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 薇姿 】血魂咒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26:11
標題:
【 薇姿 】血魂咒 (全書完)
【書名】:血魂咒
【作者】:薇姿
【內容簡介】:
就算這個世界上有再多的人,
就算這個世界上有再綺麗的風景,
我只看得到你,我的眼中只有你。
即使,你的眼中,並沒有我的存在,
即使,你要的人,並不是我,
依然要用我的方式愛著你。
血咒離魂,擁有改天換地的力量。
他,皎潔如月、熠熠如星的男子,
背負著五百年前蒼天的懲罰,
輾轉在紅塵間。
五百年後,魔星復生,血咒重臨。
要怎樣才能改變蒼天的怨念?
要怎樣救贖你,
我五百年來摯愛的魔?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26:52
第1章(1)
一隻手從墳墓中伸出來,頹然地、無助地在空中掙扎,那是一隻白皙、纖細、修長、漂亮的手,半寸長的指甲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黛青色,手腕戴著一串血紅色瑪瑙串珠,在皎潔的月光中,折射出異樣璀璨妖冶的光,似乎野獸般痛苦嗚咽的嘶吼從手的下方傳出來。
一襲青衫的男子站在墓碑前,眸光燦燦,嘴角帶著無奈的淺笑,輕輕低語:「師兄,我要去南海一趟,恐怕有一段時間不能來探望師兄了,您要好好保重。」他的聲音很好聽,低低的磁音,卻有著脆脆的節奏,像暗夜裡屋簷滴落的雨珠,落在空中纏綿成雨線。
那手卻更加憤怒地掙扎著,嘶吼也更加劇烈,瘖啞嗚咽,整個墓地,不對,是整個大地突然都為之震顫不已。
剛才還明朗的天空,忽然翻湧起層層疊疊的烏雲,遮蔽了月亮,鋪天蓋地的狂風席捲而至,然後是濃濃的霧靄,從密林深處迅速瀰漫開來,參天的大樹、茂密的灌木、扭曲的籐蔓和奇異的花草,因為這詭異的夜,而忽然失去了原本鮮活的生命,變成奇形怪狀的黑色暗影,在風中戰慄、呻吟,似乎不懷好意地窺視著他。遠處傳來隱隱的雷聲,似乎是暴風雨的前兆,然而青衫男子清楚地知道,那只不過是那個人的憤怒而已。
足以改變天地的憤怒,足以讓天地為之改變的憤怒。
「師兄,三年了,你還是這樣暴躁啊。」他輕笑,口中喃喃念起咒語,揚起左手,手上陡然多了一把寒光粼粼的劍,劍長三尺三寸,一條赤青色的龍從劍尖開始一直盤旋到整個劍柄上,那龍睛金光閃爍,在晦暗的夜色中,陡然迸射出千萬道霞光。
他舉起劍,輕輕劃破右手中指,一滴血珠飛濺而出,落在面前的墓碑上,很快消弭不見,瞬間,雲開、霧散、風止,一輪皎潔的圓月靜靜懸掛在墨藍色的天幕上,周圍點綴著寶石般璀璨的星子,密林深處,樹影婆娑,野花爛漫芬芳,彷彿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自己的恍惚錯覺。
墳墓上的那隻手瑟縮著,戰慄著,終於慢慢縮回去。
這一片墓地恢復了死一般的靜謐。
有血從墓碑中滲出來,一點一點,慢慢綿延成線,成片,漸漸匯聚成幕布般流瀉而下,不停地蜿蜒流淌,一直蔓延到他腳下。
他揚起劍,向著墓碑用力一劈,那地面上湧動的血忽然倒流回去,一直回到墓碑中,完全滲入進去,沒有絲毫痕跡留下來。
他靜靜看著墓碑,一塊普通的石碑,沒有名字,沒有題記,上面一片空白,然而那墓碑的下面,卻壓抑著一個最喧囂狂妄的靈魂,能夠讓天地為之色變的靈魂,能夠改變天地的靈魂。
似乎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忽然翻了一個觔斗,然後輕飄飄佇立在墓前,「師兄,我走了。」
沒有人回答他,不遠處傳來夜梟淒厲的鳴叫。
腳下是沉澱了幾千年的落葉,踩在上面,沙沙作響,他最後看一眼墓碑,慢慢走遠,消失在密林深幽處。
距離這塊墓地不過半里遠的地方,有一間小小的木屋,淡淡的光從木屋中瀰散出來。
青衫男子走進木屋,坐在椅子上。
屋內的陳設很簡單,牆上掛著一把灰褐色的強弩,下面是一張鋪著亞麻布的木板床,旁邊一張木製桌子,一把他正在坐著的椅子,桌子上放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瀰漫著蒼涼的光暈,一隻飛蛾在燈罩周圍徘徊旋轉,莽莽撞撞地尋找著自取滅亡的路。
他怔怔看著,忽然拿起燈罩,那飛蛾就向火焰撲去,「滋」的一聲,冒出淺淺的青煙,被燒得焦黑的飛蛾頹然墜落在熱油中。
燈台下,是卜卦用的龜殼。
他慢慢拿起來,輕輕晃動。
「卡啦」一聲,卦符落地,他怔一下,驀地變了臉色,卻沒有去撿,而是另起一卦,神情變得更加憂悒。
嘴角逸出有些無奈的苦笑。
第一卦是「需卦」——需,有孚,光,本卦為異卦相疊,干下坎上,需下卦為干為天,上卦為坎為水,即表示降雨在即。也就是一種險卦,危險在即,不利出行。
第二卦更是「剝卦」中的離魂卦,卦辭曰,「剝,不利有攸往。」有所往則不利。而離魂卦更是「剝卦」中大凶之卦。
也就是說,兩卦皆告訴他此行不可行,如行則必有凶險,而且是血光之災,性命之虞。
他卻必須出去,去南海,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的朋友——伯琮。
伯琮、俞允文、貞元是他在這個世上僅有的三個朋友,現在伯琮被人陷害,中了劇毒,一定要南海的沉香來解毒。
沉香是萬年沉香木的精華,由蛟龍看守。
貞元自然不用想,俞允文雖然勇猛,卻只是一個凡人,絕對不可能打敗蛟龍,所以,只有他去。
然而,他去,卻會有血光之災。
都說善卦者不能自卜,猶如能醫者不能自醫,他給自己的占卜,卻從來都是靈驗的。
他本來就不是普通的方士,他是蓬萊山軒逸真人的第三個弟子,自軒逸真人羽化成仙後,他也是師門唯一一個還在驅魔衛道的傳人。
他的大師兄摩羯已經在三年前被他鎮在千年古墓中,他的師姐隱蓮也已經隱身紅塵,縹緲無所終。
他的名字叫做璃月,一個皎潔如月,熠熠如星的男子。
古橋鎮,距離臨安不過二百餘里。
傍晚時分,斜陽脈脈。
滿面風塵、一襲青衫的璃月踏進古橋鎮,他的懷中,放著從南海帶回來的沉香。預期中的危險並沒有來臨,他很輕易地制服蛟龍,然後拿到了沉香,但是臉上並沒有現出絲毫輕鬆的神色,相反,變得更加凝重,他的占卜……一直都是很靈驗的。
小鎮的街頭,既不繁華,也不冷清。
沿街星羅棋布地擠滿了各色店舖和小攤,商家熱情洋溢地叫賣著……一個賣雲糕的小伙子紮著灰色包頭巾,一襲灰色短打扮,正拿著油紙給一個頭髮花白的大嬸包雲糕。
大嬸絮絮叨叨地說:「……我的牙不好,小伙子,你的雲糕會不會硬啊……」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梳著朝天髻,一手拿著綵球,一手牽著母親的手,搖來晃去,「娘!我要吃糖人嘛!我要吃糖人嘛……」
賣糖人的老者鬚眉皆微白,舀一勺糖稀,隨意揮灑,澆在圓盤中,便出現花鳥魚蟲、人物造型……旁邊看熱鬧的人無不鼓掌驚歎,孩子們更是看得眼睛發光,口水直流。
沒有什麼不對,沒有什麼不妥。
可是,一切都不對,一切都不妥。
璃月在人群中穿行而過,居然沒有人看他一眼。
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璃月並不是一個美男子,但是看到他的人,都不免會想起兩個字——乾淨。
極致的乾淨,乾淨到極致。
完全不染纖塵,就像天空最皎潔的明月,就像山間最澄澈的溪澗。
所以,每次當他出現在人群中,總是如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
而現在,居然沒有一個人看他一眼,就好像他是空氣,就好像他完全不存在。
然後,他感知到了另外一種氣息。
殺氣!帶著血腥的殺氣!強烈濃郁的殺氣!
寬大袖子中的手指不由自主攥成拳頭,他戒慎地打量著周圍的每一個人。
賣糖人的老人家,吵嚷著要吃糖人的小孩子,安撫小孩子的母親,賣雲糕的小伙子,絮絮叨叨的大嬸,不遠處正在挑選髮簪的兩個少女,賣首飾的老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
一切都是這麼的平靜,平靜得好像普通的街頭,平靜得好像普通街頭最普通的一景。
不祥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璃月本來就不是凡人,本來就擁有著比普通人更加敏銳的感覺。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27:46
第1章(2)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從街角綢緞鋪中走出來的女子,手中拿著似乎剛買的一匹碎花布。
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或者說,是一個外表很普通的女子。
頭上包著淺藍色碎花頭巾,一雙幽深幽深的黑瞳,皮膚微黑,略厚的嘴唇,上身一件藍色碎花衫,腰間紮著同色圍裙,下身一條皂月白的裙子,腳上是一雙藍色繡花鞋。
就像晴空霹靂、六月飛雪,璃月看到她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呆住。
攥緊的拳頭不由自主放開,一時間,街頭、人群、殺機……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她,眼睛裡只有她。
萬物在他眼中淡化成虛無。
像街上的所有人一樣,女子並沒有看他,或者說,她的眼睛看著另一個人。在她旁邊,有一個年輕男子,漆紗帕頭,眉目清秀,淡紫色花綾長衫,足蹬黑色雲靴,一看就是個富賈人家的公子。
那男子不知道在低語什麼,女子看著他,淺淺地笑。
他們從他旁邊,擦身而過,並沒有留意到他。
女子的視線,自始至終只停留在富家公子身上。
一如從前,她的眼中,從來都沒有他的存在。
他們迤邐而行,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街角處。
璃月卻還呆怔在原地,思緒似乎飄蕩回那悠遠的歲月,那個在蓬萊山的雲霧疊嶂,峭拔峰巒,嵯峨怪石,流泉飛瀑,茂林修竹,古木參天,奇花異草中,衣袂翩翩的女子,似乎聽到她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在山巔間迴響。
恍若隔世。
實際上,卻只不過是短短的三年。
距離那時,只不過是三年。
璃月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正在這時候,賣糖人的老人家手中的勺子翻轉,一勺糖稀忽然織成密如蠶絲的網,向他兜頭潑下。
璃月一驚之下,縱身後躍,正在挑選髮簪的兩個少女手中的七八支髮簪已經直接射向他後背的幾處要穴,與此同時,賣雲糕的小販、買雲糕的大嬸、要吃糖人的小孩子、哄孩子的母親……已經拿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從四面八方向他發動攻擊。
似乎只是在一瞬間,他就置身在天羅地網之中。
璃月終究是璃月,他突然仰倒在地上,貼著地面,平平直飛出去,就像一張紙,平平地掠了出去。
饒是如此,那個孩子拋出的綵球依然堪堪碰觸到他的左腳,然後轟然裂開,從裡面竟然迸射出無數根牛毛般細密的銀針,縱使他動作快逾追風閃電,依然有一根銀針刺進靴底,如有靈性般,直沒入腳心。
在銀針入腳的瞬間,璃月已經伸手「啪啪」點了腿上的幾處穴道,慢慢站直身子,然後揚起左手,口中喃喃念動咒語,手上頓時出現一把盤龍長劍,寒光凜冽,劍柄處的龍睛金光閃爍。
一陣刺癢陡然從腳底傳來,然後整條腿漸漸失去了知覺。
街頭所有的人都慢慢向他圍攏過來。那個孩子的手中,又拿著另外一個綵球,一下下拋擲向空中,又一下下落回手裡;買雲糕的大嬸手中捻著繡花針;賣糖人的老人家手中的勺子熱熱的糖稀散發著氤氳蒸汽;買髮簪的兩個女子手上拿著的不再是髮簪,而是兩條絲帶……這些老弱婦孺,手上明明拿著最普通的東西,臉上明明都帶著最溫和甜美的笑容,璃月卻只感到毛骨悚然,他知道,隨便他們手中的哪一樣碰到他身上,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這麼多年來斬妖除魔,他經歷過很多次生死玄關,大劫大難,甚至有一次和一隻蜘蛛精在山洞中大戰了三天三夜,還有一次一夜間收服了一百多個殭屍,卻從來都沒有感到過恐懼。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敵人是什麼,然而,這次,他是真的恐懼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弄來這麼多隨便哪一個走在江湖上都可以令人聞風喪膽的高手。
他們如果只是想要他的命,他是不會感到恐懼的,他害怕的是,他們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伯琮……
他的朋友伯琮……
關係到天下興衰、百姓存亡的伯琮。
左腿的穴道雖然被封住了,僵硬的感覺卻依然一點點向上蔓延,只不過是稍微減緩了速度而已。
那銀針似乎在他體內遊走著,肆意蔓延。冷汗自他額頭涔涔落下,腦海中靈光一閃,那銀針,那銀針……那並不是銀針,而應該是千年冰蠶絲。
天下間至陰至柔的冰蠶絲。
冰蠶絲本身並沒有毒,對有些人來說,甚至有益無害,對他來說,卻是足以致命的。
他本來就是至陽至剛至純之體,陰陽相剋,正邪相沖,就如同兩大高手正在他體內進行巔峰對決,足以把他徹底摧毀得體無完膚。看起來,這些人真的很瞭解他,而他,對那些人,依然一無所知。
璃月蹙起眉,劍尖指向天空,一朵絢爛的煙花陡然綻放,瀰漫成一條巨龍的形狀,就那麼呈現在空中,並不曾散去。
包圍的人彼此對視一眼,突然向他衝過來。
他們知道他在發射求援信號,雖然早就調查過他根本沒有任何同伴在附近,但是他們絕對不會給自己任何失手的機會。
失手的後果,對於他們而言,是非常殘忍而恐怖的。
此時此刻,在半里外一間普通的茅屋內,身穿淡紫色花綾長衫的公子,打量著斑駁的四壁,皺著眉頭說:「隱蓮,你再忍耐一段時間,我一定會盡快說服父母,迎娶你過門。」
「如果他們實在不肯答應,就算了,」隱蓮斟了一杯茶給他,「你是縣丞的公子,我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女,的確是門不當、戶不對。」
「你說什麼呢?」公子拉住她的手,眼波脈脈,「我只要你,不管你是什麼樣的出身,我都只要你。」
「可是,」隱蓮看著他,「我不明白,你喜歡我什麼呢?我既沒有財富,也沒有美貌。」
「你的問題難倒我了,」公子揚眉淺笑,「從我第一眼看到你,眼中就只看得到你,你要問我理由,我真的說不出來。」
隱蓮看著窗外,剛要說話,卻勃然變了臉色。
夕陽已經沒入地平線,月亮卻還沒有升起,正是天地間最晦暗的時刻。
蒼茫的夜空中,突然綻放出一條金色的巨龍,那麼鮮明醒目。
公子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嘖嘖讚歎道:「不知道是誰家放的煙火,居然會停留在空中這麼久還不消散,趕明兒叫小廝們出去打聽打聽,咱們也買來放。」
隱蓮看著那龍,眼神明明滅滅地閃爍。
冰蠶絲已經蔓延到璃月的胸部,雖然五臟暫時被他用先天罡氣護住了,想必也堅持不了多少時間。
隱蓮並沒有來。璃月知道,她當然會看到自己求助的信號,但是,她並沒有來。
雖然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依然還是有些隱隱的失望。
她還是……在憎恨著自己啊。
汗水不停地落下,朦朧了視線,眼前忽然浮現起三年前師父臨終時的那一幕,那最後的殷殷囑托,還有師父為他流下的最後一滴紅塵淚……他銀牙一咬,刺痛過後是嘴裡腥鹹的液體,他張開嘴,就把那血噴在手中的劍上,血花落在劍身,很快消弭不見,寒光卻陡然凌厲了數倍,龍睛的金光更加璀璨耀目。
包圍他的人,適才已經有幾個被他的劍氣所傷,如今見到他突然以血祭劍,不禁面面相覷,誰也不曾料想到,他體內有千年冰蠶絲,居然還能發揮出這樣強大的威力。
江湖中人都知道璃月是軒逸真人的關門弟子,盡得他衣缽,所以這次他們才會布下天羅地網,務求讓他插翅難飛。
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耐力和韌性都比他們預計的還要高出很多。
不只是璃月,他們也開始冒冷汗。
茅屋內,公子牽著隱蓮的手,還在喃喃訴說著他的愛慕。
隱蓮卻有些神情恍惚,她第一次見到璃月的時候,他才不過七八歲的樣子,然後一起在蓬萊山上生活了十年。
雖然對他一直都是憎厭遠遠多過關心,不過,他的性子,多少還是有一些瞭解的。
他絕對不是一個會向人求助的人,尤其是向她求助,除非,是有萬不得已的理由,除非,是有比死還要重要的理由……
然而,那會是什麼樣的理由呢?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28:51
第2章(1)
璃月是在小時候被帶到蓬萊山的。
所謂「小時候」,意思就是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年齡,當然,也沒有名字。
從他有記憶起,就跟著一個姓廖的老乞丐在街邊討飯,人們都叫他「乞兒」,乞兒就成了他的名字。
那些年,兵荒馬亂,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乞討的人自然很多。
但是,璃月卻從來都不會為餓肚子發愁。
只要他拿著豁了口的瓷碗坐在街邊,自然就會有人往他的碗裡扔銅錢,甚至送肉包子給他吃。
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會搖頭歎息:「這孩子長得這麼乾淨,居然是個乞丐。」
「實在是太可憐了。」
「想必他本來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卻不知道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然後有一天,一個很像神仙的老道士來到他面前,一樣地搖頭歎氣,說出來的話卻很奇怪,他完全聽不懂,也不明白。
老道士說:「璃月,你知道錯了嗎?」
他茫茫然看著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一雙眸子澄澈如水。
「來吧,到你應該去的地方去。」老道士對他伸出了一隻手。
不知道為什麼,他順從地把手遞過去,交給老道士。
有人一把扯住他,是那個老乞丐,暴怒地叫:「你這個臭道士!你要幹什麼?把乞兒還給我!」
老道士悲憫地看著老乞丐,「你前生本來是一個將軍,無奈殺戮太多,今生才會淪落成乞丐,難道還不知悔改嗎?」
老乞丐怔住,轉瞬罵道:「你這個臭道士!你這個妖道!胡說八道什麼?」
「你笑貧道太瘋癲,貧道卻知是你看不穿。」老道士撚鬚搖頭,「你不甘貧賤,竟然劫財殺生,害死他的父母,可是你命中注定貧賤終老,縱使掠來金滿箱銀滿筐,亦是化為雲煙,幸而你一念之仁,保全這孩子的性命,要不然,縱使再歷十世劫也消弭不了你的罪過。」
「你、你胡說!」老乞丐叫道,冷汗自額頭涔涔落下,抓住璃月的手指不由自主鬆開。
「走吧,璃月,我們回家。」老道士和顏悅色地對璃月說。
老乞丐張張嘴巴,終於沒有說話。
走出了大概半里,璃月忽然問道:「道長,我父母真的是被他殺死的嗎?」
老道士頷首問道:「你想為自己的父母復仇嗎?」
璃月搖搖頭。
「為什麼?」老道士詫然看著他,「難道你都不怨恨他嗎?」
「您說的啊,他前生因為殺孽太多,今生才會淪為乞丐,可見,上天是公正的,他既然今生再造殺孽,那麼來生必將還要受到上天的懲罰,我又何苦違逆天意,平添自己的罪過呢?」
眸光驀地變得有些深邃,老道士低聲說:「璃月,天意的確不可違啊,否則必遭天譴。」
「道長,您叫我璃月,難道,您知道我的名字嗎?」
「是啊,璃月的確是你的名字,琉璃的璃,月亮的月。」
「我喜歡這個名字,」璃月笑一下,「琉璃一樣的月,我喜歡。」
老道士看著他的神情卻是悲憫的,「貧道法號軒逸真人,以後就是你的師父,你還有一個師兄摩羯和一個師姐隱蓮,他們都隨師父寄居在蓬萊山上,以後,你就和我們一起住在那裡吧。」
「師父,」璃月思忖了片刻,問道,「您說過廖大叔前生殺孽太多,今生才會淪為乞丐,那麼我自幼父母雙亡,跟著殺害父母的仇人乞討為生,難道我前世也做過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軒逸真人猝然看著他,撚鬚沉吟,終於說道:「不是這樣的,是另有些緣故……等時機到了,師父自然就會告訴你的。」
「哦。」璃月沒有再追問下去,心底卻留下了一個大大的謎團。而當他終於解開這個謎團的時候,卻希望從來不曾聽說過。
海外有仙山,虛無縹緲間。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璃月跟著師父登上蓬萊山,也遇到了他宿命中的兩個人,摩羯和隱蓮。
穿過陡峭的山崖,繞過險峻的巨石,眼前豁然開朗,那一片青青草地,山花爛漫中,兩個少年男女正在比劍。
衣袂翩翩,劍氣如虹,落英繽紛中,恍若一對璧人。
「摩羯,隱蓮!你們兩個過來,為師介紹一個人給你們認識。」軒逸真人笑著招呼。
舞劍的少年男女收了劍勢,翩然拜倒在他面前,「徒兒拜見師父。」
那個女孩子嘟著嘴,脆生生叫道:「師父,我和大師兄剛剛練成聯雲劍法,算到師父今天回來,所以想用這套劍法歡迎師父呢。」
「呵呵,」軒逸真人撚鬚微笑,「師父看到了,你們兩個都很用功。來,介紹師弟給你們認識,這是你們的小師弟璃月,璃月,這是你的大師兄摩羯,二師姐隱蓮。」
璃月行了禮,「拜見師兄、師姐。」悄悄地打量他們兩個,摩羯師兄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竟然看到他週身瀰散出熠熠光輝,令綺麗的陽光似乎都為之黯然失色。
目光轉向隱蓮,心臟忽然一陣莫名的悸痛,眼前瀰漫了腥鹹血紅的一片,恍惚中,彷彿看到自己的胸腔突然裂開,然後有汩汩的血湧出來。
這麼詭異莫名的感覺,卻偏偏真實得令他全身悸顫,不能呼吸,眼前層層疊疊湧起濃濃的霧,蒼茫而迷離。他慘白了臉,按住胸口,猝然匍匐在地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當璃月從昏睡中醒過來時,已經是暮靄十分,殘陽如血,半沒入天邊,晚霞如虹如錦恍若層巒疊嶂,透過敞開的窗子映入眼簾,猶如一幅最璀璨瑰麗的畫卷,美麗得令人屏息。
梳著漂亮雙飛髮髻的隱蓮就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看到他睜開眼睛,歡喜地叫道:「你終於醒了!我告訴師父去!」她跳起來,跑到門口,忽然轉回頭說:「你不要亂跑,師父說你身體太虛弱,要躺在床上靜養。」
璃月慢慢坐起來,按住胸口,打量四周。
置身處,是一間石室,自己身下是一張鋪著厚厚蒲草的石板床,地上正中間是一張石桌,四個石凳。
對面牆上掛著一張灰褐色的弩,旁邊的窗子上方捲著竹簾。
雖然很簡陋,但是,這是他記憶中第一次睡在有門有窗的屋子裡,所以,情不自禁綻開笑靨。
晚餐是清蒸魚、叫花雞和兩碟青菜。
摩羯夾了一個雞腿放在璃月碗中,微笑著說:「你身體那麼虛弱,吃個雞腿補補。」
「謝謝大師兄,」璃月遲疑著,終於說道:「對不起,我不吃葷腥。」
「什麼?」隱蓮瞪大了眼睛,「你又不是和尚,怎麼會不吃葷腥?」
「我自小就不能吃葷。」
「你就是不吃肉,所以才會這麼虛弱,動不動就暈倒,」摩羯和顏悅色地說,「吃吃看,隱蓮做的叫花雞很好吃的。」
璃月愁苦著一張臉。
「他不喜歡吃,你就不要勉強他嘛,」隱蓮笑嘻嘻地一筷子夾走雞腿,放到摩羯碗中,「大師兄,你最近練功比較辛苦,多吃一點,師父也茹素,看來今天便宜我們兩個了。」
「是啊。」摩羯也笑,把另一個雞腿也夾給她,「那麼不要浪費,你也多吃點。」
「嗯。」隱蓮點頭。
璃月看著他們兩個,不知道為什麼,心臟又開始隱隱抽痛。
軒逸真人始終低垂眼瞼,眉宇間浮現淡淡的憂悒。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蓬萊山一年四季溫暖如春,繁花似錦,蒼松翠柏,泉水潺潺,連「寒盡」的感覺都不曾有,就更加無所謂歲月。
恍惚間,璃月已經長成一個翩翩少年。
但是當他站在摩羯身邊,卻如同月亮與太陽,一瞬間就被遮蔽了所有的光彩。
摩羯就像一輪驕陽,光芒萬丈,一襲藏青色的袍子,在山巔間縱橫飛舞,獵獵作響。俊美無雙的少年,眼中浸滿了蓬萊山的風、蓬萊山的霧、蓬萊山的雲、蓬萊山的雨,大有縱橫天下,捨我其誰的氣勢。
隱蓮就亦步亦趨地追隨在他身邊,銀鈴般的笑聲也在山巔間迴響。
脫離了青稚之色的隱蓮,像摩羯一樣,散發出異樣瑰麗妖嬈的光芒,肌膚白皙細膩如雪,一雙漆黑的眼瞳,燦若琉璃,粉嫩的唇瓣竟然比山谷中的杜鵑花還有綺麗嬌艷。
他們兩個站在一起,就恍若一對金童玉女,翩翩若仙。
在他們心中,蓬萊山的歲月是溫馨、幸福、甜蜜的,對璃月來說,卻是寂寞的。
摩羯師兄偶爾還會拍拍他的頭,「小傢伙,劍術練得怎麼樣了?」
隱蓮卻連看都很少看他一眼,她的眼中,只有摩羯的存在。
於是,璃月心中就會湧起淡淡的失落和苦澀,莫名地,心靈就會為之悸痛。
哦,很長時間過去了,他依然沒有忘記第一次見到隱蓮時,那莫名的心悸和撕裂般的痛。
這一切,隱蓮都不知道,或者說,即使她知道,也不會在意,她眼中,只有摩羯,太陽一樣的摩羯,光芒萬丈的摩羯。
軒逸真人對璃月卻是異常疼愛的,常常單獨傳授給他武功術數、奇門八卦、天文地理……
於是,隱蓮就會嘟起嘴,跳著腳嚷道:「師父偏心!為什麼不把那些教給師兄!反而要教給璃月呢?明明他不論道術、劍術什麼都比不過師兄!」
「就是這樣啊,」軒逸真人笑笑說,「摩羯學的,已經足夠他終生受用不盡,璃月卻還遠遠不夠。」
隱蓮呆一下,嘀咕:「這是什麼理論嘛,當然是師兄應該多學一些,將來才可以成就一番頂天立地的大事業。」
軒逸真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沉聲說:「為師這樣做,自然有為師的道理。」
隱蓮從來沒有見過師父生氣的樣子,乍然見到他陰沉著臉,未免有些害怕,不敢再糾纏下去,卻由此而開始討厭璃月。
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突然冒出來,師父就不會生自己的氣,就不會只偏疼他一個人,就不會冷落大師兄……這樣的遷怒是毫無道理的,她卻覺得理所當然。
於是,她開始留心璃月,想要知道師父為什麼會特別寵愛他。
然而,她失望了,這個孩子完全不能和大師兄相提並論,甚至常常會讓人忽略到他的存在。
沒錯,他長得很乾淨,可是,也僅僅是乾淨而已,絕對不會給人以睿智、精明、美貌、英姿颯爽、風度翩翩、器宇軒昂……的感覺。
摩羯是光芒四射的,他卻像一輪月亮,淡淡的清幽而沉靜。
他除了看書,就是在練功,劍術、道術……好像從來都不知道疲憊,也不知道休息,同一招劍法可以練上三天、四天,卻不會厭倦。於是,她得出一個結論,他很笨,摩羯一天就可以學會的東西,他要花費四五倍的時間。
另外,更令她覺得憤懣的是,他明明很清楚她在窺探他,卻表現得毫不在意,依然該讀書讀書,該練劍練劍,彷彿當她不存在一樣。這種漠視比師父的偏心還讓她氣憤。
於是,在師父不在家的時候,她煮菜時,就故意在每道菜裡都加上動物油。
在飲食上,璃月是很敏感的,他看一眼那些菜,然後垂一下眼瞼,悶不吭聲地只往嘴裡填著糙米飯,並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的神色。
完全不明白狀況的摩羯就很納悶地問:「璃月,你怎麼不吃菜啊?」夾一筷子青菜放在他碗中。
他像被燙到一樣,突然放下碗,「我吃飽了,師兄師姐慢用。」逃也似的跑出去。
莫名其妙看著他的背影,摩羯忍不住問道:「他怎麼啦?怎麼最近都不吃菜?」
「也許是嫌棄我煮的菜不好吃吧?」隱蓮無所謂地聳聳肩。
再後來,璃月不再和他們一起吃飯了。摩羯叫過幾次,他總是說,自己已經吃過了,次數多了,摩羯也就不再理他。
師父偶爾雲遊回來,他才會若無其事地出現在餐桌旁。
摩羯就會笑著說:「小師弟最近大概太想念師父了,都不肯好好吃飯。」
隱蓮在桌子下面輕輕踢他一腳,摩羯就不再說話。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某個月圓之夜。
像往常一樣,軒逸真人遠遊回來,四個人同桌用過飯,放下碗筷,隱蓮剛站起身,軒逸真人就叫住她:「等一下再收拾,師父有東西要給你們。」
隱蓮依言坐下。
軒逸真人從袖中拿出兩串血紅色的瑪瑙串珠,認真地看了又看,然後說道:「摩羯、隱蓮,這兩串珠子你們每人一串,在有生之年絕對不可以拿下來。」
「哦。」兩個人接過來,戴在手腕上,隱蓮還很得意地斜睨了璃月一眼,頗有些挑釁的意味,師父給了她和師兄,卻唯獨沒有給他,現在,他也應該知道被冷落是什麼滋味了吧?
璃月眸光淡淡從他們手腕上相同的串珠上掠過,微蹙起眉頭。
看到他不悅的神情,隱蓮就更加開心。
軒逸真人說:「璃月,你跟為師進內室,為師有話要跟你說。」
「是。」璃月點頭。
訝然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隱蓮臉上的笑容凝結了,咬著牙說:「不知道師父又把他單獨叫進去做什麼,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讓我們兩個聽到的嗎?明明他入門最晚,還是個笨蛋,偏偏師父就拿他當個寶。」
「算了,好歹他也是我們的小師弟嘛。」摩羯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
隱蓮一對上他那雙燦若晨星般的眼,頓時心如鹿撞,紅霞滿面,滿心的不快,都飛到了九天之外。
內室,軒逸真人盤膝坐在蒲團上,默默看著璃月,眼神沉寂晦暗,竟然流下一滴眼淚。
「師父!」璃月驚訝地叫。
「璃月,你曾經問過師父,你自幼父母雙亡,跟隨殺害你父母的仇人乞討為生,是不是因為你前生曾經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軒逸真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顱,眼中無限憐惜,「你前生並沒有做過錯事,五百年來你都沒有做過任何錯事。」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殘陽如血,如血的輝煌,如血的絢爛,聲音變得沉靜悠遠,彷彿穿透悠悠歲月,茫茫紅塵,「你本是天上的仙童,法號璃月,位列仙班。五百年前,魔界雙星降世,為禍人間。你奉上天意旨,下界斬妖除魔。不料,你被血魔雙星之一的血魔女所迷惑,竟然被她一劍殺死,也毀掉了你數千年的道行。上天震怒,罰你在紅塵濁世輾轉五百年,飽嘗人間百苦,五百年後,你和雙魔星將再度重逢,如果還不知悔改,必將被打入無間地獄,永遠受苦,不得超生。」
「師父……您說我是仙童?」璃月訝然,不敢置信地看著師父。
「是啊。」軒逸真人點頭,「和血魔女的孽緣就是你今生的大劫,你一定不可以一錯再錯。」
璃月勃然變了臉色,慢慢按住胸口,那麼痛,那麼椎心刺骨的痛,原來,並不是錯覺,而是前世殘存的記憶,腦海中靈光一現,他忽然輕聲問道:「殺死我的那個血魔女,就是師姐嗎?」聲音微微地顫抖。
軒逸真人頷首,「五百年前,她用美色迷惑了你,然後乘你不備殺了你,但是你的一滴血卻濺入她口中,你的血本來就是天地間至純至陽至潔之血,她體內的魔性也抵擋不住,從此以後化身為凡人,輾轉在人世,經歷輪迴之苦。」
「那麼,她不會再變成魔了嗎?」
「只是一滴血,能夠壓抑她五百年已經是奇跡,如果她魔性復發,就絕對不是輕易能夠克制的。」軒逸真人搖搖頭,「何況,血魔星本是雌雄雙體,她是雌魔星,另有雄魔星,雄魔星在雌魔星化身為人後,也投入凡塵中,陪她一起輪迴,等待雙星重聚的那一天。十七年前,師父無意間遇到他,就用無相神功封住了他的靈印,讓他忘記前塵往事,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29:38
第2章(2)
「師父也知道他是誰嗎?」
軒逸真人沉吟了一下,終於說道:「他就是你的大師兄摩羯。」
「啊?」璃月大吃一驚。
「剛才給他們的串珠,可以稍微抵消他們體內的魔性,師父大限已近,即將飛昇極樂,師父飛昇之日,就是摩羯封印打開之時,你制服他以後,要將他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切切不可以讓他再次涉足紅塵。隱蓮因為體內有你五百年前留下的一滴血,暫時還不會化身為魔。如果血魔出世,和她匯合,就會勾起她前世的記憶,到時候雙魔匯合,就會打開魔界之門,群魔降世,人間就會變成阿修羅地獄。」
「師父!您說您大限將至?」璃月聲音顫抖。
「師父修行已滿,所謂飛昇,不過是登入仙界,位列仙班,你無需難過,反而是你,留在紅塵中,還要受諸多苦楚,讓為師放心不下。」
「師父!」璃月哽咽。
「孩子,以後你要好自珍重,千萬不可以再次被情所困,那麼在你百年之後,我們師徒自然還可以在仙界重逢。」軒逸真人揚起手,「現在師父交給你最後一件法寶,將來你要用它斬妖除魔,拯救蒼生。」他口中喃喃低語,手上陡然多了一把劍,輕輕歎息一聲,交給璃月。
璃月看著眼前的劍,心中湧起莫名熟悉的感覺。
劍長三尺三寸,劍光凜冽,寒氣逼人,通體盤旋著一條赤青色的龍,一雙龍睛,金光閃爍。那金光刺得他瞇上了眼睛,突然一片白光閃過,彷彿看到,一襲白衣勝雪的少年,仗劍而行,縱橫在山野間,笑傲在江湖上,混跡在紅塵中……
場景轉換,夜色清涼如水,墨藍色的天幕中一輪皓月皎潔如鏡。
他清晰地從月鏡中看到,自己剛剛殺死一隻千年蛇妖,劍上的血漬欲凝未凝,欲滴未滴,這時,耳畔突然傳入一陣幽怨的洞簫聲,如泣如訴,似怨似嗔,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不由自主循著簫音走過去。
一個衣袂翩翩的女子佇立在一棵老樹下,背倚著虯結盤繞的樹幹,手中擎著一支碧玉簫,緩緩吹奏。
那一瞬間,天地日月似乎都為之黯然失色。
那女子長髮飛揚,兩道柳眉間彷彿鑲嵌著一顆紫色水晶,熠熠生輝,眉似遠黛含情,目若春水凝波,鼻若玉膽倒懸,唇若櫻花初綻,腰肢款擺間,搖曳生姿,嫵媚勝過嫦娥,嬌艷羞煞西子。
淡淡的幽香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帶著勾魂蝕骨的魅惑,也迷離了他的神志。
不由自主懵懵懂懂地走到她面前。
她放下手中的玉簫,揚眉淺笑,「你的劍很漂亮,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她的笑容比春花更燦爛,比明月更皎潔,他不知不覺中遞出了自己的劍。
她接過劍,細細地看著,笑得更加妖嬈,「果然是一把好劍啊,據說是盤古開天闢地時用過的呢。」輕輕地向前一遞,劍身就那麼直直地沒入他的胸膛。
怔怔地,他感覺到刺骨的冰冷,然後看到自己的胸膛裂開來,鮮血噴湧而出,那般椎心蝕骨的疼痛,卻不是從傷口上傳出來,而是從心底瀰散開來,冷冷的寒意,冷冷的痛,籠蓋了全身,讓他不能呼吸,無法動作。
靜靜看著她的笑容,依然是那麼甜美,於是,忽然湧起一種生而何歡,死而何憾的感覺,能夠見到這麼美麗的笑容,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比起數千年在仙界中寂寞的歲月,比起數百年間輾轉在紅塵中的漂泊,能夠見到這樣的笑容,才是真正的幸福,於是,他露出欣然的笑容。
「原來仙童不過如此!所謂的上仙也不過如此!哈哈哈……」女子得意地笑著,笑聲在天地間迴響。
本來沉寂的樹林,忽然狂風大作,繁星熠熠的夜空湧起濃重的烏雲,風聲嗚咽,夾雜著電閃雷鳴和野獸淒厲的嘶吼,樹木瘋狂的晃動著枝椏,漫天的濃霧席捲而來。
那是蒼天的震怒。
他胸前的血繼續噴湧著,一滴血飛濺起來,落入她狂笑的口中,似一塊碎冰迅速融入她的血液,她勃然變色,按住胸口。
徹骨的寒意從一點向她的四肢百骸迅速蔓延,本來沸騰的血液陡然凝結,她頹然跌倒在地上。
不遠處,傳來一迭聲的呼喚:「隱蓮!隱蓮!隱蓮……」
然而,她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驚怒地看著面前叫做璃月的仙童,只是無意中吞掉了他一滴血,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沒有人能回答她,對面的少年悲憫地看著她,眼中濃濃的都是眷戀,卻沒有憎恨。
一個光芒四射、耀眼如日的男子遠遠跑來,已經可以聽到他那藏青色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然而,她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
最後凝結在她眼中的,是那個渾身濺滿鮮血的仙童——璃月。
「璃月,你終於看到了嗎?」一聲呼喚打破了璃月的夢魘,他茫然張開眼睛,置身處,依然是那間內室,坐在對面的依然是慈祥和藹的師父。
神思驀地變得清明,他淡淡地笑,「是,徒兒已經看到了前塵往事。」
「這把劍,叫做盤龍劍,曾經是你的佩劍,你用它斬妖除魔無數,卻不幸死在它劍下。」軒逸真人搖頭歎氣,「以後你要好自為之。」他緩緩閉上眼睛,然後整個身體迅速萎縮,竟然化成一團紫氣,在室內縈繞一圈,自敞開的窗子逸出,直接飛昇到九天之外。蒲團上,只剩下一襲灰藍色的道袍。
璃月咬緊嘴唇,俯身拜倒,雖然明知道師父已經成仙,臉上還是不禁流露出悲慼之色。
人生如夢,世事如棋。
摩羯和隱蓮正在下一局殘棋,璃月自內室走出來,淡淡地說:「師父已經羽化飛昇了。」
隱蓮手中的棋子一下子墜落到地上,猝然跳起來,驚叫道:「你說什麼?」
「我說,師父已經羽化飛昇了。」他老老實實地重複道。
摩羯嚴肅了神情,撩起長袍,快步走進內室,隱蓮連忙跟著他跑進去。
灰色的蒲團上,只有師父灰藍色的道袍。
「師父!」隱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摩羯呆立在旁邊,眼中陡然迸射出異樣的光芒,額頭也有一抹靈光若隱若現。
「師兄,怎麼會這樣呢?師父怎麼會忽然飛昇呢?」隱蓮哀哀哭泣著。
「師父能夠飛昇成仙也算是好事,你不用難過,反而應該替他開心才是,不過……」摩羯思忖著,怔怔看著手腕上的血紅串珠,那串珠竟然迸發出異樣妖冶的光芒,折射得他眼眸血樣的鮮紅,忽然回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璃月,冷冷地問道:「師父的盤龍劍呢?」
璃月定定看著他,神情自若地說:「師父已經把盤龍劍傳給我了。」
「你說什麼?」正在號啕大哭的隱蓮一下子跳起來,抹一把臉上的眼淚,叫道:「盤龍劍是師父的護身神器,怎麼會交給你?你入門最晚,學藝最差,怎麼能夠傳承師父的衣缽?當然應該由大師兄來掌管。」
「師姐,是師父賜給我的。」
「呃……」隱蓮啞然,「可是……」
「那只不過是師父臨終之時的糊塗而已,我是大師兄,盤龍劍自然應該交給我。」摩羯慢慢向璃月走過去,額頭的靈光更加耀眼,手腕上的串珠似乎也要溢出血來,冷冷的寒意從他週身瀰散開來。
璃月不禁瑟縮了一下,攥緊拳頭。
「師弟,神兵利器,如果沒有足夠的法力去駕馭,反而會被它所傷,來,你聽話,把盤龍劍交給師兄。」摩羯聲音低低沉沉,帶著某種蠱惑的意味。
「璃月,聽大師兄的話。」隱蓮也說道。
摩羯已經距離他很近,額頭正中間的靈光就如同突然間鑲嵌的一顆紫色水晶,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站在他後面的隱蓮自然沒有看到,璃月卻看到了,他變了臉色。
「大師兄……」他喃喃叫道。
「師弟,拿來……給師兄。」摩羯的嘴唇似乎突然被什麼東西暈染過,變成了黛青色,眉目流轉間,異常的妖艷,映襯得本來就雪樣的肌膚,顯得更加細膩瑩白,幾乎可以清晰地看出皮膚下面烏青的血脈。他慢慢伸出手,指甲突然間也爆長了很多,本來螢光的肉色,變成了令人恐怖的黛青色。
璃月慢慢後退,摩羯則一步步逼近,臉上帶著妖嬈嫵媚的笑,「師弟,你怎麼不聽話呢?」似乎嗔怪著,他呢喃軟語。
「大師兄,你不要逼我。」璃月低喃。
「你乖,把劍交給師兄。」摩羯嫵媚地笑,「師兄入門比你早,學藝比你精,就算是反抗,在師兄面前也是沒有用的,師兄也很擔心會不小心傷到你呢。」
後背撞到堅硬冰冷的牆壁,璃月已經退無可退,他突然揚起左手,念動咒語,盤龍劍陡然出現在手上,他雙手握劍,手指微微顫抖,臉上的表情卻一派凜然。
「璃月!你在做什麼?難道還敢向大師兄動手不成?」隱蓮看到他的舉動,憤懣地跑過來,站在摩羯身邊,忽然訝然叫道:「大師兄!你……你怎麼變了?」
「我現在的樣子好看嗎?」摩羯嫣然一笑,眼眸流轉間,媚態橫生。
隱蓮硬生生打了個寒噤,訥訥道:「大師兄……」
「你不要叫我大師兄,你要叫我的名字,摩羯。」他魅惑地翼動一下睫毛。
「呃……」隱蓮呆住,大師兄不但外貌突然間徹底改變了,居然連性子也變了,他從來就沒有用這樣甜膩的聲音說過話,更加從來都不會有這些小動作,就像突然間換了一個人。
「師姐,」璃月微蹙眉頭,「大師兄本來就是血魔星轉世,師父在世的時候,用靈力封住了他的魔性,如今師父飛昇,他的封印自然就被打開。」
「你!你胡說!」隱蓮白著臉叫道。
「師姐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想相信而已。」璃月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隱蓮目不轉睛地看著摩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師弟,只要你把盤龍劍交給師兄,師兄保證,看在我們同門一場的情分上,絕對不會傷害你,而且,」摩羯撩起鬢邊的長髮,用食指反覆纏繞著,「盤龍劍乃天下志剛至陽至純之劍,只有把它留在身邊,才能壓抑住師兄體內的魔性,你也不希望看到師兄狂性大發,為害人間吧?」
「師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絕對不是什麼魔星轉世!」隱蓮狂亂地叫著。
摩羯眼眸如水,脈脈看著她,「隱蓮,我問你,我有沒有害過人?」
隱蓮搖搖頭。
「我有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為非作歹的事?」
隱蓮又搖搖頭。
「那麼,我是人是魔是仙又有什麼關係呢?對你而言,我都只是摩羯而已。」他淺淺歎息。
隱蓮垂下頭,眼神明明滅滅地閃爍。
摩羯就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內心進行著激烈的交戰,終於——
她抬起頭,一雙眸子晶光閃爍,大聲說:「我不管你是人是魔,我只要知道你是摩羯就好了!跟我一起長大、一起練劍、一起歡笑的摩羯!」
摩羯唇畔漾開柔柔淺淺的笑,「你果然不愧是我的隱蓮啊。」
隱蓮因為他這句頗為曖昧的話,赧然紅了臉。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0:36
第2章(3)
「現在,你勸一下小師弟,讓他把盤龍劍交給我吧,我以前沒有害過人,以後也絕對不會害人。就算是魔星轉世,那都只是我的宿命而已,絕對並不是我的本意啊。」摩羯說。
隱蓮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璃月,你就把盤龍劍交給師兄吧。」
「師姐,」璃月挑一下眉毛,聲音清清冷冷,「你真的相信他說的話嗎?」
「我當然相信他啦,他是摩羯嘛,我們一起長大的師兄,難道你不相信他嗎?」隱蓮反問道。
「我不相信。」璃月蹙緊眉,搖搖頭,突然舉起劍,寒光一閃,向摩羯兜頭劈下去。
「你做什麼?」隱蓮吃了一驚,飛身擋在摩羯前面。
璃月手中的劍就那麼僵持在那裡,寒光凜冽,劍氣逼人,他咬一下嘴唇,低聲說:「師姐,你不要逼我。」
「師父剛剛仙去,你就要誅殺同門師兄,究竟是誰在逼誰?」隱蓮冷叱。
「他是我們的師兄,也是魔星轉世,師父臨終遺言,讓我一定要把他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
「你不要用師父來壓我們!」隱蓮瞪著水潤的眸子,「師父不在,就應該以師兄為尊,你居然向他揮劍!就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十惡不赦!」
「師姐,你不要強詞奪理好不好?」璃月眉頭蹙得更緊。
摩羯站在隱蓮後面看著他,雲淡風輕般地淺笑,忽然說道:「你等待這個機會,已經等待很久了吧?」
璃月怔住,「師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呵呵,」摩羯輕笑著,「你不是一直都很妒忌我嗎?」他把玩著頭髮,慢吞吞地說道,「因為你很喜歡你師姐啊。」
璃月和隱蓮都變了臉。
「師兄!」隱蓮不滿地叫。
「我們學道之人是不能打誑語的,你敢說自己不喜歡隱蓮嗎?」
璃月默然,低垂下眼瞼,臉上陡然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呵呵,隱蓮你看到了吧?我們的小師弟還會臉紅呢。」摩羯「格格」淺笑。
隱蓮板著臉,氣呼呼地瞪著璃月。
璃月握著劍柄的雙手顫抖得越發厲害,心臟又開始抽搐悸痛,眼睛莫名變得濕潤,如果說前生死在她劍下,只是一時被她的美貌所迷惑,那麼,蓬萊山上漫長十年歲月所累積的感情,卻又絕對不僅僅只是迷惑而已。看著她從一個稚嫩的女孩成長為嬌俏嫵媚的少女,看著她巧笑倩兮,看著她薄嗔微怒,看著她千般嬌態,萬般嫵媚……她總是肆意飛揚地笑著,銀鈴般的笑聲在山巔間迴響,衣袂翩翩,如蝶一般輕盈飛舞在青山翠綠、山花爛漫中,人卻比最綺麗的花朵還要嬌艷。
對璃月而言,從最初的懵懂到青春期的覺醒,隱蓮是他成長歲月中唯一出現過的女子。
看著她,只能看著她,因為只看得到她,在這樣全然與世隔絕的世界裡,喜歡,變成多麼容易多麼理所當然多麼順理成章的事情,他從來就不覺得自己的喜歡是錯的。
雖然不能說出來,雖然看著她只會在師兄面前展現出來的溫柔嫵媚,心臟會抽痛,可是,只要放在心底就好了,只要偷偷地喜歡就好了,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人,並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總是用這樣的心情安慰著自己。
然而,又或者,這只是他用來欺騙自己的借口而已。真正的喜歡,也許並不是從蓬萊山上開始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中間隔了五百年的漫長歲月。
這個世界上,一見鍾情或許是真實存在的,縱然無法置信,無法釋懷,卻的確存在著……找回前生記憶的同時,也找到了對她乍見時的那神采絕艷,瞬間沉淪……
心甘情願地沉淪……
即使因此惹怒上天,在人世間輾轉了五百年,嘗盡人間百苦,卻不曾有過憎恨和怨懟。
這就是喜歡吧?那樣的喜歡啊,完全沒有理由地喜歡著。他看一眼隱蓮,她用狐疑的、訝然的、憤懣的眼光看著他,那裡面唯獨沒有喜悅,沒有歡欣,心臟不只是在抽搐,而是撕裂般的痛……他咬緊牙關,才能制止自己的戰慄。
摩羯微笑著,笑靨燦爛如蓬萊山頂最耀眼奪目的日出,「你一直在妒忌我,所以很開心終於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誅殺我了吧?」
「大師兄,你不要污蔑我。」璃月揚起劍,「師姐,請你讓開。」
隱蓮冷冷地看著他,「大師兄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璃月嚙咬一下嘴唇,一滴殷紅的血滲出來,舌尖輕舔,馬上嘗到腥腥鹹鹹的味道,他瘖啞了嗓音,低聲說:「我喜歡你……是真的。」
「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只喜歡大師兄一個人吧?」
璃月沒有做聲。
「所以,你才一定要置大師兄於死地嗎?」
「不是的。」璃月搖頭,「師姐,不是這樣的。」
「當然是這樣的,」隱蓮冷笑,「我早就知道,你根本就是這樣的人。」
璃月本來白皙的臉龐,一下子全然失去了血色。
眼前的隱蓮開始搖曳晃動,思緒開始更加迷惘,彷彿回到五百年前那個月圓之夜,那令他魂牽夢縈的簫音,看到那個令他心旌神馳的女子,然後她手中的劍,洞穿了他的胸膛……
她現在肅殺的目光,冰冷的聲音,譏誚的冷笑,也化成最鋒利的劍,直刺進他的心臟……
耳邊突然傳來淒美動人、婉轉如霞的歌聲,那麼美妙,那麼動聽,似乎足以令世間的所有聲音都為之黯然失色,然而,卻又那麼淒涼,那麼哀傷,那麼悲愴,近乎絕望……
他眼前湧起了濃濃的霧,然後彷彿看到一大簇荊棘灌木,在空中無限伸展著灰褐色的枝椏,一隻羽毛像火焰一樣燃燒的小鳥把嬌小的身子扎進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上,正在放聲歌唱,殷紅的血從它胸膛不停不停地滴落。那荊棘也刺進了他的心臟,於是,有血汩汩地湧出來。
歌聲在哀婉纏綿中終於停止,那隻小鳥看一眼胸膛上的刺,漆黑的眼瞳裡並沒有絲毫哀傷淒楚,而是釋然,它緩緩閉上眼睛,垂下頭顱。
璃月再次咬破了嘴唇,這一次,他沒有舔噬掉唇上的血珠,就那麼任憑它滑落,滴在雪白的袍子上,鮮紅而刺目,嘴角浮現苦苦的笑,無奈而淒涼。
那隻小鳥是他幾千年前的前生,當他還是一個仙童的時候,曾經在問天鼎中,看到過的前生。
羽毛像燃燒的火焰一樣的小鳥,離開雀巢開始,便執意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那棵荊棘樹,然後把自己的身體插在最長、最尖銳的荊棘上,和著血淚歌唱,一曲終了便是生命的終結。
明明知道,把荊棘插進胸膛,結局只能是死亡,卻固執地,從容地,插進去……
看著心臟汩汩湧出血來,然後放聲歌唱。
一生只能唱一首歌,一生只為唱一首歌。
它的名字,就叫做荊棘鳥。
他注定,只能做一隻荊棘鳥,只能把荊棘插進自己的心臟。
「師姐,你真的不肯讓開嗎?」他輕輕地問道。
隱蓮固執而倨傲地睥睨著他。
璃月閉上眼睛,揚起了自己的劍……
對著隱蓮,揚起自己的劍……
寒光閃過的一瞬間,摩羯抱住隱蓮,一個旋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
劍落下,上古神器,斬妖除魔的盤龍劍落下。
他的後背被硬生生劈開,露出雪白的骨肉和翻湧而出的冰藍色的血液。
「師兄!師兄!師兄……」隱蓮帶著顫音驚叫著。
似乎很痛,摩羯輕蹙一下眉毛,嘴角卻帶著溫和的笑,「隱蓮……你……知不知道……」他沒有說下去,閉上了眼睛,腦袋向旁邊一歪,同樣冰藍色的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流淌在雪白的肌膚上,異常的詭異淒厲,異常的慘烈悲壯,然後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師兄!師兄……」隱蓮哭喊著。
敞開的窗子,吹進溫柔的風,撩撥起她鬢邊的髮絲,似乎面前這個人最柔軟的手指。
摩羯卻已經閉上了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射出兩泓淺淺的暗影,顯得從未有過的憔悴和孱弱,令人憐惜。
璃月看著隱蓮悲痛欲絕的樣子,耳畔響徹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根刺已經扎進心臟,深得直沒入進去……
他就那麼怔怔地看著,眼中瀰漫著濃濃的霧氣,還有淡淡的哀愁。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蓮猝然跳起來,抽出腰間的佩劍,一下子架在璃月的脖子上,「我要殺了你!給大師兄報仇!」
鋒利的劍刃輕易劃破肌膚,殷紅的血蚯蚓一樣蜿蜒流淌,璃月卻揚起眉,淡淡地說:「師姐,大師兄並沒有死。」
「你說什麼?」隱蓮呆一下,叫道:「你不要騙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可能沒有死?」
「他並不是人類,而是有著數千年道行的魔星,怎麼會輕易死掉呢?」
隱蓮將信將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摩羯。
「不過,他已經元氣大傷,我要帶他去一處極陰極寒之地,不但可以治療他的傷勢,還可以壓抑住他體內的魔性。」
「我和你們一起去,我要照顧他!」
「師姐,」璃月微一搖頭,劍刃滲入更深,更多的血流出來,他卻似乎全然不在意,繼續說道:「你不能見他,不但是現在,以後也絕對不可以再見他。」
「為什麼?你說為什麼?」
璃月默然,神情有些困頓。
「難道,」隱蓮憤懣地說,「你妒忌我喜歡他,所以不許我們見面?」
在你心中,原來,我只是這樣的一個人,原來,我只能是這樣的一個人,璃月苦苦地笑,翼動一下睫毛,「師姐,就是這樣的理由,如果你堅持要見他,我只能殺了他。」或者,殺了你。
「璃月!」隱蓮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璃月輕聲說,我知道你恨我,就如同我知道,自己喜歡了你五百年。
鮮血瀰漫了他的長袍,如此的綺麗,如此的詭艷,在清風中輕輕搖曳,恍若他迷離的眼眸。
隱蓮卻看也沒有看一眼,她慢慢收回長劍,然後俯下身,抱住摩羯,淚水滴落在他臉上,冰藍色的血染了她滿身滿手,「嘶啦」一聲,她扯下自己的裙擺,包裹在摩羯身上,一邊包紮,眼淚就一邊滴落在上面。
璃月頸上的血,還在流淌著,同樣滴血的,還有胸腔裡的某個部位……
她仰起頭,用那麼悲傷、怨懟、憤怒、痛苦、絕望的眼神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我答應你,會離開他,永遠都不會再見他,但是,你要保證,會好好地對待他,讓他好好地活著。」
「我……答應你。」璃月輕輕點頭。
一個時辰以後,璃月帶著摩羯離開了蓬萊山,他還帶走了石室內那把灰褐色的弩。
隱蓮從截然相反的方向下山,除了隨身衣物,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卻留下了一滴淚,她步履蹣跚地走到山腳下,然後回望高聳入雲的蓬萊山,青春貌美的臉上,流露出飽經歲月風塵的滄桑,眼角的一滴淚,就那麼悄然滑落,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遠。
再見,蓬萊,再見,我一去不復返的青蔥歲月,再見,再也不見。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1:16
第3章(1)
璃月不止一次看到過蜘蛛捕食獵物的情形,在密林深幽處,那些或許粗壯或許纖細的樹木枝杈間,抑或是在某個斑駁牆角灰色的暗影裡,總是會有密密盤結的網,常常粘著一隻也許頹然翼動著翅膀,卻被牢牢吸附住的小飛蟲,一隻黑色或者是灰色的蜘蛛就帶著得意和篤定,從容不迫地邁動步子,慢悠悠向它爬過去,小飛蟲徒勞無功地掙扎著,最後發現只能懷揣著恐懼,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成為蜘蛛的腹中餐。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時的那份恐懼,於是它會瑟縮,會戰慄,會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
然而,它的恐懼,往往只是增加了捕獵者的興奮和愉悅而已。
璃月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隻被困在蛛網中的小飛蟲,而且被折斷了翅膀,徒勞無力地掙扎著,周圍被不止一隻蜘蛛窺視著。
朦朧晦暗的夜色中,他們向他慢慢圍攏過來,後背似乎翼動著死神黑色的羽翼,把玩著手中千奇百怪的武器,臉上帶著胸有成竹般篤定的微笑。
就像,死神的微笑。
璃月身上的青衫已經被鮮血浸透,渾身傳來錐心蝕骨的刺痛,究竟有多少道傷痕,究竟受了多重的傷,他自己也不清楚,自然也無暇顧及。而冰冷的寒意也早已滲入肺腑,那是千年冰蠶絲終於突破他的先天罡氣,正在體內肆意攻城略地,於是四肢百骸都不由自主地戰慄著。
冷,徹骨的寒冷……
唯一感覺到溫暖的部位在前胸,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盒子,鐵灰色的盒子,裡面放著從南海帶回來的沉香。
沉香,千年沉香木的精華,不但可以驅毒,還可以療傷,具有化腐生肌的神奇功效。
如果,他現在用沉香來療傷,也許還會有一線生機,可是,那樣,伯琮就會死,雖然,自己現在死了,一樣沒有人會把沉香交到伯琮手中,伯琮同樣會死,然而,只要沉香還在,伯琮就還會有一線希望,一線生機,如果自己用掉了沉香,他就一定會死。
沒有絲毫猶豫地,璃月揚起手中的盤龍劍,對著包圍他的人,揚起了劍。
那些人卻笑得更加得意,就像嘗試了無數次,終於偷到小母雞的狐狸,就像飢渴了好幾天,突然遇到甘泉的野狼,看著他,眼中閃爍著貪婪興奮野蠻凶悍的光芒。
而璃月手中的劍,雖然筆直高舉,卻劍光晦暗,龍睛也暗淡無光。
他們知道,自己就要得手了,他就像被困在蛛網中的小飛蟲,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白板雞,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憑宰割。
夜色蒼茫沉寂,空曠寂寥的夜空,高懸著一輪淒清的冷月,瀰漫著清冷的銀輝,周圍點綴著黯淡的星子,映照著璃月蒼白倦怠、已經飛濺上點點斑斑血漬的容顏。晚風習習,撩撥起他因為早已被挑斷髮帶而散落的長髮,影子投射在地上,搖搖曳曳,恍若鬼魅。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一刻就會變成真正的鬼魅,等待他的,也許就是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師父曾經說過,那是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上天給自己的懲罰。
只要他拿出沉香,就可能扭轉命運,然而,他從容地舉起了劍。
鮮血從他的嘴角慢慢溢出來,他的目光依然淡定平和,臉上依然如月般清冷寧靜。心中卻波濤起伏,快要來不及了,就快要來不及了,允文,他會來吧?交代貞元的事情,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次也不會例外吧?
賣糖的老人家、把玩著綵球的小孩子、帶著溫婉笑容的母親、拿著絲帶的少女、一臉諂媚的老闆、賣雲糕的小伙子……他們身上或多或少也掛了彩,所以看著璃月的眼神就分外怨毒,帶著貓捉老鼠般戲謔的神氣,慢慢向他逼近。
璃月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等待著不止一根荊棘同時刺進自己的身體……
等待中的傷害並沒有來臨,包圍著他的天羅地網忽然被輕輕劃破。
然後他聽到了小孩子的尖叫、老人家的嘶吼、少女的訝然……
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闖入視線,是隱蓮,卻又不是蓬萊山上的隱蓮,而是古橋鎮中的隱蓮,相貌平庸、毫不引人注目的隱蓮。
她手中揮舞著一柄長劍,劍光霍霍,舉手投足間就刺穿了小孩子手上的綵球、挑斷了老人家握著勺柄的手腕上的筋,也把兩個少女手中的絲帶割得粉碎……
這一切,只是發生在一瞬間。
這當然不是說她的武功修為比璃月高,而是因為那些人剛才和璃月苦戰,已經消耗了太多體力,大都受了傷,而且,她的出現,也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出人意料。
彼此對視一眼,他們突然揚手向前一擲,然後齊齊縱身向後翻騰跳躍,一股濃煙過後,街道上突然變得一片靜謐清冷,他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來就不曾出現過,就連賣糖人老人家的小推車、賣雲糕小伙子的擔子、賣首飾老闆的攤子也都徹底消失了,沒有任何痕跡留下來。
一切,好像根本就不曾發生過。
披頭散髮、臉上濺著血漬,身上的衣衫七零八落、千瘡百孔,恍若鬼魅的璃月就站在靜謐的街頭,修長的身子顯得有幾分單薄和孱弱。
隱蓮微顰眉頭,淡然地看著他。
璃月收了盤龍劍,也打量著她,打量著面前這張全然陌生的臉和面具後面熟悉的靈魂。雖然知道,她並不是因為關心自己才出現在這裡,不過心底還是湧起一絲淡淡的喜悅,於是,唇畔不由自主漾起淺淺的笑意。
「你要死了嗎?」隱蓮問道,她看得出來,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傷,不過,她關心的並不是他的傷勢,或者是他的生存抑或死亡,所以語氣依然冷淡而平靜。
「是,我就要死了。」璃月點頭。
「那麼……」她微揚起眉。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期待什麼,輕聲說道:「就算我死了,你也絕對不可以見師兄。」
「璃月!」她氣憤地叫。
「我絕對不會讓你再見到他。」璃月重複道。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會有你這樣的人,居然這麼冷酷,這麼無恥,這麼卑鄙,這麼惡劣,僅僅因為自己一廂情願的愛慕,就嫉恨到要硬生生拆散我們。」隱蓮咬牙切齒地咒罵道。
璃月斂了笑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才知道嗎?」
他這樣坦然承認,隱蓮反而沒有辦法繼續罵下去,惱怒地看著他。
「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璃月緊蹙眉頭,喉嚨突然湧起一陣腥甜,他努力壓抑下去,咳嗽一聲,低聲說:「我現在就快要死了,師姐就幫我做最後一件事情吧。」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鐵灰色的小盒子,遞到她面前。
「我不知道,那十年對我來說,有什麼值得懷念的。如果實在要說的話,也只剩下憎惡而已。」隱蓮冷笑著,並沒有伸手去接盒子,「我倒寧願從來不曾認識你,你從來就不曾出現過。」那樣師父就不會被你蠱惑,不會把盤龍劍交給你,我和師兄就永遠都不會被分開。
「我卻從來沒有後悔過……」璃月喃喃,沒有後悔遇到你,沒有後悔愛上你,沒有後悔因為你而選擇沉淪……
「璃月!」隱蓮惱怒地叫。
「就算是憎惡,也請幫我一次,」他頓一下,突然俯身拜倒在地,「拜託你。」
看著面前突然矮了半截的璃月,隱蓮呆住,三年沒見,他似乎長高了很多,本來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如今,已經比自己高出了大半個頭。
現在,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璃月就跪在自己面前,清冷的目光帶著倔強、固執、隱忍和骨子裡的孤傲。
記憶中的璃月,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總是冷冷清清,喜怒不形於色,似乎從來就沒有看到過他欣喜抑或是悲傷的樣子,總是雲淡風輕,彷彿早已羽化成仙,紅塵濁事皆不可入他的眼。
可是,那樣的璃月竟然跪在自己面前。
心中莫名更加的不悅,她冷冷地說:「你知道我既不是來救你的,也絕對不是來幫你的吧?」
「我知道,你只是擔心如果我被人殺死了,就再也沒有人知道大師兄在哪裡,也許他會一個人死在某個地方也說不定。」他聲音依然淡淡的。
「那麼,」隱蓮思忖著,「我們講一個條件吧,我幫你的忙,了結你最後一個心願,你告訴我大師兄在哪裡,我保證不會把他放出來,我只是想要陪在他身邊。」她的尾音夾雜了些許的顫抖。
短暫的沉默,璃月終於克制不住,嘔出一大口血來,他的身子開始搖搖欲墜,聲音卻依然淡定:「對不起,師姐,我不能……和你做這樣的交易。」
真的想不明白,一個人的妒忌心怎麼會強烈到這樣的程度,隱蓮恨恨地說:「你不想讓我幫你了嗎?」
「我很想讓你幫我,但是不會因此和你達成任何交易。」
「璃月!你……」隱蓮氣得瑟瑟發抖。
「如果,天意如此的話,又豈是人力所能挽回的?」璃月喃喃說道,他仰首看天,烏雲突然遮蔽了月亮,紫微星的光芒已經似有若無,暗淡到幾乎模糊,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自己離開臨安之前,曾經交代過貞元,叫俞允文在半個時辰前來古橋鎮街頭,他不能扭轉自己的命運,但是,他卻可以改變伯琮的命運,改變天下人的命運,他本來就是最優秀的術士,擁有最精準的占卜術,所以,他什麼都算到了……自己的危機和死亡,唯一的例外,就是隱蓮的突然出現和俞允文的遲到。
「什麼天意?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隱蓮惱怒地叫著,轉而柔軟了聲音,「璃月,當我求你好不好?你告訴我大師兄在哪裡,你明明知道,就算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他,我心裡也只有他一個人,你成全我好不好?」
璃月默然。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1:53
第3章(2)
「璃月!」她哀懇地叫著。
「你可以憎恨我,但是,我不相信你會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所以,」璃月看著她,沉聲說道,「我還是希望你考慮清楚,不要做以後會後悔的事情。」
「我對別人當然不會見死不救。」隱蓮冷冷地說。
「那就好了,」璃月喃喃,「這個盒子,拜託你帶到臨安,交給驃騎將軍俞允文,告訴他,一定要保全伯琮。」
「你現在是要我幫你救人嗎?」隱蓮訝然問道,什麼人居然會有這樣大的魔力,可以讓璃月如此伏低做小。
「是。」
「我不會幫你的,」隱蓮搖頭,「你這樣的人,要救的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人。」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把師兄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即使死了也不肯讓自己和師兄團聚……這樣一個冷漠、自私、殘忍的人,他要救的,又怎麼可能是善男信女?理所當然是和他一樣薄情寡義的一丘之貉。
「師姐,你放心,他和我不一樣,你救了他,一定不會後悔,他也從來沒有害過人。」他露出一絲苦笑。
遲疑一下,隱蓮指著那個盒子,「那裡面是什麼?」
「是沉香。」
「沉香?」隱蓮呆了一下,驀地叫道:「南海的沉香?」
璃月點頭。
「沉香是療毒治傷的聖藥,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它可以……」她沒有說下去,只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沉香,明明可以救他……明明可以讓他活下去。
他拿著沉香,卻讓她送去救別人。
「璃月可以死,伯琮卻一定要活著。」璃月淡淡地說。
「那個人,」隱蓮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是你很好的朋友嗎?」她自然知道,他自幼父母雙亡,根本就沒有任何親人。
她清晰地看到,璃月清冷的眸子第一次漾起溫柔之色,唇畔露出淺淺的笑意,「是……朋友……」尾音消失了,他猝然撲倒在地上,手上還舉著那個盒子。
遲疑一下,隱蓮走過去,推推他,「你死了嗎?璃月!璃月!」他並沒有死去,但是呼吸已經很微弱,細若游絲,好像連著生命的那根線隨時都會斷裂。
然後,她吃了一驚。他的傷勢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很多,青衫已經被鮮血浸透,他剛才跪倒的地面,也流淌了一大攤殷紅的血,剛才被寬大的袍服擋住了,她才沒有看到。
流了那麼多血,他真的是死定了。
不過,居然還念念不忘救另一個人,還不肯告訴她摩羯的下落,他還真是,固執得可以。
隱蓮拿起盒子,有一瞬間的遲疑,要不要幫他呢?要不要去救他那麼想救的人呢?
其實,心底最猶豫的,是沉香,也可以救他的命。
難道就這樣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死掉嗎?雖然,那麼那麼的痛恨他,可是,就這樣看著他死掉,還是未免有些不忍。
眼睜睜看著一個可以救活的人在自己面前死掉,這樣的事情,隱蓮還從來都沒有做過。
良心和怨恨在她的心中拉鋸般撕扯著。
遠遠地,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幾乎轉瞬之間,漫天煙塵中,一匹棗紅色的馬已經一聲長嘶,佇立在面前。
月光如銀如練,馬上的男子金盔鐵甲,面如冠玉,卓然而立,宛若神祇。他翻身躍下馬,一把抱起璃月,訝然叫道:「璃月!璃月!」
璃月眼眸緊閉,清冷的月光下,臉色慘白如紙,濺著點點斑斑的血漬,說不出的淒厲,說不出的詭異。
驀地抬起頭,男子一雙眸子凌厲地看著隱蓮,「你是誰?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誰有本事把他傷成這個樣子?」
「我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人,你是他的朋友嗎?」隱蓮微顰娥眉,只是三年沒見,璃月居然結交了很多朋友嗎?可是,交朋友似乎並不是璃月的性格,她一直以為,他是那種直到老死,都只會冷眼看紅塵,生活在屬於自己世界裡的人。於是,突然發現,她其實一點也不瞭解璃月,不瞭解這個和自己曾經共同度過十年歲月的男人。雖然,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瞭解他。但是,這樣全然陌生的感覺,還是讓她覺得很不快。
男子顫抖著手指,輕輕揩拭璃月臉上的血漬,動作小心翼翼,無限溫柔,無限憐惜,眼睛中溢得滿滿的都是濃濃的關切,聲音悲愴憤懣:「璃月!你這個天字底下最大號的笨蛋!你這個天字底下最蠢的傻瓜!你早就算到了嗎?你當然已經算到了,你本來就是最好的術士,你知道自己會遇到危險,知道自己不可能帶著沉香平安回到臨安,所以才會叫貞元通知我今夜務必要來古橋鎮。你也知道貞元那個傻小子,無論你說什麼他都會照做,絕對不會多問一句,可是,你就這樣死了,你叫我們怎麼辦?」淚水在他眼眶中打轉,「璃月,我們是兄弟,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貞元要被鬼差抓走的時候,你不惜逆天改命,也要救他。伯琮每次有難,你總是第一個出現。為什麼你有了危險卻不肯告訴我們?為什麼你總是自己一個人承擔?」淚水終於從他的眼角滑落,「我知道你想要救伯琮,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救他,你說過,只要他活著,就能拯救很多人,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對我來說,絕對不會比你重要,我可以為了他們去死,但是,我絕對不要你死!璃月!如果你敢死掉,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就算是上窮碧落下入黃泉,我也一定要把你抓回來!」
璃月始終緊閉著眼眸,連著他生命的那根線並沒有斷,呼吸卻時斷時續,彷彿剎那間就會停止。
天空的烏雲繼續翻湧著,不但是月亮,連星子都被徹底淹沒了。天地間一片漆黑如墨染。
男子呆呆地看著他,忽然仰起頭,對隱蓮說:「你有沒有看到他拿著什麼特別的東西?」
隱蓮把盒子遞給他,「喏,這個,他說叫我交給一個叫做俞允文的人。」
「我就是俞允文。」男子接過盒子,定定地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
「隱蓮。」
「隱蓮,」俞允文重複了一遍,「你住在這個鎮上嗎?」
隱蓮點頭。
俞允文放下璃月,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塞給她,看一眼天色,聲音很是焦急:「我現在必須拿這個回京城救人,拜託你先照顧他,我會盡快趕回來接他。」
「可是……」隱蓮看著手裡的銀票,揚起眉,「他好像快要死了啊?」
俞允文的目光驀地變得凶狠,漂亮的臉上冷冽如冰,「你不要胡說八道!他絕對不會死的!他不是普通人,不會那麼容易死的!總之你要好好照顧他,我回來的時候會好好報答你,否則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他有些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告訴你!我就是大宋的驃騎將軍!」
隱蓮翻了翻眼睛,還沒等說話,俞允文已經翻身上馬,一路飛馳而去,留下一串塵煙滾滾。
看樣子那個伯琮也危在旦夕了。
隱蓮看看手中的銀票,頗有些狐疑,現在的將軍這麼有錢嗎?隨手一撒,就是大把的銀子,可是,對於她而言,這些錢,好像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意義。
她聳聳肩,為難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璃月,要怎麼處理他呢?雖然完全不擔心那個驃騎將軍找麻煩,不過,就這樣丟下他,他就死定了,未免有些於心不忍……她躊躇了半晌,終於歎口氣,心裡想著,我是修道之人啊,終於還是太善良啊……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2:37
第4章(1)
半炷香以後,璃月已經躺在了隱蓮家簡陋的木板床上。
隱蓮站在旁邊,猶豫半晌,終於解開他的青衫,驀地呆住,心臟莫名悸顫了一下,他,究竟是怎麼忍住的?怎麼可能忍得住?怎麼有人可以忍住?
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
體無完膚……隱蓮終於知道什麼是體無完膚,雪嫩的肌膚上密佈著縱橫交錯的傷口,胸前竟然隱隱露出森森白骨,血肉模糊猶如除夕之夜廚房裡包餃子用的肉餡……這竟然是人的身體?!他居然就用這樣的身體,堅持著站在自己面前,那麼雲淡風輕地說:「我就快要死了,師姐就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吧。」
他怎麼可以那麼冷靜,怎麼可以那麼坦然,怎麼可以那麼鎮定自若……
隱蓮驀地轉過身去,不忍再看,不能再看,她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閉一下眼睛,然後,從床畔的櫃子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她手指輕顫著,倒出裡面的液體,塗抹在他身體上。
手上陡然一停,眸色變沉,她呆住了。
他的血液冷熱交雜,翻湧不停,似乎兩股血脈正在爭奪這個身體的掌控權……
是千年冰蠶絲,只有千年冰蠶絲才會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她驚訝地發現,他的修為,要比自己想像中高出很多,也許,並不在師兄之下。
所以,即使中了千年冰蠶絲,即使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可以和那些絕頂高手抗衡那麼久。
然而,至陽至純至潔的璃月體內有至陰至柔至寒的千年冰蠶絲,他……真的死定了,除非,除非……有人幫他吸出冰蠶絲。
看著他慘白破裂的嘴唇,隱蓮遲疑了。
床頭一盞昏暗的油燈明明滅滅地閃爍,搖曳恍惚猶如她的眼眸。
救他?不救他?救他?不救他……
不救他的理由有很多,他是一個很令人討厭的人,他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他是一個無情無意的人,他是自己這輩子最憎恨的人……
他可以為了一個不成理由的理由,把一起長大的師兄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可以因為極端狹隘的妒忌,硬生生把自己和大師兄拆散,甚至至死也不肯成全自己……
為什麼還要這樣委屈自己去救他?
可是,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嗎?
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著鮮活生命的人……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
璃月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死亡對他而言,並不值得擔憂和恐懼,身體上的痛楚,也不能絲毫磨損他的驕傲。
慘白的臉頰,早已全然失去了血色,眼睛深凹進眼眶,似乎比在蓬萊山上又清瘦了很多。
三年來,他也並不快樂吧?大師兄現在又變成什麼樣子?他究竟把大師兄關在哪裡了呢?
隱蓮心中驀地一動,她咬一下嘴唇,下定決心似的俯下頭,湊上璃月的嘴唇,用力地吻下去。
冰冰涼涼,柔柔軟軟,雖然並不喜歡,但是,好像也不會很討厭,她用力吮吸著,帶著血腥的涼意慢慢湧入她的口中。
雖然臉上塗著厚厚一層易容膏,她還是赧然紅了臉,如火焰一般燃燒,無論怎樣堅強、怎樣倔強、怎樣倨傲,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和一個男子如此親密地接觸……
淡淡的悲涼湧上心頭,這樣的親密,卻並不是和最最敬愛的大師兄,而是和自己最最憎恨的璃月……
她不禁慨歎自己的命運,是何其的悲慘和不幸……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迭聲欣喜的呼喚:「隱蓮!隱蓮……」
易容膏下的隱蓮勃然變了臉色,卻並沒有從璃月唇上撤離。
伴隨著呼喚聲,一陣「登登登」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終於在一聲驚叫中戛然而止,「隱蓮!你在做什麼?」
隱蓮正半伏在璃月身上,因為害怕壓迫到他的傷口,而用雙臂支撐著身子,嘴唇還緊緊貼在他的上面,就保持著這樣曖昧親暱的姿勢。
那個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兩個,懷中捧著的一大束煙花猝然掉落在地上,「隱蓮,這是假的吧?我只是在做夢是不是?」他揉揉眼睛,白著臉,聲音顫抖地叫,淡紫色花綾長衫下的身體似乎瞬間萎靡了很多,有些搖搖欲墜。
隱蓮沒有抬頭,如果她現在停止,冰蠶絲就會轉回璃月體內,並且再也不肯出來,直到徹底吞噬掉他的身體為止。
「隱蓮!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他又是誰?」穿著淡紫色花綾長衫的公子搖頭叫道,「我不相信你是這樣水性楊花的人!我不相信你會背叛我!你跟我解釋啊?我會聽你解釋的!我們就要結婚了!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的!隱蓮!你說話呀!」
冷冷的寒意從璃月的唇瓣傳入隱蓮口中,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暢愜意,千年冰蠶絲對極陰極柔的體質來說,是有利而無害的。她本來就是屬於黑暗界,她的血管裡流淌著的本來就是陰冷的血,雖然她自己並不知道,卻本能地喜歡著。
「隱蓮!我……我恨你!」公子一跺腳,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傳來「撲通」一聲,他似乎摔倒在地上,然後爬起來繼續跑,腳步聲漸漸消失了。
璃月身上的寒意慢慢消散,原本慘白的臉頰也浮現出隱隱的血色。隱蓮慢慢抬起頭來,眼神變得更加晦暗,她知道,她和那個人已經結束了。
離開蓬萊山,離開大師兄,曾經一度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對任何人動心。
可是,一個人,在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上,真的很寂寞,很孤單,這樣孤單寂寞的感覺,很不舒服。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叫做姜采晨的人出現了,帶著陽光般燦爛的笑靨,帶著點沒心沒肺的單純和肆無忌憚的天真爛漫,神清氣爽地突然闖入視線,他的笑容很像大師兄,於是有一點點貪戀這樣的笑容,不知不覺中被吸引著,一點點地任憑他靠近。
他見到的是經過易容後的自己,相貌平庸的自己,古橋鎮中平凡無奇的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會被這樣的自己吸引,然後給了自己曾經在大師兄身上感受到的體貼、關懷、呵護……
說沒有感動是假的,真的是很感動啊,身為縣丞公子的他,相貌堂堂的他,居然會對外表平庸、一無所有的自己如此一往情深。這才是真正的喜愛吧?
她不知道大師兄喜歡自己什麼,但是,如果是璃月,就一定只是貪戀自己的美貌罷了,畢竟,自己對他並不好……
而她,在這個喧囂的人世間,孑然一身,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真的想過要嫁給姜采晨的,然後,把大師兄深藏在心底,忘記對璃月的憎恨和對師父的不滿,做一個平凡的女人,過平凡的生活。
可是,因為璃月突如其來的出現,這一切都被打亂了,徹底地摧毀了。
她更加怨懟地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璃月,這個毀掉自己所有夢想和期待的罪魁禍首,在心底暗暗發誓,你會付出代價的,為你曾經兩次摧毀我的人生而付出代價!
我救了你的生命,所以,你欠我的,永遠都無法還清!
清晨明媚的陽光輕易穿透紙糊的木窗欞傾瀉而入,璃月慢慢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黑乎乎的棚頂,斑駁的四壁,牆角一隻黑色的蜘蛛正在結網,床畔的桌子上一盞昏黃的油燈似乎燃燒了一夜,一點燈芯明明滅滅地閃爍,搖曳著微藍色的一點光,對面敞開的門,掛著藍色碎花門簾,隱約有些眼熟。
璃月有一剎那的怔忡,他想要起身,卻頹然發現,他的意志完全不能支配這個身體,椎心蝕骨的痛從四肢百骸就那麼清晰地傳入他的每一寸感官。
就好像被一匹烈馬拖著在荊棘密佈的樹林中走了幾里路,就好像被厚重的磨盤重重碾壓過,就好像被七八隻野狗同時瘋狂地嚙咬過……
真的很痛……他蹙緊眉頭,咬緊蒼白的嘴唇,勉強壓抑住卡在喉嚨處的呻吟。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3:13
第4章(2)
一個包著淺藍色碎花頭巾,身穿藍色碎花衫、皂月白裙子,相貌平庸的女子掀開門簾,端著一個瓷碗走了進來。
「師姐……」他怔住,聲音瘖啞破碎。
隱蓮拖過一把椅子,就坐在他旁邊,然後舀一匙粥,體貼地湊在唇邊輕輕吹了吹,喂到他嘴邊,「喝吧,你昏睡了三天,喝點白粥比較好。」
璃月瞪著茫然地眼睛看著她。
「我熬了半個時辰,你不吃嗎?」她揚眉問道。
璃月幾乎是本能地張開嘴巴,淡淡的白粥,糯軟柔滑,溫溫熱熱,帶著濃濃的米香,落進泛著苦意焦渴的嘴裡,分外舒服,順著喉嚨滑入腹部,於是,胸腔裡的某個部位莫名地溫暖了。
「師姐……」他蹙眉,眼中寫滿疑問和擔憂,「我交給你的沉香……」
「你暈倒以後,來了一個叫做俞允文的人,自稱是什麼『驃騎將軍』,他拿走了。」
「哦。」璃月似乎鬆了一口氣,露出釋然的神情。
「他也是你的朋友嗎?」
「嗯。」
隱蓮看著他,冷哧:「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是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呢。」
璃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師姐為什麼會救我?」
隱蓮淡淡地說:「大師兄還被你鎮壓在古墓中,如果你死了,也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那麼,他豈不是要永遠一個人呆在陰森森的古墓中?」想像中的場景實在太過可怕,她打了個寒噤,「那實在太殘忍。」
璃月嘴角浮現淺淺的笑,似無奈又似淒涼,「你多慮了,我已經叫一個朋友去陪伴他,即使我死了,他也不會被這個世界遺忘。」
「你現在有很多朋友嗎?」隱蓮冷哧。
璃月眼眸中漾起柔柔的暖意,聲音也變得柔軟:「不多,但是,都是可以生死共、悲歡同的朋友。」
隱蓮「哼」了一聲,強抑住湧上嗓子眼的譏諷,說道:「吃吧,一會兒粥就涼了。」
「現在,你已經沒有要我活下去的理由了。」璃月別過臉,「不需要委屈自己服侍我。」
「為什麼沒有?」隱蓮挑起眉毛。
「無論我活著還是死了,你都再也見不到大師兄,還有,他都會有人照顧,你不用擔心。這樣,你還要救我嗎?」璃月淡笑,他知道,她對他恨有多深,比起那些追殺他的人,更希望他死的人,應該是她吧?
「當然有理由。」隱蓮低垂下眼瞼。
璃月詫然看著她。
「而且是很重要的理由,」隱蓮慢慢說道,「因為,你是我的男人。」
「呃……」璃月呆住,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出現勃然變色的神情。
「你沒有聽錯,」隱蓮用力點頭,神色抑鬱,「從現在……不對,」她輕搖螓首,「從三天前開始,你就變成了我的男人。」
「我不明白……」璃月眸光閃爍,低喃。
隱蓮放下手中的調匙,慢慢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子,盛夏溫柔的風帶著淡雅的花香飄進來,木稜窗下,一大簇粉白嬌嫩的木芙蓉正開得絢爛,不遠處的一棵柳樹,垂下萬條絲絛,翠綠的枝頭,兩隻黃鸝鳥正在「含情脈脈」彼此對視著,金黃色的雄鳥「啾啾啾」唱著歡快的情歌,暗綠色的雌鳥,用尖尖的嘴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道:「我是一個孤兒,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親是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親人。從我有記憶起,就跟師父和大師兄一起生活在蓬萊山上,他們兩個就是我的親人,是我對這個世界全部溫暖的記憶。我一直都以為,我們三個人永遠都不會分開。」
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剖白自己的心事,不知道為什麼,璃月卻感到隱隱的不安。
「可是,有一天師父帶你回來了,然後我們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亂。」隱蓮搖搖頭,「這樣說,也許並不公平,你什麼都沒有做,但是,你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憤懣不平,「對我和大師兄來說,師父就是我們的父親、母親,是我們最親近、最尊敬、最信賴的人,可是,你輕易地就奪走了師父全部的愛和關懷。」
璃月偏過頭,看著她的背影,包裹在淡藍色碎花布中的秀髮,簡單地挽成一個雲髻,在陽光中呈現出黛青色的光澤,腰桿筆直挺拔,身材窈窕婀娜,猶如秋菊搖曳在枝頭,娉娉婷婷,即使是背影,也是如此的動人。
隱蓮繼續說道:「師父只關心你一個人,每次雲遊回來,只會考問你的功課,只會單獨把你叫進內室,一整天一整天都不出來,自然,眼睛裡再也沒有我和大師兄。大師兄雖然沒有說,但是,我知道,他心裡是不舒服的。我們,就像突然被父母遺棄的孩子,全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璃月垂一下眼瞼,輕輕說道:「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所以你一直都很討厭我嗎?」
「你覺得我很幼稚嗎?」隱蓮轉過頭。
璃月搖頭,「不是,我理解你的心情。」他也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他也渴望愛和關懷。
「理解?」隱蓮冷冷地笑,「我卻不能理解師父,在大師兄心目中,師父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比起尊敬,更多的是深深的愛,師父既然知道大師兄是魔星轉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為什麼要你把大師兄鎮壓在千年古墓中?普天之下,哪一個父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而被父親這樣對待的兒子,又是怎樣的絕望?怎樣的痛苦?怎樣的悲傷?」
「師父這樣做,自然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無論什麼樣的理由,我都沒有辦法接受,」隱蓮眼中閃過怨懟的光,頓一下,繼續說道:「你帶著大師兄離開蓬萊山以後,我也離開了,我不能再呆在那個曾經讓我無限幸福也無限痛苦的地方,我想忘記過去的一切,想要重新生活,我不想記起過去,那真的太痛苦了,所以,我走進紅塵中。我一個人,到處漂泊,到處流浪,就像浮萍一樣,隨波逐流,直到半年前,遇到了那個人。」
她不自覺地眼眸變得溫柔,「他叫姜采晨,是這裡縣丞的公子,相貌堂堂,人也很好,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很像大師兄……」
璃月的睫毛幾不可察地悸顫了一下。
她自然沒有察覺到,眼眸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真的想過,就這樣拋開過去的一切,然後和他一起生活下去,忘記你,忘記師父,忘記蓬萊山,只要……」
她沒有說下去,璃月卻明瞭她的意思,只要記得大師兄一個人就好了,只要把大師兄放在心底就好了。
「可是,」她憤憤地瞪著他,「你卻突然出現了!還莫名其妙地被一群人弄得半死不活!」
璃月輕聲說:「你現在把我丟出去還來得及,就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還是可以做縣丞公子的夫人,繼續過你平靜的生活。」
「已經來不及了!」隱蓮有些羞惱地叫。
「呃……」璃月眼中寫滿了無辜的茫然。
她就更加羞憤,易容膏下的臉通紅如火燒,「我給你吸出千年冰蠶絲的時候,被他撞見了!」
璃月呆了一下,慘白的臉上慢慢漾起紅暈,低垂下眼瞼,他訥訥:「我……去跟他解釋。」
「解釋?這樣的事情要怎麼解釋?」
璃月啞然,額頭冒出冷汗,他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實在經驗匱乏,不知道這樣的狀況應該怎麼處理。
「所以,我想過了,既然不能做一個普通的人,那麼就做回我自己,」隱蓮慢慢說道,「其實,這個世界上,能夠讓我做回自己的人,只有你。所以,我應該嫁的人,只有你。」
璃月呆住。
半晌,他低語:「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嗓音瘖啞,卻不是因為高燒過後,而是,內心深處突如其來的戰慄。
「我現在,很清醒。」隱蓮看著他,慢慢擦拭掉自己臉上的易容膏。
簡陋的室內,突然迸射出明麗妖艷的光。
布衣素裙無法掩飾,那一張美艷絕倫的臉,眼眸流轉間,風情無限。璃月怔住,恍惚間,彷彿看到五百年前密林深幽處,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妖嬈嫵媚的女子,然後是十三年前,走上蓬萊山,第一眼見到的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孩……
他的目光變得癡迷,心臟本已冰封的一角迅速融化,滴水……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3:57
第5章(1)
臨安城城郊西北有一座深宅大院,漆黑的匾額上題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隨園」。
字如其名,很隨意,也很隨性,偏偏灑脫中又帶著顯而易見的執拗,執拗中又讓人覺得很灑脫。
隱蓮第一次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忍不住看了很久,然後問道:「這是你寫的嗎?」
璃月淡然一笑,眼眸溫柔,「是伯琮的字。」
「哦。」隱蓮應了一聲,忍不住更加好奇伯琮究竟是何方神聖。
待到走進「隨園」,她真的是吃了一驚,雖然不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但是,琉璃瓦在陽光下的確金光燦燦,熠熠生輝,亭台水榭、雕樑畫棟,美輪美奐得令人屏息。更兼曲折迴廊,映著荷塘,正是盛夏時節,蓮花嬌俏嫵媚,宛若婀娜多姿的少女,在水面上翩翩起舞,澄澈湛藍的水中,可以清晰看到銀白色的魚在碧綠的荷葉下穿梭。
隱蓮坐在荷塘邊上,撩一把水,忍不住蹙眉,「你這三年,賺到很多錢嗎?」
「這個院落是伯琮的。」璃月背倚著廊柱,淡淡地說。
「你是說……」隱蓮睜大眼睛,「你住在別人的家裡?」她打量著四周,納悶地問道:「可是,怎麼都沒有見到他家的人啊?」
「沒有別人,只有我們,」璃月說道,「伯琮有很多房子,他不住在這裡。」
「他還真是很富有啊。」隱蓮冷哼了一聲。
「如果你說的是銀子的話,他的確有很多。」璃月若無其事地點頭。
「可是,這裡都沒有人打理嗎?也沒有人看管?」隱蓮丟一顆石子在水中,蕩起一圈圈漣漪,那些在水草中穿梭的小魚,頓時受到驚嚇四散而逃,她不禁笑了,「這裡的治安真好啊,都不會有小偷。」
「這裡沒有人,不過有一個鬼在看管。」璃月癡癡看著她的笑靨,不自覺唇畔也逸出笑意。
「嗯?」隱蓮詫然抬頭,「你在騙我嗎?」
「想見到他嗎?」璃月視線轉到荷塘中間一朵似乎即將凋零的蓮花上,突然伸出手,那蓮花就翩然飄過來,落在他手中。
他微笑,「貞元,我回來了,你不開心嗎?」
那蓮花低垂著粉白的花瓣,萎靡不振,微微戰慄。
「怎麼啦?貞元,有人欺負你嗎?」他白皙的手指溫柔的拂過花瓣。
隱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和他手上的蓮花,忍不住叫道:「你、你該不會是……把一個鬼的靈魂寄附在蓮花上吧?」
鬼是屬於黑暗界的,不能被陽光照射,可是,如果有了寄附的實體,那又另當別論。
但是,利用術士的法力,為鬼借體,讓他可以在白晝活動,本來就是有違天理,會受到上天的懲罰。
「貞元很喜歡陽光呢。」璃月微笑,眼眸無限溫柔。
隱蓮瞪大眼睛看著他,好像他突然間變成了一個怪物,在她眼中,他現在的確和怪物差不多。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瞭解璃月的,可是,這次重逢之後,突然發覺,自己完全不瞭解他。
抑或是,她根本就沒有真正地瞭解過他,那時候她的視線全部被摩羯吸引住了,她對璃月所謂的瞭解,只是自以為是的瞭解。
自從三年前的事情發生了以後,她就認定,他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結果卻發現,他對他的朋友都很不錯,例如那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伯琮,還有那個毛毛躁躁的俞允文,現在……居然還有一個鬼?!
他對身為血魔星轉世的大師兄那般冷酷無情,居然會為了一個鬼而敢犯天譴?!
不禁有些憤憤不平,之所以那樣對待大師兄,是因為妒忌吧?妒忌大師兄的好,妒忌大師兄的完美,妒忌自己對大師兄的眷愛……還真是狹隘啊。
璃月還再撫慰著垂頭喪氣的蓮花,聲音柔軟:「是不是浣蓮又來欺負你了?」
蓮花抖動著葉片,發出縹緲的聲音,似乎無限委屈地說:「允文罵我!」
「哦,」璃月的聲音就像在安撫小孩子,「他為什麼事罵你?」
「我聽你的話,正午時分告訴允文要趕去古橋鎮,他就罵了我,說如果你沒有危險,就不會叫他過去,然後第三天又跑來罵了我一頓,說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把我的花瓣全部拔下來,還要把荷花塘的水全部抽乾。」
「他騙你的,我怎麼會有危險呢?」
蓮花戰慄了一下,低聲說:「我知道,他沒騙我,我就是太蠢,不會想。」
「貞元……」
「下次不論有什麼事,都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允文說你有危險,我很害怕,如果你再也回不來該怎麼辦,你死掉了該怎麼辦……璃月,我很怕。」它瑟縮著,磨蹭他的手。
「好,帶你一起去。」璃月輕聲說。
蓮花在他手上靠了一會兒,忽然挺直莖稈,抬起「頭」來,對著隱蓮不滿地說:「那個女人是誰?我討厭女人,尤其是像浣蓮一樣的女人。」
「你可以討厭浣蓮,但是不可以討厭她哦。」璃月看一眼隱蓮,「她是我的妻子。」
「啊?」蓮花驚叫。
「是真的,以後我們三個就要生活在一起了。」
蓮花一下子垂頭喪氣地耷拉下去。
她是他的妻子,就在昨天,他們兩個結婚了。
雖然並不是出自當事人的本意,但是,他們的確結婚了。
俞允文不知道在忙什麼,昨天才去古橋鎮接璃月,而這時,璃月已經在隱蓮家裡呆了足有半個月。
每天隱蓮都會很體貼地按時給他換藥,加上他本來就異於常人的體質,傷勢已經復原了七八成。
他沒有說要走,隱蓮也沒有開口要他走。
那個她要嫁給他的話題,也沒有再提起過,就在這個曖昧不明的時候,俞允文來了。
他進來的時機不知道是不巧,還是太巧了。
隱蓮正在給璃月換藥。
璃月坐在椅子上,隱蓮在他胸口敷上洗心草,然後小心地纏上布,偶爾她的手指會碰觸到他的肌膚,就像一簇火焰掠過,璃月不覺心跳加快,微微紅了臉,掙扎一下,低聲說:「我自己來就好了。」
因為他的動作,隱蓮手上的布猝然掉到地上,她蹙眉說:「你不要動!」
「我來撿。」璃月俯下身,隱蓮正在他面前半蹲著,他的臉頰就不小心地從她臉上擦過,肌膚貼著肌膚,輕輕擦過。
璃月猝然抬頭,受到驚嚇般,臉紅得像剛出鍋的蝦子。
「都叫你不要動嘛。」隱蓮微嗔,伸手撿起布,輕輕拍打幾下,有些羞,有些惱,卻並沒有生氣。
璃月垂下頭,這回一動都不敢動,心臟卻狂躁得好想要蹦出胸腔,臉上似乎還殘留著溫熱的感覺……距離那麼近,他可以清晰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馨香,非蘭非桂,又似蘭似桂,分外清晰地誘惑著他的感官,神思不覺有些迷惘。
她的秀髮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中,暈染成黛青色,微低著頭,露出雪嫩的後頸,白皙細膩,讓人有觸摸愛撫的衝動,她很美麗,美麗得近乎妖艷,但是,美麗似乎並不能成為喜歡她的理由。
伯琮的後宮中,也有很多艷冠群芳的女子,燕瘦環肥、千嬌百媚,可謂佳麗雲集,卻不能有一個,讓他有絲毫心動。更不消說,在仙界時,那些飄逸出塵的仙子……
從來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如此傾心,如此動容。
莫名的,沒有理由,莫名的,沒有原因,只有你,眼睛裡只看得到你,就算這個世界上有再多的人,就算這個世界上有再綺麗的風景,只能看得到你。
即使,你的眼中,並沒有我的存在,即使,你想要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我……他在心底發出一聲長長的喟歎。
隱蓮始終低垂著頭,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手指的顫抖,才能掩飾自己受到的震撼,那麼親暱……他的臉頰蹭過她的臉頰,即使是大師兄,即使是已經談及婚嫁的姜采晨,也不曾和她如此親近過,更加令她赧然的是,這樣的親暱,她不但不討厭,似乎,還有一點點的喜歡……不知不覺腦海中浮現出幫他吸千年冰蠶絲的情形……於是,臉上火山噴發般地嫣紅。
終於包紮好傷口,替他裹上衣襟,就在這時候,俞允文走了進來,卻驟然退了出去,嘴裡驚叫道:「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璃月恢復了臉色,微揚起眉,淡淡地說:「本來就沒有什麼可看的,你進來吧,不用躲在門縫後面。」
「呵呵,」俞允文尷尬地笑著,走進來,打量著隱蓮,忽然叫道:「璃月!你終於找到你的女人了嗎?」
隱蓮低垂著頭,連頸子都紅了。
璃月卻蹙起眉,「你不要口沒遮攔,胡說八道,我們不是那樣的關係。」
「變成你的女人就好啦,省得整天對著畫像睹物思人,」俞允文親親熱熱地拐住他的脖子,眨一下眼睛,「不要騙我哦,我可是什麼都知道,我偷看過你藏在小木屋裡的畫像,知道你念念不忘的那個女人就是她沒錯啦!」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4:38
第5章(2)
隱蓮驚訝地看著璃月在俞允文懷中似乎無奈的順從,眉眼間都是坦然自若,好想他早就習慣了俞允文的親密。
璃月微嗔道:「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改掉總是偷窺別人隱私的習慣?」
「切,」俞允文翻一下白眼,「那是因為我關心你啊,別人的事,請我去偷窺,我還不屑呢,這樣吧,你也想念她很久了,今天我就給你們兩個操辦婚禮吧。」
「你不是在發燒吧?」璃月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生米早點煮成熟飯,免得夜長夢多嘛。」俞允文附在他耳邊低聲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個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都說不是……」璃月皺著眉頭。
「什麼『不是』?」俞允文打斷他的話,「兄弟一場,你就不用瞞我了,伯琮送你那麼多美女,你都不要,還不是在等著她?不管你們是怎麼重逢的,既然機會來了,就要好好把握啊。」他抬頭看著隱蓮,飛快地說道:「我是璃月的好兄弟,我們家璃月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靦腆了,不過很專情、很可靠,現在我去給你們兩個採購婚禮用品,你不反對,我就當你答應了哦。」
「呃……」隱蓮剛張開嘴,他已經放開璃月,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隱蓮瞠目結舌地看著猶自抖動的門簾,訝然問道:「據說你這個朋友是個將軍?」
「是啊。」璃月無奈地點點頭。
「哦。」隱蓮悄悄撇一下嘴,難怪大宋會變成南宋,原來,宋國的將軍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的確是一個將軍,而且,」看到她的小動作,璃月慢慢說道,「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大宋最聲名顯赫的將軍,會輔佐一代新主,建立中興的大宋。」
「呃……」隱蓮狐疑地看著他,她當然知道,他很善於占卜,但是,剛才那個人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可以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將軍啊。
「所以,你才會選擇他做朋友?」她脫口而出,只因為俞允文會成為了不起的人?
璃月一下子黯淡了神色,沉默片刻,「他是我的朋友俞允文,不是將軍俞允文。」
這句話有點難以理解,隱蓮思忖的工夫,他定定看著她,「那個人有點衝動,有點固執,如果你不想嫁給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隱蓮瞪他一眼,「這裡是我家,為什麼要我離開?」
「因為如果我離開了,他一定會抓著你滿世界找我,死都不會放你走。」璃月如是答。
「我是那麼容易被人挾持的人嗎?」隱蓮冷哧。
「如果那個人是俞允文,」璃月認真地說,「就絕對有可能。」
隱蓮哼了一聲。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璃月問道。
「不是,我是找不到要離開的理由,」她慢慢說道,「我不是說過要嫁給你了嗎?難得有人肯替我們操辦,省了不少麻煩,我是個很討厭麻煩的人。」
璃月怔住。
兩根龍鳳燭,吉服、喜帕、綵球綢帶、喜被、龍鳳枕……甚至不知道還從哪裡找來一個斜插著大紅花、滿臉褶皺的喜娘,還有被叫進來的滿堂賓客,一瞬間擠滿了院子,俞允文的辦事效率的確很令人歎為觀止。
院子內外很快布上流水席,古橋鎮聲名最顯赫的福滿樓的夥計就在招呼著客人,站在角落裡的老闆藏在袖子裡的手不停捻著一疊銀票,一雙肉肉的小眼睛笑瞇成兩條縫,嘴角笑得合不攏嘴。怪不得算命的說他今年財星高照、福星臨門,果然,就遇到這樣爽快的大主顧了,哈哈哈……
那個器宇不凡、貌似「冤大頭」的主顧正在熱情洋溢地招呼客人,而所謂客人,不過是他從路上剛剛抓來的路人和附近的鄰人,「大家盡情吃、大口喝,需要什麼我再叫夥計去買……吃飽喝足想要離開的到我這裡領紅包……」
普天之下,只此一份,喝喜酒不需要賀儀,反而還有紅包可拿,這就難怪賀客如潮水般湧入。
幸而隱蓮早早就被喜娘抓去梳妝,要不然附近的鄰居乍然見到「變臉」後的隱蓮,怕不會以為撞見妖怪了。
當然還是免不了竊竊私語的議論——
「這家的姑娘,不是要嫁給縣丞的公子了嗎?」
「是啊,前些日子還看到姜公子過來呢。」
「縣丞的公子怎麼會看上一個都不知道出身來歷的孤女?她又不漂亮。」
「這樣說,也沒錯啦……」
「不過,新郎官長得真是乾淨啊。」
「簡直不像人呢。」
馬上有人鄙夷地說:「這是什麼話?不像人像什麼?妖怪?」聽到的人頓時都哄笑起來。
前面那個人又說道:「怎麼會是妖怪呢?是像神仙啊。」
大家都不說話了,半晌,有人說道:「真的很像啊。」
就這樣,在吵吵嚷嚷、議論紛紛中婚禮真的舉行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沒有高堂,俞允文大言不慚地坐在上位,「我花了好幾千兩銀子,受之無愧啊。」
璃月居然沒有反駁,始終淡淡的,任憑他和眾人擺佈。
喝酒的人自然都很開心,福滿樓的菜也實在可口,夥計的招呼分外熱情,於是,滿堂歡聲笑語,頗有些喜慶的氣氛。
待到夜深人靜,眾人皆散去,俞允文看著他們兩個喝了合巹酒,湊在璃月耳邊,低聲說:「我先回臨安了,伯琮一個人,我不放心,那個老傢伙剛剛弄來一個小狐狸放在伯琮身邊,不知道又要搞什麼鬼,我得去看著他。這些事你不用擔心,好好享受新婚,不要冷落了新娘子,三天後我叫人來接你。」
「什麼小狐狸?」璃微蹙起眉。
「長得很像狐狸精的美女,據說是個才女,負責教導伯琮的功課和武功,」俞允文翻著眼睛,冷笑,「不知道是不是美人計,不過,我們伯琮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誘惑的人。」
「你不要大意,現在伯琮四面楚歌,可謂舉步維艱,凡事一定要先思而後行。」
「知道啦。」俞允文擺擺袖子,走了出去。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問起璃月被圍攻受傷的事,也沒有問及第一次見到時相貌平庸的隱蓮,怎麼會突然變身成為美女,好像他什麼都不知道,卻又好像什麼都知道了。
璃月,自然也沒有提起。
夜色靜謐如水,一雙龍鳳紅燭搖搖曳曳,影子就被拉成巨大恍惚的暗影,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
璃月看著蓋著紅色錦帕的隱蓮,眼神迷離,漾著淡淡的柔光,他拿起旁邊的秤桿,輕輕佻開錦帕。
鳳冠下,一張精緻絕倫的臉,隱蓮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輕輕悸顫,手中不停攪扭著一方紅色的帕子。
璃月慢慢伸出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頜,他怔怔看著她,眸色沉沉。
隱蓮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並不明顯,但是他就是感知到了,於是,眸色驀地變得更加濃郁,濃得就像窗外化不開的夜色。
「你後悔了嗎?」他輕聲問道。
隱蓮搖頭,緩緩的。
「那麼,你現在是我的妻子了?」
「嗯。」她應了一聲。
璃月俯下頭,一點點靠近,隱蓮慘白著臉,眼眸閃爍,明明白白寫著惶恐,攥著帕子的手攥成拳頭。
就在嘴唇堪堪碰觸到她的一瞬間,璃月猝然停止,放開手,退後兩步,「太晚了,你先睡吧。」他低語,轉身迅速走出去,房門在他身後緩緩地闔上。
隱蓮茫然望著緊閉的門扉,渾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停止,這一天,他應該等待了很久,不是嗎?
天空晦暗陰沉,沒有月亮,也看不到屬於伯琮的那顆紫微星。
璃月頹然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身上還穿著簇新的吉服,就坐在佈滿塵土的台階上。
他是一個很喜歡乾淨的人,忍受不了任何污垢,然而現在,卻坐在被無數個人的鞋子踐踏過的地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漆黑的夜空,眼眸中爬滿了落寞和哀愁。
他不應該接受這樁婚事的,他清楚地知道,隱蓮要的是什麼,那絕對不會是他。
他不應該留在這裡的,他清楚地知道,伯琮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幾天前,夜觀星象,他就已經看出來,紫微星的旁邊突然出現一顆天煞孤星。那麼明亮,幾乎可以和紫微星一爭短長。
可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卻接受了俞允文的安排,和隱蓮拜堂、成親,留在這個並不屬於他的地方。
俞允文並不清楚他和隱蓮之間的糾葛,並不知道,隱蓮對於他的感情,只有憎恨而已。
如果俞允文知道,也許會悄悄把隱蓮殺了,然後砍成十塊八塊直接丟進護城河也說不定。
俞允文會把朋友的朋友當成朋友,會把朋友的敵人當成他的殺父仇人。
俞允文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俞允文只是在小木屋中見到過隱蓮的畫像,知道那是自己心儀的女子,希望成全自己。
然而,明知道是錯的,卻沒有拒絕,無法拒絕。
期待了五百年,魂牽夢縈了五百年,要怎樣,去拒絕?
他發出了一聲歎息。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5:17
第6章(1)
憂悒如蓮。
璃月坐在白玉般的圍欄上,靜靜看著荷塘裡的蓮花,眼中氤氳了蓮的憂悒,白皙的臉龐如月般清冷。
他想起昨夜,自己的新婚之夜,做了逃兵呢,真的,不想看到她為難的樣子啊。
她的苦惱會加倍投影在他心上,所以,不忍心看著她煩惱。即使渴望,也不想她有絲毫的勉強,是那樣的憐惜啊……
今天清晨,東方泛白,他才走進新房,隱蓮還穿著新娘子的裝束,坐在床畔,因為宿夜未眠,而略顯疲憊。
他故作若無其事地洗手做羹湯,然後問她要不要一起來臨安。
隱蓮揚起頭,微笑著說:「我們現在是夫妻啊。」
於是,壓迫在他心頭的大石驟然放下,他才明白,原來一直都在擔心,擔心她只是一時的衝動,擔心她很快就會後悔,擔心她會像從前一樣板著臉,對他說:「我心裡只有大師兄一個人。」
幸而,她說:「我們現在是夫妻啊。」
盛夏時節,「隨園」的景致格外美麗,尤其是這一片荷塘。
經過一天的舟車勞頓、風塵僕僕,隱蓮應該很疲憊了,卻早已自告奮勇地去做晚餐。
很難想像,她突然變成賢妻良母的樣子,璃月唇瓣逸出一絲不自覺的微笑。
貞元也已經回到枝頭,萎靡不振地繼續低垂著頭。
似乎璃月有了妻子,帶給他很大的打擊。
貞元是一個鬼魂,伯琮空置著這個院子,就是為了貞元。璃月和俞允文偶爾過來也是為了陪伴貞元,璃月曾經問過貞元:「你要做鬼做到什麼時候呢?我送你去投胎好不好?」
貞元很用力地搖頭。
「如果我和伯琮、允文都死了,只剩下你自己會很寂寞啊。」璃月試圖說服他。
貞元依然很用力地搖頭,神情朦朧而縹緲,迷離著憂悒的淒愴。
於是,璃月沒有再追問他,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悲傷,即使是一個很小就做了鬼的鬼魂也不能例外。
現在,那個固執的鬼魂就毫不掩飾他的落寞,低垂著碩大的蓮花頭顱。
殘陽如血,半沒入天邊。
璃月把目光投向內堂,他的妻子正在裡面準備晚飯,妻子——隱蓮,多麼甜蜜多麼溫馨的一個稱呼。
卻讓他,感到如此強烈的不安……
他慢慢從袖子中拿出龜殼,輕輕摩挲著。
「卡啦——」手中的卦符落在地上,卻沒有伸手去撿,而是定定看著,神情變得更加憂悒。
睽卦,火澤睽。
本卦為異卦相疊,下兌上離,離為火;兌為澤。上火下澤,相違不相濟。克則生,往復無空。萬物有所不同,必有所異,相互矛盾。
睽,就是異變。
主事業,則百事皆衰,主姻緣,則家宅生變,夫妻分離。
火澤睽,更是睽卦中的大凶之卦,主陰陽相隔,生死相阻。他按住胸口,不久前受過的傷似乎還再隱隱作痛。
不由自主想起去南海前曾經替自己占卜的那兩個卦,皆是凶卦,難道自己命中注定,逃不過這一劫?
他再看一眼內堂,眼中湧現了濃重的陰霾,真的不甘心啊,等待了五百年,終於可以和她朝夕相對,她終於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卻要結束了……
等待自己的是無間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並不是害怕地獄的折磨,而是遺憾,再也見不到她了……
在有生之年,她會更加憎恨自己吧?她說過,她不喜歡寂寞,自己卻要丟下她一個人在塵世中漂泊,然後,在若干年後,她會年華老去,會衰竭死亡,會在奈何橋畔喝下孟婆湯,忘記前塵往事,繼續輪迴,在紅塵中輾轉。卻永遠不會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集,即使是擦肩而過的緣分,也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如果知道自己的劫難並沒有結束,如果,知道最終會是這樣的結局,就不會和她結婚,就不會帶她來到隨園,就不會給她任何希望……
任憑她嫁給錦衣華服的公子也好,凡夫俗子也好,總歸是平淡的生活,不會背上寡婦的名聲。
他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看著夕陽中暗淡萎靡的蓮花,這只喜歡鬧彆扭的鬼啊,璃月蹙眉問道:「以後,我會住在這裡,隱蓮也會住在這裡,那麼,你就不會寂寞了,這樣不好嗎?」
貞元依然低垂著花蕊。
「貞元……」他輕輕喚道。
「為什麼要住在這裡?你不是不喜歡這裡嗎?每次我央求你留下來,你都不肯,現在為了那個女人,你就要住在這裡嗎?你就那麼喜歡她,不忍心讓她住在你那間破舊的木屋子裡?」貞元氣呼呼地抱怨著。
沉默了一會兒,璃月低聲問道:「貞元,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我喜歡你,喜歡伯琮,喜歡允文。」
「不是那樣的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璃月輕笑搖頭,「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你死的時候,實在是太小了啊。」
「我怎麼不明白?」貞元憤懣地說,「不就是像伯琮那樣嗎?為了那隻狐狸精居然不理我,還和允文鬧彆扭。」
璃月怔住,「什麼狐狸精?」
「你也是一樣啊,現在眼睛裡只有你的妻子,連伯琮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居然還來問我!」貞元似乎真的生氣了,不再說話。
璃月默然了,最近,他的確忽略了伯琮,卻不是為了隱蓮,而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伯琮絕對不像他的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無能懦弱、玩世不恭、沉迷酒色……
無論群星怎麼爭輝,都無法掩飾他的光芒,現在,那顆紫微星已經磨礪出鋒利的稜角,準備全力反擊。尤其自己在古橋鎮被襲以後,憤怒會使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足以改天換地的力量。
他想看看,伯琮究竟可以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只是不知道,上天會不會給他那麼久的時間……
至於選擇和隱蓮一起住進隨園,貞元只說對了一半,固然是不忍心讓隱蓮住在那麼狹窄簡陋的木屋中,然而,更要重的理由卻是因為那裡距離摩羯太近,太危險……
晚餐很豐盛,也很可口,璃月卻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啦?我做的菜,現在不合你的胃口?」隱蓮問道。
「不是。」璃月搖搖頭,看著窗外,「貞元,他沒有過來吃飯。」
「鬼也吃飯嗎?」隱蓮訝然。
「他可以聞味道,」璃月解釋道,「他很怕寂寞的,也不喜歡躲在蓮花裡,一到晚上,就忍不住跑出來遊蕩,伯琮害怕他嚇到人,才空著這個院子。」
「你總是說起伯琮,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她問道。
璃月笑了,「他是一個掩飾自己很成功的人。」
「呃……」很奇怪的形容詞呢。
「也是一個會改變這個世界的人。」
「啊?」
璃月看著搖曳的燭火,輕輕說道:「如果,我們活得夠久的話,大概可以看到他改變世界的那一天吧?」幾不可聞地,他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歎息,黯淡了眸色。
隱蓮微怔。
隱蓮第二天早晨起來,發現璃月已經出去了。
昨夜,他們並沒有住在同一個房間裡,新婚之夜,他一個人走出新房,天亮才回來,然後神情平靜地做了早飯,吃飯的時候對她說,他已經雇了一輛馬車,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臨安。
隱蓮笑笑,「我們現在是夫妻啊。」
璃月也淡然地笑了。
於是,兩個人來到臨安,來到隨園。
雖然他沒有說,但是,隱蓮知道他牽掛著他的朋友,那個叫做伯琮的朋友。
從來沒有這樣接近過他,從來沒有這樣清楚地看著他,很多以前自以為是瞭解的,發現不一定是真實的,而原本陌生的,不知不覺中卻變得很熟悉。
雖然並不是因為愛才在一起,但是,大半個月的相處,卻已經漸漸習慣彼此的存在。
而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昨天晚上,璃月這樣說:「我們分開太久了,給彼此多一點時間吧,到你能夠接受我的時候……」
隱蓮默然。
他沒有提到「愛」字,他很清楚,她的愛,都給了另一個人,沒有一絲一毫可以留給他。
然後,他去了隔壁的房間。
這一夜,隱蓮輾轉反側,她沒有想過,璃月會這樣做,她以為,璃月會迫不及待地得到自己,他不是期待了很久嗎?好像還畫過自己的畫像,在什麼木屋裡,那個俞允文偷看過,所以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不知道璃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廳堂正中間的桌子上,擺著四碟小菜、一碗米飯,用紗罩罩著,旁邊一張白色的紙箋,字體清秀端麗嫻雅,由字見人,那個人也應該是一個滿腹錦繡的人,「隱蓮,我有要事進宮,你醒後自行用餐,院內景致很好,可以遊玩,後院藏書閣藏書甚多,聊以解悶。貞元單純質樸,你們必能相處融洽。我會速歸。璃月。」
隱蓮有片刻的怔忡,那些小菜,很眼熟,她曾經在蓬萊上做過的,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慢慢坐在桌旁,夾一口放在嘴裡,睫毛莫名地顫悸了一下,很熟悉的味道,和她做過的分毫不差。
是真的,很喜歡自己啊,所以,才會什麼都放在心裡,所以,才會那麼妒恨大師兄……
如果,如果沒有大師兄,如果,人的心可以分開的話,真的很想分一部分給你……可惜,太遲了……比起大師兄,你晚出現了五年,而我認識你,卻晚了整整十三年。
隱蓮並不明白,感動其實也是一種心情,而由感動衍生的另外一種情感,就叫做——愛。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6:51
第6章(2)
院子很大,藏書閣的書很多,她卻沒有興趣,坐在荷塘邊上,把腳浸在水中,保持不動,那些銀白色的小魚誤以為多了兩顆溫暖的石頭,忍不住湊過來碰碰觸觸,弄得她好癢,「格格格」地笑出聲,那些小魚受到驚嚇,又四散遊走了。
「我說,你叫貞元吧?」她問那朵蓮花。
蓮花垂著頭,不理睬她。
「我的名字叫隱蓮。」
蓮花還是不做聲。
隱蓮就惱了,站起來,踏起凌波微步,一下子飄過去,把那朵蓮花折在手中,陰惻惻地說:「告訴你,我也是個術士哦,如果你得罪了我,我就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我才不怕你呢。」貞元冷哼,「十八層地獄,我又不是沒去過,就是璃月把我帶回來的。」
「哦?」隱蓮一呆,璃月居然還敢闖地府?!他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我真的不明白,璃月究竟喜歡你什麼?」貞元抱怨著,「你完全沒有畫裡的女人那麼漂亮。」
「你也見過我的畫像嗎?」
貞元又「哼」了一聲,「那個是你嗎?璃月畫的美女,比你漂亮多了。」
「貞元啊,」隱蓮微側著頭,笑嘻嘻地說,「你帶我去看那幅畫好不好?」
貞元冷哼著偏過他的蓮花頭,意思是不屑理她。
「你很喜歡璃月吧?」隱蓮轉動著眼珠。
「那又怎麼樣?」
「那麼你知道璃月很喜歡我吧?」她甜美地笑著,循循善誘,「如果我們兩個相處得不好,璃月一定會很傷心的哦。」
「呃……」貞元在思考。
「不明白嗎?就是愛屋及烏的意思啦,你要喜歡你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啊。」
貞元搖頭。
「還是不明白?就是說,璃月喜歡我,你也必須喜歡我。」見過鬼,沒見過這麼笨的,隱蓮板起臉。
「哦……」
「所以,現在帶我去看畫像吧。」
貞元搖頭。
「為什麼不可以?」
「你是笨蛋嗎?」貞元晃動著花瓣,「大白天的你想看到一朵蓮花在空中飄嗎?」
「我可以拿著你啊。」居然被他罵做「笨蛋」,隱蓮咬緊牙關隱忍著,盡量溫柔地說。
「我不要!」貞元轉過蓮花頭,「我討厭被你握在手裡。」
「呃……那你要怎麼帶我去?」
「如果,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帶你去。」貞元思忖了一下,說道。
「呃……」他還懂得討價還價,隱蓮黑著臉,「什麼條件?」
貞元似乎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到底是什麼事啊?」
貞元囁嚅著說:「晚餐我想吃雞鴨魚肉。」
「那個很容易啊,」隱蓮鬆了一口氣,「沒問題。」
「還有……」貞元訥訥。
「還有什麼?」
「你不能把我們的交易告訴璃月。」
隱蓮「撲哧」笑了,「你放心,我也不想讓他知道。」這樣窺探他的隱私,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呢。
「就這樣說定了哦。」貞元開心地晃動花瓣。
看來他被刻薄很久了,難道璃月也過得很清苦?隱蓮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帶我去看畫像?」
「晚上吧,你晚上來找我。」
「一言為定。」
「嗯。」貞元輕飄飄回到莖稈上,搖來擺去,在水中照著自己的影子,頗有些自我陶醉的感覺。
隱蓮眉眼彎彎,唇角彎彎,很好奇呢,璃月究竟把她畫成了什麼樣子?
傍晚時分,踩著月亮清冷的銀輝,璃月走進「隨園」,
遠遠的,就看到廳堂裡柔柔的燭火淡淡瀰漫在夜色中,心臟驀地溫暖起來,他步履輕快地走進去,不由自主瞪大眼睛,一個縹縹緲緲的影子坐在桌旁,正在大口吸著氣。
隱隱約約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青年男子,頭戴束髮金冠,身穿白色繡金龍袍,清秀俊朗,儀表不凡。
檀香木桌子上的清蒸魚、叫花雞、鐵板燒鴨、回鍋肉氤氳繚繞,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聽到腳步聲,正在布菜的隱蓮抬起頭來,笑著說:「你回來啦,準備吃飯吧,貞元已經等不及了。」
璃月遲疑一下,慢吞吞坐在貞元對面。
隱蓮盛了一碗飯給他,「快吃吧,我今天做了好些菜呢。」自己也端一碗飯在他旁邊坐下,看著影子男子,忍不住問道:「貞元,你活著的時候,是皇帝嗎?」
貞元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一定是的,要不然你怎麼會穿龍袍呢?可是,你究竟是哪朝哪代的皇帝啊?」隱蓮歪著頭,問璃月:「你知道嗎?」
璃月淡淡地說:「他不是皇帝,如果他能活到現在的話,也許會成為皇帝。」
「哦?你是說他是本朝的嗎?」隱蓮思忖片刻,訝然叫道:「莫非他就是趙敷太子?」
璃月點頭。
「我聽說趙敷太子在幼年時就已經夭折,怎麼會長這麼大呢?」隱蓮吃驚地說。
「他本來應該有陽壽二十一年,卻不幸在幼年被奸人害死,所以,不能投胎為人,作為孤魂野鬼一直在陰界飄蕩,一年前,鬼差按照生死簿緝拿他到閻羅殿,他死活不肯去投胎,我就把他帶回來,養在蓮花中。」
「哦,原來貞元就是趙敷太子,實在是失敬啊。」隱蓮看到璃月不停地扒著白飯,忍不住微顰娥眉,順手夾了一個雞腿放在他碗中,「你怎麼都不吃菜呢?」
璃月怔怔看著面前的雞腿。
「快吃啊,我做的叫花雞很好吃的,」隱蓮催促道,「你看貞元多喜歡。」
貞元閉著眼睛,一副渾然忘我的情景,正在用力吸著氤氳香氣。
「哦。」璃月眼神閃爍,應一聲,夾起雞腿,慢慢吃著。
「好吃嗎?」隱蓮期待地看著他。
璃月點點頭。
「那就多吃點。」隱蓮笑。
璃月再次點頭。
貞元終於睜開眼睛,一臉滿足地說:「啊,真是人間美味啊!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享受到了。」他抱怨著,「璃月,自從你來了以後,因為你不吃葷,連累我們一起陪你吃素,我都快忘記這些美食的味道了。」他突然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半晌,訝然叫道:「璃月!你!你在吃什麼?」
隱蓮手上夾的一塊雞肉猝然掉在桌子上,勃然變了臉色,她竟然忘了……她竟然忘了……璃月不吃葷……
璃月繼續吃著雞腿,淡淡地笑,「原來,雞腿也很好吃啊。」
「璃月……」她訥訥。
「真的很好吃。」璃月用力點頭,把雞腿吃光,放下已經空了的飯碗,「你們兩個慢慢吃,我今天在宮裡忙了一天,想要早點休息。」
他走了出去。
「搞什麼啊?」貞元納悶地說,「他不是只吃素嗎?還是只有你做的葷食才肯吃?」
隱蓮怔怔看著旁邊的碗,啃得乾乾淨淨的雞腿,沒有一絲肉留下來。
她忽然跳起來,飛快地跑出去。
沒有走出多遠,就聽到一棵梧桐樹後面傳出劇烈的嘔吐聲,那麼痛苦,似乎要把五臟肺腑都要吐出來。
她慢慢背倚著梧桐樹,閉上眼睛,聽著後面傳出聲嘶力竭的嘔吐。
居然,忘記了……
怎麼會忘記呢?因為從來就沒有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因為從來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可是,當年,那麼執拗的少年,寧肯只吃白飯的少年,寧肯不吃飯的少年,居然會把那個雞腿吃得那麼乾淨,究竟是怎麼忍耐的?究竟是怎麼嚥下去的?
眼角莫名地濡濕,傻瓜,不能吃,不想吃,為什麼還要吃?為什麼還要這樣勉強自己?
璃月幾乎要把自己的膽汁嘔出來,真的很難過。
不想吃的,知道自己不能吃的,可是,看著她期待的目光,盈盈的笑臉,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甚至,即使是毒藥,即使是任何骯髒污穢的東西,都可以吞下去,只要不讓她失望,只是不想看到她失望。
喜歡一個人,究竟可以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呢?為了你忍耐我所有不能忍受的,為了你,接受我所有不能接受的,為了你,面對我所有不能面對的,最後,為了你,付出我的全部……這就是,璃月的愛情。
可是,他悲哀地發現,在隱蓮心中,對他除了憎恨,再沒有任何其他的記憶,所以才會連他最忌諱的事情、曾經無數次戲弄過他的事情都全部忘記了……
這也可以算作是一件好事吧,反正,他們不會有未來,反正,他的生命隨時都會走向終結,到了那個時候,因為隱蓮並不愛他,所以,就不會有痛苦,不會有悲傷……
璃月揪緊了自己的胸口。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7:38
第7章(1)
隔壁門扉緊閉,璃月應該早已進入夢鄉。
月上中天,一人一鬼,兩個同樣縹緲的影子,以同樣飛翔的速度,飄出隨園。
穿過街道,越過農田,經過草地,跑過樹林……飛過一座座在夜色中晦暗猶如鐵的獸脊的山丘,終於來到密林深處一座小小的木屋前。
打開搖搖欲墜的木板門,隱蓮揚手一指,不遠處的桌子上,一盞昏暗的油燈就陡然亮起,瀰漫出昏黃蒼涼的光暈。
隱蓮打量著四周。
很簡陋的木屋,牆上掛著一把灰褐色的弩,很眼熟,下面一張木板床,鋪著厚厚的蒲草,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牆角一棵馬蹄蓮靜靜地開放,不染纖塵,即使主人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來了,這個屋子依然不染纖塵,就像那個人一樣。
「你沒有出現之前,璃月就是住在這裡的。」貞元坐在椅子上,嘀咕著,「紅顏真是禍水啊,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一遇到女人,就方寸大亂。」
「我發現你真的很囉嗦。」隱蓮白他一眼。
「沒有辦法,」貞元歎著氣,「做鬼很寂寞的,難得有人肯聽鬼說話,當然要多念幾句。」
「你為什麼不去投胎啊?璃月不是要幫你嗎?」隱蓮東翻翻西看看,「難道你想永遠做一個孤魂野鬼?」
貞元神情恍惚了一下,飄過來指指木板床,「在這裡啦。」
隱蓮掀開蒲草,一下子呆住,蒲草下面,雪片一樣的宣紙,層層疊疊。不是一張,不是兩張,而是很多張畫像。巧笑倩兮的隱蓮、薄嗔微怒的隱蓮、花間撲蝶的隱蓮、御劍飛行的隱蓮、仗劍而立的隱蓮……無數個隱蓮,卻是一樣的神采飛揚,一樣的婀娜多姿,一樣的美艷絕倫……
輕輕摩挲著上面的女子,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微微顫抖,心臟一下下地抽搐。
她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麼一個人,保有關於自己那麼多那麼多的記憶,甚至包括那些自己已經忘卻的記憶,從十三年前那個初次乍見時青澀稚嫩的女孩到三年前那個翩翩而立的少女,每一個時期,每一段成長,都被他清晰描摹、細細勾勒出來,凝結在畫捲上,恍若時間的剪影。
隱蓮慢慢坐在床上,怔怔看著那些畫,眼神迷離憂傷,彷彿回到那悠遠的歲月,彷彿看到青蔥年少的自己,身旁是俊美無雙、光芒萬丈的少年——摩羯,兩個人大聲地笑,放肆地叫,恣意追逐奔跑,縱橫在蓬萊山的雲霧之間。依稀看到,清冷如月、孤寂如星的璃月一襲素衣,站在松樹下、竹林中、瀑布旁……淡然地注視著自己,用那麼憂悒淡然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她扶住額頭,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貞元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然,他在思索剛才隱蓮的問題,為什麼不去投胎呢?很多人曾經問過他這個問題,並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忘記了,忘記了根本就不想投胎的理由。
固執地做一個鬼,做一個寂寞的鬼,留在這個原本就不屬於他的世界上。
那麼重要的理由,居然忘記了,抑或是……根本就不想記起?
從木屋中走出來,貞元突然說道:「反正已經來了,我去看一個人,你先回去吧。」
「是一個鬼吧?這樣的荒郊野外,怎麼會有人呢?」隱蓮還沒有從畫像帶給她的震撼中走出來,勉強笑著說。
「他雖然住在墳墓裡,卻並不是一個鬼。」貞元認真地說。
隱蓮心臟狂跳了一下,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胡說什麼啊?怎麼會有人住在墳墓裡呢?」
「那個人就住在墳墓裡啊,」貞元完全沒有發覺她的異樣,說道,「已經三年了,璃月把他關在古墓中,璃月說,不能放他出來,要不然會害死很多人。」
隱蓮攥緊拳頭,慘白著臉,輕輕搖頭,「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騙我,除非我親眼看到。」
「那個人很凶的,」貞元為難地說,「我怕他會嚇到你,如果你被嚇到了,璃月一定會生我的氣。」
「你忘記我也是一個術士嗎?怎麼會輕易就被嚇到呢?」
「哦,」貞元點點頭,「你說的也對啦,反正你是璃月的妻子,帶你去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他率先,向密林深處走去。
隱蓮踩著那些好像沉澱了幾千年的落葉,腳步虛浮,恍似踩在雲端,心臟也飄飄蕩蕩,她慢慢問道:「這三年來,他一直都被關在古墓中嗎?」
「是啊,」貞元點頭,「璃月常常去看他,可是,每次那個人見到璃月都會很生氣。有時候,璃月很忙,去抓鬼啊,捉妖啊,還要保護伯琮,就叫我來看那個人。」
「那個人……」隱蓮濡濕了眼角,聲音輕顫,「在墓中,一定很痛苦吧?」
「我覺得,璃月比較痛苦,」貞元歎氣,「他說那個人是他的大師兄,他很尊敬這個師兄,可惜天意弄人,他的師兄居然是血魔星轉世,一定要鎮壓在古墓中。璃月那麼善良,親手做這樣的事,當然會很痛苦。」
隱蓮怔住,把摩羯鎮壓在千年古墓中,璃月會很痛苦?他很尊敬大師兄?她晃著頭,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璃月,他一直都在妒忌大師兄,終於找到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折磨師兄,他應該很開心,應該很得意。
一定是這樣的。
繞過一棵大樹,眼前一片茵茵草地,中間一座墓塚,潔白的石碑上一片空白,沒有任何題字。
晚風習習,撩撥得樹葉沙沙作響。
隱蓮慢慢向墓碑走過去,一步步走過去,心中忽然湧起很奇怪的感覺,這麼近在咫尺的距離,依稀間卻彷彿變得很遙遠,彷彿間隔了整整三年,不對,不只是三年,而是好像間隔了很漫長很漫長的歲月。
那麼奇怪的感覺,偏偏那麼真實而清晰。
有些忐忑的,她一步一步走近墓碑。
忽然狂風大作,漫天湧起層層疊疊的烏雲,淹沒了星子,也遮蔽住月亮。
天地間一片晦暗,漆黑如墨染。
墳墓四周突然瀰漫起濃濃的霧氣,裊裊渺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夜梟瘖啞嗚咽的鳴叫,異常的詭異淒厲,風聲嗚咽,撩撥得樹木沙沙作響。
漂浮在不遠處空中的貞元瑟縮了一下,打量著四周,喃喃說道:「好像……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我們,我們還是改天再來吧。」
隱蓮沒有理睬他,逕自走到墓碑前面,她輕輕撫摸著冰冷的墓碑,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輕輕滑落,滴在墓碑上,留下點點斑斑黑褐色的濕痕。
「你怎麼啦?」貞元飄到她旁邊,納悶地問道,「你怎麼哭了?你不要哭啊!璃月知道你哭會很難過的。」他抬起手,慌亂地想要拭乾她臉上的淚,卻頹然發現自己的手輕飄飄穿透她的臉龐,完全沒有辦法觸摸到她。
他果然只是一隻道行很淺的鬼啊。
隱蓮哭泣著,風聲嗚咽,彷彿也在哽咽抽泣。
一聲痛苦的嘶吼突然從墳墓中傳了出來,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嘶吼聲越來越劇烈,越來越痛苦。
隱蓮慘白著臉,渾身不由自主地戰慄,喃喃:「大師兄。」你知道我來了嗎?你很痛苦嗎?
貞元毛髮都豎起來,顫抖著叫:「我們快走吧!真的不對勁!我要去叫璃月!」
墳墓顫抖著,越來越劇烈,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震動,濃濃的霧氣已經瀰漫了整個樹林。
一隻手從墳墓中慢慢伸出來,黛青色的指甲,白皙纖細的手指,手腕上戴著血紅色的瑪瑙串珠,在空中掙扎著,帶著桀驁不馴、憤懣怨懟,狂躁地掙扎著。
「大師兄……」隱蓮哽咽,伸出同樣戴著血紅色瑪瑙串珠的手。
貞元頹然地想要拉住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從她身上穿了過去,他驚慌地叫道:「不要!他是血魔星!他會害死你的!」
隱蓮恍若未聞,終於把手伸過去,握住了那只墳墓上的手。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兩個瑪瑙串珠陡然迸射出異樣璀璨妖冶的光,如血般殷紅的光芒越來越強烈,恍似白晝時的太陽。
隱蓮在那強烈的光芒中幾乎睜不開眼睛。
她想要放開師兄的手,摩羯卻把她拉得更緊。
那麼強烈的光,幾乎溢出血的流光,閃耀著,升騰著……就像迸發到極致,一瞬間猝然熄滅。
隱蓮眨眨眼睛,半晌才看到手腕上血紅的串珠竟然變成了晦暗的黑色,然後,突然斷裂,一顆顆墜落在地上。
「轟隆隆!」陡然一聲巨雷響徹天地,接著,一道金色的閃電從天空滑落,「卡嚓」一聲巨響,不遠處一棵碗口粗的樟樹被硬生生擊斷。
隱蓮打了個寒噤,冷冷的寒意從大師兄的手上傳過來,血液似乎都被凍僵了,卻有說不出的愜意和舒暢。
貞元看著她,縹緲的影子不停地戰慄瑟縮,訝然叫道:「原來!原來!你……你……」他顫抖著,迅速向林中飄去。
墳墓上握著隱蓮的手陡然鬆開,拈成蘭花的形狀,向貞元輕輕一彈。
貞元慘叫一聲,猝然匍匐在地上。
那隻手再次拈成蘭花的形狀,隱蓮連忙握住它,叫道:「師兄!不要!」
整個墓地更加劇烈地抖動著,突然一道白光閃過,墓碑陡然碎裂成千千萬萬片,猶如飛沙走石,方圓十米內的樹木都被打得支離破碎。
接著墳墓也轟然裂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從裡面飛躍而出。眼眸流轉間,媚態橫生,他牽著隱蓮的手,含情脈脈,「你終於想起來了嗎?你終於來找我了嗎?」
隱蓮茫然地看著面前這個人,這個風神如玉的男子,是她心心唸唸的大師兄,是她深愛的人,可是,就這樣被他牽著手,心中卻隱隱湧起不安的感覺,那麼的忐忑,不是溫馨,不是甜蜜,而是忐忑。眼前彷彿搖曳晃動著璃月清冷憂悒的眼眸,那麼淡然地凝望著她……驀地心臟抽痛了一下。
三年的墳墓生活,絲毫無損摩羯的妖嬈嫵媚,眉宇間的紫色水晶光彩奪目,一雙血紅的眸子,紅寶石般熠熠生輝,黛青色的嘴唇,色澤更加濃郁,吹彈得破的肌膚依然白皙細膩,隱約可見烏青的血脈……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8:19
第7章(2)
「大師兄……」她訥訥。
「先解決掉這個沒用的小鬼再說。」摩羯對著貞元揚起手。
「不要!」隱蓮叫道。
摩羯手指僵直在空中,訝然看著她,半晌,終於露出魅惑的笑容,搖頭歎息:「你怎麼會變得這樣心慈手軟?完全不像你啊。」
「我?」隱蓮一臉的迷惘。
「是啊,我的血魔女。」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絲緞般柔順的長髮。
隱蓮呆住。
貞元蹣跚著,終於從地上爬起來,驚懼地看著他們兩個,慘白著臉,惶然地叫道:「血魔!血魔女!」
「小鬼,你知道的事情還不少嘛,」摩羯得意地喋笑,「沒錯,我就是五百年前幾乎發動血魂咒毀天滅地的血魔,她就是血魔女,現在我們雙魔星重聚,血魔和血魔女再度聯手,普天之下,還有誰可以阻止我們?哈哈哈……」
隱蓮看不到,她的眉宇間,在瑪瑙串珠墜落的那一瞬間,已經猶如鑲嵌了紫水晶般熠熠生輝,整個人也散發出異樣妖艷炫目的光芒。
貞元驚恐地看著她,喃喃:「為什麼?為什麼?」
「這個小鬼,是璃月的朋友呢,我們是讓他魂飛魄散,還是直接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呢?」摩羯眼波脈脈,看著隱蓮。
貞元抖動得就像暮秋時節楊樹枝頭枯萎零落的葉子,忽然叫道:「為什麼?為什麼璃月竟然沒有發現你就是血魔女?」
「師兄……」隱蓮聲音瘖啞,「你們,究竟在說什麼?怎麼我一個字都不明白?」
「呃?」摩羯茫然地看著她,迷惑不解地說道:「怎麼會呢?你,居然沒有找回前生的記憶?!怎麼可能呢?隱蓮,你看著我啊,我是你五百年前的戀人,我們是魔界雙星,我是血魔,你是血魔女。五百年前,我們本來要發動血魂咒,打開魔界之門,讓群魔降世,把人間變成阿修羅地獄,卻不幸被一個仙童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濃濃的霧靄在眼前搖曳,依稀縹緲中彷彿有一個白色的影子若隱若現,隱蓮什麼都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她晃晃頭。
「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嗎?」訝然問道,這時,一道金色的劍光陡然從天而降,劈開濃霧,也劈開了滿天的陰霾。瞬間,雲開、霧散、風止。
天空,一輪皓月如鏡。
如銀的月光下,一襲雪白色長袍的男子,執劍而立,皎潔如月,熠熠如星,白皙的臉龐,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
「璃月!」貞元欣喜地叫道,「你,你怎麼來了?」轉瞬間又黯淡了神色,他訥訥:「你知不知道……你妻子……」
「我知道。」璃月淡淡地說。
「你知道?」貞元愕然,滿臉的惶然和不敢置信,「你既然知道怎麼還會娶她?」
璃月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貞元,你先回隨園去,將來我再跟你解釋。」
「可是……」貞元遲疑著。
「聽話,」他的聲音並不嚴厲,但是,語氣中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持,「這裡的事情我會處理,你留下來我會分心。」
「哦,」貞元無奈地說,「那我先走了,你要小心一點。」他輕飄飄地消失在密林深處。
「那個小鬼剛才在說什麼?」摩羯板著臉,血紅的眼眸閃過凌厲的光,「誰是你的妻子?」
璃月靜靜看著隱蓮,眼波脈脈。
隱蓮慢慢掙脫摩羯的手,臉色慘白,聲音瘖啞低沉:「我、我就是他的妻子。」
摩羯猝然看著她,瞪大眼睛。
她說,她是他的妻子,在摩羯面前承認是他的妻子。璃月眼中漾起柔柔的暖意,他淺淺歎息:「隱蓮,你過來,到我身邊來。」
摩羯看著隱蓮,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忽然笑了,愉悅地笑了,那麼開心,以至於滿心的歡喜就清晰地寫在臉上,「太有趣了!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會有這麼有趣的事情!哈哈哈……」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師兄!」隱蓮惶然地叫道。
「璃月,」摩羯收斂了笑聲,可是,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著,輕輕歎氣,「五百年了,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她現在,是我的妻子。」璃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真的不想打擊你的,」摩羯梳理著頭髮,慢悠悠地說,「這一次等待你的是什麼?絕對不只是被打入凡塵,而應該是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吧?」
璃月翼動了一下睫毛,「無論怎樣,她現在是我的妻子。」這樣就足夠了,這是我的選擇,所以,不會後悔,不會埋怨,只會默默承受,自己選擇的結果……
「見過仙童!沒有見過像你這麼笨的!」摩羯哈哈笑著。
璃月默然。
「等一下!」站在旁邊的隱蓮叫道,「你們兩個究竟在說什麼啊?為什麼我完全聽不明白?」
璃月伸出一隻手,對著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來吧,跟我回家,我會慢慢告訴你。」
隱蓮遲疑著,看著那隻手,又看看摩羯,再看看那隻手。
璃月靜靜看著她,眼中爬滿了淡淡的憂悒,清冷如天空的皓月。
隱蓮看著那隻手,那只她並不陌生的手。
他受傷的時候,她曾經無數次包紮過的手,他也曾經,用那隻手給她燒過菜,和她多年前煮過的菜味道完全如出一轍,還用那隻手給她畫過無數幅畫像,留下了他們共同生活過的十年歲月中她最美麗的剪影,還曾經用那隻手把她夾給他的雞腿放進嘴裡,即使那麼為難,那麼痛苦,卻依然若無其事地吞下去,然後淡淡地說:「原來,雞腿也很好吃啊。」
那隻手也曾牽過她的手……新婚的第二天,坐在馬車上,道路很顛簸,車輪突然一下子卡住了,她猝不及防地向一邊栽倒過去,他就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隱蓮紅著臉,猝然掙脫。那是唯一一次,他牽過她的手。雖然,他們是夫妻,名正言順的夫妻。但是,他說過的,要給彼此多一點時間,她明白,他不想勉強她,不會對她做任何讓她覺得為難的事情。
這份體貼的心情,她並不是不懂,正是因為懂了,才會更加為難,真的是很感動啊……然後回想起和璃月重逢後的點點滴滴。
每一天都多認識他一點,每一天都會多瞭解他一些。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可以為了朋友不計生死,可以為了朋友敢犯天譴;他是一個溫柔細膩的人,可以記住自己燒過每一道菜的味道;他是一個善良體貼的人,絕對不會傷害別人,他會傷害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自己……
就算是把大師兄鎮壓在古墓中,其實,最痛苦的人,還是他,貞元說過的話,她雖然不想相信,卻不得不相信。
於是這點點滴滴匯聚成濃濃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胸腔裡便漾得滿滿的……似潮水般氾濫的情愫……
當初決定嫁給他,是為了尋找機會見到大師兄,畢竟,對自己來說,璃月才是唯一知道大師兄下落的人,反正自己早已放棄了對愛情、對幸福的遐想……嫁給他,抑或是嫁給姜采晨同樣沒有差別……
然而,待到終於見到大師兄,才突然發現,沒有了,那份癡心眷戀的心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昨日黃花。
也許,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喜愛過大師兄,那種心情,只是年少時的迷戀而已,從小一起長大,他又是那麼的出類拔萃,光芒萬丈……不知不覺中被吸引著,以為自己愛上了他。
又或者,是真的喜歡過的,卻忘記了,曾經喜歡的感覺,而人的心,是如此的狹小,被一個人填滿了,再也沒有位置,可以容納另一個人進入。
現在,她的心中,充斥得滿滿的,都是璃月,她名義上的丈夫。原來,喜歡,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會突然開始,就如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莫名地結束。
璃月還再靜靜地看著她,伸著自己的手。
她微笑著,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手上。璃月臉上,露出恬淡釋然的笑容。
摩羯唇畔的笑意陡然凝結,驚怒地看著她,狠狠撕扯著自己的頭髮,「隱蓮!你該不會是……真的喜歡上這個仙童了吧?」
雖然不明白他的話,但是,隱蓮認真地說:「他是我丈夫,我當然喜歡他。」
璃月的手溫溫熱熱,包裹著她的手,於是,心中也溢著滿滿的暖意,輕輕地喟歎,真的是喜歡啊,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是,的確是喜歡的……
摩羯血紅色的眼瞳陡然迸射出詭艷冷冽的光,冷冷注視著璃月,冷冷地笑,「不要以為你已經贏了,她只是一時迷失了自己而已,我只要殺了你,她就會清醒,就會找回前生的記憶,就會知道自己是誰,就會回到我身邊!」
幻影一閃,他已經撲到璃月身上,卡住他的脖子,陰惻惻地笑,「就要結束了,只要你死掉,一切就都結束了。」
隱蓮驚叫著去扳他的手,「大師兄!不要!」
被關在古墓中三年,他的法力不但沒有減退,反而還練成了幻影術,連師父都不曾練成的幻影術。
璃月淡淡看著摩羯,眼中既沒有恐懼,也沒有痛苦,而是濃濃的悲傷,悲天憫人的悲傷。
終於來臨了啊,這一刻,決戰的一刻。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8:59
第8章(1)
摩羯繼續卡著璃月的脖子,妖嬈嫵媚地笑著,聲音柔美恍若情人間的呢噥軟語:「只要你死掉,一切就都結束了。」
璃月冷冷看著他,臉上漸漸呈現出垂死的灰白色,他慢慢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大師兄!拜託你放手!」隱蓮哽咽著,她不明白,璃月為什麼不肯還手,他手中,明明拿著盤龍劍不是嗎?
寒光冷冽,劍氣如虹,他卻沒有反抗,就那麼任憑他卡住自己的脖子。
她俯下頭,用力咬住摩羯的手腕,冰藍色的血順著他白皙的手腕流淌,染滿了她的嘴角,滴落在璃月身上。
摩羯忽然放開手,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隱蓮,我等著你回來。」
他縱身飛起,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璃月收起盤龍劍,撫摸著自己的脖頸,輕輕舔噬一下嘴唇。
「你怎麼不還手呢?為什麼不還手啊?」隱蓮嗔怪著,擔憂地看著他灰白的臉。
比起普通人,璃月只需要很少的氣,但是,摩羯卡得太緊,他緩和了一下,才咳嗽一聲,搖搖頭,發出有些瘖啞低沉的聲音:「他殺不死我的。」
「為什麼?」
璃月沒有回答,淡淡地笑,唇畔還殘留了一點點血漬。
隱蓮忽然恍然大悟,驚叫:「換血大法!你練成了換血大法。」
換血大法可以己身之血為利刃,攻擊敵人之血,不過,必須在肌膚相接的時候才可以,怪不得,他根本就不怕摩羯的幻影術。
「換血大法只能自保,要對付血魂咒卻完全沒有用。」璃月微蹙眉頭。
「呃……」隱蓮蹙眉,「那要怎麼辦呢?」
璃月仰首看天,一輪皎潔的明月靜靜懸掛在空中,周圍點綴著寶石般璀璨的星子,熠熠生輝。
不遠處的樹梢裡,夜鶯在淺吟低唱。
璃月舒展了眉頭,垂下眼瞼,看著佇立在眼前的隱蓮,目光如水,柔軟,無波,然後,抬起手,輕輕地擦拭掉她唇畔冰藍色的血漬。
因為他親暱的動作,莫名隱蓮就紅了臉,低垂下頭。
璃月淡淡地笑,「有一樣東西可以對付他的血魂咒。」
「哦?」她訝然,「是什麼?」
他說的東西,是一把弩,一把看起來很普通的灰褐色的弩,和獵戶們平時用來捕捉猛獸的獵戶弩,似乎完全沒有差別。
隱蓮曾經見過這把弩,雖然當時並沒有留意到它,它本來放在蓬萊山的石室裡,現在卻放在璃月的小木屋中,隨隨便便掛在牆上。
「你說這個東西能夠對付血魂咒,」隱蓮坐在鋪著厚厚蒲草的床畔,嘀咕,「可是,血魂咒究竟是什麼啊?」
「是一個陣法,用人的生魂煉成血魂咒陣,血魂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六道眾生無一倖免,而魔界之門隨之打開,群魔降世,人間就會變成阿修羅地獄。」璃月拿著弩,細細摩挲著。
隱蓮打了個寒噤,「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陣法……這個弩好像是師父留下來的,真的有那麼大的威力?」
「你知道它本來的主人是誰嗎?」璃月揚眉問道。
隱蓮搖搖頭。
「后羿。」
「呃……」
「你聽說過后羿射日的傳說吧?」璃月用有幾分崇敬的目光看著手上的弩,「這就是后羿射日時用的弩。」
隱蓮不覺也露出敬畏的神色,遲疑了一下,她又問道:「只有弩,怎麼會沒有箭呢?后羿射日的時候,不是還留下一支箭嗎?」
璃月點點頭,「的確留下了。」
「那麼箭在哪裡呢?」
「我用的盤龍劍,就是那支箭。」
隱蓮咋舌,「盤龍劍居然還有這麼了不起的來歷啊,可是,」她微蹙眉頭,「大師兄口口聲聲叫你『仙童』又是怎麼回事?」
「我本來是仙界的仙童,偶爾會下界斬妖除魔。五百年前,魔星降世,要發動血魂咒,打開魔界之門,我奉上天意旨下界除魔,卻遇到了你……」眼波脈脈,流轉在她臉上。
「我?」隱蓮訝然。
「你,就是雙魔星之一的血魔女。」
隱蓮勃然變色,璃月拉住她的手,聲音柔軟:「結果,我觸犯天條,因為我愛上了一個魔女,上天震怒,罰我在紅塵濁世中輾轉了五百年。」
隱蓮眸光閃爍,似驚疑,似震撼,又似茫然……
「這些,本來是不需要我告訴你的,師父曾經對我說過,他用無相神功封住了大師兄的靈印,師父飛昇之日,就是封印打開之時。如果,你和大師兄在一起,就會喚回前世的記憶,你會重新化身為血魔女。可是,」他撫摸著她的手,喃喃低語:「你怎麼會什麼都想不起來呢?」
隱蓮沉默了片刻,半晌,低聲說道:「這就是你一直不肯讓我見大師兄的理由嗎?」
璃月輕輕點頭。
隱蓮咬一下嘴唇,遲疑著,終於說道:「我知道自己為什麼完全想不起來。」
璃月愕然抬頭。
「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記起來,」她臉上微微泛紅,慢慢說道,「就算腦子裡有一點縹緲的影子,也很快就被你的影子遮住了,也許,潛意識裡,我抗拒著自己前世的記憶,害怕會因為找回記憶而和你分開。」
璃月動容地看著她嬌艷如霞的臉龐。
「璃月,」她低喃,「我,喜歡你。」
清晨,明媚的陽光穿透狹小的窗子照射進來。
璃月睜開朦朧的眼睛,身畔餘溫猶在,而旁邊的那個人卻已經不見了。
連同她一起不見的,還有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弩。
他慢慢坐起身,身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馨香,昨夜,她真的,成了他的妻子,真正的妻子,然而,在他沉浸在無限幸福無限快樂無限憧憬中沉睡時,她卻走了,悄悄地走了,還帶走了那把可以拯救天下、拯救蒼生的弩。
嘴角漾起苦苦的笑,終究,還是這樣啊,即使經歷了五百年,你依然還是會把劍,刺進我的心臟。
他慢慢起來,穿戴好長袍,仔細地疊好被子,熄滅燃燒了一夜的油燈,甚至運用御水術給牆角的馬蹄蓮澆了一點水,然後,再看一眼這間自己曾經住過三年的小木屋,踏出房門,深深吸一口山野間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步履從容地走遠。
他回到隨園,對著那朵很萎靡不振的蓮花說:「貞元啊,既然已經忘記,那麼就不要再想了,去投胎吧,我之所以讓你寄附在蓮花上,就是因為天地間最有靈性、最有佛性的莫過於蓮,你每天被它的靈性和佛性熏染著,來生必定受到上天的眷顧,成為優雅如蓮的男子,可以享受到人世間的幸福。」
貞元沉默了一會兒,半晌,緩緩地搖晃著花瓣。
璃月發出低低的歎息,看一眼天空,東邊,湧起了層層疊疊的火燒雲,漸漸染紅了半邊天空。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39:36
第8章(2)
本來還想去看看俞允文的,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此時此刻,俞允文正在西北戰場衝鋒陷陣、浴血殺敵。再歎一口氣,他低聲說:「貞元,你真的寧肯永遠做一個寂寞的鬼,也不想做幸福的人類嗎?」
貞元默然。
「那麼,再見了。」他低喃,無法再見,所以,貞元,真的不忍心,留下寂寞的你……
踏著凌波微步,穿街繞市,璃月全然不顧市井上傳來的驚呼疊叫和詫異莫名的目光,清風乍起,長袍獵獵,他就那麼一路飄逸,來到臨安東郊。
臨安東郊,神策營駐地。
這裡駐紮著三千名驍勇善戰、訓練有素的士兵,他們直屬瑋郡王麾下。
瑋郡王,幼名趙伯琮,後改名趙瑗,高祖賜名瑋,字元永,是高祖皇帝的養子。
現在伯琮並不在營中,他和俞允文一起,在西北戰場對抗金兵。璃月暗自慶幸,伯琮,現在不在軍中。
幸好,他現在不在軍中。
璃月經常會來這裡找伯琮,會和他把酒言歡、通宵暢談,所以,這裡的士兵都很熟悉他,平時見到他都會笑嘻嘻地叫一聲:「璃月公子。」知道他是個術士,偶爾還會請他占卜,他偶爾也會替受傷的士兵用洗心草療傷。
現在,門口的四個守衛看到他,卻完全視若無睹,依然呆呆地佇立著,目光空洞而茫然地凝望著不遠處。
璃月走過去,輕輕一觸,一個守衛便猝然倒在地上,他咬緊了嘴唇。
越往軍營裡走,他的心,就越往下沉,一路上遇到的士兵,或坐或立,或彎腰……總之姿勢各異,臉上的表情,卻都是沒有表情。
就像製作精美的蠟像,雖然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卻呆呆的、木木的,完全沒有表情。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中還是難免浸滿了憂悒。摩羯真的已經開始發動血魂咒了……
血魂咒需要大量的生魂,而且身體越健康的人,生魂煉成血魂咒陣威力就會越大,所以,這些身強體壯、訓練有素的士兵,對摩羯來說,是最好的選擇。當璃月看到天空東面的紅雲時,就什麼都明白了。
濃濃的火燒雲,籠罩在軍營上空,如血般的嫣紅,流光溢彩的瑰麗,那是陣勢即將發動的前兆。
冷冷的寒意突然從心底瀰漫開來,莫名湧起濃濃不安的感覺。
那麼強烈,就好像在前面等待自己的是刀山火海,是懸崖峭壁,是萬丈深淵……
前面,是中軍大營,主帥所在地。
璃月攥一下拳頭,慢慢走進中軍大營,四周幾十個將士和外面那些士兵保持著同樣不同的姿勢和木然的神情,正中間則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摩羯和隱蓮,同樣妖嬈、同樣嫵媚、同樣絕艷的兩個人,迎面而立,衣袂翩翩,恍若一對璧人。
他們面對面,中間隔了七八步的距離,摩羯依然把玩著長長的頭髮,隱蓮手中拿著那把灰褐色的弩,神情有些抑鬱。
璃月心臟不由自主抽痛了一下。
「你終於來了啊。」摩羯轉過頭,微笑著眨一下眼睛,「讓人家等得很不耐煩呢。」
璃月慢慢走近,距離隱蓮三四步遠,停下,眼神迷惘憂悒,輕輕歎了一口氣:「你終究還是想起來了。」
隱蓮默然,當摩羯冰藍色的血流入她口中的時候,她就已經找回了前生的記憶。
為什麼要裝作什麼都想不起來呢?
當時,她聽到了摩羯用傳心術對她說的話:「到璃月身邊去,看看他究竟還有什麼可以克制我們的法寶。」
她真的裝作一無所知地和璃月在一起,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摩羯的囑咐,還是因為……不想要離開他,就算是一天也好,一個時辰也好,只要他沒有發現,就還可以留在他身邊。就在那一刻,她才發現,原來,那麼那麼不想離開他……那麼那麼恐懼會離開他……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她低聲問道。
璃月沉默了一下,「我沒有發現,因為我根本就不想發現。」只要你沒有找回記憶,我們就還可以在一起,所以我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你真的已經忘記了。
「我真的忘記了前世的你……」隱蓮低語,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自己和摩羯是魔星轉世,想要聯手發動血魂咒,打開魔界之門,把這個世界變成阿修羅地獄,卻唯獨沒有關於他的記憶,僅存的,是一個虛無縹緲白色的影子。
好像,他從來就不曾在自己的前世出現過,怎麼會這樣呢?
「那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想記得他,」摩羯魅惑地眨一下眼睛,「你只要記得我就好了,我們才是屬於同一個世界的,都是魔,而所謂的仙家術士,卻是我們宿命中的敵人,一個無關緊要的敵人,自然沒有記得的必要。」他雙手緩緩抬起,口中喃喃念動咒語,清冷的風吹拂起他的長髮,飄逸凌亂,映襯著絕艷俊美的一張臉,黛青色的嘴唇異樣的妖嬈。
天空中火焰般燃燒的雲,忽然流下血來,瀑布般,流瀉而下。
每一抹血墜落在半空中,便翼動起翅膀,變成血鷙,浴血的鷙,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所過之處,樹死草枯,夾帶著淒厲的嗚咽嘶吼,然後,無數縹緲的影子在血鷙後面奔湧而出,青面獠牙的厲鬼、白骨森森的骷髏、露出長長爪子的狐精、晃動枝葉的樹妖……
魔界之門被一點點開啟,群魔降世,所過之處,六道眾生,皆不得存活,血雲一點點吞噬著大地,吞噬著所有有生命的生靈……
血雲映照在璃月臉上,依舊清冷如月,淡然無波,眼眸依然熠熠如星,他淡淡地說:「你知不知道血魂咒殺孽太重,為天地所不容,妄動血魂咒陣一定會遭天譴。」
「呵呵,天是什麼?天道又是什麼?是老天讓我一出生就是血魔星轉世,做血魔不是我自己的選擇,而是老天強加給我的命運,既然是這樣,老天有什麼資格責怪我?」摩羯狂妄地笑著,藏青色的長袍獵獵作響,猶如天地間最完美的精靈,偏偏,他卻是不能容於天地的魔,會毀滅世界的魔。
「你也要毀天滅地,把這個世界變成阿修羅地獄嗎?」璃月把目光轉向隱蓮,慢慢伸出手,「把后羿弩給我,只有這樣才能摧毀血魂咒陣,才能拯救蒼生。」
隱蓮猶豫著。
「你曾經做了五百年的人類,難道你真的忍心把他們全部都殺死嗎?包括那些六道眾生?你最喜歡看的蓮花,你最喜歡的那些小魚,你現在所有看到的一切……」璃月淡淡地笑,一個字一個字說,「你殺死我,我不會怪你,可是,如果,你毀掉了這個世界,害死所有我珍惜的東西,我會恨你,永遠永遠地恨你。」
隱蓮受驚一樣,猝然看著他。
他臉上,帶著執拗清冷的神情,目光淡然無波,卻堅定凜然。
遲疑一下,隱蓮緩緩遞出了手中的弩。
摩羯驚叫:「隱蓮!你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隱蓮睫毛顫悸了一下,聲音縹緲迷離,淺淺低語:「我不要,他恨我。」
璃月接過弩,看她一眼,深深看一眼,嘴角微微上揚,輕輕低語:「我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
五百年前,我就知道。
他揚起一隻手,喃喃念動咒語,手上多了一把劍,一把寒光冷冽的劍,一把通體盤繞著赤青色的龍的劍,盤龍劍,斬妖除魔的盤龍劍,后羿當年射日留下最後一支箭的化身。
璃月把劍搭在弩上,然後,向著天空的血雲射出去。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40:13
第9章(1)
一道金光閃過,瞬間,血雲轟然炸開,一齊向他流瀉而來。在半空中變成了血鷙,翼動著翅膀,張開鋒利的尖嘴向他疊叫著撲來。
隱蓮白了臉,摩羯哈哈笑道:「你只知道后羿弩可以摧毀血魂咒陣,可是,你知不知道,血魂咒陣在陣毀的時候會把所有的怨恨全部傾瀉在破陣之人身上,這個人,就會被血鷙生噬而死。」
「我知道,」璃月淡淡地笑,「不知道的人是你。」
那些血鷙落在璃月身上,竟然閉上嘴巴,柔順地依偎在他身上。
摩羯怔住,隱蓮也怔住了。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摩羯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幕。
璃月抬起手,輕輕撫摸落在肩上的血鷙,神情淒愴,「他們的生魂雖然被你煉成血鷙,可是,還殘存著作為人類的記憶,保留著對同伴的情感。我常常用洗心草給他們療傷,我的身上,有他們熟悉的味道,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傷害我。」
摩羯血紅色的眼瞳明明滅滅地閃爍。
盤龍劍從天而降,璃月握在手中,用劍尖劃破食指,他就用自己的血,在那些血鷙身上寫下符咒。
血鷙墜落在地上,消弭不見,那些呆若木雞的將士忽然像大夢初醒一樣,一瞬間恢復了神志,看到他們三個,一個貌似將軍模樣的人訝然叫道:「璃月公子,您什麼時候來的?這兩個人是您的朋友嗎?您受傷了嗎?怎麼留血了?」
璃月說道:「廖將軍,我和這兩個朋友有事情要處理,你先帶大家出去。」
「哦。」廖將軍狐疑地搔搔頭髮,帶著眾將官走了出去。
火燒雲早已散去,天空呈現出一派澄澈的湛藍,縹緲著婀娜多姿的白雲,恍若層巒疊嶂。
清涼的風撩撥起璃月鬢邊的髮絲和他雪白的長袍。
摩羯靜靜看著他,半晌,忽然嫣然一笑,「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璃月微顰眉頭。
摩羯看著隱蓮眉間熠熠生輝的紫水晶,笑容甜美,「隱蓮血管裡流淌著魔血,誰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她雖然暫時為你壓抑住魔性,可是,隨時都會爆發,威力將會更加強大,到時候我們再次發動血魂咒,就算是后羿弩恐怕也無力克制。」
隱蓮瑟縮了一下。
璃月淡然地笑,「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他突然上前幾步,拉住隱蓮的手,看著她燦若星子的眼,輕聲說道:「我沒有後悔喜歡上你,就算是再過幾千年也不會後悔,卻希望你忘記我,永遠都不要再想起我。」
一股熱熱的血氣從他的手上傳導給隱蓮,同時,她身上冰冰涼涼的血氣也在向他的身上流淌。
「璃月!」隱蓮愕然驚叫。
摩羯怔怔看著,忽然叫道:「換血大法!你居然要用換血大法換走隱蓮身上的魔血!」
璃月淺笑,「你不是說沒有人可以改變隱蓮血管裡流淌著的魔血嗎?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寧願那些血流淌在我自己的身上。」
淚水在隱蓮眼眶打轉,她咬緊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溫熱的感覺湧入她的體內,慢慢流淌進她的心臟,於是,心臟驀地溫暖了。
漾水的眸子,眼前朦朧成模糊的一片。恍惚間,忽然看到,寂靜清冷的月夜,她斜倚著一棵千年古樹,手中拿著一支碧玉簫,緩緩吹奏。
不出所料地,一個白衣勝雪的少年緩緩走來,面如滿月,眸光熠熠如星。
她嫵媚地笑著,很輕易拿到他的劍,然後用力刺進他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
那少年嘴角卻逸出釋然的微笑,眼眸中,居然沒有怨恨,淳淳的都是眷戀……
璃月慢慢放開隱蓮的手,他的體內,冰冷的血液輕易滲透四肢百骸,比千年冰蠶絲還要寒冷的寒意就那麼吞噬著他的整個身體。
而面前的隱蓮,眉間的紫色水晶已經消弭不見。
於是,他釋然地笑了,看一眼另一隻手上握著的盤龍劍,用力地,刺進自己的胸膛……
冰藍色的血液噴湧而出……
隱蓮頹然抱住他,喃喃:「為什麼?為什麼?」
他淡淡地笑,抬起手,輕輕撩起她鬢邊散落的一縷髮絲,眼眸無限溫柔。
「璃月……」大顆的淚珠落在他臉上。
他想要擦拭她臉上的淚,手指卻頹然落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清風習習,拂過他白皙的臉龐,拂過他漸漸冰冷的臉龐。
摩羯靜靜看著這一幕,看著璃月閉上的眼睛,身子顫悸了一下,突然長嘯一聲,凌空躍起,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始至終,隱蓮的視線始終凝結在璃月臉上,癡癡地,凝望著他。
二十年後,臨安街頭。
彼時正是公元1172年,乾道十年。
宋孝宗趙慎,幼名伯琮,後改名瑗,賜名瑋,字元永,謚號紹統同道冠德昭功哲文神武明聖成孝皇帝。
宋孝宗登基後,定年號「隆興」,立志光復中原,收復河山,恢復名將岳飛謚號「武穆」,追封岳飛為鄂國公,剝奪秦檜的官爵,命令張浚、俞允文兩路大軍北伐中原,並且任用王淮理財備戰。由於軍事漸趨強盛,簽訂《隆興合議》後,不再有戰事騷擾,宋孝宗專心理政,百姓富裕,五穀豐登,太平安樂,一改高宗朝時貪污腐朽的局面。由於宋孝宗治國有方,所以使南宋出現「乾淳之治」(乾:乾道,淳:淳熙)的中興局面。
人潮洶湧的街頭,一個面容俊美的公子手執折扇,緩步而行,身後跟著一個清秀的小廝,不停地打量著四周,小聲嘀咕:「小姐,我們快回去吧!被老爺發現就糟了!」
做公子打扮的小姐漫不經心地說:「想回去,你自己回去。」
「小姐,我怎麼敢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打扮成小廝的丫鬟翠濃哭喪著臉,「每次你偷跑出來,被責罰的都是我啊。」
「我不是每個月都給你加了十兩月錢嗎?」
「小姐!」翠濃心裡嘀咕,我把那十兩月錢還給你好不好?拜託你不要讓我被罰跪佛堂了,那裡晚上詭異詭異的,真的很可怕啊。
小姐卻沒有再理睬她,而是看著街道兩旁琳琅滿目的商品、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臉上都帶著輕鬆泰然的笑容,她不覺濡濕了眼角,唇畔也露出淺淺的笑意,伯琮終於戰勝阻礙他的重重勢力,坐在龍椅上,成為一個好皇帝,帶領風雨飄搖中的大宋走向繁榮昌盛。
那個最關心伯琮、最關心蒼生疾苦的人,卻沒能等到這一天。
她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喟歎。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29 07:40:47
第9章(2)
人流忽然都向街角湧去。
她掃視一眼,饒有興味地說:「好像有熱鬧看呢,我們去瞧瞧吧。」
「小姐!小姐!」翠濃急得直跺腳,她跺腳的功夫,小姐已經擠進了人群。
人群正中間,一個白衣素袍的書生正在賣畫,她陡然怔住,眼中湧起濃濃的水霧。
那個書生長得很乾淨,面如滿月,眼眸熠熠如星,唇畔帶著淡然的笑容。
背後的畫有花鳥魚蟲、青山翠柏、流泉飛瀑……卻唯獨沒有人物的肖像。
一個頭戴金簪、身穿綾羅的女子湊在前面,魅惑地眨著眼睛,聲音甜膩嬌糯:「公子,您可不可以給我畫一幅像?我願出雙倍……不是,三倍的價錢。」
書生輕搖螓首,「對不起,小生從來不畫人像。」
「呃,」女子詫然問道:「為什麼呢?」
書生微側著頭,思忖了片刻,赧然說道:「小生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下筆。」
公子打扮的小姐湊到他面前,沉聲問道:「你,認不認得我?」
書生揚眉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公子,我們素昧平生,小生又怎麼會認得公子呢?像公子這樣丰神俊朗的人物,小生如果見過,一定不會忘記。」
「你再仔細想一想,真的不認得我嗎?」小姐盯著他。
書生搖搖頭。
穿著綾羅的女子白了她一眼,「你不畫畫,湊什麼熱鬧啊?想攀交情也不用這個樣子嘛,人家都說不認識你了。」又對書生笑瞇瞇地說:「你既然從來沒有畫過,為什麼不試一次呢?你的畫那麼栩栩如生,畫起人物來,自然也是錯不了的,大不了,我出四倍的價錢……」
小姐怔怔站在原地,癡癡看著他,眼中濃濃的都是氤氳霧氣。
「小姐,這裡人太多,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翠濃擠進來,扯扯袖子,把她拉出來。
她失魂落魄地被拉出來,目光還凝結在擁擠的人群上,書生的身影,已經被人群完全遮擋住了,距離這麼近,卻又那麼遙遠,彷彿咫尺天涯。
思緒飄蕩回二十年前,自己的前生,那時候,她的名字還叫隱蓮。
她親眼看到,那個皎潔如月的男子用自己至純至陽至潔的血換掉了自己的魔血,然後死在自己懷中,就在那一刻,她的心碎掉了,碎成千千萬萬片,那千千萬萬塊碎片又碎裂成千千萬萬片……
原來,這就是心碎的感覺,原來,這樣椎心蝕骨的痛,就是心碎的感覺……
毫不遲疑地,她拔出插在他胸前的那把盤龍劍,用力刺進自己的胸膛,鮮血湧出,殷紅的血湧出……
和他冰藍色的血液流淌在一起……融匯成異常璀璨妖冶的色彩……
想像中痛苦的感覺並沒有來臨,恍惚中她看到早已飛昇成仙的師父手執拂塵從天而降,輕飄飄落在面前。
「師父。」她低喃。
師父悲憫地看著他們兩個,低聲說道:「璃月是個癡兒,寧肯永遠被打入無間地獄,也要換取和你在一起相處的短暫時光,他的一片癡情不但感動了你,也感動了天地。上天垂憐,念在他破除血魂咒拯救無數蒼生的功德上,網開一面,特准許你們投胎為人,經歷人世的輪迴。」
「那麼,來生,我們還會重逢嗎?」隱蓮凝望著璃月慘白的臉頰,輕聲問道。
「你們自然還可以重逢,你還會保有今生的記憶,不過,璃月的魂魄已經過了奈何橋,喝下孟婆湯,所以,他不會再記得前塵往事。」軒逸真人歎息一聲,「上天意旨,如果喝下孟婆湯的璃月還能認出你,就成全你們,在三生石上刻上你們的名字,讓你們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如果,他沒有辦法認出你,那麼,注定你們有緣無分,生生世世都會擦肩而過。」
人潮洶湧的街頭,隱蓮咬緊了嘴唇,哦,她今世的名字不叫隱蓮,而叫做史明月,當朝右丞相史浩之女,以美貌和文采名揚天下。
錦衣玉食的生活,僕從如雲的日子,她卻並不開心,沒有他在身邊,怎麼會開心?怎麼能夠開心?所以,總是流蕩在街頭,苦苦尋找著,尋找著那個皎潔如月、熠熠如星的男子。
無數次的尋覓,終於,他就近在咫尺,然而,他終於,還是……認不出她啊……
一滴殷紅的血從咬破的嘴唇滲出來,隱隱地痛,更痛的是流淌著殷紅血液的心臟……生生世世都會擦肩而過……她好像被打入了無間地獄,在火山上炙烤著,在油鍋裡煎熬著……
打了個寒噤,這樣的做人,寧肯,寧肯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再為人。
橙色的太陽慢慢墜落在天邊,美麗猶如蓬萊山的落日。
往事如煙,前塵如夢。
史明月眼角的淚珠終於滑落,滴在塵埃中,很快消弭不見。
街頭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街角的書生,正在整理著畫攤。
「小姐!小姐!」翠濃扯著她的袖子,急出一頭熱汗,愁眉苦臉地叫道,「你怎麼啦?為什麼站在這裡發呆?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不答應?該不會是突然撞邪了吧?」她渾身戰慄了一下。
沒有回答她,史明月依然癡癡地凝望著街角的書生。
那書生把沒有賣出的畫都放進背袋中,然後背著背袋,從她們身邊,緩緩走過。
史明月攥緊手中的折扇,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壓抑住叫他的衝動。
他慢慢走著,一步步,走出了七八步,忽然回過頭,定定看著她,微蹙眉頭,上揚著嘴角,「公子,我們……」他遲疑一下,「我們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
「你……見過我嗎?」明月聲音微微地顫抖。
「小生不知道,」書生微側著頭,很煩惱的樣子,「我們明明沒有見過,小生卻對你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我們……」他微微紅了臉,垂下眼瞼,低聲說:「好像我們本來就是很親近的人。」
史明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嫣然一笑,「我們本來就是很親近的人。」
番外
史明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悒蓮。」
「哦,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啊?」
「父親、母親……」遲疑了一下,他低聲說:「還有一個未婚妻。」
「什麼?」她陡然大叫。
「不過,她已經跟縣丞的公子私奔了。」
「哦。」史明月鬆了一口氣,又問道:「那麼,你三天後來我家提親,沒有問題吧?」
「提親?」悒蓮瞪大眼睛,「小生要向誰提親?」
「我呀,你不是覺得我很親近嗎?我們就做彼此最親近的人吧。」史明月紅著臉,用力搓著手中的折扇。
悒蓮一下子退後四五步,用看妖怪的眼神看著她,半晌,說道:「兄台,小生自幼熟讀孔孟之書,恪守倫理綱常,對龍陽之癖、斷袖之好絕對不敢苟同。」
「呃……」史明月瞠目結舌,眨眨眼睛,試探著問道:「你都沒有發現我是女子嗎?」
悒蓮蹙眉打量她半晌,終於說道:「你是女子嗎?怎麼完全看不出來?」
「呃……」史明月張大嘴巴。
又某一天,史明月湊過去問道:「悒蓮啊,你什麼時候上我們家提親呢?」
「自古婚姻大事,理應是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自作主張?」悒蓮板著臉說:「你一個女孩子,拋頭露面已經是大大的不妥,居然還要自己擇婿,小生慚愧,這樣不守禮法的妻子,實在無福消受。」
「呃……」史明月翻起白眼。
再某一天,史明月氣呼呼地撲到他畫攤上,瞪著他問道:「我爹爹找了媒人去提親,為什麼你父母不肯答應?」
「所謂齊大非偶,你我家境懸殊,你這樣的千金小姐,小生一介布衣,實在不敢高攀。」
「呃……」明史月思忖了一下,「明年就是大比之期,你也去應試吧?如果能夠金榜題名,我們豈不就是門當戶對了嗎?」
悒蓮鄙夷地睨她一眼,「朝廷開科取士,是為了選取賢才,豈能是為了個人的功名富貴?」
「呃……」史明月為之氣結。
再再某一日,史明月氣呼呼闖進狀元府,怒叫:「悒蓮!你已經狀元及第,究竟什麼時候娶我?」
悒蓮風風涼涼地看著她,慢悠悠地說:「小生有說過要娶你嗎?」
「呃……」史明月垂下頭,可憐兮兮地攪扭著繡著鴛鴦的帕子,低聲說:「你究竟要怎麼樣才肯娶我?」
「這個問題嘛,」悒蓮「啪」的一聲,闔上手中的扇子,「小生自幼崇尚道家之說,實在無意娶妻。」
史明月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悒蓮笑吟吟地看著她,終於說道:「這樣吧,你留在小生身邊服侍三年,如果三年來你能甘於清貧,戒驕戒躁,小生就可以考慮娶你為妻。」
「悒蓮!」史明月大叫。
悒蓮若無其事地扇著折扇。
「好嘛,好嘛,」史明月無限委屈地說,「答應你就是了。」
她沒有看到,悒蓮眼角輕輕抽搐,嘴角掩飾不住地偷笑。
她的表情那麼豐富,逗弄她真的是很有趣的事情呢。
怎麼會不想娶她呢?明明,第一眼在街頭遇到她,就像烙鐵一樣,牢牢烙印在心底。
之所以一次次地拒絕她,就是為了等待今天,能夠讓她風風光光地嫁給他啊。
(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