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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 何舞 】私塾裡的下堂妃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45:39     標題: 【 何舞 】私塾裡的下堂妃 (全書完)


【書名】:私塾裡的下堂妃

【作者】:何舞

【內容簡介】:


想愛的他,每數一夜,耳邊傳來的儘是思念;
   
  被愛的她,每想一回,嘴角漾起的滿是嬌羞。   

  海夫子,其貌不揚的外表,明明是個男人,
   
  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糟糕的是,
   
  細瘦的海夫子竟害羞的說,自己最擅長唱歌跳舞,
   
  而且還是彈得一手好琴……,這話惱得大夥人翻白眼。
   
  還好,趕在眾怒之前,私塾主人皇甫恪很是宅心仁厚,  
  
  自願將這燙手山芋接走,誰知,海夫子雖長得文弱,
   
  可身子竟比女人還曼妙,那胸、那腰、那臀、那腿,
   
  還有那白嫩細緻的肌膚,惹得皇甫恪慾火直燒!
   
  皇甫恪,脾氣又強又硬的博學書生,雖然外表溫文儒雅,   

  可骨子裡的他,卻常壞心眼坑人、罵人不帶髒字,
   
  而且還是個深藏不露的皇族之後,只是這樣的大男人,
   
  卻在多年前栽在個半生不熟的下堂妃手中,
   
  目睹她卸下男人面具後的美麗,皇甫恪目光一沉,
   
  趁著月黑風高的夜裡,將這下堂妃給生吃了不說,
   
  還故意計誘她夜夜為他暖床,儘管身下的她是個下堂妃,   

  可自己不霸的心十年前早就淪陷,只能越陷越深……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46:13

楔子

    一個亂世。

    自後周朝顯德元年,大將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改國號為宋,從此大周朝煙消雲散。隨著荊湘、後蜀、南漢、北漢、吳越等王朝的相繼滅亡,五代十國中唯一苟延殘喘的,只剩下勢力較強的南唐。

    這場戰爭,使得民間長年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曾經的大好河山,如今滿目蒼荑。

    飽受戰爭創傷的人們,終日惶惶渡日。很多人都在想,普天之下,可會有一方水土能安居樂業、養兒育女?那個地方存不存在?如果真得有那樣一個地方,又會在何處?

    漸漸地,許多人開始懷揣著那份並不執著的信念,背井離鄉,只為尋找心中的一方淨土,抑或一個小小的希望。

    當他們終於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遲疑並思索著世人遍尋不著的桃花源,會是這裡嗎?會是這個位於西南方向的偏遠山區,三國接壤的邊陲小鎮嗎?這個面積不大不小,人口不多不少,風景不美不壞的地方,真是他們要尋找的地方嗎?

    這裡的山,那裡的水,那掛在天際的一輪彎月,怎麼看,似乎都能隱約地睇出一絲絲、一角角的溫暖親切。

    只除了這裡的人,那是一群很奇怪的人,見錢眼開的客棧老闆娘、陰森寡言的棺材鋪老闆、膽小怕事卻詭計多端的私塾先生、狡猾又毒舌的賬房……啊,還有霸佔著山上道觀卻從沒見她吃過素的女道士,每個人的臉上都透露著詭異與神秘。

    這群人,會不會也是在歷了無數次的磨難和滄桑後才找到了這裡?在這裡開墾、耕作、養植,生活,在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鎮裡,閒看過路人穿梭而成的風景,笑看天下間的風雲四起,以及一場又一場的愛恨情仇……並且艱辛、忠誠、固執,並全心全意地守護著這座平靜的小鎮。

    誰知道呢?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46:50

第1章(1)

    後蜀國,明德年間,皇宮。

    三更時分,朝向內宮的一條秘密通道入口處,疾步走出來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太監和另一個官員模樣的人。

    六月的夜並不冷,可一陣陣冷風、一塊塊濃霧,莫明地從黑暗裡撲過來;燈籠上映出了一個霧圈,道路兩旁一些高樓房舍的影子,黑黝黝地呈現出奇形怪狀,像是地獄裡索命的惡鬼。

    小太監不禁打了個寒顫,加快步伐引導著官員走向停在入口外的一輛馬車。

    上了年紀的官員兩鬃斑白,神態恭敬地立於馬車外,躬身道:「娘娘,老臣張虔釗奉王上之命送娘娘離宮。」

    馬車垂下的流蘇窗簾微微掀起一角,看不清裡邊人的模樣,只聽到猶如黃鶯出谷的稚嫩聲音輕輕道:「有勞丞相大人了,海棠此去,就如同黃鶴無返,只放心不下王上,還請大人……嗚……」話未說完,已開始嗚咽,似乎難掩其焦慮之情,逐邊哭邊說:「……不、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一天……嗚……」哭聲到最後已漸成嚎啕。

    當朝丞相張虔釗聞言,心裡也是悄然歎息一聲。

    王上於四月才改年號為明德,可是六月在酒宴上突然發病,生命垂危。御醫們被王后娘娘殺了一批又一批,也是無濟於事,而在民間鼎鼎大名的月氏一族,自去年為這位備受寵愛的海棠夫人看診後,便舉家遷移,蹤影難覓。

    王上也許自知自己已病入膏肓,太子孟昶跟隨父王在朝堂上治理朝政,如今頗有心得,蜀國時日久安,賦役俱省,斗米三錢,百姓安居樂業,唯一擔心的恐怕只有這位年紀尚小的小夫人。

    後宮中以王后獨大,與王上做了四十年夫妻。這位王后娘娘乃李克用之女,受封瓊華公主,在王上還未入主蜀國時下嫁,與王上兩人相敬如賓。

    但四年前,王上自果州帶回一名年方十二歲的小夫人,不僅受封貴妃,還號海棠夫人,另修別院,寵冠後宮。

    王后由愛生恨,時刻將這位小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後快。王上憂慮自己命不久已,恐王后決不會饒過小夫人,想設法要保她一條性命。

    怎知即使下旨將其打入冷宮,也不能消王后心頭之恨,不得已才命他張虔釗親自護送小夫人秘密詐死離宮。而內宮中早有一具棺木,裝著早已氣絕身亡的替身。

    禁宮深深深如海,王上冥思苦想的這一招偷梁換柱,也只不過為保一條無辜性命罷了。

    「娘娘,一切皆由天注定,王上身為一國之君,自有神靈保佑,」張虔釗安慰道:「娘娘請放心,老臣已派人去尋找月家神醫,若王上龍體康復,一定會接娘娘再回宮來相聚……」

    「嗚……」馬車內的小夫人聽了,哭得更加傷心。

    小太監提著燈籠,好奇地朝馬車內張望,一心想瞧瞧這位外傳絕艷的海棠夫人,到底是何風華絕代,若非他知道是誰在哭,光聽這抽泣聲,一定會以為是誰家的女娃娃受了委屈正跟大人撒嬌呢。

    這,哪像是風華絕代的絕世美人兒啊,分明就是民間百姓家的小閨女嘛!

    「娘娘,保重身體!」這時,馬車內一同出宮的奶娘正低聲勸慰,「王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娘娘,娘娘這樣叫王上知道了,一定會心如刀割……」

    「哦、哦,我懂……」小夫人稚嫩的聲音連連應允了兩下,吸吸鼻子,僅聽那聲音,就能聯想到馬車裡的人兒正用袖子胡亂地抹著小臉上的淚水。

    就連見多識廣、喜形不於色的張丞相也惹不住低頭,微微露出笑意。

    「丞相大人……」嬌嫩的女童聲又響起,張虔釗趕緊上前詢問:「娘娘有何吩咐?」

    「我……我就要、要……走了……」小夫人抽嚥著道:「煩……煩請丞相大人,回去告訴……王、王上……」她又要說,又要哭,又要打嗝,一時間差點噎著。

    「老臣洗耳恭聽,請娘娘不必心急。」張虔釗一面感歎於小夫人對王上的情意,一面又覺得十分滑稽,笑意越發大了。

    「我……一定好好……活著……請、請王上不用……擔心……我……」說到這裡,小夫人又忍不住哽咽起來,「我會、會……去給娘親……上墳……請王上……不要掛、掛念……」

    「是,老臣明白了。」張虔釗斂起笑意,正色道:「老臣一定一字不漏地轉告王上,小夫人能明白王上的用心就最好了。」

    「嗚……丞相大人,我走了,你快回去吧!」小夫人將淚顏埋進身旁奶娘溫暖的懷裡,不願再繼續說那令人肝腸寸斷的話語。

    「是,娘娘請保重,老臣恭送娘娘。」馬車緩緩,載著離宮的人兒,越來越遠。

    忽而一陣大風,將雲層霧障吹開一線,露出下弦的殘月,原本黑壓壓的夜幕突然灰白白地亮了亮,緊接著月亮又一次被霧掩藏住了。

    黑色的大霧緊緊包圍在馬車四周,路兩旁的樹木和著寒意逼人的風,盡在作著怪響。

    這正是蜀國陌上無情樹,唯有殘月管別離。

    ☆☆☆

    六年後,烏龍鎮,如意客棧。

    「去年十一月來鎮上,做過七份工作,每份最長的不超過一個月,最短的只有十天。第一份工作在德寶商行,被辭退的原因是不會招攬生意,業績在同一批新人中排行最後;第二份工作在福字米鋪做帳,因為不慎將進出口貿易算錯,致使薛大叔損失了十二兩白銀,而領的月錢不到一兩;第三份工在易老爹的窯廠,一個月下來失手打破的成品足有三十五件,還不算半成品……我咧,真是夠了!」


「啪!」地一聲,客棧老闆娘忍無可忍地將手裡的冊子大力朝桌上一拍,皺著兩道彎彎的柳眉,火大地瞪著正規規矩矩坐在對面的一個文弱男青年。

    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身邊擱著一個簡單的包袱及一張古琴,正垂著腦袋,對老闆娘的碎碎念洗耳恭聽。

    他臉上的皮膚十分白晰,與時下年輕人的黝黑健壯不同,泛著不自然的慘白,聽說是小時候家裡窮,吃得少身體差導致貧血的緣故。

    長相也普通,屬於放在人堆裡回頭就找不著了的大眾臉。唯一令人印像深刻的是他很瘦,骨骼纖細得就像個女人家,彷彿被風一吹就要倒了,鎮上的少年郎幾乎沒有比他更瘦的了,連月家醫館的瘦子細仔跟他站在一起,也能襯托出幾分罕見的壯實出來。

    那攏在袖子裡的兩條細瘦胳膊和做了不少吃力不討好的苦工而愈來愈粗糙的雙手,因為老闆娘的怒火,越發緊張地扭到一處。

    「我說海……海……」老闆娘瞪了他半天,突然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來。

    「咳……海、海華。」青年人嚥了嚥口水,十分小心翼翼地輕聲提醒老闆娘。

    「對,海華!」老闆娘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我說你呀,到底要怎麼著?從去年來鎮上,到現在也有半年了,怎麼還是一事無成?啥都做不了?」

    「對、對不起。」名叫海華的年輕人更加小心翼翼地道著歉。

    「道歉有用的話,你就不用在這裡聽我念了,一個月做一份工,你還真是開了烏龍鎮的先河,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有這大能耐!」

    「謝、謝謝。」海華沒聽出她話裡的譏諷,還誠心誠意地致謝。

    老闆娘一時語塞,半天才重重地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雖然元小子的寶貝媳婦兒,當初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但好歹人家是個水靈靈的漂亮女人,大不了嫁人就有男人養著,你呢?你一個大男人,不好好工作,以後還指望著娶媳婦嗎?」

    「不、不敢。」海華臉一紅,頭垂得更低了。

    「什麼不敢?我看是不能吧?」老闆娘遇上這秀才似的小伙子,就如同兵遇上秀才,沒道禮也要講清楚,「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今兒個把話說清楚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47:30

第1章(2)

    這海華去年才到了烏龍鎮,來時上鎮居委會曲賬房那裡登了記,順利進得鎮來,可惜半年過去了,他仍然高居失業率榜首的無業遊民一個。

    若說他真是游手好閒也就罷了,偏偏此人十分努力,做任何事情都是兢兢業業,態度好得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誤。可惜,他又偏偏不是做事的料,凡事並非你情他就一定會願,還要有一點點的天份和運氣。

    若說他出生富貴人家也就罷了,偏偏此人好像受過不少苦,若多了也就不怕苦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來的怯懦總讓人不忍心埋怨他,笨手笨腳的樣子比大周朝皇孫元媵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更像是十指從未沾過陽春水的公子哥。

    不能怨、也不能用,那就只能成為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燙手山芋了!

    唉!這下就連老闆娘也開始替他深深地擔憂起來。

    不養閒人的烏龍鎮,對雞鳴狗盜的江湖人有法子,對好吃懶做的漢子有法子,對不學無數的少年有法子,可就是對這啥都不會幹的老實人,一點法子都沒有!

    這海華,將來還能不能在烏龍鎮混下去,也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我、我會很努力地……」海華扭著手,越絞越緊,「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那好,現在曲賬房那邊排列出有幾家你還沒去染指……不,是沒去上工的店舖名單,我唸唸,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老闆娘只好拿起桌上另一本冊子。

    「呃,好的。」

    「鳴鳳繡莊缺繡工數名,你會不會繡花?」

    「不會。」海華皺著眉,「我是男的呀!」男人應該不會繡花兒吧?

    「男的也能繡嘛,瞧瞧人家田婆婆的兒子,一手好活計使得那叫一個贊!沒聽過「誰說男子不如女」?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要有這份自信呀!」老闆娘邊鼓勵邊問道:「那盤古酒坊呢?盈師傅可是咱們鎮上的鎮花呀,人水得很哦,你就不想去追求一下?近水樓台先得月?」

    「不……不用了,我、我對酒精過敏。」海華心虛地直搖手。聽說那盈師傅美是夠美,就是冷得像塊冰,手腳生過凍瘡者切勿近距離接觸。

    「那,我再看看,別處都不缺人手了,只有……」老闆娘看著名單,臉色一變,「如意客棧?」呃?愁眉不展的海華愕然地抬起頭,呆望著一臉詫異的老闆娘。

    「富公公、貴嬤嬤!」老闆娘大叫兩聲,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向冊子,生怕自己看錯了,「有沒有搞錯,我這裡哪裡缺人手了?」

    一早聽說海華又失業了,她就求佛拜神地希望這老實疙瘩千萬別上自己的客棧來,店裡的客人本來就不多,不夠他得罪的;店裡的杯子盤子太貴,不夠他打破的;店裡的帳一向是她親力親為在管,就不用勞煩人家了。

    可是,這到底是誰給報到曲賬房那邊去的?

    「來吶!」富公公和貴嬤嬤一路吆喝著過來。

    「先喝杯頂級烏龍茶潤潤嗓子。」富公公慇勤地將茶碗擱在桌上。

    「要不要享受一下太氏按摩?」貴嬤嬤摩拳擦掌,討好地詢問。

    「先等等!是不是你們倆把咱們這兒缺人手的事報到曲賬房那的?」老闆娘揚揚手裡的冊子給兩人看。

    「打咱們這的小妹和小二成了親,兩人請婚假前往馬家鎮渡蜜月去了,咱們這客棧就缺人手,所以碰巧那天曲賬房來問,我就跟他提了下這事兒,沒想到他還真放在心上了,」富公公笑逐顏開地邀功請賞:「您瞧可不是何家的姑娘嫁鄭家!」

    「什麼意思?」貴嬤嬤不解地問。

    「鄭何氏,正合適呀!」老闆娘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抬抬下頷,無言地示意兩人看向海華。

    「他?」富公公翹起蘭花指,大驚失色地指著海華。

    「正是,曲賬房物色的人。」

    「要是他,那可就成『麻布袋做龍袍』啦!」富公公兩手一拍,愁得直跺腳。

    「又是什麼意思呀?」費嬤嬤不恥下問。

    「不是這塊料唄。」顯然連富公公也看不上這人見人怕的海華。

    聽到費嬤嬤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海華的頭低得更深了。

    「你也別難過,不如先說說看,你有什麼才藝?」老闆娘朝「富貴二人」暗中使眼色,買賣不***情在,也別太傷人家心才是。

    「我、我會彈琴……」海華聲如蚊蚋,細細的手指揪緊包裹著古琴的布料。

    彈琴?「還會唱歌……」唱歌?

    「嗯……跳舞也會……」跳舞?

    三人面面相覷,彈琴唱歌跳舞?感情這海華在戲班子裡混過,問題是烏龍鎮還沒有成立戲班子呀!

    「這倒難辦了!」老闆娘這會子連頭都大了,「連安記茶樓也只要說書的茶博士,也不要會彈琴唱歌跳舞的呀!」那怎麼辦?難不成要這年輕人在烏龍鎮失業到活活餓死?

    正在這時,有一個帶著笑意的清朗聲音自客棧門口傳來:「既如此,何不到我那裡試試?」老天爺、福音、聖經、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來了!

    老闆娘滿臉帶笑,瞅著那倚在客棧門口,顯然已經看這齣好戲看了好大一會子的男「觀音」,伸手拂拂打著補丁的白色長衫,才慢條斯理地踱著步子進來。

「稀客稀客呀!快請坐,不知先生有何高見?」老闆娘十足客氣地問。

    「不敢。」開私塾的皇甫先生接過富公公遞上的茶,道過謝,清亮的黑眸一瞟,看了眼正低頭保持最佳品質靜悄悄的海華。

    「您那裡需要人手?」貴嬤嬤幫忙問,看著一個好端端的年輕人如今淪落如斯,她也於心不忍,這樣瘦骨伶丁,準是餓出來的!

    「是,私塾裡正好缺一個會音律的夫子,教孩子們唱唱歌什麼的。」皇甫先生面帶微笑,「我剛才正要去問曲賬房,鎮上有沒有這號人物,正巧他不在,我就順道上這來了,聽到海老弟的話,這不正是……」

    「何家的姑娘嫁鄭家,正合適呀!」富公公樂滋滋地一拍手,打斷皇甫先生的話茬兒,反正這人不擱在如意客棧,放到哪都合適。

    「你的意思呢?」老闆娘詢問不說話的海華。

    「啊?」海華回過神來,一滿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老闆娘:「什麼?」

    「我說你願不願意到皇甫先生的私塾裡去教音律?」

    「哦,隨便。」他有氣無力地回答,反正對於工作,自己已不抱任何希望,能有人要就不錯了,他哪敢挑剔?

    「那好,咱們走吧。」皇甫先生也不多說客套話,微微一笑,伸手拍拍海華單薄的肩頭,掌心觸及的綿薄感讓他眉頭一揚,笑意更甚。

    「哦,好呀。」海華站起來,一手抱著琴、一手拎著包袱,在對老闆娘等人鞠躬後,跟著新主顧走了。

    剩下的三人,目送著兩人離開客棧,你一言我一語地讚歎不已。「正合適呀!」

    「是啊,合適!」

    「這種安排,真是太合適啦!」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48:06

第2章(1)

    他說,他叫皇甫恪,他今年二十八歲,他是烏龍鎮裡唯一的私塾先生。

    除此之外,他有一間很新的私塾供鎮上的孩子們上學唸書,還有兩間很破的房子供他們居住,那房子的情況比曲賬房的屋子好不了多少,一樣是「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房子外面有一個小小的庭院,種著一株秋海棠樹,看樣子種了五六年了。她聽他笑著打趣說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黃昏的私塾裡,一個瘦弱的人影正坐於窗邊,手指撥弄著古琴,一個音,兩個音,再抬起頭,靜默的視線眺落在院落裡的那株秋海棠樹上。

    海棠依舊……看到它,使她憶起舊年裡的一些人,一些事,彷彿如煙消雲散,思緒無處可追。

    誰能想到,烏龍鎮上人見人怕的失業青年海華,居然是當日後蜀國寵絕後宮的海棠夫人?

    明德年間,她與忠心耿耿的奶娘被秘密送離宮外,流落民間,半年後傳來王上病逝駕崩,太子孟昶繼位元的消息。

    當時她悲痛欲絕,不顧危險與奶娘偷偷回到蜀國,奠拜王上,之後再一次離開蜀國,從此顛沛流離,居無定所。

    三年前,兩人在輾轉到大周朝後,居然又碰上打仗,宋軍佔領了無數的城池和土地。她們逃過了戰爭,與她相依為命的奶娘卻又因為民間廣生的瘟疫,不幸感染後過世了,從此只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

    奶娘死前讓她記著曾答應過王上的誓言,再苦也得好好活下去,是的,她答應過王上,要好好活著,所以她不能死。

    自幼就有音樂天賦的她,卻不會任何世間女子擅長的事情,女紅、烹飪等等一竅不通,她很努力地學著,可收效甚微;自幼長在與世隔絕的果州山谷中,後又在深宮內院獨居的她,完全不懂得如何處理人情事故。外面的世界只會令她感到莫名的緊張,那些人就像長長的髮絲一樣,熟悉卻總是紊亂不堪。

    一些無心的言語總會惹人厭煩,久而久之,她成了一個善於製造麻煩而不會善後的人,在每製造一個麻煩後,又總是沮喪,覺得挫敗並不斷的加深卑微。

    或是機緣巧合,去年她跟著一對從漓州逃難來的祖孫來到這個鎮子。這裡很好,有一種看不見說不清的親切和活力,但問題是,她似乎同樣無法適應。

    在製造了一系列麻煩後,在不知第幾次失業後,一天前,她跟著開私塾的皇甫恪回到了這裡,成為皇甫私塾裡的新夫子。

    雖還未曾正式上工,但她喜歡這個工作,也下定決心不會再讓僱主炒自己的魷魚,所以她想賣力的討好自己的新老闆。

    略一思索,海棠走到床榻邊,從枕下摸出一塊小小的圓銅鏡。鏡中出現了一張說來陌生,卻也並不陌生的臉,這張臉上,除了那雙眼是她的,其餘的,並非她的五官,但伴隨她已經有好多年了。

    奶娘曾在宮中御醫監中任職,遵從王上之命帶她離宮時,就給她一張自宮中帶出的人皮面具,用那稀世之寶來掩飾這絕倫的容貌。

    亂世裡的美人,有幾個能有好下場?她一直牢牢地遵照著奶娘的叮囑,從不以真實容顏示人,戴了人皮面具的容顏變得平庸、普通,不會再像舊時那樣引人注目。這多少讓感覺卑微的她能稍稍地喘口氣,不會更加感覺到緊張不安。

    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海棠從房裡出來,打算到廚房去煮晚餐。這兩天來,三餐都是皇甫先生煮的,她十分過意不去,決定今天趁著皇甫先生外出未歸,幫忙去煮飯。

    半個時辰過後,當皇甫恪一手拎著兩尾活魚,一手抱著一罈子米酒從盤古酒坊朝自己家走去時,遠遠地就看到一堆人將回家門口圍得水洩不通。

    「幸虧救得及時,沒傷著人……」

    「是呀,那火真叫大哩!」

    「這海夫子該不會是災星轉世吧?怎麼走哪毀哪呀?」

    「噓!別說了,皇甫先生回來了!」原本正議論紛紛的鄉親們一見皇甫恪,馬上閉上嘴巴,自動閃開讓出一條道。

    皇甫恪狐疑地打量著眾人,再將視線轉向自家房舍,立即大驚失色。

    庭院角落那間小小的廚房,已經被火燒得只剩下半邊,一半有梁、一半剩一堵牆,牆壁上被煙已經熏得發黑。

    廚房裡的對象,不是被給燒燬了,就是摔在地上破了,滿地都是散落的鍋碗瓢盆以及碎掉的瓷片,情形簡直慘不忍睹!

    「海、海華?」他一秒也未遲疑地扔下魚,將米酒罈子丟給旁邊圍觀看鬧的人,大吼一聲。

    剛被人自火海裡救出,仍然驚魂未定的海棠縮在庭院的角落裡,還在瑟瑟發抖。

    她抖,是因為全身都是水,可當耳裡一聽到這聲大吼,越發抖得厲害。

    完蛋了、完蛋了!他一定會把自己趕走,她毀了他的廚房,打破了他的碗、燒了他的房梁,無論換了是誰,都必定大發雷霆!

    其實她不過是想幫忙煮個飯而已,煮飯得先生火,她也不過是生了個火,可沒想到灶裡的火莫明竄出,燒燃了灶外頭不小心散落的松樹枝,結果等她把米淘好了,一回身,就看到自己面前一片火光。

    她一下子就慌了,連喊「救火」都忘了,只一心一意去救火,兩手抓著什麼就拿什麼去扑打火焰,可惜她抓著的都是洗碗的抹布、刷鍋的笤帚,結果後來連它們也燒了起來……

    幸好隔壁的鄰居們發現不妙,緊急展開救火行動,不僅拿水把火給澆滅了,還順便把她也給淋成了落湯雞。

    「對、對不起……」她低著頭,不敢看他,生怕在他眼裡看到怒氣。

    皇甫先生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清清朗朗地閃著溫和的神情,她不想讓他用怒目對著自己,她不想,嗚……


當皇甫恪聽到那小小的道歉聲後,馬上打探到她所在的方位,轉身迅速朝她衝過來,那架勢、那臉色,顯然非常不爽。

    他不會是要來揍自己吧?海華又打了個哆嗦,閉上眼睛,等著拳頭落下。

    「妳有沒有事?」皇甫恪劈頭就是一句,原本焦急的聲音在看到她後明顯地鬆弛下來。

    咦?沒罵她?沒揍她?等了半天拳頭,遲遲不見落下的海棠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睜大眼睛仰視著皇甫恪。

    「有沒有被燒著?」他見她呆呆地不答,以為她嚇著了,微微蹙起眉頭,半蹲到她面前,目光如炬地審視著她全身上下,大概是想看她可否有地方被傷著。

    「我、我沒事。」海棠拚命瞪著眼睛搖頭,結結巴巴地道:「我、我馬上就走。」

    「走去哪裡?」他一怔,眉頭越皺越緊。

    「我燒了你的房子,我、我……」她支吾著,十分難以啟齒。做錯事的人是她,不引咎辭職趕緊走人,難道還要人家親自踢出門去?

    「不要緊的,人沒事就好。」他簡潔地對她丟下這樣一句話,站起來向前來幫忙救火的鄉親們表示感謝。

    他說,人沒事就好?海棠越發不敢眨眼睛,因為她怕自己一眨,就會有淚水滾落,而淚,已盈滿眼眶。

    ☆☆☆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48:45

第2章(2)

    位於烏龍鎮中的皇甫私塾裡,同往常一樣,響起了孩童們的朗朗讀書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自私塾外走過的鄉親們,聽到這整齊如一的「千字文」,都不禁露出會心的一笑,悄悄放緩腳步,似乎想多聽一會這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自打五年前皇甫先生來到烏龍鎮後,馬上就和曲賬房、老闆娘等人商量擇址設館,教育子弟。開設了由古至今唯一的一傢俬塾,他親自出馬任夫子,教鎮上的適齡兒童識字、唸書。從「三字經」到「千字文」,從「童蒙須知」到四書五經。

    鎮上的百姓都感激皇甫先生,對皇甫先生的為人大加讚歎!

    聽聽眾人怎麼評價,人家皇甫先生有學問!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但究竟怎樣個好法,眾鄉親們雖然說也不出個門道來,反正那一筆字宛若游龍,畫紙上的花鳥動物永遠都是栩栩如生,跟活著似的,留在烏龍鎮,簡直是屈才了!若放在大點的城市,那畫一準能賣二兩銀子,人家皇甫先生忒聰明!

    雖然不會武功,但人家點子多嘛,說好聽點叫「聰明」,說難點點叫「詭計多端」。眾所周知,在烏龍鎮鎮委會中有個鐵三角,老闆娘主管大局,執行者為曲賬房,但出謀策劃,充當軍師角色的,永遠是這位看似膽小怕事的皇甫先生。

    人家皇甫先生長得也不錯!劍眉星目、高鼻薄唇、外表儒雅,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似乎永遠不會著急。比起毒舌狡猾的曲賬房、兇惡的蕭屠夫、唯利是圖的元公子、命在旦夕的鳳大爺,冷冰冰的荊獵戶和陰沉沉的謝掌櫃等,好像、大概、也許只有這位皇甫先生比較好親近了。

    雖然他性情平和,看起來膽小,其實骨子裡有一份看不見的膽勢,加上又善於滑稽諷諫,很多別有用心的人吃了悶虧也不自知。

    然而,就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私塾先生,偏偏不能入選「烏龍鎮芳心暗許之情郎榜」,原因無他,只因皇甫先生太窮了!

    教書的有哪個能發大財?就如同寫書寫詩畫畫的,哪個不是窮困潦倒?人皇甫先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皇甫先生很有自知之明,生怕有哪家閨女一不小心看上自己,將來嫁入皇甫家後會吃足苦頭,因此雖已步入二十八歲「高齡」,仍然堅持拒絕一切的媒人的說媒牽紅線,一聽「相親」二字就逃之夭夭!

    這一切的八卦內幕,全都是海棠在入駐皇甫私塾後的第一堂音律課裡,聽學堂裡的十五個娃娃們講來的。

    這些娃娃們有男有女,年齡各異,個頭也參差不齊。卻一個個人小鬼大消息靈通,說起故事來繪聲繪色活靈活現,直把個海棠逗得前仰後合。

    「海夫子,還有一回先生去喝酒,被鎮上好吃懶做的黑狗死乞白賴蹭飯,他旁若無人地猛吃猛喝。先生見了也不惱,問他屬什麼的,他回答說自己屬狗的,先生就說:『多虧您是屬狗的,若屬虎,連我也都吃了。』把一屋子人都笑死了。那黑狗自討沒趣,只好灰溜溜走了!」於老漢的孫子小虎子連比帶劃。

    「呵呵……」被圍在中央的海棠聞言又捧腹大笑起來。

    「海夫子,妳曉得我們唸書為什麼都要不停地晃腦袋嗎?」福字米店老闆家的二妞笑嘻嘻地問海棠。

    「嗯……我猜猜。」海棠輕攏細眉,一手托著下巴,故作深思狀,那副無意中流露的嬌俏女兒狀恰好落入一雙清朗的眼眸裡。

    「嘻,快點啦,海夫子!」木匠家的袁丫丫和菜農家的劉牛牛也嘻笑著催促。

    這新上任的海夫子不僅彈琴好聽,脾氣也好,一點也不嫌他們煩,還很耐心地聽他們講皇甫先生的八卦,他們真得好喜歡這個新夫子!

    「是為了講究韻律嗎?」海棠笑答。

    「哈哈,不是!」安記茶坊的兒子安小龍快人快語地揭開謎底,「是先生說讀書容易打瞌睡,不停地搖頭晃腦是為避免睡著,而且還能預防頸椎病,這叫一舉兩得呢!」

    「呵呵……」海棠這下連腮幫子都笑酸了。

    到烏龍鎮至今半年有餘,加起來的笑聲還沒有今天這兩個時辰的多,對著孩子們,她感覺到無比的快樂!

    還有眾多故事裡的主人翁,那個表面看起來像教科全書,其實骨子裡猶如頑皮孩童一樣的皇甫先生,有著無數的奇思妙想,有著與眾不同人生態度,有著妙趣橫生的經歷……這林林種種,都令海棠覺得新奇和興奮,彷彿又回到了幼時,自己也會常常因為突發奇思,異想天開,而使身邊的人大傷腦筋。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可是面對這一張張笑逐顏開如太陽花的小臉上,海棠覺得血液裡彷彿注入了一股新生的力量,那力量能讓她內心的憂慮消除,讓她只想放聲大笑,從而再將往日所有的陰霾全部一掃而光!

    「夫子……」離她最近,年紀最小的豆腐店老闆的女兒杜豆豆扯著她的衣袖,怯怯地叫她。

    「嗯?豆豆想說什麼?」她對著那個小小女孩兒露出一個溫和鼓勵的笑容。

    「先生上次出了一個對子,裡面有我的名字耶。」杜豆豆羞怯地回以笑容。

    「哦?是嗎?是什麼對子?」

    「我不記得了……」杜豆豆睜著一雙大眼睛,求救般地看向站在身邊的劉牛牛。

    「噢,我來說啦,因為那天豆豆在吃炒蠶豆,先生就說『杜豆豆吃豆肚子裝豆』。真好玩!」劉牛牛笑呵呵地說:「但是他沒有說下聯哦。」

    「這樣啊!」海棠稍稍想了一想,揚起笑臉,「我來對一個好了,就是:『劉牛牛騎牛坡上放牛』。」

    孩子們還未反應過來,就聞得門口「啪啪啪」的三下巴掌聲,只見皇甫恪從外面走進來。

    「對得好,真是工仗妙對。」他眼中閃爍著讚揚之意。

    「先生好!」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向他問好。

    「先、先生。」海棠也跟在後面唯唯諾諾地打了個招呼。

一見到皇甫恪,她就不自然地拘謹起來,收斂起滿臉的笑容,僵硬著身體,微低著頭,就連眼底也完全沒有了方才開心快樂的神采。

    「大家好,今日音律課上得一定很開心,方纔我在牆外都聽到大家的笑聲。」皇甫恪嘴裡說著話,視線全完全落在低頭不語的海棠身上。

    「嗯,我們好喜歡海夫子,也好喜歡聽海夫子彈琴哦!」

    「您常說『樂行而倫清,耳聰目明』,所以才讓海夫子教我們音律課是嗎?」年齡稍大一點孩子趕緊大聲讚揚著,生怕這位聽說是鎮上失業率最高的海夫子又下了課。

    「是啊,是以聞其宮聲,使人溫良而寬大;聞其商聲,使人方廉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惻隱而仁愛;聞其征聲,使人樂養而好使;聞其羽聲,使人恭儉而好禮,多聽些樂聲,對我們的思想情操很有益處,」皇甫恪笑著點頭,話語一拐:「所以海夫子願意來教音律課,她很偉大,是不是?」

    「是!」海棠驚訝地抬起頭,凝視著面前一張張真誠的笑臉,以及那雙清朗的含笑黑眸,這一次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49:33

第3章(1)

    流火的七月,天氣漸漸熱起來,鎮口的曲賬房家中,三個大男人正在一盞小小的豆油燈下喝酒。

    「喂,這菜是富公公炒的吧?」皇甫恪吃了一筷子臘肉炒蒜苗,連嚼邊皺著眉頭問曲賬房。

    「是啊,你怎麼曉得?」曲賬房替他斟酒。

    「就這肉的硬度、這菜的口味、這火侯的掌握,咱們全鎮上下,非富公公不可呀!」此言一出,就連一向沉默的謝掌櫃也不禁悶笑起來。

    「我說你也老大不小,該娶個媳婦了,好歹能幫著料理一下家務事,別花錢買罪受才是。」皇甫恪邊咀嚼邊說。

    「沒人看得上咱呀!」曲賬房替謝掌櫃倒著酒,話裡有話地答道:「我可不像你,不僅會做飯,還會做飯給別人吃。」

    「什麼別人?人家是我私塾的新夫子,照理要管一日三餐飯。」皇甫恪仍在跟嘴裡的那塊臘肉做鬥爭,努力地嚼著。

    「哎,對了,聽說你家房子都給你家新夫子給燒了,那個海華,是不是真像外頭傳的那樣,不是一般的衰?」曲賬房好奇地打聽。

    「什麼衰?換個好聽點的詞行吧?」皇甫恪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喲,心疼啦?」曲賬房壞壞地笑著,向謝掌櫃使了個眼色,「老謝,別盡白吃白喝白聽了,你也說兩句嘛。」

    一貫保持緘默的謝掌櫃淡淡笑了,問道:「那位,好像也受不過少苦吧?」

    「嗯,連老闆娘都說他是走哪毀哪,沒見過這麼笨拙的傢伙。其實他不過是對生活瑣事缺少一些經驗和天份,但他的另外一些才藝又是旁人萬萬不能及的,這大概就是天才的特徵吧。」皇甫恪誇讚著,對海夫子的看法絕對與眾不同。

    「天才?真有你說的這麼玄?」曲賬房壓根不信。

    「若你今生有幸,聽他歌一曲、舞一曲、琴一曲,也不枉此生了。」皇甫恪呵呵笑著。

    「越說越嚇人了,」曲賬房挑起眉頭,「我看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不過他那模樣,也跟西施沾不上一點邊呀!」

    「所以說……」皇甫恪好不容易才把口裡的那塊硬得要死的臘肉嚥下去,慢悠悠地賣了個關子。

    「啥?」

    「你是三生都沒幸了。」

    「嘁!」曲賬房懶得理會。

    三人又交杯換盞喝了一陣,皇甫恪問:「最近鎮裡沒什麼異常吧?」

    「還好,就是黑狗來鎮委會請救借錢。」一向管理鎮中事務的曲賬房道:「這傢伙,一看就不是只好鳥,我懷疑他是曾經在江湖上臭名昭著、被收監後又越獄出來的九命貓。」

    「如果老蕭回鎮上來情況就會好多了,至少他那惡名能壓得住混進鎮裡的一些小人。」

    烏龍鎮民風樸實,卻也是龍蛇混雜之地。雖說大部分的鎮民都是勤勞淳樸之人,但也不免有一些魚目混進來,尤其如今外頭兵荒馬亂,這偏遠的邊錘小鎮更是得到不少有心之人的青睞。因此管理起來不僅要大膽謹慎,還必須時時留意鎮裡的動態,防患於未然。

    「那借是不借?」曲賬房詢問皇甫恪的意思。

    「不借給他,不合他的意,只怕他心懷不滿惹出事端;但明知他是有借無還,還白白送給他,又事出無名,不如這樣,借給他時讓他立張字據,寫清要在鎮上年終時的分成扣除。」

    「好主意!」曲賬房歎道:「借給他而不指望他還,就杜絕不了他僥倖的貪婪,這一招就讓他不敢再有下次了,還是咱們皇甫先生聰明啊,佩服佩服!」

    「得了,你也別誇我,平日裡少損我兩句就謝天謝地了。」皇甫恪對他聳聳肩,轉頭問一邊笑而不語的謝掌櫃:「老謝,鎮外沒什麼事吧?」

    「最近有幾個人,跟馬家鎮的賭坊和錢莊走得很近。」

    謝掌櫃一向注意鎮外的情形,尤其是與自家距離較近的馬家鎮,所有的人要到烏龍鎮,必須經過馬家鎮,那裡不僅有來自各國王朝的人馬,甚至還混雜著來自異國外族的人,形勢更加複雜難測。

    「哦,還是那幾個傢伙?」鎮上的幾隻害群之馬,看來是得找機會清除一下了。

    「嗯。」謝掌櫃言簡意賅。

    皇甫恪點點頭,舉起酒杯道:「來,這杯喝了,我就得回去了。」

    「真是歸心似箭。」曲賬房賊賊地取笑道:「就不留你,我跟老謝繼續喝,反正俺們倆又沒老婆管。」

    「喝吧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吧,明明人不錯,就這張嘴招人討厭,難怪咱們鎮的那朵鎮花瞧不上你。」

    「嘿嘿,她瞧不瞧得上是她的事,我瞧上了,就是我的了。」曲賬房狂妄地揚眉:「她跑不掉的。」

    鎮花又怎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入了他的眼,他也要想方設法摘下來!

    「真服了你……」皇甫恪歎為觀止。

    身為舊時南漢國中,富可敵國的「海龍王」曲鏐的兒子,與他老子時時刻刻的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截然相反,不是普通的狂啊!

    ☆☆☆

    烏龍鎮裡,有許多條澄碧的清溪和河流,全是由高高的西麓山上流下來的雙清溪澗,它們或合或離,時與路會,使得兩旁的田地也極為肥潤,最終匯合到鎮南的碧水湖中。

    從皇甫私塾的後門出來,朝北走不過半里地,就有一條流水清滄。月亮高高,綿延起伏的小山嶺一段一段的斜高上去,一片樹林暗密。

    在這夜陰與樹影互競的黑暗網裡,皇甫私塾的新夫子正抱著一個小小的布包袱,鬼頭鬼腦地察看動靜。

    這裡是她曾來過兩三次的小河。以前在鎮裡別處上工時就為難於洗浴,洗個澡就如同作賊,要掩人耳目,還得提心吊膽,於是她乾脆找了這一處人跡罕至又僻靜的河邊。

    不過那時正值冬春兩季,不像現在越來越熱的天氣,白天裡汗流浹背,到了晚上就想舒舒服服洗個澡。

    雖然她現在扮的是男子,又和皇甫先生兩個比鄰而棲,可也不敢在人家的屋子裡大張旗鼓地洗澡?每次都只能簡簡單單了事。

    最近皇甫先生見天氣太熱,邀她去碧水湖裡游泳,她都趕緊以不會游泳拒絕掉。今天晚上,趁著他到曲賬房家喝酒,她趕緊抓緊時間又來到小河邊,打算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遠遠,耳邊聽到了幾聲蟲鳴的啾啾聲,暗示著此處的靜謚,海棠左顧右盼一下,才拿起小包袱走到一處還算茂密的蘆葦叢邊。

她從包袱裡取出乾淨的衣裙、肚兜、巾帕以及一些用來清洗頭髮的皂角,準備洗澡。

    半蹲在河邊,先輕輕地撕去覆在臉上的人皮面具,再用雙手鞠起河中清水,潑向面頰,發出舒服的輕吟聲。

    束起的長髮被解開,如瀑布一樣散落在肩上,海棠洗過秀髮後快速地脫去衣裙,僅著束胸的白布條和褻褲,慢慢滑進清涼的河水中。

    她用布巾清洗著身子,發現這河水的水深剛巧淹沒自己的胸部,因此乾脆解開束胸的白色布條和褻褲。

    她的胸部發育得很好,以至於打離開後蜀皇宮,扮成男子後,她在人前時時都要將布條緊緊地纏在胸前,再穿上過於寬大的外衫,才不能被人瞧出來她過於豐腴的女性特徵。如今與皇甫恪相鄰而居,搞得她連睡覺也不敢將布條鬆開,她很懷疑這樣下去,自己會不會有一天真會窒息而死。

    海棠浸泡在清涼的水中,發出心滿意足的喟歎。

    她小心翼翼地潑著水,淋濕冰涼的頸子,白暫的肌膚在月光和水光的照耀下,越發如羊脂般雪白如玉,毫無瑕疵,在皎潔的月光下,美得猶如出水的仙子……

    從曲賬房家回到私塾後,沒找到人,尋到此處的皇甫恪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看到這美若天仙的女子長髮垂肩,浸泡於清澈的水中,點點星光如夢幻般的落花一瓣一瓣灑在她的額上、身上,周邊波光粼粼,隱隱散著氤氳和薄霧,朦朧中更使得她顯得明艷聖潔,儀態不可方物。

    他一直知道,她是美麗的。卻沒想到長大成熟的她,居然會美到如此極致的地步!

    她的容貌,艷麗中帶著嬌憨,小巧的瓜子臉上,眸似秋水、唇若花瓣,加上瑤鼻貝齒,柳眉羽睫,真正耀眼得令人眩目,簡直不敢逼視。

    這令人血脈賁張的一幕,使得皇甫恪渾身血液奔騰,此時此刻,他不僅有了長久以來都沒升起過的作畫強烈望,心裡更燃起了一股一親芳澤的火!

    一向清朗有神的眸子,閃動著少見的邪魅火花,薄唇微微勾起。既然她點燃了他的一直拚命強壓住的火,她就得負責熄滅它!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0:16

第3章(2)

    此時,淡雲蔽住了月娘,光線變得渾濁不明。野外陣陣輕風帶著點兒花草的香息緩緩拂過,在這七月的夜裡,感覺還有點兒涼意。

    洗浴過後的海棠,從河水裡起身上岸,披上寬大的外袍,跪坐著將濕漉漉的長髮攏到一邊,正要拿白布條束胸,突然從身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令她大驚失色。

    她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到這裡來!飛快地攏起外袍,猛地回過頭,海棠在看清來人後,更顯驚恐萬狀!

    皇甫恪!老天爺,他不是去曲賬房家喝酒去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跟曲賬房的家相距沒有十萬八千里,也有兩三里呀!

    一時之間,海棠像被悶雷劈中了一樣,就這樣僵著身子,半扭著頭,睜著一雙霧濛濛的翦水瞳眸,一動也不敢動。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皇甫恪搖搖晃晃、腳步踉蹌地走過來,與往日的慢條斯理和穩妥不同,好似喝醉了一般……

    醉?腦海裡一想到這個字,海棠馬上意識到自己也許可以矇混過關。

    她現在臉上沒有戴人皮面具,露出的真實容貌是他從未見過的,大概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是海華吧?

    俗語說「急中生智」,這話一點也沒說錯,一向覺得自己笨得要命的海棠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聰明了點。是因為和皇甫先生同一屋簷下,才耳濡目染、近朱者赤,如今腦子也稍微靈光了些?

    「嘿嘿,沒想到……居然、居然能在這裡碰到狐仙……」海棠聽到他這樣嘀咕一句,未了還打了個酒嗝。

    太好了!他真得喝醉了!海棠雀躍不已,下一秒,身子已經被一雙大手從身後牢牢抱住!

    「啊,放手!」海棠嚇了一跳,抓緊衣衫,回頭下意識地用力掙扎。

    「不放!」皇甫恪低低地笑著:「我一放……妳就會不見了!」

    「你喝醉了,趕緊回家去睡一覺啦!」海棠蹙著秀眉,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酒味,越發篤定他醉了。

    醉了就好辦了,海棠一面掰他的大手,一面稍微放下心來。

    誰知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皇甫先生,明明喝多了的皇甫先生,手勁其實還蠻大的,她居然用盡全力也掰不開,更掙脫不掉他!

    「小狐仙,既然被我抓到,妳逃不掉的哦……」他低頭,不懷好意地對著她潔白的小耳垂吹著氣,曖昧不明地促狹道:「嘿嘿,變紅了哦……」

    「你放開我!」明知他喝醉了,但這邪佞的舉動還是令海棠羞紅了臉,掙扎得更厲害了,除了被寬鬆的外袍遮掩住的身軀,那兩條修長雪白的美腿,以及修剪得整整齊齊、白白淨淨的玉足盡落在清朗深邃的眼中。

    那似小花瓣般的腳趾甲鑲嵌在一個個白細的趾頭,漂亮得竟令他喉頭難耐地動了動。

    他順勢自身後欺上她柔軟芬芳的身子,一手將嬌小的她從後摟抱住,另一隻大手順勢滑住美腿,握她的一隻小腳!

    「呀!」海棠驚呼一聲,兩手不停地拉扯著男性大手。

    可無論她怎麼打,怎麼掙扎,她的腳仍然被他牢牢地握在寬大的手掌中,他掌心中的灼熱直竄入她腳心,令她驚慌失措。

    自小她就被嬤嬤們教導,女子的腳是不能隨隨便便被男人看去的,除非……除非是自己的夫婿。可如今,她扮成男子,難道還奢望會嫁人嗎?

    「真美……」她聽到他沙啞地喟歎一聲,說了句:「小狐仙美得讓人真想用牙啃一啃,咬一咬。」

    什麼?海棠大驚失色,他想……啃她的腳?難不成,他把她的腳當成鹵豬蹄了?是因為太窮的關係,平日裡沒多少機會啃鹵豬蹄,還是他晚上在曲賬房家盡顧著喝酒沒吃飽肚子?

    「不要!」她抬起頭,正想義正詞嚴地警告他千萬別打她腳的主意,誰料他飛快地俯下頭,吻住了她的嫩唇!

    海棠整個呆住了……看樣子,他不僅想啃她的腳,還想吃她的嘴。嗚……這個人,這個人是不是變態的大惡魔?喜歡吃人?

    他不止想吃,還真就這樣做了!灼熱的氣息整個罩住嬌美的人兒,火熱的唇舌不住地吸吮著她清甜的如花唇瓣,滿足地舔吮著她的嘴角,甚至將舌頭深深探入甜蜜芳香的檀口之中,霸住地糾纏著那不停閃躲的丁香小舌。

    海棠哪見過這等陣式,一時又駭又急,生怕他會因為肚子太餓而咬掉自己的舌頭,萬一真地不幸被他咬傷了,就算事後上告到鎮委會,也只會因為他是醉酒之後而為判個誤傷,倒霉的還是自己。

    「唔、唔!」她無法說話,只好不停地發出抗議聲。

    「想說什麼?小狐仙?」男人終於察覺到她的抗議,唇抵著她的,張口低問。

    誰知他這一張嘴,摩擦過她柔軟的嫩唇,瞬間竄過一陣酥麻的電流。

    「咦?」好奇怪!她皺眉,為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難不成他的嘴帶電?

    「呵,怎麼了?」皇甫恪聲音低啞,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愛極了她此時的純真反應。

    「你、你不能再吃我的嘴了!」海棠回過神,一把推開他,非常嚴肅地告訴他:「你要是餓了就回家吃飯去!幹嘛老吃我的嘴?」還叫她小狐仙,其實他才比較像吃人的黑山老妖。

    聞言,皇甫恪挑高眉頭,這個女人,是真傻,還是裝傻?


明明已經二十歲的年紀,明明曾經是後蜀國裡寵冠後宮的貴妃,這一言一行居然如同不解人事的稚氣女娃娃。

    他唇角勾起,不再給她機會抗議,再次俯身,忘情地輕啄著她的櫻唇,她的滋味很甜,令他欲罷不能。

    「唔……」被霸王硬索吻的海棠卻是欲哭無淚,求救無門。

    顯然,這一次的親吻比上一次要來得火熱、猛烈,從佳人那不斷嬌喘的唇,酡紅的雙頰,以及迷濛的雙眸,就可知道她已經有了感覺。

    皇甫恪呼吸急促……在他眼中,她一向是那朵高高盛開在枝頭的絕艷海棠,此時更勝過天下任何一種奇麗花朵,正盈盈無措地等待著他的採擷,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眼眸一黯,大掌鑽進她寬大的衣袍裡,撫上那未纏布巾的渾圓雪\\ru!

    「呀!」他放肆的動作令海棠秀眉輕皺,驚叫出聲。

    難道,他又看中她的胸部了?可是胸部不是奶娃兒吃的嗎?他都這麼大了,怎麼還……

    「怎麼了,小狐仙?」皇甫恪相當訝異於大掌中柔軟飽滿的美妙觸覺,沒想到這丫頭看起來纖細,胸前倒是相當有料嘛!

    「你、你再意圖不軌,我就、就……」她話中的意圖不軌是指要他別再打吃她的主意,而聽在皇甫恪耳中,卻是認為她不願意與自己親熱,這讓他大大地不爽。

    「為什麼?因為有了意中人嗎?小狐仙。」他笑嘻嘻地問:「是哪家的公子秀才?」

    意中人?海棠不由自主地想了想,腦中下意識地浮現出一抹俊頎的優美白影。

    不是吧,皇甫先生沒事在腦子裡冒出來做什麼?哎呀,真是脫線了!這下連海棠都忍不住自己罵起自己來,明明本尊就在眼前,正藉著酒意不懷好意地算計自己,她居然還覺得他人不錯。

    也許是因為他喝醉了的緣故吧,沒喝酒的皇甫恪又斯文又有禮,根本就不會想吃人。

    算了!還是暫時原諒他,等他睡一覺醒來,明天一定會忘記今晚的事情的!

    ……

    這一夜,荒蕪的河邊,那夾雜著嬌啼的喘息聲,一陣陣,久久不絕於耳。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0:51

第4章(1)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清晨的陽光如今子,點點撒過小小的烏龍鎮,可見到桃李松杉,稻田方方,流水潺潺,一面有高山,一方為湖泊,這鄉村妙景,實在是有點兒可愛。

    皇甫私塾裡,曾經被燒燬的廚房已經修整一新,煙囪裡正飄著渺渺炊煙。

    身著乾淨的白色長衫,梳洗過後,正一手拿著本「蒙童須知」備課,一手握著勺子攪動著鍋裡的米粥的皇甫恪,念個幾句,就往窗口另一邊的屋子瞟兩眼。

    「凡讀書,須整頓桌案,令潔淨端正,將書冊整齊頓放。正身體,對書冊,詳緩看字,仔細分明讀之……」奇怪!一向早睡早起的人,今天怎麼到這個時辰也沒看到起床?

    「須要讀得字字響亮、不可誤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牽強暗記,只是要多讀遍數,自然上口,久遠不忘……」

    會不會是昨兒個晚上,在河邊,他佯裝醉酒,趁機裝充愣,對她上下其手,還將她裡裡外外全摸了個遍、親了個遍、啃了個遍……莫非,他太過了?

    「古人云,讀書千遍,其義自見,謂熱讀,則不待解說,自曉其義也,於嘗謂讀書有三道,謂心到、眼到、口到……」聲音驀地停頓,皇甫恪回想起昨夜的事,幾乎笑瞇了眼,還真是心到、眼到、口到咧!

    她昨夜似乎睡得很沉,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也不想吵醒她,可是,這一覺似乎睡得也太安靜。

    靜悄悄的……難道人還沒醒?狐疑地推門進屋,皇甫恪走近床邊,掀開垂在床邊的蚊帳,一眼看見又恢復慘白平凡容貌的海棠捂著被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他半躬著欣長的的身軀,居高臨下的俯視她,看她微蹙著眉,嘴嘟囔著,發出一聲小小的囈語。

    「不要……唔……吃……」不要吃?還是不要不讓她吃?吃什麼?

    他不禁挑高眉,難道他餓著她了?還是,強迫她吃過什麼難吃的東西了?

    這些日子,他觀察出她的一些生活習慣,不吃香菜、不吃白肉、不愛油膩,最愛吃他做的水煮魚。所以他從沒逼她吃過香菜白肉,還三天兩頭做魚給她吃。那還在抱怨什麼,連睡都睡不安穩?

    「唔,別吃……」她不知夢到了什麼,越發不安,額上冒出細汗,螓首在枕上輾轉,「不要吃……我的嘴……」聞言,皇甫恪差點啼笑皆非。原來她還困惑於他們之間的那個吻,以致於夢中都在擔憂。可是……好像有點兒不對勁。他伸出大手,輕輕的撫上她的額,再轉而摸了摸自己的頭。

    啊,發燒了!一定是昨天在河邊,他挑逗她的時候,不僅讓她流汗,還讓她吹了風,受了風寒而發起熱。

    「海華,醒一醒。」不假思索地坐到床邊,他低聲叫她。

    「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燒得糊里糊塗的海棠,半響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能呆呆的望著他。

    「你發熱了,我帶你去看大夫。」他邊說邊扶她起來,替她披好外衫,再穿好鞋,將微亂的青絲略理了理。

    「哦……」她全身無力地坐在榻邊,很聽話地任由他擺佈。

    「好了,來,我背你。」他蹲下身,示意她爬上自己的背。

    「哦。」生著病的海棠,壓根沒想起昨天夜裡的事情,只覺得自己的頭好昏,好像睡……她乖乖地趴到他背上,讓他背著自己出屋子,朝月家醫館走去。

    很快來到月家醫館,藥廬邊的三個小齋,一庭花樹開得正艷。

    「不要緊啦,皇甫先生,你別擔心,海夫子受了涼,先在這裡服一劑湯藥,回去後再把這丸藥口服,一天三次一次一粒,晚上就不會再發熱啦!」在月大夫看過診、開過藥方後,由高矮胖瘦四人組裡的高老快人快語地交待著。

    「是嗎?那太好了,謝謝你,青綾。」皇甫恪向月大夫道謝,坐在椅上的海棠喝過湯藥,覺得人也沒那麼虛了。

    月大夫微笑頷首,搖搖手,表示不用客氣。

    皇甫恪正要扶海棠回家,突然藥廬外一陣兵荒馬亂。

    「不得了啦,鬧出人命了!」鎮上的鎮民甲率先衝進來。

    「不得了啦,快點救人啊!」接著後頭緊跟著又衝進來鎮民乙,給身後馱著人的袁木匠開路。

    「怎麼了?火燒屁股似的。咦?這不是賣蟑螂藥的張大郎嗎?他怎麼了?看情形像中毒了哦?」阿肥和毛豆一邊指揮袁木匠將人放到木床上,一邊抽空打聽情況。

    鎮民甲道:「唉,這都怪黑狗那夥人,沒事找麻煩,把好好的人逼到絕路上,呦,皇甫先生您也在,可得好好管管才是……」

    「又是那個黑狗?」細仔插嘴:「我說那傢伙真不是個好東西,平時就游手好閒的,還專門欺負老實人。」

    鎮民乙道:「可不是嘛,皇甫先生您也給評個理,人家賣蟑螂藥賣得好好的,他非得說人家那藥毒不死蟑螂,要他賠錢。」

    「皇甫先生,這也怪張大郎心太實,沒事整個啥口號『蟑螂不死我死!』這豪言壯語一出,就礙了黑狗的眼,買了包蟑螂藥回去隔天就來退貨,還跟張大郎吵起來,張大郎是個直腸子,哪是黑狗的對手?一氣之下當場就把藥給吞了,嘿!這一吞立刻見效,馬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知!」袁木匠擦著汗,忿忿不平地道:「雖然他叫張大郎,可若是這麼給蟑螂藥毒死了,也太不值了吧!」幾人在那邊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這邊月大夫已經飛快地開出藥方,高老吆喝著忙活起來:「肥仔,快去拿三黃湯來,給他灌下去,先催吐再導瀉。」


見高矮胖瘦四人組快速有序的忙碌起來,鎮民甲乙你一言我一語的讚歎起來。

    「幸虧咱們這裡有月大夫在,真是謝天謝地啊!」

    「是啊,月大夫不知救了多少人了,醫術真是高明。」

    「那是當然了,月大夫出自月氏一族,當之無愧的神醫,對了,你知道月氏一族吧?當初被後蜀國軍給滅了門,唉,真是不幸呢……」

    一直默默無言的海棠,在聽到「月氏一族」四個字後,聳然一驚,屏住呼吸。

    月?是那個曾經在後蜀國民間,享有著十分崇高的聲望,更有著神醫世家美譽的月家嗎?是那個背負著醫治不了自己的罪名而慘遭梁王滅族,在東川城中將全家老少十五口人全部處斬的月家嗎?

    是那個因為自己詐死而成為犧牲品的月家嗎?海棠萬萬沒有想到,在這遙遠的烏龍鎮,自己居然會遇上月家僅存的遺孤!當年,王上為了給她鋪好離宮的道路,找了一個生命垂危的宮女,假扮她,而對外號稱海棠夫人因病危在旦夕,更在民間專程找到月家神醫們,請他們進宮醫治。

    王上本以為宮女病入膏肓,絕對不會有起死回生的奇跡,這樣一來,就可謊稱她病逝,而將她秘密送出宮。誰知,月家神醫們不是浪得虛名,居然將宮女給醫活了!王上的計劃功虧一簣,只得放月家人離開,再另找別的方法替她尋出路。

    一切事情都在半年後,王上突然病倒起了變化,她先是被打入冷宮,對外號稱失寵,後又在王上的安排下順利出宮,而那臭名昭彰、心狠手辣的梁王,居然為了私憤,趁著王上病重,將月家全部問斬!

    月家人的慘死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自然傳到她與奶娘耳中,她沒料到,會因為自己而讓十幾口人作了冤魂。

    可是她能做什麼?除了替無辜的魂魄們點一炷香、燒一刀紙、痛哭一場,別無他法。

    好在數月後,又傳來梁王也作了他人的刀下鬼的消息,真是老天有眼啊!

    在來到烏龍鎮的半年多,她很少與鎮裡的人交往,怕因為過於親近,而暴露出自己是女兒身的真相。當然,她也沒有來月家醫館看過大夫,更從未想過月大夫就是月家的後人。她甚至以為姓「月」只是巧合而已,不過是同姓之人罷了!

    若不是這次因病而來,又碰巧聽到關於月大夫的身世,她根本就不會知曉,原來她深感有愧的月家人,還有一個就生活在自己身邊!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1:31

第4章(2)

    海棠牢牢地盯著月大夫看,眼睛一眨不眨,完全無視旁人的詫異,她的眼裡只有一個她!她多想補償她,竭盡全力,拼盡全力,只要她能做的,只要對方需要的,哪怕是她的命,她也會毫不遲疑,雙手奉上!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在看完病,在親眼見到吞了蟑螂藥的張大郎被月大夫救活後,海棠才依依不捨地跟著皇甫恪回到皇甫私塾。

    「你先好好睡一覺,吃藥的時候我來叫你。」皇甫恪還有課要上,將一切都交代好後,見她閉上眼睡著才放心地走了。

    他一走,原本老老實實呆在床上裝睡的人兒就飛快地從床上跳下來,翻箱倒櫃,找著自己的私人物件和東西。

    當日離宮時曾帶出不少寶貝和銀票,後來銀票用完了,奶娘也不在了,她為了生存,典當過不少東西,而現在……她數了數整整齊齊擱在床上的東西,嗯,共有五樣,一支鑲寶金釵,一串南海珍珠,一堆翡翠耳環、還有一枚玉珮。

    這些東西,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有外族進貢來的,也有世代相傳的。金釵是亡母遺物,南海珍珠是王上慶賀她及笄時的禮物……

    海棠將耳環和玉珮拿出來,小心地用手帕包好,壓在枕下,再將其餘的收妥。

    俗話說,寶刀贈英雄,鮮花送美人。醫館裡已經種了太多的鮮花,而只有像月大夫那樣的絕代佳人,才能與這絕世的寶物相配。

    不會像她一樣落到這種男不男、女不女,過一日算一日,過一時算一時的地步,不知道活在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更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她躺在床上,憶起亡去的娘親、王上、奶娘、以及冤死的月家人,心中酸楚難當,終於忍不住躲進被子裡,放聲痛哭出來。等皇甫恪進屋,將她喚醒吃藥,她慌忙抹抹臉,都不曉得自己臉上未干的眼淚究竟是睡夢中哭的,還是睡醒後才哭的。

    「來,吃藥。」皇甫恪假裝沒看到她臉上的淚。

    「謝謝。」海棠接過藥,擱在手裡,遲遲不送進嘴。

    「怎麼?怕吃藥?」皇甫恪笑道:「良藥苦口,吃了病才會好。」

    「我……知道。」她打小兒就怕吃藥丸,怕苦味,又不會吞,每每都會卡住喉嚨,狼狽不堪。

    「那快吃吧。」他催促。

    「哦。」她應了聲。

    「快吃吧。」

    「嗯。」

    「吃吧。」

    「好。」

    「吃!」語氣驀然嚴肅起來。這丫頭,敢情是在敷衍自己嗎?一口一個好,就是沒有將藥送進嘴裡的意思。

    「我……我吃!」她苦著臉,硬著頭皮也只有認命了。

    「嗯。」這還差不多,皇甫恪的眉頭舒展開,遞過盛滿水的茶碗。

    海棠把藥丸放在口裡,接過茶碗,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水,再一仰脖子,果然不出所料!她又給藥丸卡住了喉嚨,這下是吐也吐不出來、吞也吞不進去,難受得她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紅,雖然隔著人皮面具,讓皇甫恪看不太清楚,但仍被她一手卡著脖子欲吐的慘狀嚇了一大跳。

    「快喝水!」他趕緊又端來一杯水,朝她的嘴裡灌去!

    「咳咳……咳!」海棠喝下一大口水,好不容易才拚命把藥丸從嗓子眼裡給硬生生地吞下去,邊不住地猛烈咳嗽起來。唉……皇甫恪心裡一陣歎息,她的年紀也不小了,別的事情不會也就算了,怎麼連個藥都吞不好?這些年,她能在亂世裡平安地活下來,還真得感謝老天爺。

    「不要緊吧?」他伸出大手,好心地拍著她纖薄的背,想讓她好受些。

    「呦,這病得好像還不輕!」窗外有人說話。接著,老闆娘搖著桃花扇,和曲賬房一前一後走進來。

    「你們怎麼來了?」皇甫恪的口氣不悅,顯然並不是特別歡迎二人。

    「來看看咱們海夫子嘛!」老闆娘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床邊上,隨便得跟自己家似的,就差沒脫鞋了。

    「老、老闆娘。」海棠緊張地招呼一聲。

    「什麼老、老闆娘?」老闆娘不樂意了,「我有那麼老嗎?其實配你也不算大嘛!」

    「配、配什麼?」海棠更緊張了,拘謹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好了,你別逗了,人家是老實人。」皇甫恪出來替她解圍。

    曲賬房將手裡的幾包東西交給他,「喏,這是從元記當鋪弄來的一些補品,你這新夫子身體不好風吹就倒,得大補啊!」

    「元記當鋪?」皇甫恪沒好氣地說:「咱們元大公子又訛詐誰的東西來著?還有,不會又讓我拿私塾裡的東西去當吧?」

    「這次不會,老闆娘的順水人情,不要白不要唄。」

    「那就謝謝了。」皇甫恪也不客氣。

    「我說,不止你這新夫子要大補,你這屋子也該大修了吧?過完這兩個月就入秋了,眼見就要過冬,你不怕這裡漏風,我還怕你把人家海夫子給凍死了!」老闆娘無比擔憂地建議著。「是啊,老闆娘說的沒錯!」曲賬房也贊同道。


「行啊,等海夫子病好了就修。」皇甫恪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你這屋子大修的時候,順便把我那四通八達的破房子也修一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嘛!」曲賬房加上一句。

    「我說怎麼突然這樣熱心,原來這這等著呢!」皇甫恪一腳就要踹去,被曲賬房大笑著閃過。

    「咱們走吧,不耽誤人家海夫子休息了,瞧咱們一來,唬得人家手腳都沒處放了。」老闆娘起身告辭。

    「老、老闆娘慢走。」海棠趕緊道別,老闆娘朝天翻了翻白眼,懶得糾正了。

    「謝謝兩位的光臨指導,恕在下不遠送了。」皇甫恪將兩人送到門口,堅決不再朝前走一步。

    「真沒良心,以後就算你這要生花,咱也不管了。」老闆娘不滿意的哼了一聲,搖著扇子,與曲賬房離開皇甫私塾。

    皇甫恪目送兩人走後,回到屋裡,看到海棠仍在發著愣,安慰道:「別多心,他們只是關心。」

    「我、我知道。」她是真的知道,如果不是關心她,他們就不會送來補品給她了。

    他們一如既往地、默默的關心著鎮上的百姓,包括月大夫、包括她。

    可是萬一有一天讓他們知道,她其實騙了他們,她不僅是個女的,而且還是使月大夫慘遭滅門之禍的罪魁禍首,那是時候他們會怎樣處置她?

    海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全身發冷,腦中一片茫然。

    還有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會像現在這樣,用這雙清朗的眼,溫和地看著罪孽深重的自己嗎?她不知道。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2:07

第5章(1)

    烏龍鎮的鎮民們一向熱衷於自娛自樂,他們舉辦各種各樣的賽事,以及各家各戶評選出來的榜單。

    譬如:「鐵血丹心英雄榜」、「財大氣粗富豪榜」、「帶屎失業榜」、「心狠手辣毒婦榜」以及「千秋萬世癡情榜」。

    最近在「千秋萬世癡情榜」獨佔鰲頭、榜上有名的,居然是常居「帶屎失業榜」皇甫私塾裡的新夫子海華。

    這一條消息傳出來,立刻叫全鎮人民大跌眼鏡。

    「是海華?有沒有搞錯?那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個屁來的個性,居然會喜歡女人?」

    「話也不是這樣講,雖然說機靈無罪,但老實也有理嘛,海夫子再不濟也是個男人,喜歡把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對了,他到底看上誰啦?說不定咱們還能去幫忙說個媒?」

    「不會吧,你還不曉得?勸你把這媒妁之言的打算趕緊死了心,他瞧上的可是人家月大夫!」

    「這下沒得搞頭了,月大夫天仙似的人兒,他怎麼配得上?」

    「可是,有人說,海夫子跟月大夫最近走得近!」

    「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海夫子隔三差五就入月家醫館跑,幫著幹活打雜,弄得高老他們都快沒活幹了……」

    「這才叫天公疼憨人呀!」滿鎮子三姑六婆七大姐八大姨們,每天圍繞著這個最火爆的新話題進行著不眠不休的討論,火熱程度簡直跟這流火似的天氣有的拼!

    正在大樹蔭下乘涼的涼茶攤子裡納涼的皇甫恪,一面跟人下棋、一面豎起耳朵聽著這話題,越聽越惱火,手下的棋也走得越來越快。

    「皇甫先生,您讓我緩口氣、緩口氣嘛!」被殺得大敗的袁木匠連連求饒。

    「你輸了。」皇甫恪根本不給人家緩氣的機會,直接將軍,站起來將捲起的袖子放下,再彈彈長衫,打算走人。

    「喲,皇甫先生,您這就走啦,剛才看到海夫子又往月家醫館去了,看來不久,私塾就該辦喜事!」牽著孩子的桂花姐,很熱情地打著招呼。

    「哦?又去了?」皇甫恪一瞇眼,臉上似笑不笑地反問。

    「是呀,我剛才帶著孩子去月大夫那,正巧碰著,還別說哦,那兩個人可真默契,一個問診,一個就負責配藥;一個開方,一個就負責跟病人解釋。」

    俊雅的臉上,嘴角挑起的弦度並非愉悅,而是怒焰,一向清朗的眸閃動著懾人的冷冽光芒。

    他搞不懂,為什麼一向害怕與人接近的海夫子,突然會對另一個陌生的女人產生情誼,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他花了這麼久的功夫,才讓海夫子在對著自己時不會戰戰兢兢,不會結結巴巴手足無措,誰知僅僅是在病中見了月大夫一面,第二天人剛好一點就跳下床直奔月家醫館,從此樂不思蜀起來。

    說好聽點,這行為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說難聽點,就是「狗皮膏藥,死纏爛打」,雖然現在外表是男的,但骨子裡還是個女的,難不成,海夫子愛上了女人?

    皇甫恪的額角隱隱作疼起來,萬一她真的愛上了月大夫,那他怎麼辦?想想那處境還真得欲哭無淚,求救無門,老天爺不會白目到這種程度吧?

    他又在看她了?海棠的頭越來越低,那道灼人的銳利視線正不偏不倚地隔著數排座位,從學堂的最後端落在她身上。

    果然,他還在看她!以一種很仔細、很審視的目光,帶著意味深長,還有一點詭譎,一瞬也不瞬地看她。

    她沒做錯什麼事啊,最近她學會了熬粥,而且熬粥時沒引起火災;她還學會了園藝,在他的帶領下修剪院裡的花花草草;她甚至在青綾的指導下,學會了簡單的針線活……

    她一直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教書、做人、過日子,照理說沒理由惹火他,為什麼他要這樣看她?

    不僅是這兩天,最近海棠就發現皇甫恪有事沒事就盯著她看,戴著人皮面具的她一點也不美,有什麼看頭?這樣一天到晚看得她心驚膽戰、食不下嚥,一顆心猶如十五隻水桶,七上八下。

    還是,他發現了什麼?自從一個月前在河邊碰到醉酒的他,被他抱著又親又啃又摸的,她簡直快嚇死了,趁他一時不備,推開她逃掉了。誰知那晚就因為受了涼引起發燒,然後就見到了青綾。

    她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月家後人的身上,根本沒空去回想那晚自己是否漏了餡?甚至她也沒察覺,沒過幾天,皇甫恪就請袁木匠將院落的一角修建成一個小小的浴室,讓她再也不必擔心洗澡的問題,雖然他對她說是因為自己懶得天天跑去游泳,她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這樣。

    但想想也不大可能吧?她自認沒有露出馬腳,若是被他發現了什麼,他怎會讓她平安渡日到今時?而他看她的目光裡,更多的是高深莫測而非情慾,換言之,他完全在以研究的目的看她。

    這讓海棠想起舊年在蜀國後宮,聽聞到有一種男子,有龍陽之好,不喜女人,偏愛男子。

    皇甫恪,年近三十,並未娶妻,雖說窮,但也不至於娶不上老婆,會不會只有一個解釋,他喜歡男人?

    這個念頭使海棠一下就慌了,撫琴的手指輕顫了下,錯了一個音符。

    天哪,如果他真喜歡男人,那自己豈不是羊入狼口?可問題是,她是個假男人,不是真的呀!

    「海夫子?」坐在前排的安小龍在叫她。

    「啊?」海棠怔怔地抬起頭,一時恍神。

    「是不是下課啦?皇甫先生說時間到了哦。」二妞指指後面聽課的皇甫恪,後者正抱著雙臂,立在原地,沒有走過來的意思。

    「哦……」她下意識地望過去,視線與他遙遙相對。

    他還在看她!看她,雖然距離不近,可仍能看到他此時的眼光,從審視變成了飢渴,簡直想一口將她吞掉!

    慘了!海棠傻眼,在心裡哀號,他、他、他,果然喜歡的是男人!

    直到三更天,躺床榻上的海棠翻來覆去,仍然難以入眠。

下午突如其來的發現令她大吃一驚,一想到皇甫恪居然喜歡的是男人,她就忍不住鬱悶和心浮氣躁。

    皇甫先生,多好的男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又會教書寫字畫畫,長得也一表人才,在海棠心裡,他簡直就是男人中的極品!

    可惜這極品不愛女人,只喜歡男人。

    烏龍鎮上的美女也不少,清靈端莊的月大夫、甜美俏皮的花道士、漂亮可人的酒窩妹、清麗脫俗的釀酒師……他怎麼一個都看不上?偏偏看上她這個假男人。

    她該怎麼辦?一定得做點什麼,解救一下身陷迷途卻不知返的皇甫先生。

    人家皇甫恪在她有難的時候,給了她一份工作,讓她得已在鎮上留下來,她不能眼睜睜地瞧著皇甫先生將感情浪費在一個假男人身上。

    想到這裡,海棠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穿上鞋,開門出去,走到隔壁皇甫恪的屋邊,隔著窗子,輕聲叫聲:「皇甫先生,您睡了嗎?」

    「哦……正要睡,怎麼了?」聽到她的聲音,皇甫恪同樣一骨碌從床上翻身下來。

    「沒事,睡不著,想跟您聊一下。」

    「好,我馬上出來。」

    「那我在院子裡等您。」不到一會兒,兩個人相繼坐到院裡的石桌邊,邊抬頭賞月邊閒話家常。

    「喜歡這裡嗎?」皇甫恪問。

    「嗯,很喜歡。」海棠靜靜地回答。

    她真心喜歡這裡,喜歡這生氣勃勃的小鎮,無論是梯田、山巒、市集、溪澗,還是這裡的靜室、明窗、院落,她都愛極了。

    「是啊,我也喜歡。」皇甫恪微笑道:「松風竹月,晏坐行呤,清談把卷。這才是最美好的生活,若是能糖蒸籬邊、藜燃閣上,左有閒書、右有鬥酒,那人生便不須此行了。」聞言,海棠笑起來,與那些相比,她同樣也喜歡跟皇甫恪聊天,他是個極有見地的男子,滿腹詩書、見多識廣,聽說來自南唐。

    南唐,是目前唯一能在宋軍的鐵蹄下留有一席之地的國家,她想若他仍留在南唐,一定會有好的前途,為何會棄功名於不顧,隱居於這偏僻的邊陲小鎮,想必同自己一樣,有他的理由。

    「皇甫先生,您想念家鄉嗎?」她問。

    「家鄉?那裡早就沒什麼親人了,佛語有句話,說『田頭溪邊,處處道場』,我想天下之大,處處是家,又何必非得在乎置身何處呢。」他唇角微揚,十分暢意與她交流。

    「嗯……」聽了他的話,海棠心下釋然。

    她一直想念後蜀國,可是天下之大,處處是家,就像這小小的烏龍鎮,她來到這裡,生活在這裡,這也是她的家鄉!

    「皇甫先生,我想請問您,那個……」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半夜喚他出來聊天的目的,卻不知道要從哪裡講起,一時間欲言又止。

    「嗯?」皇甫恪端起石桌上的茶碗,喝上一口。

    「你,嗯,會不會,那個……喜歡男人?」海棠鼓起勇氣,脫口而出。

    「噗!」皇甫恪被水嗆了一下,震驚地直視面前因問了這種問題而扭扭捏捏的海棠。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問你會不會喜歡男人。」反正說都說了,第二遍她問得非常流利。

    「為什麼問……」他盯著她,「這種問題?」

    「我想不明白,才問你的。」是啊,如果能想明白,她何苦為他的性向問題虛苦勞神?

    「想不明白?」皇甫恪越發狐疑:「什麼地方想不明白?」

    「譬如說,一個男人會不會喜歡另一個男人?」她一面講,一面覺得自己好像太明目張膽暗示他有問題了,於是自作聰明地加了一句:「或者,一個女人會不會喜歡另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會不會喜歡另一個女人……」他一字一字地重複著。

    海棠完全不知道,自己這自作聰明的一句恰恰讓皇甫恪心下大叫不妙。他想她是真得喜歡上月大夫,但又礙於旁人的目光,所以才會想不明白,睡不著覺。

    當務之急,是要一棍子打醒她,還是講究策略,慢慢引導她呢?皇甫恪思索著。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2:49

第5章(2)

    「會不會?」好奇寶寶正瞪大眼睛等著作案。

    「這個……」他心一橫,答覆道:「會!」

    「啊!」海棠猶如晴天霹靂,一時免不了萬念俱灰覺得人生從此毫無意義。毫無疑問,皇甫先生是千真萬確愛上了她這個假男人!

    「那,要怎麼辦?」不曉得還有沒有救,海棠著急地詢問。

    「沒有人願意這樣的,我知道。」皇甫恪非常體諒地安慰著她。

    「嗯,我也明白,你別著急。」她不會看不起他的,剛才他眼底深處有著明顯的苦惱,這讓她越發同情起他來。

    這兩人明明是一個心,卻理會成兩種意思,還在傻乎乎地雞同鴨講。

    「也許有時候我們會將一種親近感誤以為是喜歡或愛,這種感情會發生在任何一個男人或者女人身上,無論是否同性,可這並不是真正的喜歡或愛。」皇甫恪小心地措詞,生怕會令她受傷。

    「有沒有可能,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情感,其實男人還是喜歡女人的?」她也十分小心翼翼。

    「當然有可能,只要能找到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就會理清自己的的情感,不會再如此茫然了。」皇甫恪見她有回頭的意思,心底雀躍不已。

    「哦?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海棠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就好。」他也不多說,點到即止。

    什麼叫「那就好?」簡直是太太太好了!表面上平靜無波的男人心裡樂開了花,眼眸又恢復了往日的清朗和神采。

    這院子裡的那一株秋海棠樹,葉色嬌嫩光亮,再過兩個月,就會開出像徵苦戀的花朵了。

    每年的秋天,這樹上花朵成簇,色澤柔麗,粉白透著淡紅的花朵就如同這眼前同名的俏麗人兒,默默地陪伴他,一年又一年。

    同是「海棠」,一為清淨,而一為愛戀。

    不知何時,他才敢讓她知道?

    又一個三更時分,月更圓。

    一個纖細的人影悄悄推開房門,閃身溜進皇甫恪的房間。

    藉著月光,她遠遠凝視著床榻上的男人,修長的身軀,俊雅又儒雅的面孔,那雙好看的、清朗的眸正閉著。

    他睡著了,而她是來勾引他的!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向床榻走去。

    昨日,在她和皇甫恪一昔長談後,在她思來想去整整一夜後,她下了決心,讓自己再化身為當日被他輕薄過的「小狐仙」,去挑逗他、勾引他,讓他迷途知返,意識到小狐仙要比她這個假男人更值得被他喜愛!

    事不宜遲,她專程跑到月家醫館,跟青綾拿回自己近來學著繡好的女性衣物,就等著此時此刻的引誘大計!

    說是女性衣物,其實不過是嫩黃肚兜和石榴紗裙,她總不能穿著男人的衣服去勾引皇甫先生吧,那只會讓他與她的打算背道而馳,在那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有了行頭,就好打扮了。

    她撕下人皮面具,洗了個澡,披散著長長的發,穿上衣物。她一針一線繡好的海棠花,一朵一朵點綴在肚兜和裙擺上,有著不意而欲的意味。

    「誰?」黑暗的屋子裡,突然響起一聲男性磁性悅耳的嗓音。

    海棠嚇了一跳,她沒料到,皇甫恪居然並沒睡得太死,聽到動靜就醒了。這下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發呆。

    又一聲響,是打火摺子的聲音,接著屋裡一片明亮,皇甫恪點燃了床邊桌几上的蠟燭。

    「是你?」他目瞪口呆地瞪著眼前的美景。


不會是作夢吧?他明明沒睡著,還是她有夢遊症?

    可看她的樣子,明明是清醒的呀,朝思暮想的美人兒此時只著肚兜和若隱若現的紗裙,膚若美瓷、唇若櫻花,俏生生地站在屋子中央,一臉茫然的神情,好像也給他嚇了一跳。

    「……」海棠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方纔的雄心萬丈一下子全化成了泡影,她縮腳,正要朝後退去……

    「你是?」聰明如皇甫恪,怎麼讓她難堪,馬上從床上起來,三步並做兩步迅速來到佳人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不給她半點後退的機會,臉上還在做恍然大悟狀:「小狐仙?」

    「噢,是是是。」海棠被他一提醒,馬上想起自己扮演的角色,點頭如搗蒜。

    「你來找我?真是太好了。」薄唇輕揚,大喜過望。

    燭光下,只見她眸如秋水、睫似蝶翼、唇若櫻花,裸露於肚兜外的肌膚雪白似瓷,紗裙裡隱約可見兩條修長的玉腿。

    她既美得嫵媚,卻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嬌憨,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品嚐那冰肌玉骨的滋味。

    皇甫恪低喟一聲,正欲俯身覆上她的唇,卻不料被她伸手抵擋住。

    「嗯?」她是在拒絕他?那她來幹嘛?讓他只能看不能吃?太殘忍了吧?

    「等一下!」他聽她問:「那個,你覺得我漂亮嗎?」

    「當然,小狐仙最美了。」他揚眉,暗忖她的企圖。

    「真的嗎?比男人美嗎?」她大喜。

    「呵呵。」他笑。

    「快說呀。」

    「當然,比這世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美。」這到是他的真心話,就是在這種氛圍說出來,好像有點彆扭。

    「那比你們這裡的海夫子也美嗎?」她不甘心地打破沙鍋問到底。

    「呃?」他這下倒是略顯驚詫,銳目微微瞇起,問道:「難不成小狐仙也喜歡他?」

    「也?」海棠挑眉,他用了「也」字哦,不好!難道他還對她這個假男人念念不忘?這下可著急了,「如果你只能選一個,你選我還是選『他』?」

    「選?」她的措詞總是讓他驚奇。

    「嗯,選,然後我跟你共渡春宵。」

    什麼?共渡春宵?原來她不是想讓他只看不吃,而是親自送上門來給他吃?

    皇甫恪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向自詡過高,肚子裡無數計策的私塾先生,頭一次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限。

    「快選呀!」海棠急了。萬一他不選自己而選「他」,雖然那個「他」也是自己,可要她如何收場?

    「不用選了,只有你一個。」他想來想去也猜不出這小女人到底打什麼算盤,乾脆老老實實地如實回答。

    「真的?」她喜出望外。

    「真的。」他的心因她喜悅時的絕美神情而淪陷,猛地將她攬進懷中,飢渴的唇舌覆上她的,溫柔且霸道地全面佔領。

    「唔!」她發出不知所措的嚶嚀,瞪大一雙美眸,長長的睫眨動著,與那雙清朗的眸對視著,不明白他幹嘛總是喜歡吃她的嘴?

    「閉上眼。」他低笑,舌尖撬開她柔軟的唇瓣,整齊的貝齒,再熱烈地糾纏上甜蜜的丁香小舌。

    海棠沒有如他所願,反而將眼睛瞪得更圓更大。

    他的唇好燙,就像她生病時的灼熱溫度;他的舌好霸氣,狂烈地不給她一點點喘息的機會。海棠被他吻得就快喘不過氣來了,她下意識地躲閃,想要避開他強勢的掠奪。

    「唔,不……」她紅唇一張,好不容易才發出了一點點抗議聲,竟讓他的舌更趁勢深深探入,整個堵住,滑舌不住地愛撫著她甜蜜的嘴唇內側。

    這樣的皇甫恪令海棠覺得陌生和恐慌。外表斯文俊雅的他,平日裡怎麼看都是個不折不扣、不慍不火的老好人,可是現在的他又好像不是那樣的。如果上次在河邊可以解釋為他喝醉了酒,那麼這一次,又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她回過神,便已被皇甫恪騰空打橫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仍在食髓知味般地親吻著她,雖然她並不予以回應,但唇齒交纏的曖昧味道和自她身上發出的淡淡體香仍能令男性血脈賁張!

    他不想再等了!既然她自己送上門來,他就不會給她任何機會全身而退。

    ……

    海棠已經被折騰到再也沒有一丁點力氣了,她汗濕的髮絲黏在頰上,微閉著眸,側躺在皇甫恪的床上。

    困極的海棠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似乎看到他不著衣衫,正立於桌前,拿著一支畫筆在一張紙捲上畫著什麼。

    顯然他沒打算上床歇息,反而將桌上的火燭撥得更亮。

    這人……做什麼啊?難道都不累嗎?完全不像她整個人跟死過一回似的,全身乏力,還有精神做別的,難道是為了明白上課做準備工作?

    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其他的事情……就等到明天再說吧,海棠很快就沉入夢鄉,而這皇甫私塾裡的那根燭火,直到天明時分才熄滅。

    男人收起筆,滿意地瀏覽一遍平鋪於桌上的畫卷,再貪戀地看向床榻上入睡的佳人。

    他上床,一望著那美麗絕倫的容顏,便情不自盡地湊近她,癡迷地親吻著她的額頭和臉頰……唔,真想吻她的嘴,可是他答應過不親的,萬一真給他吻腫了,明天一定會令她難堪。

    偷了好一會兒香,他才心滿意足地笑起來,仰臥於床上,伸手將熟睡的美人兒小心翼翼地摟進懷中。

    「我會弄清楚的,你身上到底有什麼樣的秘密。」如宣誓般,他在她耳畔低語,也宣告了他對她的佔有慾。

    她不會知道,十年前的他,曾與她有過來面之緣,之後再無見面的機緣。他沮喪地以為今生今世兩人再無相見的一天。

    可在十年後,他狂喜地在烏龍鎮上發現了她!既然命運將她送到了他的身邊,那麼他絕對不會放手,即使不擇手段,他也要得到她!

    他皇甫恪,早就過了年少輕狂、放浪形骸的浪蕩年紀,自從遇上她後,他便再也沒有流連忘返青樓酒肆,也再沒有對哪個女人動過情。因為在他心裡,她是獨一無二的,無人能及她一縷髮絲,或一抹笑顏。

    一度鍾情深刻骨,相思寸斷苦難言,只要對像是她,他寧願做那奸詐又陰險的小人,覬覦垂涎美人的好色之徒,也絕對不放過她!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3:29

第6章(1)

    天漸放亮,皇甫私塾裡的某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嬌小纖細的玲瓏身子,與往常一樣,躡手躡腳地輕輕離開房間,完全沒察覺身後那道戀戀不捨的視線。

    已經近半個月了,每個夜晚,海棠都會在二更時分悄悄地來到皇甫恪房中,與他幽會。

    這個男人好像從來就沒有睡著過,他多半會躺在床上,在她脫鞋上榻時,大手扯住她纖細的手腕,一個用力,令她驚慌地跌進他寬闊如火的胸膛;有時甚至她一開門,就被在門後等待的他從後面整個攔腰抱起,嚇得她尖叫不已。

    他似乎無比迷戀她的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處,都被他細細地舔吻,磨人似的輕咬,全身上下都留有他熱情的吻痕和印記。

    還好她白日都是身著男子衣物,雪白細緻的頸間那紅印不會被旁人輕易看出來,否則怎會讓她矇混過關到現在?

    每夜的歡愛讓她力不從心,白天總是會乏力,身子被他折騰得又酸又軟,可無論她如何累,也必需時刻提醒自己要趕在清晨前離去,以免惹他懷疑。有一兩次,她睡過了頭,醒時窗外天色已大白,她驚恐萬狀,側首卻發現他仍在睡,趕緊小心翼翼地從他懷裡溜掉,飛快地回到自己的屋裡。

海棠覺得自己開始陷入進去,越來越深,從一開始的懵懵懂懂,到慢慢略識情愛滋味,再到如今整晚的繾綣纏綿,她似乎越來越享受起皇甫恪帶給自己的無數歡愉,但最近她又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他比以前更愛在白天看她了,目光甚至越發露骨,打扮成男子的她,戴著平凡面具的她,身為皇甫私塾夫子的海華,沒一樣能比得上夜晚的她,可為什麼,他還是對「海華」情有獨鍾呢?

    難道,她犧牲如此之大也無法使他回頭,他真的沒救了?

    不同於海棠的焦慮擔心,皇甫恪如今是如沐春風,悠閒自在地坐在如意客棧裡,同曲賬房等人正喝著冰鎮酸梅湯消暑。

    「喲,是不是戀愛了啊?這滿面春風的!」老闆娘笑嘻嘻地詢問。

    他不答話,仍置若罔聞地快活地想著心事。

    這兩天就要放農忙假了,私塾裡得停一個月的課,這樣一來她就有空好好休息一陣子,這些日子,白天要教課,晚上還得承受他的需索無度,可把她累得夠嗆。

    但這也怪不得他。誰讓她太吸引人呢?那曲線玲瓏,凹凸有致的玉體,這夏天酷暑時,卻更加光如玉琢,涼若冰塊,無論他或抱、或撫、或親吻、或交合,無不婉轉承歡,使他通體舒服。

    這女子簡直就是天生的尤物,讓他怎麼也要不夠。今兒晚上……要她幾回呢?三回好了,免得讓她太疲憊了睡過頭,早上驚慌失措地從他床上逃走,還生怕被他發現,嘿嘿……

    俊雅的臉上,笑意越來越大。

    「哎,皇甫先生您該不是發財了吧?最近又修屋子、又建浴室的,瞎忙活什麼呀?還不如把欠我的那一百三十四兩六錢銀子還來。」元記當鋪的元媵元公子疑惑地看著不曉得在想什麼,是不是面帶曖昧微笑的男人。

    「一百三十四兩六錢銀子是用去辦私塾的,屬於公物,你別想要回去了。」曲賬房接話道:「還有,我的那座宅子也抵給你了,還不滿意?小孩子家家的,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什麼小孩子家家?我都快要娶媳婦兒了,是吧,姑奶奶?」元媵很不服氣地嚷著。

    俗話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他們這群人裡,男人中以棺材鋪的謝掌櫃年紀最長,其次是「前天下第一殺手」蕭屠夫,接著是皇甫恪、曲賬房,來鎮上不久的小瞿和小荊,依次排下來,他元媵屬老末,可那些傢伙都老大不小了,一個個都仍是孤家寡人,最先娶老婆的可是他,還說他是小孩子,真是豈有此理!

    「是的是的,在這可先通知一聲,元小子成親那天每個人都得送禮哦。」老闆娘一向最疼元媵,自然胳膊肘兒往內拐。

    「他那個媳婦可是我們幫他追來的,還要我們送禮?」眾人皆不服氣。

    「當然得送,等我先看看還缺什麼。」老闆娘翻著一本簿冊,口裡唸唸有詞:「傢俱已經跟袁木匠說好了,床、桌、櫥、凳、梳妝台都得用上好的梨花木;喜被簾帳要去德寶商行選;喜餅和酒水是訂的安記茶樓和盤古酒坊的;鳴鳳繡莊已經在加班加點趕製兩套新人服和鳳冠……哎,你們瞧瞧人家鳳大爺,這一出手可真闊綽,多學著點呀!」

    「你直接說吧,我們得送什麼?」曲賬房懶得跟她拐彎抹角。

    「那就要看你們想按什麼輩分送禮吧!」老闆娘道:「若是同元小子一個輩分的,那簡單,老謝負責煙花爆竹,皇甫先生負責寫請柬,其餘四個,抬轎子吧!」

    什麼?抬轎子?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曲賬房首先對老闆娘怒目而視,想他堂堂海龍王曲家的七少爺,憑什麼淪落到給人抬轎?還好脾氣火爆的蕭屠夫此時不在,不然聽了這話絕對勃然大怒要開罵。

    眾人又聽老闆娘口齒清楚道:「若是同我一個輩分呢,就有點麻煩了。」

    「快說來聽聽。」小瞿顯然也不想抬轎子。

    「晚輩娶媳婦兒,你們這些長輩們也不好意思出手太小氣不是?」老闆娘笑吟吟地說:「聽說老謝手裡有本絕世的兵書,就拿那個當賀禮好了。」

    「……」正跟小荊下棋的謝掌櫃一陣無語。

    「小荊嘛,元小子家有一張鋪椅子的白虎皮,我瞧著挺好,不曉得有沒有白狐狸或白貂皮,打幾隻來給我那侄媳婦做一件御寒的大衣……」

    「……」小荊手裡捏著一枚棋子,遲遲不放,一向冷漠俊臉上微微變色。這還是夏天,她已經操心起寶貝侄媳婦過冬的問題了?

    「聽說皇甫先生的畫師天下一絕,千金也難買,就弄個兩張來,一張花好月圓、一幅龍鳳呈祥,圖個好綵頭嘛!」

    輪到皇甫先生這裡,他倒是沒意見,因為他還在發呆盼著天趕緊黑,好與佳人相會。

    「至於姓蕭的嘛,已經送過一把寶刀了,這回就便宜他了。」

    坐在老闆娘旁邊的元媵一路聽得眉開眼笑,聽到這裡不由得由衷的佩服:難怪姑奶奶吃得開、混得好,如此識時務,該收斂的時候收斂,該囂張的時候囂張,不該去惹蕭屠夫的時候還幫人家找個借口,實在是太厲害啦!

    「小瞿呢,馬家鎮上有一票波斯來的強盜,你去幫忙收拾一下,順道把他們那八寶箱子拎來當賀禮就得啦!」這小瞿是老實人,而且比起其他幾個,幾乎沒啥油水可刮,沒錢出,只好出出力氣活了。

    「好好,我曉得了。」小瞿趕緊答應,生怕一時不備,又讓她換成別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出來。

    「至於曲賬房嘛,嘿嘿。」老闆娘賊笑數聲。

    「趕緊說,別賣關子了。」終於排到隊的曲賬房因那幾聲笑,心裡警鈴大作。

    「聽說你有一個鑲寶九龍戲珠金墜,價值連城……」

    「不行!」曲賬房斷然一口拒絕:「換別的,就這個不行。」

    「為什麼?」

    「那得給我老婆的,給了你,你當我老婆?」曲賬房白了她一眼,冷嘲熱諷道:「再說我也送過禮了,元記當鋪那宅子可是我名下的財產。」

    「那就算了,墜子就留給你老婆。」老闆娘歎口氣:「不過呢,你們曲家寶貝多得是,你隨便送點什麼珍珠冠,翡翠串給新媳婦兒,出手別太小氣就成。」

    真是獅子大開口,不到片刻功夫就令元記當鋪日進斗金。曲賬房忿忿不平的推推旁邊一直恍神的皇甫恪:「喂,你說句話好吧?這女人也太心黑了吧?」

    「嗯?」皇甫恪被他推得回過神來,「天黑了沒?」

    「黑什麼呀?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哦……」

    「嘻,皇甫先生,有個事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哦。」老闆娘無視曲賬房的怒意,湊到皇甫恪面前:「有人看上你啦!」

    「什麼?」大傢伙都停下手裡的事,豎起耳朵,瞧向皇甫恪,後者也詫異地揚起眉,這是什麼天外飛仙?

    「誰?」

    「就是安記茶樓的安胖子嘛。」

    「不會吧。」異口同聲,眾人皆倒。

    「你們想到哪去了,人家是有心招你為婿。」

    安記茶樓的老闆安胖子有一兒一女,兒子小虎還在皇甫私塾唸書,女兒小鳳年方十九,是個珠圓玉潤的胖丫頭。安胖子最近不知怎麼就瞧上有知識有學問的皇甫恪了,趁著老闆娘去訂喜餅,朝她猛打聽皇甫先生的事情。

    「哦,沒興趣。」皇甫恪趴在桌上,也不知究竟聽沒聽清楚,心不在焉地用手撐著頭,巴望著趕緊天黑。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4:59

第6章(2)

    「老闆娘……」客棧門口,突然冒出個胖乎乎的丫頭,拎著一籃子喜餅,正是安胖子的女兒安小鳳。

「嚇,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老闆娘悄悄嘀咕一聲,起身笑容可掬地迎上去:「小鳳呀,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我爹叫我把這些喜餅的樣品來讓您嘗嘗看,如果行的話,就按這個弄了。」安小鳳笑嘻嘻地走進來,將籃子遞給老闆娘,猛地一扭頭看到皇甫恪,忽然臉一紅,整個人就扭捏起來。

    好巧哦,皇甫先生也在這裡!她喜歡皇甫先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從弟弟小虎到私塾去上學,回家就會跟她講好多關於皇甫先生的事情。

    講先生多麼多麼聰明,什麼問題都難不倒他;講先生多麼多麼溫和,從來不對他們發脾氣;也講先生多麼多麼厲害,滿腹經綸,飽讀詩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少女的芳心是很容易打動的,安小鳳也不例外,其實她根本沒有同皇甫先生接觸過幾次,卻在弟弟生動的描述中動了心。於是在爹來詢問自己的想法時,她說想嫁個讀書人,爹馬上猜中是皇甫先生了。

    「皇、皇甫先生,您好……」她羞答答走上前,十分恭敬地向皇甫恪鞠了一躬。

    「是小鳳啊,你弟弟最近很乖,也沒搗蛋,讓你爹爹放心。」口氣完全是與學生家長交流的皇甫恪隨口說了兩句,看外頭的天色也差不多了,於是打算回家了。

    「那個,皇甫先生……」安小鳳正準備說話,皇甫恪已經一陣風似的抬腳走掉,她怔了怔,趕緊追上去。

    「等等我,皇甫先生……」客棧外,傳來數聲大喊;客棧內,剩下的眾人正圍著籃子吃喜餅,邊吃邊品頭論足。「這個不錯,蓮蓉餡的我最喜歡吃了。」

    「蓮蓉的太甜,還是棗泥的吧?」

    「棗泥不如花生和芝麻的,就這兩樣最好!」

    「這個好!」

    「這個好!」

    「行了行了,吵什麼吵嘛,等你們把禮金上上來,每種各訂兩百份好了!」

    熱鬧的鎮中街,鄉親們正津津有味地欣賞著「女追男」的戲碼。

    「皇甫先生,您等一下呀!」追的那個是安記茶樓老闆家的閨女安小鳳。

    「我有事,你別跟著我了!」被追的那個事皇甫私塾裡的先生皇甫恪。

    皇甫恪跑得那叫一個快,若是參加鎮上的「四肢發達運動會」,說不定能當百米冠軍;而胖乎乎的安小鳳也不甘示弱,緊追不放,速度雖不快,但貴在耐力強。

    兩人一前一後,直跑到街拐角的月家醫館門口,皇甫恪突然被四五個剛從學堂放學的孩子擋住去路,領頭的正是安小鳳的弟弟安小虎!

    「先生,站住,不准動!」

    「小虎快讓開,你姐姐在追我!」

    「我知道她在追你,所以才來攔住你嘛。」聞言,皇甫恪停腳,雙手叉腰,抬頭對天長歎一聲,再轉身直視身後那氣喘吁吁跑過來的胖丫頭。

    「小鳳,你到底有什麼事?都追了我三條街了。」他被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小丫頭有何貴幹,他好像不欠她錢呀。

    「我,嗯……」安小鳳紅著臉,不知道是運動量過大,還是因為害羞,邊喘邊說:「我有東西……送給您!」

    「嗯?什麼東西?」

    「這個,給您。」情竇初開的女孩漲紅著臉,從腰間掛著的繡帶掏出一塊錦帕。

    「給我?」皇甫恪狐疑問:「這不是我的東西啊!是別人掉的吧?」

    「是我,嗯,是我繡的啦,送給您的!」安小鳳越發臉紅了,不好意思地遞向他,「請您收下。」旁邊圍觀的孩子們見此情景,大笑起來,拍著手,吩咐起哄。

    「先生,收下啦!」

    「小鳳姐姐你的臉好紅哦,像猴屁股一樣哩!」

    「羞羞臉,羞羞臉,小鳳姐姐喜歡先生……」這一幕,盡數落在一雙水眸中。

    纖細的人影正要從月家醫館出來,見此情景,驀地收回腳步躲了進去,只敢隱身於醫館大門兩側的扶疏花樹中,悄悄地向外遠遠張望著。

    她看到皇甫恪對著那個女孩露出好溫和的笑,不知在說些什麼。良久,讓女孩子從泫然欲泣再到破涕為笑,最後兩人帶著一夥孩子,快快樂樂地朝安記茶樓裡走去。

    那個事小虎的姐姐吧,她找皇甫先生是有什麼事嗎?正想著,身邊走過兩個正交談的人的對話吸引了她的注意。

    「快快,看到沒,那一對兒,可能好事近了哦!」

    「哦?怎麼說?」

    「聽說安胖子想招皇甫先生為婿,你看那情形,八九不離十了!」

    「哈哈,那鎮上豈不是要辦喜事啦,難怪老闆娘最近忙得要命,又是訂新傢俱又是訂喜酒,原來是在替皇甫先生張羅呀……」水眸兒吃驚地瞪大了,海棠等著皇甫恪走遠的身影,驚愕地難以置信。他,要成親了?

    已經兩個晚上了,她都沒有來!今天晚上,這都已經三更了,也沒見有任何動靜,想必是不打算來了!皇甫恪氣惱地打開門,走出去,怒視著隔壁那扇緊閉著的房門。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兩天前還是好好的,自從他那天從客棧出來,被安小鳳追了三條街,後來在他苦口婆心的開導和勸慰下,總算讓安小鳳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喜歡。

    她喜歡的原來是烏龍鎮的前屠夫、轉行後到安記茶樓當茶水師傅的申屠夫。

    從小鳳口中得知小申對她多好,知道她喜歡吃甜點,總會悄悄給她留著,知道她喜歡西山上的鳳凰花,一有空就專程爬上去採一大把,再悄悄擱在她房間門口。

    原來小鳳也早就喜歡小申了,什麼話都願意告訴他,一天不看到就會牽腸掛肚想他在做些什麼,這才是喜歡,真正的喜歡!所以安小鳳在明確自己的心上人選後,快快樂樂地回安記茶樓去,把錦帕送給喜出望外的申屠夫了。

    問題是,他那邊替人解惑,自己這邊反而遇上了難題,海棠再也不到他房裡來了!

    這簡直是想要他的命!沒有她在他懷裡,他怎麼睡得著,感情現在她真打算讓他看得著,吃不著了?太狠心了!這丫頭,白天對自己也是愛理不理,晚上乾脆關上門睡大覺,完全當他不存在,真是氣死他了!

    今天下午學生們都開始放農忙假了,他剛到街上準備買些柴米油鹽存放,不巧又遇到老闆娘,看到他無精打采的樣子,那女人趁機連譏帶諷地奚落他:「喲,是不是又失戀了啊,這失魂落魄的!」想到這裡,皇甫恪更加氣悶,伸手就捶門。

    「開門!」

    「唔……是誰?」裡面傳來迷迷糊糊的聲音。看來睡得很安穩啊,把他擱在一邊,也不管他會不會失眠!這沒良心的丫頭!

    「是我!快開門。」

    「哦,等一下。」屋裡窸窸窣窣的,片刻,燃起火燭。半夢半醒的海棠穿好衣衫,邊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打開門,莫名其妙地詢問:「有什麼……」還未等她說完,整個人就被猛地拽進一個寬厚的胸膛裡,下一秒,雙腳已離地,她被皇甫恪整個抱了起來!

    「啊!」海棠嚇得尖叫,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閉嘴!」皇甫恪正在火頭上,一點也沒有往日的彬彬有禮和溫文爾雅。

    「皇、皇甫……先……」海棠震驚地瞪著臉色難看的男人,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居然敢不守約,那我就只好喜歡男的了!」皇甫恪氣呼呼地指控:「是你先反悔的,可別怪我!」海棠的大腦完全停止了運轉。

    他說她不守約?他說他只好喜歡男的了?

    等等!他說他……喜歡男的?天啦,難不成皇甫先生獸性大發,跑到「海華」的房間裡來,是打算非禮「他」嗎?原來他果然還是喜歡男的!


本以為她為他做的一切,已經足夠了,他既然願意與安記老闆家的女兒談婚論嫁,那就表示他轉變了性取向,不會再因此而拒不娶妻生子。誰知他不僅沒變,反而變本加厲,要來霸王硬上弓,打算對「海華」用強的了!

    戴著人皮面具的海棠,臉色血色盡失,提心吊膽地想到萬一他發現她其實是個女人,會不會老羞成怒?到時她的下場又會怎樣?

    「啊!」彷彿已經預料到自己的淒慘,安靜了兩秒的海棠,陡然放聲尖叫。

    第7章

    「閉嘴!」皇甫恪再冷冷的斥喝一聲,抱她到床邊,驟然將那纖細的人兒壓在床榻上,高大的身軀整個兒覆上的身子,讓她無路可逃。

    「皇甫……先、先生,你聽我說……」海棠嚇得不住發抖。

    「嗯哼?」他抬起頭,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你、你不能這樣對我。」她被他看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支支吾吾地道:「其實,其實我……」

    「你怎麼樣?」他邪邪地看著她,唇角微勾,曖昧地挑起她耳畔散落的一縷凌亂的髮絲。

    海棠這下連呼吸都屏住了,如果她此時是以小狐仙的身份出現,他的舉動會令她心跳加速,覺得他的模樣好性感,像是要挑逗她好好愛一場似的,可現在,她戴著人皮面具,束著胸,是「海華」,是男的呀!,還是說他男女通吃?

    「你,你就那麼喜歡男人哪?」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委屈極了,近日所做的種種努力全部化為烏有,一時間,她對眼前的男人真是恨鐵不成鋼。

    「你說呢?」她是男人,他就喜歡男人,她是女人,他就喜歡女人。因為他只喜歡她一個,無論她是男人還是女人。

    「嗚……」她忍不住哽咽起來,「我不知道,你不是要跟人成親了嗎?那就不能再喜歡男人了……」

    「我跟人成親?」皇甫恪一怔,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以為我要跟別的女人成親了?」

    「難道不是嗎?」所以她才會好難過好難過,不敢再去他房裡,卻睡著後,夢裡夢外全是他的影子!

    「如果是那樣,你就從此不理我?還打算把我讓給別的女人?」

    「要不然呢……」她能怎樣?難不成還死賴著他?

    「你!」皇甫恪快被她氣死了。

    她的意思是他這個人完全可有可無,他要跟人成親就去好了,她一點兒也無所謂?

    「可是,如果……你真的喜歡男的,我就……幫不上你什麼忙了……」她抽抽噎噎地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全浸著傷心的淚水。

    「這又怎麼說?」他忍住滿腔的怒火反問:「把話說清楚!」

    「因為我……嗚……我是個女的……」眼淚終於潰堤。

    皇甫恪面色複雜地瞅了她半晌,鬆開她的手腕,突然道:「把那玩意兒弄下來,整天戴著難道不難受?」

    「什、什麼?」海棠如驚弓之鳥一樣瞪著自己上方的男人,他剛才說什麼來著?

    「臉上貼的和胸部綁的,都弄掉!」他一面說,一面乾脆自己動手。

    大手毫不客氣地撕掉覆在臉上的人皮面具,立即露出那張嬌美動人,又驚惶失措的小臉,另一支大手不由分說鑽進她的衣襟內,去解束住胸部的白布條。

    「啊!不要。」海棠下意識地掙扎著,急急地扭過身欲朝床角爬去。

    「現在才害怕,是不是晚了點?」皇甫恪輕嗤一聲,不費吹灰之力就捉住她,兩三下就剝光她的上衣,露出緊緊綁在胸前的布條。

    他皺著眉,瞪著那將一對豐滿雙\\ru綁得如平地的布條,咬牙切齒地低咒一聲,翻身下床。

    「不准亂動。」他在櫥櫃裡亂翻,還不時回頭威喝一聲,警告床上半裸的女人不准輕舉妄動。

    海棠給他嚇住了,本來就慢人一拍的腦筋越發糊塗,整個人還沒從被他扯去面具的驚恐中完全回過神來。

    等他總算找到了要找的東西,轉身大步朝她走來,海棠一眼看到,他手裡持著把黑亮的剪刀,那是她本要拿來裁布料的,他拿來要幹嘛?

    「別亂動。」他再嚴肅地交待一聲,開始剪她胸前的布條,剪刀很鋒利,一下子將布料給剪開。

    「你在……做什麼?」海棠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他的動作,都忘了要遮掩自己的身體。

    「我怕你綁得太久,遲早會悶死掉。」皇甫恪扔下剪刀,脫掉自己的衣服,上床,再繼續脫她身上未脫完的衣物,再扔下床。

    「啊,不要……」光溜溜的女人兩手拚命推著壓住自己的男人,嬌喘吁吁地反抗著,他都已經要娶老婆了,怎麼能再跟她廝混?

    「現在才說不要,也晚了點,小狐仙。」

    ……

    不捨地拉下掩面的小手,他俯身捧起她的臉頰,不住親吻著濡濕一片的小臉,吮吸著她的淚,他仍是硬不下心腸,雖然嘴裡那樣說,但還是看不得她落淚。

    誰知他的動作惹得她愈發傷心,小手捶著他的肩頭,哭訴著他的霸道。

    「你好壞……就會欺負我……」

    「誰叫你不乖?」還想把他讓給別的女人,想起來他就氣急敗壞。

    「我哪有……不乖?」她都把身子給他了,如果不是喜歡他,至於這樣嗎?

    「既然沒有,那以後得聽我的話,不能再反悔。」他又撂下一個圈套。

    「嗚……」海棠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跟他不僅是有理都說不清,還割地賠款一退再退,如果他將來去放債,業績一定一片長紅吧!

    ……

    怎麼也要不夠她,十年時間,彷彿如白駒過隙,歷歷往事皆在眼前一晃而過。

    從果洲那個年方十二歲的粉嫩女娃,再到後蜀宮中的寵冠一時的貴妃,她的身份變了,但卻從沒令他停止過對她思念。

    海棠花,本就是花中的貴妃,那麼,她合該天生就是貴妃的命運!

    同樣是海棠花,又代表著苦戀的含意,那他就是那苦苦相戀的一方嗎?

    「海棠……」他深深凝視著身下昏睡的人兒,喘息著,終於失控地叫喊出她的名字。

    她不會知道,他根本就不敢在她面前叫出來,她不會知道,在他好不容易又與她重逢後,他生怕會再一次失去她的消息,她不會知道……

    夜,深了……

    自從被皇甫恪揭穿女性身份那夜開始,整整三天,海棠就沒機會穿上衣服。

    當她醒來,就會看到那雙清朗的眼眸,閃著曖昧又熾烈的神情,七分熱情三分引誘地開始要她。

    他也會讓她休息一陣,抱她去沐浴,會端來做好的飯菜,無視她的拒絕,一口一口地餵她吃,就連月牙兒也羞得躲進了雲端。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因為私塾放農忙假,她本想趁著這機會陪青綾去一趟比馬家鎮更遠的桑梓鎮買一些少見的藥材,可惜他卻根本沒有放人的意思。

    不過,她也終於知道以前每晚他不睡覺,在燈燭下忙些什麼了。

    原來他在畫畫,那些畫裡只有一個人物,就是她。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用畫來記錄她在日常生活裡的一舉一動,無論是彈琴,梳頭,剪燭,還是讀書,寫字,嬉戲,一顰一笑,皆在他筆下出現。

    更多的,卻是與他雲雨之後承歡無力的她躺在床榻上的寫真,畫她赤裸身體的每一處,一組又一組,既生動又令人面紅耳赤。

    這人,腦子裡到底想幹什麼啊?那麼些個變態的法子,難不成是想畫本「春宮圖」出來,簡直羞死人了!

    海棠對此又氣又惱,卻又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毫無疑問,他是個繪畫的天才,不僅擁有純熟的技巧,還有勝人一籌的敏銳觀察力,他下筆又快又準確,所畫之物皆栩栩如生,令人過目不忘,讚歎不已。擁有這種深厚畫功的人,為什麼會隱居在這個小鎮?是不是像她一樣,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不敢多問,怕因此而引起他的懷疑,若他知道她便是當日後蜀國的海棠夫人,是害月家滅門的罪人,他會如何處置她?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5:23

第8章(1)

    剛入秋,庭中的那株海棠樹就開花了,光亮的綠葉間,粉白淡紅的花朵一簇一簇地,風一吹過,會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一樹的花朵並不特別艷麗,卻別有一份惹人寵愛的嬌態。

    皇甫恪說,這樹種了六年,今年的花兒,開得特別美。

    他說這話時,薄唇輕揚,清朗的星眸也閃爍著同樣舒心的笑意,海棠覺得這樣的皇甫恪好看極了,只是看著他,就能讓她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她不愛看她的黑眸裡露出焦慮或煩憂。

    可是人,怎麼會沒有煩惱?前幾天,鎮上開當鋪的元公子娶親了,他們一同去吃喜酒,在路上碰上一個學童的家長,皇甫恪讓她等等,然後招手示意那學生家長跟他走,她好奇地跟上去,聽到他正對著人家大發發雷霆,那怒氣衝天的樣子,嚇得學生家長縮著頭,一聲都不敢吱。

    原來是因為家裡困難,這家長不打算讓年方八歲的女兒春妮繼續念學堂,消息傳到皇甫恪耳裡,讓孩子輟學的事無疑最讓他惱火,這下遇上了,立即狠狠地斥責一通,末了,再遞過去一袋銀兩,告訴春妮爹以後有困難就說話,別動不動就不讓孩子唸書。

    春妮的爹感激涕零地拿著銀子走了,皇甫恪又恢復往日的溫和親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地拉著她朝元記當鋪走。

    私塾先生不富裕,這誰都知道,可是卻對一個會因為家境困難而輟學的家長,出手大方,毫不吝嗇,這讓海棠打心眼裡敬佩。

    她也想出點力,幫點忙,每個月,皇甫恪都會給她發月錢,她住在私塾裡,吃喝都是他的,也沒見他收一錢銀子,這讓她過意不去。

    沒再考慮,她到房裡把自己的月錢和首飾都翻了出來,一路支手捧著到皇甫恪房裡。

    「嗯?」正伏案看書的他挑起眉梢,無言地詢問她的意思。

    她難為情地舉到他面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的飯錢和……和……住宿費……」

    他因她的舉動愣了一下,驀然大笑起來,二話不說就將她抱住,又親又啃地,惹得她尖叫連連,等他笑好了才對她說自己不缺那點錢,自己的女人,他還養得起……

    海棠紅了臉,他說她是他的女人呢。

    最後,那些銀子和首飾仍然回到了她房裡,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識貨,那幾件首飾可是無價之寶呢,他怎麼連看也不看一眼?還有同銀子首飾一起回到她房裡,整整齊齊擺在她床上的那套女裝和一雙小巧的鳳鞋又是怎麼一回事?

    「穿上讓我看看。」身後一雙大手倏地攬住她,讓兩具身體極親密地貼靠在一起。

    「我……」粉臉更紅了,她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該不是老扮男子,忘了怎麼穿女裝了吧?要不要我幫你穿?」他很主動地提議。

    「不,不用了。」她也很快地拒絕。

    搞什麼嘛,要是答應讓他幫她穿衣服,無疑是與虎謀皮,後果只是被他整個吃到肚子裡去,她的腦子再不靈光,但在嘗過多次教訓後,總會有點心得了。

    海棠抱起衣鞋,一溜煙跑到隔壁他的房間,關上門換衣服,不到一會工夫,她穿戴妥當,簡單地挽了個髻,這才拉開門,卻差點讓一直倚在門口等她的男人驚了一跳,俏臉瞬間漲紅了。

    皇甫恪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俏人兒,見那一身質地柔軟的嫩黃色的絲質衣衫襯托出玲瓏有致的嬌美身段,一條粉綠色長裙,搖曳生姿,使整個人分外光艷逼人,風情萬種。

    「好美。」從未在大白天看到她著女裝的他簡直傻了眼。

    「真的嗎?」她因他的讚美而喜悅,又不敢相信。

    他牽住她的手,帶她回到她的房間,讓她坐在凳上,拿起桌上她曾經在宮中配戴過的金釵珍珠耳環和玉珮,仔細地替她簪在發上,戴於頸項及腕間,在珠寶的襯托下,越發讓她顯得端麗冠絕,風嬌水媚。

    海棠愣愣地看著他,聽他說一句「所謂美人,即是如此」時,淚意一下子湧上眼眶。

    這麼多年,她扮成男子,不能恢復女子身份,活得小心翼翼,畏畏縮縮,時間一久,她都快忘了女人該是什麼樣子的,毫無自信和目的地活著,對此也曾傷心,感歎,失落,甚至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換回女紅妝。

    可是,這個看起來很窮酸的男人,會替她買來漂亮又舒適的衣服,鞋子,會毫不吝嗇地讚美她,將她當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來疼。

    櫻花般的唇瓣間,倏地發出一聲令人心碎的嗚咽,接著,她猛地伸出一雙藉臂攬緊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這還是第一次,她主動地親吻他,她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憑著本能行為。

    皇甫恪忍住心潮起伏,愛憐地任由她略顯笨拙地熱吻著自己,細碎的吻落在薄唇上,飽含著一分熱情,一份感激,還有一份深深的愛意。

    「皇甫先生?在不在?老闆娘讓我來叫您去一趟客棧。」門外,傳來小瞿的大嗓門,打斷兩人的纏綿。

    「啊?又有什麼事了她?」被人打斷好事的皇甫先生語氣很差。

    「不知道哦,您快去吧,我還要趕著去通知一聲曲帳房……」小瞿的聲音漸漸遠去,沒來得及聽到屋裡的聲響。

    「那我走了哦。」

    「嗯,你快去吧,我到醫館去幫忙……咦?你幹嘛又解我的肚兜……」

    「我怕等會你自己解不開,來,把裙子脫下來。」

    半個時辰後,海棠才紅著臉到了月家醫館,誰知道一去,就遇上苗女害人,而月大夫的生命,危在旦夕。海棠似乎比別人都要來得緊張擔憂,那模樣,真是不負「絕世癡情男」的名號。若不是兩人夜夜同床共枕,皇甫恪忍不住又要懷疑起她是不是真愛上別的女人了。

    「皇甫,你快去看下你家海夫子吧。」老實人小瞿又是一路狂奔,衝進私塾裡大叫道:

    「不得了,你再不去,他,他……」

    「怎麼回事?」一早起來就到處在找人的皇甫恪被小瞿的驚呼嚇了一跳:「她怎麼了?」

    「他上天仙道觀給月大夫求平安去了。」

    「噢,那挺好啊。」皇甫恪聞言鬆了一口氣。

    「好什麼呀?」小瞿苦著臉道:「他是一步一跪上山的……」

    「什麼?」皇甫恪驚吼出聲,這丫頭,是不是不要命了?西山道觀,不僅高,而且路又難走,走上去就不錯了,她還一步一跪?

    「皇……」小瞿話才開了個頭,皇甫恪就已經一陣風似地狂奔出去。

    望著那心急火燎的背影,小瞿歎了口氣,眾人都說皇甫先生脾氣強,其實他家這位夫子也不輸人後,誰勸也不聽,固執得像頭驢子,簡直與皇甫先生如出一轍,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男人生氣了,而且是很生氣!

    海棠不安地垂著睫,偷偷瞄著正在替自己洗腳的皇甫恪,一動也不敢動。

    自打他把自己從天仙道觀抱回來,一路,那曖昧的姿勢引起路人的側目而視,但他好像根本就沒放在眼裡,大步流星地把她抱回私塾。

    這個叫「皇甫恪」的傢伙,外表看起來溫和,其實個性倔強又偏執,不感興趣的東西決不會多看一眼,感興趣的東西就會狂熱的一頭扎進去到難以自拔,比如她。


來到院中,他把她放到凳上後,再去廚房去端了盆溫水,親自給她清洗腿腳。

    雪白纖細的雙腿,膝蓋處紅腫一片,甚至還擦破了皮,綻出細小的血珠,看起來好不可憐。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5:54

第8章(2)

    「你到底在想什麼?」皇甫恪終於忍不住開口質問。

    海棠低著頭,一句也不吭。「說話!」

    「我,我……想……」她怔忡了一下,才囁嚅地回答,「給青綾求一隻平安符。」她這一動作讓烏龍鎮好些百姓都有樣學樣,不少受過月大夫恩惠的居民都紛紛跪拜著上山,只為能求來一個平安。

    「你以為這樣會有用嗎?」

    「我,我只是想讓青綾好起來……」鼻頭一酸,一直強忍著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海棠抬頭,眼巴巴地仰望著皇甫恪:「她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使皇甫恪再也罵下下去了,他歎口氣,認真仔細地替她清理傷口。

    啊!好疼!海棠的臉都白了,雙腿朝後縮。

    「別動,忍著點。」他抓著她的腳踝不讓她躲,見她疼,心疼到口氣更加不悅了,「把自己的腿搞成這樣,這七八天裡別想能下地走路了。」

    「我不要緊的。」在她心裡,只要青綾能好起來,就算殘廢了也會好開心。

    「那什麼要緊?」皇甫恪邊問邊拿白布替她包紮好雙膝。

    「青綾最要緊,我不想她有事。」一提起奄奄一息的月青綾,海棠的淚水就無法控制。

    「別哭了?」他無奈地擁她入懷,將她抱上床,讓疲憊至極的嬌人兒靠在枕上休息,低語安慰:「你放心,青綾不會有事的,她是個好姑娘,老天爺不會不長眼。」

    「如果,如果她有什麼事,我也不想……」她哭得抽抽噎噎,語不成句。

    「不想什麼?」

    「不想活下去了……嗚……」她痛哭起來,一直極力忍耐的悲傷在他面前,全部傾洩。

    什麼?這丫頭,居然敢在他面前說要追隨別人而去?皇甫恪按壓下一腔怒氣和驚愕,耐心地詢問她為什麼會這樣想。

    「我,我欠她的……」她整個人蜷縮在他溫暖的懷裡,將小臉埋進他的臉膛,泣不成聲:

    「我欠她全家人的性命,如果不是我……她的家人就不會死了……都是我的錯……」

    他沉默地抱著她纖細的身子,耳邊聽她斷斷續續地訴說與月家的瓜葛,雖是隻言片語,卻已經讓他完全明白為何她會對月青綾特別關心,這麼多年來,她內心的歉意和愧疚一刻也沒有擺脫過,難怪這樣的她,永遠都快樂不起來。

    「我好痛苦……」她蹙著眉,嗚咽著,雙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生怕他離開似的,「好害怕……」害怕他離開她,又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別怕,我一直都會在,不會放開你的。」他猶如看中她的心事,憐惜地以大手捧起那張滿是淚痕的精緻小臉,要她看著自己。

    她依言,睜著一雙含淚的美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你不能這樣,知道嗎?」清朗深邃的目光與她的交織在一起,他鄭重地道:「青綾出了事,我們每一個人都著急,可是萬一你也出了事,你讓我怎麼辦?」

    她仍然看著他,聽他繼續道:「我會擔心你,知道嗎?」

    「你會……擔心我?」她喃喃地,鼻頭一酸,這種時刻,她多需要這樣溫暖的語言來支持自己。

    「是,我一直都擔心你,因為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他一字一句地說:「在這烏龍鎮裡,誰都有秘密,同樣我也有,但我不希望你會被那些秘密壓得喘不過氣。既然來到這裡,為什麼不讓自己從頭來過,有個嶄新的人生呢?」

    海棠默默地聽,默默地流淚,也默默地看著他。

    「你一定不知道,其實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想知道你的秘密,但我絕不會強迫你,你若想找人傾訴,我就在這裡,而且一直都會在,你若是不想說出來,我也會陪著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要,不要對我這樣好……你不知道,我,我是個早就該死掉的下堂妃……」她再也忍不住了,那些往事,她好想能找個人痛痛快快地傾訴,時間能讓人淡忘許多,可有些事情是永遠也無法忘記的。

    「那又怎樣?」他老早就知道她的出身,但卻質疑於她為何在皇宮四年,卻仍是冰清玉潔的處女。

    「因為我的關係,才會害得青綾家破人亡……」她一咬牙,盡數道來:「我才是個罪人,如果不是我,青綾就不會吃那麼多的苦。」

    「世間萬事,一切皆有天數,不是你能控制的,青綾如果知道了,也絕對不會責怪你。」

    她所受的苦不比青綾少,青綾遇上了對她呵護備至的蕭殘夜,而她,讓他來疼就好。

    「你真的能接受我的所有嗎?」她不敢相信世上還有樣的好人,不,其實他一直都是好人,只是她不相信自己會有這份好運氣。

    「為什麼不能?」他反問,拇指輕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

    他的溫柔讓她又哭起來,像個水做的女人,今夜,她的淚水特別多,靠在他懷中,讓他溫柔地抱著自己,她開始喃喃地講訴著一段離奇往事。

    她說她的娘親是個絕色舞姬,被果洲知府獻給了西川節度使孟知祥為妾,被視若珍寶。

    長興四年,孟知祥得東川地,封蜀王,因愛妾閨名中有「芙蓉」二字,蜀王便在全城遍種芙蓉花,每當九月花節,全天上下一片錦繡。可是王妃乃李克用之女瓊華公主,權勢頗大,性情善妒。

    一個小小的舞姬,出身低微卻受到恩寵,勢必遭到忌恨。蜀王便將芙蓉安置於果洲以防不測,誰知一年後芙蓉難產,生一女嬰後過世,蜀王對此十分悲傷,為女兒取名「海棠」,仍留於果洲。

    十二年後,當得知瓊華公主泒人秘密到果洲調查,打算將海棠滅口時,蜀王再三思慮後,決定將海棠接入宮中,冊封為妃。他不信海棠在自己身邊,瓊華公主還能對他不利。

    因此海棠在蜀王身邊過了近四年的快樂日子,名義為夫妻,實際是父女,怎知在後唐閔帝應願元年,蜀王稱帝,國號蜀。卻在六月的一次宴會上突然發病,很快便生命垂危。他深知瓊華公主不會放過海棠,便想出一個又一個能讓海棠活下去的方法,可是即使是將海棠打入冷宮,瓊華公主仍然對其耿耿於懷。

    她恨海棠,更恨其母,一個小小的舞姬,憑什麼能將丈夫的心奪走?她只等著王上駕崩那一刻,也是賜死海棠之時。

    病危中的王上別無他法,又想出一個「詐死」的方法,總算成功將海棠送出宮去,同年,王上病逝駕崩,太子孟昶即位。

    世間的傳奇太多,可是冊封親生女兒為妃的事情,說出來會有誰敢相信?

    自幼沒見過母親,是奶娘一手將她照顧長大,自小沒有父親在身邊,好不容易相見,卻是以難以啟齒的身份相伴。

    可是她並不怨,母親用自己的命換來她的一條命,於是她成了母親生命的延續,身為一國之君的父親想方設法要救她一條命,對於父母的恩澤,她還有何好埋怨?

    左右都不過命罷了,也沒有什麼要緊,日子總是會平淡地過著,從而將一切遺忘,能遠離那看似繁華,實際深深寂寞的後宮,她多麼慶幸自己能來到這裡,來這裡,遇見他,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他仔細地聆聽著她話中的每一個字,什麼也不說,只是溫柔眷戀地親吻著她。

「海棠……」他喚著她的名,似乎已經叫過千百遍,回答他的是淺淺的呼吸,疲倦至極的人兒已經沉沉地睡去。

    他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我愛你。」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6:42

第9章(1)

    蕭屠夫仍是帶走了女大夫,幸運的是他們很快又回到了鎮上,並一個怪和尚的幫助下痊癒了,全鎮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平靜又快樂的氣氛重新回到了烏龍鎮。

    「咦,那不是皇甫先生嗎,他最近怎麼老在德寶商行轉悠啊?」

    「就是就是,我那天聽商行裡的夥計說,他買了一套女裝,後來又來訂了兩個限量版的肚兜……」

    「你說他一個大男人,又沒有媳婦兒,訂那玩意做什麼?」

    「是呀,跟他住房在一起的海夫子也沒有相好的,月大夫都已經嫁給蕭屠夫了,他也不可能有人送呀!」

    「哎,你們覺得不覺得皇甫先生和海夫子很怪?」

    「你不說我還忘了,那天你看到皇甫先生抱腿受傷的海夫子,那姿勢……是挺怪的哦?」

    「不會吧,難道他們……」天哪!烏龍鎮又一大八卦最新出爐!

    皇甫先生居然有斷袖之癖,「絕世癡情男」海夫子沒抱得美人歸,深受打擊,搖身一變成了「龍陽君」?不信?那有空就瞧瞧人家皇甫先生看海夫子的眼神,簡真讓人臉紅心跳,露骨啊!

    這兩個大男人,是怎麼搞到一起去的?誰知道?

    可惜,鎮上的流言傳的翻天覆地,當事人之一皇甫先生跟無事人一樣,照樣出入德寶商行,去挑選胭脂啦、釵環啦、絲鞋啦、什麼的,完全不顧店裡夥計驚異的目光。

    「這個還不錯。」他他拿起一枚做工精細的蝴蝶花鈕,想像著簪於柔軟青絲間的效果。

    他發現海棠特別喜歡自己送她的禮物,無論是衣服鞋襪,還是髮釵,即使是不值幾個錢的小玩意兒,她都會開開心心的收下,然後穿戴給他看。

    她似乎並不喜歡戴從宮裡帶出來的珠寶,關上門著女兒妝時,頭上也只簪著他給她買的一雙碧玉釵,這樣的舉動,總會令他隨後想起時,默默地微笑。

    「那個,皇甫先生……」德寶商行的小夥計實在是憋不住了。

    「嗯?」視線從碧玉釵上轉移至夥計的臉上,「有話請說。」

    「您和海夫子,哎呀,就是……」小夥計吱吱唔唔地小聲道:「就是你們倆,是不是那個關係?」

    「哦,哪個關係?」

    「就是那個關係嘛。」小夥計實在是難為情。

    「……」

    「是哦,你猜對了。」而且還痛快地給予肯定。

    「真、真的?」小夥計結巴地難以置信自己居然能掌握第一手資料,這也太猛了吧!

    「當然。」他呵呵笑闃,付過錢,心滿意足地走了,剩下小夥計一人,張大嘴巴,半天回不過神來。

    皇甫先生說他跟海夫子是夫妻關係哩,可海夫子明明是個男的,兩個大男人……是夫妻關係?槽!剛才忘了問,他們倆誰是攻,誰是受!失策、失策啊!

    ☆☆☆☆

    當皇甫恪回到私塾裡,發現屋裡黑黑的,沒點燈,推門進去,裡面也空無一人。

    「海棠?」他叫了一聲,這麼晚了,她會跑哪裡?

    他將手裡的蝴蝶花釵放在桌上,再燃起火燭,一眼瞥見旁邊擱著一張紙條,他拿起,卻是自己隨手夾在書裡的一封信箋,上面抄錄著一首「鳳求凰」: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他正欲將字條放下,卻又略一思索,重新舉到火燭處,果然發現上面似乎有斑斑淚際。

    這難道有什麼問題?莫非海棠是因為看到這個傷心了?所以才跑了出去到現在還不回來?

    莫地,皇甫恪皺眉,瞇眼盯住信箋的開頭處,上面寫著吾愛蘭若親啟。

    這封信沒有落款,卻有開頭,她一定以為這是他寫給別的女人的情書了!

    ☆☆☆☆

    就在皇甫恪找遍烏龍鎮,連一個角落也不放過時,傷心欲絕的海棠已經身處馬家鎮了。

    那個男人好花心,一邊對她甜言蜜語,一邊暗地給別的女人寫情書,把她當成什麼了?

    她不曾料到,在對他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和經歷後,最終還是被無情地放棄了……他一定還是嫌棄她的身世,所以才會移情別戀了。

    於是在看到那封信後,在她痛哭一場後,終於下定決心離開,為了避人耳目,她幾乎沒收什麼行李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鎮子,幸運的是一出鎮就搭上了一輛過路的牛車,將她送到馬家鎮上。

    在馬家鎮的吉祥客棧裡住了宿,心想總住在這也不是辦法,不如去更遠的地方。可是身上的銀兩不足以遠行,於是黃昏時,她將首飾用布包裹住,找到馬家鎮的當鋪,正要進去,身後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話語:「哎喲,這不是海夫子嗎?怎麼到這來了?在磨蹭什麼呢?」海棠轉身一看,原來是鎮裡的黑狗。

    這黑狗在鎮上臭名昭著,當初能進鎮子全因為他舅舅何柞許,何柞許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黑狗千里迢迢來烏龍鎮尋親,老闆娘和曲帳房他們看何柞許的面子才留下他。

    這一留就留了個禍害,成天在鎮上不是欺負老實人,就是找了幾個臭味相投的結當營私。不過幸好這傢伙為止是欺善,也怕惡,尤其怕客棧的老闆娘和殺豬的蕭屠夫,因此還尚未惹出什麼大禍來。

    「沒、沒什麼。」海棠低下頭就走。

    她從來沒跟黑狗打過交道,皇甫恪也曾嚀囑過,叫她別理鎮上那幾個品性不良的人。這黑狗突然出現在馬家鎮,而且還叫她,到是把她嚇了一跳。

    「別急著走呀,站在人家當鋪門口好半天了,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想拿出去當呀?」黑狗奸滑地獰笑,猛地上前擋住她的去路,不懷好意地瞄著她手中緊捏著的小小布包。

    他黑狗何等的眼力,看到這瘦瘦小小的海夫子出現在當鋪前面,肯定是想去典當東西。他剛從賭場輸得精光出來,正缺銀子再去翻本,碰到這傻呼呼的呆頭鵝一隻,真是天大的好機會!

    「不、不是……」此處人生地不熟,讓海棠更加不安了。

    「手裡拿的什麼,讓哥哥看下。」黑狗說著,一手搭上海棠的肩頭,一手就去扯她手裡的布包。

    「放手……」海棠驚慌地掙扎著,可她怎是黑狗的對手,一來二去,布包鬆了,露出光閃閃的金釵,瞬間讓黑狗的眼一亮。

    這可是難得一見好貨色!黑狗越發不肯放過這頭肥羊了。

    眼見布包就被搶走了,突然被黑狗攬緊的肩頭一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再扭頭一看,居然是皇甫恪!

    他是來找她的嗎?剎那間海棠又驚又喜。

    「你想幹什麼?」怒不可遏的皇甫恪,憤怒地瞪著形容猥瑣的黑狗。

    自海棠出走後,他就找遍了烏龍鎮,肯定她已經不在鎮上,於是馬上趕到馬家鎮來,已經在鎮上找了好幾圈,突然遠遠地看到這無恥之徒正拉著海棠不放,氣得行過來揪住他的領口,不假思索地就是一拳,打得黑狗吃痛,才鬆開海棠。

    「皇甫先生?」黑狗看清來人是皇甫恪,鬆口氣,沒將這不會武功的私塾先生放在眼裡,陰測測地道:「你無緣無故打人,不怕我告到曲帳房那裡去?不過呢,就憑你,恐怕不是我的對手。」這混蛋還敢惡人先告狀。


「沒事吧?」皇甫恪將海棠拉到自己懷裡,確定她沒受傷後,才抬眼盯住黑狗:「你別急,他們馬上就來,你大可去告狀。」

    什麼?烏龍鎮的那幫人也來了?黑狗的氣焰一下子就矮了下來,支吾了兩聲,灰溜溜地走掉了。

    「你昨晚上住在哪?」見黑狗走了,皇甫恪沉聲問。

    「吉祥……客棧……」見他滿臉風雨欲來的模樣,海棠瑟縮地回答。

    皇甫恪二話不說,拉著海棠就朝吉祥客棧走去。

    進了房間,氣喘噓噓的海棠就被皇甫恪按到椅上,臉對臉、目對目、鼻對鼻。

    他伸手摘下臉上的人皮面具,眼簾立即映出那和一夜未見就讓他朝思暮想的花容月貌。

    「你做什麼呀?」海棠委屈地瞪著他。

    他都變心了,還來找她幹嘛?而且還這樣凶,明明做錯事的人是他。

    不對不對,他從來沒說過愛她,也就無所謂變不變心,就算是她自作多情好了,現在她不想再跟他繼續下去,他不趁機甩了她去同別的姑娘好,還想怎樣?

    他又氣又急,臉色都變了,伸手從懷裡抽出好幾張紙,遞給她:「拿著。」

    「幹嘛?」

    「你給我好好看看,這些信哪些是我寫的,哪些是別人寫的!」他怒道:「你一點也不相信我嗎?甚至都沒有問過我就直接給我判了刑,這樣對我公平嗎?」

    她無言以對,默默地打開那迭紙,果然發現是不同的兩種筆跡,其中一些落款為「皇甫恪」,另一些則是曲帳房的名字,而那封她以為他寫給別人的情書,筆跡好像真的是曲帳房的而不是他的!

    她並非沒看過皇甫恪的字,平日裡他寫字作畫時她也曾在一旁替他掌燈磨墨,可是,這個傢伙多鬼啊!楷、行、草、隸、篆樣樣拿手,深藏不露,以至於她很輕易就誤會那、封信出自他之手。

    「你看明白了沒有?」他問。

    海棠咬著下唇,怯生生地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一聲不吭。

    她知道他問的是那張夾在書裡的情書,看來真是她誤會他了,因為她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如此凝重認真的表情。但她又委屈地想,連人家曲帳房都會給心愛的姑娘寫情書,他卻連一個「愛」字都沒說出口過,若是日後他真的遇上令他心動的女子,想必也會跟曲帳房一樣,寫出滿紙的愛慕。

    「說話。」他目光下移,看著咬住紅唇的雪白貝齒,又再次盯住她的大眼。

    她還是不說話,點了下頭。

    「我有沒有給別的女人寫情書?」他繼續問,也不強迫她一定要開口。

    她搖頭。

    「你是不是冤枉我?」

    她又點點頭。

    「你不告而別,讓我為你的安全擔驚受怕,這樣對我是不是很不公平?」

    她將唇瓣越咬越緊,一又美眸裡閃爍著淚光。雖然知道他講的是事實,卻硬拗著,不點頭也不搖頭。他也同樣沉默不語地注視著她,明明離她很近,去始終沒觸到她一絲一毫。

    在那清朗深遠的眸光中,她開始拗不下去了,鬼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她就會沒志氣到忍不住想投進他的懷裡,想緊緊抱住他,同樣也想讓他抱著自己不撒手。

    「嗚……」她吸著鼻子,淚水掉下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7:19

第9章(2)

    他睇著那晶瑩剔透的淚珠,仍然不抱她,就算心裡有多不捨得,也得把話講明白,免得又會來個下一次讓他提心吊膽。

    「我從來不願給你任何壓力,只希望你能信任我,就算今後你仍然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不願意讓大家知道你是女人,即使是打算一輩子都扮成男子直到終老,我也一切都隨你,一直陪著你,只希望能和你相互信任,彼此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你聽清楚了嗎?」

    「……為什麼……要這樣?」她終於哽咽出聲:「難道……你一輩子,都不成親嗎?」

    「傻瓜。」他歎口氣,終於伸手抱她入懷,「我有了你,還要別的女人做什麼?若是你願意嫁給我,我倒是十分樂意。」

    「嫁……給你?」她呆若木雞地重複著他的話,大腦有點反應不過來。

    「嗯。」

    「可是……」她又想哭又不敢哭地問:「你不嫌棄我嗎?」

    「嫌棄?」他詫異地揚起眉,於她,他求之不得,哪會有嫌棄一說。

    「我是個下堂妃……而且……」離奇的身世總令她自卑到難以啟齒。

    「那不是問題,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讓你成下堂婦的。」他笑。

    「那什麼是問題?」看到他清朗的笑,她心倏地一暖。

    「你愛不愛我,這最重要。」

    「人家、人家當然愛你。」她嘟著小嘴,大著膽子首次告白,「可是你都沒有說過愛我,從來都沒有過……」

    「誰說的?我說過,說過好幾次了。」他不承認。

    「什麼時候?」

    「你睡著的時候,我每晚都說。」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擴散,他低頭湊近她,淡薄的鼻息噴在她的如玉的頭邊,撩得她耳根子都紅了。

    那不公平,人家沒聽見。」

    「那你今晚撐著,如果最後還有力氣的話,就會聽到我說了。」他不懷好意地引誘她。

    「啊?」

    這夜,客棧裡的火燭末減,錦被翻起紅浪,粉香淋汗秀髮。

    一對彼此相愛的有情人,任憑狂野的情潮互相拍際,如水清澈的嬌吟喘息,輕輕淺淺地和著難以細說的愛戀,伴著深深的溫柔繾綣,徹夜不停。

    「呃……好了沒……」女人嬌軟的聲音明顯透著嘶啞,可想而知這場仗打得時間有多長。

    「還早。」

    「你好壞!」女人再也支撐不住了,就要很沒志氣地昏睡過去了前,她聽到男人沉低的笑聲,以及在她耳邊輕輕說出的三個字。

    紅潤的粉腮邊露出恬靜又滿足的笑容,她聽到了他說:「我愛你!」

    ☆☆☆☆

    晌午過後,回鎮子的那條路,因為有了愛人的陪伴,其實也並不特別遙遠。

    海棠被皇甫恪牽著手,一路走,一路欣賞著野外的風景,戀愛中的人都會覺得天特別藍,花特別香。

    「累不累?」他替她拭著額邊的細汗。

    「不累。」她也幫他擦汗,兩人相視而笑。

    「小瞿就快來了,一會就有馬車坐了。」昨天小瞿送他去的馬家鎮,說好了今天會再過來接。

    「那怎麼好意思,太麻煩他了。」海棠很過意不去自己給他們添了麻煩。

    「那你以後別離家出走了,嗯?」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趕路。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皇甫先生,差點被你騙了哦?」

    兩人一怔,回頭一瞧是黑狗!

    「你想怎樣?」皇甫恪平靜地問。

    「把身上的那包東西留下來!」他黑狗已經輸紅了眼,只要能弄到錢,除掉兩人,他還能騙過眾人再回烏龍鎮棲身以躲過仇家的追殺,何樂而不為?

    「我們將東西給你,你就會放過我們嗎?」皇甫恪哼了一聲,外表十分冷靜,心裡卻在飛快地想著對策。

    憑他對黑狗的瞭解,絕對不會因為東西到手而放過他們,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才能保全海棠的安危,如果能夠撐到來接他們的小瞿趕過來。

    「嘿嘿,皇甫先生夠聰明。」黑狗向兩人逼近,目露殺機。

    「你先走。」皇甫恪看出他眼中的殺氣,驟然回頭對驚魂未定的海棠道:「快走!」

    「要走可以,先把手裡的東西留下!」黑狗貪婪地道:「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皇甫恪見她仍然愣在原地,又大吼一聲:「聽到沒有?快走!」

    「不,我不走!」海棠搖著頭,在她心裡,誰也比不上他的位置,黑狗要東西,給他就好了,她不願意他有任何危險。


「不走,那就一塊去見閻王爺吧!」駭人的狂笑聲驟起,黑狗揮掌向兩人的方向襲來。

    海棠見狀,毫不猶豫地想推開皇甫恪,可是下一秒,又被他牢牢抱在胸前護住。

    「砰」地一聲,是擊中身體的悶聲,海棠感覺到抱住自己的皇甫恪渾身一震,接著發出一聲悶哼。

    「不要!」海棠尖叫一聲,哭喊著用力掙扎著,她知道他受傷了,她不能眼睜睜、卻無能為力,她也想保護他啊!

    「砰」雙是一掌,一片血霧從皇甫恪口裡噴出,讓海棠的臉上徹底血色盡失。

    「救命啊!」驚恐萬狀的她猝然放聲呼救。

    千鈞一髮之際,小瞿駕著馬車趕到了,只見他從馬車上高高地騰空而起,凌遲地甩動手中長長的馬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正欲下殺手的黑狗抽去。

    「啊!」黑狗被鞭子抽得倒地,疼得直抽搐。

    「不……」海棠哭叫著抱住皇甫改口緩緩朝地面下滑的身子,哭得泣不成聲。

    「你沒……事吧……」他居然還有力氣對她微笑。

    「我沒事,你是不是很疼,嗚……」她緊緊地抱住他,似乎生怕他會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我,不疼……」他睜眼說瞎話,斷斷續續地說:「你沒事……就好……」然後,他在她懷中昏迷過去。

    「不!你醒過來,不要睡,不要啊……」海棠拚命地搖著他,她好怕他撐不住。

    「海夫子……」把黑狗捆住的小瞿活生生地給驚嚇了好一跳。

    驚是因為皇甫先生的傷好像不輕,嚇則是國為海夫子抱著皇甫先生痛哭的模樣,就好像兩人是一對生死離別的愛人。

    莫非鎮上的流言,是真的?老實巴交的小瞿「騰」地一下子紅了臉。

    老天爺吶,皇甫先生和海夫子……真是一對?

    ☆☆☆☆

    一向安靜的月家醫館裡,圍著一堆人,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怎麼樣?不礙事吧?」

    「那個黑狗下手可真狠,皇甫又不會武功,可能要躺好一陣子了。」

    「他媽的,曲帳房和蕭屠夫去收拾那混蛋了,先來私的,再上公的,有他受得了。」

    「什麼意思?」

    「蕭屠夫先給他一頓,曲帳房再按鎮律逐他出鎮子,瞭解?」

    「瞭解!大快人心呀!」海棠坐在醫館客房的床邊,盯著昏迷中的男人,默默地淌著淚水,對外面熱火朝天的議論聲置若罔聞。

    這男人真是個傻瓜,明明沒有武功,還是拚命要救她。她永遠記得那一幕,被打倒在地的皇甫恪死死的扯住黑狗,不讓他去追她,難道他真不怕死嗎?還是,為了她,就算死也不怕?

    海棠的淚流得更凶了,方纔他清醒片刻,看到她安然無恙地守著自己,才長長地鬆了口氣,苦笑著對她說:「你看,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沒錯哦?」

    她忍著滿腔的行動,才克制自己沒撲過去抱住他。

    她不敢,因為他內傷很嚴重,她怕碰疼了他,於是她去親吻他的臉,更在他耳邊大聲告訴他,他好勇敢!什麼百無一用是書生,那是假話!

    曾經,她以為天底下,誰也不能真正地人口保護誰?即使是貴為一國之君的王上,還不是有自己的苦衷。可是在經過剛才的事情後,她知道了,天下有一個男人,會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即使為她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個人,叫皇甫恪。

    他不會武功,脾氣又強又硬;他是個書生,卻是天底下膽子最大的書生……

    而她好愛這個男人。

    ☆☆☆☆

    兩個月後,皇甫恪的傷才徹底痊癒,而這兩個月中,曲帳房等人趕鴨子上架似的被拉進私塾代課,而海棠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原本對瑣碎事務一竅不通的她,居然能做得似模似樣了。

    可也因為這件事,好長一段時間,他會莫名的焦慮。

    黑狗被趕出了鎮子,他傷了自己,這下連他舅舅何柞許也不原諒他了。可是,走了一個黑狗,以後會不會再有第二個、第三個呢?到那個時候,他能保護得了海棠嗎?

    怎麼想都放心不下,於是他去問蕭屠夫,有沒有辦法在一夜變成絕世的武林高手。

    蕭屠夫看他一眼,正色道:「有。」

    他大喜:「什麼辦法?」

    「睡一覺。」

    「嗯?」

    「作個美夢就行了。」

    「……」他無語,雖然武林高手這條路走不通,他只得又去問曲帳房,有沒有辦法讓自己在一夜間變成富早天下的有錢人。

    曲帳房說:「有。」

    「怎麼辦?」

    「去盜我老爹的庫房。」

    「靠!不孝之子。」一向斯文的私塾先生忍不住飆起髒話,替大名鼎鼎的「海龍王」不值,怎會生出個這麼乖舛的死兒子出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7:58

第10章(1)

    這一年就要結束了。一年中,烏龍鎮發生了許多大事,比如開當鋪的公子娶了典當品為妻;救死扶傷的女大夫嫁給凶神惡煞的屠夫;最最驚世駭俗的,莫過於私塾先生與夫子有不可告人之事……

    不過,很快,眾人就發現,原來海夫子是個女的。

    因為她害喜啦!接著眾人親眼看到皇甫先生歡天喜地的跑到街上弄了一大堆補品回去給她補身子,其中赫然還有一副安胎藥,這下,謠言止於事實了。

    因為沒有人會笨到認為男人也會懷孕生孩子。

    這下就連一向比旁人精明的老闆娘也忍不住親自跑去檢查那海夫子究竟是男是女,居然連她也能騙過去。再後來只要有旁人問起,老闆娘就會歎息道:「那臉蛋、那胸、那腰、那臀、那腿……嘖嘖,唉!要是我是皇甫,也忍不住呀!」

    唉?這是什麼意思?旁人聽得一頭霧水,越發糊塗了。海夫子那張擱人堆裡就找不著的大眾臉,怎麼看也看不出個端倪呀!不過人家是女人,倒是鐵板釘釘、千真萬確的事實,勿庸質疑了。

    轉眼,過完新年,就是元宵佳節了。

    本來就喜歡熱鬧的烏龍鎮,碰上節日,整個街上人聲鼎沸,大人們早早就忙著準備放焰火、放河燈的事項,孩子們則個個高舉著嶄新的燈籠,到處遊走嬉戲,打算在明天晚上燃遍烏龍鎮的每一個角落,裝點出一個熱鬧非凡的節日夜晚。

    如意客棧內,氣氛就顯得沒那麼和樂融融了,不曉得打哪裡來的八張陌生面孔,剛剛踏進烏龍鎮,指名道姓要找老闆娘等人。

    「所以?」老闆娘正忙著弄手裡的一盞蓮花燈,打量了一下對方,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們是想跟咱們比劃比劃?」

    「正是。」帶頭的是個壯實的黑臉漢子,對老闆娘一抱拳:「我們師兄妹八個,在江湖上號稱『賽八仙』,才藝無它,只是琴棋書畫、麻將蹴鞠倒還能擺上檯面,前些天在馬家鎮遇到黑狗兄弟,聽他說這烏龍鎮裡藏龍臥虎,都是隱世的高人,這才專程來此地,想與諸位切磋切磋。」

    搞了半天,是去年被驅逐出鎮的黑狗找來的。還切磋?當她是三歲小孩子啊?這陣式分明是來替黑狗出氣的!

    老闆娘心裡冷哼一聲,臉上仍是掛著三分笑,謙遜卻不卑微地回話:「不敢不敢,鎮上高人沒有,閒人到是有幾個,既然諸位專程過來,就算咱們技藝拿不出手,也絲毫不敢怠慢。」

    她邊說連把蓮花燈弄好,遞給乖巧地坐在旁邊,一個身懷有孕的嬌俏小媳婦兒:「拿去玩吧,侄孫媳婦,到碧水湖找元小子去,他在那兒弄河燈呢。」

    「謝謝姑奶奶。」漂亮得跟朵玫瑰花似的小媳婦兒道聲謝,興高采烈地舉著燈就往外跑。


「哎,我說,慢著點兒,跑那麼快做什麼呀?」老闆娘不放心地喊了一嗓子,才回頭笑道:「這樣吧,幾位先在這客棧住下,先好生休息,明日再賽如何?」

    「如此甚好。」眼看「賽八仙」在小二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上樓歇息去了,老闆娘扔下手裡弄燈籠的傢伙,朝屋子裡喊了一嗓子:「不得了、不得了,富公公、貴嬤嬤!」

    「來咧!出啥事了?」富貴兩人聞訊從廚房裡趕緊跑來。

    「事不宜遲!快去通知曲帳房和老謝他們!有人來砸場子了!」老闆娘摩拳擦掌。

    「誰這麼沒眼界,敢來咱們這裡砸場子,我看是老虎嘴裡拔牙,存心找死!」富公公一拍桌子,翹著蘭花指,殺氣騰騰地叫道:「既然敢來,咱們就讓他們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這形容得不大妥當吧?」貴嬤嬤提出建議。

    「那就讓他們魚嘴裡的水……」

    「什麼意思?」

    「有進無出!」

    ☆☆☆

    第二天晚上,鎮中央的大戲檯子又重新搭建起來,在夜幕下燈火通明。

    「賽八仙」要求比試琴棋書畫,不僅可以切磋技藝,還能讓鎮上喜愛文學的百姓們大飽眼福,實屬一舉兩得。

    「會不會輸啊,看那賽八仙,一個個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

    「幹嘛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是哦,先看看再說吧……」鎮民們交頭接耳地傳遞著關於比賽的最新的消息。

    首先賽的是琴藝,台下突然喧嘩起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台上一個美若天仙的身影。

    懷抱著古琴的女子,身著雪色羅裙,外罩玫紅色銀鼠盤扣暖襖,她肩若削成,腰若約束,簡直不盈一握。整個人清新雅致如七八月裡的海棠花,萬種風情盡生。

    她梳著百合髻,簪著碧玉釵和蝴蝶形狀的花鈿,耳掛一雙碧青的翡翠耳環,額點梅花妝,小臉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一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如同秋水煙霞,流轉時,帶有無限嬌媚風情,真正的沉魚落雁。

    一直坐在台側和曲帳房閒聊的皇甫恪驀然收斂起懶洋洋的姿態,眼也不眨地盯住那張麗質天成的容顏,蹙起眉頭。

    「是你要她來的?」在察覺到那些紛紛落到女子身上的驚艷目光,皇甫恪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這個老闆娘,居然跟他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暗地裡就把懷孕三個月的海棠說服了來比試琴藝,搞什麼名堂?

    「是呀,人家都懷了你的骨肉,你還不讓她跟大傢伙見個面,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老闆娘替海棠報不平,好不容易才說服她出來比賽,這可是烏龍鎮代表隊的秘密武器呢。

    皇甫恪冷哼一聲,其實他也不是不願意,甚至他天天在她耳邊逼婚,要她同意嫁給他,孩子都有了,還拖什麼呢?但她就是不肯點頭,仍做男子打扮,戴著平凡的面具,似乎這樣就能讓自己過得比較踏實。

    他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寧願平凡安靜地生活著,自己也樂得如此,說他大男子主義也好,說他自私也罷,她的美只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他才不要旁人分享。

    雖然他一早知道她若是恢復女兒裝該會何等得耀眼奪目,誰知今天突然給他來個這麼大的驚人之舉,讓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不吃醋才怪!

    「這位是?」首先代表賽八仙出戰的是呂檳榔,他目光驚艷地望向女子。

    好美麗的女子!這天生的絕代風華,世間少有,他當下看得目不轉晴。

    「這是我家妹子,自幼習琴,又愛唱歌。」老闆娘笑嘻嘻地介紹:「聽說咱們在這比賽,也想開開眼界,不知諸位能否讓她彈唱一曲?」

    「當然、當然。」呂檳榔連連點頭,看佳人看得眼都直了。

    「既然你方琴歌兩絕,那不如師兄彈琴,小妹伴舞,我方也不至於冷場哦?」賽八仙裡的賀仙姑以舞技名揚天下,看出自己暗戀已久的師兄的眼睛一直瞟向蒙面女子,吃起醋來。

    「當然、當然。」老闆娘心下慶幸自己幸虧沒說海棠會跳舞,萬一不知內情的對方提出讓孕婦舞一曲,眼睛已經在殺人的皇甫先生還不直接衝過來把自己砍了?

    比賽開始。首先由呂檳榔演奏,他捧琴,彈奏出一曲「百鳥朝鳳」,賀仙姑伴著琴音、踏著舞步翩翩起舞,柔媚風流,十分嫻熟動人,引來台下觀眾陣陣如潮水般的掌聲。

    輪到海棠時,只見她將古琴平放於琴案之上,將著自長袖中伸出腕若皓雪的雙手,長袖微拂如飛雪,輕風拂面時,黑髮似流雲,眉目間嫣然含笑,容華若仙。

    琴聲漸起,纖纖玉指如削蔥,緩緩撥動著琴弦,輕攏慢撚,時面抹平、時而挑起,發出悅耳的聲響,絲絲八耳,緩緩流瀉。

    隨著她的動作,人們彷彿看到落入凡間的仙子,正舞動當空!她裙似蝶飛,發如流雲,隨著宮商徵羽的變化,交織出一曲極其輕靈的美妙旋律!

    這從未聆聽過的樂章,簡直是人間的天簌!眾人靜靜聆聽,輕柔而舒緩,使人彷彿置身於籠罩於嫋嫋輕煙的仙境中。

    接著又聽她輕聲吟唱道:「憐君庭下木芙蓉,嫋嫋纖枝淡淡紅。曉吐芳心零宿露,晚搖嬌影媚清風。似含情態愁秋雨,暗滅馨香借菊叢。默飲數杯應未稱,不知歌管與誰同。」這歌聲婉轉圓潤,空靈飄渺,卻飄而不散,美妙絕倫,絕對是「一字新聲一顆珠,唱後櫻花葉裡無。」凡稍微熟諳音律者似乎都已經知道,誰將是勝者。

    終於,琴聲與歌聲同時結束,而那幽然的旋律,優美的歌聲,彷彿在余梁之上,久久縈繞。海棠優雅起身,含羞地對觀眾們鞠了一躬,觀眾們回過神來,瘋狂地拍起巴掌。

    「太美了!」呂檳榔震驚地難以置信,既傾慕又激動地走到海棠身邊問道:「姑娘,請問您適才所奏可是失傳已久的『芙蓉曲』?姑娘可是蜀國人氏?」

    「不是!」還不等她回話,已經有人替她答了。回話的是皇甫恪,他佔有欲十足地抓住佳人,將她帶到一旁,小氣到連看都捨不得給旁人看去,呂檳榔只得悻悻作罷。

    第二輪比賽的是棋藝,出戰雙方為謝掌櫃與黎漢鐘。

    「請。」謝掌櫃入坐,伸出示意對方執黑子。

    「啊,多謝。」古來慣例,下圍棋尊長者執黑子,黎漢鍾年長,見謝掌櫃此舉,不禁感動。

    接著,兩人你來我往,正是棋逢對手,下得驚心動魄,圍觀人數雖多,卻秉住呼吸,一字也不敢言。棋盤彷彿變化成了一個戰場,身為主帥的謝掌櫃掌控著旗下士兵,而所執白子便如同千軍萬馬,與黑子在棋盤上展開逐殺,一時間妙招紛呈,看得人目不暇接。

    「哈哈,此乃我平生最暢意的一局棋,快哉妙哉!」黎漢鍾擲下棋子,仰天大笑道:「我黎某走遍大江南北,生平只服一人,謝掌櫃,承讓了。」

    「尊賀客氣,棋盤如世事,變化紛紜,循環往復,其實沒有輸贏。」謝掌櫃微微點頭,露出同樣舒暢的笑容。

    這……到底是誰贏了?看來像是謝掌櫃贏了,可他卻說自己沒贏也沒輸,那就是打成平手嗎?眾人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第三輪是書法比試。兩隊的參賽選手是襄陽子和皇甫恪,誰知皇甫先生罷賽了。

    「皇甫恪!你想怎麼樣?」老闆娘給他氣死了。

    「你不仁,我也不義,海棠身懷有孕,你還要她來參賽?真是豈有此理。」他也很火大。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對面賽八仙裡那個白面書生對自己孩子他娘的窺視,看得他怒火中燒,一側身,將懷裡的佳人擋住,不給那人再有一點機會看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8:59:07

第10章(2)

    「那怎麼辦?」老闆娘沒料到這男人居然醋勁這樣大,早知道就不惹他了。

    「你去比賽吧。」皇甫恪冷冰冰地說。

    真是人到用時方恨少啊!老闆娘急得團團轉,一咬牙:「曲帳房,你去寫!」

    「我?」曲帳房用指頭指著自己,生怕聽錯了。

    「沒錯!就是你的!」無奈之下曲帳房被迫上台,他硬著頭皮寫了一張「房玄齡碑」的楷書,眾人一看,書法剛健,筆筆有力,極盡抑揚頓挫之感,實在是不錯;可再一看人家襄陽子,拿著湖州銀鑲斑竹極口羊毫筆,醮著松煙香墨,在上好的雪浪箋上寫字。

    別的不提,光是氣派就令曲帳房暗罵一聲髒話,早知道對手如此講究,就把老頭子那些貴得要死的某某筆,某某墨、某某紙和某某硯拿來滅他威風了。

    很顯然,賽八仙佔了上鋒。

    「完了,再輸就沒得搞頭了,還剩下畫了,我說,你真不上場?」老闆娘愁眉苦臉地問仍然陰沉著臉的皇甫恪。

    「嗯哼。」強脾氣的男人,一臉沒得商量。

    老闆娘直給男人懷裡的海棠使眼色,海棠抿嘴笑,輕輕抬起小臉,湊到男人耳邊,嬌聲道:「你快點去比賽啦。」

    「哼,你也不乖,居然事先都不告訴我一聲。」他旁若無人地捏著佳人尖尖的小下巴。

    「好嘛,對不起啦,你先去比賽,如果贏了,回家有獎賞哦。」佳人也學會了引誘。

    「真的?」他眼一亮,精神明顯一振,「是你說的啊,別到時候又喊累了不要了。」

    「知道了啦,你快去嘛……」海棠瞧見老闆娘一副要笑又不敢笑的模樣,差紅了臉,直推那好色的男人上場。

    「你坐到這裡,擋著,別讓對面那傢伙看了去!」他安排老闆娘坐到海棠身邊,不放心地交待一聲才上台。此刻他精神抖擻,打算將剛才喝下的醋意全部出到對手身上。

    戲台另一側,正準備上場要對台的何采連,突然有一種大難臨頭預感。

    一柱香的工夫,兩幅畫都已完成,皇甫恪和何采連各自將畫捲起,遞給黎漢鍾和老闆娘後。

    「咱們回家嘍!」皇甫恪一把抱起海棠,頭也不回地往家走,他要趕著回去領獎品啦!

    台上,兩隊隊長各自拿起對方隊員的畫卷,相互一展畫軸,先睹為快。怎知黎漢鍾先看了何采連的畫作後再見皇甫恪所做,瞬間面紅耳赤,差點驚呼出聲。

    何采連所創作為一幅工筆山水畫:陡峭突兀的雪山,頂上一棵黃松,巍峨挺立。實屬難得一見的佳作,連見多識廣的老闆娘也不禁點頭稱妙。

    而皇甫恪的畫,居然是一幅水墨春宮圖!

    圖上男女交媾,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生動精緻且別有風味,明顯技藝比何采連要高出一大截,看來這烏龍鎮當真是臥虎藏龍,居然還躲著這號人物。只是,這種畫怎麼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示出來給大家看?

    「哈哈。」老闆娘邊笑邊問:「黎老大,您看這可怎麼辦才好?我們皇甫先生老是不按牌理出牌,您可要幫襯著收場啊!」

    真是笑死她了,這個皇甫恪,太有能耐了,居然搞出這種噱頭,讓對方左右為難,拿出來展示吧,場面一定尷尬;不展示吧,怎麼輸得都不知道,還真是給人家八仙老大出了個大大的難題。

    「大師兄,到底是什麼啊?讓我看看!」賀仙姑吵著要看。

    「不行!」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就只有你不能看……」

    「呂師兄,到底那個皇甫先生畫的是什麼呀?你們的臉色怎麼都這麼古怪?」

    「別問了,反正咱們是技不如人,認輸就成了唄。」

    「啊?到底是為什麼嘛!」除了賀仙姑,其餘七仙都悶聲不吭,有苦難言。

    這烏龍鎮的私塾先生,真不是一般的詭計多端、陰險奸詐啊,讓人吃了黃蓮還說不出個苦字,殺人不見血呀他!

    ☆☆☆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6-30 09:00:05


尾聲

第二天,剛用過早餐,「賽八仙」一行八人就在一心要盡地主之誼的老闆娘的陪同下參觀遊玩。

    「老闆娘,這鎮子可真是好地方啊!」黎漢鍾讚歎不已。

    烏龍鎮的好處,在於它的兩面環山,一面是水,別處的山谷不及它的深,別處的風景沒有它的秀,竹木蕭疏,清溪蜿繞,更是它獨有的迷人風韻。

    「呵呵,既然好,諸位就多住幾天再走。」老闆娘心裡打著算盤。這八仙人品甚好,不是那種狂人,叫人看了就討厭。他們住在客棧裡,絕對不白吃白喝,不僅早早就放下銀兩,還讓她小賺一筆呢!

    「行呀!我們幾個師兄妹也就是到處轉悠,聽到哪裡有奇人妙事,就往哪裡去瞧瞧熱鬧,」李拐鐵插話道:「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到高手了,所謂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也算咱們有眼福啦!」

    「您太過獎了,不敢當、不敢當。」曲帳房也陪同著一道亂轉,聽了這麼謙虛的話,也跟著謙虛起來。

    「對了,那位皇甫先生,我總覺得不是一般的人物。」何采連顯然十分敬慕讓自己敗下陣來的皇甫恪,「我師傅說過,八年前,後唐出現了一位很神秘的年輕人,幾乎無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號稱字畫雙絕,威震書法繪畫兩界,一字一畫簡直是千金也難買,似乎也曾入朝做過官,可後來不知為什麼突然銷聲匿跡,再沒出現過。如今他的畫真是成了絕世瑰寶……」

    「那他畫不畫春宮圖?」老闆娘問。

    「這……倒是沒聽說過,他擅長畫花卉和飛禽走獸,沒聽說畫過春宮。」

    「那就不是您說的那位厲害的人物啦,我們皇甫先生只會畫春宮,就指望著靠這個養家餬口!」老闆娘竊笑。還是人家皇甫先生有腦子,知道若是畫了別的一定會教人看出端倪,今後不得清靜,乾脆畫個春宮圖,叫人一下子啞口無言問不下去。

    「還有一事請問老闆娘,那位彈琴的姑娘,可是在鎮上居住?」如果說何采連是敬慕皇甫恪,那品檳榔的表情簡直就是愛慕海棠了,十分鄭重地問道:「在下十分想與她再見一面。」

    「這個嘛,她不在鎮上住,不曉得什麼時候會來。」老闆娘睜眼說瞎話,撒謊撒得行雲流水一般。

    「這樣啊……」呂檳榔一臉失落。如果他沒猜錯,那女子所奏絕對是失傳的「芙蓉曲」,傳聞芙蓉曲乃是蜀王身邊的一名舞姬所作,就是不知道那神秘女子與那舞姬有何關係。

    眾人說說走走,已經走到大街上,老闆娘正領著眾人往安記茶樓去喝茶,突然看到皇甫恪和海夫子當街拉拉扯扯,似乎在鬧彆扭。

    「你放開我啦!」又恢復男人打扮的海棠紅著臉,嬌嗲地推著皇甫恪,「別人都在看我們……快放手啊!」

    「我不管,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放。」他才不農牧民,愛看不看。

    「讓我考慮一下好不好嘛?」這人番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難搞,昨兒夜裡又被他折騰得暈了過去,迷迷糊糊間似乎答應了嫁給他。早上一睜眼,就看到興奮到一夜難眠的男人,正虎視眈眈地趴在枕上盯著自己看,一見她醒來,就跳下床說要馬上準備辦喜事。

    誰知道霸道的男人壓根不聽,從家裡一路纏到大街上,也不管街上有多少人旁觀,鎮上的鄉親們早就見怪不怪啦,可還有遠到來的客人也在猛看呀!

    「你還要考慮多久?」他繼續逼婚。

    「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街上是待不下去了,還是回家再商量吧。

「不好!」他一口拒絕。

    「真是的,我不理你了!」海棠被纏得快受不了,一跺腳,轉身就要走。

    「站住!」皇甫恪叫道,見她面帶慍色的停下腳,回過頭,嘟著嘴的嬌嗲模樣,突然心中一柔,揚眉而笑,大聲說道:「我愛你哦,知不知道?」

    「啊!」海棠沒料到他會在大庭廣眾下來這一招,一時又驚又羞。

    「我皇甫恪二十八年來,只愛你一個哦!」這句深情告白令芳心驟然間悸動不已,她笑靨如花,嬌羞又感動地朝他跑過去,投進他早就準備好的溫暖懷抱中。

    兩人親暱地摟抱在一起,如膠似漆地說了好一會悄悄話,才彼此相視而笑,大手牽著小手,幸福地朝著私塾方向走去。

    主角走了,可是目睹這一幕的賽八仙們,一個個呆若木雞,張著嘴半天都合不攏。

    「這……」黎漢鍾看傻了眼,率先回過神來,面紅耳赤地瞪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心想這私塾先生真猛啊,不僅會畫春宮圖,還男女通吃。昨天在台上抱一個美得冒泡的女人,今天光天化日下就敢抱著一個男人說什麼情啊愛啊的搞斷袖,也不怕被人聽見,真是有傷風化、有傷風化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各位都見笑了。」老闆娘咯咯地笑著替自己人道歉。

    「咳咳,不必客氣、不必客氣,我們也該告辭了。」黎漢鍾想來想去不妥,這鎮子太古怪了,還是趕緊離開為妙,萬一再出點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出來,他老人家可真吃不消了。

    當天中午,賽八仙火速收拾行李離開烏龍鎮,烏龍鎮,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番外

    一切,都是從一頓板子開始的,十七歲的少年,自幼父母早亡,跟隨叔父長大,後拜名師習書畫。小小年紀,已經出類拔萃,名震四海,被視為畫壇與書法的天才,自此目中無人。

    一日,孤身一人到後蜀國中風景優美如畫的「果州」遊山玩水,於一寺廟中偶遇當地的幾個秀才,因為都是讀書人,便附庸風雅地聯起詩來,個個自詡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貌比潘安,才比子建,更勝諸葛。

    不料被一旁也正觀賞風景的富家公子聽在耳中,免不了奚落一番。

    「唸書念得再多有個屁用?」相貌俊朗的富家公子,性子張狂傲慢,隨意盤腿而坐,「臭顯擺什麼呀?」

    「閣下可是瞧不起讀書人?」少年皺眉,不悅地反問。

    「讀書有用嗎?如今是五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你們還不如把那勁頭放到別處還來得爽快些!」

    「那請問,閣下覺得讀書無用,何事有用?」

    「作生意呀,錢財乃萬物之本,有了錢,少爺我看你們也不會想讀書了,那些三字經啊論語啊背得頭都疼,有什麼用?」

    「原來是一身銅臭味的生意人,難怪覺得讀書無用。」

    讀書人都看不起商人,奸商奸商、無奸不商,沒一個好東西;相反商人也看不起讀書人,覺得他們文縐縐、手無縛雞之力,一點用都沒有。讀書作畫的少年遇到奸詐的商人後代,自然是橫眉豎眼,話中帶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拌著嘴,誰也不服氣誰,旁邊的書生們見狀紛紛散開,只剩下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誰也不肯先低頭認輸,吵得驚天動地不亦樂乎。

    這一吵,從山上的寺廟吵到半山的樹木,再從樹木吵到山腳下的大道,最後站在一輛馬車旁邊拉拉扯扯動起手來。也不知道是誰不小心踢中了馬屁股,馬兒瞬間受驚,嘶叫一聲,驟然向前狂奔而去,煙塵滾滾中,只剩下兩張驚悸的臉面面相覷。

    好死不死,那馬車裡坐著果州縣官大老爺新娶的九姨太,縣官見心肝小妾被這兩個混蛋小子搞得受了驚嚇,當場氣得吹鬍子瞪眼,二話不說就判罰將兩人各打二十大板。

    「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富家子氣急敗壞地威嚇道:「當心我爹把你的烏紗帽都摘下來!」

    「打!狠狠地打!」縣官大老爺還沒見過這等狂妄的小子,管他老子是誰,先打了再說。

    少年有眼力多了,見縣官大老爺正在火頭上,於是一聲不吭,咬著牙挨板了,不像那個富家公子,既挨了打,還是被狠狠地打。

    打完屁股,兩人一瘸一拐地走出縣衙,這下也沒心情和力氣再接著吵嘴,同樣的遭遇讓兩人同時成為天涯淪落人,隱約還產生了一種同命相連的無奈感慨。

    「你還好吧?」少年看富家子雖然咬緊牙關,但顯然疼得厲害,不由擔心地問。

    「死不了,他奶奶的,臭縣官,居然敢打本少爺,等著瞧,少爺我跟他沒完沒了……」富家子邊咬牙切齒地咒罵,邊捂著屁股。

    哎喲,真他媽的疼!長這麼大雖然老爹成天對著自己喊打喊殺,可還從來沒挨過一板子,這下可把多年的欠帳全結清了。

    一駕華麗的馬車在不遠處停下來,駕車的兩個漢子跳下車跑過來,恭恭敬敬地低頭垂手,「七少爺,老爺正問您到哪去了,準備要開船了。」

    「還不快來扶我……」富家子疼得呲牙咧嘴,仍強忍著,不肯告訴下人自己剛才被打了屁股。

    「是!」下人看出小主子受傷了,大驚失色地趕緊過來扶住。

    「你要不要跟我回船上去敷點藥?」富家子不自在地問少年,顯然性格十分傲氣,不大習慣這種顯示友好的搞法。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少年逞強的功力不在富家子之下。

    「哦,那你保重,後會有期啦。」富家子走了。

    少年目送馬車疾馳而去,默默地背起包袱,無事般繼續遊山玩水。

    可人倒霉起來,喝口涼水都塞牙。屁股上剛挨了板子的少年,又不幸遇到了一夥地痞流氓,不僅搶了他的包袱,還挨了幾記拳頭,這下傷勢跟剛才的富家公子差不多了。

    山林很寂靜,他一個人躺在地上,半點力氣也沒有了,他甚至想,如果這時來一隻野獸,就只有給它當午餐的份了。

    慶幸的是野獸沒來,到來了一個短髮初初覆額的小女童。

    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衣衫雪白,配件的淺粉色的外衣,模樣甚是可愛貴氣,粉額白嫩,眉目如畫,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流露出一股無邪的純淨,就像是畫中不識人間煙火的小仙子。

    他以為自己在作夢,這裡地方,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小女童?

    「奶娘,快來啊,這裡有個大哥哥……」耳邊聽到她可愛的叫聲,聲音相當稚嫩好聽。不一會,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在他閉上眼睛昏睡過去之際,他似乎感覺到被好幾個人圍住,最後他們將自己帶離這寂靜荒蕪的山林。

    之後他在一個種滿芙蓉花的山莊裡養了十來天的傷。他好得很快,其實他可以盡快走的,但,一種莫名的情懷使他停留下來。

    在山莊裡,他很少見到那個當初救了自己的小女童,但他隱約看出,她的身份不同於常人。小小年紀,就擁有上百個下人服侍保護,不見其父母,身邊只有一個和藹可親的奶娘。

    他常遠遠地聽她撫琴,彈一首很美的曲子,他偷聽到僕人們之間的閒聊,知那曲琴曲名叫「芙蓉曲」除此之外,他們再無交葛。

    最終還是要走的,臨走時仍是沒見到小女童。

    第二年,他又鬼使神差般地重遊果州,那金碧輝煌的大宅已是空無一人。從當地居民口中聽聞女童已被選入宮中。如此幼小的年紀,就要去侍奉君王側了嗎?他心下悵然若失,卻無能為力。


第三年,他費盡心機想要進得後蜀皇宮,因此他先回到了長安,借由自己的書畫,很快在京城名聲大振,甚至輕易弄了個一官半職,他心裡盤算著一定要去看看那個當年的小女童,看她如今可安好。

    第四年,他終於有機會隨著南唐官員出使後蜀,在那高高的宮牆角下,又聽到了那曾經聽過,便再也忘不了的美妙琴聲;聽到她蕩鞦韆時發出的猶如黃鶯出殼般的銀鈴笑語。甚至還遠遠地在御花園對那輕盈的俏影驚鴻一瞥,他以為只要她過得快樂,自己就會死心。

    蜀王寵她寵得世人皆知,甚至為了她與皇后決裂。這份情意對她而言,應該算是好的歸宿吧……但那一寸寸,一點點侵入骨髓的思念,苦澀而絕望,卻又如同一份醉人的佳釀般使他回味無窮,甘之如飴。

    他想,他是愛上那張純真嬌憨的容顏了。

    很多時候,愛,根本就沒有辦法說得清楚。也許不過是第一眼,那粉黛如畫,柳眉點秋水的嬌顏,待再見時,才知已惑君多年。多年來他牢記著乍見到海棠花綻放時的怦然心動,之後,即使更美更好的花,也無法再入他的眼了。

    然而第五年,宮裡傳來消息,昔日的寵姬被君王打入冷宮,轉眼成為下堂妃。消息傳到他耳裡,心急如焚,想方設法地去探查關於她的一絲消息。擔心的同時,甚至心裡悄悄生出奢望:如果能將她弄出宮,他們的人生也許從此既然不一樣……

    他依仗自己的名氣廣泛地結識後蜀的皇親國戚、名士大臣,煞費苦心地想將她弄出宮來,那陰森森的後宮險惡如吃人的虎穴,單純如她,怎麼可能有好日子過?

    他的動作不夠快,未等打通最後環節,短短數月,又驚聞她居然重病身亡,人如碧落煙,無聲無息地香消玉殞了。

    是真?還是假?他弄不清了,何況憑他的身份地位,要想弄清楚宮闈中的真相簡直比登天還難,只知當聽聞她死訊的那一秒,他已心如死灰。

    什麼功名利祿、什麼富貴榮華,還不如那一樹嬌艷的海棠來得重要。他輾轉流離到一個叫烏龍鎮的偏遠小鎮,打算就此隱居下來,再不問世事,他別無它求,只盼能乞借光陰護海棠。誰曾想到,在烏龍鎮,居然還能遇上年少時的故人。那被鎮上百姓稱為帳房的俊逸男子,相見時各自都覺得眼熟。

    他狐疑地問:「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對方也說:「確實面熟,不過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兩人都在努力地回憶思索,忽然同時醒悟,他點點頭說:「啊!」

    對方也點點頭說:「啊!」

    「你們啊什麼啊?」紮著兩根小辮子,一身道士打扮,年紀尚未及笄的黃毛丫頭疑惑地問。

    「不關你的事。」兩個大男人異口同聲道,兩道含笑的目光相視,再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少年時代被板子打屁股的丟臉事,現在就算有刀架在脖子上,他們也不肯當眾抖落出來。末了,當年被打得比較嚴重的那個還不放心,鄭重其事地警告小丫頭一句:「當心好奇害死貓!」

    從那以後他住了下來,在開設一間私塾的同時也在後院裡種下一株海棠樹,對她,相識無悔,相思也無怨。他每日都會沉默地看著那株海棠,霜鬢明朝,一年又一年,在冥冥中,他甚至莫名地覺得她還存在著。

    果然在第六個年頭,他突然在鎮上發現了一個人,雖然有著一張他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卻會彈奏只有她才會的「芙蓉曲」。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她的一舉一動,想從中找出一點點的蛛絲馬跡,直到他能完全肯定,她就是海棠!無論是誰,都不能再將她從他身邊帶走,人生也許真能如他多年前的那份奢望,與她相親相愛,同甘共苦,共渡一生。

    從此一切,都將不同了……或許,當他們變得白髮蒼蒼、膝下兒孫成群的那一天時,他才會不經意地告訴她,關於院中那株海棠的由來。呵,那一定,會很有趣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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