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舒格 -【五子登科忘了誰(桃花攆春風之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1:18
標題:
舒格 -【五子登科忘了誰(桃花攆春風之四)】《全文完》
舒格 -
五子登科忘了誰
《桃花攆春風之四》
這個男人到底怎麼回事?
憑小王爺的尊貴身分,多得是名門閨女任他選,
他卻不愛名花,獨愛糾纏貌不驚人的平凡姑娘,
把她平靜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各種流言滿天飛,
還仗著是她弟弟們的授業師傅對她予取予求。
可他不光霸道專橫得理所當然,還愛亂吃飛醋,
聽她稱讚別人就擺張臭臉威脅她,活像個大醋桶!
老實說認識他後,她的心裡開始偷偷有了愛戀與妄想,
但就怕美夢易醒,一顆芳心注定了要受情傷……
看吧!說什麼她家風風光光的「五子登科」,
她便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把他這個師傅扔過牆不理!
真是惡人先告狀,她才是滿肚子委屈無處訴,
明明是他要把她塞給別的男人,好迎娶門當戶對的千金女,
根本不是她把他利用完了就忘得一乾二淨…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1:32
楔子
雄偉堂皇的靖南王府,燈火通明。
入夜之後本該要安靜休息了,但今夜,都上燈時分了,大廳都還有人進進出出,高談闊論聲不絕於耳。下人們忙著送茶水、點心,忙得不可開交。
南方之前連著兩年有水患,來年的農收受到影響,從京城來的特使、地方上的官員仕紳們川流不息地來到王府,共商大計,嚴陣以待。
只見大廳裏坐了一屋子人,首位卻給個年輕男子坐了。輕袍緩帶,神情閒適,與其他神色憂慮凝重的長者們相較之下,對比極強烈。
「小王爺,不知您的看法如何?」一名縣官模樣的老爺恭敬地問。
「照我看,也不難辦。」小王爺開口了,帶點慵懶。「既然歉收,那今年南邊交上去的歲貢就減半吧。百姓日子難過,大家共體時艱就是。」
「可是……恐怕朝廷裏會有意見哪!」
「有意見,找我說話。」小王爺笑了笑,「不然這樣,我出一部分好了,大家不妨說出個數字來,我好去準備。」
「這怎麼行!」眾人大驚。
雖說小王爺真有這樣的財力,但從沒有人這麼做過呀!
「不用我的錢,難道要動用我娘的私房去補貼嗎?你們該不會以為,我娘在後院還埋了幾大箱的金銀財寶吧?不如連夜去挖挖看,挖出來了,大家今年都好過年,省得在這兒東挪西湊,還要剝百姓的皮!」
頓時,廳裏一片鴉雀無聲,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誰都知道小王爺的母親身分特殊,原是鉅富之女,卻因為牽扯進叛亂犯上一案,早早就被抄家了。經歷一番波折才嫁給了六王爺。
而因為妻子的緣故,六王爺一直安居在金陵,與京裏的聯繫少之又少。直到近幾年,六王爺的獨生子——雁永湛儼然成了朝野之間的橋樑,清靜了不少年的王府,也日漸熱鬧起來。
雖說如此,但小王爺雁永湛畢竟不是沉穩內斂的父親,有時提出的意見、說出來的話,會讓老一輩的瞠目結舌,又驚又怕。
「各位官人,請用點心吧。」府裏的總管見氣氛僵住,一使眼色,把準備多時的點心、甜湯奉上來,這才打破了僵持的場面。
王府裏食饌精緻、講究,早就是遠近馳名的事。沒想到,小王爺只用眼睛看了看那些精緻美食、點心,連手指也沒動。
晚膳、甜鹹點心、宵夜……從下午忙到晚上,來請示的官人們都吃得飽飽的走了,小王爺還是什麼都沒吃。
不吃怎麼行?小王爺可是金枝玉葉,哪能餓著?下人們非常擔憂。
「小王爺怎麼不吃?不合胃口嗎?」
「這位廚子可是宮裏特別派來的禦廚,手上功夫一把罩,怎麼做的東西還不行?」
「若是身體不適、吃不下,要不要請大夫瞧瞧?」
「等等。」議論紛紛中,有人突然說了,「我猜,會不會是因為‘她’不在的關係?」
總管恍然大悟,「羊姑娘上哪去了?快,快去找來!」
此言一出,愁眉苦臉的眾人全都松了口氣。原來不是廚子的問題,也不是小王爺哪兒欠安、不妥當了,而是少了一個重要人物,他就不想吃呀!
只要把羊姑娘找來,就沒事了!對,就這麼辦!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1:45
第一章
初夏,金陵城外。
天色正好,雲淡風清。面對著小湖的山坡上綠草正如茵,而湖畔垂柳輕拂,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如畫般的景致中,柳樹下,有一修長身影正斜斜倚靠著樹幹席地而坐。旁邊有石椅他不坐,侍從有帶竹編坐墊他也不用,華貴衣飾視如無物,髒了皺了根本不管。
但,這年輕男子就算一身補釘,也無損他的俊美。劍眉星目,神態瀟灑,遠遠看去,真像是畫中仙人。
可惜走近了一看,這謫仙般的人物,正百無聊賴,一臉悶死了的樣子。
無聊啊!什麼都很無聊,一點樂子都沒有。正如他的人生一樣,自小到大一帆風順,心想事成,無聊透頂。
優雅地打了個呵欠,雁永湛眯著眼,望向一片蔚藍的天,幾朵白雲飄過。他無聊到開始數算,一朵,兩朵,三朵……咦?
一抹鮮豔的紅,在白雲間出現,飄啊飄的,沒兩下,又筆直地往下落,拖著長長的尾巴,畫出美麗弧線。
雁永湛坐直了身子,鷹般炯亮的眸,緊盯著那抹豔紅,越來越近……
本來遠遠站在一旁的侍衛朱石,此刻警覺地往前跨了兩步,手也按在腰間的長劍上,準備保護主子。
「不用緊張,只是小鬼們在放紙鳶。」雁永湛的眼力極佳,淡淡的說。
也就是常在附近晃蕩遊玩的少年們,雁永湛全都認識,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不過……今天怎麼少了一個人?
頃刻,紙鳶轟然落地,就掉在幾丈之外。雁永湛已經起身,緩步走到那落地之後面目全非的紙鳶旁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
一陣擾攘叫囂由遠而近,也跟著來到他們面前。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少年你推我、我推你,吵吵鬧鬧地追過來。看見摔爛的紙鳶,全都一陣失望,緊接著開始互相怪罪起來——
「都是你啦!跑那麼慢,難怪飛不高!」
「是你太早放手了!還罵我?」
「明明是你沒黏好!」
「是你沒把線綁緊,才會突然掉下來!」
「是你……」
「是你……」
「住口。」突如其來的兩個字,制止了越演越烈的爭論。
雁永湛連嗓門都不用大,平淡之間自見威嚴,毛頭小子們立刻就安靜下來,齊齊望著身材高出他們一截的俊雅公子。
只見公子微微彎身,撿起那已經壞了的東西,研究了一下。「做得真糟,難怪飛不起來。要我來做,一定比這個好。」
「您也會做紙鳶?」問話裏充滿懷疑。
雁永湛嘴角一彎,又是那個帶點睥睨的笑法。「這點小事,有什麼難的?別說做新的了,我可以讓手上這個飛起來。你們信不信?」
「不信!」少年們異口同聲說。
怎麼可能?都摔成那樣了,哪能再飛起來?別是癡人說夢吧。
「不信是吧?好。」雁永湛冷笑數聲,「我跟你們賭個東道。一個時辰後,我保證這紙鳶在你們面前,飛得又高又遠。」
「不可能!」少年們一陣譁然,「那如果你輸了呢,怎麼著?」
「就請你們吃‘周記’的包子,吃到不能吃為止。」
一聽到周記的包子,那可是一文錢才買得到一個,又大又圓、皮香餡鮮的好滋味啊!平常他們根本沒錢吃,經過店門口時,口水老是狂流。一聽說可以吃個盡興,好幾雙眼睛全都亮起來,忙不迭地狂點頭,「好好好,跟你賭!」
「如果你們輸了……」雁永湛拖長了尾音,悠悠說:「那就得把今天的功課先默寫十次,然後背起來,我明天要驗收。」
頓時,一張張臉蛋全揪成包子狀;這群猴崽子,最怕默寫、背書了。
而雁永湛這翩翩貴公子,此刻搖身一變,口氣、態度都儼然像是這群十來歲、半大不小少年們的師傅一樣。
事實上,雖然雁永湛一點也不像個窮酸教書匠,但卻真的是他們的師傅。
「怎麼樣?賭不賭?」這師傅教書的方式,還真奇特。
「賭了!」
一個時辰後,在一雙雙不敢置信的眼眸前,紙鳶重新被放上了天際,借著風勢飛得又遠又高,線都差點不夠放。
「怎麼樣,服氣了?」雁永湛連放紙鳶都那麼寫意,那修理好的紙糊大鳥在他手中,聽話得不得了,要它高就高,要它低就低,他扯著線,交到領頭的少年手上,「拿著吧,別鬆手,小心飛走了。」
「為什麼……師傅,您到底有什麼事不會做、不知道的?」學生們充滿崇拜的眼光聚集在瀟灑的師傅身上。
只見師傅有些倨傲地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眼眸又往學生們身後一掃,然後,才狀似漫不經心地閒聊起,「今天怎麼少了個人?」
小鬼們個個都忙著讚歎紙鳶,又叫又跳,根本沒聽到師傅的問句。
雁永湛氣悶,略略提高嗓門,「我說,為什麼沒看到……」
「少爺,今天是十五,羊姑娘上山去了。」朱石在一旁恭敬提醒。
換來雁永湛的冷冷斜視,「誰說我在問羊姑娘?」
不然還能問誰?朱石早已習慣主子的嘴硬,忍住笑,頭也更低了。
眼看雁永湛抱胸站定,雖然遙望著紙鳶,俊美絕倫的臉上卻是一副極不愉快的樣子,朱石心裏開始犯嘀咕:羊姑娘,你再不回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啦!
這個羊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
十五月圓。
一輪明月高掛,銀白的光芒灑滿庭院。簡陋的廳房門窗都大開,南風徐徐,暑氣全消。
廊上有藤編的長椅,椅上則有個俊男。雁永湛的坐姿還是懶洋洋的。俊眸眯著,左手一把流金摺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賞月吹風,真是舒服愜意。
他身後是個舊祠堂改成的小廳,裏面一票毛頭小子就沒他這麼逍遙了,個個端坐在粗陋的木制長桌前,愁眉苦臉地埋頭苦讀,偶爾還會傳來幾聲懊惱的嘀咕。
「這篇策論,怎麼老背不完?這麼長!」
「對呀,而且幹嘛引經據典的,難字一大堆,根本記不起來!」
「噓!」這群少年裏,年紀最大的已經十七歲,他打斷了義憤填膺的抱怨,壓低嗓音,語帶警告,「你們知道這篇策論是誰寫的?」
「是誰?」
小哥兒不出聲,只是指了指在廊上納涼的翩翩佳公子。
一雙雙眼睛全發直了,瞪著納涼中的雁永湛。然後,一個個又乖乖低頭,各自回去背書。
「少爺,要不要順便告訴他們,那還是您十四歲時的習作?」一旁侍立的朱石忍著笑,低聲問主子。
雁永湛沒反應,眼皮連掀都沒掀一下,神態優閑,只有嘴角微微彎了彎。
就這樣,貴公子繼續納涼,少年們繼續埋首苦讀。靜謐的夏夜,偶有蟲聲唧唧,月兒悄悄移動,樹影婆娑。
「已經二更了,是不是該回去了?」良久,朱石看主子似乎在打盹,忍不住出聲詢問。
「不忙。」雁永湛閑閑答。
是已經晚了。在王府裏用過晚餐後,雁永湛又說要外出走走,結果一走就從後門出來,一路來到這十分破舊的院落。
下午因為紙鳶而打賭輸了的小鬼們,果然乖乖坐在裏面讀書。朱石以為主子只是來交代功課、看一看就走,沒想到,雁永湛不但為他們詳細講解了一篇策論,之後還乾脆在這兒納起涼來了。
這就奇怪,要納涼,為什麼不在自己泉石花木皆精妙的府裏?偏偏要跑到這破敗簡陋的小學堂來?
約半個時辰後,答案終於現身了。
夜色中,身著深藍色衫裙的嬌小身影,仿佛融於黑暗中,幾乎看不見。直到她拾級而上,輕巧腳步聲在廊上出現時,雁永湛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波動。
看似閒適,但朱石知道,主子已經整個人警醒,豎直了耳朵在等著。
可不是等著,等了一整天呢!
「這麼晚了,你們都還在讀書?真乖。」溫軟嗓音帶著滿滿的欣慰,一面說著,一面快步走進祠堂改成的小廳兼書房,招呼著,「我帶了素花卷回來,一人一個,快點吃吧。今天讀了哪些書?有沒有好好用功?」
本來鴉雀無聲的祠堂裏,頓時像是出現了一群麻雀似的,小鬼們爭先恐後要報告,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吵個沒完!
而藍衣姑娘正如帶領一群雛鳥的母鳥,極有耐心地聽著那些吱吱喳喳,始終帶著溫柔的微笑,一一傾聽,從大到小,沒一個漏掉。
……呃,有一個。被漏掉的人,正在外面長廊上。
屋子裏越熱鬧,外頭納涼的人臉色就越難看。扇子越扇越快,越扇越快,最後——啪的一聲,折斷啦!
竹骨扇子並不容易折斷,可見得手勁多大:聲響也不小,至少朱石聞聲便詫異抬頭。只不過,屋子裏照樣吵鬧,根本沒人聽見。
「哦,書難背?沒法子,還是得下功夫哪……紙鳶怎麼了?摔壞?怎麼又能飛……誰?是誰修的?」好聽的嗓音溫柔詢問著。
問句一出,外頭全神貫注偷聽的某人,更是屏息以待;這會兒,總該提到他了吧——
「是嗎?你們師傅這麼厲害。」只聽姑娘笑著這麼說了一句,旋即又被別的事轉移了注意,「大任,別搶弟弟的花卷!這兒還有,拿去吧。」
裏面陷入一陣爭執,極有耐心的大姊溫言排解著糾紛,紙鳶的事情暫時丟在腦後,沒空多管了。自然,還是沒空注意到外面的某人。
拉長了耳朵等啊等,等到的,卻是這樣的冷淡忽略?!
夠了!俊眸一睜,精光迸露。雁永湛倏然起身,把斷掉的扇子緊緊握在手中,轉身就走。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經走下長廊。
「少爺,您就這樣走了?」
「不走,留著幹嘛?」回答得很不耐煩。
「您……不跟羊潔姑娘說句話嗎?」朱石緊跟在後,有點困惑地追問。
等了一整天,不就是在等這位姑娘?怎麼人回來了,少爺卻這樣?
「少多嘴。」俊臉板著,冷肅得令人望之生懼。腳步堅決。
朱石不敢多問,安靜隨著主子離去。
才下了階梯,踏上院子的軟土,背後就有細碎急促腳步聲跟上來,還有輕喚聲,「少爺,請留步!」
雖然臉色還是很難看,但就像是聽見什麼咒語似的,雁永湛迅捷的腳步慢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少爺?」雖然他壓低了嗓音,但質問之意清清楚楚。
「抱歉,我回來晚了。今天他們都乖吧?沒給少爺惹太多麻煩?」仰著的是張清水芙蓉臉,秀眉彎彎,一雙杏眼卻見紅腫,顯然是哭過了。
雁永湛側目,把她略帶委靡的神色盡收眼底,之後,語氣不自覺的軟了幾分。「嗯,還好。」
就這樣,白白浪費了上好的摺扇一隻。主子只要在羊姑娘面前,就成了這樣。朱石一面安靜地退開,一面在心裏感慨著。
「我帶了山上廟裏師父自己蒸的花卷回來,你要不要……」說著,羊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這種粗東西,你不愛吃的。」
嬌小的她緊捏著手上的兩個素花卷,有些尷尬。不料雁永湛卻長臂一伸,手心朝上,擺出個霸道的姿態,「給我。」
「你要吃?」羊潔詫異望他,「可是……」
她還在猶豫,雁永湛已經跨步過來,硬是拿走了一個花卷。另一手,則很自然地握住眼前人兒的肩頭。
「哭過了?」他低頭問。
人兒頭低低的,好半晌,才默默點了點頭。
那委屈又乖巧的模樣,讓雁永湛看了,什麼怒氣都突然飛到九霄雲外。他又跨近了些,然後,輕輕地把嬌小身軀拉近,攬住。
羊潔像是很習慣這樣的親匿,一刹那的軟弱讓她情不自禁,依偎著男性寬闊而精壯的胸膛,舒坦地歎了口氣;如此溫柔的懷抱,誰能抗拒?
片刻之後,她才突然覺醒,微微掙扎,小手抵著他胸口推拒,一面細聲抗議著,「別這樣,他們都還在讀書……」
「沒錯,還有得讀呢。我今天讓他們背的書,不到三更大概是背不完的。」雁永湛不肯放,更是攬緊了嬌小的人兒。
「還有朱石……」
其實,他那伶俐的侍從,早就識相地離開了;小鬼們忙著背書,根本沒人會注意他們。只不過姑娘家的臉皮子薄,加上心裏有著頑固的定見,老覺得配不上,始終只肯以侍女奴婢自居……
「別這樣。」羊潔堅持著。
但雁永湛也很堅持。他半攬半拖地,把羊潔往小院的角落帶。轉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後,有個幽靜而隱蔽的小小空間。這樣,總可以了吧?
荊釵布裙的嬌小身子,落入錦袍玉帶的男人懷抱中,溫熱的薄唇則落到那張脂粉未施的端秀臉蛋上,輕吻她帶愁的眉眼。
「怎麼又在傷心?去祭拜一次就哭一回,以後不准去了。」此刻雁永湛的語調,已經絲毫沒有之前的冷硬,即使語帶責備,還是溫柔到讓人心裏酸酸的,羊潔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我、我沒事。」她哽咽著說,不敢貪戀這偷來的旖旎纏綿,她還在推拒,「已經很晚了,你該回王府去……」
「不忙,我等你晚點跟我一起回去。」雁永湛笑了笑。
粉嫩臉蛋立刻染上紅暈,她的頭越發抬不起來,回答如蚊鳴般小小聲,「不、不好啦……」
「怎麼不好?你今晚一定睡不穩,光傷心就要耗掉大半夜,再翻來覆去幾個時辰,天就亮了。」雁永湛非常瞭解,他語帶責備,「像這樣,你明早一定起不來,別說做事了,連照顧那群小鬼都有困難。」
「我才不會!我……」羊潔抬頭,急著想要解釋。
而暗地裏,只見雁永湛的雙眸閃爍著莫名的光芒;他的計謀奏效,終於讓她抬起頭來了。
下一刻,他俯下頭,捕捉住柔軟櫻唇。
親密而甜蜜的吻,仿佛縈繞著的夜風,溫柔地撫慰了淩亂低落的芳心。他品嘗著她的清甜,霸道地勾引著她的回應,吮含住小小的舌尖,怎樣也不肯放。
「不管,你得跟我回去。」好半晌之後,他抵著她的額,沙啞著嗓子下令,霸道得要命。
「可是……」紅透了臉蛋的姑娘,還在猶豫。
「真不合作,該罰。」當人師傅的,自然要賞罰分明。
四下又陷入沉靜,只有偶爾蟲聲唧唧,以及零落的討論、背書聲。
月上中天。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2:00
第二章
翌日。
羊潔醒來之際,睜開酸澀的眼,發現四下暗暗的,窗上還未見日影,她模糊想著,應該交卯時了,該起來了。
但身子卻被摟在一個堅硬的懷抱中,動彈不得。只好歎口氣,把臉蛋偎得更近,汲取那光裸胸膛上的溫暖。
是,她是該起身了:是,她是不該在這兒的,不過……讓她再賴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可以嗎?
小手輕輕撫摸著緊擁著她的健臂,往上遊移,到那寬平的肩。他從不吝嗇,總是讓她靠在肩上盡情哭泣,恣意宣洩所有的傷心。
身世悲慘飄零的,一定不只她;孤苦無依的,也一定不只她,所以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雁永湛這樣的貴人,會出現在她面前,甚至,選了她。
多想無益,自小受盡命運擺佈的羊潔,早已學會不問、不怨。
晨光微曦,窗格上已經慢慢開始泛白,她輕撫著英俊臉龐的手,依依不捨地離開。小心翼翼地移動,準備下床——
剛剛還看似熟睡中的男人,眼眸依然閉著,大手卻倏然探出,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一使力,就把人兒扯回懷中。
「呀!」羊潔嚇了一跳,心兒怦怦亂撞,驚呼聲一出口就趕快掩住,雖然時間還早,但還是怕驚動了外面已經起身的下人。
「上哪兒去?」問句慵懶,帶著濃濃睡意,他的手卻緊握不放。
「去張羅一下。少爺,你該起床了。」她故作輕快地說著,「早點想吃什麼?這兩天挺熱的,吃點清淡的粥,切點鹵鵝肝,怎麼樣?」
他貼身的事、喜好、習慣……沒人比羊潔更清楚。
「不忙,時候還早。」他抱緊懷中的人兒。下身只有薄薄的衣物,所以,清晨勃發的欲念便清清楚楚,硬硬地抵著她。羊潔的臉蛋燒燙了。
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只是……
「別這樣,我真的該起來了。」她輕聲說,「等會兒還得回去看看大任他們,幾個男孩子笨手笨腳的……」
「那群小鬼都幾歲了,不用這麼擔心,餓不壞的。」雁永湛語氣裏有濃濃的不滿。
羊潔忍不住失笑。還敢說別人!他不是這麼大個人了,還癡纏不放!
「你別賴皮了,小王爺。」她故意說,「王爺還賴床晏起,這傳出去,可是會給人笑的。」
是,雁永湛身分確實尊貴,正是個小王爺。如果讓人知道這王爺不愛名花,卻獨愛糾纏一個貌不驚人、身分低下的小婢女,別說笑掉大牙了,大概連三歲小孩的乳齒都笑掉了。
「你不說、我不說,怎麼會傳得出去?」他已經輕扯開她的衣襟,不規矩的大手探了進去。溫熱的唇在她燙燙的臉蛋上遊移親吻,低聲詢問:「昨夜,睡得好嗎?」
「嗯……」
怎能不好?知道她祭拜了亡父回來,心情總是特別低落,他硬是把她帶回府裏、自己的廂房,將她抱坐在腿上,讓她恣意流淚,哭濕了他的肩頭。等她哭累了,就擁著她在那張華麗的大床上睡了,整夜都沒放手過。
沒有強取豪奪,也沒有多加詢問,只是安靜而溫柔的陪伴與撫慰,讓她能好好睡一覺。這樣的體貼,她何德何能,真的……承受不起呀!
為什麼是她呢?
而更加承受不起的,是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的火熱糾纏。整夜都好端端在身上的衣物,很快被解開、扯去;微微晨光中,細緻雪膚裸露,男人的唇吮了上去,品嘗著、廝磨著。
「啊,不要……」她的手被鉗制住,無助地弓起身子,左右閃躲,卻躲不過執意的攻佔。待胸前柔嫩的蓓蕾被含吮住時,她顫抖著懇求,卻語不成聲,「不、不要……我……該起來……」
「別出聲。你不是怕給人聽見?」調侃的話語悠悠傳出,他最愛在這種時候折磨懷裏的小女人。
一頭柔亮青絲散在針針精繡的枕被之間,臉蛋紅透了。杏兒眼緊緊閉著,秀眉緊鎖,又是舒服、又是難受,強忍著羞意,羊潔一聲也不敢吭。
「昨夜讓你睡了好覺,你該怎麼謝我,嗯?」此刻,那張俊秀非凡的臉上,蕩漾著壞透了的笑意。
親匿逗弄勾引之際,他略撐起身,正要解開自己下身的衣物,頓失鉗制的羊潔卻立刻翻身掙脫,手腳並用地往床邊爬去。
「真是不乖,我的小羊兒。」充滿危險訊息的低沉嗓音由身後緩緩傳來,羊潔心頭跳得更猛,只想趕快逃脫這層層曖昧包裹住的情網——
已經太遲了:還沒碰到床沿,就被抓住。下一刻,身子被壓住,虛軟雙膝被撐開,她的小手抓皺了府綢床被,申吟咬在唇齒間,強忍著不敢出聲。
深深的侵佔,那麼霸道而堅持,由後往前,緩緩地推送到她柔潤的深處;火熱而碩硬,讓她幾乎要承受不住。
真的不行呀……為什麼是她……
「想去哪兒?」魔魅問句在她滾燙耳根回蕩,聲聲質問,伴隨著緩慢的進出。她的身子毫無辦法地緊緊包握著他,纖腰款擺,不知想逃離,還是承迎。
「唔……」
「說,到底忙著上哪兒去?別人有我重要嗎?」大掌往前探索,捧住了彈蕩的豐盈胸乳,揉著握著,甚至故意擰著那尖端堅硬如石的敏感乳尖。
終於,逼出了她無助的媚聲,「不要……我不行……不行……」
「你說什麼?」嬌嫩無力的輕吟模糊不清,雁永湛湊了上去,想聽清楚。
殊不知這樣卻讓自己推得更深,觸碰到她深處不為人知的敏感幽密角落。立刻,她連叫都叫不出來了,整個人像是風中的落花一般,顫抖又顫抖,毫無招架能力地,被驚人的火熱浪潮淹沒。
雁永湛愛憐地望著身下嬌喘吁吁、香汗淋漓的人兒。那從一開始就勾走他的魂的杏兒眼眨啊眨,水汪汪的,全是流轉春情;沒有一個男人在被女子這般瞟著,還不銷魂的。一陣陣的酥麻從身底下漫上來,他更是亢奮勃發。
將軟綿綿的她翻了身,他低頭,忍不住深深纏吻住輕喘微啟的嫩紅菱唇。
無力地迎入他的霸道索求,剛剛被拋上浪端又墜落的羊潔,暈沉沉得像是還在船上。她的小手緊攀住那寬闊的肩,深怕自己要落海、滅頂。
「抱得這麼緊,是怕我跑了嗎?」雁永湛抵在她唇際,欣喜又得意地調笑著,「小羊兒,你大可放心。從來想逃跑的,可都是你哪。」
「唉……」她好柔好柔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
「歎什麼氣呢?」他還在調笑,卻一面壓上了她嬌軟的身子,雙手遊移到她腰際,又慢慢往下,捧起可愛的俏臀,「乖乖的讓我疼你,別歎氣了。」
「可是……嗯……」
他又要了她。長驅直入,深深到底。承歡的嬌軀一弓,本來還要說些什麼的小嘴兒,語不成聲,只能吐出灼熱的氣息。
一顆珠淚無聲滾落,沉浸在火燙激情中的兩人,無暇注意。
*********
清爽的夏日早晨,城郊,靖南王府。
西面的堂屋共三進,中間一進是書房。此刻軒敞堂皇的門戶大開,瀟灑的身影在窗前獨坐,閒適快意。
窗外庭院花木扶疏,一彎水道曲折蜿蜒,蓮花將開未開,清雅動人。因為雁永湛的母親酷愛蓮花,他父親便差園林師傅設計了這圍繞府裏的蓮塘,讓夫人只要一開窗,不管在哪兒,都可以欣賞池裏的花景。
窗前長桌上堆了一疊書信、密函、摺子,卻只有清風來撥弄。雁永湛一手握著書卷,另一手閑閑撐著下巴,看似在讀書,那書頁卻一直沒翻過去。
下人們不敢打擾小王爺讀書,書房附近總是安安靜靜。隨身的侍衛朱石偶爾遙望,心中忍不住嘖嘖稱奇。
這位小王爺自小就一目十行,聰穎早慧,只要是書,不管有多厚、多艱深,只須隨意翻過去,立刻就過目不忘,哪可能需要細細斟酌研讀?
所以,小王爺根本不是在讀書,而是在出神。
這樣的情景,看在跟著小王爺多年的朱石眼中,可是新鮮極了。從沒看過出身矜貴、事事一帆風順的雁永湛為了什麼事傷過腦筋;世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錦上添花,輕鬆自在。
雖說這兒是王爺府,雁永湛的父親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六王爺,但大家都知道,六王爺因妻子的關係,一直長居金陵,極少上京。真正在朝中行走的,竟是六王爺的獨生子,今年二十五歲的雁永湛。
自懂事以來,雁永湛便對朝廷之事有所接觸,尤其近幾年更是年年上京,分擔國事,皇上對這個侄兒器重有加;桌上那一疊疊待閱的摺子、書信,時常千里迢迢也要來拜訪的各路訪客、皇親國戚,都是證明。
但身負眾望的小王爺,今天早晨卻已經出神了好一陣子。看樣子又不是為了公事心煩,因為他唇際始終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應該是打從認識了羊姑娘開始吧,小王爺有了微妙的轉變。這些轉變極其細緻,但跟他近身相處的人都感受到了,朱石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一個小婢隨著管事的林總管,端著新泡的茶,託盤上還有幾色茶點,在廊上出現。那婢女眉清目秀,是張新面孔,打扮得相當嬌美,身材也窈窕動人,娉娉婷婷地走過長廊,往小王爺的書房去。朱石靠近了些,滿臉看好戲的表情。
府裏已經不少人知道了,小王爺最近似乎對某個布衣民女非常另眼看待。那女子雖不是府裏的下人,但身分絕對不高,所以不少心存愛慕的奴婢們都妄想著有一天,小王爺也會突然注意到自己。
要是給雁永湛看上了,那可是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啊!從此錦衣玉食不說,光是能讓俊美瀟灑的小王爺寵著,真是死了都甘願!
這會兒來嘗試的,不知又是哪來的婢女。只見她低眉斂目,乖巧地跟著林總管,小心翼翼奉茶、上點心。即使遠遠看著,朱石都看得出她的臉紅了。
不過,出神的貴公子依然在出神,等到擺好了桌,斟上新茶,小王爺還是盯著手上的書,沒反應。
又是第幾個失敗者了?不管多漂亮、多溫柔,雁永湛還是極少注意。他連頭都沒抬,伸手準備接過茶,卻突地愣住,目光移到自己手臂上。
淡青色的寧綢衣袖上,有根細細發絲,此刻迎著日光閃了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長長的發絲細而柔軟,雁永湛放下書本,信手拈起。想著今日清晨,發絲的主人雙頰酡紅,低著頭,細心伺候他束發整裝時的模樣。
剛剛火熱纏綿過的兩人,氣氛曖昧親匿。羊潔從頭到尾羞得不敢抬眼望他。而待他著衣完畢,她正要轉身之際,卻被雁永湛牢牢抱住,討了個長長的甜吻,輾轉吮咬,把一張菱唇吻得紅豔豔的,人兒嬌喘吁吁之際,才肯放開。
這發絲,便是那時沾上的吧。想到幾個時辰前的旖旎情境,想到她又羞又嬌的眼波,咬著紅唇柔柔嗔他「別鬧了」的模樣……雁永湛深深呼吸,接過茶猛灌了一大口,試圖壓下那洶湧翻騰的思緒與渴望。
「少爺等等,那茶……」很燙呢。新來的婢女忍不住嬌呼。
「還好。」一大口熱茶吞下去,他整個人由內而外都在發燙。雁永湛起身,長袖一甩,瀟灑離去,「我出去一趟,朱石呢?」
「在。」朱石連忙迎上去,亦步亦趨跟在高大修長的主子身後。留下林總管在後面瞪眼睛,滿懷希望的婢女一臉失望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朱石忍著笑,小心藏妥看好戲的表情,他清清喉嚨,低聲問道:「少爺,上哪去?羊姑娘早上應該在祠堂……」
雁永湛回頭看他一眼。「誰說我要去看她?」
「是,小的多嘴了。」
結果,腳步還是不停,穿越了雕樑畫棟的府裏長廊,又是從後門出去,巷道裏繞了幾彎,一轉眼,前面可不就是破舊祠堂了嗎?
「你最好別在我面前笑出來。」主僕多年,雁永湛豈不知道朱石扭曲的嘴角是怎麼回事。他涼涼地警告著。
「不敢。」
才跨進祠堂前的小院落,麻雀們便呼的一下傾巢而出。頓時,圍繞著雁永湛吵個不停,搶著要講話。
「師傅,我姊姊不在!去洗衣服了!」
「我們已經背完書了,師傅,你要聽嗎?」
「我姑姑說,多念幾遍就背起來了,我昨夜睡覺時還閉著眼睛背!」
「堂姊昨天答應我,今天書背得好的話,她要煮紅燒獅子頭給我吃!」
「對啊,我也是!大姊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姊姊、姑姑、堂姊……名稱五花八門,關係千絲萬縷,但講的都是同一名女子,也就是他們的重心,羊潔。
吃喝、起居、衣物、零用……全都是羊潔一手打理。就連讀書,都是她用心督促關照著,最後還為他們找來了師傅。
此刻師傅正以手扶額,開始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會跟這五隻麻雀攪和在一起?
「靜一靜!」威嚴下令,果然讓麻雀們乖乖閉嘴。他居高臨下,非常有氣勢,「等一下背給我聽,一個一個背。」
「我先背!」
「不,我要先背!」
「讓我先!」
麻雀們又開始吵了起來。
「我說一個一個背,有誰聽不懂嗎?」雁永湛不用扯大嗓門,只要冷冷一開口,很少有人不乖乖聽命的。這群少年也不例外,仰著臉,滿臉崇拜的望著他。
「羊大任,從你開始。」
「江河日變,山川奇勢……」領頭的少年手背在身後,臉一揚,開始流利地背誦起來。
雁永湛則是在一旁廢棄多時的小石椅上坐下,一身昂貴衣飾毫不心疼。看似閒散,眼前也沒書,卻能精准地指出羊大任背錯的幾個字,把十七歲大的少年給說得喪氣極了,頭也抬不起來。
「你就快去考鄉試了,不認真點,怎麼當弟弟們的榜樣?」雁永湛望著頭低低的他,淡淡說,「你姊姊對你期望很高,加把勁讀書,別讓她失望。」
「我知道。」羊大任用力點點頭。
「好了,換下一個。羊大立。」
「是!」
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他耐心地聽完,詳細糾正之後,又訓勉幾句,耗費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在逐漸熱起來的中午之前,翩然離去。
遠遠地,剛洗完衣服,挽著重重衣籃的羊潔,安靜站在門外的楊樹下,把這一幕完完整整收到了眼底、心裏。
自小沒有母親的羊潔,經歷過父親、叔父、兄長相繼過世的巨變,也還是個大孩子的她,被迫成了長姊如母,扛起了照顧弟弟、侄兒的責任。大家都勸她別好高騖遠,男孩子嘛,送去學個手藝,三年出師之後,就能自給自足,她肩上的擔子也會輕些;但,羊潔卻不肯。
羊家雖然窮,但一直是書香門第,她的父親主持著鄉里的私塾,是個教書先生;叔叔也是當地首富延攬的西席,是幾位少爺的啟蒙老師;而她的哥哥,更是家鄉方圓百里之內,第一個考過了鄉試的布衣,當時可真風光極了,來賀喜的賓客,讓父親、叔父都笑得合不攏嘴,直勉勵其他的小輩也要努力讀書,將來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誰能料到一場瘟疫奪去了她兄嫂的性命,叔父又在隔年的洪水中因為救人而滅頂。嬸嬸跟著人跑了,父親積勞成疾,喪兒、失弟之痛又難以平復,沒有多久,便染上肺病,很快撒手人寰。
臨終前,父親嶙峋的手握著羊潔的,雖虛弱到極點,卻還要殷殷交代——要讓他們讀書,要他們出人頭地……
淚眼模糊中,她答應了父親:雖然年方十七的她,心裏只有慌亂跟茫然。
她應該在準備嫁衣,尋覓能照顧自己的如意郎君;但羊潔從來沒有當過懷春少女。從此,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父親臨終時的重重託付。
是怎麼熬過來的呢?她也不知道。靠著積蓄,以及做女紅、幫人洗衣、到大宅院裏幫傭煮食……什麼粗活都幹過,還好能夠溫飽無慮。
但讀書呢?作文章呢?這些她幫不來呀!
弟弟、侄子們雖然都在長輩教導下,從小就讀書,但是面對浩瀚書海、嚴苛的考試,羊潔知道,一定要有人指導才行。
原先能教書的長輩,而今都不在了,放眼望去,村裏已經沒有人能教,加上水患之後,遍地瘡痍,根本住不下去了,羊潔只好忍痛帶著小鬼們遷徙跋涉,效法古代的孟母三遷。
然而要找到合適的先生並非易事,太沒學問的,請了沒用;學問太好的,學費又難以負擔,私塾根本不容易進去……如花的年紀,就在奔走跟苦惱中過去了,尋覓適當婚配的希望也就這樣擦身而過,她就漸漸成了一個大齡卻未嫁的老姑娘。
這些羊潔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為弟侄們尋覓適當的先生,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指導。
當陷入困境、四處碰壁之際,可能是上天終於垂憐,如永夜的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線曙光。
她遇見了「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2:13
第三章
其實一開始,羊潔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她總是忙到傍晚才回來,洗手做晚飯時,弟弟們通常都在附近放風玩耍,之後,在晚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語,報告今日的大小瑣事給羊潔聽。
他們口中,不知何時開始,出現了一個奇人。
那人好高大,衣服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一點也不像隔壁賣豬肉的王叔,或是住後面巷子的鐵匠吳叔。而且身有奇香,走路像騰雲駕霧,長得多麼俊,簡直像是畫裏的瀟灑神仙——
「大任,別帶著弟弟們看那些裝神弄鬼的小說,多讀點正經書吧。」羊潔板起臉,訓誡的話聲卻還是柔柔的。
她壓根就不信有這樣的人,多半是他們看了什麼鄉野傳奇之類的閒書,在發大夢了。
「大姊,是真的!我那天在教弟弟他們背書,結果那個人在旁邊聽,就笑了!」羊大任信誓旦旦說,「他說我背錯了,我還罵他呢!」
「可是那天,你真的背錯了啊!」天真的弟弟睜大眼,插嘴。
「別多嘴!」羊大任臉漲紅了。
「哦?他糾正你?」羊潔心頭突然一動,有個模糊的想法掠過。
不過,沒頭沒腦的,她也沒多想,只知道之後,這個神仙一樣的年輕男人,偶爾會在羊大任他們遊玩的山坡附近又出現。貌似在納涼的他,常常只要寥寥數語,就能給他們精准的意見跟糾正。
「大姊,那個神仙哥哥問我們,有沒有背過殿試前三甲的策論。那是什麼?我們的書箱裏有嗎?」有天傍晚,在晚餐桌上,羊大任一臉迷惘地問。
羊潔手上的筷子舉在半空中,杏兒眼怔怔地望著大弟,若有所思。
這人……絕非尋常,而且對於考試似乎很有心得。她暗暗下了決心。「你們都在哪兒碰見他?明兒個下午沒事,我跟你們去一趟。」
一雙雙眼睛都亮起來,「就是你跟我們去過的小山坡!」
生活重擔逼人,羊潔自然沒有玩樂的心情跟餘裕,她只在很偶爾有空休息時,會帶著自己做的點心,陪這些大孩子玩一個下午。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一個小山坡,綠地面對著清澈湖泊,在天氣好的時候,真是賞心悅目,令人精神一爽。
那日,暮春的日頭正發威,下午忙完了手上的活兒,帶著她工作的點心鋪做壞不要、店主好心給她的點心,羊潔在大太陽下奔波,來到開了好多花、春景遲遲的小山坡。
無暇賞花賞景,羊潔手上已經用舊的竹編提籃裝了不少東西,有些重,陽光又強,她熱得一張粉臉紅通通,恰與旁邊桃樹林開到極致的桃花相映成趣。她揮汗走近,便看見弟弟們在小湖邊玩;男孩子總是靜不下來,撿著石頭準備打水漂,老遠就聽得見他們的吵鬧笑語聲。
「大姊!」
「堂姊!」
「姑姑!」
他們發現她了,大喊大叫引她注意,還上下跳著,活像一群小猴子。
她微笑走過去,先是把提籃揭開了,讓他們爭先恐後拿吃的。然後又拿著手絹,也不擦自己額上的汗,反而先是幫弟弟們擦,溫柔地道:「別搶,慢慢吃。跑得一頭汗,等會兒給風吹了,回去又鬧頭痛!」
「不會不會,大姊,我打水漂兒給你看!我今天打了七個水漂兒呢!」弟弟興高采烈說,一手持著點心,一手捏住石子,往小湖邊跑。
「奸,好,我正在看。」她好脾氣地應著,一面忍不住叮嚀,「別靠水岸太近了,小心跌下去。」
「不會的!大姊,今天神仙哥哥教我選石頭,又教我怎麼使勁,水漂兒真的打得又多又快!你看呀!」
「這神仙哥哥還真厲害,會背書,還會打水漂?」聽他們左一句右一句的盛讚「神仙哥哥」,羊潔忍不住小聲嘀咕著。
到底何方神聖,才多久的工夫,就讓這群小鬼頭服服帖帖?
「背書、打水漂,又都不是難事,有啥好驚奇的?」一個陌生的低沉嗓音悠悠響起,入耳一陣酥麻,羊潔的心突然怦怦亂跳了幾下。
回首,燦爛的陽光刺得她眼睛都快睜不開。眨了好幾下,才看清身旁不遠處,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她終於相信了弟弟們的話。這人,真像是畫裏走出來的;英挺俊美之際,渾身還有股尊貴之氣,讓人看傻了眼。
他也望著她,好半晌,才淡淡開口,卻是問身旁的小鬼們。
「她是你大姊?」他問著,羊大立猛點頭。
「你堂姊?你姑姑?」其他的少年也一一認領,陸續點頭。
「所以,你們嘴裏講的,原來都是同一個人?」這下子,一群全部說好似的,一起點頭如搗蒜。
神仙哥哥沒好氣,「我以為你們在講各自的姊姊、堂姊、姑姑。」
「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不然要怎麼叫?她是我姑姑,我當然叫姑姑。」
「我們又沒叫錯!」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你們可以告訴我名字,這樣我就知道是同一個人了。」
「羊潔!」
「牛羊的羊,冰清玉潔的潔!」少年們異口同聲。
神仙哥哥微微一笑,滿意了。
羊潔還是立在原地,猛眨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怎麼外貌、氣質都如此尊貴出眾的男子,會跟一群尋常少年打成一片?看他們交談的樣子,顯然已經很熟了。
他成功的套出了姑娘的名字,略偏頭,微笑道:「羊姑娘,幸會。」
就那麼一句,莫名其妙地,讓羊潔的臉蛋突然火燙燙地燒了起來。
是因為漂亮的唇際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還是炯然望著她的俊眸?一個男人英俊到這種地步,真是罪過!
破舊布衣、鬢髮微亂、一頭汗的羊潔,從來沒這麼自慚形穢過。她的舌頭像是黏住了,已經在心裏繞了千百次的念頭,怎樣都說不出口。
「大姊!你看!八個漂兒啊!」弟弟大任在旁邊鬼叫,把羊潔震醒了,她嚇得倒退一步,手一松,提籃就要脫手落地——
下一瞬間,矯健的身影已經過來,敏捷地接住了竹籃。
「小心點。」他說,大手探進籃子裏,拈起一塊糕餅就吃了。「這是豌豆糕?嗯,味道還不錯。」
「啊,這個……」
「我愛吃紅豆的,下次幫我做吧。」要求輕鬆自在,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專橫,好像天經地義,就是該做給他吃似的。
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
*********
其實雁永湛自己,也不大曉得是怎麼回事。
他只是有一天在府裏待得悶了,暫時想從那些絡繹的訪客中逃出去鬆口氣,不要再聽關於社稷民生的大事。天知道他從十幾歲就開始參與這些,久而久之,似乎大家都忘了沉穩睿智的他還年少,有時也會坐不住,會發悶啊!
那日他信步閒逛,逛啊逛的,不知怎麼逛到了小湖附近,正好有一群十來歲的少年正在玩耍。
應該是附近村裏的孩子,衣服都舊了,但很乾淨,個個濃眉大眼,看起來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最有趣的是,他們在背書,一人一句,清脆的嗓音回蕩在湖面上。雁永湛看得有趣,索性停步,抱胸站在遠處,安靜聽著。
背著背著,突然中斷了,一陣呼喊取代了朗朗書聲,原來是有個一身粗布衣裳的姑娘出現了。
雁永湛一直在遠處觀望。看著那群少年圍繞在大姑娘的身邊,爭先恐後要講話,偶爾還推打幾下,爭執吵鬧的逗趣模樣;也看著那長姊般的姑娘耐心排解,一一細心照顧、招呼他們吃點心。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得入神。
他們看起來很窮,可是似乎都很開心。
雁永湛沒有兄弟姊妹,身分又尊貴,加上讀書對他來說太過容易,毫無挑戰性可言,根本沒有玩伴也沒有伴讀。看著這群少年一起背書的情景,居然心生了罕見的羡慕之意。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那名姑娘身上。
姑娘家的脾氣都這麼好嗎?遠遠地看著她,那樸素的深藍衣衫、秀髮松松紮個辮子,膚色白皙,一點也不閃眼,整個人看起來好舒服、好溫和。
「少爺,該回去了吧?」忠心耿耿的朱石當然隨侍在側,此刻低聲提醒。
「嗯。」雁永湛不置可否,還是遙望著那開心談笑的一群。
朱石已經跟隨小王爺多年,察顏觀色的工夫沒人贏得過。他向動也不動的主子稟報道:「他們是最近才搬來的。幾乎每天下午都在這邊玩,少爺過兩天再來,還是遇得到。」
「誰說我過兩天還要再來?」雁永湛斜望他一眼。
主子就是這樣,最討厭給人說中心事、看破手腳。外人難以理解,總帶著崇敬之心,不敢僭越;但朱石可不一樣,恭敬地低下頭,其實是在忍笑。
「那位姑娘倒是比較不常來,要遇上就得碰運氣了。」他冒死繼續進言。
「我有問你這麼多嗎?」主子冷冷反問。
「是,小的不再多嘴了。」朱石的頭更低,恭敬回答。
「口是心非。」
結果口是心非的,是雁永湛自己。他像是發現了一本有趣的新書,或是得到了一卷美麗的新畫,個性使然,就想好好研究一番。
三番兩次,他在傍晚時分若無其事的散步過去,結果都只見到那群少年。
「……凡此六反者,不可不察也。」說著,輪到的少年抓耳撓腮,支吾了半天,接不了下一句,「那個……那個……然後呢?」
他的兄弟們紛紛提供意見,但全是亂猜——
「府吏守法?」
「不對啦,這邊應該是接心之所欲?」
「胡說,應該是以邪巧世者,難而必敗!」
「亂背!這段明明在前面剛背過了!」
眼看他們吵成一團,雁永湛實在忍不住,揚聲插嘴,「遍知萬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謂智。遍愛群生而不愛人類,不可謂仁。」
「對了!就是這樣!」少年們全都歡呼起來,一雙雙眼睛熱切地看著陌生的男子,充滿期待的樣子。
雙方之間的藩籬就這樣打破,只不過,怎麼老是少了一個姑娘?
雁永湛按兵不動了好一陣子,終於等不下去了。他找個機會,抓來年紀最小,看起來最單純的少年問:「你姊姊最近怎麼都沒來?」
「我沒有姊姊呀。」羊子泰一雙烏黑的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雁永湛眨了眨眼,傻住。
羊大任聽見了,過來插嘴,「她是我姊姊啦。最近有新的工,忙得咧。」
「上什麼工?」雁永湛輕描淡寫問。
「去‘樓記點心鋪’幫忙,姊姊手藝好,很多人指明要她做的點心。」
「而且常常有剩下的帶回來!前天做的蓑衣桂花卷,好好吃哪!」
「聽說是大戶人家特別訂的,稍微不漂亮就不要,結果便宜了我們!」
眼前這群少年說得興高采烈,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雁永湛則是回想起自己吃過的蓑衣桂花卷,一層層的油皮中間鑲著清香的桂花瓣,又甜又清爽,作工卻非常繁複。要多麼有耐心的巧手才能做好?
「我們下次要是有多的,就帶給你嘗嘗看!」年紀最小的羊子泰興匆匆地對他說著天真的話,讓雁永湛聽了,忍不住失笑。
在府裏,蓑衣桂花卷只是尋常點心,端到面前,他根本不會多看兩眼。但對這些少年來說,卻是珍貴至極的好味道。
想到那個眉目溫柔的女子,細心專注地料理製作點心的模樣……
「好呀,帶給我吃吧。」結果,雁永湛居然欣然同意了。
最詫異的,要算是在一旁安靜侍立的朱石,猛眨了好幾下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可是小王爺?!從小錦衣玉食、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府裏大廚們挖空心思在菜色上變花樣,宮裏賜的上好美酒、精饌珍饉不計其數,就沒看過小王爺對什麼食物這麼感興趣。
看來,小王爺感興趣的不是食物,而是人——不過那位姑娘,實在不甚起眼哪。
所以,朱石更困惑了。
*********
幾天後,蓑衣桂花卷沒出現,倒是出現了紅豆餡的包子——有人不是說過愛吃紅豆嗎?包子剛剛蒸好,又香又軟,一共三個,在雁永湛面前。
他面前還有個人兒,一張粉嫩臉蛋也紅通通的,一樣秀色可餐。
「公子,我有、有一事與您商量。」她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口。「不知能不能,就是……想聘請您當大任他們的師、師傅。」
「聘請我?」一身淺色長衫、暗金腰帶,飄逸出眾如仙的雁永湛,聞言,濃眉一揚,隨手拿起一個精緻可愛的包子,大刺刺吃了起來。
皮嫩餡甜,包子做得非常好吃。雖然雁永湛的吃相斯文優雅,但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工夫,三個都不見了。
「我是認真的。」羊潔沒有注意到他唇際的隱約笑意,趁他吃著她獻上的甜頭之際,忙著低頭掏出個用舊了的小荷包,打開,獻寶似的呈上去,「這裏有一貫錢,就當作是先繳的學費,可以嗎?」
一貫錢,對她來說,是省吃儉用多時,從不添購花粉首飾,加上最近拚了命工作,好不容易才攬下的。而對雁永湛來說,一貫錢……他每天隨手作畫所揉掉的廢紙,加一加,大概都不只這樣。
雁永湛還是沒開口,靜靜看著她。
不夠嗎?還是不想教?羊潔心裏七上八下。她知道這要求很突兀,但心裏有股強烈直覺,眼前這名公子很厲害,弟弟他們都服他,讓他來教,一定很有用。
還是再加點錢?雖然她能力真的有限,但再多洗一些衣服,或是多幫點心鋪做事,應該可以吧……
突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伸手接過。
「啊,我的錢包……」
「不是都要給我的嗎?」雁永湛很自然地收入懷中,濃眉一挑。
羊潔不敢多說。以前父親還在時,日子雖不寬裕,但還過得去,所以她有餘裕可以一針針繡出自己喜愛的花樣。記得當時是夏天,她在荷包上繡了幾朵江南四處可見的蓮花,花蕊潔白,葉子碧綠,甚是可愛:但用了這麼多年,早就舊了。
現在,她根本沒有時間做這些小東西了。如今要動針線,都是為了賺錢貼補家用。附近年紀大一點的婆婆媽媽們,會把繁複精細、極傷眼力的女紅讓給年輕的她。繡的都是富貴牡丹、豔麗茶花,或乾脆就是鴛鴦戲水……
「怎麼,不甘願?」雁永湛開口,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出神了。最近因為要湊出更多錢來請先生,她硬是多接了不少繡件。白天工作,晚上還要挑燈夜戰,也難怪她精神不濟。
「沒這回事。」她努力振作精神,追問:「那麼公子是願意了?教大任他們讀書?」
「這個嘛……」雁永湛拖長了尾音,懶洋洋說:「我會考慮。」
什麼?講了這麼久,包子吃掉了,錢也拿去了,還只是考慮?!羊潔急了,「公子是嫌酬勞不夠嗎?不如請公子開口,我一定努力湊到。」
她秀氣的臉蛋有些蒼白,一雙烏黑的眸充滿祈望看著他。
「這麼說,是任我開價了?」雁永湛問。
「是,就任公子開價。」羊潔很認真。
聽她這麼說,雁永湛望著她,眼眸深如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緒。
遠處,出來放風的羊家少年們如脫韁野馬,狂奔追逐著,不知在玩什麼遊戲,渾然不覺世事。嬉鬧聲不斷傳來,兩人卻非常安靜。羊潔獨自站在雁永湛面前,手足無措。
「以後,別對男人說這種話。」最後,他才悠悠開口。話聲如風,吹拂在她的耳邊,讓她耳根子麻麻癢癢的。
是語氣嗎?還是眼神?不管是什麼,有這麼一個俊美高雅如斯的男人在她面前,如此篤定專注地盯著她,怎能不害臊?怎麼說,她是個姑娘家呀!
「這樣吧,先要大任他們每人寫一篇論述給我,好看看程度。之後,我再考慮要不要教。」他的口氣如此篤定專斷,帶著威嚴,讓人無法插嘴。
然後,他的薄唇突然一彎,望著她,伸手輕輕擰了一下她柔嫩紅潤的臉蛋。「你的臉,也跟紅豆包子一樣。」
「啊,我……」她嚇一大跳,捂著臉,倒退了一步。
那紅豆包子為了做記號,在上面塗了紅紅的石榴汁。他是在取笑她嗎?笑她長得像包子?
雁永湛還想說什麼,微笑著往前跨了一步,卻在身旁死忠護衛的輕咳聲中,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笑笑。
「我該走了。這兩天傍晚會找時間過去看看。」說完,他瀟灑轉身,對朱石投去有些警告意味的一眼,這才大步走下小山坡。
「公子,公子!您知道我們住哪兒嗎?」在他身後,羊潔不放心地揚聲追問。
「自然知道。」他頭也不回地說道:「還有,這稱呼得改一改,以後別再叫公子了。」
羊潔呆住,眨了眨眼,困惑反問:「不然,該叫什麼?」
雁永湛似乎在笑,沉吟片刻才回答,「當然是叫師傅,不然叫什麼?」
望著那修長瀟灑的身影離去,羊潔的雙腳就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她覺得自己還在夢裏,恍恍惚惚的。
是真的嗎?神仙哥哥,要變成師傅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2:27
第四章
雁永湛沒騙她,幾天之後,果然來到他們住的地方巡視了一下。羊家的男丁們一個個乖乖坐在祠堂裏等候。
只見那衣飾華貴的俊美公子走了進來,看了看那破舊的長板凳、用撿回來的木料釘成的克難桌子,以及一堆已經翻到破舊,頁角都卷起來的書本後,什麼也沒說,只點了點頭。
他還到她幫忙的樓記點心鋪去了一趟,把整個鋪子的裏裏外外都嚇壞了。因為平常頂多是小廝來採買,王爺府裏連總管都沒來過,更何況是小王爺親自來這麼一趟?當下眾人都像是給雷劈中,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沒什麼,就是看看而已。」一進門就好像渾身會發光一樣的雁永湛,俊臉上有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他隨意逛了一下充盈著甜香的點心鋪子,優閑得好像在逛花園一般。
正當大家都屏息以待,驚疑不定時,雁永湛停步。
「上次那個紅豆包子,還有嗎?」他輕描淡寫地問。
眾人一怔。包子一類通常是算北方食物,他們身處金陵,南方點心細緻精巧,自然沒有紅豆包子這種東西的存在。
雁永湛沒說話,只是望著羊潔。
羊潔硬著頭皮回答:「鋪子裏沒賣,上次那、那是用剩的麵粉跟餡料做的。」
講到這兒,眾人冷汗更是狂冒。竟然用剩下的材料做東西給小王爺吃?!
羊潔越講越小聲,心虛地辯解,「我本來……本來只是要做給弟弟他們吃的嘛。」
店老闆汗如雨下,搓著手陪笑,「小王爺要吃,我們自然能做。」
「不用麻煩了,下次如果有做,再留幾個給我吧。」他對著羊潔笑了笑,說完就走了。
眾人先是著迷似的望著小王爺的背影,直到已經走遠了,才回頭,像瞪著什麼珍禽異獸一樣地瞪視羊潔。
接下來,就是排山倒海而來的問題:為什麼身分尊貴的小王爺,會跟不怎麼起眼的羊潔認識?為什麼感覺上很熟?紅豆包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羊潔被轟得頭都暈了,好不容易找到空檔問:「小王爺?他是王爺?」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眾人一陣驚詫,開始七嘴八舌起來——
「他是靖南王的獨生子,金枝玉葉啊!」
「當今皇上聽說非常器重小王爺哪!」
「小王爺打小就資質過人,五歲能作詩,十歲就能寫策論,才弱冠年紀,已經是宮裏和地方上決策的主要人物!」
「你是外地來的,難怪不知道!」
是,她真的不知道。羊潔氣餒地想著。要是個尋常人家的公子,可能還有餘裕來指導她弟弟們讀書;希望雖渺茫,她卻還是存著一絲絲期盼。
可是……他不是尋常人家,是貴不可言的小王爺哪!別作夢了!
那一整天,羊潔的心情都很低落。大夥熱切詢問她紅豆包子的做法,她一一教了,卻無精打采。
羊潔雖在南方出生長大,但父母都是北方人,只是輾轉遷徙到南邊;她從小就會做北方麵食,沒想到卻這樣得到了王公貴族的青睞。
什麼青睞?只是吃膩了山珍海味,偶爾吃到平凡的點心,覺得新鮮罷了。
「小王爺喜歡吃你做的東西,這可是天大的恩寵啊!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開心?」點心鋪的老闆奇怪地問著。
羊潔只是苦笑,搖搖頭,沒多說。
然後,雁永湛就消失了。一連半個月,都沒有他的消息。小山坡不見他去,也沒來祠堂。倒是他派的手下來了一趟,搬了幾箱書和文具來。看在羊潔眼裏,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弟弟、侄兒們不用再土法煉鋼,至少有人帶領方向了;憂慮的是,這些書和文房四寶,加一加不知要多少錢呀?她盤算著,越想越忐忑。雖說貴為王爺,應該不把這點小錢放在眼裏,但他上次明明把她的一貫錢、連同荷包,都拿走了。
咬著牙,她決定接更多的繡件來做。反正晚上少睡一點,應該沒問題吧。
一天、兩天……日子一直過去,鬥已經由暮春進入初夏了,雁永湛還是不見蹤影。羊潔忍著巨大的失望,心中的苦,無人可訴說。
那人,不過就像是春風隨意吹過,桃花就兀自落了一地。風無心,花又何必多情?這樣戲弄了一番,害她充滿期待,又慢慢落空……實在是折磨人呀!
她還是努力幫人洗衣、接繡件回來做。而在點心鋪裏,她儼然成了眾人熱切詢問的對象,大家都想知道,到底還能做什麼,以博得小王爺的歡心?口耳相傳,連王爺府裏的廚子都派人來打聽討教,希望羊潔傳授秘訣。而一向以王府馬首是瞻的各大戶人家們,更是趨之若騖;小王爺吃的,他們也要吃!小王爺喜歡的,他們也要嘗嘗!就這樣,羊潔忙得不可開交。
多賺點錢總是好的,要另外找師傅可不容易,該趁早做準備才是。
也難為她一個姑娘家,又要照顧幾個弟弟輩,又要辛勤工作,晚上還常常繡東西繡到夜深。季節交替之際,終於,羊潔病倒了。
先是染了風寒,又因為太過勞累,病情來得快,去得慢。她在床上躺了兩天,額頭滾燙,整個人暈沉沉的,卻還一直掛念著弟弟們的食衣住行,掛念著他們沒有人教,偷偷地怨著那個好看到像仙人一般的男子,給了她希望,卻又消失無蹤……
偏生午夜夢回之際,總是想起那張俊朗的臉,那若有似無的笑意。是,這人是天之驕子,怎麼可能瞭解他們的苦?不過就是來招惹一番,然後揮袖離去。是她傻,不該相信這麼好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那夜,又是在高熱中醒來,難受得像是躺臥在熊熊烈火中。她的額頭、裏衣都濕了,一翻開被子下床,被涼風一吹,卻又冷得直發抖;想到桌前倒杯水喝,卻是連起身走過去的力氣都沒有,扶著床沿直喘息。
就在這時候,她察覺房裏有人。那人就站在床邊,一個黑影,清清楚楚。
當下她全身寒毛直豎,心兒跳得好快好猛。
強忍著恐懼,羊潔顫抖的手往裏床摸,直至摸到了枕下一直藏著,以防萬一的剪刀——
黑影往這邊跨了一步。羊潔出其不意地突然起身,素手揚起,剪刀鋒利的刀在月光下閃了閃寒光!
哐啷!
下一瞬間,她的手腕被扣住,剪刀落地,然後她的嘴兒被掩住了。
「別叫,是我。」嗓音低低的,還帶著一絲笑意,「好凶的姑娘。小心點哪,刀劍無眼,那把剪刀可真利的樣子。」
那調侃的語氣、滿不在乎的調調、那身材、那雙眼眸……可不就是失蹤經月的小王爺雁永湛嗎?
突如其來的驚嚇、生病的苦、這陣子以來的失望、疲憊,以及說也說不上來的委屈,洶湧而至。被掩著嘴的她,只露出一雙杏眼,眨啊眨的,眨出了晶瑩的淚。
一顆,又一顆……在回神之際,她已經哭得梨花帶雨,淚珠滾滾直落。
「怎麼了?我嚇著你了?」饒是一向篤定自若的小王爺,這下子也手足無措起來,「你別哭呀,到底怎麼回事?」
「你、你、你出去……你走……」她哽咽得口齒都不清了。
「你哭成這樣,我怎麼走?」雁永湛說著,下一瞬間,他已經張臂擁住了哭得淚人兒似的她。
羊潔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只覺得好委屈好委屈,就是心酸鼻酸,眼淚不聽使喚地一直掉。哭得頭暈眼花,連雁永湛已經坐在床沿,自己被抱坐在人家的腿上都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地直哭,哭得雁永湛的肩頭濕了一大片。
他一直擁著她。就像日照雪融一樣自然,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還低頭輕輕吻著她的眉額,她濕濕的小臉,然後……是她哭得顫抖的紅唇。
「噓,乖,別哭了。」他在她唇間輕哄著,又誘導她輕啟櫻唇,深深的吻她,吮她的小舌,侵佔她的甜蜜。
羊潔真的暈了。她哭得頭昏腦脹之際,又被一個男人這麼大膽放肆地輕薄,病中虛弱的她無力掙扎,只能伏在那堅硬的肩上細細喘息。
她竟是在撒嬌哪!身為長姊,太早就肩負家中重任的她,從來沒撒過嬌;竟然,在這樣一個偉岸尊貴的公子懷裏,變回一個小女娃,又哭又鬧的!
雁永湛就像個大哥哥,好生勸慰,溫柔誘哄著:只不過,哪有哥哥這麼輕薄妹妹的?羊潔頭更暈了,整個人像騰雲駕霧一般,全身無力。
「真可憐,還發著燒呢。有沒有請大夫看過?吃了藥沒?」他在她耳邊親匿私語著,「怎麼我才上京幾天,你就病成這樣了?」
「什麼才幾天,你明明……」本來撐起身子要說話,但手腳一陣無力,她軟綿綿地又被摟回男人懷裏,虛弱得連話都講不完。
「真是,不知道你怎麼拖著那幾個毛頭小鬼撐到現在的。」雁永湛轉頭,略略提高嗓門,對門外朗聲說:「朱石,你去府裏請何先生,把常用的風寒藥材揀一揀,全帶過來。是,現在就去。我在這兒等著。」
發現護衛朱石人就在門外,羊潔羞得渾身發燙,把小臉藏在他頸側,大氣都不敢出。
雁永湛也不在意,摟著嬌軟的姑娘,輕哄,「乖乖的,等會兒讓大夫看過,吃了藥,就會好多了。別哭。」
「我沒有哭。」濃濃鼻音回道。
「好,你沒哭,剛剛只是房裏漏水,漏得我肩頭都濕了一大片。」
羊潔破涕為笑,「哪有漏水?」
「不就是這兒嗎?」雁永湛低下頭,輕吻了吻她的眼皮,她潮濕的長睫。羊潔羞得緊閉著眼,根本不敢看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
眼兒酸澀,全身無力,他的懷抱又好溫暖,沒多久,她又倦極睡去。
是夢吧!這麼美的夢境,她還想要待久一點。明天,明天再清醒面對磨人的現實、辛苦的一切。今夜,就讓她作一個長長的美夢,夢中有人溫柔照顧她,有人心疼她,有人願意讓她撒嬌,讓她依靠……
*********
睡沒幾個時辰,羊潔就被藥香給喚醒。
睜眼發現紅日滿窗,已經是早晨了。她翻過身,看到簡單到幾乎是家徒四壁的房裏,有個人正蹲在紅泥小火爐前。爐上架著藥甕,陣陣藥香就是從那兒傳過來的。
羊潔眨了眨眼。她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她盯著那個專注扇著爐火的背影。很像雁永湛,但怎麼可能呢?小王爺在烹藥?不是發夢,還能是什麼?
雁永湛一回頭,就看見床上的姑娘睜著烏亮的眼望他。他失笑,「什麼時候醒的?怎麼這樣瞪著我瞧?」
「我應該還沒醒吧。」她喃喃說,閉上眼睛,逃避現實。
「醒了就別再睡,起來吃藥。」雁永湛走了過來。
羊潔假裝沒聽見,她把被子拉高,蒙頭大睡。
看著躲起來的姑娘,雁永湛忍不住失笑。以前每次見她時,都被一群比她小的少年圍繞,她仿佛母鳥一般,忙碌地一一照顧著;但換成自己被照顧時,長姊的風範立刻消失殆盡,在他面前,反而成了個需要人看顧的小姑娘。
他喜歡這樣子的她。
「你再躲,我就找大任他們來看,看羊家的姊姊、堂姊、姑姑有多怕吃藥,好不好?」他說著,大掌擱在隆起一團的被子上,輕輕拍了拍。
「……」被子裏的小球沉默片刻,然後,很不甘願地慢慢掀開被子,沒什麼血色的小臉苦成了個小苦瓜。
「良藥苦口,捏著鼻子喝下去就是了。」他還親自動手,過去倒了一碗濃濃黑黑的藥汁端來。靠得越近,藥味越濃,羊潔的小臉就越苦。
「一定要喝?」她仰起臉,慘兮兮地問。楚楚的語調和水汪汪的眼,即使脂粉未施,即使荊釵布裙,還是讓雁永湛胸口一熱。
在那一刻,精明聰穎、善於冷靜分析的小王爺,知道自己栽了。
「喝吧,喝完我給你糖吃。」他指指小桌上放的精緻方盒,「蓮心糖,吃過沒有?女孩子家都愛,等等就給你嘗嘗。來,乖乖的喝。」
這藥一定是良藥,因為苦得要命!羊潔被半哄半騙地喝下,舌頭都麻了,苦味直沖腦門,她忍不住又掉眼淚。豆大的淚珠滾落臉頰,在下巴被修長的指接住。
「沒事了,沒事了。這不是喝了嗎?很簡單呀。」雁永湛溫柔地拍撫著狂咳嗽的羊潔,輕哄著。
「你說得……咳咳……還真容易!」她含著眼淚,悲憤莫名地控訴,「又不是你……不是你吃藥!」
雁永湛嘴角一扯,揚起令人目眩的微笑。他的眼眸又閃爍著謎樣的光芒。
下一瞬間,他俯下頭,吻住了委屈緊抿的小嘴。
好苦好苦,卻又好甜好甜,這個親吻一點也不尋常,卻又那麼自然,好像天經地義,他就該這樣照顧她,她就該這樣柔順地承迎似的。
良久,他才放開氣喘吁吁的她。望著她的小臉染上羞赧的紅暈,不再蒼白得嚇人時,雁永湛滿意了。「我也嘗了藥,這樣公平了吧?」
「……糖。」紅著臉,姑娘咕噥著。
「你說什麼?」雁永湛沒聽清楚,耳朵靠過去她嘴邊。
「糖呢?你說要給我吃的。」
望著小女孩般撒賴的她,雁永湛又笑了,再度偷了個香吻之後,才去把糖拿過來,一顆顆親手喂她吃。
果然是好好吃的糖,清甜中又帶著一股蓮香,咀嚼之間,齒頰留芳,把藥的苦味給沖淡了不少。羊潔一面吃糖,一面不斷偷眼瞧他,像在研究什麼似的。
「你想問什麼?」雁永湛當然看出了她的困惑,閑閑問。
「為什麼你……你一個小王爺,會煎藥?」
雁永湛笑笑。「我從六歲以來,春秋兩季都得上京見皇上、見我叔伯們,還要到國子監讀書。父母不在身邊,京裏的大房子就我一個人住,閑著沒事時,就跟在府裏的大夫後面學東西、看醫書,什麼選藥材、烹藥都會了。你要是覺得這很厲害,那你該看看我賭骰子,百戰百勝。」
「你會賭骰子?!」羊潔一雙杏兒眼瞪得大大,不敢置信。
「跟門房裏的小廝、夥計們學的。」他微笑著,長指輕撫過那張已經有些紅潤的臉蛋。
他的童年時代,到底算過得開心,還是不開心呢?羊潔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
門口似乎有些聲響,雁永湛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影子般的護衛朱石,果然已經聞聲過來,悄悄出現。
所以,雁永湛輕描淡寫地說:「我又該走了。藥還有一半,你中午之後再喝一回,應該就沒事了。我已經先去看過大任他們這陣子讀書的進度,都很不錯,你不用太擔心。」
「咦?你……你有交代他們讀書?」
「當然有,否則你以為這群小鬼會乖乖自己找書讀嗎?」那倨傲的神色又出現了,說到讀書,雁永湛可是權威。「明年開春就要考試,兩個大的想趕考這場,試試身手,早就該開始努力苦讀,不能鬆懈了。」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跟我說?」羊潔忿忿不平。怎麼大家都知道了,就她被蒙在鼓裏?害她還擔心憂慮了這麼久!
雁永湛笑了。
「因為我跟你價碼還沒談定哪,怎麼可乙太早鬆口讓你知道?議價可不是這樣議的。」
聞言,羊潔的心又被提到了喉嚨口。
他要什麼?她還能給什麼?已經焚膏繼晷成這樣,也只能多湊出一貫錢;若還不夠,難道要像那些口耳相傳的鄉野奇譚裏說的,賣身下海嗎?
她不是沒見過城裏「萬春樓」那些姑娘,一身濃郁脂粉香,披掛的全是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她的繡件,那些姑娘可是愛不釋手,老是高價指定她繡。羊潔並不討厭他們,也瞭解生活所逼,不得不下海的苦處。
只是她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萬一真的去賣笑維生,她父親可能在墳裏都睡不安穩吧。
在她左思右想,表情也跟著變幻莫測,一下皺眉、一下歎氣的時候,雁永湛只是閑閑站在床邊,雙手抱胸,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她並沒有豔冠群芳的姿色,但如果用心細看,便很容易被她吸引,移不開目光。杏眼秀眉,菱形的小嘴總有微笑的弧度,一頭青絲不像平時紮得清清爽爽,而是披散在兩肩,讓她看起來更顯柔弱。
「不行,不行。」柔弱的姑娘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不行什麼?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上工去。」她看他一眼,眼神裏祈求他別多事,放她快去上工。
已經兩天沒去點心誧了,工錢自然領不到;在這需錢孔急、面前活生生站著個大債主的時刻,哪有時間讓她躺在床上養病呢?還是趕快去工作。
「好啊,你去。」雁永湛居然沒有反對,他濃眉一揚,無所謂。
結果沒想到蓮足才一落地,兩條腿仿佛泥做的,軟綿綿,站都站不住;她攀住床沿,艱難地坐下,光是這樣,就累得眼冒金星,直喘氣。
「逞什麼強呢?沒吃沒喝的,還在生病,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雁永湛這才略帶責備地說,人也跟著過來,溫柔但堅持地把她按回床上。「躺著。我吩咐朱石從府裏帶了吃的過來,你要嘛就吃點東西,不然,就好好睡一覺,有胃口了再吃。」
哪有讓王爺伺候自己的道理?!更何況,他可是弟弟們的師傅哪!他一離了跟前,羊潔還是想下床。
但雁永湛腦袋後頭好像有長眼睛,本來已經走到門口,準備拿朱石手上的食盒了,卻突然回頭,「你給我安安分分躺著!」
「我……」
打小就沒當過任性的小女孩,被這樣聲色俱厲地斥責還是頭一遭。羊潔當場傻眼,真的愣在床上,動都不敢動。
「再不聽話,看我怎麼整治你。」接過東西,他又把門關上,不讓姑娘柔弱的模樣被人看去,就算是貼身護衛朱石也不行。
裹著厚厚絲棉保溫的三層食盒擱在桌上,他嚴厲地瞪她一眼。
師傅就是師傅,果然有威嚴,雖然羊潔不用跟著他讀書,也得乖乖認命聽話。她低頭,小小聲應著,「知道了,我不會亂跑的。」
「東西擱在這兒,你要現在吃呢,我就喂你。不過剛才喝了藥,你先睡一覺會比較好。」
「不、不用麻煩您了,小王爺別做這些事。」羊潔慌忙說。
「怎麼,不相信我會喂?」雁永湛略略抬起線條剛硬俐落的下巴,「在京裏沒事,府裏養的黃鶯,可都是我親手喂的。」
被比做嬌養在籠裏的鳥兒,羊潔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才不是黃鶯!」
「你當然不是黃鶯。」他微微一笑,又是那令人心兒狂跳的俊美笑容。沉吟片刻,方才低聲道:「你是我的小羊兒。」
羊潔的臉已經紅透了。他離去好久好久以後,她獨自躺在床上,整個人暈沉得像是飄浮在雲端。
她還是覺得自己在作夢,一個長長的,帶著藥香、食物香的美夢,一直沒醒來。
可是,美夢由來不是最易醒的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2:40
第五章
沒多久,流言就傳開了,羊姑娘,似乎是小王爺最近寵愛的對象。
說「似乎」,是因為誰也不能確定,傳話的人全都半信半疑。羊姑娘實在不是大美女,出身並不高貴,年齡也不算小了,總有二十出頭;是說金枝玉葉、瀟灑倜儻的小王爺,真會喜歡這樣不起眼的平凡姑娘嗎?
面對眾人的懷疑與困惑,羊潔總是低頭微笑,沉默以對。連她自己都不能置信了,又怎麼幫別人解惑呢?
她還是安分守己做自己的事,照顧弟弟們,努力攢錢,每天從早忙到晚。不過,當然,已經不太一樣了,她平靜的生活早就隨風而逝。而那個罪魁禍首,因為還扮演著師傅的角色,可得罪不起。
羊潔的職責就是必須把師傅伺候得高高興興,幸好,這似乎不太困難……
「小羊兒,過來。」慵懶帶笑的嗓音,在偌大的書房裏響起。
王府的堂皇貴氣是不用多說了,光小王爺的書房套間,就比羊潔和弟弟們住的舊祠堂加東西兩廂房還大。羊潔在角落裝忙,擦花瓶、整理瓶中的枝葉,死都不肯回頭。
書房裏只有他們倆,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王府裏下人這麼多,搶著伺候小王爺都來不及,哪有可能每次都這麼剛好,她被找進府裏來幫忙的時候,最後就會只剩她一個人在書房裏?!
想到這兒,羊潔的耳根子就辣辣的。他……到底……對總管、下人是怎麼交代的?
「你再不過來,我就要過去囉。」在窗邊案前提筆圈點著文章的雁永湛,又閑閑說。
羊潔還是低頭,背對著他,根本不回應。眼前一對花瓶早就被擦得一塵不染,她還是拿著布猛擦。
「啊!」下一瞬間,她被人從身後抱住。
有人等不及,已經無聲無息地過來了。
「真不乖。為什麼不聽話呢?」他老愛在她耳邊說話,異常親匿私密。
「外面有人。」羊潔歎了口氣,「你文章都看完了?」
「外面當然有人。整個王府裏都是人,不是鬼。不過,房裏只有你我,沒其他人。」不顧她小手的推拒,雁永湛摟著柔軟的嬌軀,偏頭親了親那已經燙燙的香腮,「你害臊什麼?不是跟你說這兒沒人嗎?」
「沒人……你也不能……這樣啊!」只要他一接近,她的心兒就亂跳個沒完,像是要跳出喉頭一樣。
「怎麼樣?嗯?我對你怎麼樣?」他微笑著故意問,大手移到她的下巴,微微使力,把紅燙的小臉轉側,方便他索討了一個熱吻。
放肆而火熱,總是強悍地深深侵入,一點也不像他平日帶點玩笑的體貼。被吻得頭暈眼花,羊潔在昏眩中覺得,他似乎想要把她整個人吞掉——
這樣的感覺好陌生,她連掙扎都沒有力氣,只能軟綿綿依偎在那剛硬的懷抱裏,任他恣意輕薄,好久好久,他才肯放過她。
「你這是……王爺強迫民女嗎?」羊潔被吻得嬌喘吁吁,臉兒紅透了,小聲咕噥著。
「民女真放肆,該叫我師傅才對。」他諄諄教誨。
「你才不是我師傅!我又不是大任!你可沒教我什麼呀!」
「你當然不是大任,小羊兒,為什麼老搞不清楚呢?」他的輕吻繼續落在她柔軟唇角。「你要是別人,我可不會這樣對你……何況,我不是教過你,別這樣咬著牙,乖乖的……嗯……把你的小舌頭……」
被他露骨的敍述說得羞不可抑,羊潔轉過身,火燙的小臉埋在他胸口,藏著不敢見人;貼在他胸膛上,可以直接聽見他低沉的笑聲。
「奇怪了,明明沒人,何必這麼怕羞?」雁永湛特愛逗她,因為貪看她的可愛的羞態。何況這種時候,他的小羊兒會死死摟住他,動也不敢動。軟玉溫香抱滿懷,是男人都知道要趁火打劫哪!
「誰說沒人?」咕噥聲悶在他胸口,她用他的話回敬,「你剛明明說府裏都是人,不是鬼的。」
雁永湛又大笑,更加摟緊她。「越來越伶牙俐齒了,果然是我教得好。」
「……瞎說。」
爽朗的笑聲,讓走到書房門前正準備來請小王爺用晚膳的林總管、朱石等人都詫異地停步,互看了一眼。
小王爺自小就老成持重,早慧聰穎的他,洞悉太多世情,開心時最多就是愉悅微笑,像這樣的放聲大笑,其實是非常罕見的。
應該說,在羊姑娘出現之前,很罕見。無論羊姑娘如何平庸普通,但似乎有種魔力,能讓她身邊的人感覺安心自在。而且,就是能讓小王爺如此開心!
總管和護衛還在門外遲疑時,雁永湛早已聽見他們的腳步聲。他輕撫著她的背,語帶惋惜,「煞風景的又來了。」
「啊!那、那我該走了。」依偎在他懷裏的感覺太溫暖、太舒服,她居然賴著這麼久?!羊潔驚跳起來,「大任他們的文章……」
原來剛剛小王爺批閱的,不是京裏或地方呈上來的信函密件,而是羊大任他們的文章習作。
雁永湛拉住急著要走的姑娘,殷殷交代,「別忙,我已經看完了,桌上那些都是要你帶回去的。叫他們都看熟了,我下次會過去抽問。」
羊潔努力要掙脫,卻當然掙不開雁永湛執意的掌握。她一手抱著弟弟們的作業書卷,另一手被握得緊緊,一路牽到書房門口。
門一開,羊潔臉蛋紅燙得像剛磨過薑,慌忙中只敢低頭盯著地板,不敢看林總管、朱石等人的眼光。
雁永湛一點都不在乎,他就這樣牽著樸素乖巧的姑娘,挑戰似地直視著來人,仿佛在無聲地示威:是,就是跟她牽扯不清,看你們敢怎樣?
當然沒人敢怎樣。在王府裏,或者該說放眼整個金陵城,除了王爺跟夫人,還有誰敢對雁永湛怎麼樣?!
偏偏今天正是這兩位要找兒子。
林總管必恭必敬的開口,「少爺,今晚的晚膳開在新蓮軒,夫人請您過去一起用,已經在等候了。」
提起父母,雁永湛眼神閃了閃,倨傲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詫異的神色。「我娘要我過去?」
「是。」
雁永湛看了羊潔一眼,手還是不肯放。端詳思考片刻,突然說:「不然這麼著,你留下來陪我們吃個飯。」
此言一出,不只羊潔大吃一驚,連林總管跟朱石都瞪大眼,不敢相信。
「不要!」她把手一甩,甩開了牽制的大掌,嚇得倒退一步。
雁永湛濃眉一揚,「怎麼,王府的菜,你吃不得?」
「不、不是,我……」
慌得不知該怎麼回答,又被三個大男人盯著看,羊潔索性轉身就跑。
雁永湛立刻追了上去。動作之迅捷,讓習慣主子優雅篤定神態的旁觀者傻住,只能眼睜睜看主子趕上了羊姑娘,又抓住人家小手了。
「你就這樣走了?」雁永湛質問,「多講兩句也不行?我明天要上京,月中以後才回來,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不敢回頭,只是死命盯著長廊地板。
怎麼可能不知道?要出遠門之前,他總是特別黏她,又哄又騙的,就是硬要把她留在身邊。而她也乖乖的留下了,要不然,怎會拖到這麼晚還沒回去準備晚餐?弟弟們雖然會煮食,但她還是不完全放心。
傻的是,明知道雁永湛出門絕對有人隨行、一路被照顧得好好的,她還是忍不住要操心;不敢承認自己也依依不捨,她總是把幽微的心情全都藏起來。
纏了她一下午,是真的該放她回去了。雁永湛知道父母都在等他吃飯,也不能再耽擱下去,握著她的手卻一直放不開。
「那你不叮嚀我出門小心、早點回來?」這麼大個人了,小王爺使起性子來耍賴,還是跟小男孩一樣。
「喔,那你出門小心,早點回來。」羊潔乖乖複誦。
「你呀……」望著那張素淨清秀小臉上無奈的表情,雁永湛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幽幽望他一眼,溫柔眼波裏全是沒說出來的叮嚀與關心。然後,輕輕掙脫鉗制的大掌,挽著他交代給弟弟們的功課,安靜離去。
雁永湛就站在長廊上目送,直到窈窕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悵然轉身。一看到朱石和林總管還垂手立在他身後,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卻都是一臉忍笑的表情,雁永湛就沒好氣。
「有什麼意見嗎?」他冷冷問。剛剛給姑娘的溫柔臉色完全不見,又回復到那個恃才傲物的小王爺了。
「沒有,小的不敢。」朱石對於小王爺這樣的落差,已經非常習慣,他很伶俐地介面,「不過,王爺跟夫人都在等您過去開飯呢。」
「啊,對了,險些忘記。」他自言自語。長袖一甩,瀟灑身影走過長廊,往父母所住的後進走。
總管和貼身侍衛再度面面相覷。
聰穎過人、過目不忘的小王爺,居然……會忘了該吃飯這件事?
話又說回來,他們早該習慣了才是。反正遇上羊姑娘,小王爺就不再是他們所慣見的小王爺啦!
*********
雁永湛還是遲了,讓父母等著他開飯。一入座,身旁伺候的婢女立刻呈上熱手巾,接著盛上香噴噴的粳米粥,還斟上酒來,伶俐貼心,雁永湛卻完全目不斜視,絲毫沒察覺似的。
「你明兒個又要上京了?」他父親正值壯年,依然風度翩翩,父子的眉目五官長得很像。此刻,他正饒有興味地詢問兒子,「還在忙複命的事?我看過你寫的文章了,講今年治水的那一篇,把我們討論過的解決法子都寫得很清楚,不錯。不過,山賊流竄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你也得好好想想解決的方法。必要時,向刑部、兵部的大人討教討教,也是應該。」
雖然他父親看似不問宮廷中事,但對於地方民生遺是很關心的。雁永湛常常跟父親討論商量,共謀大計。但說到回京複命報告的任務,就都是雁永湛一肩挑了。他知道父親寧願留在府裏陪母親,看書作畫,堪稱神仙眷侶。
「是,孩兒知道了,一定會從長計議的。」雁永湛敬謹回答。
「你七皇叔的信,看過了沒有?」公事說完了,話鋒轉向,六王爺慈藹地望著兒子,眼中卻閃爍詭異的笑意,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聽說你最近似乎……總之,開始關心你的婚姻大事了。這次上京,大概會找你講這件事,你得有點準備。」
「又是誰在七叔面前嚼舌根了?」雁永湛露出很煩的表情,「七叔哪是最近才開始關心?他從我十六歲起,就在幫忙物色各家千金小姐,老是找我去講些成家立業之類的話,我都聽了不下百次了。」
「他還要管我兒子的婚事?」母親就這麼一句話,輕輕軟軟的,就讓他們父子立刻住口,沒人再吭聲。
雁永湛從小就知道這位七皇叔是個特殊人物,熱心到可怕的地步;尤其七皇叔的兒子、雁永湛的堂弟在四歲時就夭折了,雖然後來偏房有再生下子嗣,但中間很長一段時間,七皇叔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一直到今日,都還非常關心疼愛。
即使如此,七皇叔卻一直不甚受到歡迎。一向愛追根究柢的雁永湛當然試圖探問過原因,但父母都沒有多說,好不容易才從伺候母親多年的巧絲口中問出一點端倪——當年,七皇叔曾阻礙過他父母的婚事,因為他母親傅寶玥的身分特殊,是所謂的反賊之女。
過往的驚心動魄,在長輩的刻意淡然以對之下,已經鮮少人提起,但他母親始終對七叔很疏遠。雁永湛知道不能多聊這個,便把話題扯開了,向父親討教著時政、民生、平亂之類的大事,一面吃飯。
但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吃完飯,他父親去書房拿要讓他帶上京的幾封書信,他則陪著母親坐在偏廳。
美麗的母親喝著茶,閑閑問起:「我聽巧絲說,你最近很寵一個婢女?我想想似乎不太可能,你身邊一直有人伺候著,也沒看過你特別看上哪一個。還是府裏請了新的人,我沒見過的?」
雁永湛給問得有些尷尬。他母親看似嫺靜,但從不是迂回婉轉的女子。
只見他年輕英俊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不太自在地回答:「娘,您別聽人亂說。」
「有這個人沒有?」母親追問。
「呃……有,不過,不是府裏的婢女。」他支吾了一下,硬著頭皮回答。
母親點了點頭,繼續喝著茶。幽幽茶香,飄散在室內。
「娘,您不多問啦?」靜了好半晌,雁永湛忍不住開口。
「你也二十好幾了,房裏沒個人,是說不過去。」母親笑了笑,放下茶杯,美眸慈愛地望著獨生兒子,「有什麼好多問的呢?你想說,自然就會說,是吧?」
「是。」他點頭,一面暗暗松了一口氣。然後,又忍不住要獻寶,「娘,您看,這是她繡的。這蓮花美吧?」
眼看兒子從懷裏掏出來,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東西,是個用舊的荷包,做母親的哪會不知道,兒于有多重視這荷包的原主人?她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一下,稱許地點點頭,「嗯,針法細緻,配色也很素雅。」
「是呀,她手很巧,像桌上這玫瑰豌豆凍,還有最近府裏常吃的紅豆玉露、棗泥餑餑、桂圓羹……都是她做的。聽說大廚房的人學了幾次,做起來都沒她做的好吃,到後來索性聘她來府裏幫忙。」
看兒子說得那得意勁兒,真是讓做娘的看在眼底、笑在心裏。一面也忍不住好奇,是怎樣的姑娘,能讓自小給眾人捧著的小王爺這般傾心?
「是真的做得比大廚好?還是你非吃人家姑娘做的不可?」果然知子莫若娘,母親笑咪咪的一句話,又把雁永湛說紅了耳根。
「我、我……」還罕見地語塞了!
他確實覺得羊潔做得比較合胃口,到後來,廚房裏的師傅們也知道了,讓林總管派人去找羊姑娘來,比他們絞盡腦汁討小王爺歡心要簡單太多,所以……羊潔三天兩頭給找進府裏來,就是這個原因。
「你們母子倆在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父親回來了,把手上的文卷信件交給兒子,好奇地問。
「沒什麼。兒子在說甜點好吃,你來試試。」她笑著拈起一塊豌豆凍,而儀錶堂堂的父親很自然地就著纖纖素手,吃了一口。
「還好。」濃眉微微鎖起,六王爺不太瞭解其中奧妙,只覺得是平常的點心罷了,愛妻跟兒子為何如此大作文章?
「是你不懂欣賞,有人可是愛得很呢。」
「娘……」
「好了,我不取笑你了。明兒個要上京,你自己多小心。」為娘的溫柔叮嚀著。
「早去早回,路上別耽擱。最近聽說山賊鬧得越來越厲害,城郊四山都有他們出沒,你晚上別趕路,白天也儘量走官道,這次護衛多帶幾個。」六王爺皺著眉加了一句。
「是,孩兒會多加小心,儘快回來的。」
叮嚀交代都不新鮮了,每回上京前,父母總會這樣說;但這次,雁永湛還沒出發,就有歸心似箭的感覺。要不是非去不可,他還真不想跋涉這一趟。
因為,他根本不想離開他的小羊兒啊!
意氣風發的小王爺,打出生至今,終於體會到了相思難舍的滋味。
「兒子怎麼回事?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這倒新鮮。」雁永湛離去後,六王爺不解地問一旁閑坐喝茶的妻子。
做娘的嫣然一笑,清麗絕倫的眉眼間,全是寵溺慈愛。
「也沒什麼事,兒子長大啦,該遇上的,總會遇上,也是時候了。」她回答笑吟吟的,仿佛禪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2:58
第六章
雁永湛上京去之後,羊潔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心裏一天天數著日子。
他去了幾天,她就想了他幾天。天涼了,他可有加衣?路途辛苦,可有吃飽?他讀書、寫文章都比人快,腦筋沒一刻休息,無聊的時候,可有人陪他說說話解悶?
想著想著,總是失笑。他可是小王爺哪!眾人爭著伺候他,哪里需要她這個平凡小女子多慮?何況到了京裏,怕沒有相府千金、花魁清倌的青眼有加,說不定夜夜笙歌,玩得開心無比。
若不是這樣,為何一去毫無音訊,說是半個月回來的,如今都過了好幾天又好幾天,還是不見蹤影。
但她還是想著他。想他瀟灑的眉眼,他有點壞壞的微笑,對大任他們的耐心,在她面前耍賴的模樣……有時候想得出神,連自己在做什麼都忘了,整個人像失了魂似的,連旁人叫她都恍若未聞。
「羊姑娘!羊姑娘!」叫她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讓羊潔驚醒。
她從點心鋪忙完下工,正要趕著回去收衣服、準備煮晚飯。結果轉進巷子口,站在舊祠堂門外張望的,是個白淨斯文、一身素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正在叫她。
這、這不就是縣衙裏的高師爺嗎?曾有數面之緣,但他們並不熟識,怎麼會突然在這兒出現?羊潔詫異地看著對方。
高師爺見了她,松了一口氣,快步過來。「你回來了真好,我等了好一會兒,根本沒人出入,也沒見你弟弟他們在附近玩,還以為你們搬走了呢。」
「大任他們在後面讀書呢。」還不是因為雁永湛這次上京之前,交代了如山一樣多的功課:羊大任他們卻很服氣認命,每天自早到晚都在讀書、寫字,看在羊潔眼裏,真是欣慰中帶著一點點吃味——
之前任她怎麼軟硬兼施,都沒辦法讓這幾個愛玩的少年真正專心向學。而雁永湛—來,簡直是風行草偃,羊家眾男丁全把他當神仙一樣崇拜,說東不敢往西!
「讀書好,讀書好。」高師爺搓著手,很興奮地說,「羊姑娘,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談這件事。事實上,是奉我家縣衙大人的命,帶了好消息來的!」
「哦?什麼好消息?」她微笑問,心裏有點七上八下,摸不清頭緒。
「我們大人願意擔任羊家的推舉人,讓你弟弟參加鄉試。若考得好,往後要到府學進修、甚至上京趕考,縣衙都可以資助你們哪!你說,這是不是個大好消息?」
羊潔聽了,突然有一瞬間的眩暈。是真的嗎?她沒聽錯?
依照慣例,地方官可以推舉、資助當地的優秀讀書人參加科舉考試,從旅費盤纏到食宿全都負責打點好,以期望考生能金榜題名、光耀鄉里。但金陵是大地方,附近各縣加起來,想考試的人那麼多,若不是特別優秀,或有親戚、師生關係的話,根本不可能得到縣衙大人的注意或青睞。
但流言都傳開了之後,大家知道小王爺特別指導過羊家的這幾個少年;皇室中人向來不插手管科舉、考試等事,而縣官為了表示自己跟小王爺一樣有識人之明,自然忙不迭的要來湊上一腳。
無論如何,羊潔還是不敢相信從天而降的好運。她眨著眼,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哎呀,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街坊鄰居此刻聚攏過來,剛剛大概已經聽高師爺說了吧。頓時,三姑六婆包圍住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熱鬧非凡。
「方大人真是有眼光!」
「有方大人的襄助,你弟弟他們考試一定沒問題的!」
「你們羊家,孩子都這麼乖巧懂事,又有貴人相助,真是要轉運囉!」
「今晚大家一起慶祝慶祝!高師爺,難得你也在,一起留下來吃個便飯嘛!」
羊潔整個人都昏了,像在作夢一樣,一點都不真實。
不習慣熱鬧的她,本來想婉拒,留在家裏陪弟弟們吃飯、問問他們的功課的。結果,在林大嬸、周大媽都來叫了好幾趟之後、羊大任終於忍不住了。
「大姊,你不去嗎?」羊大任對姊姊說:「難得的日子,你就去嘛!我會管著他們夜讀的。」
「你知道難得就好。」羊潔正色道:「有人推舉,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但高師爺也說了,也得你們鄉試考得好才行。他們會擇日來看看你們的程度,如果錯失了這機會……」
「不是啦,大姊。我是說,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羊大任說著,有點不好意思。他往後看看,二弟羊大立正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面線走過來,後面跟著其他人,每人手上都拿著東西。
「面線是大任哥哥去買、我們拜託林大嬸煮的!」
「堂姊,你看這花!漂亮吧!」
「我的石頭才漂亮,我下午撿了好久才撿到這個!」
「你們……」除了面線以外,還有一朵外面摘的小野花,一顆渾圓可愛的鵝卵石,擱在羊潔面前。
「姑姑,我沒禮物給你,所以……我背書給你聽!師傅還有大任叔叔他們都說,我能把整篇背起來,很不容易呢!」羊子泰負著手,自顧自開始背起書。清脆的嗓音還帶著一點點稚氣,卻那麼正經八百,背得流利爛熟,真是難為他了。
聽著聽著,羊潔的鼻酸了。她紅著眼眶吃完只拌了點香油的面線,溫言嘉獎過侄子、謝過弟弟與堂弟們之後,把花別在鬢邊,手裏捏著小石,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那兒,她狠狠哭了一場。
是父兄、叔叔在天之靈有庇佑?還是她夜夜的禱求,受到老天爺垂憐?在她二十一歲生辰這日,得到這麼多禮物、這麼好的消息……可是,為什麼還是想哭?
從來沒感受過這種又酸又苦,卻帶著一絲絲甜蜜的情愫。她的心像是給人挖去了一塊,那人卻不知在哪兒,為何不把她的心還來?她不要這樣牽腸掛肚的呀!
哭得累了,羊潔翻找著塞在枕邊的乾淨手絹,卻翻到了細心疊好、藏在床頭的衣服;那是雁永湛送她的。有次在書房他不慎打翻了硯臺,弄髒了她一身粗布衫裙,隔兩日,他差人送來一套照著她常穿的樣式跟顏色做的新衣。
雖然還是樸素的深藍,用的卻是上好的絲緞,還繡著精緻的暗花。她根本捨不得穿,一直藏在床頭。但今夜……
外頭又是熱鬧吆喝聲響起。讓幫忙煮面線的林大嬸一嚷嚷,平日就很關照她的街坊們知道是她的生辰,更是要拉她去祝壽。
眼看大軍都開到城下,羊潔心一橫,用力抹了一把臉。
今夜,就今夜,她可不可以小小的放縱一下,讓自己缺了一塊的心,喘口氣呢?
有這麼多開心的事情,她可不可以不要一個人在自己生日當晚,輾轉歎息,無法入眠?
*********
三更,新月果然如鉤。
一身酒氣的羊潔,跟蹌著走回房間。熱得臉蛋紅通通,只好推開窗,倚著窗欄,讓夜風吹一吹,看能不能清醒一些。
頭好暈哪……酒量很普通的她,卻一杯又一杯,喝了好多。誰教晚上大夥聊得那麼愉快呢?高師爺真是個好人,大家都是好人,真心地賀喜,勉勵著她要督促弟弟們更努力,好好光耀門楣,街坊鄰居都會引以為傲……
雖然這麼開心,但她心底還是隱約的疼著,像被小蟲啃咬過。
弟弟們的前途已經展露曙光,如果都能如願順利考過科舉考試,從此就可以過著穩定的生活,她的責任也就算盡了。
那麼她自己呢?她的青春,已經一天天地在流逝。之前照顧家人,現在栽培弟弟們,那以後呢?以後當責任盡了,她要去哪里、做什麼?
她從沒有怨過命苦,也沒有不甘心,可是認識了某人以來,她的心裏開始偷偷有了不該有的愛戀與妄想,這些,根本毫無幫助啊……
已經醉了的腦袋不適合想這些。羊潔倚在窗邊,鼻尖都給夜風吹得紅紅的,頭還是暈得像跑馬燈在裏頭狂轉。她就那樣愣愣望著月光下的空寂小院落,望著婆娑的枝葉,好久好久,久到月兒都悄悄過了中天——
一個修長身影在銀白月光下出現。踏上青磚地的腳步刻意放輕,悄然無聲,片刻之後,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羊潔眨了眨眼,她以為自己站著就睡著了,正在作夢。
來人竟是一身深色長衫的雁永湛。英俊如舊,臉色卻非常難看,濃眉鎖得緊緊,好像一開口就要罵人似的。
果然沒錯,他筆直走了過來,壓低的嗓音,有著濃濃的怒意。「半夜在這吹什麼風?吹得臉都紅了,還穿這麼單薄?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啊,真的是你。」羊潔細聲說,甜得不可置信的笑意染上了紅通通的臉蛋,明眸有著醉人的水意,盈盈流轉。
「什麼叫真的是我?不然會是誰?」雁永湛的臉色依然冷若冰霜,嚴厲質問,「明兒個要是染上風寒了,看你怎麼照顧大任他們……咦?」
話還沒說完,雁永湛詫異地住了口。因為,一向文靜端莊的羊潔,居然隔窗探出身子,踮起腳尖,玉臂攀抱住了他的頸項。
「你回來了。」她的嬌軟呢喃輕輕的,好像被風一吹就會散去。
雁永湛自然罵不下去了,他傾身摟住了主動投懷送抱的嬌軀。熟悉的清甜氣息中,他抽了抽鼻子,怒火又起。「你喝酒了?為什麼?跟誰喝?」
「高師爺他們……」
「你跟男人喝酒?居然趁我不在的時候……」醋意排山倒海而來,光想到她這樣的嬌媚醉態給那些男人看了去,雁永湛就已經被妒火燒得幾欲發狂。
還是沒罵完,因為,帶著一點酒味的柔軟紅唇,主動封住了他來不及出口的責備;分離多日來的思念,都大膽地傳遞了過去。
她醉了,她在作夢,不是嗎?要不然,怎麼在她如此寂寞、傷懷的時候,他就出現了呢?一定是老天聽見了她偷偷許的願吧,她想在生日這天看到他,而他真的出現了!
既然是這樣的話……
雁永湛也不客氣了。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早就被丟到腦後;平常都要百般誘哄才親得到的小嘴兒,今夜卻主動送上來,哪個男人會拒絕?
嫺靜端莊的羊潔喝了酒居然會是這個樣子,像只討人憐愛的小貓賴在他懷中,抱得緊緊的;她的唇好軟、好甜,乖乖地輕啟,迎入他的霸道侵略。兩人隔著窗熱吻得難分難舍,下一刻,羊潔就被抱出來了。
她昏得更厲害了,就像是又喝了好幾杯的烈酒一樣,暈沉到只能緊緊攀附唯一的浮木。什麼時候又回到房間,門又何時被關上,她都不知道。
多日不見的相思加上酒意,像在乾柴上點了一把烈火,兩人都亟欲親近對方,絲毫都不想放開。
「你今天穿了我送的衣服?很好看。不過,我現在要把它脫掉了。」雁永湛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際說著。
衣襟被解開,雪白的肌膚裸露出來,他低頭,如同在品嘗最甜的甜品,細細吻過。羊潔則像是被烈酒潑淋了全身,辣辣地發著高熱,只能無助地攀著他,任他恣意輕薄。
他沒有停呀!衣襟越扯越開,褪到了腰際,腰帶也被他解開,上半身已經全裸,美麗豐盈的胸乳挺立著,粉嫩花蕊暴露在寒涼空氣中,縮成了可愛的果實,隨即被熱燙的唇舌給包裹住。
「啊!」驚呼忍不住出口,羊潔立刻掩住了小嘴。雖然隔著一個小院子,但弟弟們就住在對面,萬一、萬一給聽見了……
「怎麼了?嗯?」雁永湛抬頭,微微笑著,故意對全身僵直的人兒問。他的眼眸墨黑,眼底卻閃爍著小小火焰,仿佛獵豹在算計著獵物。
「你、你這樣,我、我……」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你難受?緊張?害怕?」雁永湛的大掌遊移到她左胸口,按住,「我來看看,嗯,心跳得好快哪。」
「別欺負我……」她羞得直躲,把滾燙小臉埋在他頸側,緊張得輕喘著。
「才親幾下就羞成這樣,那等一下怎麼辦?」雁永湛輕笑著,大手卻越發不規矩,揉起那如凝脂般的雪嫩豐盈,細細愛撫。
等一下還要怎麼樣?羊潔暈得根本沒力氣多想、多抵抗,軟綿綿地被按倒在床上,他送的衣衫也被他親手脫去,落在床邊,本來別在鬢邊的小野花孤零零落在衣衫上。不一會兒,整個人已經一絲不掛,她蜷曲在床上,微微發著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緊張、恐懼。
他很快地也跟著上床,把顫抖著的嬌人兒摟進溫暖的懷裏。肌膚相觸的感覺好親匿,他在她耳根溫柔哄著,「別怕,我會好好疼你。」
「你、你別亂來……這兒不行……」略略清醒的羊潔,嗓音也在發抖,換來雁永湛的微笑。
「乖,師傅說可以,就是可以。」
就這樣,她又再度沉淪,再也不清醒了。
*********
隔日,羊潔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雁永湛早已離去。
這樣也好。經過了昨夜,她實在羞於見他,不知該怎麼面對。
在他懷裏喘息申吟,甚至輕輕哭泣的,真的是她自己嗎?激情烈愛仿佛最醇厚的酒,淺嘗一口就醉了,更何況是昨夜那樣的狂飲?明知道弟弟們就住在隔著小院子的對面,她還主動而熱情地糾纏著他,哭著要他別走,咬著他的肩忍住放肆的吟哦,把他的厚肩咬出了齒印。
幸好她的晏起、恍惚都有合理的解釋,大家都以為她昨夜喝了酒,今天宿醉不舒服。羊大任貼心地幫忙料理了早飯,奸讓大姊多睡一會兒。隔壁的大嬸送來自己熬煮的醒酒湯,還堅持要看著羊潔喝下才肯離去。
「你看看,你看看!這脖子上一點一點的,該不是起酒疹吧?不能喝怎麼不早講呢?昨晚還讓大家猛敬你酒?下次別這樣啦!」大嬸嗓門可不小,熱心吆喝著,「臉還紅成這樣,別是喝了酒又吹風,著涼了!來來,快把這熱湯喝下去!」
羊潔臉都燙到快熟透了,只好低頭猛喝湯。她的脖子哪是起酒疹?明明就是男人熱烈親吻吸吮之後留下的痕跡!
「慢慢喝,別燙著了。喝完了有精神點,快起來幹活兒吧!」大嬸和氣地拍拍她,「你聽說了沒?小王爺咋兒個回來了。今天王府裏大概又會派人找你過去做甜點。奇怪,你都去教這麼多次了,王府裏的廚子真的還沒學會嗎?」
「他、他們大概會了,只、只是……」
「大概覺得你做的道地些吧。」爽朗的大嬸幫忙解圍,「這湯喝下去有沒有好一點?你這酒量真是不行,以後別亂喝了。」
「是。」羊潔紅著臉答應。她真的不敢再亂喝酒了。看昨夜喝完之後,變成什麼樣子?!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王府裏派人來請她。羊潔真的很不想去,但為了要幫弟弟他們交功課給雁永湛過目,再害臊,也只得硬著頭皮去了。
去了躲在大廚房裏,又給人三催四請,最後連小王爺身邊的貼身護衛朱石都來請了,羊潔躲也躲不過,還是得到書房去。
她又換回了原來的一身粗布衫裙,頭低低的、臉紅紅的,怎樣就是不肯看雁永湛。雁永湛也由她去,沒為難她,逕自忙著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信函、從京裏帶回來的書畫等等。
還好有這些東西。羊潔伺候完這位大少爺吃點心,還要幫忙整理書房,忙得不可開交,慢慢的就忘了要害臊。
雁永湛雖是在翻書,卻一直暗中在注意她。她今日比平常更害羞,想必是因為昨夜的關係。那麼狂野熱情的一夜,怎可能忘得掉?他自己就回味了無數次。
要不是知道姑娘臉皮薄,不想嚇跑她的話,她一進門,就會被摟過來好好親熱疼愛一番了。什麼點心、整理書房?王府裏上上下下那麼多僕傭,用得著一定要她來嗎?
是錯覺嗎?怎麼今天的羊潔,看起來特別可愛?那皮膚白裏透紅,仿佛掐得出水來;雖然衣衫很樸素,剪裁也很普通,但她穿起來腰肢卻那麼細,胸前豐滿,曲線玲瓏;想著昨夜他恣意親吻撫摸的可愛——
「怎麼了?那些要收到這邊箱子裏嗎?還是要放書架上?」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羊潔抬起頭,困惑地問。
雁永湛才發現自己抱著一落書在發呆。哂然一笑,他故作無事地走開。要不然,下一刻可能就控制不住,撲過去了。
他堂堂一個小王爺,竟然會有這麼一天……
「大任他們的作業,我擱在窗邊書桌上了。他們最近都很用功,雖然你交代了很多功課,他們全都做完了,連子泰都把書背得好熟。」羊潔真的自在多了,她一面整理著一箱箱新帶回來的書,一面絮絮叨叨說著,「高師爺昨天來傳話,說府衙裏的大人願意當大任的推舉人。這真是太好了,對不對?高師爺人真好,他還說可以抽空來看大任他們的功課,那以後就不用這麼麻煩你……」
講了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偌大的書房裏靜悄悄的,雁永湛像是消失了一樣。羊潔詫異地從角落層層疊疊的書箱裏抬頭。
砰!一大疊書摔落她面前,把她嚇了一大跳。
接著,神出鬼沒的雁永湛一手按在書堆上,彎腰,俊臉湊到她面前,表情冰冷,聲調也冰冷,「有膽,你再說一次看看。」
「說什麼?」羊潔頭都昏了,他突然靠得這麼近,屬於他的氣息迎面而來。昨夜,她沉溺在這樣的氣息、這樣的聲音之中……
「說別的男人。」居高臨下的他充滿壓迫感。
「別的男人?誰?你是說高師爺?他只是……」
「還說?」霸道的唇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小嘴,帶著懲罰意味的吻,凶凶的。
在書房裏,又不是私密臥室,雁永湛自然不會太過分,淺嘗即止;但卻已經把人家吻得小嘴兒紅豔豔的,煞是可愛。
他抵著她的額,低聲道:「說話小心點。什麼高師爺矮師爺的,能有多厲害?你弟弟的功課,我來看就成了,不准找外人幫忙。聽到沒有?」
那個霸道勁兒啊!真是……羊潔無肋地閉上眼,乖乖點頭。
「你……還好嗎?」他放軟了聲調問,「昨夜……疼不疼?」
羊潔的臉蛋已經燒燙。她主動投懷送抱、激情糾纏的回憶被勾起,仿佛醉酒的恍惚又陣陣湧了上來,她更不敢睜眼看他了。
「羞成這樣,真可愛。」他又輕吻她一下,這才放過紅通通的人兒,「累了就別再收拾了,里間有長椅,你去睡一下吧!我先讓人把你手邊那些書送過去給你弟弟。」
「啊?這些是要給大任他們的?」
「這次上京,我到宮學裏看過了,京裏孩子讀的書多,我挑了一些這邊短少的帶回來,多讀一點總沒錯。」雁永湛輕描淡寫的說。
「謝謝。」羊潔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向來王公貴族要寵女人,若不是送衣服首飾,就是乾脆奉上大把的銀子,但雁永湛不做這樣的事,他深知她最重視的是什麼,連上京都不忘幫她弟弟們選書。這樣的心意,就算再多的珍珠瑪瑙、金山銀山,都比不上呀!
「這麼感謝我,晚上就別回去了。」他看她感動得都快掉眼淚的樣子,忍不住又想逗她,「我派個人過去幫忙,你就在我床上好好休息吧。」
「別、別鬧了!」羊潔大驚,猛然站起來,「我該走了!」
因為起身之勢太猛,又因為她還有些酸軟疲憊,一踉蹌,素手不小心揮中了書箱的尖銳利角,登時指尖鮮血直流。
大步搶過來的雁永湛一把扯住她,不讓她摔倒,另一手緊握住她受傷的手,黑著臉斥責道:「為什麼不小心一點?你慌張什麼?」
「我……」
奇怪,一向能幹俐落的她,怎麼到了雁永湛面前,就變成這個模樣?
下一刻,雁永湛把她受傷的玉指含入口中。溫熱的舌尖輕舔過她的傷口,帶來一種奇怪的,帶著刺痛的悸動。她的臉更紅,心跳更猛了。
他是個王爺哪,怎麼對她做這樣的事?
曖昧而親匿的氛圍中,兩人都無暇注意到長廊上突然響起、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書房的門被輕敲兩下,然後,猛然推開!
「表哥,你怎麼一回來就窩在書房?明明說好要帶我去看……」嬌脆的陌生嗓音突然打住,推門而入的盛裝麗人站在書房門口,愣住。
羊潔立刻抽回了手,背在身後,還猛然倒退好幾步,撞倒了堆起來的幾個書箱。
雁永湛倒是很鎮定,他回身對著冒失闖入的麗人,溫聲道:「靄香,怎麼跑來了?書房裏很亂,還要收拾一下,你先到花廳坐吧。」
「你一進書房就像丟掉了,我也想來看看嘛。」麗人好奇地探頭,想看被擋在雁永湛身後的羊潔。「表哥,你書房不是不讓外人進來的嗎?怎麼有婢女在這兒?」
「她在幫我收拾東西。反正都是書,沒什麼好看,你還是到外面坐吧,我一會兒就來。」說著,雁永湛還是技巧地擋住,一面伸手做個送客的姿勢,還親自陪她走到門口。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麗人明亮的大眼睛轉了轉,非常精靈地往後又一瞄,突然抿唇笑了,「表哥,你該不會是那種跟婢女搞七撚三的人吧?」
「胡說什麼。」雁永湛口氣輕鬆,完全是大哥哥對妹妹的口吻。
「那我在花廳等你,快點來呀,別老是窩在書房,小心變成書呆子了!」
好漂亮的人哪。羊潔一面疊著被自己弄亂的書,一面默默想著。態度爽朗、落落大方,連打扮都和南方女子不同,全身上下帶著一股俐落英氣,卻又豔光照人。
望著手上略略紅腫的傷口,她覺得心頭仿佛也突然多了一道傷痕,隱約在發疼。
「發什麼呆?手還疼嗎?真是不小心。我去找朱石拿藥來。」雁永湛關上門,轉頭又是黑著臉了,「你別搬了,手都傷了,還忙著搬什麼書?」
「她……是……」是誰?
「我遠房表妹,秦靄香。她父親是大將軍秦天白。她自小在北漠野慣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說要來南方玩,就硬是跟著我一起回來了。」他語氣很無奈。
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的?羊潔默默看了他一眼。讀書、處事都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懂女孩子家的心事?
「很疼嗎?疼了就要說,何必死忍著?你就是這樣。給我乖乖坐著,我找人來。」雁永湛不滿地責備她,又要轉身去找朱石、找府裏的大夫。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羊潔勉強笑了笑,「我真的該回去了,這些書……謝謝你。」
說完,不顧雁永湛的挽留,她低頭默默離去。
長廊的盡頭,有另一雙明眸,正望著她那樸素卻窈窕的身影,若有所思。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3:13
第七章
之後,羊潔有好一陣子沒過去王府。原因很簡單——沒人急如星火的來找她去,也沒人傍晚時分在吃過飯後出來「散步」,晃過來看看羊大任他們讀書,然後找她說說話,或者在她趕工刺繡時,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閒聊,等到時候晚了,就又哄又騙,花樣百出,硬是要把她拐回府裏去——
「小王爺,為何又來為難民女?」有時被纏得急了,她會好氣又好笑地嗔他,「王爺不是日理萬機,忙得很嗎?請別在這兒耽擱了,快回去吧。」
「說了那麼多次還不記得,要叫師傅!」雁永湛搖頭,嘖嘖作聲,「不受教的學生該好好管教,來,跟師傅回去。」
「不要!你每,每次都……」話才開頭,她臉就紅了。
「每次都怎樣?嗯?」燭光下,俊眸閃爍好壞好壞的笑意。
兩人之間私密的點點滴滴,全像是泡在蜜裏面,甜得叫人發暈。羊潔一面回味,一面忍不住要揣測;他最近很忙嗎?還是,有豔麗爽朗的「表妹」在身邊,沒有空來纏她?眼看入冬了,除了越來越冷之外,天色也暗得早,每當傍晚回家時,孤身走在暮色重重的街道上,她總是特別想他。
他雖不來找,她還是得去,弟弟們的功課都是她去交的。這一陣子忙,堆積了不少,不去一趟真的不行了。
早早料理了弟弟們的晚飯,自己也隨便吃了之後,羊潔提著重重的提籃出門。從後門進了王府。王府裏的人都認識她,守衛點個頭、寒暄兩句就放行。
她熟稔地穿過修竹夾道的小後院,往雁永湛的書房走。王府占地大、園林設計精妙,也虧得她記性好,加上常常這樣往返,幾個轉折,她已經到了小王爺所住的西翼別院。
「羊姑娘!」才步上長廊,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叫她。
原來是朱石。羊潔微笑頷首,招呼著,「朱護衛。」
不知為何,平日俐落安靜的朱石此刻有點猶豫,他回頭望瞭望暗暗的書房。
通常這個時間,雁永湛應該都在書房裏,但今天,居然連燈都還沒點,確實有些奇怪。羊潔壓抑住心中的失望——因為這代表著她見不著他了——努力保持著微笑,裝作隨意地問:「你家少爺不在嗎?怎麼你沒在他身邊?」
「小王爺下午陪表小姐出城去了……」朱石越說越不自在,他當然看得出羊潔溫婉微笑中所壓抑的苦澀。這麼好的姑娘,一顆心全在小王爺身上,可是、可是……這顆芳心,大概註定要被情傷了。畢竟,羊姑娘跟小王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呀。
「沒關係,我只是把弟弟他們的功課交過來而已,放著就走了。」她故作輕快地說。拾階而上,獨自走進安靜無人的書房。
素手點起了燈,羊潔靜靜站了一會兒。桌椅、書架、案上攤開的紙卷、筆架上的筆、才起了草稿的圖紙、堆積的書……看起來都好熟悉,卻因為主人不在,整個書房空蕩寂靜到令人難以忍受。
雖然如此,還是捨不得轉頭就走,羊潔順手整理了起來。其實也只是把書排一排,桌上的紙張疊整齊,椅子歸位,把筆洗的水倒掉……
直到書房的門突然打開,多日不見的雁永湛大步走了進來。他披著大氅,領子鑲著一圈毛皮,貴氣逼人,英俊挺拔得令人不敢逼視。
「啊!你回來了。我把大任他們的功課帶來給你。」回頭,羊潔一對上那炯炯的俊眸,又驚又喜的心兒就開始卜通亂跳,講話還有些結巴,「你、你吃過飯了?我只是在這邊收、收拾一下,馬上就走了。」
「走?」雁永湛脫下大氅,隨手丟在一旁的椅子上,語氣相當不悅,「好幾天不見,一照面就要走?你忙著上哪去?」
這豈不是惡人先告狀?羊潔睜大了眼,「是你很忙呀,也沒去找我,我以為……」
「我沒去找你,你不會來嗎?」惡人很不高興,惡狠狠地反問:「我最近是給人纏得脫不了身,那你呢?你又在忙什麼?為何不過來?」
「我……」才講了一個字,羊潔便咬住下唇,忍不住一陣委屈。好久不見了,一見面,又這樣凶她!當王爺的就可以這麼霸道嗎?
她低下頭,不想看他。要趕快離開這兒,至少在眼淚掉下來以前——
男性霸道的雙臂摟住了她。她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軟軟依偎在寬闊堅硬的胸膛。他的唇覓著了她的,凶凶地咬住,蹂躪著她柔嫩的小嘴。
「唔……」他真的好凶、好急躁,仿佛想把她整個人吞進肚子裏似的。羊潔輕吟著,乖乖承迎著他的躁進,包容他的焦灼,柔順得令人心疼。
多日相思,一沾上就分不開,窗上映著他們難分難舍的剪影。良久良久,熱吻方休,雁永湛把嬌喘吁吁的人兒抱到了書案前,他坐到椅子上,而她,在他懷裏。
她的衣襟隨即被扯開了,涼冷的、略微粗糙的指尖撫摸著溫暖細緻的雪膚,激起她陣陣的戰慄。像是渴了好久終於尋著水源,雁永湛俯首吮吻著她柔嫩的玉頸、深深呼吸她的氣息,怎樣都不夠。
「怎麼……在這裏……」羊潔緊張得嗓音都在發抖。這兒是書房哪!他極少在書房這麼放肆的。但此刻,他的唇好燙,他的手越來越不規矩……
薄薄的裏衣被揉亂,然後,被不耐煩的男人扯破。雪白的豐盈裸露出來,頂端蓓蕾是粉色的果實,吸引著情人的品嘗;雁永湛用齒捕捉住一顆,輕啃之後重重吸吮,讓她敏感得幾乎要承受不住,申吟出聲,又立刻掩住自己的嘴。
他真是壞,聽著婉轉求饒,卻不肯放過她。把另一邊的乳尖兒揉得殷紅可愛之後,大手一路撫摸下去,開始解她的腰帶,然後,熟稔地探入只屬於他的神秘禁地。
「不、不可以呀!」羊潔緊張地扭腰閃躲,卻不敵情人的刻意誘哄挑逗,她的雙膝無助地被雁永湛的腿撐開,任由那壞得要命的堅硬長指揉弄她的柔弱嬌潤。
荏弱柔花,禁不住勁風輕狂;杏眸緊閉,小嘴兒被自己咬得快流血了,卻依然抵擋不了刻意被挑逗撩高的情欲火辣辣地奔流。很快地,一股驚人的酥麻酸軟開始蔓延,由身體的核心擴散,羊潔再也承受不住,顫抖著叫了出來。
衣衫淩亂的身子透著嬌豔的嫩紅,她的臉蛋也紅通通,小嘴微啟,嬌喘得好厲害。水汪汪的杏眸可憐兮兮瞄著他,那又委屈又甜蜜的模樣,媚之入骨。而雁永湛自己氣息早已紊亂,正打算就在這兒、在這張椅子上好好疼她、蹂躪她之時——
「表小姐請留步,我們少爺的書房,是不能隨便亂闖的。」朱石帶點惱怒的低沉嗓音在外面廊上響起。
「你真討厭,我想去表哥書房,你管得著嗎?犯得上這樣每次都攔?」回應尖銳而驕氣,是秦靄香。「我只是要叫他來吃晚飯!表舅跟表舅母都在等我們,要是讓他們等久了發怒,你擔當得起嗎?」
「請表小姐在這兒稍候,我去通報。」忠心的朱石堅持著。「或者,請表小姐先到飯廳去,別讓王爺跟夫人等太久。」
「你……你好大膽!竟敢頂嘴!」
「我只是照我們少爺的意思做事而已,表小姐,我並不聽命於你。」
「你住口!」
外面還在爭執,裏頭,羊潔嚇得全身僵硬,連大氣都不敢出。要是秦靄香像上次一樣硬闖進來,看到她這衣衫不整的狼狽模樣……
「別怕,她進不來。我已經特別吩咐過,不讓她亂闖。」雁永湛當然知道懷中人兒緊張什麼,他低頭輕哄著。
「讓、讓我起來……別這樣……」
雁永湛根本不想放人。但此刻情況不方便,父母等他吃飯,外頭又有秦靄香,即使他不在乎,他的小羊兒卻一定抵死不從。看來,親熱糾纏非得硬生生喊停了。
所以雁永湛無奈地暫時放過羊潔,起身抄起大氅,先密密包緊她衣衫不整的嬌美身子,然後俯首吻了吻她紅燙的、猶帶淚痕的粉頰,交代著,「我得去吃頓飯。你吃過了?嗯,那先到我房裏。晚上別回去了。」
「可是……」快要落入虎口的羊兒猶豫著。
「乖,小羊兒,我還有要緊事交代你。」雁永湛的口氣非常認真,羊潔也只能默默點頭。
她……從來都說不過他這個聰明人呀。
*********
當晚,夜闌人靜之際,被恣意愛憐蹂躪得全身無力、軟綿綿地聯手都抬不起來的羊潔,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機會,趴臥在厚厚的絲棉被子上,任由男人把玩著她柔軟青絲,偶爾在她肩頭、裸背印上幾個吻。她閉著眼,累得可以就這樣睡去,三天三夜不起來。
「睡著了?你平常不是從早忙到晚,很有體力的嗎?怎麼這樣就累了?」雁永湛調侃著累得慘兮兮的心上人,語氣愉悅。
羊潔回頭,無奈地看他一眼。臉蛋紅透了,不知是害羞還是剛剛激烈歡愛之後留下的餘韻,但無論如何,都可口得令人難以抗拒。雁永湛湊過去,又是難分難舍的一陣熱吻。
芙蓉帳暖,寬闊的大床上,枕被都混亂不堪,他和她的衣物散落各處,她的內裳還被扯破,可以想見之前某人的急迫與霸道。而暴風雨般的抵死纏綿之後,慵懶而舒適的依偎擁抱,更是令人沉迷依戀。羊潔暈沉沉地讓他親吻,閉著眼,整個人像是飄浮在大海中——
「……報名的事,打聲招呼就可以……」雁永湛在她已經快昏睡過去之際,低低在說。
「嗯?」她軟軟反問,沒聽清楚。
「我是說,最近已經問過了,有人報名不來考,所以有名額空出來,這兩天去辦一辦。」
「報名?」羊潔勉力睜開眼,黑暗中,只看得見他的剪影,「大任、大立早就已經報名了呀,高師爺他們幫忙的,期限之前就完成了。」
「不只大任和大立。大川、大平和子泰統統都要考。」雁永湛簡單地說。他的眼眸閃著認真的光芒,「這幾天京裏的消息到了。後年遇上皇上六十大壽,為了慶典,各部都要用人,所以明年的各項考試應該會都有額外錄取名額,我想讓他們五個一起去試試看。」
「五個?一起?」羊潔大吃一驚,杏眼大睜,坐了起來。「可是,子泰才十四歲呀!」
「夠大了,虛歲都快十六了。以前也聽過十三歲就錄取的先例,何況,他們是我教出來的,不會有問題。」他的語氣中帶著難以誤認的倨傲。這個男人啊,總是這麼傲……
「真的可以嗎?」羊潔還是不敢相信,她愣愣地望著那張英俊的臉龐。
「試試看就知道。怎麼,你對我沒信心?」
羊潔緩緩搖頭,「自然不是。只是如果沒考上,來年還得再多湊一次報名用的銀子、盤纏;何況,貿然去試,沒考好會打擊信心。我本來是打算,如果大任和大立都考上了,還可以回來教幾個小的,這樣後年、大後年就更穩了。」
「考試的事,我比你清楚,交給我就是了,別跟師傅爭辯。」雁永湛打斷了她,不容質疑地下令。隨即伸長了手一撈,把嬌軟人兒撈回懷中,穩穩摟住,「你讓我抱著,最好是乖乖想著我,不准胡思亂想別的事,聽見沒有?」
看這個霸道勁,到底該拿他怎麼辦?羊潔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還是覺得不妥……」
「妥不妥,得由我來決定,你的小嘴兒別拿來說這些。過來,讓我親一親。」
「你還親不夠嗎?從你一回來……」說著,羊潔的臉又火辣辣的燙了起來。
「當然不夠,小羊兒,你怎麼還問呢?」雁永湛嘴角揚起壞透了的淺笑,他握住她纖柔細腰,輕輕使勁,讓她跨坐在自己身上。羊潔的小手撐住他的胸膛,羞得根本抬不起頭來。
他的大掌往下遊移,直到捧住挺翹可愛的臀,然後一使力,他的腰往上一挺,堅硬勃發的男性又緩緩嵌入她依然濕潤柔嫩的幽徑。羊潔咬著唇,秀眉緊皺,承受著男人的佔有。
這個姿勢讓他侵入得好深好深,幾下緩緩律動,就讓她完全融化。難忍的酸軟勁一直冒上來,她忍得好辛苦好辛苦,他卻一點也不肯放鬆,執意要逼出她所有的反應。
他要她放肆地扭動馳騁,享用他能給她的所有歡愉;他要她乞討要求,要她承認自己渴望他:他要她敞開一切,接納他的狂猛烈愛。
「不要……不要了……」她斷續的輕吟,卻是要他放過她。
「不准你不要。」雁永湛喘息著,更加使勁挺腰,一面還故意重重壓下她,讓她克制不住地叫出聲。
她的嬌啼婉轉而柔膩,斷斷續續,是冬夜裏最旖旎的音律。雁永湛聽一輩子也不夠,更何況只是一夜?
被烈火狂燒了一次又一次,羊潔整夜都在一個又一個的夢中浮沉進出,好長好長的一夜似乎沒有盡頭。等她迷迷糊糊重新醒來之際,身邊又已經沒有人。
她睜開酸澀的眼,努力想要尋找郎君的身影。冬日清晨的寒氣,逼得她往暖暖的被裏縮了縮。然而棉被再暖,沒有雁永湛的擁抱,就還是不夠。
簡單把自己梳洗整齊之後,天已經濛濛亮。等不到雁永湛回來,羊潔必須先走了。要趁僕傭們還沒起身之際離去,趕回去照料弟弟們的早餐。所以她整理了一下房間,把雁永湛已經改好、擱在小桌上的一疊書卷帶上,靜靜出了門。
為了這些,他一定是天末亮就起來了;不管再忙、再累,都不會忘了羊大任他們的功課。外人來看,總覺得是小王爺輕狂薄幸,任意占了一個平民女子的清白,總有一天會辜負她一顆芳心,另娶門當戶對的千金。殊不知這段時間以來他的疼愛與照料,把她和弟弟們都放在心上的心意,就算有十個她來償還,也還不起了。
不管結局是什麼,她都心存深深的感謝。安靜地走過冬日略顯蕭索的庭院,繞過奇石假山,她一個人默默地想著。想著他的眉眼、他的微笑、他的壞、他的好——
「喂!你,等一等!」清亮嬌喝劃破清晨的寧靜。羊潔嚇得心頭怦怦亂跳,真的依言站住了,動都不敢動。
「你是誰?怎麼在王府裏亂闖、亂走?」廊上赫然出現了一個身著大紅外氅的俏麗女子,遠遠對著她質問。那不就是上次驚鴻一瞥的秦靄香嗎?
只見秦靄香一身火紅,襯得身上的寶石首飾格外燦爛耀眼。烏亮青絲上別著嬌豔的牡丹,端的是麗色照人,明眸皓齒,渾身散發著豔光貴氣,一雙大眼瞪著羊潔,毫不放鬆。
「表小姐,她是……是小王爺房裏的人。」旁邊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胡說,我表哥房裏有什麼人?我可從來沒聽說過。」秦靄香狐疑地打量著她,「一大早鬼鬼祟祟的,你要上哪去?手裏拿著什麼?給我看看。」
羊潔握緊手中的書卷,勇敢地抬頭迎視盛氣淩人的嬌蠻小姐。「只是一些習作文章而已。小王爺知道的,我不是隨意亂拿。」
「你一個小小婢女,懂什麼文章?」秦靄香還是不信,「我要看看,拿過來!」
羊潔倒退一步,把弟弟們的功課抱在胸前,清秀臉蛋上充滿戒備。
「竟敢不聽我的?快拿來!別鬼鬼祟祟!」自小驕縱慣的秦靄香,個性直率,難免盛氣淩人,加上看到陌生姑娘清晨從表哥房裏出來,一股無名火就熊熊燃起。
擾攘聲驚動了其他人,一個嬤嬤趕了過來。一看到嬌客表小姐對上了羊姑娘,心裏暗叫一聲不好,連忙過來排解。
「表小姐,您起來了,用過早飯沒有?請到前面來吧。我們夫人身體微恙,少爺一早趕過去探望過,這上下大概也該出來吃飯了,不如就一起用餐?」
「表舅母病了?我去看看。」
嬤嬤年紀大、經驗老,處理事情起來自有一套辦法,她成功地讓秦靄香的注意力從羊潔身上轉開。一面示意羊潔快走,一面和婢女簇擁著豔麗小姐離去。
羊潔在寒風中瑟縮了一下。她的思緒也忍不住隨著他們而去,想知道雁永湛的母親是否安好,想知道雁永湛是不是很擔憂,想知道……
然而,那一切都不是她能插手、介入的;沒有她能立足的地方,自己該擔心的事情夠多了。何況,她也不想再增添任何麻煩——那位美麗的表小姐,對她很有敵意,不是嗎?她還是遠遠避開為妙。
低著頭,羊潔又是獨自在清冷的早晨,安靜離去。
*********
稍後,雁永湛一回到房間,發現再度人去床空,俊臉便拉了下來。
這幾天母親染了風寒,咳嗽咳得厲害,晚上總是睡不好,一清早就起來了。做兒子的每日晨昏定省,最近都提早起床去看看,略懂藥理的他也順便監督家丁煎藥。結果今日才去了一會兒,馬上趕著回來,羊潔卻不見了!
一雙俊眸陰鬱地打量了一下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臥房,超不悅。之前看她睡得好甜好沉的樣子,捨不得吵醒她,才放她一個人在床上。明明留了字條,要她乖乖等他回來一起吃早飯的,結果字條還是好端端待在桌上,她弟弟們的功課倒是拿走了。
這麼趕著回去做什麼?她弟弟們年紀也不小了,有必要這麼寶貝嗎?她就不能多想著他一點?沒關係,等到羊大任他們統統都考上之後,看她還有什麼理由跟責任?到時候不從早到晚把她綁在身邊,他就……他就……
「少爺,夫人沒事吧?」林總管就跟在他身邊,此刻小心地問。
「我娘?我娘還好,就是咳得厲害,多喝幾次川貝燉梨子就是了。」雁永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麼突然這樣問?林總管明明知道,早些他交代的時候,他人就在旁邊啊!
「我是看您臉色不大對。」林總管左右看看,才壓低聲音稟告道:「方才您還在陪夫人時,有人來通報,說表小姐早上遇見了羊姑娘,好像鬧了一點事。」
這個大刺刺的遠房表妹真令人頭痛。雁永湛皺了皺眉,「知道了,我會處理。」
「表小姐還說……」
「表哥!你怎麼自己跑回來了?」說人人到,秦靄香就在隔壁的花廳等候,一聽見雁永湛他們交談的聲音,立刻奔了過來。「我等你一起吃早點呢!粥都涼了!林總管,還不去幫我們弄熱?」
在他面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但雁永湛實在不想跟她一起吃早點,他淡淡地說:「靄香,你其實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不成,我要拿我爹的信給你看呀!還要跟你說我爹的事!我要他來江南走走,不然大過年的待在北漠,無聊死又冷死了!」秦靄香興奮地說著嚷著,臉蛋散發光芒,更是豔光照人。她忘形地挽著雁永湛的手臂,開心得又說又笑。因為自小在北漠長大,與尋常溫婉端莊女子不同,不拘形跡,非常爽朗大方。
可惜雁永湛此刻根本無心說笑,他只想趕快去把羊家眾男丁考試之事安排好。快過年了,京裏、地方上的訪客絡繹不絕,他最近忙得無法抽身,此刻碰巧有空檔,他不乘機出去辦事,更待何時?何況,還可以先去舊祠堂看看,吃羊潔親手料理的早點。
「靄香,你先別鬧,我還有事要去辦。」如意算盤不容任何人打壞,雁永湛溫和但堅持地拉開美麗表妹的玉手。
「有什麼事嘛?連吃早點都沒時間嗎?」秦靄香不肯放,仰著臉追問:「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好不好?」
「不行。」這幾天被她跟前跟後得怕了,雁永湛簡單地說,撇下她就要走。
「表哥,你要去找那個婢女嗎?她昨晚在你房裏過夜?」秦靄香可不是逆來順受之輩,她心念一動,直率提問。
哪壺不開她偏提哪壺。本來暫且不想多說,但她這麼一提……
雁永湛停步,轉身望著她,「靄香,我勸你……說話當心點。」
「為什麼?」秦靄香揚首,一臉不服輸的表情,沖口而出:「表哥,你該不會真的在跟下人搞七撚三吧?你是堂堂的小王爺,何必這樣自貶身分?」
「說得好。」雁永湛一點也沒動氣,他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反問:「那麼依你說,我該跟誰搞七撚三,才算配合身分呢?」
「這……」被這麼一問,秦靄香登時語塞,臉慢慢的紅了。
這招看似無害,卻非常致命!秦靄香再爽朗直率,也還是個大姑娘,怎可能毛遂自薦?何況,「搞七撚三」這話是她自己說的,結果被雁永湛用來反將一軍,也真是夠令人吐血的了。
「你說不上來?沒關係,不如這樣好了,我去問問我爹或我娘,或者我派人送信給秦將軍,好好問問他。看這些長輩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告訴我到底該跟誰搞七撚三,才好端一端身分,你說如何?」
「不、不行!」秦靄香急得都冒汗了,「表哥,你、你不能對我爹講!」
眼看逼得她快哭了,雁永湛這才收起淡淡的嘲謔笑意,正色冷道:「我的事,不用旁人多嘴多舌。我看上的人,也不用誰來評頭論足。你聽清楚了?」
那氣勢、那斬釘截鐵的語氣……秦靄香聽得全身發冷。「聽、聽清楚了。」
目送雁永湛瀟灑飄逸的身影離去,秦靄香淚珠已經在眼眶裏打轉。
她從來沒被這樣搶白過,更別說是疾言厲色的斥責了。從關外北漠到京裏,眾人不是畏懼她爹的威名,就是愛慕景仰她的美貌;只有他,這個一身聰明才情的俊美男子,居然為了別的女人,這般對她!
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婢女!到底哪里贏過她?她絕不服氣!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3:26
第八章
「就是這兒?」略帶不屑的語聲,在弄堂裏響起。
「你說看了就走的,請別大聲嚷嚷。」壓抑的男聲隨即響起,雖然勉強維持客氣,但聽得出來相當不悅。
「朱石,你家少爺怎麼交代你的?他叫你要好生招呼我!你這口氣未免太過分!」嬌蠻小姐索性站住不走了,大興問罪之師。
這兩人只要一見了面,就是這樣你來我往,鬥個沒完。偏偏朱石拗不過秦靄香的要求,堂堂一個王爺身邊的貼身護衛,居然淪落到陪千金小姐逛大街,勉為其難陪著她來到羊潔住的祠堂附近「看看」。沒辦法,主子的交代是一回事,加上要是不從,這位小姐可能就自己亂闖、亂問了;羊姑娘那麼安靜溫婉的人,最近又在忙著照顧弟弟們、陪他們準備考試,不能再節外生枝,造成她的困擾。
「就這兒啊?好破舊,怎麼住人?」秦靄香探頭打量著門面斑駁的祠堂,嘀咕道:「我爹在北漠外出打獵時隨便搭的營帳,都比這個好!」
怎麼不能住人?他家少爺可是三天兩頭跑,一點都不在意房子破舊淺窄呢。朱石在心中暗暗不以為然。
「你說表哥會在這兒嗎?他又一早就不見人影了。」原來秦靄香的心裏在轉這個念頭。只見她皺眉苦思,一臉困惑,「表哥為什麼要跑來這麼破舊的地方呢?為什麼婢女不住在府裏下人房,要另外住在外面?」
「羊姑娘不是府裏的婢女。」朱石解釋,隨即警覺,「噓,有人出來了。」
朱石拉了一把秦靄香,兩人避到了大榕樹後面。秦靄香還是伸直了脖子直往裏頭看。只見雁永湛果然在,他從廂房走出來,後面跟著頭低低的羊潔。
兩人在廊上站定,似乎在交談。雁永湛一身長衫、外罩紫羔皮袍,瀟灑貴氣,怎麼看都是翩翩佳公子:在他面前的羊潔則一如往常素淨,在俊美男子身邊,黯然失色。
說著說著,雁永湛隨意地靠坐在已經斑駁褪色的長廊欄杆上,這樣一來,他和矮了他一截的羊潔就能平視了。遠遠看去,羊潔似乎面帶憂慮,正在詢問雁永湛什麼。雁永湛則是雙手抱胸,神態優閑地聽著。
「他們在說什麼?」秦靄香睜大了眼,一直想湊近一些,要不是朱石拉著,她大概已經跨進院子裏去了。小姐她還一臉不耐煩,抱怨朱石道:「你別拉著我,讓我過去聽呀!」
「表小姐,此事不妥……」
廊上交談的兩人說到了一段落,停住了。而外頭榕樹下的兩人也趕快隨著噤聲,屏氣凝神,深怕被發現。
下一刻,翩翩貴公子伸手勾過了素淨的姑娘,摟在懷裏,兩人的身影交疊,雙唇相接,輾轉擁吻著,甜得化不開,說不盡的濃情蜜意。
其實這個吻並不長。羊潔很快地就紅著臉掙脫,細聲嗔了幾句,雁永湛不以為忤,朗聲笑了;笑得那麼飛揚愉悅,和平日老成持重、淡定自若的小王爺判若兩人。
直到羊潔進房去了,雁永湛還在廊上佇立片刻,之後,才帶著淺淺微笑,走下臺階,往前門走來。
而朱石已經先一步拉著秦靄香離開,兩人在轉角暫時避了避,等雁永湛走過去之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好了,看也看到了,可以回府了嗎?」朱石耐心地問著,卻是一轉頭往秦靄香看去,便呆住了,話也說不下去。
只見秦靄香愣愣地望著雁永湛離去的方向,一雙大眼睛紅通通的,淚珠在眼眶裏滾動。她咬著唇,一言不發。
「表小姐……」朱石也愣住了。他認識這位元表小姐不少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嬌蠻任性的她如此委屈傷心的模樣。
「走吧。」她毅然一甩頭,滿臉倔強。
兩人無言地走過石板小道,一路上,朱石不時偷覷幾眼秦靄香。只見她美麗跋扈的臉蛋木無表情,似乎太過震驚,說不出話。眼眶還是紅紅的。
「小姐,您沒事吧?」一直到了王府後門附近,朱石才忍不住開口詢問。
「沒事。我只是……」秦靄香聲調平平的,跟平日莽撞直率的模樣完全不同。她搖了搖頭,又說了一次,「沒事。」
沒事才怪!朱石嗤之以鼻。誰會看到心上人摟著另一個女人親熱,還一點事都沒有的?好吧,若換成是羊姑娘看見小王爺寵別的女人,可能會吞忍下來;但眼前這位可是大將軍的女兒、一點委屈都沒受過的千金小姐呀!朱石憂慮地又看了她一眼。
「你看什麼看?告訴你沒事就沒事!」秦靄香發怒了,這才回復到原來的她。她斜斜瞪著黝黑剛硬的朱石,「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這就對了,凶巴巴的表小姐才正常。朱石才略略放心。不過,忐忑之意始終縈繞在心頭。
他直覺事情沒有這麼容易結束。表小姐骨子裏可有著父親征戰沙場傳下來的掠奪天性,她既然能從京城一路追著雁永湛追到金陵,怎麼可能光看到雁永湛和羊潔親密的模樣,就打退堂鼓、鳴金收兵?
說他偏袒也好,朱石擔心的其實是羊潔。那麼沉靜溫婉的女子,根本鬥不過囂張跋扈的將門千金。他的憂慮全都寫在臉上,「表小姐,我們今日去過的地方,你一個人千萬不可隨便跑去,要是讓少爺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秦靄香又望瞭望他。看朱石一臉凝重,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容明豔無儔。「何來這種表情?我可不是笨蛋,只是想找那個婢女聊聊而已。」
「羊姑娘不是婢女,請表小姐別去打擾她!」已經強調過很多次了,朱石口氣嚴正。
「你何必這麼緊張?」秦靄香明亮眼眸一直打量著他,「你很關心她?這樣很好,很好。」
朱石傻住了。他望著那張燦爛的笑顏,說不出話來。
*********
幸好接下來府裏忙著過年,秦靄香又按兵不動,仿佛沒事人似的,開開心心等著過年,朱石忐忑的心這才慢慢放下。
而熱熱鬧鬧的年過完之後,王府裏來了兩位貴客。其中一位是雁永湛的七皇叔;數日之後,連秦靄香的父親、北漠大將軍秦天白都到了。
奇怪的是,平常來個幾天、探望一下就走的七皇叔,這次一待就待了好一陣子,連同秦將軍、秦靄香等人在乍暖還寒的初春江南遊山玩水,似乎沒有離去的打算。
春暖花開之際,鄉試大考終於結束了。
羊家男丁們全成了烤羊,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準備要在家裏大睡特睡幾天——不用一早起床,從黎明讀到三更半夜;不用背一篇又一篇的策論,寫一篇又一篇的習作;不用練字、不用讀書,街坊鄰居還煮了大餐好好慰勞這幾個少年。接下來,就是等放榜了。
而考完之後,另一個暫時松了一口氣的人,自然是羊潔。慰勞的大餐才吃完,她就被半哄騙、半強迫地拐回王府。雁永湛看她累得小臉都消瘦下去的憔悴模樣,並沒有忙著欺負她,只是讓她喝了點酒,在他舒適溫暖的大床上睡了,好好休息。
「我要回去……我弟弟他們……」帶點酒意的她迷蒙呢喃,就是放心不下。
「睡吧,別多說了。大任他們從今晚開始大概會睡上三天三夜,不用你瞎擔心。」雁永湛又好氣又好笑,低頭吻她的唇卻非常溫柔,輕聲哄著,「乖,先睡一覺,睡起來再說。這陣子你也累壞了。」
「你才累呀……辛苦你了……我該怎麼謝你……」她眼皮都合攏了,還在模糊地謝他。
「傻子。」雁永湛輕吻她柔嫩的唇,喃喃道:「你整個人都給我了,還問該怎麼謝?」
沒有回應。羊潔呼吸均勻細微,她睡著了。
燭火隨即被吹熄,瘦削卻精壯的男人脫去外衣,鑽進被窩,在嬌小柔軟的她身旁躺下。黑暗中,修長的指戀戀地撫過她秀氣的眉眼,流連在有些酒意、透紅的粉頰上,仿佛春風輕拂過桃花瓣一般輕柔。
羊潔睡了個好覺,直到清晨,才被忍了一夜——甚至是更久——的男人給吻醒。她其實沒有全醒,迷迷糊糊中,衣衫被褪去,她的雪白美腿被溫柔地分開,女性幽谷柔軟而濕潤著,無力地承迎著欲念勃發的情郎,柔順可愛得像只小綿羊。
他好壞,卻又好溫柔;有時讓她微微地疼,有時卻讓她又酸又麻;無論如何,都甜進心坎,膩得她更暈更暈了,根本忘了要忍耐,他也壞心地不吻住她的嘴兒,於是,那銷魂的吟哦便如動人樂曲般,在初春寒涼的清晨,輕輕回蕩。
「啊……師傅……別、別咬……」
「知道要叫師傅了?真乖。」雁永湛一面緩慢侵佔進出,一面繼續輕啃著她的玉頸,不輕不重地留下激情的痕跡,輕笑著哄她,「多叫幾聲,我喜歡聽。」
「師、師傅……」半醒的她乖得令人心疼,在他唇間吐露著愛語,「師傅……疼我……」
「疼,怎麼不疼?」雁永湛得意地彎起嘴角。
他的小羊兒,抱他抱得緊緊的,腿兒纏著他的腰,嬌軀款擺承迎,在他深入時抽氣屏息,在他退出時柔聲輕歎,婉轉嬌啼之間,深深包容著他的碩硬,讓他迷戀顛倒,無法克制洶湧狂放的情潮。
清晨的纏綿漫長、溫柔而甜蜜。饒是平日極有責任感、黎明即起的羊潔,在被徹底疼愛了一番之後,又累得沉沉睡去,破天荒地在情郎的懷中,賴了床。
雁永湛則是被惱人的響亮談笑聲給吵醒。外頭有人的嗓門大得令他難以忍受,加上敲敲打打的又不知在忙什麼,他黑著臉起床,隨便披上一件外衫,大踏步開門走出去。
眾人一打了照面,全都愣住了。
只見一向修飾得整齊優雅、無懈可擊的小王爺,此刻卻披散著發,外衣連腰帶都沒系,挺拔俊美中還帶點隨興慵懶的男人味,讓男人看了目瞪口呆,女人看了,全都紅了臉、心頭有如小鹿亂撞。
美色足以顛倒眾生的小王爺本身卻很不愉快,濃眉緊鎖,壓低了嗓子,冷聲斥道:「一大早的吵什麼?都給我滾!」
「都巳時了,不早囉。」六王爺輕鬆作答,饒有興味地端詳著自己的愛兒,「你七叔說今天約好要騎馬出城,到西山逛逛的,怎麼,忘了?」
「是啊,你看,我特別幫你訂做的這馬鞭!」那已經中年、卻還有些孩子心性的七皇叔興匆匆地舉起手上的新馬鞭,一路揮舞鞭打著過來。鞭子油亮、握柄處用浸過油的皮革包裹,上面還纏著金絲,一看就是貴不可言的好東西。
只見七王爺興致勃勃地揮鞭,啪的一下鞭在旁邊的樑柱上,實心檀木立刻出現一道深深鞭痕,神氣極了。跟隨而來的秦將軍立刻不絕口地大贊起來:人高馬大、成年征戰的大將軍嗓門粗豪,聲若洪鐘,登時,廊上熱鬧非凡。
雁永湛臉色更難看,厲聲打斷,「不要吵!」
打壞了樑柱沒關係,但吵醒了他還在夢中的小羊兒,這可不行!
長輩們僵住,最後,還是六王爺雁宇瑎悠然出聲解圍,「兩位先請吧,馬已經備好了,我和湛兒隨後就來。林總管,你先帶七王爺跟秦將軍過去。」
「是。」林總管伶俐介面,和家僕們陪同目瞪口呆的貴客,往側門的馬房走去。
留下父子兩人在廊上安靜佇立。極為相似的俊眸對上了,睿智內斂的父親眼中帶著微微的笑意,他還真沒見過兒子這般失態的模樣。
「爹,我……」雁永湛回頭望瞭望虛掩著的房門,確認無事之後,轉回來迎視著父親。
「沒事。你七叔就是這樣,一衝動就什麼都忘了。他以為你又看書看到忘了時辰,堅持要來叫你。沒想到,你是還沒起身。」六王爺笑了笑。「去準備一下,陪我們去一趟西山吧。」
「我不……」拒絕沖口而出。他才不想騎馬出去奔走一整天,他要留在這兒陪羊潔!
「秦將軍難得來一趟金陵,而且是有要緊事得商討。山賊之亂越來越棘手,如之前所商議的,可能要借北漠軍來幫忙。」六王爺臉色一正,「你平常做什麼,我不管你,但遇上正事,可容不得你耍少爺脾氣。」
「是,孩兒知道了。」雁永湛低頭。他父親管兒子管得可嚴,絕對不像一般王公貴族,任著子弟吃喝嫖賭都無所謂。
「去吧。要不要叫人來?」梳洗整裝、吃點簡單的早點,都需要僕傭;六王爺說著,回頭想找站在遠處不敢隨便靠近的下人。
「不用,孩兒……房裏有人。」說著,雁永湛的臉居然紅了紅。
六王爺回頭望著兒子,眼神深沉難測。最後,他微微點頭。「我聽你娘說過了。這件事,我們也得找個時間談一談。該是時候了。」
「是。」聽著父親嚴肅至極的交代,雁永湛的心一凜,只能謹慎回答。
*********
「快叫她出來呀!」尖銳的嬌嗓遠遠傳來,吵得羊潔的秀眉緊皺,翻了個身,想要逃避那有些黥耳的噪音。
她真是累極了。雖然睡了個久違的好覺,但清晨被雁永湛好好疼愛了一番,之後斷斷續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中途有起身幫他整裝、送他出門,被他親吻著的時候,還都迷迷糊糊地睜不太開眼睛。
雁永湛自己穿好馬靴,披上了防風的大氅,一面打趣她道:「還好我自己會打點,要不然,仰仗你這個冒牌婢女,我連門都不要出了。」
「對、對不起……」她慚愧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其實硬撐著也是能幫忙,她也真的該起身了,但雁永湛就是捨不得她累,硬是要她回床上再多睡一會兒。
好吧,真的,就再一會兒……直到她再度被吵醒。
「表小姐,您有什麼吩咐,儘管找人幫忙。但府裏下人這麼多,您自己也有帶丫頭,為什麼一定要指定誰呢?」有個嬤嬤在外面,苦口婆心地勸阻著。
「我要做什麼,還得經過你同意嗎?」秦靄香揚高了嗓音,嚷得好堅持,「我要個人伺候我吃飯,她明明就是婢女呀,怎麼,我不能差遣她?」
是,羊姑娘會伺候人,但只伺候他們小王爺。府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小王爺寵她,捧在手心裏疼,什麼粗重工作也沒讓她做過。多虧羊姑娘守本分,要不然恃寵而驕起來,絕對比這位將門之女,秦家千金要有派頭。秦靄香居然大刺刺的指定要羊潔伺候?真是向天借膽了!
一個堅持一個勸阻,外帶好幾個家丁在旁邊張望,擾攘了半天,只見雁永湛臥房的門開了,一身樸素深藍衫裙的羊潔安靜出現。她素淨臉蛋上還帶點惺忪睡意,打扮毫不花梢,但整個人散發著難言的嬌柔溫婉氣息,和美豔的千金小姐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盧嬤嬤,沒事的,我來伺候表小姐吃飯吧。」羊潔不願多生事端,溫和地對一頭汗的嬤嬤說。
「那、那我通知廚房開飯了。表小姐想在哪兒吃?」
「就表哥這兒吧!」占了上風,秦靄香得意地笑了笑。
當然吃飯是小事,秦靄香其實是有話要對羊潔說。她盯著貌不驚人的素雅女子直看,看羊潔舀湯、布菜、張羅碗筷調羹等等,從頭到腳好好研究了一番。
接過羊潔端上來的湯碗,喝了一口南方才有的火腿燉湯,又放下之後,秦靄香開口了。
「雖然你相貌平凡,身分又卑賤,但既然我表哥之前不嫌棄,我也沒什麼好計較、多說的。」她語氣間處處透露著傲氣,卻不自覺,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那是在我來以前的事。現在開始,你不准跟表哥再有來往。將來他要娶妾、要把丫頭收房,都得經過我的同意。」
羊潔聽著聽著,眨了眨眼,安靜望著眼前的美麗千金。
怎麼會這樣?八字都還沒一撇,居然這麼大刺刺地以正宮元配的身分,理所當然的安排起以後的事了?還是北方女子就是這麼直率,跟南方的溫柔婉約不同?
「怎麼,聽不懂?真是的,一臉傻樣,不曉得表哥到底看上你哪里了。」秦靄香搖了搖頭,頭上裝飾的華麗珠花跟著搖晃,令人目眩。「還沒成婚,房裏就養了小妾,這傳出去難聽死啦,我爹也不會高興。就算你不怕羞,進進出出的,也得想想表哥的處境。這次我爹可是帶了條件來的,若他不好好待我,那六王爺想借兵,可未必借得到哪。」
山賊作亂已經有段時間了,南方向來是魚米之鄉,兵備極少,加上皇上對於六皇弟有著隱諱的忌憚,始終不讓南方擁兵;而最近因前兩年水患的關係,被逼成打家劫舍的盜匪之輩突然增多,賊亂越來越嚴重。六王爺和小王爺已經商討多時,想向馬壯兵強的北漠借一支軍隊,配合本地官府,一起平亂。
這事,羊潔曾聽雁永湛輕描淡寫提過,此刻又聽秦靄香說起。只是國家大事,怎會扯上兒女私情?眼看秦靄香信口道來,說得毫不在乎的樣子,羊潔心頭一緊,說不出地難受。
「告訴你,我可不是那種吃醋善妒的失德大婦。憑我爹的勢力,我大可叫人連夜把你綁走、讓你毀容、下毒、隨便找個人強娶你;但我不想這麼做。」說得好像還要羊潔跪下謝恩似的。秦靄香見她不言不語,自顧自地講著她盤算多日的念頭:「依你這種出身跟樣貌,當王爺的小妾還真不夠格。而且我未來夫君身邊有個這樣的丫頭,我也不高興。依我說呢,你不妨找個身分相當的對象嫁了。只要你提個人選,我就幫你作主,包你嫁得成!」
向來元配要除去受寵的丫頭,最常用的就是這個法子。只不過,先不說羊潔根本不是王府的丫頭,這個秦靄香,都還沒嫁進王府呢,算盤就已經打得這麼精、這麼理直氣壯。羊潔只能苦苦一笑。
她沒有怨,也沒有生氣。若換成是她,也一定會吃味、介意;誰能開心接受自己心愛的郎君抱著、親著別的女人呢?
其實她偷偷地羡慕著像秦靄香這樣的女子,美麗、燦爛、大氣,強悍而自信,捍衛自己毫不軟弱退縮,也一點都不認命、不拖泥帶水。不像她自己,小門小戶的,除了繡繡花、做菜做甜點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柔弱得像垂柳,風一吹就受風擺弄,四處飄蕩。
也只有秦靄香這樣的小姐,配得上雁永湛這樣的男子吧。他們門當戶對,實在非常適合。秦家小姐背景雄厚,將門虎女呢,長得美以外,還能和雁永湛一起出去騎馬狩獵,跑遍大江南北。這是柔弱安靜的她做不到的。
想像著雁永湛當新郎官的模樣……羊潔的心,酸得像是要化成水流走。她真的好想看他大喜之日的英俊飛揚神態。只可惜,那時,在他身邊的應該不是她了。
「這茶我不愛喝。普洱有個怪味,你換一換。」說得口渴了,秦靄香拿起蓋碗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隨口差遣羊潔,一面抱怨道:「你這丫頭怎麼像啞巴一樣,連回個話都不會?真是悶死了。」
「小姐想聽我說什麼呢?」羊潔奉上茶,帶點無奈地溫和反問。輕軟的語調和咬字,讓人聽了,耳朵無比受用。
「說……」被反問得語塞,秦靄香傻了半晌。都說南方女子細膩柔順,果然不錯。這平凡女子雖沒有過人的容貌,但眉目間有股難以言說的纏綿婉約神態,非常惹人憐愛。難怪王府裏的眾人都喜歡她,像林總管、朱石,甚至是府裏的嬤嬤們,對秦靄香永遠客氣中帶點防備,但卻真心地回護著羊潔。
對了,朱石!秦靄香陡然興奮起來,寶石般明亮的雙眼更是閃閃發光。
「你說說看,覺得朱石這個人,怎麼樣?」茶也顧不得了,秦靄香抓住羊潔的手,逼切而認真地問。
「朱護衛?」羊潔愣了愣,直覺地回答:「他人很好、很忠心也很盡職。」
「那就是了!他就是個這麼好的人!」秦靄香很高興,豔麗臉蛋綻出燦如春花的笑容,「我看他也很喜歡你。這事簡單,沒問題!沒問題!」
連說了兩次沒問題,說得羊潔秀眉輕蹙,一臉為難。她又不笨,當然知道秦藹香在打算什麼,只是……「表小姐,不用這樣費心。」
「一點都不費心,反正你們兩情相悅。」有人開始一頭熱了。「當然了,如果你成親之後不想繼續待在這兒,那也容易;朱石的身手好,我爹軍隊裏一定有位置給他。跟著去北漠幾年,等朱石升了官,你就是總兵夫人,該有多好呀!」
「我不去。」羊潔搖搖頭,難得地堅定。看著表小姐臉色僵住,又溫和地加了一句:「我也不會留在這兒。」
秦靄香大吃一驚,直率提問:「那,你要上哪兒去?」
她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地溫婉回答:「我本來就不是金陵人。事情辦好,任務完成,自然是回家去了。」
回家?原來,羊潔的家不在這兒?而且她居然想走?她表哥知道嗎?
怎麼她沒有哭鬧或求情,還說得如此平靜淡然?
秦靄香怎麼想,都想不透呀。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3:39
第九章
為了北漠借兵之事,雁永湛忙了好一陣子,每天就是不停的談談談,沙盤推演,研討細節。京裏有京裏的立場,由七王爺代表發聲;北漠有北漠的想法,主將秦將軍會提出;而雁永湛和父親則是金陵地方官員、仕紳的希望寄託,要出面爭取、商談條件。其中牽扯千絲萬縷,加上七王爺硬是想「順便」做個媒,把秦將軍的掌上明珠配給雁永湛為妻,所以公私糾纏,鬧了個幾天幾夜都還沒有定論。
忙了多久,就有多久沒見到羊潔了。日子一天天的過,在雁永湛感覺,卻像是一個月一個月、一年一年在過,漫長到令人難以忍受。
是,有人伺候他,但不是她倒來的茶,就不夠好喝;不是她親手端上來的點心,吃起來就沒味道。身旁的婢女丫頭們,紛紛換上了春裝,顏色鮮豔明亮,他卻獨鐘那一抹沉靜的深藍,屢屢用目光在眾人之中搜尋,找不到時,便有種說不上來的失落。
不只找不到,最常發生的情況,是會看到非常閃眼的豔麗金紅。只要公事一有空檔,秦靄香就會出現在他眼前。說實在的,秦靄香熱情豔麗,活色生香,是個明快爽朗的大美女。但習慣了專屬於他的細緻婉約,雁永湛心裏想的,還是羊潔。
還有那一群麻雀。到底考得怎麼樣?這些天不用讀書,是不是都玩瘋了?想著羊潔周旋在他們之間,溫柔又有耐心的模樣,不禁神往——那又熱鬧又溫馨的氣氛,是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的。
「表哥,表哥!你怎麼又出神了?」
秦靄香就在他身旁,兩人正在花園裏賞花、喝茶。園裏已經很有春日氣息,工匠精心整理安排的春花開得斑斕芬芳,粉蝶翩翩,雁永湛看著看著,卻全不入眼,思緒早就飄到那舊舊的小祠堂,或是以前常去的小山坡,桃花該是又開了吧,去年桃花開的時候——
「表哥!」秦靄香叫了幾聲都沒回應,提高了嗓門,「你的茶都要涼了!到庭有沒有聽到我講的話嘛?」
「你說什麼?」雁永湛被叫得回神,神色自若地問。
「我在說那個羊姑娘……」說著,雁永湛的眼神突然一凜,讓秦靄香窒了窒,鼓起勇氣才繼續講:「依我看啊,她跟朱石挺配的,不如你做個主,讓他們配成對,怎麼樣?下人的終身大事,主子也要多費心。就像我的丫頭……」
這表妹到底是太過單純,還是太有心機?雁永湛略眯眼望著說得興起的秦靄香,一言不發。他倒要看看,這人還能自說自話多久?
「……朱石很喜歡羊姑娘。而且,我也探問過羊潔本人的意思了,她也願意呀!誰不會願意,表哥,你說是不是?朱石可真是個好歸宿!我還想推薦他給我爹,讓他到北漠去效命!」
羊潔自己願意?!秦靄香雖然有時太吵,但他清楚這個直腸子表妹,說話雖不修飾,但不會無中生有。光聽到她說羊潔喜歡朱石,他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大桶的酸醋一樣。
雁永湛的臉色開始難看,把秦靄香嚇得不敢多說,「表哥,你……不高興?」
「沒事。」雁永湛涼涼說:「不過呢,要我說的話,朱石這麼好,那你去嫁,怎麼樣?」
秦靄香大眼睛眨啊眨,傻在那兒,答不了腔,只能眼睜睜看著雁永湛起身,拂袖而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表兄妹談心時間,就這樣硬生生腰斬。
只見雁永湛一逕往後門疾走,準備不顧一切,上祠堂去找羊潔好好興師問罪一番;管他什麼商談、什麼借兵?!等他處理好家事再說!
「少爺,少爺!少爺要出門?」朱石從後面趕了上來。
雁永湛回頭,冷冷看他一眼。
朱石跟了小王爺這麼多年,早就亦僕亦友,這還是頭一遭見到主子這麼有敵意的模樣。朱石忌憚得倒退了一步。
「我要出門,你管得著嗎?」
這真是莫名其妙,貼身護衛就是要跟著主子出門,哪里管不著?小王爺最近是忙到火氣大,開始不可理喻了嗎?
「可是……這個……」朱石舉起手上一封看似官府來的信函,「剛剛送來的,少爺,您不先看一下嗎?」
「那是什麼?」
「鄉試放榜的……」他話還沒講完,那封信函已經被搶了過去。
雁永湛撕開了信封,站在那兒展信詳讀起來。他之前就派人交代過,放榜的結果要立刻通知他,縣令大人怎敢不從?果然消息迅速傳來了。
看著看著,雁永湛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
什麼叫名師出高徒,這不就是了?區區一個鄉試,他可是超有把握的,不知道羊潔之前在擔憂什麼?他的小羊兒就是這樣,想東想西想太多,現在不知道又在想什麼了?
把信函揣在懷裏,他重新大步往外走。腳步穩健迅捷,神色清爽愉悅,跟剛剛判若兩人。
「少爺……」安靜在一旁侍立的朱石連忙趕上。「已經晚了,大家都會等您吃飯,還要出去嗎?是不是我去請羊姑娘過來會比較好?」
又是那個冷如冰的利瞪,雁永湛的回答比冰更冷。「不用。」
「那小的陪少爺走一趟……」
「也不用!」
*********
行色匆匆來找人,越走近,雁永湛就越覺得奇怪。照理說,下午放榜了,街坊鄰居應該在道賀慶祝才是,怎麼巷子裏安安靜靜?
走進平日他們讀書上課的小祠堂,桌椅、書箱都還在,但收拾得乾乾淨淨,一箱箱的都疊了起來。羊潔非常珍惜書本紙張,總是小心整理,再舊再破的書都會收好。不過,看著昔日熱鬧擁擠的小室變得這麼乾淨、安靜,雁永湛總覺得說不上來的不舒服。
繞了繞,發現沒人在。雖然不算是人去樓空,但也很接近了。他獨自站在廊上,一時之間,居然有些茫無頭緒。
「啊,小王爺!」外頭有人走過,是鄰居的大嬸;看見了佇立的瀟灑身影,忙不迭地快步走進來,「您怎麼一個人在這發呆?」
「這家的人……都上哪去了?」
說到這個,大嬸的嗓門就又大又亮,得意的呢。「哎呀,小王爺,您還不知道嗎?今天放榜了,他們幾個孩子全錄取啦!真是太難得、太了不起了,果然還是承小王爺您的庇蔭,不吝指導,只要點撥個一二,輕輕鬆松就教出這麼好的成績……」
哪里輕鬆了?這幾個月來,他們師生有多努力,外人是不會知道的。雁永湛打斷了大嬸洪亮的稱頌,「我知道他們考上了。不過,人呢?」
「哦,他們呀,羊姑娘帶著弟弟們去縣衙向大人們道謝了。您也知道,高師爺這段時間以來很照顧他們,三天兩頭來陪羊大任他們讀書,所以羊潔忙了一早上,做了好多吃的,要送到縣衙給大人跟高師爺……這當下大概被留著吃晚飯了,畢竟我們地方一次五子登科,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很好,有這種事?雁永湛的臉色又黑了幾分。王府裏一個朱石還不夠,現在又冒出個高師爺猛獻殷勤?
再怎麼說,他才是正牌的師傅,怎麼所有人都謝了,卻沒來謝他?這算什麼?媒人扔過牆?過河拆橋?把他忘得一乾二淨?這怎麼可能!
「呃,小王爺,您……不開心嗎?」眼看小王爺臉色越來越可怕,大嬸慢慢的住了口,不敢繼續。
「沒事。」他淡淡說,謝過了大嬸,轉身進祠堂,熱門熟路地找到了筆墨,留了一張字條,要羊潔見字後立刻乖乖到王府來。
雁永湛一肚子不愉快地回了王府,一晚上都在盤算,待羊潔來了以後,要怎樣好生整治她;吃飯時想、看書時想、跟長輩們談大事時想、被秦靄香吵鬧時想……想著想著,已經三更都過了,還是不見人兒蹤影。
隔天,她還是沒來。怎麼著,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就是了?
再隔天,卻是一身新衣的羊大任領著弟弟們來了。眉清目秀的少年,兩人四抬,把兩口書箱抬來還給雁永湛,最後一個羊子泰則提著一個大竹籃,裏面不斷傳出芬芳的香氣,一揭開,是滿滿一籃又白又圓的大包子,有鹹有甜,全是剛剛蒸好沒多久的,手工細緻,逗人食欲。
雁永湛根本不想吃。他指示家丁把書收下了,冷著臉讓羊大任他們磕頭,重重被謝過師傅教導之恩以後,溫言嘉勉了幾句。然後……「你們姊姊呢?」
羊大任帶頭回答,「大姊在家忙,要我帶他們一起來謝過師傅。」
「忙什麼?」忙?能有他忙嗎?忙得沒空來?她是在做什麼經世濟民的大事業?
「蒸包子、燒菜、做點心。」羊大任口齒伶俐清晰,一臉聰明相,果然有大將之風。「她說要謝的人好多好多,前兩天光包子就蒸了二十籠囉!」
「還要忙著幫我們趕做新衣、新鞋,我們再過幾天就要到府學去讀書了。師傅,南州府漂亮嗎?房子是不是都像王府這麼大?」羊子泰一直睜大眼東看西看,此刻興奮地提問。
雁永湛突然領悟到,他們確實即日就要起程離開了。鄉試錄取了,又有地方官的推薦,這些生員立刻要到府學去住讀進修,以迎接今年秋天的大考。接下來是明年的春闈,一步步考上去,就像鳥兒展翅,要乘風飛去;連雁永湛都覺不舍了,更何況是羊潔?
「別亂叫!大姊說,小王爺已經不是我們師傅,要改口了!」羊大任低聲提醒。
很好,才剛放榜,真的這麼快就不認帳了?雁永湛一臉不悅,「胡說八道!你們以後就算成了狀元,還是得叫我師傅。聽到沒有?」
「是,師傅。」
「聽到了。」
當師傅的虛榮心滿足過之後,心情還是很不好。雁永湛繼續提問:「那你姊姊現在人呢?還在家裏蒸包子?」
「不不,大姊早上帶我們上山到廟裏拜過先父、叔叔、大哥之後,叫我們先回來。」羊大任有點困惑,「她說要留下來陪廟裏的師父念經還願,念完就下山。可是,為什麼要帶大包袱、衣服去?而且把我們的行李跟書都收拾好了,讓我們過兩天聽高師爺的安排,搬到府學去。這……很奇怪呀。」
「師傅,姑姑是不是不想回來了?」羊子泰心直口快,把所有人心裏的疑問大刺刺地問了出來。眾人都是一愣。
「我們考上了,堂姊應該很高興,不是嗎?那為什麼我這兩天晚上,都看到她偷偷在抹眼淚?」羊大川也皺著眉問。
他們全都望著雁永湛,習慣性地等萬能的師傅解惑。
雁永湛撫著下巴,不發一語。寬敞的花廳裏,師生六人全都在苦思,比寫策論還認真。
好半晌,雁永湛才問:「她老是說到山上廟裏去拜拜,到底是哪座山,又是哪個廟?」
「錦凰山,半山腰上去有個小廟。」羊大任解釋。「就是最近不大平靜的那座山,聽說有山賊出沒呢。今兒個早上上山去,還是縣衙裏的大人派小兵陪我們一起走的。大姊過兩天要是自己下山,會不會不大安全?」
羊大任說完,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爭著開口——
「有山賊哪!山賊是不是很凶?」
「師傅,我堂姊不能跟我們去府學,您知道嗎?」
「姑姑不跟我們去?師傅,真的嗎?那姑姑要去哪里?」
「她說要回藺縣老家看看,可是我們根本沒有家了呀,房子都給水沖光光了。」
「大姊會不會想留在山上,乾脆當尼姑了?」
「不會吧?尼姑要剃頭的!」
「安靜!」麻雀就是麻雀,讀了書、考過了鄉試也無法改變這一點。雁永湛忍無可忍地斥道:「山賊的事,我會解決。你姊姊、你堂姊、你姑姑……哪里也不去!她會留在這兒!你們全都乖乖去讀書、準備考試,到了府學裏,別丟我的臉!聽到沒有!」
「聽到了!」回答響亮整齊。一雙雙年少的眼眸閃亮亮;他們早就知道,凡事只要有師傅,一切就都沒問題了!
因為,他們的師傅,是像神仙一樣的哥哥啊!
*********
錦凰山。
這山坐落在城外的南郊,名字雖響亮,但其實頗荒涼。半山腰上的廟也不大,從官道上走進來,要經過一條隱沒在密林間的小徑,並不好找。
羊潔因為長輩的牌位暫時安放在此,常常上山來,所以很熟悉了。她喜歡這兒的靜謐無爭。每回上來,總是自告奮勇地幫著師父煮食打掃,當師父們做功課、念經時,也靜靜坐在一旁聆聽,煩躁的心情便能安定下來。
香火雖不鼎盛,但神前總還有香煙嫋嫋。晚上隨師父們念了經之後,她還是獨自留下,默默的祝禱著,祈求心靈的平靜。
她之前求的,已經得到,照說是該心懷感謝,不該還有妄念的,但她的心情,為何還是一直起伏不定?情根難斷,相思惱人;像這樣,又怎麼能好好待在小廟裏,常伴古佛青燈?
本來想帶著父親、叔父與大哥的牌位回家鄉的,但因為近來山賊作亂,從街坊鄰居、縣衙到廟裏的師父都勸她暫且不急著走,待情勢平靜點再說。她便決定先住在廟裏,好好為弟弟、為好心的鄰居、幫過她忙的所有人,還有……為雁永湛,念經祈福,盡點心意。
雁永湛,他需要嗎?什麼都有的人,再祈求更多,上天會不會怪她太偏袒,太貪心?可是,想到他,心裏就又酸又甜的,六神無主起來。
他忙成這樣,又不愛讓人伺候,一定要摸對了脾性,才能哄得少爺他開心;將來要娶了妻,不知道那美豔爽朗的秦家大小姐,會不會知道怎麼順著他、伺候他……
想著想著,淚珠又差點不聽話地掉下來。上天明鑒,她絕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懟,能夠遇上這麼個貴人,幫了她和弟弟們這麼多,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她感恩都來不及呀!
外頭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起細細春雨。雨聲沙沙,枝葉婆娑,映在窗上更顯寂寞。廟後頭也有兩株桃樹,春天一到,怒放了粉色燦爛的花朵。這場雨一下,一定打落了不少花瓣,明日大概有落英繽紛要掃了。
起身走到窗前,羊潔略推開窗,愁腸百轉地望出去。山上夜涼,望出去一片漆黑,只有搖曳的枝葉,看不見花朵,以及——
那遠遠搖晃著的,是鬼火嗎?羊潔不經意瞄到,立刻嚇得瞪大眼、掩住了嘴,動彈不得。山野傳奇聽得多了,沒想到真給她看見!
只見火團晃啊晃的,而且,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不一會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站的窗邊,突然有陣陰惻惻的冷風吹過。一側臉,窗外赫然無聲無息地多了個黑影。幽暗的燭光映在對方臉上,羊潔只見一張猙獰面容,上面還有一條醜惡的疤,由右額直到左頰,橫過整張臉,仿佛厲鬼——
羊潔嚇得肝膽俱裂,心像是要炸開似的,眼前一黑,得用力抓住窗沿,才沒有摔倒。但渾身軟綿綿,雙腿有如爛泥一般,還簌簌發著抖。
原來真正恐懼的時候,是連叫都叫不出來的。羊潔終於瞭解了。
一把亮晃晃的尖刀,從黑暗中出現。刀鋒銳利,仿佛還閃著隱約的血光。慢慢的往前遞,直到抵住了羊潔的喉頭。
「你是誰?」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沉聲問。
「我、我……」張開嘴,羊潔卻只能像青蛙一樣發出單音,她抖得說不出完整句子。
瞬息之間,那一團團的鬼火已經靠近。黑影身後又多了好幾道影子,全都是一樣的裝束,有的披頭散髮,有的蒙面,身材高矮不一,但都一樣散發著恐怖的殺氣。他們隨即安靜但迅速地散開。
羊潔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開了佛堂的門,到處巡視,把她的包袱、竹籃都劃破、拆開檢查。看過之後隨手扔開,她的竹籃被摔爛了,幾件破舊卻乾淨的藍布衣裙也被丟在地上。
「大哥,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黑衣人下爽地報告,「看來是廟裏新來的小尼姑。」
「如果是尼姑,應該要剃頭。」尖刀的主人冷冷說,刀尖上移,挑了挑她的青絲,「你是剛來的,在等日子剃度?」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和急智,羊潔張口,努力半晌,才順著他的話說:「是。」
尖刀的主人似乎滿意了,撤下刀子。「我們不為難出家人。你去廚房看看,弄點吃的,兄弟們吃飽了就會走。」
而那些「兄弟們」已經大刺刺坐在地上,有的靠著牆,有的甚至大膽拿起神像前桌上的素果、饅頭就吃了,看起來是真餓壞了。
「要、要吃、吃什麼?」羊潔抖得跟窗外給春雨打落的花瓣一樣,牙齒格格作響。「只有清粥素菜,還有饅、饅頭。」
「可以。動作快點。」那人冷冷說:「要是敢在食物裏動手腳,小心我把整座廟燒掉,整得你跟你師父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不會的。」羊潔已經嚇破膽了。她努力移動著綿軟雙腿,舉步維艱地往廚房走。一走動才發現,自己背後全濕了,都是冷汗。
「大哥,要不要派人去盯著?」有個兄弟低聲問。
「我看不用。她看起來是個小尼姑沒錯,一身灰撲撲的,這麼晚還在念經。」有人搶著回說,「何況山上能變出什麼花樣來?破廟的廚房裏,難道會藏有迷魂藥嗎?」
「她要是真搞鬼,先奸後殺就是了。」拿著刀的領頭大哥一面用濕衣下擺擦著刀,一面慢條斯理地說。說得那麼稀鬆平常,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
羊潔聽了,全身冷汗像是頓時結了冰。她腦海一片空白,能想到的,只有雁永湛的眉眼,他的微笑、他溫柔的親吻和擁抱……
眼前突然模糊了,神壇前的燭火開始閃爍跳動,她強忍著,死都不肯讓淚意湧上來。
如果真的有神,能不能可憐她一下?她真的很努力,真的想堅強,但是,為何要一直遇到這些磨難?這是不是她癡心妄想、僭越身分被小王爺眷愛的代價?本不該享那些偷來的福分,不配被那樣的男人另眼看待、呵護疼寵吧?
她不會再貪心了,不要想再見面、再在他溫暖懷抱裏依偎撒嬌。從今以後,就算要清心禮佛一輩子也好,讓她清清白白的活下去,為她所關心摯愛的人念經,祈願他們平安順利,這樣就夠了。真的,她的願望只有這樣。
「喂!你發什麼呆?快去弄吃的!」身後,有人粗著嗓子對她低吼,「大爺們肚子餓了,你是聽不懂嗎?」
「知道了,馬上就去。」她忍不住回頭,顫抖著輕問:「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持刀的厲鬼陰冷一笑,「當然是山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3:58
第十章
羊大任他們起程去府學的日子到了。羊潔沒有回來。派人送了信上山去,也沒有回音。平日負責巡山的官府人員回來說,似乎有見到山賊的蹤跡,讓過往行人旅客多小心,沒事別山上山下地亂走。一時之間,戒備越發森嚴。
若不是身旁眾人全力攔阻,擔心欲狂的雁永湛已經單騎上山去了。只不過小王爺金枝玉葉,不可能讓他往險地走,何況,北漠大軍至今還是不肯相助,架子擺得挺大,大將軍在江南王爺府裏享樂逍遙,一點也不掛心的樣子。
終於,忍無可忍的雁永湛,和北漠大將軍秦天白,爆發激烈的爭執——
「我不是不想借兵,只是朝廷裏的意見……」秦天白還在隨便找藉口搪塞。
「七王爺就在這兒,他也說了,只要秦將軍點頭即可,七王爺能在皇上面前說話,加上我爹的支持,朝廷裏沒人敢有意見的!」
「話是沒錯,但北漠和江南向來沒有來往,不能這樣說借兵就借兵……」
砰!雁永湛的拳頭重重擊在桌上。他怒極反笑,笑容極冷,「秦將軍,天下雖大,不管北漠、江南,可都是天子腳下,本就是唇齒相依。不互相幫忙,還老是推三阻四,到底是為了什麼,還請明示。」
「湛兒,別這樣!」七王爺出聲勸阻,「秦將軍握著兵權,自然不能任意妄為,要從長計議才是。」
「我們不是要借他旗下三萬大軍,只借一隊人馬,這很為難嗎?」雁永湛不再拐彎抹角,「明人眼前不用說暗話了。從長計議了這些天,也沒計議出什麼結論來。秦將軍,您要什麼,儘管說出來便是。」
秦天白一雙虎眼有所忌憚地望瞭望坐在另一面,始終不發一語的六王爺,又望望眼前這年輕氣盛的小王爺,這才悠悠開口:「既然這樣,那我就直說了。借兵的話,從北漠到江南,長途跋涉,這花費可不小,估計估計,少說也要兩萬銀子——」
雁永湛聽得肝火上湧,差點又要開口罵人。不過七王爺連忙來攔,打著哈哈,試圖圓場。
「錢對我六哥來說,自然不是問題。何況,若是當聘禮的話,別說兩萬,十萬也拿出來啦!」
「什麼聘禮?」雁永湛怒問。
「咦?娶秦家的千金,難道不用聘禮嗎?人家可也是把掌上明珠嫁給你呢。」七王爺苦口婆心地勸侄子,「以後都是一家人,有話好說,你這麼氣衝衝的幹什麼呢?」
「誰說我要娶秦靄香了?」
此話一出,花廳內登時陷入一陣尷尬的沉寂。秦將軍緩緩站了起來,臉色極為難看。
「我看在女兒喜歡你的份上,把你當未來的女婿,才跟你在這兒說了大半天;如果你是這個態度,那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既然六王府我們高攀不上,那借兵一事,還請六王爺、小王爺自己想辦法便是。」
說完,秦將軍拂袖而去。臨去還重重摔上門,表達心中的憤怒。
「湛兒,你是怎麼回事?平常很沉著的,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衝動?」七王爺氣急敗壞,「人家千里迢迢的要來把女兒嫁給你,你居然是這個態度?!」
「我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娶她。」雁永湛斬釘截鐵地拒絕。「我要的人在山上!你們不讓我去找她回來,又不肯借兵來平賊亂,難道是希望我插翅飛上去嗎?」
「你……」七王爺也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雙眼都快瞪出眼眶了。怒視了半晌,才揚聲對六王爺道:「你倒是管管你兒子!自小聰明,就狂成這個樣子!這當下得罪了秦將軍根本沒有好處,年輕人還是衝動、沒算計,再聰明、讀再多書也沒用!」
眼看七王爺也摔門而去,偌大的花廳裏只剩父子兩人,一個深沉安靜,一個正是怒火攻心;兒子一臉挑釁地望著父親。
「不用這樣七竅生煙,冷靜點,發脾氣也不能解決事情。」睿智自在的六王爺淡淡說道,「你越急,人家越能要脅你。落了下風,嗓門再大也沒用。對你來說,是有要緊的人要帶回來;可對他們來說,只是要錢、要利益。你得自己衡量看看,切勿因小失大。」
父親的意思,是要他鬆口娶秦靄香,以換得把羊潔救回來的助力嗎?雁永湛怎樣都吞不下這口氣。他根本不想娶別人,要與他廝守的,一直只有羊潔啊!
「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平亂是平亂,可以從長計議。北漠軍就算不來,我難道就救不了自己的女人嗎?」雁永湛英挺臉上,全是斬釘截鐵的堅決神情,「何況眾說紛紜,誰也不知道錦凰山上是不是真有山賊,她自己能上得去,我就能去接她回來!」
聽這口氣,看這神態,六王爺居然微微的揚起了嘴角。多年前,他也曾經像這樣對他的父親宣示過,只要心上人,其他的,統統不要!
該說什麼呢,有其父必有其子?
「吵成這樣做什麼?嗓門很大呀。」溫柔慈藹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母親也已經進來了。
和夫君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眼,王爺夫人優雅地在圓桌前坐下,接過丫鬟斟上的熱茶,啜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不娶人家女兒?那就用銀子解決吧。」
「娘,他們是獅子大開口……」
「我不是說把錢給他們,傻兒子。」放眼天下,敢說雁永湛傻的,除了親娘之外,也沒別人了。王爺夫人微微笑著,已經中年的秀容卻依然清麗非凡,她悠悠說著:「北漠的軍糧、馬草,不都是南方出的嗎?那,不給他們不就成了?」
父子面面相覷。人要糧、馬要草,不管是卒是將都要餉,北漠征戰,銀子雖然是京裏撥出去的,但其實多年來都是仰賴南方繳上去的歲貢稅收;這財源一斷,連京裏都要傷透腦筋。只是攸關國家大計,從沒人想過要以此要脅——難不成要造反嗎?!
「造反就造反,又不是第一次給人這樣說。」反賊之女,說出來的話,果然氣魄就是不一樣!王爺夫人神態輕鬆地說:「反正上頭一天到晚懷疑我們,還要把我兒子三天兩頭叫到京裏去監視著,這一趟一趟的也累死人了,就嚇嚇他們吧。」
「這樣好嗎?」雁永湛濃眉緊皺,絕頂的頭腦正迅速動著,苦思良方。
「不然,你有什麼別的好法子嗎?像你爹說的,你最要緊的給扣住了,要人幫忙,人家自然可以拿喬,對他們來說……」
「啊。」雁永湛就是雁永湛,冷靜下來把情勢好好思考過一回之後,他的眼眸開始閃爍自信的光芒,「爹,娘,我有法子了。」
父母只是安靜地又互望一眼,沒有多說,更沒有攜阻。雖然不知道兒子到底葫蘆裏賣什麼藥,不過,如果兒子說有法子了,他一定是有把握,才會說出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隔天晚上,靖南王府出大事了。
王府裏又是燈火通明。不只所有的燈都點亮了,還有家丁們持著火把來來去去,沒人敢高聲談笑或說話,氣氛非常緊繃。
接待賓客的正廳大門敞開,裏面坐滿了人,個個面色凝重。除了六王爺跟雁永湛之外,秦將軍、七王爺,甚至連地方官、縣衙裏的大人們都到了。人雖多,但廳裏寂靜無聲,連根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秦大將軍的寶貝女兒秦靄香,失蹤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眾人都在忙著商議大事,雁永湛沒空陪她,秦靄香悶得慌了,下午不顧身旁人的勸阻,偷偷溜出去騎馬。結果,這一去就不見蹤影,一直過了晚飯時分,府裏都上燈了,還是沒有回來。
「是不是有人在小姐面前講山賊的事情?」秦將軍深知女兒的跳蕩不馴個性,加上藝高人膽大,非常可能明知山有虎,偏要去探探虎穴;登時,秦將軍的鬍子都快急白了,一雙虎目輪流瞪視眼前一列排開、秦靄香的貼身僕傭們,厲聲質問。
「好、好像聽小、小王爺跟小姐閑、閒聊的時候有講到……」
見秦將軍狠狠瞪了過來,坐在窗邊紫檀方椅上的雁永湛搖了搖頭,「我沒說過。可能是我跟朱石討論時,給她聽見了。」
「朱石人呢?」
「大概還在小姐身邊。我有交代過,要好奸跟著秦小姐,就是怕這種事情發生。」雁永湛緩聲道:「將軍先不用急,我的護衛朱石武藝很好,保護小姐還不是問題。」
「你說那是什麼鬼話!」粗莽將軍怒得拍桌而起,「區區一個護衛夠用嗎?山賊一出現都是一大群,就算有十個朱石也不夠!我女兒要是有一根毛發損傷,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人!」
「那麼,隨將軍南來,目前駐在金陵城外的精兵,可以出動了嗎?」雁永湛這才悠悠說。
「你、你怎麼知道……」秦將軍一驚,氣勢便弱了幾分。
雁永湛嘴角略彎,「我也是在京裏行走多時,兵部的蔣大人可是我在國子監的啟蒙老師之一。將軍離了駐地,一定帶有精兵護身,如今您的掌上明珠有需要,總不用再藏私了吧。」
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秦將軍咬牙切齒,怒目瞪視這胸有成竹的年輕小王爺。
「要是讓我知道,這中間是你搞鬼……」
「萬一不是呢?」雁永湛淡淡說,絲毫不怕的樣子。「敢問大將軍,敢賭這一記嗎?」
自然不敢。愛女是秦大將軍的心頭肉。
當下軍令一出,城外的一百精兵立刻動員,與地方衙門的人手聯合起來,連夜搜遍了城郊的四座山。登時,金陵城外仿佛不夜,火把光芒照亮了幽靜的山區。
雁永湛也沒閑著,一身黑衣、英姿颯颯的他,親自率領了鐵騎數名,直奔錦凰山!
*********
山上的小廟,佛堂裏,點了一盞油燈如豆。香煙嫋嫋,神像莊嚴,默然望著面前的兩人。
其中一個嬌柔纖弱,正跪坐神壇前,低聲專心念經。另一個面目猙獰,雖然手上把玩著亮晃晃的利刃,靠坐牆角的姿態卻很優閑,一雙帶著戾氣的眼眸不時瞄著合掌默念的姑娘。
這姑娘大概讓人雙手一捏就會死,而且心如止水,從不多言多語。這幾天來,除了幫他們煮食,安慰那幾個老尼姑以外,就是念經,其他時候幾乎不開口,安靜得像是一抹影子,手藝卻非常好,幾道素菜、一籠饅頭,就讓餓了多時的草莽弟兄們吃得舌頭都差點吞下去。
這會兒大夥都捨不得殺掉她了。他們還趁傍晚時分出去狩獵,打回來血淋淋的野獸,要羊潔料理。總不能要他們這些人成天吃素、吃饅頭吧?而弟兄們出去捕野味時,領頭的這位大哥總是謹慎地留下監視她。
說是監視,他真的從頭到尾就是看著她,像在研究什麼似的。羊潔努力忽略身後猙獰大漢散發的殺氣,收斂心神,只管專心念經,兩人一整天下來常常連交談也沒有。
「你是金陵人嗎?」突然,一片寂靜中,沉沉的嗓音響起,把羊潔嚇了一大跳。
她不敢回頭看那猙獰男子,只是搖了搖頭。
「是外地來的?」身後的人繼續說,「我猜,是藺縣?」
羊潔吃驚得回頭看了他一眼。藺縣並不是大地方,而羊潔,還真的就是藺縣人!怎麼會如此厲害,漫天亂猜,就給他猜中了?
猙獰男子扯了扯嘴角,臉上的刀疤更形可怖。「我看你有點面熟。你姓羊嗎?」
她瞠目結舌的反應已經是答案了,羊潔呆了好半晌,才主動問了他一句:「你、你怎麼知道?」
他接下來的話,讓羊潔更是震驚。
只聽他悠悠說:「我在你爹的私塾讀過一年的書。沒記錯的話,私塾在小碟胡同,外頭有棵大椿樹。那時你大概七、八歲吧,我見過你幾次。之前看你面熟,到今天才想起來。」
「你……也是藺縣人?」一個讀過書的人,怎會落到這步田地,成了山賊?羊潔忍不住脫口而出:「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
那人的笑意,嘲諷中帶著難言的苦澀,「就是水患,逼人上梁山。」
洪水一過,滿目瘡痍。農地全然不能耕作,連家園都被泥沙淤積掩埋。羊潔自己的家也全毀了,她何嘗不是帶著弟弟、侄兒遷徙來到金陵城附近?幸好身邊還有一點點積蓄、母親多年前留下來的微薄首飾可變賣,加上她日以繼夜地拚命工作,以及……遇上了她的貴人。要不然,別說讀書考試、出人頭地了,他們羊家,說不定也得出幾個盜匪山賊!
登時,兩個同鄉人都在欷籲戚懷身世,一時之間,沒人開口。
「我們也不是生下來就想殺人搶劫。」那人安靜地說,「只是平民百姓給逼得沒飯吃、要餓死了,金陵城裏的商賈富人還是紙醉金迷、歌舞昇平。你說,叫人怎麼氣平?」
「但殺人搶劫,怎麼說都不對。」羊潔鼓起勇氣,小聲反駁,「何況你們全都好手好腳,做點粗工也是能活下去……」
「噓!噤聲。」那人突然舉起手,制止了羊潔,臉上露出警戒之色,他側耳傾聽了一下,低聲道:「有人來了。」
有人?應該是去打野味的其他山賊回來了吧,為何如此緊張?羊潔正困惑,耳中聽得一聲「對不住了」,她就被悄然掩至的刀疤男子抓住,那把從不離身的刀,又抵在她的喉頭。
下一刻,佛堂的門被踢開,一身英氣、俊美非凡的男子獨自現身。
羊潔猛然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在她面前的,竟是多日不見,卻從無一刻離開她心底的雁永湛!
「放開她。」小王爺沉聲道,天生的尊貴霸氣表露無遺。
「我若不放呢?」刀疤男人的手使勁,刀尖微微沒入羊潔的肌膚,滲出細細血珠。「別過來。你不怕我刀一送,小尼姑的命就沒了嗎?」
不料雁永湛只是微微一笑,挑著眉,「尼姑?有我在這裏,她這輩子都別想當尼姑。」
就這麼簡單的幾句,加上雁永湛從一進門,就灼灼盯著姑娘的視線,山賊大哥立刻心頭雪亮——這俊美的公子,是為了羊姑娘來的。
看他一身衣飾極其華貴,手中握的劍柄還鑲著寶石,絕對是肥羊一隻;不說別的,光衣物大概就有上百兩銀子的價值。山賊頭頭不是作假的,他心念轉著,正在忖度該怎麼好好剝這肥羊的皮,然後殺了,又該棄屍何處——
「我勸你別多費心思。外頭有我帶來的人,你那些弟兄大概已經給收拾乾淨了。」雁永湛豈會看不出對方正在動歹念?淡淡的一句,就讓山賊頭子抬起眼來,目露凶光。
「我不信。」對方怒道:「官府裏的兵員全是軟腳蝦,我那些兄弟不可能被他們抓住!」
「金陵府也許沒有厲害的兵,但北漠軍的大名你總聽過吧?」雁永湛努力不去看那沒入細緻肌膚的刀尖,力持鎮定,閑閑道:「北漠的大將軍已經來到金陵多日,他身邊帶了精兵。」
「那又怎麼樣!」怒吼在羊潔耳邊爆開,讓羊潔皺著眉,小臉更加慘白。「別再囉唆了,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全留下來!」
突如其來一陣急促紊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大哥!不好了!」幾個山賊慌張沖了進來報訊,一見到佛堂裏的局面,登時傻在門口,動彈不得。
「蠢貨,快動手擒住他!身上的銀兩全部給我搜出來!」大頭目立刻下令,「你最好不要抵抗,別拿羊姑娘的生命開玩笑!」
「這位大哥……」羊潔還試圖要勸。
「羊姑娘?大哥?」雁永湛涼涼一笑,「你們倒是交上了朋友?」
都什麼時候了,還吃這種飛醋?羊潔又驚又怕,差點要昏過去。
只見那幾個山賊真的動起手來,打算要洗劫雁永湛;一刀劃過,雁永湛的前襟被劃破,一個灰撲撲的東西落地,眾人立刻動手去搶!
「什麼嘛,看他人模人樣,怎麼用個破舊成這樣的荷包,裏面還沒錢!」莽漢大為不滿,順手就把荷包丟回地上,還拿刀猛砍兩下洩憤。
雁永湛眼中立刻迸射怒極的精光!他突然發難,搶回剛剛被奪走的劍,呼的一下,那莽漢的手立刻多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直冒。
「好你個雜種……」眾山賊一陣混亂,粗話滿天飛,個個都要衝過來給雁永湛好看。
就在此時,佛堂裏突然無聲無息地,又湧入了幾個精壯剽悍的黑衣人,個個人高馬大,動作卻極為安靜迅速,正是北漠精兵到了。
他們原先奉命上山來,是準備要追捕流竄的山賊,也是要保護小王爺;誰也沒想到領軍的小王爺竟會不顧一切,直奔佛堂,連等都不等他們護駕。
幾下交鋒,烏合之眾的山賊立刻就落了下風,沒兩下,個個都給拿住了。只剩下帶頭的手上還抓著羊潔,依然遙遙與雁永湛對峙著。
羊潔玉頸上的血珠子已經滴濕了前襟,她動也不敢動,眼波緊緊纏繞著眼前英挺俊美的他,不願移開,深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見了。
「放開姑娘。」雁永湛冷冷下令,「勸你立刻束手就擒,或可免你一死。」
「你放我們走,我就放過她。」
「大哥,你先走吧!」
「大哥,留得青山在,你別管我們了!」
「我們大不了就是吃牢飯,也勝過在山裏餓死!」
「別擔心了,快走吧!」
被拿住的山賊們還在呼喝。
雁永湛面不改色,冷笑,「一個換十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我賭她在你心目中,千百個山賊都抵不過。」
雁永湛沉默。他緊盯著一臉驚恐又強自鎮定的羊潔,兩人目光膠著,難捨難分。
山賊頭目眼看情勢不妙,知道現在要保命為上;抓緊機會,架著羊潔,一步一步往外走。眾人忌憚著他手上的人質,竟沒人敢攔,眼睜睜看著姑娘被架了出去,出了小廟。
被硬扯著走上漆黑的羊腸小徑,躲到濃密的灌木草叢中,羊潔踉蹌著,一滴滾燙的熱淚突然落下,掉在緊扣著她頸子的粗硬大手上。那猙獰的男人僵了一僵。
這麼多日了,即使恐慌害怕,她也不曾掉過一滴淚,堅強得令人心折。但此刻,她卻哭了。而且哭得那麼委屈,那麼斷腸。
昔日太平寧靜的日子,仿佛回到眼前,那棵大榕樹下,綁著辮子的小姑娘不小心跌倒了,疼得直掉淚;一把山羊胡的羊師傅,溫言安慰著女兒的情景,竟那麼清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是不是上輩子?如今重逢,竟是天涯。
「他、他是我心愛的人……」今夜也許就會命喪此山,羊潔再也忍不住了,哽咽著說出了心底深處的話,「我能再看到他,真的,真的好開心……」
「住嘴!」兇惡的斥責之後,羊潔的嘴被用力捂住了,「想活命的話,就給我安靜!」
滾滾的熱淚卻止不住,一滴滴,滾落。
即使死去,她也真的含笑甘願。雁永湛的情意和眷愛,她來世會還……
身後的男子僵立了好半晌,良久,都沒有聲響。任由羊潔滴滴珍貴的情淚濕了他的手,仿佛洗滌了他手上的滿滿血腥罪孽。
突然,羊潔頸子上的刺痛淡去,蒙著她嘴的大掌也鬆開了。然後,她被從後面狠狠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往前奔了幾步,摔倒在小徑上。
再回頭,身後只剩黑夜細雨中張牙舞爪的林木野草,隨風沙沙搖曳。
追出來的雁永湛已經奔到她面前,他在泥濘的林間小徑跪了下來,一伸臂,把嬌弱人兒狠狠摟在懷中。他摟得好用力好用力,像是要把她摟碎了一樣。
「沒事了……沒事了……」雁永湛溫言安慰著,自己的嗓音卻不由自主的也在發抖。剛剛,他經歷了出生以來最恐慌的時刻,這種刺骨的恐懼,當然一時三刻不可能恢復。
死命摟著勁瘦的腰,在鬼門關打轉了一圈又回來的羊潔,不顧一切,放聲大哭起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傻羊兒,我會讓你死嗎?別說傻話了。」雁永湛柔聲安撫著,一面吻著她的發心。溫暖柔軟的嬌軀抱在懷中,他的心,終於踏實了。
「我不要嫁給朱石,我也不要去北漠,不要把我送給別人!」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我跟著你好不好,當丫頭一輩子也好,你娶別的女人也可以,我會伺候她,我一定會……」
她的恐懼如此深刻而壓抑,在生死瞬間,終於崩潰爆發。
要求如此卑微,如此認命,她還不敢說出口。
「你要去北漠?你要嫁給朱石?是誰說的?叫她來見我。」雁永湛自然知道是誰,不過,這可以往後再解決,當務之急,是讓他的小羊兒別哭了。「你哪里都不去。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你還去哪兒?」
「我、我……」
「我當初跟你談的條件,可不是這樣!」有人終於想起來要發飆了,「你當我是誰?你弟弟他們考上了,不需要我了,師傅就扔過牆?利用完了就走,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連聲謝也沒有,你這是尊師重道的態度嗎?」
被罵得一頭霧水,本來哭得梨花帶雨的羊潔,終於慢慢止住了。她抽噎著,抬起濕淋淋的小臉,又委屈又莫名其妙地望著眼前英挺俊美的心上人。
「還看?我冤枉你了嗎?」雁永湛繼續凶她,惡狠狠的,快比山賊還霸道了。「我還有很多帳要跟你算!你居然有膽說要出家?還有,跟朱石是怎麼回事?跟高師爺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山賊頭目都跟你有交情的樣子?你倒是說清楚!」
幽暗夜色中,月光下,她的淚光閃了閃。狼藉的小臉上,全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腦袋瓜已經一片空白了,還選在這時候跟她算帳?羊潔根本連回嘴的力氣都沒有。
最後,她選擇耍賴、裝死。畢竟,普天之下,能讓她撒嬌的人,只有他了。
淚痕斑斑的小臉重新埋進他溫暖的胸懷,雙臂又死命抱緊他。
「他們還把我的籃子摔壞了……」呢喃也濕答答的,好委屈好委屈,「那是我從藺縣帶出來的呀,是我娘的遺物之一……」
「沒關係,我找人幫你修好。」雁永湛再度摟緊她,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你給我的荷包也給弄壞了,你繡個新的給我吧。」
「那不是我給你的,是你硬搶走……」
「知道就好。」薄唇終於彎起了近日來第一個真正的微笑,「想要的,就算得動手搶,也要搶到,絕不可輕易放棄。師傅的教導,你記清楚了。」
春雨酥潤,無聲無息地輕輕飄落。夜風輕過,落英繽紛,片片嬌柔桃花瓣順勢而下,在清風細雨中盤旋,最後,棲息在樹下小徑,兩個深深緊擁、切切熱吻的身影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4:17
尾聲
一切混亂過去之後,就是算總帳的時候了。
雖然小王爺很想對某些人發出「禁入王爺府」之令,但在眾人的勸阻下,還是暫時算了。不過府裏大家都知道,現在除了七王爺以外,秦大將軍也是不受歡迎人物。
當然了,秦將軍的愛女隔日也就安然回來王府,半根頭髮也沒傷到;只是一反平常爽朗直串、追著雁永湛跑的習性,老是躲在房間裏不出來。而和她一起失蹤了一天一夜的朱石,則是閉口葫蘆一樣,不管別人怎麼問,都不肯交代前一天他們的行蹤。
過沒多久,大夥就明白過來了。一個半月後,急轉直下的情況給揭了盅——北漠大將軍多了個好女婿。英姿煥發的新郎官朱石當眾重謝了主子小王爺;主僕之間的會意微笑,是旁人無法明白的。
眾人不明白的事還有一樁。那就是,明明拚了命也要把人接回來,但羊潔都住進王府來了,雁永湛還是不頂開心的樣子,老是給她臉色看,且比之前要更霸道了。
羊姑娘真是好脾性,無論小王爺怎麼不講理,都不動氣,總是溫柔以待,小心伺候,讓人看了,真是好生羡慕小王爺的福氣,又忍不住要偷偷為羊姑娘抱不平。
「這湯太燙了。」這夜,晚飯擺了上來,廚房裏精銳盡出,一道又一道的佳餚味美又精緻,擺在雁永湛面前,他卻毫無歡容,反而挑剔起來。
「沒關係,我幫你吹一吹。」羊潔在一旁和幾個丫鬟一起伺候小王爺、王爺以及夫人吃飯,忙裏忙外的,絲毫不介意。她接過其實也不是很燙的湯碗,開始準備吹涼。
「可別吹得太涼,涼湯我也不愛喝。」有人還在耍性子。
從大家坐下來後,先是嫌調羹不對、碗的花色不好,再來就是批評冷盤太冷,熱湯太燙;有肉嫌油膩,有魚就嫌不夠鮮,青菜嫌太淡,鹵菜又太鹹,反正,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就是要羊潔一一安撫處理,就差沒親手喂小王爺吃飯了。
六王爺跟夫人看在眼裏,肚子裏都忍不住在暗笑。這個兒子自小就聰穎老成,從來沒淘氣或使性子過,這會兒真像是返老還童了。有人讓他如此放鬆、自在,這實在難得。所以大人也在一旁看熱鬧,不加以干涉。
鬧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大家都坐定了,雁永湛又有話說,「坐下來吃飯!還忙什麼?你是要大家等你嗎?」
羊潔低下頭,嫣然一笑,乖乖地在他身邊坐下,細心地為眾人的魚湯一一添上烏醋,挑掉雁永湛不愛吃的薑絲。
「你一天到晚這樣鬧,也虧得人家脾氣好,沒跟你計較。」王爺夫人接過乖媳婦幫忙料理好的鮮美魚湯,笑吟吟地輕輕說了兒子兩句。
「沒跟我計較?」有人的下巴揚起,超傲慢。「我還沒跟她算完帳呢,她敢跟我計較什麼?」
「人家又欠你什麼了?」王爺望著兒子,笑問:「你倒是說說看,我們幫你評理。」
「很多啊!比如說被靄香講個兩句,就以為我要娶一堆妻妾來折磨她;或是以為我會讓她嫁給‘門當戶對’的朱石!」門當戶對四個字,雁永湛說得咬牙切齒。說著說著,還斜斜瞄向羊潔,好像在要她自己當心點。「弟弟們考完了,就把我的功勞忘得一乾二淨,連謝也不來謝;寫字條、送信給她,從來不照著做。這麼頑劣,不好好管教的話,以後還得了?」
「那是因為……」被說得粉頰生暈的羊潔,忍不住小小聲抗議起來。
「因為什麼?你還有理?」
「我不識字。少爺的字條和信裏寫了什麼,我看不懂呀。」
這就是原因了。羊潔雖然出身書香門第,但自幼家中傳統觀念的關係,從沒想過要教她讀書識字,所以,有人的筆墨傳情,自然是接收不到了。
「還叫我少爺?」雁永湛還是斜瞪她,表情又冷又嚴肅,但手中筷子卻不聲不響地夾了幾樣菜過去她盤子裏。眾人看在眼中,全都再度暗笑在心裏。
「不叫你少爺,不然該叫什麼?你們堅持要等到明年春闈以後才成親,這會兒叫相公,也太早了吧?」王爺夫人一向安靜、不多言,但在家人面前,尤其有個解語花般溫順可愛的准媳婦相伴,她就是個尋常慈母,笑咪咪地和小輩閒話家常,輕鬆說笑。
「娘問她呀。」有人自顧自的吃飯,燙手山芋就丟給身邊人了。
一張臉兒早已經紅透的羊潔,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她除了叫他少爺,就是叫師傅了;但那是兩人私密相處、枕邊細語時的親匿愛稱,通常都是在兩情繾綣、歡愛正濃時才叫的,他這樣大刺刺地在眾人面前說了,叫她怎麼好意思介面?
眼看羊潔的小臉低得都快埋到湯碗裏,王爺夫人還沒來得及解圍,有人就捨不得了。
「你要用鼻子喝湯嗎?還不快點喝,魚湯涼了就腥,前兩天,是誰喝了湯之後就腥得吐了的?」雁永湛橫她一眼,羊潔才趕忙拿起調羹,一口一口乖乖喝起熱湯。
吐了?羊潔前兩天在吐?
對面坐的王爺與夫人,聞言倒是同時放下了筷子,眼中亮起期待的光芒,兩雙眼睛直盯著羊潔看,試圖尋找喜訊的蹤跡。
「甭看了,不是你們想的那回事。」雁永湛哪會不知道父母的心思,淡淡一句就攔住了。
「啊……」夫人清麗的臉上頓時出現失望的神色,「靄香嫁朱護衛,懷的還是過門喜,湛兒,你們還等什麼呢?」
是呀,難得王爺跟夫人都樂觀其成,對準媳婦的平民出身毫無意見;京裏又因為想借重小王爺的長才,不敢得罪他,什麼都順他的意;七王爺連認羊潔當義女這種變通之計都說出來了,結果正主兒不急,急死了旁邊的眾人,雁永湛至今還沒娶人家過門。
到底等什麼呢?兩人都已經形影不離,小王爺連上京幾天都要帶羊潔在身邊,為什麼不快點辦辦喜事,讓王爺、夫人都高興高興呢?
「還能等什麼?有人就是要等我的小舅子們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之後才肯嫁,我要是有異議,等會兒又被說是欺壓民女!」
看來這個小王爺肚子裏有不少冤屈,難怪這般那般,總是要為難人家羊姑娘。
「我哪有這麼說……」罪魁禍首囁嚅著。
「你沒有嗎?你敢畫押,說現在,以後都絕對不講這個話?名字我都教過你寫了,畫押沒問題,待會兒我要人拿紙筆來,你當場給我簽名。」
「我……」羊潔無助地望望夫人,杏眼水汪汪的,甜得惹人無比憐愛,也難怪小王爺要這麼捧在手裏疼了。
眼看准媳婦兒的臉蛋紅了又紅,兒子還鬧她鬧個沒完,簡直是蜜裏調油;六王爺終於看不下去了,輕咳兩聲,開口道:「你們打情罵俏不累,我跟你娘可是要吃飯了。」
「你也多吃點,才有力氣應付這個大麻煩。」夫人親手夾了菜到羊潔碗裏,非常同情地勸勉著,「別太順著他了,你帶大了好幾個弟弟,應該知道怎麼對付這樣的頑劣鬼。」
「怎麼說我也還長她好幾歲,把我當弟弟哄?!」有人從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
「看你這樣子,說是大任他們的兄弟,也差不到哪去。」王爺夾了一箸銀芽拌魚,真的自顧自的吃起飯來。
這才擺平了長到這麼大才學會撒嬌的兒子,一家四口平平安安、和樂融融地吃完了飯。
一家人哪!羊潔低眉斂目喝著湯時,忍不住心頭一陣甜蜜酸軟。她現在也有家了,有人照顧、關心她的一切,有人跟她談笑、鬥嘴,她不再是負起一切責任跟重擔的長女、長姊,最重要的是,有人如此疼愛眷寵,在她面前恣意表露專屬於她的霸道——
「碟子裏的菜,可得全吃完,要不然,等會兒不讓你吃蓮心糖。」來了來了,霸道的人又開口了。
羊潔一看,面前的碟子裏不知何時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始作俑者望著她,嘴裏雖故意說著兇狠的話,但俊眸裏蕩漾的全是寵溺。
「知道了,我會吃完的。」
她對著她的師傅微笑應允,笑意,要比任何一種糖都還要甜上千倍萬倍。
*********
來年,桃花又開的時候,靖南王府外,人聲嘈雜。
「怎麼啦怎麼啦?在熱鬧什麼?」經過的路人探頭探腦,仰望著氣勢恢弘的王府大門,好奇地詢問著。
你不知道呀?春闈剛放榜,京裏傳來消息,王府裏出了好幾個貢生,聽說有兩個名列三甲、有三個進了園子監,真是難得呀!」
「胡說八道,王爺已經是王爺了,幹嘛還考科舉考試?你是哪根筋不對啦?」
「才不是王爺呢,是小王爺的小舅子們!」
「哦!原來如此。」路人停步,重新打量了一下熱熱鬧鬧的王府週邊,不少衣衫破舊的布衣百姓在徘徊,「那這些人在等什麼?」
「王府為了慶祝,特設七日粥廠,從早到晚,只要你拿了碗來,就有熱粥可吃,還可以領饅頭。此外,還要捐大筆銀子賑災哪!」說話的大漢一臉佩服的模樣,「小王爺娶的老婆可真是好心人,畢竟是平民出身,懂得老百姓的苦。水患都過去幾年了,還這麼有心,實在是金陵百姓的福氣!」
「說得是!」附近好幾個拉長耳朵聽的路人都猛點頭。
「聽說這糖心包子還是新夫人親手做的……」
「那我也去排隊拿一個!沾沾喜氣嘛!」
眾人熱鬧談笑著,一片祥和。春風柔,春陽暖,片片花瓣舞出爛漫春色……
而到了夜裏,人群散去之後,府裏深處,也正是春色爛漫,美不勝收。
「別這樣……」嬌軟的申吟好無辜、好甜,回蕩在臥房中。
厚厚暖帳放了下來,卻遮擋不住旖旎春光;羊潔親手繡的鴛鴦戲水被面,被扯得亂七八糟。精瘦的男人正跪坐,腿上抱著面對面跨騎著的雪嫩嬌軀。一雙玉臂纏在他頸後,緊緊相擁,密密相貼。
雁永湛扶著愛妻的翹臀,溫柔策動著,她便無助地吞吐包握住體內灼熱的堅硬,上上下下,每次都抵到了身體的核心,讓她楚楚討饒。「啊……好、好深……別……別太用力……」
「舒服嗎?嗯?」偏偏有人還不放過她,肆虐著她的嫩紅小嘴,一面啞聲問:「師傅教過你了,這叫什麼?記起來沒有?」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羊潔羞得幾欲昏厥,那一股又一股難耐的酥麻勁兒,在夫君的刻意撩撥下,慢慢的流淌了全身。她的骨頭早就化了,若不是被緊緊摟抱著,大概已經成了一攤子水。
「真是的,怎麼教不會呢?」他咬著她的唇,她抱得更緊,豐滿的乳就抵在男性堅硬胸膛,上下磨蹭,磨出陣陣火燙。「這叫鶴交頸,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試了,還羞成這樣?往後我還要你試龍翻、虎行、猿搏、蟬附……」
羊潔全身哆嗦,正在潮浪的頂峰處,忍不住婉轉申吟出聲。好半晌,才悠悠回神,顫抖著嬌斥,「你、你別……別瞎說!什麼龍、龍翻……」
她羞得連說都說不來,有人偏生愛看她的媚態,故意說下去:「哪兒是瞎說,這些書上都有的。學海無涯,書中自有顏如玉,趕明兒師傅拿書給你好好研讀,看看人家是怎麼——」
「不、不要!別說了!」羊潔摟緊了丈夫的頸,主動送上了甜蜜長吻,用小嘴堵住那大膽又露骨的「講解」。
閨房教學,師傅異常認真,可累壞了新娘子學生。隔日起身遲了,疼她入心的夫君自然不會叫她,獨自到父母處去請安。
「怎麼才做新媳婦沒幾天,就已經晏起、不來請安了?」發話的自然不是六王爺或夫人,他們疼媳婦還來不及呢,怎可能有這般意見;口出抱怨的是七王爺,不受歡迎的客人之一。
不過他這次是陪著新科進士回鄉報喜,眾人也不好給他臉色看。只見他威風凜凜,硬是擺出個長輩的架式來,正不甚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侄子。
在七王爺看來,無論如何,娶羊潔這種布衣百姓,怎樣都是不妥;但他的話從以前到現在也沒人聽,所以最多只能在旁邊囉唆、挑剔一下新娘子,擺擺長輩的派頭,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看看,大廳裏人雖然多,但各說各話;雁永湛在跟小舅子們敍舊、談考試的事,那熟稔自在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天生的一家人;六王爺跟夫人也格外親切溫和,反正大家聊得高興,硬是沒人理七王爺就是了,怎不叫人氣悶?
所以,也只有七王爺注意到門上輕輕一響,丫鬟開了門,讓一身華麗裝扮的羊潔進來。只見她頭髮梳成了雙鳳髻,插著足金發簪,上綴的層層流蘇全是金子打的,搖曳生輝;一身大紅流金的錦緞衣裙,繡著繁複的花樣,身上配件環佩叮噹,全是價值連城的珠寶;脖子上一串珍珠又大又圓,散發著溫潤的光芒,正是婆婆送的見面禮之一。一時之間,眾人看得眼睛全直了,全都懾於那照人的容光,說不出話來。
「那……是……我大姊嗎?」新出爐的進士羊大任,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傻瞪著面前的華服麗人,好半天才勉強說出一句。
「堂姊在哪里?」
「那不是我姑姑!」
此起彼落,羊家眾人嘀咕了起來。
「不是你姊姊,不然是誰?」七王爺虎眉一豎,沒好氣地說:「嫁到王府,本來就該是這副模樣。平常那窮酸打扮,成何體統?!你們做翁姑、夫婿的,也不說說她!」
只見豔光照人的羊潔娉娉婷婷走了過來,盈盈下拜,見過了王爺、夫人,又向七王爺請安;七王爺鎖著的眉才放開了一點,稍有霽色。
「我說你呀,該有點自覺。嫁了小王爺,已經是王爺夫人了,就該打扮得漂亮點、穿得豔色些,別老是灰撲撲的,有失身分,讓人看了會笑話哪!」人家公婆都還沒說話,七王爺就已經開始擺長輩架子教訓新婦了。
聽著訓,羊潔抿了抿嫩紅的嘴兒,微微一笑,低下了頭,沒敢回應。
迷戀愛妻嬌美姿態的雁永湛,從剛剛到現在都緊盯著老婆看,此刻突然俊臉一板,冷冷代答:「穿那麼漂亮幹什麼?招蜂引蝶?免了,我不准。」
原來這就是雁永湛的私心。他可不要別人覬覦他的小羊兒,連多看兩眼都不行。
「已經是你的人了,還怕搶?反正招來的蜂、引來的蝶,你也都有辦法一一解決,不是嗎?」六王爺心情甚好,忍不住要調侃兒子。
雁永湛看了父親一眼。又是那個只能意會,無法言傳的,男人之間的默契。
「王爺剛剛在說什麼?你解決了誰呀?」趁著笑吟吟的林總管領著丫鬟們來奉茶、奉點心時,羊潔忍不住偷偷問她身邊的良人。
只見雁永湛莫測高深地笑笑,「你想知道?」
「嗯。」水汪汪的杏兒眼望著他。
雁永湛對著她勾了勾指頭,示意她附耳過去。
「晚上師傅再好好指點你。」聽來的是這一句曖昧入骨的承諾。
羊潔的臉蛋立刻又泛起了甜蜜羞赧的紅暈,淺淺的漫上來,讓她的粉頰又如窗外招展的桃花,那麼豔,又那麼嬌。
而雁永湛朗朗的笑聲,恰如春風,拂面是一陣暖,令人神清氣爽,滿心喜悅歡暢。
春風柔,桃花嬌。花兒在枝頭恣意綻放,還須春風溫柔相伴,方能搖曳生姿,燦爛一季;歲歲花開,年年風至,相依相許,日日舞出斑斕春景,端的是美不勝收——
【全書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6-28 00:14:38
後記
當接到袁姊通知說要寫套書時,受寵若驚的我心裏真是一則以喜,一則——是的,這開頭抄襲了狗男人套書《愛你太過刺激》的後記,作者就是我本人,所以請不用擔心,大家有空可以去參考看看。
廣告完畢,來說重點吧!是的,本後記還是有重點這種東西的存在,為了怕大家不相信,我很貼心的為各位在標題把重點標出來了;當然,也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寫著寫著就離題去了。趕快一起來看看吧!
重點一,關於套書:
那就先來講講這次參與套書的經驗吧!
接到通知時,其實因為還在忙,燈還沒熄掉,所以暫時只是知道要寫而已,對於主題還沒有任何概念。袁姊那時安慰我說不用擔心,反正是我拿手的題材——比如偷偷摸摸、雞鳴狗盜、暗通款曲、壓抑躲藏……各位看倌,你們摸著良心評評理,這些,我很拿手嗎?我做人竟是如此不光明磊落嗎?真的是這樣嗎?
……呃,回答不用這麼踴躍,謝謝。我知道了。
好啦,主題發下來了。「桃花攆春風」,五個字都認識,加在一起卻看不懂。附的說明是簡單幾個字我算算……「簡介」兩字也算進去的話,是兩百零四個字。全部加在一起,也依然似懂非懂。我……好駑鈍啊!(大哭)
這叫什麼呢,這就叫做真freestyle。要讓作者自由發揮的嘛!當我領悟到這一點之後,加上看到書名立刻就有靈感,當下就快快把幾個重要的點記下,架構人物都有個雛形之後,就開始寫囉!
寫啊寫啊寫……
歷經好幾個從起床就坐在電腦前,一坐十幾個小時,除了吃飯上廁所以外都沒離開過螢幕前的週末……之後,我終於寫到了一個段落,也深深的感受到壓力的滋味。
終於,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裏,狼人變身了……不是,而是我哭了……哭了……哭了……真的是寫到哭!超慘的啦!一時之間突然對自己產生了嚴重的懷疑,寫出來的東西怎麼看都不對,又覺得我一定一定一定會連最後一名都摸不上邊,只能老遠老遠的遙望著其他人,暗自垂淚……
當然,後來幸好有高人搭救,我才能擦幹眼淚,重新上路。對高人的感謝已經變成後記的老梗,乾脆請大家就把這個梗當成我的特色吧!
現在回頭看看,這本寫得還算滿順的,自己也很喜歡這個故事,一切都值得了。
至於跟主題的切合度,我有努力過了,真的!如果親愛的讀者大人們還是有疑惑的話,可以寫信跟我討論;或者,也可以把剛剛前面作者繞過的英文拿來念一念,來,一起來,FREESTYLE……事情就是這樣了。
反正,每個人的解讀跟發揮都不同嘛,各位說對不對?(傻笑ing)女主角隱約覺得自己要被攆了,男主角懷疑自己被忽視、遺忘,在外人看來也許沒什麼,但當這些都與心中最重要的人相關時,可就「有什麼」囉!
接下來,時間來到寫完、把稿子交出去那一刻,心中真是又輕鬆、又有點不舍。然後,被袁姊告知我果然如先前的預測,在交稿方面勇奪冠軍!一聽(看)之下,那種狂喜的心情,實在筆墨難以形容!
當我正要出門狂歡、好好慶祝這難得的殊榮之際,一隻腳都踏到門外了,我才突然想到:繼一開始沒看懂主題之外,我好像也沒完全看懂袁姊的信?
回去重新推敲琢磨一番……
嗯,是冠軍沒錯,但是,是倒數的耶!我是倒數第一名!也就是最後一個交稿的意思!有沒有厲害?
……當然沒有。我要去反省了,各位可以不用拉我。
重點二,關於撒嬌:
我一直覺得跟情人撒嬌是好甜蜜的事情喔!而撒嬌這件事,人不分男女老少、地不分東西南北,全都可以撒;尤其是一個金玉其外,金玉也其中的男人,在心愛的人面前任性的樣子,多、可、愛、啊!溫柔但也堅強的姑娘,一向沒人也沒機會能讓她撒嬌,但在遇上了真命天子之際,在愛情的面前,也成了個會撒嬌的女孩;原因無他,只因為有人寵、有人把自己放在心上呀。
如果你有可以撒嬌的物件,或是有人只對著你撒嬌,請一定要好好珍惜!
重點三,關於配角:
在這裏要小小說明一下,關於本書中出現的帥配角六王爺,以及身為反賊之女的王爺夫人呢,想知道得更多嗎?對他們有一點興趣嗎?好,請洽書展禾馬櫃檯,找「藏起來的情人」之九《珍寶情人》就對了。書展結束之後才看到這一段?那也沒關係,請洽租書店或書店;真的還找不到,那就請上公司網站逛一下,包君滿意!
當然,看到這裏一定有人在想「廢話,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我想,有其他人是第一次看舒格的書嘛。不管是第一次看還是第N次,我都深深感謝。
重點四,關於書展:
「不管多早開始,到後來都會忙得快瘋掉」,這是出版社勞苦功高的大家準備書展的心情,但又何嘗不是作者們寫書的心情呢?既然大家都有共識,那就好辦了嘛,反正不管多早開始,終究都會又忙又趕,是常態的話,我們也就不要太哀怨了。(是這樣嗎?)
每次的書展就像大拜拜一樣,能參與其中真是很棒的經驗,對於士氣的提升也非常有效果,只要看到人潮湧現,看看公司排出來的鑽石陣容,那真是有種與有榮焉的驕傲感哪!今年的書展,不知道大家感想如何呢?喜不喜歡這次的套書?希望每個人都買到了想買的書,看到了喜歡的故事、封面、周邊商品!
最後一個重點,總結:
本篇後記由廣告開始,也由廣告結束,可說是有始有終,可喜可賀!
寫後記是很開心的事情,可以很freestyle(關鍵字又出現了)的跟各位聊聊,想聊什麼就寫什麼,以至於越寫越長,真是不好意思。
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我正在試圖要留下一些寫這本書的過程中,值得記憶的點點滴滴。寫的時候辛苦些,往後的日子裏回頭來翻,就可以清楚想起當時的心情。所以簡單來說,我是在幫這本書寫日記呀!
日記寫到這裏,還是要再度謝謝所有幫助我、鼓勵我的人,也謝謝袁姊以及出版社的大家,為了書展,每天忙到好晚,有時還得狂熬夜,真的卒苦了。希望我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
特別追加,保證真的是最後一個重點:
新的一年又到了,在喜氣洋洋收紅包、穿新衣、戴新帽、買新書的同時,要祝各位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這一年,將會有新的系列跟大家見面,也希望能讓親愛的讀者們看了喜歡,心情愉快甜蜜!
而為了服務各位讀者,欲上公司網站,請到
http://homerpublishing.com.tw
不介意跟我聊聊的,請用這個e-mail:sugar5100@hotmail.com
期待很快再相逢!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