊隻是用來維護大梁城內、宮內治安的,幾乎沒有沙場征戰經驗。
而宗府的羽林軍就更別說了,由於篩選、教導十分嚴格,具備戰力的成年羽林軍士卒不過七八百人而已,更多的則是還未成年的軍戶孤兒,能有多少戰力可言?
“正因為如此,皇兒才想要去齊國。”
趙弘昭仿佛是猜到了魏天子心中的顧慮,微笑著說道:“此戰,得虧弘潤,如今浚水營上下兵將士氣如虹,儼然是一支虎狼之師……待等弘潤昨日那番話傳至前線,相信定能擊退楚暘城君熊拓的軍隊……但僅僅擊退楚暘城君熊拓,並不能撼動楚國的根本,或許,楚國反而增添兵力……到時候,就需要有另外一股勢力來牽扯楚國,使楚國不敢傾全國之兵攻打我大魏。”
“齊?”
“正是。”趙弘昭點點頭,正色說道:“齊國與我大魏以往並無仇怨,隻不過當初父皇與楚暘城君熊拓聯手滅宋,使齊王心中不快罷了。……不妨與齊聯盟,聯手遏製楚國向北擴張的勢頭。……齊王若是個明君,就應當會與我大魏結盟。”
“即便如此,也不必你親自前往齊國……更何況是為質。”魏天子的眼中露出了不舍的神色。
要知道,在趙弘潤還未受寵之前,六皇子趙弘昭便是魏天子心中最器重、最疼愛的兒子,儼然如掌上明珠一般,甚至不舍得讓他出宮辟宮,又何況是遠赴齊國為人質?
“方才四皇兄說得好,我大魏的皇子,也並非僅弘潤一個,他年僅十四便有為我大魏守國門的崇敬念頭,皇兒這些做哥哥的,又豈能被弟弟比下去?……四皇兄欲南燕,皇兒欲往齊國……畢竟齊國對我大魏始終存有顧慮與怨隙,僅派幾名使臣不足以說動齊王,而皇兒的身份,剛剛好……”
魏天子聞言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誠如趙弘昭所言,若想遏製楚國,就必須借助齊國的力量,但因為宋郡之事,齊王對他們魏國顯然也會有怨恨,畢竟已滅亡的宋國曾是齊國的盟國,與如今的魯國一樣聽命於齊國,三國聯手遏製楚國在東麵的擴張勢頭。
而魏天子當初雖說是坑了楚暘城君熊拓,但終歸也是滅了宋國這個齊國的小弟,齊王會給他們好臉色看才怪。
因此,想要與齊國結盟,就必須派出一位足夠分量的人物作為人質。
而麒麟兒趙弘昭,儼然足夠有能促使齊、魏結盟的資格與心智。作為大魏天子最疼愛的兒子之一,隻要趙弘昭呆在齊國一日,齊國便一日不會對大魏起疑心,畢竟他們也明白大魏絕不會拋棄這位才華驚世的皇子。
再者,以趙弘昭的聰慧,相信他也能在齊國有立足之地,說動齊王同意齊、魏結盟。
“好罷。”
見趙弘昭主意已定,魏天子也隻好認可了這件事,畢竟趙弘昭的身份與聰慧,的確是出使齊國並在齊國充當人質的最佳選擇,比東宮太子弘禮還要有分量。
『一日之間,朕“失去”了三個兒子……』
魏天子暗自歎了口氣,忍著不舍問道:“你……打算何時出發?”
“在弘潤啟程之後吧。……對了,這件事懇請父皇暫時莫要告訴弘潤。”
“朕明白。”魏天子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趙弘昭為何要這麼說,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說,趙弘昭可是為了弟弟趙弘潤執意對楚用兵,而做出的巨大犧牲。
而與此同時,他們口中的趙弘潤,已帶著宗衛們來到了兵部的兵備庫,審視兵部與浚水營士卒交割出戰所需軍器的情況。
畢竟出征之事,可不是說出發就能出發的,期間涉及到許多事,比如與兵部交割最近才打造出來的嶄新的裝備,以及馱運輜重的馬車等等。
而當與兵部交割完畢後,還要再到戶部,與戶部官員交涉糧草、軍餉之事,大事小事一大堆。
不過在巡視兵部庫房的時候,趙弘潤很意外地在庫房內看到了一批幾乎已淪為曆史的戰爭重器。
戰車!
『還留著啊?這種老古董……』
有些意外的趙弘潤不由地走上前去,仔細打量著那一輛輛的戰車。
曾幾何時,大魏的戰車可是敵國所忌憚的戰爭重器,可隨著騎兵逐漸成為野外戰場的主力軍,有諸多弱點的戰車便迅速被淘汰了。
『好大啊……』
趙弘潤走近了些,仔細觀察著眼前這些在兵部庫房內積灰的古董。
『話說,潁水那邊,似乎以原野居多啊……或許,用得上?』
趙弘潤摸著光潔的下巴思忖起來。
在大魏,有兩個機構曾經是趙弘潤比較感興趣的。
一個是兵部本署轄下的『兵鑄局』,負責打造大魏軍隊一切應用所需的兵器、甲胄等等;還有一個是隸屬於工部本署的『冶造局』,負責冶鐵、打造器械等等。
毫不誇張地說,『兵鑄局』與『冶造局』這兩個府衙機構,擁有著大魏最頂尖的技術。『注:實際上還有一個隸屬於內侍監的內造局,不過這裏不做介紹。』
『兵鑄局』與『冶造局』的區別在於,『兵鑄局』的技術趨向於軍用,而『冶造局』的技術則趨向於非軍用,記得趙弘潤曾經在會試時為了抓舞弊事件而拿出的特殊白蠟,便是由『冶造局』的能工巧匠們製作出來的。
按理來說,趙弘潤本應該將這批戰車運到『兵鑄局』,畢竟『兵鑄局』的工匠們更善於將這種戰車改造成征戰利器,但遺憾的是,目前兵部上下普遍謠傳一個消息,說他趙弘潤侮辱兵部,因此,兵部的官員們看待趙弘潤的眼神普遍都不是那麼和善。
因此,趙弘潤隻能將這些馬車運到工部的『冶造局』,請『冶造局』這些與他打過不少交道的能工巧匠們來改造戰車,改造成符合他心意的征戰利器。
與『兵鑄局』一樣,『冶造局』的長官也稱為『局丞』,是一個位比司郎的官職,由工部中掌握了多麵技藝的官員擔任。
而眼下『冶造局』的局丞叫做王甫,與趙弘潤以及他的宗衛們打過不少交道,也算是相互比較熟悉的人了。
當聽說趙弘潤將那兩百多駕戰車運至了冶造局,局丞王甫立馬迎了出來。
畢竟王甫也已聽說朝廷要對楚國用兵的消息,同時也已得知促成此事的八皇子趙弘潤要親赴前線,因此,他一猜就知道這批戰車多半會用在潁水戰場。
“八殿下……哦,不對,如今該稱呼肅王殿下。”
在冶造局的院中,王甫笑吟吟地跟趙弘潤打著招呼。
“嗬嗬嗬。”趙弘潤笑著還了禮,與王甫一並走著,邊走邊笑著說道:“老王,我這回可是又給你攬了一筆生意啊……好好改造,所費人工、材料,都找戶部報銷。”
王甫謙卑地笑著。
沒辦法,畢竟工部在六部的地位中堪稱墊底,而冶造局又遠不如兵部的兵鑄局,說實話,地位真的十分尷尬。
明明冶造局有著各種技術,可是在一般人眼裏,
這個機構最大的作用就是冶鐵,鍛造符合兵鑄局心意的鐵胚,然後交割於兵鑄局,由他們接受打造兵器。
說白了,目前的冶造局,純粹就是給兵鑄局打下手的。
又有幾個人知道,冶造局還負責製造度量計算工具,甚至是戶部用來熔煉、鑄造國幣的大型工具,其實也是出自冶造局之手?
王甫繞著一輛戰車轉了幾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幾遍,旋即猶豫不決地對趙弘潤說道:“肅王殿下,您打算用戰車對付楚軍麼?可是據下官所知,無論是兵部還是陛下,都早已棄用戰車了……”
的確,大魏早已棄用戰車,而且這還不是發生在這一代天子的事,早在上一代先帝在位時期,當北方的韓國大規模投入騎兵作為荒野上的主力軍時,他們魏國的戰車便已被曆史所淘汰,淪為如今隻能在兵部庫房裏積灰的念想物。
曾幾何時,大魏擁有著數千乘的戰車,可如今呢,兵部庫房內僅僅隻剩下這麼寥寥兩百餘輛,而且還是用在春、秋季節的狩獵上,早已不在戰場上露麵。
畢竟數十年前那場慘痛的上黨之敗,大魏當初奉為沙場重器的戰車可是被韓國的騎兵打地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盡管魏人們普遍不想承認,但他們不得不承認,麵對北韓的騎兵,大魏的戰車簡直都是毫無還手之力。
“我知道王大人什麼意思。”趙弘潤笑了笑,拍了拍一輛馬車的軲轆,搖頭說道:“這些戰車在韓國的騎兵麵前的確毫無用途,可是楚國……多的是舟船步兵,用這些東西去對付下船登陸的楚國步兵,還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王甫想了想楚國的情況,這才點了點頭:“這倒也是。……肅王殿下打算如何改造?”
趙弘潤聞言望著眼前的戰車沉思起來。
戰車的曆史,由獨輈(轅)、兩輪、方形車輿(車箱)一路演變至今,拉乘的馬匹也從最早的一匹馬發展到最終的四匹馬,也就是所謂的“駟馬戰車”。
因為考慮到戰車的機動性,因此戰車上一般隻安排三到五名甲士,中間一人負責駕車稱為『禦者』,有一到兩名左側的甲士負責遠距離射擊,稱為『射左』或『射佐』,右邊一到兩人負責近距離的廝殺並保護同乘的人,稱為『戎右』或『戎佑』
一般由伍長擔任『禦者』,指揮同乘的其餘四名甲士。
一乘五人,這已是極限。
據說曾經大魏還研究過六馬與八馬拉乘的戰車,可乘坐十名甲士,但事實證明,那車的效果還不如駟馬戰車,經常出現各種問題,比如車廂下的軸承斷裂,木質的車軲轆爆裂,馬匹無法統一調度等等。
於是很遺憾的,六馬戰車與八馬戰車的構思僅僅曇花一現就被放棄了,唯有駟馬戰車留了下來,直到被騎兵所淘汰。
也正因為這樣,駟馬戰車在大魏巧匠們陸續的改良中仿佛也已開發到極致。比如,車廂下的軸承曾嵌入鐵片,軸棍也有包裹鐵皮,但是隨後,這些又被淘汰,采用反複浸油曝曬後極具韌性的硬木。
『大魏的冶鐵技術還是不足啊……可惜這方麵我也隻知道一個大方向,不知具體,可惜……』
“先把車輪兩側的錐刃撤掉。”
趙弘潤指著戰車車軲轆外側的錐刃說道。
不可否認,這種安裝在戰車車軲轆外側的錐刃,無疑是戰場上殺戮敵軍士卒的殺器,但是它的弱點也同樣明顯。
“對了,車軲轆外裝一塊擋板。”
趙弘潤踢了踢戰車的軲轆,曾經,這種帶輻條的輪子正是北韓騎兵打敗大魏戰車的最大弱點。
那些騎兵們,在飛馳過程中將長槍準確地投入戰車的輻條內,直接導致戰車由於慣性自行翻車崩潰,使得北韓的騎兵們幾乎毫不費力地便將數千乘魏國戰車給擊潰了。
起初趙弘潤也想過索性就用一塊完整的圓木充當車輪算了,但仔細一想,那種圓木如若要扛起戰車的重量,勢必會十分沉重,不利於戰車的機動性,於是,趙弘潤隻有退而求其次,在車軲轆外側裝一塊擋板,盡可能地將內側的軲轆遮蓋起來,免得有人拿這個弱點做文章。
“前麵再裝兩個輪子。”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馬匹隻負責拉戰車,不需要它們抗……”
“不不不,我說的四輪的戰車,不是說在車廂底下安裝四個輪子,前麵兩個輪子,安裝到馬匹的前側去……對對,前側也安裝一個車廂,那是禦者的位置,再留一個位置,保護禦者……”
“後一個車廂加高,唔,盡量減少重量,單純就是加高就行……那是射手的位置。”
按照趙弘潤的心意,局丞王甫立即叫來冶造局內的巧匠,對其中一輛馬車進行改造。
半個多時辰後,初步改造完畢的戰車讓局丞王甫怎麼瞧都感覺別扭。
首先,改造後的戰車有兩個車廂,前一個車廂較低,後一個車廂較高,前者是禦者與戎右的位置,而後者是射手的位置。
其次,這是一輛四輪的戰車,拉車的戰馬從外表來看仿佛被藏了其中,在它們前麵,趙弘潤命令將另外一輛戰車的車廂拆下,將基座與這輛戰車合並,並且加固頭部,使這車擁有了一定的撞擊性能。
局丞王甫的眼皮挑了挑,忍不住提醒道:“肅王殿下,似這般改造,戰車的速度可就大受影響了……並且,不利於戰車拐彎,再者,馱著這麼重的戰車,戰馬的體力恐怕也是問題……”
此時,趙弘潤正吩咐工匠們在戰車的前端裝上密密麻麻的錐刃,聽聞局丞王甫的提醒,笑著說道:“王大人的意思本王明白,本王不需要這戰車跑得有多快,本王隻需要……站在它麵前的敵軍見之喪膽……”
局丞王甫望了一眼改造後的戰車前段那恐怖的利刃,眼皮子不禁輕跳起來。
望著王甫麵色古怪、欲言又止的模樣,趙弘潤沒有細說,畢竟目前世上的騎兵大多還隻是輕騎兵,而趙弘潤對這種改良後的戰車,卻是當“重騎兵”來使用的,或者說,是最簡陋的坦克雛形。
是的,趙弘潤不需要這種戰車有多麼快的速度,他隻需要這種戰車具備衝擊楚軍步兵陣型的能力,或者說,是碾壓一般步兵的能力,使敵軍步兵產生心理上的恐懼。
至於殺敵,浚水營也有騎兵,也有這種荒野戰場上的主流兵種,何必舍近求遠呢?
要不是動力的限製,趙弘潤恨不得將戰車改造成堅不可摧的堡壘,畢竟楚軍幾乎以步兵為主,根本不用擔心機動力會比不上楚軍。
“放心吧,這種戰車,本王隻打算用一次……”
趙弘潤笑著打消局丞王甫心中的顧慮:“就按照這樣改造吧。”
『用一次……肅王殿下莫不是打算一戰而定?』
局丞王甫用患得患失般的目光望了眼趙弘潤,最終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下官明白了。”
事實上,趙弘潤對戰車其實還有諸多的改良方案,比如戰車的減震問題。
但很遺憾,別說大魏,整個天下恐怕都沒有橡膠這種東西,而冶造局目前也造不出彈簧,因此,這個方案趙弘潤隻能放棄,選擇了削弱戰車的速度與機動力,來提高戰車的防禦性能,純粹將戰車當會移動的堡壘使用。
不需要高速度、也不需要戰車在拐彎方麵的性能,趙弘潤隻需要這些戰車能起到驅趕楚軍士卒的效果。
畢竟,即便是遠在大梁,他已在思考如何擊退潁水的楚軍,並逐步地完善心中的構思。
將所有戰車的改造示意拜托給冶造局的局丞王甫後,趙弘潤便帶著宗衛們前往一方水榭。
因為他此番親赴潁水戰場,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總得與蘇姑娘知會一聲,免得她記掛,畢竟她是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
借口很簡單,趙弘潤隻告訴蘇姑娘,他要回一趟老家,至於地點,隨便胡謅一個唄,隻要不在大梁即可。
而對於趙弘潤這個借口,蘇姑娘仿佛隻關心他趙弘潤回老家究竟做什麼。
當從趙弘潤口中聽說是回老家祭祖,蘇姑娘眼中那一抹擔憂神色立馬就消失了。
仿佛她是在擔憂趙弘潤會不會是回老家與人相親什麼的……
在一方水榭稍坐了片刻,趙弘潤便回了皇宮,畢竟親赴戰場這麼大的事,他總得到凝香宮與母妃沈淑妃說一聲。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魏天子早已將這件事告訴了沈淑妃,並且,沈淑妃也沒有阻攔。
畢竟魏天子的另外一個兒子,四皇子燕王弘疆,今日就已經啟程前往南燕了,這件事朝野上下均已得知。
“沒想到四哥走在我前頭……”
當晚,魏天子、沈淑妃、趙弘潤以及趙弘宣在凝香宮一起用飯,當從魏天子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趙弘潤亦有些吃驚。
他還真沒想到那前幾日在浚水營的一番話,竟然還說動了那位四哥。
“並不止弘疆……”
魏天子下意識地差點將六皇子趙弘昭主動懇請前往齊國為質的事說了出來,好在及時收嘴。
“朕是說弘譽……”魏天子臨時轉了口風。
“二皇兄?”趙弘潤驚訝地從魏天子口中聽到了二皇兄雍王弘譽的名字,疑惑問道:“二皇兄做了什麼麼?”
魏天子聞言微笑著說道:“他懇請暫入戶部,
幫你統籌軍餉、軍糧一事……”
『雍王兄還真是……見縫插針啊。』
趙弘潤不由地有些佩服雍王弘譽的“速度”,接著大魏對楚宣戰一事,打著支持的旗號順理成章地混入了戶部。
“父皇同意了?”趙弘潤好奇問道。畢竟在他看來,雍王弘譽此舉顯然是打算正式插手戶部的事了,按照常理,魏天子不應該會同意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魏天子似笑非笑地說道:“無人反對,朕為何不同意?……有些人落後一步,也隻能怪他們自己。”
『有些人……指的是東宮太子?』
趙弘潤很識趣地沒有再追問這件事,畢竟在當初端陽節文德殿之後,他在東宮太子與雍王弘譽之間便更傾向於後者,如今魏天子默許雍王弘譽將手伸到戶部去,趙弘潤也隻是為那位二皇兄感到高興而已。
“對了,這個給你。”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魏天子從懷中取出三枚手指粗細的金製令符,隨手遞給趙弘潤說道:“三次機會。……將此物交給那些將領,朕便不追究他們的過失。”
言下之意,就是說趙弘潤有三次無條件命令前線將領的機會,在這三次機會中,隻要那些將領們是聽從他趙弘潤的指令,並且手中有一枚金令,那麼,天子便不會追究那些前方將領因趙弘潤而戰敗的過失,相當於一顆“安心丸”。
小心地接過那三枚令符,將其交給宗衛沈彧妥善保管,趙弘潤表情有些別扭地說道:“父皇就這麼肯定皇兒會犯錯?”
魏天子笑而不語。
隨後,他岔開話題說道:“百裏跋跟朕說,你似乎並不要求他急行軍趕至鄢陵。……跟朕說說你的打算。”
見說到正事,趙弘潤臉上的表情也嚴肅了許多,鄭重說道:“父皇,皇兒是這樣想的,楚軍一路攻破我許多城池,兵鋒正盛,此時與其硬拚,誠為不智。……因此,皇兒準備在鄢陵先阻楚軍一些時日,消磨消磨楚軍的銳氣。因此,浚水營就算提早趕到鄢陵,也派不上用處,與其急行軍趕往鄢陵,消耗了浚水營兵將們的體力與鬥誌,還不如叫他們徐徐趕路……如此,等他們趕到鄢陵時,楚軍的銳氣多半也被消磨地差不多了,而浚水營的兵將們士氣正高……”
“這樣……”魏天子聞言點了點頭,旋即皺眉問道:“可是鄢陵……能守多久?”
“這一點父皇可以放心,依皇兒推斷,鄢陵目前應該已聚攏了前線的敗兵,相信兵力方麵並不成問題,隻是士氣低落罷了,相信明日皇兒親赴鄢陵,定能使鄢陵的兵將們士氣大振……”
“明日?”魏天子愣了愣。
旁邊,沈淑妃亦有些吃驚:“弘潤,你明日就要走?”
趙弘潤恭敬說道:“母妃,雖然皇兒大致也知曉了前線的事,可總歸不如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瞧那麼仔細……畢竟是兵家大事,皇兒得到了鄢陵,結合那裏的具體情況,才能做出決定。”
沈淑妃張著嘴欲言又止的良久,最終歎息說道:“那……那明日你多帶些厚衣服去。”
趙弘潤點了點頭。
這時,弟弟趙弘宣說道:“哥,要不我將張驁、李蒙他們借給你吧?”
趙弘潤一聽不禁有些心動,畢竟張驁、李蒙等人是弟弟弘宣的宗衛,與沈彧、衛驕等人一樣,那可都是宗府嚴格教導出來,一個個身手不凡不說,而且都識文認字,相信定能幫上不少忙。
要知道,宗府教導出來的宗衛,可不是叫他們當大頭兵的,看看魏天子曾經的宗衛百裏跋就能曉得,那絕對是將官的人選,隻不過這些年輕代的宗衛們目前缺乏這方麵的經驗罷了。
“你舍得麼?”趙弘潤問道。
趙弘宣笑了笑,說道:“這有什麼不舍得的?……相信張驁、李蒙他們也想參與那種與國攸關的大陣仗,可惜……”
『可惜我去不了……』
趙弘宣怏怏地在心中補完了這句話,很顯然他也想跟著哥哥趙弘潤一起前往鄢陵,但遺憾的是,他終歸不是他哥哥趙弘潤,無論是魏天子還是他的母妃沈淑妃,都不會允許他一起去鄢陵的。
也難怪,畢竟有時候明明這兄弟倆隻相差一歲,但趙弘潤所表現出來的才能與成熟,卻仿佛已是成人,這讓趙弘宣憧憬羨慕不已。
“那就說好咯。”
趙弘潤高興地揉了揉弟弟的腦袋,替自己又得到十名可用的人才而感到高興。
翌日,趙弘潤帶著沈彧等十名宗衛以及暫時從弟弟弘宣那借來的張驁、李蒙等十名宗衛,前到雍王府拜會了二皇兄弘譽,此後便駕乘著馬車趕往了鄢陵。
臨走前,他向魏天子借了工部內負責水利、屯田、營造等等工程項目的官員、工匠大概兩百多人,請他們跟浚水營大將軍百裏跋一起出發,同行的,還有趙弘潤請冶造局所改良的戰車。
而讓浚水營五營大將軍百裏跋哭笑不得的是,明明昨日魏天子才將那三枚特殊的金令交給肅王趙弘潤,而今日,他便收到了其中一枚金令,一封書信,以及一張來自於工部的水路圖。
“這可真是……”
當收到那枚金令的時候,百裏跋著實有些啼笑皆非。
他早已從魏天子的口中得知,肅王趙弘潤有三次無條件命令前線將領的機會,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這會兒還未從大梁城出發,便收到了這其中一枚金令。
『也不曉得那小子叫我做什麼……』
百裏跋搖搖頭拆開了趙弘潤的書信,隻見書信上寫著幾樁事,前幾樁是他已經得知並且答應下來的,比如帶著那兩百輛改造後的戰車一同趕赴潁水戰場,以及帶上那兩百多名工部的官員、工匠,雖然他弄不懂趙弘潤究竟想做什麼。
但是最後一樁事,卻讓他微微皺了皺眉。
原來,趙弘潤要百裏跋做的,竟然不是立馬三刻趕到鄢陵,而是請他在蔡河與洧水的交彙附近,建造水壩蓄水。然後,留著一些士卒守護水壩,再帶大部隊前往鄢陵。
『怪不得他請求陛下調了兩百多名工部的官員到我這邊……在蔡河與洧水的交彙附近……可楚軍在鄢陵啊……他想做什麼?』
百裏跋著實有些頭疼,畢竟據他所知,目前鄢陵那邊的情況可不怎麼樂觀,因此,他自然希望能盡快地趕到鄢陵,可是趙弘潤卻要求他先到蔡河與洧水交彙附近,這不由得讓他有些猶豫。
『唔?蔡河……』
百裏跋好似想到了什麼,仔細查看手中的水路圖,臉上露出了幾許若有所思。
『肅王殿下是擔心楚軍乘船逆蔡河而上,直達大梁麼?……可此舉無異於孤軍深入,楚軍並不敢這麼做啊……可若是並非這個可能,眼下楚軍正在攻打鄢陵,這鄢陵跟蔡河相差甚遠,在蔡河設壩蓄水究竟做什麼?』
“他究竟在想什麼?”
百裏跋有些看不懂了。
洪德十六年的九月底,肅王趙弘潤與二十名宗衛便已抵達了鄢陵。
鄢陵並不算一座易守難攻的城池,但架不住它的地理位置著實有些特殊,它的南麵便是鄢水。
鄢水,又稱鄭水,是古鄭國比較知名的河道,而隨著曆史變遷,待等鄭國滅亡之後,魏、楚便在各自陸續的擴展發展中逐步囊括了鄭地,形成了如今魏、楚對峙的局麵。
而在鄢陵的東側,大概百餘裏外,又有一條河流,這條河流便是南北走向的蔡河,正因為有著這條河流,因此,當楚軍大規模侵入魏國疆域的時候,兵部的物資輸運源源不斷地經蔡河從大梁運至鄢陵。
莫以為兵部的官員隻曉得求和,事實上他們在向天意陳請對楚求和的同時,該做的,他們還是會做,並不會因為他們認為鄢陵難以抵擋楚軍的攻勢,便索性放棄鄢陵,連必需的物資都懶得輸運了。
正因為有著兵部與戶部的支持,目前鄢陵雖然情況並不樂觀,但總算是牢牢守住了鄢水,沒有使楚軍越過這條天險。
抵達了鄢陵後,趙弘潤並沒有第一時間進入鄢陵城,而是與宗衛們攀登附近的山丘,登高眺望鄢陵一帶的地形。雖然鄢陵城內必定會有當地的水路地形圖,但是那些繪於畫布紙上的地形圖,終歸會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偏差。
因此,趙弘潤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片土地,畢竟以他超強的記憶力,牢記這些地形根本不成問題。
潁水郡,是地貌比較複雜的郡地,郡內多丘陵,因此,潁水郡內有許多以『陵』為名的城池,比如鄢陵、辰陵、安陵、信陵、襄陵等等,而在丘陵與丘陵之間,則多是地勢平坦的平原,以及眾多的河道。
不可否認,潁水郡是大魏疆域內河道最密集的郡地,那些眾多的河流彙聚起來,便是天下知名的潁水流域,其支流分布甚廣,遍布魏國、宋地、楚國、魯國,乃至於齊國,最終流入不同的海域,是這些個國家中頗為重要的水運、水利。
而鄢水,則是整個潁水的一個上遊的小分支,河道起始於新鄭,經長社、鄢陵等地,最終彙入蔡河,再由蔡河彙入潁河。
其河道最寬為十五六丈,最窄處十一二丈,水勢並不湍急。相反,由於眼下正值深秋入冬季節,鄢水的水位明顯下降,這就使得楚軍的舟船難以從蔡河下遊逆流開入鄢水,行駛到鄢陵城附近幫助楚國的步兵登陸對岸。
畢竟鄢水隻是潁水體係中一條上遊的小分支而已,它在深秋入冬季節的水位,並不足夠楚國的舟船正常行駛。
也正是這個原因,楚軍在鄢陵城一帶的鄢水對岸,造了幾座營寨,隻能老老實實地憑借步兵,強渡鄢水,攻打鄢陵。
然而,楚軍的情況也並不樂觀。
雖然說楚國起初堪稱勢如破竹地攻破了魏國好幾座有河川之險的城池,但那隻是由於前線的魏將防備不足,或者兵力上不足以防守眾多的楚軍。
而隨著這些城池的陷落,戰敗的魏軍一步步後撤,最終撤退到了鄢陵城,這就使得鄢陵城內的守軍人數大增,盡管軍中的士氣由於前線屢屢戰敗的關係普遍低迷。
據鄢陵城向朝廷傳達的報訊,目前鄢陵城內有士卒超過萬人,其中包括兩千五百名的本地守軍,以及多達八千多人的前線潰軍。
不過在鄢水的對岸,卻有足足五萬多的楚軍。
而糟糕的是,這些楚軍並不是楚暘城君熊拓麾下軍隊中的全部,據前方的消息稱,楚暘城君熊拓這回為了攻打大魏報當年宋地被魏天子所坑之仇,傾盡了他領地內的軍隊,再加上另外幾位熊氏王公貴族的軍隊,使得楚軍在潁水郡這一地的兵力,便達到了整整十六萬。
光是潁水戰場便投入了十六萬軍隊,再加上楚國攻打宋地的軍隊,如此也難怪大魏朝廷兵部的那些官員們普遍都不認同與楚國宣戰,因為兵力相差實在太過於懸殊了。
麵對著如此強盛的楚軍,鄢陵城中軍民可謂是惶惶不安,就連『撫守』亦終日愁眉不展。
所謂的『撫守』,指的是鄢陵城的文官武將。
在大魏治下的地方城池,文武分離。
文官稱『撫』,也稱作縣撫、縣令、撫正等等,總得負責該地的刑事、民生、稅收等等事宜;而武將稱『守』,通俗點也叫武尉,是校尉級的將領,總得負責緝盜、治安、城防等事事宜,是『撫』的佐官。
鄢陵城的縣令姓裴名瞻,武尉叫做陳適,在以往,他倆隻是大魏官吏中籍籍無名的地方文武官員,可是眼下,他們卻成為了前線品秩最高的官員,非但有數以數萬計的難民,還要掌管多達萬餘的軍隊。
當然,眼下鄢陵城內可不隻裴瞻、陳適這兩名縣令與武尉,畢竟像辰陵等縣城失守後,當地的縣令與都尉們也紛紛後逃到鄢陵,不誇張地說,如今鄢陵城內有三個縣城的縣令與武尉。
這些人每日與裴瞻商量來商量去,有的主張反擊、有的主張固守,意見始終無法徹底統一。
而至於以鄢陵城武尉陳適為首的武尉們,他們則開始鞏固鄢陵的防線。
畢竟這些人是武官,做事自然要比文官果斷地多。
可即便如此,麵對著楚軍的攻勢,鄢陵城的處境依舊岌岌可危。
沒辦法,畢竟包括裴瞻、陳適二人在內,這些縣令與武尉們都並非是擅長打仗的將領,他們以往頂多隻有民生、刑事、治安、緝盜方麵的經驗,真正善於征戰的將領們,遠在汾陘塞,被楚暘城君熊拓的一支偏師拖得死死的。
誰叫汾陘塞的戰略意義遠比鄢陵這些城池更重要呢,因此,哪怕汾陘塞的將領們得知楚軍已攻入他們大魏國內,也不敢分兵過來援救。畢竟楚國與大魏接壤的疆域太長,而汾陘塞的作用體現在阻擋楚國的西麵,一旦這個要塞失守,那麼楚國攻打魏國的路線可就不是兩支了,而是三支,到那時,大魏將變得更加被動。
因此,寧可楚暘城君熊拓的軍隊從潁水攻入,汾陘塞的軍隊亦不敢輕動。
直到有一日,鄢陵城縣令裴瞻收到了來自陳都大梁的消息,言朝廷遣肅王趙弘潤,攜浚水營大將軍百裏跋南下支援鄢陵,並正式對楚宣戰。
接到這個消息,鄢陵城內的許多縣令、都尉們都鬆了口氣,尤其是鄢陵城的武尉陳適,畢竟這段日子他可是在行使著前線大將的職能,總得指揮數位以往同品秩的武尉同僚與超過萬人的軍隊,正常來說,這是有違規製的,畢竟他隻是一個縣城的武尉而已,何來資格指揮超過萬人的軍隊?
但是沒有辦法,畢竟這段日子鄢陵城缺少一位足夠分量的人物。
而如今,朝廷正式對楚宣戰,並且同時派來了兩位足夠分量的大人物,一位是浚水營的大將軍百裏跋,名副其實的將軍,而另外一位的身份更是了不得,竟是當今魏天子的兒子,肅王趙弘潤。
不過對此,鄢陵城的文武官員們或多或少也有些納悶,畢竟以往他們隻聽說過雍王、襄王、燕王、慶王,何時又冒出來一個肅王呢?
不過這不要緊,反正隻要是魏天子的兒子,隻要是大魏的皇子,便足以使鄢陵城的軍民安心,也足以振作軍中士氣低迷的士卒。
是的,他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可讓他們隨後親眼瞧見那位所謂的肅王殿下竟然隻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稚子後,他們的心頓時又沉到了穀底。
“是肅王殿下沒錯……”
在將趙弘潤迎入鄢陵的城守府後,鄢陵縣令裴瞻仔細檢查了趙弘潤交給他的文書。
這些文書都是由朝廷頒發,並且蓋有兵部以及魏天子印章的文書,用以表明趙弘潤的身份。
而在他檢查文書的期間,其餘聞訊而來的,那些已失陷了縣城的縣令、武尉們,則是眼巴巴地瞧著趙弘潤,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太年輕了……』
鄢陵武尉陳適的眼皮子跳了跳,不住地上下打量著趙弘潤。
因為遠在鄢陵,從未見到過大梁的皇子們,因此在聽說『肅王赴前線』的事宜後,他便下意識地將這位肅王殿下判斷為是一位二十幾歲的皇子,可沒想到這位肅王殿下,今年居然還沒有十五歲。
『這……真要將兵權交給這麼一位不到十五歲的皇子?』
鄢陵武尉陳適不禁猶豫起來。
而趙弘潤亦在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鄢陵武尉陳適,因為他在進城的時候聽說了,楚軍之所以無法攻到鄢水的北岸來,正是因為這位鄢陵武尉帶領軍隊屢次阻擊的結果。
雖然說屢次阻擊犧牲了不少士卒的性命,可是能將兵力遠遠超過鄢陵的楚軍阻擋在鄢水以南,屢次強渡都未能成功,也足以證明這位鄢水武尉在帶兵打仗方麵是有一定水平的。
否則,其餘幾個縣的武尉們又豈會聽他調遣呢?
『若是能說服此人的話,倒是可以省一枚金令……』
趙弘潤不由得思忖起來。
不過很顯然,這位鄢陵武尉陳適,他看待趙弘潤的目光明顯缺乏信任。
“下官鄢陵縣撫裴瞻,拜見肅王殿下!”
在仔細檢查趙弘潤的文書,確認文書無誤後,鄢陵縣令裴瞻這才主動向趙弘潤行禮。
畢竟在此之前,他們因為無法確定趙弘潤的身份,因此並沒有向後者行禮,如今確認了後者皇子的身份,他們自然當補上這個禮節。
而期間,鄢陵武尉陳適,包括目前已陷落的『臨潁』、『西華』兩地的縣令、武尉,亦紛紛向趙弘潤見禮。
『鄢陵縣令裴瞻,武尉陳適;臨潁縣令趙準,武尉王述;西華縣令徐宥之,武尉馬彰……』
趙弘潤坐在主位上,眼神逐一掃過這些位官員,半響後,他問道:“迄今為止,我大魏丟了幾座城?”
“回稟肅王殿下,六座。”鄢陵縣令裴瞻低著頭回話道:“長平、辰陵、許縣、商水、西華、臨潁……大小縣城,共計六座城池。”
『六座……』
趙弘潤雖然臉上沒有表示,但心中著實吃了一驚。
因為在送往大梁的消息中,隻提到長平、辰陵、許縣三地,因此他還以為大魏隻丟了三座城池,沒想到,大魏已經丟了六個縣城。
“將潁水郡的諸縣圖取來。”趙弘潤吩咐道。
鄢陵縣令裴瞻連忙命人將潁水郡諸縣圖取來,平鋪在桌上,趙弘潤站起身來走到桌旁,目光掃向桌上的地圖。
『原來如此,先是長平、商水,然後是辰陵、許縣、……再然後才是西華、臨潁……』
對照著潁水郡諸縣圖,趙弘潤這才意識到楚軍至今已對大魏發動過三波攻勢,這三波攻勢攻陷了大魏足足六個縣城,眼下的鄢陵,顯然是楚軍第四波攻勢的攻克目標。
“其餘四座城池的縣令、武尉們呢?”
趙弘潤轉頭瞧了一眼在座的諸位文官武將,尤其是臨潁、西華兩地的縣令與武尉們。
隻見這些位官員們對視一眼,麵色有些難看地低下了低頭。
看得出來,他們有些悲憤,也有些羞愧。
良久,鄢陵縣令裴瞻低聲說道:“回稟肅王殿下,長平、辰陵、許縣、商水四縣的軍民,沒能逃過楚軍的阻擊……那些位大人隻來得及將楚軍進犯的消息傳於後方……”
“是嘛。”趙弘潤麵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回頭對宗衛呂牧說道:“呂牧,記得將長平、辰陵、許縣、商水四縣六縣記下,但凡是英勇抗拒楚軍而犧牲的勇士,
事後均要上報大梁,由朝廷給予嘉獎、撫恤。……仔細點查,盡量不許遺留,那皆是我大魏的勇士!”
“是。”宗衛呂牧抱拳領命。
『這位肅王殿下……』
鄢陵武尉陳適有些意外地瞧著趙弘潤,他沒想到這位肅王殿下雖然年幼,但是也懂得收買人心。
而這時,趙弘潤轉頭望向屋內的眾文官武將,沉聲說道:“諸位,暫時將悲痛藏在心底吧,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擊退楚軍,使我鄢陵不至於淪陷。……不知鄢陵的防守由哪位負責?”
聽聞此言,屋內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鄢陵武尉陳適。
見此,陳適站出來抱拳回道:“回稟肅王殿下,目前鄢陵的防線事宜,暫由末將負責。”
“目前的大致情況如何,說來聽聽。”
“是。”陳適抱了抱拳,沉聲說道:“目前我鄢陵收編了臨潁、西華兩地的守軍,亦招收了不少從前線潰敗逃回的敗軍,共計有兵士一萬一千多人,至於城內百姓……”
他轉頭望向了鄢陵縣令裴瞻。
見此,裴瞻連忙說道:“肅王殿下,目前我鄢陵有百姓十餘萬,其中有七成是來自於其餘六縣的難民。”
“可安置妥當?”
裴瞻苦笑了兩聲,低頭說道:“難民人數眾多,仍在安置當中。”
“加快速度。……天氣逐漸轉寒了,這些我大魏子民好不容易才從楚軍手中逃出來,可莫要使他們凍死在鄢陵,還有,糧食的供應,本王從大梁出發的時候,戶部已在準備糧草事宜,本王請他們走蔡河,中途轉陸運至鄢陵,大概二十幾日便可抵達鄢陵,你放心發放糧食吧。”
“遵命。”
一聽說後續的糧草早已在途中,裴瞻心中大定。
“楚軍的情況呢?”趙弘潤繼續詢問陳適等武尉。
陳適抱了抱拳,正色說道:“鄢水南岸的楚軍,目測大概六萬人左右,是由楚平輿郡熊琥所率領的先鋒。”
“楚暘城君熊拓呢?”趙弘潤問道。
陳適抱拳回道:“熊拓領十萬大軍遙遙在後,應該是在……鎮壓長平、辰陵、許縣、商水四縣……”
『鎮壓……就是說在收刮四縣的財富吧?』
趙弘潤抬手敲了敲腦門,故作沉思地長吐了口氣。
可能陳適見他年幼,因此說得很隱晦,但趙弘潤心中其實卻很清楚:像楚國這種熊氏諸侯掌權的分封製國家,要讓像楚暘城君熊拓這種地方諸侯出兵,那麼楚王勢必得給予他們好處,比如攻克城池後收刮城中財富的權利。
毋庸置疑,楚暘城君熊拓此刻多半是在收刮已攻陷的大魏城池的財富,甚至為此肆意屠殺當地的魏國百姓,畢竟在注重血統的楚國,楚國的平民,地位都是相當低賤的,更何況是魏國的百姓。
『楚暘城君熊拓……這筆賬先記著,本王遲早打到你暘城去!』
趙弘潤眼中那一瞬間閃過的殺機,讓時不時正盯著他瞧的鄢陵武尉陳適一陣心驚。
這時,臨潁縣武尉王述忍不住開口問道:“肅王殿下,請問浚水營的援軍,以及百裏跋將軍,何時抵達鄢陵?”
“這個啊……”趙弘潤收斂了臉上的沉重,微笑說道:“百裏跋將軍與浚水營已從大梁啟程了,算算日程,應該在十月底左右能抵達鄢陵吧。”
“十月底?”包括陳適在內,在座的眾縣令、武尉們均有些色變。
“從大梁到鄢陵,何須要那麼久?……這,這有四十日了吧?”陳適忍不住問道。
是的,從大梁到鄢陵,根本不需要那麼久,比如趙弘潤,他從大梁趕到鄢陵,日夜兼程也不過就是七八日的工夫。
哪怕浚水營有兩萬五千名士卒,但若是急行軍的話,差不多十五日以內就能趕到鄢陵,也就是十月初,然而趙弘潤卻說,浚水營卻要在十月底才能抵達,這兩者之間可是相差了整整二十餘日。
眼瞅著如今楚軍強渡鄢水的勢頭越來越猛,誰能保證這二十餘日鄢陵不會出岔子?
對此,趙弘潤沒有細說,隻裝作沒有聽到陳適的問話。
事實上他心裏是清楚的,因為正是他要求百裏跋帶著浚水營前往蔡河與洧水交彙,在那裏築一個水壩蓄水,完事後再趕來鄢陵。算算時日,差不多得十月底才能抵達鄢陵。
而這些話,趙弘潤當然不會跟鄢陵的官員細說,否則這幫人恐怕要跳腳起來了。
“這……浚水營的援軍不至,這鄢陵縣如何守得住?”
屋內的文官武將們不禁有些心慌。
趙弘潤聞言感覺有些好笑地說道:“先前沒有浚水營的援軍,諸位不是照樣守了鄢陵半個多月麼?”
聽聞此言,陳適搖頭說道:“肅王殿下誤會了,先前我等能守住鄢陵,隻因楚軍對鄢陵的攻勢並不猛烈,不過近幾日,楚軍開始強渡鄢水……末將怕事有萬一,能否殿下派人去催催百裏跋將軍?”
說起來,陳適恐怕是此刻屋內最希望將軍百裏跋與浚水營早日抵達鄢陵的人,畢竟如今他以鄢陵武尉的身份統帥著超過萬人的軍隊,這在以往是有違規製的。
因此,希望朝廷派一位足夠分量的大人物,好使他將超過他職權的兵權交割。
雖然說以趙弘潤堂堂肅王的身份,是足夠接掌鄢陵城內萬餘兵將的,可問題在於,這位肅王殿下的歲數實在是太年輕了,陳適並不認為趙弘潤能肩負起鄢陵十餘萬軍民的重責。
因此,陳適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沒有提出交割兵權的話。
畢竟相比較這位還不到十五歲的肅王,他更加傾向於信任浚水營五營大將軍百裏跋,至少那是一位多次參加過征戰的將軍,名副其實的將軍。
“陳武尉似乎信不過本王?”
仿佛是看穿了陳適的心思,趙弘潤冷不防開口問道。
屋內眾人聞言不覺安靜下來,紛紛轉頭望向陳適,卻見陳適神色自若地回道:“肅王殿下言重了,末將豈會信不過肅王殿下。”
趙弘潤聞言笑了笑:“當真?可是本王等到現在,也不見陳武尉提出將兵權移交給本王的話啊。”
陳適聞言低頭不語,而屋內眾人對視一眼,也不知該說什麼。
事實上,他們都明白,此時應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兵權移交給這位肅王,畢竟這位肅王是目前鄢陵身份最高的一位,但是,不止是陳適,其餘人誰也沒有提起。
隻因為這位肅王殿下,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到他們很難對其抱持信任。
就在屋內的氣氛逐漸變僵之時,忽然趙弘潤嗬嗬笑了笑,揮揮手說道:“罷了罷了,本王隻是與陳武尉開個玩笑罷了。事實上陳武尉這些日子做地挺不錯的……既然如此,本王索性就任命陳武尉負責對楚的戰事吧。”
『……』
屋內眾人詫異地望了一眼趙弘潤。
雖說他們也曉得這位肅王殿下其實並沒有提拔任命的權利,但對方終歸是皇子的身份,他的話,多少有些分量的。
如今趙弘潤親口承認了陳適,陳適也算是名正言順了。
之後,當屋內眾人紛紛告辭離開,宗衛沈彧忍不住問道:“殿下為何不拿回兵權?隻要殿下執意索要,相信這些人也不敢違背。”
“沒必要。”趙弘潤搖了搖頭,淡淡說道:“那陳適做得的確不錯,由他負責鄢陵的防線,應該不至於會給楚軍可趁之機……”
“可鄢陵若是不配合的話,殿下的計劃不就難以實施了麼?”宗衛衛驕皺眉問道。
“急什麼?……浚水營得十月底才到鄢陵,本王的計劃,差不多在十月下旬才能夠開始實施……在此之前,就讓這個陳適多費心吧。”
“就怕那陳適到時候不聽話……”
“不聽話?”
趙弘潤從懷中取出一枚金令,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拋著。
“那就送他一枚金令!”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眼便到了十月下旬。
在這十幾天的時間裏,其實趙弘潤也沒有閑著,雖然看似好像每天啥事也沒有做,但實際上,他卻是密切關注著鄢陵城的情況與鄢水對岸楚軍的動靜。
同時,他也在考量那六名目前決定著鄢陵大小事務的文武官員。
如今的鄢陵,城內事務由縣令裴瞻,原臨潁縣令趙準以及原西華縣令徐宥之三人主持,而在軍事上,則由鄢陵武尉陳適充當“大將”,原臨潁武尉王述、與原西華武尉馬彰擔任副職。
不誇張地說,眼下的鄢陵儼然好比是吸收了臨潁、西華兩地的地方文武官員,因此哪怕鄢陵湧入了數萬難免,這集三縣之地的官員們也能騰出手來處理各項事務。
也正因為這樣,十幾日觀察的結果讓趙弘潤不由地有些感慨:大魏對於地方文武官員的任命,果然是有其獨到之處的,但凡能坐上地方縣文武一把手位置的官員,果然是有些本事。
比如鄢陵縣令裴瞻,就將如今的鄢陵城安排地井井有條,安撫難民的工作也做得很及時,並沒有引起難民與鄢陵本地民戶的矛盾。
而相比之下,更為出彩的恐怕還得數鄢陵武尉陳適。
經過趙弘潤仔細的觀察,他發現這陳適或許並不是一位擅長打仗的將領,雖然據說個人武藝不錯。
但是,這陳適勝在做事非常仔細,他在鄢水南岸安排了詳密的盯梢人馬,尤其是晚上,嚴防著南岸的楚軍趁著天黑強渡鄢水。
更值得推崇的是,如今鄢陵城內的軍隊,施行著“兵不卸甲”的策略,時刻準備著出城馳援鄢水防線,如此也難怪楚軍明明兵力遠超鄢陵,但是至今卻仍未占到什麼便宜。
說起來,這十日裏楚軍也曾對鄢水發動過一次造橋強渡鄢水的戰事,但是在陳適、王述、馬彰三員武尉帶兵阻擊下,楚軍最終竟沒能順利地打造橋梁,反而折損了不少兵力。
當然了,在觀察中趙弘潤也注意到了陳適所暴露出來的弱點,或者說不足的地方,因為此人根本沒有想過反攻,隻是被動地防守,這在趙弘潤看來並不可取。
俗話說得好,久守必失,僅僅隻有萬餘兵丁的鄢陵,能在鄢水對岸六萬楚軍先鋒麵前守多久?
一旦楚軍結束了收刮鄢水以南的魏國縣城、村莊的財富,正式對鄢陵發動攻擊,恐怕就不是如今這幅和諧局麵了。
哪怕是防守,也始終要堅守著一顆伺機主動出擊的心,這才是趙弘潤一貫所奉行的防守之道。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那陳適並不能使趙弘潤完全滿意,但趙弘潤亦沒有放棄招攬此人,或者說,說服此人信任他的心思。
遺憾的是,由於他年紀的限製,那陳適始終抱持著不怎麼信任他的態度,哪怕趙弘潤有幾次隱晦地提起兵權交割的事宜,那陳適也頻頻裝作沒有聽到。
三兩次之後,趙弘潤索性也就不再費心了,反正他有魏天子的承諾,可以有三次機會無條件命令地方官員按照他的指令行事,目前還有兩次。
在洪德十六年十月二十日這一日,趙弘潤將裴瞻、趙準、徐宥之、陳適、王述、馬彰這六名如今商議決定著鄢陵內外大小事務的文官與武將們叫到了他暫住的屋子。
一來是趙弘潤估算時日,五營大將軍百裏跋與他的浚水營應該已結束了在蔡河築造水壩之事,正在趕來鄢陵的途中;二來,對岸的楚軍由於暫時受阻於鄢水的關係,遂開始侵犯鄢水南岸上下遊。
上遊是臨潁、下遊是西華,雖說兩地的縣令與武尉們已經提前將縣城內的百姓轉移到了鄢陵,但問題是,兩地並非是所有的百姓都居住在縣城,仍然有著不少村落由於各種原因,還住在他們的村子裏,而如今,這些人正遭受著楚軍的殘害。
因此,趙弘潤需要設法讓鄢水對岸的楚軍,再一次將注意力投到鄢陵這邊來。
“殿下,六位大人到了。”
宗衛沈彧低聲在趙弘潤耳邊提醒了一句。
趙弘潤抬起頭來,正巧瞧見裴瞻、趙準、徐宥之、陳適、王述、馬彰六人從屋外走進來。
“諸位,請坐。”
趙弘潤招呼著他們六人就座。
裴瞻、趙準、徐宥之、陳適、王述、馬彰六人對視一眼,默默地在屋內的椅子上坐下了,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因為他們並不清楚趙弘潤這次召見他們究竟出於什麼用意,再者,他們也清楚趙弘潤曾幾次暗示陳適交出兵權,隻是後者沒有理會而已。
似乎是看到了這六人臉上的凝重之色,趙弘潤笑著說道:“諸位大人不必如此拘束,事實上這些日子幾位大人做得相當出色,本王會如實上報朝廷,日後朝廷必有重賞。”
裴瞻終歸是鄢陵的縣撫,鄢陵地域內名副其實的一把手,見其餘同僚緘口不言,他隻好主動接上趙弘潤的話。畢竟,總不能讓這位肅王殿下冷場不是?
“肅王殿下言重了,我等身為大魏官員,理當為國分憂、為陛下分憂……不知,肅王殿下今日召見我等所為何事?”
“隻為一件事。”趙弘潤環視了一眼眾人,麵色自若地說道:“從即日起,本王將接管鄢陵!”
他的一句話,讓在座的六名文武官員麵色大變。
『這位肅王……終於要奪權了?』
他們心中暗暗震驚。
不等眉頭大皺的陳適開口,鄢陵縣令裴瞻首先開口委婉地說道:“肅王殿下,遵照朝廷頒發的那份文書……肅王殿下似乎並不能這樣做。”
“朝廷?”趙弘潤微微笑了笑,從懷中取出魏天子禦筆所寫的聖諭,淡淡說道:“本王有父皇的允諾!”
裴瞻聞言麵色一緊,連忙起身上前,恭敬接過趙弘潤手中的聖諭,攤開仔細觀瞧。
果然,聖諭上清楚寫明肅王趙弘潤有三次機會可無條件指使地方官府與魏國軍隊,落款還清晰蓋著天子私印與國璽大印。
六人圍在一起,瞪著眼睛看了半響,神色均有些泄氣,尤其是鄢陵武尉陳適。
他原以為隻要他不主動交出兵權,趙弘潤並不能怎樣,可如今事實證明,趙弘潤若想要奪鄢陵的權,隨時都可以。
“肅王殿下……要我等做什麼?”
恭敬地將聖諭歸還趙弘潤,裴瞻有些苦澀地問道。
其實並不止陳適,在座的其餘幾人事實上都怕眼前這位年僅十四歲的趙弘潤做出什麼不智的事來,將鄢陵推入火坑,因此,他們暗地裏是支持陳適拒交兵權的。
但是如今不能夠了,有魏天子親筆允諾的聖諭在,若是他們再無視趙弘潤的要求,那便是抗旨不遵,趙弘潤有權利將其拿下收監、甚至是當場格殺。
聽到裴瞻的話,趙弘潤心底暗暗有些好笑。
因為魏天子並沒有在聖諭上注明是三件什麼樣的事,因此,趙弘潤鑽了聖諭的空子,提出了『接管鄢陵』的要求,嚴格來說,這也算是一件事,可這樣明顯與魏天子當初的想法並不符合。
但是,在場的這些人又有誰會曉得?
從懷中摸出一枚金令丟向裴瞻懷中,趙弘潤忍著心中的好笑,嚴肅地說道:“先在鄢水上遊築個水壩吧。”
鄢陵縣令裴瞻一聽莫名其妙,詫異地問道:“肅王殿下,您莫不是想用水攻對付楚軍?……恐怕這事行不通。”
“為何?”
裴瞻拱了拱手,正色說道:“眼下已是入冬,鄢水水量大幅減少,蓄水幾日,根本不足以有所影響……再者,楚軍又豈會袖手旁觀?他們自然會派兵前往上遊,阻礙我方築壩。”
“那就派重兵去上遊保護。”趙弘潤笑著說道。
鄢陵武尉陳適聞言麵色大變,連忙站起說道:“肅王殿下,此事萬萬不可!……眼下我鄢陵的軍隊就不足以抗拒對岸的楚軍,殿下又要分出一些兵力前往上遊,若此事被楚軍得知,怕是楚軍立馬要強渡鄢水攻打我鄢陵……”
話音剛落,王述與馬彰兩名武尉亦站起身,連聲勸說。
“是啊,殿下,此時萬萬再不可分兵啊!”
“殿下,此時分兵,鄢陵勢必難保!”
麵對著眾人的勸說,趙弘潤的麵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仿佛耍孩子氣般,冷哼著說道:“我意已決,你等不必再說!……陳適,這件事就交給去辦!”
“……”陳適張了張嘴,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見此,武尉王述連忙說道:“肅王殿下,我鄢陵至今得以幸免,皆靠陳武尉與楚軍周旋,他不能輕離鄢陵啊!……末將願往上遊築壩。”
然而,武尉王述的求情並不能使趙弘潤改變主意:“不,這件事,必須交給陳適!”
『肅王……是在怪我先前不識相,不肯交出兵權吧?』
武尉陳適默然地望了一眼趙弘潤,旋即長歎一口氣,接下了此事。
“末將……遵命!”
這六人,心灰意冷地離開了。
離開時,他們臉上或有憤慨者、有無奈者、也有心灰意冷者。
趙弘潤並沒有心思去關注他們,他站起身來,走到窗戶口,推開窗戶默默地望著窗外的園子。
『楚平輿君熊琥……身為楚軍潁水戰場先鋒,被楚暘城君熊拓寄以厚望的你,希望你足夠睿智,否則,我這邊的謀劃就比較麻煩了……』
趙弘潤默默地思忖道。
“什麼肅王,簡直是不可理喻!”
“一個十四歲的稚子,他懂得什麼?”
“大敵當前,他還要奪權,真是蠢材!”
在從趙弘潤的屋子離開之後,裴瞻、趙準、徐宥之、陳適、王述、馬彰六人先來到了以往商議大事的屋子裏。
一到這裏,王述與馬彰這兩名武尉就忍不住開始破口大罵,而陳適在旁默不作聲。
良久,趙準歎息道:“王武尉、馬武尉,你二人就算再罵,又有何用?那肅王有陛下親筆所書的聖諭,我等不得不從啊。”
“早知如此,還不如索性將兵權交割,也好過陳武尉被那肅王記恨……”徐宥之亦歎息道。
其餘五人聞言默然不語。
是的,因為那位肅王年僅十四歲的關係,因此非但陳適不信任他,遲遲不肯將手中的兵權交割,就連其餘五人亦暗中支持他這麼做。可誰能想到,那位肅王竟然有著魏天子的允諾,那可遠比朝廷的文書更管用。
“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晚了。”武尉陳適歎了口氣,轉頭對王述、馬彰二人說道:“兩位,某不在鄢陵的時候,希望兩位能多給那位肅王殿下出出主意,眼下他的一念……決定著我鄢陵的生死存亡。”
王述、馬彰二人對視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陳兄放心,我二人會看著他的。……就怕他不聽。”
“不聽也要說,為今之計,唯有如此了。”陳適嚴肅地說道。
簡單商量了幾句後,陳適便與他們告辭,在城內點了五千兵,前往鄢水上遊的南岸,準備在上遊築造水壩。
這五千兵,是趙弘潤親口說出來的數字,這在陳適看來是極其不智的。
要知道眼下鄢陵就隻有一萬一千餘兵力,然而,那位肅王殿下卻因為想在鄢水上遊造一個根本沒有用途可言的水壩,竟將調走了近乎一半的兵力,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但是事到如今,陳適也沒有辦法,隻有老老實實地帶著那五千兵前往上遊築造水壩。
他的動向,立馬被鄢水對岸的楚軍打探到了,畢竟不單單鄢陵關注著對岸的楚軍,楚軍也關注著鄢陵的動向,如今武尉陳適帶著五千兵前往上遊築造水壩,楚軍又豈會不知?
“什麼?鄢陵的武尉陳適,在上遊造水壩?”
當這個消息傳到楚軍先鋒,楚平輿君熊琥耳中時,這位已三十幾歲的平輿君著實愣了半響。
要知道,雖然陳適僅僅隻是鄢陵縣的武尉,但他曾與楚軍打過數次交道,楚軍目前被堵在鄢水南岸,就是因為此人。
因此,楚平輿君熊琥哪有不曉得鄢陵武尉陳適的道理。
“那陳適莫不是想在上遊築水壩,待等我軍強渡鄢水的時候放水淹我軍?”
楚平輿君熊琥的帳內有他的心腹將領,聽聞這個消息無不大笑嘲諷,因為在他們看來,陳適此舉是相當無智的行為。
“這陳適……怎麼會突然做出這種無謀的舉動呢?”楚平輿君熊琥也有些納悶,因為打過幾次交道,他對陳適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對方是仔細縝密的人,雖然不至於會做出這種傻事。
忽然,他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問道:“據說……姬偲(趙元偲)前些日子有個兒子到了鄢陵?”
“是的,是肅王姬潤(趙弘潤)。”一名將領撇撇嘴說道:“不過是個十四歲的稚子而已。……乳臭未幹的稚子也妄稱王,這魏國,怕是離亡國不遠了。”
『肅王姬潤……』
楚平輿君熊琥在帳內來回踱了幾步,一臉若有所思地說道:“據某所知,那陳適以往堪稱是鄢陵的頂梁,由他率領魏軍與我軍作戰……因此,不會無緣無故就離開鄢陵,烏幹,你說那陳適是不是被那肅王姬潤給排擠了?”
將領烏幹聞言沉思了片刻,點點頭說道:“君上,此事倒是大有可能。那姬潤是姬偲的兒子,年紀輕輕跑到鄢陵這前線來,無疑是打著擊退我軍的心思……既然如此,他勢必會接管鄢陵兵權,有可能是那陳適不肯交出兵權,因此姬潤就索性將他派了出去……”
“那……上遊築壩是什麼意思?”
將領烏幹笑著說道:“自古戰事,多用水攻、火攻,或許那肅王姬潤也想來這麼一手呢?”
此言一出,帳內眾將皆忍不住哄笑起來。
平輿君熊琥亦失笑地搖了搖頭,感慨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以為知道一招水攻就能擊退我數萬楚軍先鋒?看來這魏國的公子,遠不如我楚國啊。”
“不過就是這樣我軍才有機會啊。”將領烏幹眨了眨眼睛,問道:“君上要不要派些軍隊去上遊跟那陳適耍耍?”
平輿君熊琥顯然聽出了愛將的調侃語氣,笑著說道:“理他做甚?……那陳適若真是受肅王姬潤排擠,眼下他迫不及待想回到鄢陵……咱們派兵去騷擾他築壩,保管那小子丟下築壩的事,二話不說就回鄢陵了……好不容易鄢陵出了一個肅王姬潤,幫了咱一把,咱可犯傻啊。……讓陳適與那五千兵慢慢在上遊築壩玩吧,等他築成了壩,咱們的大軍也早已渡過鄢水了。”
“末將也是這個意思。”將領烏幹抱拳笑道:“君上,眼下鄢陵少了五千兵,又沒了陳適,可是進攻的大好時機啊……”
“唔。”平輿君熊琥點點頭,忽然摸著下巴,不懷好意地說道:“事不宜遲,等我給那稚子寫封戰書,激他與我一戰……”
沒過多久,平輿君熊琥便寫好一份戰書,叫人用弓矢射往對岸,自有在鄢水北岸巡邏的鄢陵兵拾到,派人回送至身在鄢陵的肅王趙弘潤手中。
大約兩個時辰不到,趙弘潤便收到了這份來自於楚平輿君熊琥的書信。
“這家夥是打算激殿下與他一戰?”
宗衛沈彧等人站在趙弘潤身後張頭探腦地瞧著,待看到心中的言辭不禁有些好笑。
原來,平輿君熊琥在心中自表了他乃楚國熊氏一脈的貴族身份,打算與趙弘潤這位魏國姬氏一族的血脈“較量”個高下,看看楚國熊氏與魏國姬氏,這兩支王公貴族的血脈誰更加出色點。
“說了這麼說,其用意恐怕就是為了讓肅王殿下放他過鄢水……”從趙弘潤他弟弘宣那暫借過來的宗衛長張驁一口道破了平輿君熊琥的用意。
而同樣是九皇子弘宣的宗衛李蒙亦笑著說道:“看來,肅王殿下的年紀,蒙蔽了不少人呐。”
其餘宗衛們紛紛會心地笑著。
想來也是,屋內的這些宗衛,要麼是趙弘潤的宗衛,要麼是趙弘潤的弟弟弘宣的宗衛,對於這位肅王殿下可謂是知根知底,隻有他們才曉得,這位肅王殿下剝除那“年僅十四”的偽裝外,那可是一位心智極高的皇子。
“那平輿君熊琥,果然不打算進攻上遊的陳適……”宗衛衛驕佩服地感慨道。
“他怎麼可能去進攻陳適?”趙弘潤笑了笑,指著信中淡淡說道:“瞧見沒,他在信中恭維我『雖年幼卻獨掌大權』,這說明他已經知道我接管了鄢陵……如此看來,我猜測地沒錯,這鄢陵內的確有楚國的奸細,就不知那些楚國奸細是混在難民中,還是混在那些潰敗而回的敗軍中……我叫你們做的事辦得如何?”
聽聞此言,宗衛高括笑著說道:“殿下,其實根本不必咱們出手,那武尉陳適被殿下趕到上遊去造水壩,這鄢陵城裏啊,都在私論是殿下公報私仇……”
“哦?”趙弘潤聞言笑道:“無所謂,隻要目的達到就行。……眼下我鄢陵分出了小半的兵力,還遣走了‘擅戰’的武尉陳適,又有一個獨斷獨行、剛愎自用的肅王……相信楚軍眼下恨不得立馬渡過鄢水,一口吞掉鄢陵……”
眾宗衛們相識一笑,笑容中滿帶著對某些不知究竟而指責肅王趙弘潤的家夥們的嘲諷。
“那這個平輿君熊琥……”
望了一眼趙弘潤,種招低聲問道:“殿下要應戰麼?”
趙弘潤想了想,說道:“你們替我一封回信吧,用辭狂妄些……至於他的提議,就說,本王不信任他,隻允許他搭好浮橋後派一千兵卒,到時候,本王也派一千兵卒。……就在這一千兵卒的人數內,較量一下。”
“對方會同意麼?”宗衛方朔納悶說道:“想必那平輿君熊琥也會擔心那千人被我軍吃掉吧?”
趙弘潤望了一眼這位從弟弟那借過來的宗衛,笑著說道:“如果是我,我就會一口答應。……楚軍先鋒有六萬之眾,若區區千人的損失能換來鄢陵城的陷落,何樂而不為?……毫無疑問,到時候,平輿君熊琥根本不會再理睬他與我的賭約,隻要他不是個傻子,就會叫那一千兵卒死死守住浮橋,好使鄢陵南岸的楚軍能沿著浮橋源源不斷地到北岸來……”
“原來如此。”方朔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穆青,去叫這鄢陵的縣撫裴瞻過來。……盡量不許聲張,我要交代他一些事。”
“是!”
“兩日後……麼?”
當夜,楚平輿君熊琥便收到了趙弘潤的回信,並將其傳閱於帳內的將領們。
而聽說這件事時,楚軍先鋒帳內的將領們都非常吃驚。
“那個肅王……竟然同意了?”楚將烏幹吃驚地望著楚平輿君熊琥,難以置信地說道:“君上,您……您是如何說服他同意的?”
平輿君熊琥微笑著說道:“某在信上寫道,倘若他能取勝,某這邊的攻勢便到此為止。換而言之,即我軍在潁水戰場的攻勢,止步於鄢水。”
“他……信了?”楚將申亢摸著下巴一臉詫異地問道。
“與其說他信了,不如說他選擇了相信。”楚平輿君熊琥微微一笑,冷哼著說道:“在我大楚的強大攻勢麵前,魏國豈有抵擋之力?與其奢求於擊退我軍,相信魏國的人更加傾向於如何阻擋我軍的攻勢,不至於再有城池淪陷。……這個時候某拋出一個餌,那個年紀輕輕的肅王又豈會不咬鉤?若換做是某,相信某也會死死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力爭在賭約中勝出,迫使我大楚的軍隊止步於鄢水……”
“已丟失的城池就不要了麼?”楚將烏幹皺眉問道。
平輿君熊琥聞言哈哈大笑:“魏人自然想收複已被攻陷的城池,問題是,他們何來這個能力?在我大楚傾力進攻之下,他們能死守住國家不至於亡國就已經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反攻?嗬嗬嗬!……終歸,兩國的軍隊數量差距太大了,大到猶如鴻溝一般,並非是區區魏國可以扭轉的。”
帳內眾將輕笑著點頭附和,半響,申亢皺眉問道:“不過,這個『千卒邀戰』的賭約對我軍也不是很有利啊……君上,魏國雖兵力遠遜我軍,但是他們冶鐵水平要高我國一籌,其軍中士卒所用的武器、甲胄,都要比我軍高一兩個檔次,若沒有人數上的優勢,僅一千士卒對一千士卒,恐怕並不能勝……”
聽到這裏,楚平輿君熊琥臉上露出幾許詭異的笑容:“你還當真了?那不過是騙那年幼無知的肅王默許我軍搭建浮橋的借口罷了……一旦浮橋順利搭成,誰會去管他那什麼賭約?區區的鄢水地域,可滿足不了暘城君熊拓大人啊!”
『原來如此!』
帳內眾將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不過這樣,君上的信譽或有傷損啊……”楚將烏幹皺眉說道:“其實依末將看來,這件事何必如此麻煩?根本不需君上詐賭,
如今鄢陵僅有五六千兵力,哪怕我軍強渡鄢水,魏軍亦不見得能擋……”
“不,那樣並不穩妥。”平輿君熊琥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你僅看到眼下鄢陵僅僅五六千軍隊,但事實上,鄢水上遊的陳適,隨時都有可能率軍返回鄢陵。……雖然那肅王姬潤排擠那陳適,可若是鄢陵情況危急,他理所當然會召回陳適,如此一來,鄢陵的兵力又變成萬餘,這將大大阻礙到我軍強渡鄢水。……因此,要麼不打,打,就要一鼓作氣,攻上鄢水北岸,使那陳適來不及回援!”
“原來如此。”烏幹點頭會意道:“君上是打算在那兩日後的賭鬥中,對那肅王姬潤展開突然襲擊,一鼓作氣攻上鄢水北岸!”
“正是這個道理!”平輿君熊琥頷首笑道:“諸位,且各自回去準備一下吧,兩日後,我先鋒軍將第一個踏上鄢水北岸,直取魏都大梁!……哦,對了,那個肅王姬潤,諸位到時候也別忘了關注一下,若能將其活捉,將會是一張好牌。”
“末將明白。”
帳內諸將異口同聲地抱拳應道。
兩日的工夫,一晃眼就過去了,待等十月二十三日的時候,趙弘潤這才向鄢陵城內的那幾名文武將領提出兩日前他與楚平輿君熊琥約定在鄢水岸上賭鬥的事,並命令王述、馬彰兩名武尉率領軍隊隨他出征。
聽到這個消息,屋內趙準、徐宥之、王述、馬彰四人均是麵色大變,唯有鄢陵縣令裴瞻神色怪異地瞅著趙弘潤,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荒謬!荒謬!”武尉王述第一個跳了出來,大聲反駁道:“肅王殿下,萬萬不可被楚賊蒙騙啊!……楚國覬覦我大魏潁水郡已久,如今他大好局麵,豈會真心實意地跟殿下約賭?毋庸置疑,那平輿君熊琥不過是誘騙殿下,使殿下允許他搭建浮橋罷了!……一旦楚軍建好浮橋,我鄢陵危矣!”
“是啊,殿下。”武尉馬彰亦抱拳急切說道:“這等賭約,根本不可信!……相等兵力下,我軍士卒占據武器、甲胄上的優勢,楚軍若不憑借人數上的優勢,根本不能戰勝我軍!可那平輿君熊琥卻仍然提出這種極有利於我大魏的賭約,這說明他根本就沒有將這樁賭鬥放在心上,隻不過是為了哄騙殿下默許他搭建浮橋罷了!……殿下千萬不可中計啊!”
『嗬,我大魏的地方將領還是頗為可靠的嘛,唔,若非這樣,這些人也不能單憑萬餘人就將六萬楚軍先鋒阻擋在鄢水……』
趙弘潤心中暗暗稱讚了王述、馬彰這兩名武尉幾句,可是臉上卻沒有什麼表示,毫不客氣說道:“本王主意已決,你等不必多嘴,照辦就是!”
“肅王殿下!”王述、馬彰二人急地大叫一聲,可惜趙弘潤絲毫不為所動。
無可奈何的他們,隻有用眼神向鄢陵縣令裴瞻求助。
但讓二人驚詫不解的是,以往每每會站出來與他們一同勸說趙弘潤的鄢陵縣令裴瞻,今日卻一反常態地什麼也不說,隻是眼神複雜地望著趙弘潤。
『這可真是……嗬嗬,王述、馬彰,你們太小瞧這位肅王殿下了……不對,應該說,是我等都太過於小瞧這位肅王殿下了,這位肅王殿下的心……很大,大到你們,大到我們想都不敢去想……』
回想起兩日前被肅王趙弘潤秘密叫到他的屋子,將他的計劃全盤告知,鄢陵縣令裴瞻這才意識到,無知的人,根本不是這位肅王,而是他們這些以貌取人的家夥。
『難怪陛下會允諾肅王那樣的權利……真是空活了那麼多年啊……』
心中苦笑連連,然而裴瞻臉上卻不敢有何表示,畢竟趙弘潤曾警告他,這鄢陵城內十有八九有楚軍的奸細,因此,絕不能傳出什麼風聲,使楚軍得知這位肅王真正的目的。
想到這裏,鄢陵縣令裴瞻故意裝作愛莫能助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怎能如此……”
王述、馬彰二人對視一眼,恨恨地攥緊了拳頭。
半個時辰後,鄢陵城軍隊盡出,趙弘潤帶走了城內幾乎所有的軍隊,儼然將鄢陵變成了一座空城。
瞧著這一幕,王述、馬彰二人越發感覺前途渺茫。
“這……能勝麼?”文官趙準將信將疑地問道。
鄢陵縣令裴瞻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的輕鬆笑意,隨即故作歎息地說道:“事已至此,我等也唯有祈禱了。……若是前方戰事不利,我等就唯有遷城內的百姓,使其遷移至安陵……”
“也唯有如此了。”文官徐宥之歎了口氣,旋即搖搖頭感慨道:“這肅王……實在是太過於剛愎自用!”
“……”裴瞻瞧了一眼前者,什麼話都沒有說。
因為,還不到透露實情的時候。
不久之後,鄢陵城全城上下已遍傳動員令,一旦前線戰況不利,城內百姓便要遷移至安陵。
在聽說了這個消息後,全城的百姓、難民無不收拾好了家中值錢的東西,準備隨時撤離,而有些本來還在觀望的,家境殷富的家庭,更是早早將值錢的東西運上馬車,聚集在城門口爭著吵著要前行一步前往安陵。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則命王述、馬彰兩名武尉率領那五千餘士卒抵達了鄢水北岸,在北岸擺開陣型。
可能是為了避免趙弘潤懷疑,楚平輿君熊琥並沒有提早叫楚軍搭建浮橋,而是等到魏軍到了之後,這才姍姍來遲,命令楚軍當著魏軍的麵,徐徐地搭建浮橋。
“殿下,這個時候就應該發動攻勢……”
眼見楚軍陸續開始搭橋,武尉王述忍不住再次向肅王趙弘潤建議道:“趁其忙著搭橋,不若派弓手攻擊,必能殺敵過千!”
『殺敵過千?……此間楚軍十六萬,你殺死人家一千名楚軍能頂什麼用?要麼不打,要打,就要全殲這六萬楚軍先鋒!』
趙弘潤瞥了一眼王述,淡淡說道:“本王既已與那平輿君熊琥立下約定,豈有違背之理?傳令下去,在一千名楚軍渡河之前,全軍不許攻擊!”
“殿下……”
“這是命令!”
王述、馬彰對視一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而瞧見魏軍果然沒有趁機發動攻擊,在遠處觀瞧的平輿君熊琥臉上露出幾許冷笑:“那肅王姬潤,那真是幼稚地令人發笑啊……傳令下去,命令先渡河的千名士卒順勢對魏軍展開攻勢,掩護後續軍隊強渡鄢水!”
“是!”
浮橋順利搭成,在無數魏兵不解的目光下,一千名楚軍士卒毫無阻礙地渡過了鄢水。
按照約定,他們先得擺列陣型,然後再與魏國一千名士卒戰鬥,以這場戰勝的勝負來決定楚軍是否止步於鄢水,可顯然平輿君熊琥不打算遵守這個約定,命令那一千名士卒在渡過鄢水猴立即進攻魏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見楚軍背信棄義,武尉王述瞪了一眼趙弘潤,一副怒其不爭的之色:“反擊!摧毀浮橋!”
可傻子都曉得,楚軍好不容易在鄢水成功搭成了浮橋,又豈會輕易讓魏兵摧毀,這不,先渡過的楚軍士卒們死死守住浮橋,不惜付出巨大的傷亡代價,以自殺式的進攻逼迫魏兵不得不向後撤。
『完了……』
眼見浮橋非但沒有摧毀,反而有越來越多的楚軍陸續搭建後續的浮橋,如潮水般湧向北岸,馬彰恨地攥了拳頭。
“快……”他拽過身邊一名親信,急聲道:“速速回報鄢陵,鄢水守不住了!”
『……』
趙弘潤清楚瞧見了這一幕,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他的神色始終很平靜。
忽然,他緩緩脫下了身上的錦服,露出裏麵的宗衛式樣甲胄。
“穆青……差不多了,你以本王的名義,撤吧!”
“是!”
宗衛穆青適時地披上了一件奢華的錦服,帶著幾名宗衛,以及那麵『肅王』的旗幟,緩緩後撤。
仿佛倉皇逃離一般。
“君上,順利渡過鄢水的我軍楚軍已有兩千餘人了……”
在鄢水的南岸,楚軍的傳令兵隨時向平輿君熊琥傳遞著最新的消息。
“唔,做得好。”平輿君熊琥點頭稱讚了一句,隨即正色說道:“但是這還不夠!令烏幹、申亢二將不惜一切代價,壓製魏軍,搶占北岸!”
事實上,就算沒有這名傳令兵,平輿君熊琥也能用自己的眼睛,清楚看到鄢水北岸的情況。
別看平輿君熊琥手中有六萬楚軍,其實這會兒真正整齊列隊在鄢水南岸的,也就是兩三萬人而已,其餘的楚軍,遠遠地排列在後方,甚至連對岸的情況都沒有機會瞧見。
沒辦法,畢竟隔著一條鄢水,這就使得楚軍人數優勢所帶來的便利大幅度削減。
已渡河的兩千餘楚軍,根本無法阻擋五千餘魏軍的步兵方陣,更糟糕的是,魏軍士卒的武器、甲胄普遍要比楚軍優秀一個檔次,這就使得楚軍的軍隊人數明明占據絕對的上風,但是鄢水北岸的戰況卻反而是他們楚軍處於劣勢。
『魏國的冶鐵技術,還要在我國之上啊……』
平輿君熊琥皺了皺眉,因為他注意到,他們楚軍士卒的兵刃往往無法砍透魏兵身上的甲胄,但是魏兵手中的長槍,卻幾乎每次都能刺穿楚兵的鎧甲,偶爾有幾個手持利刃的魏兵,甚至能將楚兵的兵刃砍斷。
這是裝備上的劣勢。
『若是魏國的疆域人口能匹敵我楚國,這場仗怕是就難說了……』
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平輿君熊琥沉聲下令道:“令虞由加大對鄢水北岸箭矢壓製的力度!”
左右聞言愣了愣,壓低聲音提醒道:“君上,北岸也有我楚國的兵士……”
平輿君熊琥冷冷掃了那名出聲的親衛一眼,頓時讓後者識趣地閉上了嘴。
『事到如今,豈還能顧忌誤傷我軍?……一旦今日不能突破鄢水,豈不是白白送於魏軍一場勝仗,助其振作軍中士氣?……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些魏軍徹底打垮!』
平輿君熊琥眼中閃過幾分決然。
其實這時候,楚將虞由也不是沒有指揮麾下的弓箭手隔著鄢水用弓矢壓製對岸的魏軍,借此掩護正在陸續強渡鄢水的友軍。
隻不過因為考慮到有可能誤傷友軍,因此,他麾下弓箭手的射矢並不密集而已。
“加大壓製力度麼?”
從傳令兵手中得知了平輿君熊琥的將令,
楚將虞由的眼神頓時一冷。
隨著他一揮手,這次,鄢水南岸數千的弓箭手皆舉起了弓箭。
“放箭!”
“嗖——”
“再放箭!”
“嗖嗖——”
一聲令下,鄢水北岸箭如雨下。
那恐怖如暴雨一般的箭矢,在鄢水北岸密集地落下,在殺傷射死了不少楚兵的同時,亦嚇住了正準備反攻的魏兵。
“那些家夥……瘋了麼?”
一名魏軍的百人將下意識地示意麾下的士卒們暫緩對浮橋方向的衝鋒,驚駭莫名地望著眼前那足足有十餘丈的空地。
那空地,原本並非是空地,因為那裏原本有數百乃至近千的兩軍士卒正在激烈地廝殺,可是那陣恐怖入瀑雨般的箭矢襲擊之後,那裏就隻剩下了一片屍骸,以及許多尚未咽氣、渾身中箭倒在血泊當中的兩軍士卒。
“連自己人都殺?”
不遠處,另一名魏軍百人將驚駭地瞪大了眼睛。因為事實上,方才他們魏兵的損失並不嚴重,頂多兩百餘人中箭罷了,而相對地,中箭的楚兵的人數,足足是魏兵的三倍!
“不要停!”
鄢水南岸的楚將虞由發現麾下的弓箭手因為射死了自己人而猶豫起來,厲聲喊道:“繼續放箭!壓製魏兵!”
“嗖嗖嗖——”
又是一陣箭雨。
“箭矢又來了!注意掩蔽!”
衝在最前麵的魏兵百人將高呼一聲,示意麾下的魏國步兵舉起手中的盾牌,以防備箭矢。
可事實上,這波箭雨並沒有多少魏兵中箭,哪怕有些個被箭雨波及的魏兵,也憑借著手中堅實的盾牌幸免於難,隻是被射到了四肢等不太致命的地方。
“莫要後退!”武尉王述奮力喊道:“反攻!反攻!摧毀浮橋!摧毀浮橋便是我軍的勝利!”
“喔——”
魏國步兵們發出一陣呐喊,奮力又殺上前去,而對麵那些楚軍士卒亦不顧生死地衝了上來。
那片“空地”,再一次被活的性命所填滿。
可是沒過多久,鄢水南岸又是一陣恐怖的箭雨射至,不分彼此地射殺了許多沒有防備的兩軍士卒。
眼見己方又出現了上百名傷亡,武尉王述一雙眼睛都瞪地睛圓,仍然不顧一切地喊道:“殺!殺過去!”
『這家夥……』
趙弘潤皺眉望了一眼武尉王述,轉頭朝他那『肅王』大旗下,宗衛穆青等人的方向望了一眼。
此時宗衛穆青早已穿上了一件奢華的錦服,注意到趙弘潤的眼神示意,當即悄悄帶著幾名宗衛,以及那杆『肅王』的大旗,往後撤退。
要知道,趙弘潤這杆『肅王』的大旗在此時恍如帥旗一般,如今這杆主旗向後撤退,對岸的楚軍又豈會視而不見?
“君上,那姬潤小兒似乎要逃了!”
平輿君熊琥身邊的親衛們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件事,歡喜地喊道。
“好!”平輿君熊琥仔細一瞧,臉上亦是露出了狂喜之色,大笑道:“稚子無膽,這種戰況他竟然畏懼了……真是天賜我功!”說著,他立即揮手喊道:“速速對魏兵喊降。”
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片刻之間便有許多楚兵得知,他們紛紛朝著魏兵大喊。
“你國肅王小兒已逃,你等還不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可饒你等不死!”
數萬楚軍的呐喊,一時間遮天蔽日,當即傳到了鄢水北岸的魏兵們耳中。
『什麼?肅王……竟然逃了?』
無數魏國步兵麵麵相覷,簡直難以置信。
一時間,魏兵的反攻勢頭為止一頓,大部分魏兵都有些難以適從,不知所措。
“怎麼可能?!”武尉王述、馬彰二人對視一眼,驚駭地轉過頭去,果然發現肅王趙弘潤已不知所蹤,連帶著那杆『肅王』的大旗也轉移到了後方。
“那個狗娘養的……”性格粗鄙的武尉王述破口大罵,可是還未等他罵完,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因為他驚駭莫名地發現,已更換了宗衛甲胄的趙弘潤,正站在他身後親衛的位置,冷冷地看著他。
『什……什麼情況?』
武尉王述與馬彰不知為何縮了縮腦袋,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這筆賬,事後在跟你算。”冷冷瞥了一眼王述,趙弘潤從懷中摸出兩張紙遞給王述與馬彰二人,低聲說道:“照著紙上所寫,喊出來!”
“……”王述、馬彰二人接過紙張,瞧了一眼,臉上頓時露出幾許古怪之色。
“還等什麼?喊!”趙弘潤瞪著眼睛低聲喝道:“再不喊話,我軍就要潰敗了!”
聽聞此言,武尉王述渾身一顫,在莫名地瞧了一眼趙弘潤後,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弟兄們,不必去理睬那什麼肅王,那種貪生怕死的家夥也算我軍主帥麼?……沒有他,我軍一樣能阻楚軍於此!”
“想想我等後方的鄢陵,我等的雙親、兄弟、姐妹,皆在城中,我等若戰敗於此,他們必被楚狗所殘害!……你們能容忍,我們的親人被楚狗的刀刃所殺麼?沒有了那什麼肅王反而好,我馬彰,與武尉王述大人,來接管指揮!……眾弟兄們,可願聽我等號令?!”
“……”
那些不知所措的魏兵們聞言頓時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仿佛“肅王”與『肅王』大旗的消失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影響。
『哼!這是理所當然的。……這二人與陳適帶領這支軍隊多時,屢次擊退楚軍,若是在士卒心中的威望連我這個刻意淡化了存在的肅王還不如,那才叫奇怪吧?』
趙弘潤瞥了一眼王述,見他因為士卒們重新激發了鬥誌而露出一副欣喜鬆心之色,麵無表情地輕哼了兩聲。
旋即,他將目光投向了對岸的楚軍。
『不過這樣一來,楚軍的攻勢,應該就會變得更加瘋狂了吧?』
『總算是不至於釀成潰敗局麵……不過,這位肅王殿下此舉是什麼用意呢?』
從“肅王”手中接管了軍隊的指揮權,武尉王述皺眉望了一眼站在他身旁充當護衛的,真正的肅王趙弘潤,心中著實有些不解。
他壓低聲音問道:“肅王殿下,您……”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弘潤被打斷了:“肅王不是逃了麼?我叫薑潤,是王武尉的親衛別記錯了。……另外,注意點,楚軍的進攻勢頭會比方才更凶猛。”
“……”王述錯愕地望了一眼趙弘潤,緩緩地點了點頭。
正如趙弘潤所推斷的,“肅王”的後逃,對魏兵的影響的確不是很大,幾乎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畢竟他在到了鄢陵之後啥事也沒幹,哪怕兩三日前他接管了整個鄢陵,也無法改變他在這支魏兵心中威望遠不如陳適、王述、馬彰三人的事實。
畢竟後三人屢次率領這支軍隊將楚軍阻擋在鄢水南岸,而他趙弘潤做了什麼值得為人稱道的事呢?
沒有!
說句不客氣的話,他這位肅王在這支魏軍心中,其實在與不在幾乎沒什麼分別。
但是對麵的楚軍顯然不會這麼認為。
比如平輿君熊琥,他這會兒可是氣地半死。
畢竟在他看來,“肅王姬潤”逃了,那麼這場仗按理來說也就結束了,可誰能想到,武尉王述、馬彰二人,竟然憑著個人的威望,生生將那些由於“肅王後逃”而變得不知所措的魏兵們,重新激起了鬥誌。
這簡直……不能容忍!
“進攻!進攻!進攻!”
連喊了幾聲,平輿君熊琥咬牙切齒地咒罵著王述、馬彰二人,旋即惡狠狠地說道:“那肅王姬潤小兒乃魏軍的主帥,主帥都逃了,這群家夥還能堅持多久?給我加大進攻力度!”
“是!”
“叫虞由繼續命弓箭手射擊,不惜一切代價,壓製魏軍!”
“是!”
隨著平輿君熊琥的命令下達,楚軍的攻勢再一次變得凶猛,尤其是那些弓箭手,射擊簡直是不分敵我,為了壓製魏兵,不惜讓友軍陪葬。
在楚軍數千弓箭手的殘酷壓製下,鄢水北岸的魏軍與楚軍之間,儼然出現了一片死亡之地,但凡踏上這片地域,無論是楚兵還是魏兵,均會遭到楚軍弓箭手的箭雨洗禮。
“竟然毫無顧忌地射殺己方士卒,
那群家夥瘋了麼?”
眼見楚國弓箭手的攻擊不分敵我,武尉王述震驚地喃喃道。
“哼。”趙弘潤輕哼了一聲,低聲說道:“並非是平輿君熊琥瘋了,隻是他覺得眼下是擊潰我軍的最佳機會而已……”
『最佳機會……難道是因為“肅王後逃”之事?』
武尉王述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
『這位肅王殿下,究竟在謀劃些什麼?』
武尉馬彰亦神色古怪地望著趙弘潤。
眼瞅著趙弘潤站在如此混亂的戰場上卻麵不改色,他倆逐漸意識到,這位肅王殿下的心智,恐怕不像他的外表那樣稚嫩。
“眼下,我等怎麼做?”王述小聲問道。
趙弘潤略有些意外地望了一眼王述,同樣壓低聲音說道:“楚軍會不停地逼我軍後退,就順他們的意,緩緩後退……”
“不反攻麼?”
“反攻?你以為能贏麼?自從最初那架浮橋順利搭建起,你不就已經認定這場仗必輸麼?……要不然,你派人往鄢陵傳什麼消息?”
“我……”王述聞言不禁有些愕然,他沒想到趙弘潤竟然還注意到他有派人向鄢陵傳訊。
“拖延時間吧,盡可能地為鄢陵城內百姓的撤離拖延時間……就像你之前所做的一樣。”趙弘潤淡淡瞥了一眼王述。
『……』
直視著趙弘潤淡定的目光,王述第一次有種完全看不穿對方心中所想的詭異感覺。
“末……末將明白了。”
果不其然,楚軍南岸的楚軍借著弓箭的威力,一次一次地逼迫魏軍後退。
每次箭雨落下的位置,均比之前大概推進了丈餘的距離。
『楚軍……果然是打算逼我軍後退麼?』
武尉馬彰瞧見這一幕,眼神頓時一凜。
雖然魏國步兵們憑著手中的盾牌,幾乎沒有什麼傷亡,但是心中對那箭雨的驚恐,卻迫使他們不住地一步步向後撤退。
也難怪,畢竟那暴雨般箭矢實在是太過於恐怖,恐怖到魏國的步兵們盡管手中握著盾牌,心底仍然不受控製地產生了畏懼。
隨後第五波箭雨,同樣又朝前推進了丈餘,同時也逼迫得魏兵們下意識地後退。
而隨著魏國步兵們的後退,鄢水北岸給予楚軍登陸的空間無疑便增大了,越來越多的楚兵聚集在鄢水北岸。
『拖延……麼?』
武尉王述瞄了一眼趙弘潤,沒有再下令麾下士卒進攻。
不知為何,望著這位肅王殿下淡定的神色,他的心緒竟不再向之前那樣緊繃。
“可以適當地用弓箭反擊……這可是白白削弱楚軍的機會。”趙弘潤低聲提醒道。
“哦,對!”王述如夢初醒,立馬轉頭吼道:“我軍的弓弩手呢?……瞄準前方,射擊!”
列隊在魏國步兵身後的魏國弓箭手們,聽聞這陣吼聲,紛紛也用弓矢還擊。
而他們射擊的對象,自然便是那些已搶占北岸的楚兵。
然而,也不曉得那些楚兵是不是不知生死的家夥,冒著友軍的箭矢,冒著魏軍弓弩手的箭矢,不惜付出重大的犧牲,逐步逐步地向魏國步兵逼近。
更不妙的是,後續的楚軍源源不斷地沿著浮橋登陸對岸,加入了這群敢死隊的隊伍。
麵對著楚軍這種根本不拿士卒的性命當性命,純粹用士卒性命推進戰線的自殺式戰術,魏兵們雖然未出現潰敗,但是後退的勢頭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我軍的士氣……削減了,是因為察覺到這場仗已經不可能再打贏了麼?』
趙弘潤瞥了一眼附近的魏國步兵們,見他們麵色均有些惶惶不安,皺眉對王述說道:“告訴麾下兵將,你已將戰況不利的消息告知鄢陵,眼下鄢陵正在迅速組織百姓遷移,但是,這需要時間!……他們的親人需要時間,需要這裏的士卒們再阻擋楚軍片刻!”
武尉王述點頭會意,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弟兄們!”
“……”
附近的魏兵均轉頭望向王述。
隻見王述苦笑了一聲,遺憾地說道:“抱歉啊,這場仗我軍恐怕勝不了了……不過沒關係,我早已將這裏的情況告知鄢陵,相信此時鄢陵正在組織城內的百姓們向北遷移……但是這需要時間,你們的至親、兄弟、姐妹,他們需要時間來撤離……我等拖住楚軍一會兒,便有許許多多的百姓得生,不至於被楚狗所殺……我希望你們,戰到最後一刻!”
『原來鄢陵已經得到了消息了麼?』
『那就好……』
可以清楚瞧見,有許多魏兵在聽到王述這番話後露出了幾許輕鬆之色。
“眼下,我等就盡可能地拖住楚軍的腳步吧!……步兵退後十步,弓箭手放箭!”
“喔喔——”
“再退後十步,弓箭手放箭!”
“喔喔——”
在王述、馬彰兩名武尉一次次的指揮下,魏兵整齊有序地後撤著,再緩緩後撤的同時,亦有效地用弓矢射殺那些奮不顧身衝上來了楚軍士卒。
『楚軍的損失,已超過四千人了,哼……』
趙弘潤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他從心底鄙夷楚軍這種純碎拿士卒性命來堆砌戰果的無聊戰術。
但不可否認,這種戰術與在兵力數量占絕對優勢的楚軍可以說是相得益彰,逼得他們魏國的步兵明明占據地利與裝備上的優勢,甚至是短暫的相對兵力優勢,竟然不得不後退。
如此大約又拖了一盞茶工夫,王述低聲對趙弘潤說道:“已退出鄢水南岸楚軍弓手的射程了……還要退麼?”
趙弘潤眺望了一眼鄢水北岸的楚軍,見粗略估計已有多達六千士卒渡過鄢水,遂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軍脫離鄢水南岸弓手的射程,這不就意味著那些楚國步兵可以毫無顧慮地,正式對我軍展開進攻了麼?……此時不逃,等著被他們拖死?命全軍轉身,逃!”
『好果斷……』
武尉王述微微一驚,當即吩咐兩名親衛同騎一馬,將馬匹讓給趙弘潤,旋即振臂喊道:“弟兄們,我等已為鄢陵的百姓爭取了足夠的時間,眼下,該是我等為自己考慮了!……暫且留著這有用的性命,日後再找這群楚狗報仇!……聽我令,全軍轉身,撤退!”
其實麾下的魏兵們早就想過要撤退,隻是礙於軍令,以及希望為鄢陵的親人爭取些撤退的時間,因此沒有後逃而已,如今一聽這話,全軍近五千士卒頓時轉身,朝著北方逃去。
『娘的,那群魏兵竟然在這個時候逃了?』
剛打算對魏兵發動攻勢的楚將烏幹見到這一幕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心說這群家夥殺了我軍那麼多士卒,豈能容他們逃離。
二話不說,烏幹下達了命令:“追!”
“喔喔——”
已經渡過鄢水的楚軍士氣正旺,聞言當即朝著魏兵追去。
與此同時,鄢陵。
鄢陵縣令裴瞻站在城牆上,俯視著城內的百姓陸續撤出城池。
“裴大人,這是最後一支百姓的隊伍了……”
文官趙準在旁提醒道。
“唔,”裴瞻點了點頭,留戀不舍地望了一眼全城,旋即臉上閃過一絲決然。
“放火燒城!”
鄢陵城內的百姓,已陸續向北方的安陵撤退。
而前線的鄢陵魏兵,亦在趙弘潤與王述、馬彰的率領下,從鄢水全麵撤退。
在他們身後,那是鋪天蓋地般的楚兵,那湧動的人頭,仿佛接天連地,如潮如蝗。
武尉王述回頭瞧了一眼,亦被那壯觀的景象唬地麵色微變。
“楚……楚兵追來了……”
他望了一眼身旁附近駕馭著戰馬的趙弘潤,有些著急地說道:“殿……不,薑潤大人,楚兵距離咱們的士兵就幾十丈遠,末將擔心……”
“慌什麼?”趙弘潤淡然地說道:“咱們的士兵靠兩條腿跑路,楚兵也僅靠兩條腿追趕,你還擔心咱們魏人跑不過楚人?……別看兩軍的距離僅僅幾十丈,隻要我軍的奔跑速度不次於楚兵,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後麵那幫人也別想追上來。”
“真……真的?”王述睜大著眼睛問道。
趙弘潤沒有理睬他,隻是默默歎了口氣。
『曾經哥追著一個殘血的敵方英雄滿地圖跑,明明隻相差兩個身位,可相同的移速愣是沒追上,最後被人家的隊友反殺……這就是血的教訓啊。』
回頭瞧了一眼麾下的士卒,見有幾名扛旗的士卒明顯快要落後大部隊,趙弘潤說道:“通知下去,丟掉手中的旌旗。……扛著那玩意也想跑贏楚兵?你們這未免也太小瞧人家了。”
可能是趙弘潤從始至終篤定從容的表情越來越讓武尉王述感到驚奇與信任,因此,王述二話不說就命令麾下的士卒將手中的旌旗、包括軍旗都隨手丟棄於道上。
本來後麵的楚兵追地很緊,可當他們瞧見魏兵將旌旗丟棄在路上時,竟紛紛停下腳步,彎腰去撿。
也難怪,畢竟在征戰期間,奪旗的功勞不亞於殺死一名敵兵,尤其是比較高級些的旗幟,那更是會引起哄搶的。不誇張地說,要是趙弘潤那麵『肅王』的大旗此刻丟棄於道上,相信後麵的楚兵都能為了爭奪這麵王旗而打起來。
而瞧見這一幕,楚將申亢麵色大怒,提著兵刃怒喊道:“該死的!幾麵旌旗就叫你等昏了頭麼?……給我追!”
盡管他已嚴厲警告,可他麾下的士卒們還是不舍得丟掉拾到的魏軍旌旗,畢竟這可都是軍功。
對此,楚將申亢也沒有辦法,隻能不斷地催促麾下的士卒加緊追趕前邊的魏兵。
在他的催促下,
楚兵總算是又追近了些距離。
見此,武尉王述忍不住又對趙弘潤說道:“薑潤大人,楚兵……又追上來了?”
『還能追上來了?奇了……』
趙弘潤驚訝地望了一眼後方,隨後這才恍然大悟般一拍額頭。
原來,魏兵的裝備普遍要比楚兵更加完善,就拿步兵來說,楚國步兵穿的是皮甲,手中再拿一杆武器,或長槍或長戟,這就結束了;而魏國步兵穿的是鐵甲,裏麵還套著棉衣,手上裝備,左手鐵盾右手刀槍,全身裝備的重量顯然要比楚兵沉重地多,也難怪後麵的楚兵會趕上來。
想到這裏,趙弘潤連忙說道:“命令全軍士卒,手上武器,都丟掉。……輕裝後撤!”
王述聞言縮了縮腦袋,猶豫說道:“薑潤大人,丟掉武器……犯軍紀的。”
趙弘潤皺眉說道:“廢什麼話?事急從權懂麼?武器不過是死物,死物難道還有活人重要?……丟!”
“是。”王述雖然被嗬斥了一頓,但臉上卻露著真心的笑容。
顯然,他很欣喜於趙弘潤這句『活人遠比死物重要』的言論。
一聲令下,魏兵們紛紛丟棄了手中的鐵盾、刀槍。
這下後麵的楚兵可就熱鬧了,要知道魏國的武器裝備普遍比楚軍優質一個檔次,如今魏兵們將優質的兵器丟棄於道上,後麵的楚兵哪有不哄搶的道理。
而瞧見這一幕,楚將申亢連嗬斥的心思都沒了,因為他也曉得魏兵的武器在他麾下楚兵可是極為搶手的,因此,他隻能催促麾下的士卒加緊追趕,不許因為哄搶魏兵的武器而發生爭鬥。
如此又追趕了一陣,趙弘潤索性叫王述命令麾下的士卒一邊跑一邊將身上的鐵甲也解下來全丟了。
近五千魏兵,這回可是徹徹底底地變成“輕裝”了,奔跑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
反而是在後邊追趕的楚兵,由於好幾次停下腳步哄搶魏兵遺棄的武器、裝備,因此始終也沒能追趕上來。
不過這樣一來,倒也使得楚將申亢對前麵這些魏兵的警惕心大減。
他本來還有些懷疑這些魏兵是不是有什麼詭計,而如今對方將全身上下的武器、甲胄都全了,申亢哪裏還會懷疑其他。
很顯然,魏兵這是為了逃命,啥也顧不上了。
『鄢陵……看來能到手了!』
楚將申亢麵色歡喜,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鄢陵的方向。
忽然,他麵色微變。
原來,他注意到前方遠處鄢陵的方向,竟然揚起了濃煙,更有陣陣火光衝天。
『該死的!魏人不會是把鄢陵給燒了吧?』
回想起前麵的那夥魏兵曾故意耽擱拖延了許久,申亢的麵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因為若是魏人當真將鄢陵一把火給燒了,那麼他們就算是得到了鄢陵,也沒有什麼作用。
一座空城而已,能有什麼作用?
『不會真把鄢陵給燒了吧?』
楚將申亢心中大急,又一次催促全軍疾奔。
而與此同時,由於逐漸接近鄢陵,武尉王述、馬彰二人也注意到了鄢陵城池方向的火光與濃煙,麵色微變。
他們當然不會認為這是楚兵趕在他們前頭將鄢陵給攻陷了,因為楚兵還在他們身後。
如此一來,那就隻有一個解釋:鄢陵縣令裴瞻下令焚燒了鄢陵!
『裴瞻大人……不對!裴瞻大人絕沒有這個魄力,如此說來……』
武尉馬彰神色怪異地望了一眼趙弘潤,因為他想起,今早趙弘潤命令全軍開往鄢水赴那個所謂的“賭鬥”時,當時鄢陵縣令裴瞻的態度便有些怪異。
『難道說……肅王殿下是故意輸了鄢水的仗,然後一把火將鄢陵城池給燒了?他為何要這麼做?』
武尉王述、馬彰二人麵露不解之色。
果不其然,當他們臨近鄢陵城池的時候,果然發現整個鄢陵已是一片火海,濃煙滾滾。
“城內的百姓……”
“在前麵!”
還沒等王述說完,馬彰驚駭地一指前方,隻見在前方遙遠處,隱約可見一片人海。
那群人海迅速地朝著北方撤離,轉過那片名為鄢陵的山丘,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內。
“薑潤大人,鄢陵城池……”
然而王述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弘潤給打斷了:“就跟著前邊那些向安陵撤退的百姓,咱們也朝安陵方向撤。”
“這……”
王述麵色微變,因為在他看來,前麵既然有從鄢陵撤出的百姓,那麼他們就不能再走這條路線,否則,一旦後麵的楚兵追趕上前麵的鄢陵百姓,那些百姓顯然要遭殃。
可是留下斷後的話,他們麾下的魏兵手中又沒了武器、甲胄,又怎麼跟後麵的楚兵廝殺?
也不知是否是看出了王述、馬彰二人心中的猶豫,趙弘潤低聲寬慰道:“就放心按我所說的做,我心裏有數。”
『……但願如此。』
王述、馬彰二人歎了口氣,隻好命令麾下的士卒沿著前邊鄢陵百姓的撤離路線,繼續奔跑撤離。
這時,趙弘潤則回頭瞧了一眼身後的楚兵心中暗暗說道:你會怎麼選擇呢,楚將?
在趙弘潤的身後,那楚將申亢正也注意到了遠方那些往北撤離的鄢陵百姓。
『魏人……果然是打算撤走城內百姓,然後將鄢陵焚燒,留給我軍一座空城……』
楚將申亢勒住韁繩,佇馬觀瞧著鄢陵城與鄢陵城東北遙遠處那些正在往北撤離的魏國軍民,臉上露出沉思之色。
“將軍,魏人放火燒了鄢陵,咱們要去救火麼?”左右問道。
楚將申亢沉思了片刻,搖搖頭說道:“救……要救。不過,咱們這會兒就算是救火,也不過得到一座空城罷了,相信魏人已經運走了城內值錢之物……與其如此,還不如趁勢取安陵!”
“趁勢取安陵?”左右驚呼道。
“啊!……若是我所料不差,前邊應該有十餘萬的鄢陵之民……咱們尾銜著這些百姓,若是安陵接納這些鄢陵之民,咱們便趁勢攻克安陵……”
“若是安陵不接納呢?”
“哼!那就在安陵城下將這些鄢陵之民殺盡,威懾安陵城內軍民!……傳令下去,全軍加緊追趕,再者,派人知會平輿君熊琥大人,請大人速速攜剩餘軍隊趕來……此乃取安陵的良機,切不可失!”
“是!”
於是乎,在楚將申亢的將令下,數萬楚軍憑借著自己的雙腿再次急行軍,不惜代價也要追趕上前麵的鄢陵軍民。
而發現這個情況,武尉王述與馬彰二人又氣又急,不禁後悔剛才不應該聽從趙弘潤的話,叫士卒丟掉身上的武器、裝備,這下好了,後麵的楚兵不惜體力死命地追趕上來,他們根本沒有斷後的能力。
而對此,趙弘潤的表情依舊非常鎮定,他回頭瞧了一眼後方,臉上露出幾許笑容。
『唔,果然是選擇了趁勢攻安陵麼?很聰明啊,那楚將……可惜這份聰明,將會要了你的命!』
“總算是過來了……”
鄢水北岸,平輿君熊琥望著麾下先鋒大部隊已幾乎全部渡過鄢水,不由地心生感慨。
也難怪,畢竟前幾仗他們楚軍節節得勝,一口氣拿下了魏國六座城池,可沒想到,他這個先鋒竟然會在鄢水受阻。
不過那些都都已經過去了,眼下他先鋒軍已渡過鄢水,攻陷鄢陵指日可待。
“報!”
一名斥候駕馭著戰馬從前方飛速趕來,疾馳到平輿君熊琥麵前,飛身下馬,叩地抱拳道:“前方急報,魏人在鄢陵城內放火,企圖焚燒城郭!”
『該死!果然還是被我料中了……』
聽聞這個消息,平輿君熊琥不覺地皺了皺眉。
事實上,早在瞧見『肅王姬潤』的王旗向後方逃離時,他平輿君熊琥便意識到鄢陵的魏人極有可能會叫鄢陵城內的百姓向北撤離,同時焚燒鄢陵,留給他們楚軍一座空城。
『還是被鄢陵的王述、馬彰,拖延了太多的工夫麼?』
平輿君熊琥的雙眉皺了起來,沉聲問道:“前線是哪位將軍?烏幹還是申亢?”
“回稟君上,是申亢將軍。……申亢尾銜敵將王述、馬彰所率的五千鄢陵魏兵,一路追趕至鄢陵附近,瞧見鄢陵城池火光衝天,疑似魏人焚燒城郭,遂命我即刻返回向君上稟告。”
“申亢?”平輿君熊琥摸了摸下巴,問道:“他如今在做什麼?”
“回稟君上,申亢將軍意圖順勢取安陵。”
“順勢取安陵?”平輿君熊琥愣了愣。
“是的,君上,申亢將軍言,從鄢陵城內撤出的魏民距他大概僅六七裏地,依稀可見遠方的人海,相信這些鄢陵魏民準時朝著安陵方向撤退,如若能追趕上去,或可攜那十萬魏民,要挾安陵城……”
平輿君熊琥聽到這裏眼睛一亮,欣喜說道:“好!不愧是申亢。……就按照他所想的去做吧,某會叫此間的士卒們加緊趕路。”
“是!”斥候躍身上馬,原路返回而去。
『嗬嗬嗬,這可真是……意外收獲啊。不過想想也是,那王述、馬彰二人即便拖延了許久,然而鄢陵城內魏民有十萬之眾,頃刻之間又豈能逃地遠?申亢做得對!這可是一張順勢取安陵的王牌啊……』
想到這裏,平輿君熊琥大手一揮,沉聲喝道:“傳令!全軍朝鄢陵進發,加緊速度!”
“喔——”
而與此同時,
楚將申亢仍在率軍追趕魏將王述、馬彰二人所率領的五千鄢陵魏兵,而在這支魏兵的前方,那便是數以十萬計的鄢陵魏民。
『可惜我楚軍幾乎沒有騎兵隊,否則,隻要一隊騎兵……』
眼瞅著就在前方的魏國潰軍與魏國逃亡百姓,楚將申亢心急如焚。
是的,楚國地大物博,人口也眾多,但遺憾的是,楚國地處大江以南,多舟船而少戰馬,因此一旦遇到像眼前這種情況,就比較棘手,明明敵國的潰軍就在前方倉皇逃離,但是卻因為缺少騎兵隊的關係,無法擴大勝利成果。
無奈之下,楚將申亢唯有命令麾下的步兵加緊追趕。
這個時候,他如何還顧得上麾下的楚國步兵早已在持續多時的急速奔跑中累地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他的眼中,就隻有前方的五千魏國潰軍與多達十萬的魏國逃亡百姓。
“追!”
“喔……喔喔……”
其實這會兒,前麵趙弘潤、王述、馬彰所在的五千鄢陵魏兵也早已精疲力盡,也難怪,畢竟他們與身後的楚兵一樣,都是一路從鄢水附近一路逃亡到此地,連續奔跑了七八裏地,幾乎已處於體力耗盡的邊緣。
“楚軍的速度……又加快了……”
武尉王述隨時關注著身後方的楚軍追兵,見他們又爆發出一股衝鋒的勢頭,心中不禁有些驚慌。
畢竟他麾下的魏兵,幾乎已經丟掉了身上的占負重的武器與甲胄,一旦被身後的楚軍追上,那無疑就是全軍覆沒,被楚軍盡皆戳殺的局麵。
“薑……薑潤大人……”
“別慌。”趙弘潤淡淡地寬慰道:“人在被瘋狗追的時候啊,總是會爆發出潛力的……別看後麵的楚軍追地緊,可惜……他們追不上的。”
王述、馬彰二人將信將疑。
然而事實證明,趙弘潤的話果然沒錯,盡管他們身後的楚軍加緊了追擊的速度,可他們麾下的魏兵們也毫不示弱,或者說,他們處於恐懼,跑得甚至比身後方的楚兵還要快。
要知道,身後的楚將申亢可是不時地用言語、用命令激勵麾下的楚軍,而趙弘潤這邊,他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叫王述如實地向全軍通傳,身後方的楚軍離他們的距離。
當聽說身後方的楚軍距離他們僅僅隻有二十餘丈時,魏兵們很難想象地爆發出了遠超平日的速度,愣是將兩者的距離又拉長到三十丈,氣地後麵的楚將申亢恨恨直咬牙。
“果然追不上吧?”趙弘潤瞥了一眼有些呆滯的王述,笑著說道:“人性呐,可是一個很複雜的東西……在死亡的威迫下,人往往能爆發出超乎尋常的潛力……”
王述不明所以地望了眼趙弘潤,猶豫說道:“不過薑潤大人,楚軍始終在後麵緊追不舍,這終究不是一個事吧?……您看,前麵的百姓距離咱們越來越近了……”
“別急,前麵的百姓不是已經快繞過那片鄢陵了麼?”
『繞過鄢陵?這叫什麼話?這鄢陵不是誰想繞過去都能繞過去麼?』
王述欲言又止。
反倒是馬彰隱約從趙弘潤的話中察覺到了什麼,驚疑不定地望著前方那片名為鄢陵的山丘。
『難道那片鄢陵山坳中……』
望了一眼麵色一如之前平靜的趙弘潤,馬彰好似是猜到了什麼,臉上不受控製地湧出濃濃的喜色。
終於,前方的百姓陸續繞過那座名為鄢陵的丘陵,而趙弘潤、王述、馬彰所率領的近五千鄢陵潰軍,亦緊跟其後,衝入了那裏。
“……”
在繞過鄢陵之丘的時候,馬彰的雙目不住地觀瞧丘陵下官道兩旁的林子,盡管那些毫無異狀,可馬彰總感覺那裏仿佛藏著什麼,藏著什麼讓他不知覺熱血沸騰的存在。
『浚水營!一定是浚水營!』
馬彰激動地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起來。
他猜得沒錯,這片鄢陵之丘,埋伏著近乎兩萬五千名浚水營的魏兵!
“將軍,楚兵追上來了……”
“唔。”
在鄢陵之丘山坳下的林子中,浚水營五營大將軍百裏跋似笑非笑地望著那些氣喘籲籲跑入伏擊地帶的鄢陵潰軍,以及他們身後方不遠處那同樣是氣喘籲籲的楚軍追兵。
『真是了不得啊,肅王殿下……沒想到,你還真能將楚軍誘至此地……』
“準備突擊!”壓低聲音發出命令,百裏跋取過腰間的酒囊,咕嘟咕嘟灌了幾口烈酒。
而同時,得到了出擊命令的浚水營士卒們,亦紛紛取出酒囊,引頸狂灌。
『注:冬季作戰,一般軍隊會在出擊前配發一隻裝滿烈酒的酒囊,讓士卒們在戰前狂飲幾口,一是為了驅寒,使僵硬的四肢恢複正常;二是起到類似興奮劑的作用。』
“放箭矢!”
準備就緒,隨著百裏跋一聲令下,道路兩旁的林中順時射出一波箭矢,楚將申亢所率的楚國追兵毫無防備,紛紛中箭。
『什麼?伏兵?!』
見麾下士卒紛紛中箭,楚將申亢麵色一驚。
而就在這時,浚水營五營大將軍百裏跋率先騎馬衝出了伏擊地,振臂喝道:“浚水營……全軍突擊!”
“喔喔——!!”
近兩萬五千名浚水營的魏兵們,如潮水般從兩旁的林子,以及林後的空曠地帶湧了出來,士氣高亢地殺向因為中埋伏而呆若木雞的楚兵們。
一方,是士氣如虹、體力充沛的浚水營魏兵,而另外一方,則是一路從鄢水疾奔至此地,早已精疲力盡的楚軍,別看兩支軍隊人數接近,可事實上,後者根本就沒有戰力可言。
“戰車隊,開道!”
隨著百裏跋一聲大喝,經趙弘潤所改造後的兩百輛駟馬戰車既不快也不慢地從林後繞了過來,組成了第一隊,而浚水營的步兵們則紛紛聚攏在這些戰車的兩側與後方,朝著楚兵碾壓過去。
是的,碾壓而已。
經趙弘潤改造的戰車,雖然速度大幅度削弱,但是防禦力明顯高了幾個檔次,更別說戰車上第二個車廂上,還站著八名弩兵。
對,是弩兵,而不是弓手。
因為在近距離下,尤其是占據著高度優勢的弩兵,那比弓箭手還要恐怖。
“篤篤篤——”
隨著戰車上那些弩兵扣動扳機放出弩矢,麵前的楚兵就像是被割的麥子般,一片片地倒下。
或有一些楚兵們意圖反擊,然而,眼瞅著戰車前端那密集的刀刃,他們愣是沒敢衝上來。
事實上,就算他們衝上來,單憑他們手中的兵器,也無法洞穿戰車前方那厚實的鐵盾。
“戰車隊……前進!”
恐怖的魏國戰車徐徐向前,可能它們的速度比人全力奔跑時的速度還要慢,但是那殺傷力,卻遠遠超過以往的魏國戰車。
那些近距離的,因為體力問題而跑不過戰車的楚兵們,直接被戰車前段的利刃戳死,而那些中距離的,或能與戰車的速度持平的楚兵,則陸續被戰車上方車廂內的弩手射殺。
一波一波,一片一片,新式的戰車仿佛充當著割麥機的角色,像收割麥子一樣,輕輕鬆鬆地收割那些楚兵的性命。
楚兵哀嚎著,慘叫著,麵色恐懼地紛紛向後逃離。
『嘶……這是什麼鬼東西?』
楚將申亢的眼中浮現出驚駭之色,雖然他也曾聽說過,曾經赫赫有名的魏國戰車那是殺戮步兵的利器。
可是,眼前的魏國戰車,根本就不是他所知道的戰車。
那簡直就是會移動的,鐵壁堡壘!
『不能逃……逃則必死!』
楚將申亢暗自提醒自己。
要知道,他們可是一路從鄢水附近疾奔到這裏的,論體力能跑得過這群魏國的伏兵?
想到這裏,他振臂喝道:“列陣,列陣迎敵!不許逃!不許逃!”
然而他的話,在此時此刻根本就沒有用。
不怪他麾下的楚兵,實在是戰車收割楚兵的能力太過於強大。
要知道弩兵不同於弓手,他們不會因為拉弓而消耗體力,因為他們隻是重複裝填弩矢以及扣動扳機的過程,甚至連瞄準這個步驟都可以省略,畢竟眼前密密麻麻的楚兵,就算他們閉著眼睛也不可能射失。
而這些弩兵所處的位置,由於車廂高達一丈左右,因此哪怕是楚兵們手中的長槍,也根本夠不著他們。
唯一可以對他們造成威脅的,便有楚軍的弓弩了,遺憾的是,戰車上安置著總共三名盾兵,一名保護禦者,兩名保護上方車廂的弩兵,這個布置,使得楚兵們幾乎無法對戰車上的魏兵造成什麼威脅。
要說這種戰車唯一的弱點,那就是機動力,由於戰車與戰車上的承載人員過於沉重,哪怕令拉車的四匹馬全力拉車,戰車的速度也不如一名輕裝步兵奮力奔跑的速度。
但是這種犧牲了速度的戰車,在衝擊敵軍防線方麵所起到的作用,絕對是無以倫比的。
這不,在這種沙場殺器麵前,楚國的士卒們毫無鬥誌,紛紛向後逃離。
短短的山坳之地,仿佛成為了楚軍士卒的埋骨之所,大批大批的楚兵根本無法做到反擊,白白被射殺、被利刃戳死,遍地的屍骸,遍地的鮮血。
“步兵清道!”
百裏跋沉聲下達著命令。
於是乎,戰車兩側的浚水營士卒迅速出動,將戰車前麵被射殺的敵軍士卒迅速拖開,免得堆積過高,阻擋了戰車的去路。
至於一兩具的屍骸,魏國的戰車就憑借他一人高的車輪直接碾過,連稍作停留都不需要。
“不要逃!反擊!反擊!不要逃!”
楚將申亢大聲命令著麾下的士卒,甚至不惜舉刀殺了幾名逃兵,可即便如此,他亦無法扭轉楚兵後逃的既成事實。
『既然如此……』
申亢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帶領著親衛率先衝了過來。
他希望能摧毀一輛這種恐怖的戰車,振作麾下士卒們的鬥誌。
然而遺憾的是,他手中的長槍狠狠砸在戰車的前段邊側,竟隻能讓戰車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好……好結實!』
申亢的心中泛起陣陣驚駭。
而此時,這輛戰車上的弩兵們顯然注意到了這位楚軍的將領,二話不說,朝著他射了一波弩矢。
“篤篤篤——”
申亢已盡可能地將手中的長槍舞得水泄不通,卻仍舊無法阻擋這種近距離下的強勁弩矢。
隻聽篤篤數聲,他立馬身中數箭。
在近距離下,哪怕是申亢身上所穿的將軍式甲胄,也無法阻擋威力強勁的弩矢。
而在申亢中箭載落馬下之後,那些原本還跟隨著這位將軍一起鼓起勇氣反擊的楚兵們,亦陸續被戰車上的弩手射殺。
其餘的楚兵一瞧,頓時嚇得轉身就逃。
『簡直是屠殺……』
望了一眼那位栽落馬下的楚軍將領,再瞧了一眼遍地的楚軍屍骸,百裏跋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那簡直所向睥睨的戰車。
他不由地心生感慨,感慨改造這種戰車的人正是他們大魏的皇子,肅王趙弘潤。
否則,若是這種恐怖的戰車落到別的國家手中,那麼慘遭屠殺的,恐怕就會是他們大魏的步兵了。
搖搖頭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之腦後,百裏跋沉聲下令道:“追擊!務必莫要使一名楚軍逃過鄢水!”
“喔喔喔——!!”
戰車的恐怖威力,大大助漲了原本就士氣高昂的浚水營士卒。
“騎兵隊!出擊!”
隨著百裏跋一聲令下,養精蓄銳依舊的騎兵隊正式出擊。
浚水營,是有騎兵隊的,整整一個營五千名騎兵,幾乎占到了整個魏國騎兵隊人數的三成。
本來,騎兵向來便充當著衝擊敵軍防線的重任,而此次因為有更加擅長衝擊防線的戰車,因此,浚水營這支騎兵隊隻能淪落為痛打落水狗,追殺那些後逃的楚軍。
不過,也並非五千名騎兵全部去追殺那些楚國步兵,有將近一千名騎兵留了下來,隻見他們從馬背上的囊中取出裝有鐵鉤的繩索,將繩索綁在馬鞍上,隨即用鐵鉤勾住戰車前段兩側的圓環,拖動戰車加快速度。
駟馬戰車的四匹馬,再加上四名騎兵,這變相的八馬拉乘,使得戰車的前進速度比之前增快了許多。
而那些逃離的楚兵,由於之前從鄢水一路疾奔至鄢陵之丘,僅剩無幾的體力又哪裏足夠支撐他們再逃回去,隻能是在奮力逃亡的過程時,不短地被射殺,或者被浚水營剩下的四千名騎兵殺死。
“咱們也跟上去!”
一名浚水營的營將軍大喊了一聲。
於是乎,近兩萬名浚水營步兵留下一個營五千人跟隨戰車一起行動,其餘一萬五千名魏兵丟下了速度較慢的戰車,跟在騎兵隊身後朝著潰敗的楚兵殺去。
前線的楚軍因為畏懼戰車而潰敗,而後方的楚軍卻是根本不清楚前麵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是盲目地跟著大部隊,一同轉身而逃,當這種現象稱為楚軍中的主流時,哪怕那些楚將們死命地喝止,也無法扭轉這個局麵。
兵敗如山倒!
而在鄢陵之丘附近,趙弘潤與武尉王述、馬彰二人,也沿著浚水營的反攻路線,策馬緩緩離開了山坳之地,眺望遠方平原上的戰事。
或者說,是浚水營魏兵單方麵對楚兵的屠殺。
望了一眼四周遍地的楚兵屍體,武尉王述撓了撓頭,苦笑著說道:“這簡直……是我所見過的最莫名其妙的仗……”
可不是莫名其妙嘛,多達兩三萬的楚兵緊追著他們,從鄢水一路追到鄢陵之丘,一個逃、一個追,兩支軍隊都追逃地精疲力盡,而這個時候,浚水營突然跳了出來,以逸待勞,將那些楚軍殺了個片甲不留。
趙弘潤瞥了一眼王述,微笑著說道:“兵法雲:百裏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裏而趣利者軍半至……鄢水據鄢陵之丘,雖說僅十五六裏,可楚軍急行軍追趕,一旦遭到伏兵依然會全線敗退,何來莫名其妙?”
“我說的是咱們……”王述撓撓頭,表情古怪地說道:“總感覺,我們除了從鄢水跑到這鄢陵之丘,其餘咱啥也沒幹……”
武尉馬彰瞥了一眼後方不遠處那些滿臉莫名其妙表情的鄢陵魏兵,亦麵色古怪地苦笑對趙弘潤說道:“薑潤大人,不,眼下應該可以稱呼肅王殿下了……您,從一開始就打算將我等用做誘敵麼?”
“哦?”趙弘潤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馬彰。
“殿下可莫要狡辯。”馬彰認真地說道:“末將總算是明白了,為何肅王殿下到了鄢陵後,毫不關注我鄢陵軍的士氣問題……原來如此,您從一開始都打算用我軍誘敵,將楚軍六萬先鋒誘至此地,叫浚水營的友軍以逸待勞……似這般想來,您也早料到楚平輿君熊琥所謂的賭鬥不過是詭計,隻不過將計就計,促成我鄢陵軍戰敗而已……”
“有這回事麼?”
“事到如今您還要耍賴不成?……您的宗衛假冒您的名義後逃,應該是助漲楚軍不惜一切代價攻上鄢水北岸的決心,而鄢陵城池,相信也是你事先叫裴瞻大人焚燒的,否則裴瞻大人斷然沒有這個魄力……您故意叫楚軍看到我鄢陵的百姓向後方的安陵撤離,誘使他們再次急行軍追趕,企圖追上我軍與那十萬餘鄢陵百姓,以我等為要挾,順勢取安陵……楚軍貪心不足,於是中了殿下您的計謀,遭到浚水營的伏擊……”
眼瞅著馬彰一臉『我已經看破了』的表情,趙弘潤心下好笑,調侃道:“你是在怪本王麼?”
“不敢……”馬彰連忙抱了抱拳,旋即苦笑說道:“希望下回,殿下您能稍稍透露些,不至於叫咱們……跟個傻子似的,明明殿下心中妙計,但是咱們由於不知情,像個傻子似的還在殿下麵前上躥下跳……如今回想起來,真的很丟臉。”
“嗬,跟你們說了,你們會信?”趙弘潤搖了搖頭:“你們從一開始就不信任本王,那就不要怪本王拿你們當誘餌使……本王啊,可是很記仇的!”
“……”王述、馬彰二人對視一眼,苦笑連連,畢竟他們這段日子,可是罵了這位肅王殿下不少難聽的話。
“走吧,咱們原路返回……叫後麵的士卒跟上。”
一聽這話,王述、馬彰二人頓時心中一陣,有些亢奮地說道:“殿下是要我等配合浚水營一起殺敵麼?”
趙弘潤回頭瞧了一眼王述、馬彰二人,搖了搖頭。
“不,本王隻是想去看看,百裏大將軍是否能一舉擊潰這六萬楚軍先鋒,至於你們……原路返回時,先將自己的武器、裝備拾回來吧?順便,將楚軍的武器、裝備也撿回來。”
『打掃戰場啊……』
王述與馬彰對視一眼,耷拉著腦袋苦笑著搖了搖頭。
忽然,王述好似想到了什麼,急著說道:“殿下,您是打算一舉全殲這六萬楚軍麼?”
“喲?您睡醒了?”趙弘潤沒好氣地望了一眼王述。
王述被趙弘潤調侃地麵紅耳赤,連連擺手解釋道:“殿下,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末將隻是忽然想到,似浚水營那般徐徐追殺楚軍,這樣真的好麼?若是沒有一支軍隊迅速搶占鄢水附近的浮橋,即便楚軍大敗,但仍能逃過鄢水去……”
“有啊。”趙弘潤打斷道:“鄢水的上遊,我軍不是還有一支軍隊嘛!”
『上遊……陳適?!』
王述、馬彰深吸了一口涼氣。
『好……好厲害的用兵……如此,說不定,說不定真能一舉全殲這六萬楚軍先鋒!』
『這可真是……萬萬也沒有想到。』
在鄢水邊,鄢陵武尉陳適的腦海中浮現著與浚水營大將軍百裏跋異常相似的感慨。
在三日前,他陳適被肅王趙弘潤命令帶領五千鄢陵兵前往鄢水的上遊築造水壩,當時他就意識到,那位肅王殿下的此舉,將會使鄢陵的防守出現兵力上的漏洞,致使鄢水南岸的楚軍強行渡河攻打鄢陵。
事實上他也猜得沒錯,因為他才帶兵離開鄢陵三日,鄢水南岸的六萬楚軍先鋒便已成功渡過了鄢水。
然而,他猜中了開頭,卻未猜對結局。
陳適原以為,那位肅王的一意孤行,將會使鄢陵陷落,致使大魏大片的疆域被楚軍侵占,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等來的竟然不是來自鄢陵的求援,而是整整六萬楚軍的潰敗。
是的,潰敗。
全軍潰敗!
哪怕是站在鄢水邊上,陳適也能清楚地瞧見,那遠方如潮水般逃向這片鄢水之地的楚兵,清楚瞧見他們臉上的驚恐,以及,追趕在他們身後的,威武雄壯的浚水營大軍。
『真是丟臉啊……』
陳適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羞愧之色。
在幾日前,由於已成功阻擋了幾次楚軍的渡河之戰,哪怕是他,也不由地開始認為,那位肅王殿下不重用他,將會是導致鄢陵陷落、國土被楚軍攻占的最大根源。
可結果,那位肅王殿下一鼓作氣幾乎要全殲這六萬楚軍先鋒!
陳適並不想拿浚水營的援軍作為借口,因為他知道,就算他獲得了浚水營的支援,充其量也隻是會將這支軍隊用在防守鄢陵上,而不會做出這種誘敵深入、伏擊敵軍的反守為攻的決定。
他終於意識到,這便是他與那位肅王殿下最大的區別:他滿腦子都在考慮如何守住鄢陵,而那位肅王殿下,考慮的卻是全殲進犯國家的敵軍。
一個『死守』,一個『主動出擊』,高下立判!
“咳!……陳武尉,這個時候失神可不好。”
身旁,傳來一句不鹹不淡的提醒。
陳適轉頭望了一眼那人,自嘲地笑了笑。
他認得這些人,那是那位肅王殿下身邊的宗衛,張驁、李蒙、方朔等人,正是因為這些人以肅王的名義傳訊,他這才帶著麾下的軍隊沿鄢水而下,斷楚軍的歸路。
『罷了……眼下,先盡到本分吧!』
深吸一口氣,
陳適調整了一下心情,專心應付眼前的戰事。
肩負著斷楚軍歸路的重任,說實話陳適與他麾下近五千鄢陵兵的壓力很大,畢竟那些從鄢陵逃回來的楚軍敗軍,這些若想活著回到鄢水南岸,就隻有靠他目前所死守的三座浮橋渡過。
除非這些人為了活命的一線可能,不顧一切地跳入鄢水。
正因為如此,眼下陳適與他的近五千鄢陵兵,可謂是這些楚兵企圖活命的生死大敵,瞧瞧那些人瘋狂的勢頭就能明白,前赴後繼,簡直就跟撲火的飛蛾似的。
在這種情況下死守住三座浮橋,難度的確很大。
他們近五千鄢陵兵,此刻就像是汪洋裏的一葉小舟,麵對著數以三四萬的楚軍,形勢岌岌可危,仿佛隨時就會被掀翻。
幸運的是,楚軍的潰敗,給予了陳適與他麾下近五千鄢陵兵強大的信心,畢竟是痛打落水狗嘛,哪怕局勢再危險,他們心中仍然充斥著必勝的信心。
眼下他們所考慮的,可不是什麼如何擊敗楚軍的問題,而是如何配合後方的浚水營友軍,將這六萬楚軍先鋒一口氣吃掉,打出一場足以振奮人心的大捷,勝仗!
當然了,至於那些在他們成功搶占浮橋時強行逃到南岸的楚兵,陳適等人就鞭長莫及了。
不過他們也並不在意,畢竟逃走區區數百名楚兵,這對於整個戰局而言無關緊要。
不可否認,楚軍為了活命,的確很瘋狂,但陳適與他那近五千鄢陵兵就像是三顆釘子一樣,死死地釘在三座浮橋邊上。
若在平時,鄢水北岸多達三四萬的楚軍敗卒不費多少工夫便能將這股兵力吃掉,可眼下,由於身後方浚水營魏兵的逼近,那些楚兵哪裏還有與陳適軍糾纏的心思。
見浮橋已失,為了活命而愈加瘋狂的楚兵們紛紛跳下了鄢水,企圖遊淌到對岸。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相當壯觀的景象,隻見那鄢水北岸密密麻麻的楚兵,爭先恐後地跳入鄢水,從鳥瞰角度看,水麵上盡是密密麻麻的黑點。
而就在這時,鄢水上遊忽然湧下一股湍急的水勢,竟將水中的那些楚兵衝入了下遊。
『趕上了麼?』
陳適下意識地望了一眼上遊的方向。
掘壩放水,這並不是趙弘潤給予的指示,而是陳適自己的判斷。
畢竟趙弘潤並不覺得僅僅兩三日的蓄水,能給楚軍帶來怎樣的殺傷力。
當然,主要是他不認為陳適能在一日內築起水壩,畢竟那時候陳適對於到上遊築壩一事可是非常抵觸的,因此,他就也沒有將這個水壩考慮在內,純粹隻是將“築壩”之事當成誘使楚軍渡河進攻的誘餌罷了。
恐怕趙弘潤也沒有想到,陳適在一日之內就完成了築壩之事。
其實仔細想想,這也不奇怪,畢竟當時陳適主觀判斷趙弘潤將他調離鄢陵,必定會使鄢陵陷落,因此,他希望盡早建造水壩,隨時準備支援鄢陵。
至於為何一定要築壩,那是因為陳適覺得他前一陣子拒不交出兵權的做法使那位肅王對他產生了偏見,因此,隻有了完成了那位肅王殿下所分派的任務後,他才能伺機再做點別的什麼。
不過顯然陳適也沒想到,他在三日前憋著火氣含憤與麾下士卒築造的水壩,這會兒在堵截楚軍時卻起到了不錯的效果。
這真可謂是世事難料。
由於鄢水上遊開壩放水,致使這片水域的水位大幅度上升,水勢也比之前湍急了許多,雖然遠遠不如汛期時的鄢水,但卻足以嚇住那些企圖從鄢水遊淌渡河的楚兵。
『怎麼辦?怎麼辦?』
一時間,幾乎所有的楚兵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前有阻擋、後有追兵,眼下的他們簡直就是腹背受敵的絕境,而讓他們感到絕望的是,身後浚水營的魏兵絲毫不肯憐憫、可憐他們,驅使著那兩百輛堪稱堡壘般的恐怖戰車,排成一條直線,企圖將他們全部驅趕下鄢水。
“啊——”
“啊啊啊——”
數以千計的楚兵由於同澤的推攘,不幸地被擠入鄢水,驚恐地叫著,被衝到下遊,生死不知。
眼瞅著這一幕,離河岸最近的楚兵們恐懼地往後擠,可在他們身後,兩百輛戰車一麵徐徐推進,一麵由上方車廂內的弩兵發射弩矢,一片片地射殺離他們最近的楚兵。
盡管鄢陵北岸的楚兵仍有三萬之眾,可一臉驚恐擁擠在一塊的他們,簡直就是三萬頭待宰的牲口,毫無鬥誌可言。
等待著他們的命運,除了被浚水營的魏兵射殺,就是被戰車隊逼入鄢水。
這一幕,即便是浚水營大將軍百裏跋,心中亦有些不忍。
但不忍歸不忍,他下達的將令可不會更改。
畢竟收納楚軍俘虜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要知道在楚國,平民的地位是極其低下的,有貴族血統與沒有貴族血統完全是天壤之別的待遇,就算魏國俘虜了這些楚兵,楚國日後也不可能用贖買的方式將這些士卒贖回,楚國隻會贖回軍中的將領,以及熊氏一族的貴族,比如平輿君熊琥。
至於這些普通的楚兵,楚國有的是人口,根本不會在乎。
兵沒了,重新再招募就是了,畢竟楚國的疆域可是魏國的四倍!
何必花大量的物資去贖回一群打了敗仗的士卒呢?
換而言之,就算魏國收納了這群楚兵,也注定得不到什麼回報,反而還要搭上供給俘虜的口糧,還要安置他們,派人專門看守著他們。
放他們回去是不可能的,畢竟放回俘虜等於是變相地幫助了楚國,可留著也沒什麼用,既然如此,還不如索性全殺了,一了百了。
想到這裏,百裏跋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殘酷的命令:將那三萬楚軍潰兵,全部驅趕下鄢水!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到此為止了!”
“……”百裏跋愕然地回頭瞧了一眼,意外地看到趙弘潤帶著王述、馬彰與幾名宗衛,已策馬趕了上來。
“肅王殿下……”百裏跋將手中的長柄馬刀拋給了身邊的親衛騎,抱了抱拳,皺眉問道:“殿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隻見趙弘潤駕馭著戰馬上前來,望了一眼那些楚兵的慘狀,搖頭說道:“這場仗我軍已經勝了,再殺下去,不過是屠殺而已。……到此為止吧!”
百裏跋皺了皺眉,提醒道:“殿下,某以為,此時留俘虜,不過是無謂地增加我軍負擔。……為大局考慮,恕某不能從命!”
聽聞此言,趙弘潤抬起頭,麵色平靜地望了一眼百裏跋:“到此為止!……這些俘虜,本王有用!”
盡管他的話非常平靜,但口吻卻是不容反駁。
『……』
百裏跋一雙虎目眯了眯,忽然笑著說道:“殿下莫不是要為了這些人,動用金令麼?……據某猜測,殿下手中可隻剩下一枚陛下禦賜的金令了。”
“嗬。”趙弘潤撇了撇嘴:“不好意思,最後一枚,本王也早就用掉了。”
『唔?』
百裏跋聞言不由地愣住了,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趙弘潤,而後者也平淡地望著他。
對視了片刻,百裏跋輕笑一聲,撥馬徐徐向旁邊挪了挪位置。
這是一個意味著妥協退讓的訊息。
見此,趙弘潤駕馭著戰馬向前踱了幾步,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傳令全軍,降著不殺!”
附近的浚水營兵將聽到這個聲音,這才開始喊話勸降。
“放下武器,降者不殺!”
“放下武器,降者不殺!”
“放下武器,降者不殺!”
聽到浚水營魏兵的勸降,那三萬餘擠在一塊的楚軍絕處逢生,有不少人竟失聲痛哭起來。
『那眼神的威迫……絲毫不像是一個年僅十四的稚子啊。』
百裏跋默默在旁觀察地這位肅王殿下,他首次感覺,魏天子為這位八皇子所取的『王號』,恰如其分。
肅者,不怒而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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