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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秋李子 -【曼婚】《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2:39     標題: 秋李子 -【曼婚】《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7-13 10:32 編輯

【書名】:曼婚

【作者】:秋李子

【內容簡介】:

  徐陳兩家數世迭為婚姻,今世更為親密。

  五代同堂的徐家大宅,長房新喪母的小姐曼娘正在等待姨母陳珍蘭全家的來訪,她並不知道這次來訪將讓她的命運整個改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3:03

【卷一‧閨中歲月】

第一章:開頭

  江南本富庶之地,文風也是極盛,自然出了不少的名臣。其中更有一家姓徐的,老太爺本是三朝元老,七年獨相,人都尊一聲徐首輔的人家。這老太爺在十年前已辭相位而歸,安居家中,和老妻白發齊眉,子孫繞膝,真是別人說不來的好。

  這年更有一件喜事,剛過完元宵,正月二十一,徐首輔的長重孫媳婦就生下一個兒子,這不僅是徐家有後,更讓徐首輔有了五世同堂的福氣。因此這孩子的滿月酒辦的十分隆重,不僅在本地辦了,連徐首輔的長子,在京中任戶部尚書的徐大老爺聽的有了曾孫,也在那日辦了幾桌酒,請一請同僚。這消息甚至驚動了當今聖上,聽的三朝元老又有了五世同堂的福氣,也命人賞了份禮,徐家面上更覺光輝。

  這喜事辦的就更熱鬧,可是誰曉得樂極就生悲,滿月酒辦了整整三天,第三天夜間徐老太太覺得有些肚餓要吃碗湯圓,那知道一口湯圓噎在喉嚨裡,上不得下不來,丫鬟婆子們一泡子亂救,等請了醫來也是回天乏術,喜事沒完就辦了喪事。

  徐老太太年已八十有二,和徐首輔白髮齊眉,雖被噎的去了,還算是喜喪,徐首輔雖傷心卻也歎聲天命,只吩咐人辦喪事。誰知禍不單行,徐老太太去了還不到三天,徐首輔七十八歲得的那個小女兒,時年僅四歲的徐寧竟溺死在井裡。

  若說老妻吃個湯圓被噎死徐首輔還能說天命,但年僅四歲的徐寧溺死在井裡卻讓徐首輔忍不住,他召來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把服侍徐寧的奶娘丫鬟一板子一板子慢慢地敲。這讓全家大小特別是那些孩子們都雙股戰戰,也到此時,那些孩子們才明白,為何徐首輔可以登上如此高位。

  徐首輔的子孫們出外做官的不少,敢上前勸說的只有有徐五老爺和徐大爺,任憑這對叔侄在一邊不停勸說,說這事傳出去對徐家聲名有礙,徐首輔只淡淡地說,自己還沒死就有人對自己的女兒下手,若連威懾都不能,還提別的什麼?至於名聲,徐家名聲本從自己而來,那自己破了又有什麼打緊?

  丫鬟婆子們熬不住,暈了一個又一個,當最後一個丫鬟暈過去的時候,終於有人站出來,卻不是徐首輔想的那些人,而是個管家娘子,她跪在徐首輔面前說是她做的,趁丫鬟婆子們忙著喪事,徐寧身邊只有一個丫鬟跟隨時哄開丫鬟把徐寧推入井中。

  徐首輔並沒說話,只是看著這管家娘子,管家娘子跪在那裡已經汗如雨下,但多餘的話一個字都不肯說。也不知那管家娘子跪了多久,那些丫鬟不論大小,全被配給莊上最粗鄙的莊戶,而原本做為徐寧貼身丫鬟的她們,本該和別的貼身服侍的丫鬟一樣,被放出去好好嫁人,最次也要嫁個管事的。至於徐寧的那兩個奶娘,即日起被逐出徐家,再不得踏入徐家半步。

  之後徐首輔命下人們散去,但留著自己的兒孫們,看著他們徐首輔只是淡淡地道:「一家子總是難免會磕磕碰碰的,女人們在後院難免為了些利益就一直相爭,但你們都別忘了,不管你們是娶進來還是嫁出去的,都姓徐,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我徐子昂的子孫,怎能為了那麼些蠅頭小利就動些鬼魅心思甚至殺人?今日可以為爭寵殺寧兒,明日是不是就連我老頭子都可以殺起來?不揭出來,只用下人們擔了這名聲,不過是因頭一次。可你們真的以為,下人們可以一直擔了這些名聲嗎?」

  徐首輔的聲音很平靜,但怒火是怎麼都掩蓋不了的,以徐五老爺為首,已經跪了一院子的人。這樣的折騰好人都受不了,更何況裡面有懷了身孕的人?等散了時候先是徐十奶奶見了紅,兩個月的身孕就此掉了,接著是懷了八個月身孕的徐八奶奶一進房就躺下,第二日天亮就見了紅,折騰了兩日早產生下一個兒子。

  徐八爺見母子平安,兒子雖然瘦小些也很高興。去給徐首輔報喜時候才聽說七爺帶了小十一爺在徐首輔院子門口跪了一夜,徐首輔並沒見他們,只是說孩子頑皮是難免的,但總用頑皮來推脫是不可以的,既然小十一爺喜歡舞槍弄棒,就讓他從今日起從軍去吧。

  徐八爺這會兒才朦朧想起,那日出頭的管家娘子確是三房的。徐首輔發了話,七奶奶再心疼兒子也沒有辦法,只是小十一爺剛十三歲,從沒離開過自己懷抱就要去從軍,未免哭了又哭,但也知道徐首輔這個決定已經是十分輕的懲罰,只得含淚打點包裹送走兒子。

  小十一爺離開不久,徐尚書也從京城趕回來,原本聖上下了奪情旨意,但徐尚書聽的家裡出了這麼些事,萬分懇切地說父親已然年老,又不得送母親最後一面,雖感聖恩也要回家養親。徐尚書已過六十,這一丁憂只怕再無起復念頭。

  徐尚書回鄉,辦完徐老太太喪事後這日子原本已恢復平靜,可進了五月天氣熱的不行,徐八奶奶十分怕熱,某日貪嘴喝了一小碗酸梅湯,剛放下碗下血不止,等請來醫已是回天乏術,丟下兩兒一女撒手西去。徐八爺伉儷情深,自然哭的死去活來,徐首輔雖孫媳婦不少,但細算起來,徐八奶奶早產實因自己而起,也叫了那三個重孫來好言安慰了。

  連辦三樁喪事的徐家更繃緊一根弦,可這一年的霉運竟似沒有完,八月徐九爺下鄉去收租,回程時候和別的船撞起來,九爺跌落水中,等撈起來時只剩的一口氣。沒等送到家就咽了氣,徐九爺是徐四太太生的唯一兒子,徐九奶奶過門也有十來年,有過孕卻屢次流產。徐四太太哭的死去活來,醒來時候抓住徐九爺房中丫鬟挨個相詢,問她們可曾被徐九爺寵幸,可曾有身孕。

  徐家家規甚嚴,等閒不許納妾,更不許和丫鬟們隨意嬉鬧,免得出那寡廉鮮恥的丫鬟,把徐家的聲名壞掉。徐九爺雖沒有孩子,但在正妻之外也只有在三年前納的一個妾,那妾命也不好,懷了個孩子八個月時產不下來,血浸著身子死了。

  徐四太太這種舉動若在平日徐老太爺早遣人訓斥,可徐四太太守寡三十年,死的又是她的獨子,徐老太爺也心裡不忍。徐四太太挨個問過,見一個丫鬟神色不對就扯出來,丫鬟嚇的要死,但還是跪下說兩月前徐九爺酒後曾經寵幸過她一回,但酒醒後礙於家規徐九爺並不敢說出,讓她也不許說出,還說等過些日子慢慢地和徐四太太說。

  這丫鬟上個月月信就沒來,本以為偶然遲了,但最近乳脹腰酸,只怕是有了孕,還想等九爺回來時候再問他拿個主意,哪曉得九爺就沒了,正在發愁肚中之事。徐四太太聽的此事,如絕境中又給了條生路,又問過九奶奶,這丫鬟說的那日徐九爺確是酒醉後沒進房來睡,九奶奶遣這丫鬟去服侍的,心裡更加肯定。忙讓人去請醫,又讓人去稟告徐首輔,說天無絕人之路。這也算是個好消息,各房都送了些禮物恭喜四太太,四太太更把這丫鬟當做一顆明珠看待,無數藥材流水似地往丫鬟房裡送,就巴望著一舉得男。

  轉眼這一年過去,進了正月後徐家也風平浪靜,眾人這才鬆口氣,看來霉運過完終有好運,也有人開始打聽徐家八爺續弦的事,不過這有徐大老爺做主,一般人也說不上話。有人打聽自然也有人擔憂,而最擔憂的就是八奶奶的長女曼娘。

  黑色的水追逐著穿粉色衣衫的少女,少女跳過黑色水中一塊又一塊的石頭,可是氣力不濟很快就要被黑色的水淹沒,少女滿額頭都是汗,正要驚叫出聲,前面大石頭上出現一個溫柔笑容的婦人,正在朝少女伸出雙手。看著面前婦人少女眼裡頓時落淚:「娘,您不要丟下我。」

  婦人的微笑依舊,少女使勁把手神過去,還差一點點就能拉到娘的手,但就在這個時候婦人消失不見,少女驚恐大叫,耳邊已經傳來丫鬟的聲音:「小姐,您怎麼了,又被夢魘到了?」那黑色的水瞬間退去,耳邊只有若有似無地歎息,曼娘,你要

  好好活下去。這歎息聲聽在耳邊這麼重,少女已能感到有淚滴落在枕頭上,睜開眼,入眼的是白色水墨字畫帳子,此時帳子已被撩起一半,貼身丫鬟秋霜正手端蠟燭擔憂地看向自己。

  原來又是在做夢,曼娘長吁一口氣,秋霜已把燭台放下,給少女披了件衣衫才去倒茶:「小姐先喝口茶潤潤。」雖然不渴,曼娘還是把茶接過喝了一口就放下問:「什麼時辰了?」秋霧輕聲到:「都快卯時了,小姐您還能再睡會兒。」說著秋霧忍不住打個哈欠,曼娘把茶杯放下,無盡的哀傷又湧入心底,但無法對她說出,只低垂了眼。

  看著少女的臉,秋霜伸手把曼娘扶了躺下才道:「小姐,八奶奶都過世快半年了,您這麼傷心的話,八奶奶在地下魂靈也不安的。」曼娘眼裡有哀傷染上,很快就點頭:「你說的對,娘她一定是太惦記我,才不肯安然離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3:14

第二章:問安

  外屋已經傳來婆子的聲音:「秋霜,可是小姐要起了?」接著有披衣服的聲音傳來,秋霜忙道:「還早呢,等卯正再叫小姐。」外屋又重歸於安靜,秋霜看一眼床上,見曼娘已經閉上雙眼,忙把帳子放好,呵欠連天地重新躺下。

  秋霜睡的熟,曼娘卻怎麼都進不了夢鄉,情知該再睡一會兒,這樣起來時候眼睛才不會紅,祖母見了不會擔心,可是怎麼都睡不著,娘,您一定是捨不得我,擔心我才不肯走,女兒說過,女兒一定會好好地活,一定,一定。

  朦朦朧朧中能聽到有人在說話,接著是秋霜的聲音:「小姐該起了,卯正了。」曼娘睜開眼,春雨已給她披上件外衫扶著她下床到梳妝台前梳妝,還在孝期,曼娘穿了一身素淡,髮上也只用了一支銀釵。

  春雨邊給她梳頭邊道:「太太昨兒讓人給小姐量身時候還說,不過一年小姐就長了這麼些,那尺寸可得放著些,不然到五月裡換的時候只怕就不合身了。」到五月曼娘母親就沒了一年,那時曼娘也能穿一些帶顏色的衣服,這會兒不過是三月,早早就來讓人量身做新裝,只怕是祖母自己也對這家裡到處素淡一片的顏色看的頭暈?

  曼娘心中暗忖,但不免歎了一聲。聽到歎息,秋霜和冬雪對看一眼,去年一年徐家遇到的事也太多了。

  曼娘想到此處不由歎一聲:「但願以後日子再不要像去年一樣。」夏風已經端了早飯過來:「自然是不會的,小姐您先喝口粥墊墊肚子,太太那裡才剛起。」徐大太太不喜吃早飯,也不愛吃點心這些,若不墊點,被徐大太太拉著說話時候一長,就要直餓到中午。

  曼娘接過碗喝了兩口粥,又拿了一個素丁包子吃了也就好了,由秋霜冬雪兩人陪著往徐大太太那邊去。

  不算老來得的徐寧,徐首輔生了五子兩女,十五年前徐首輔告老還鄉,把當初的祖屋重新翻蓋一新,自己帶了大兒子的幾個兒子住進去,又在周圍蓋了四座大宅,剩下四房一家一座。除徐四老爺早逝只生得徐九爺和一個庶出的十爺之外,其他幾個兒子都是人丁興旺,曼娘祖父徐尚書就有四子三女長成,徐八爺是徐尚書的第三個兒子。

  徐八爺這一輩徐首輔就有二十來個孫子十五個孫女,再到下面曾孫輩,光曾孫就有三十來個,而曼娘在姐妹們中排行十三還不是最小的。

  這麼多的孫兒,每日來問安也是件麻煩事,除了初一十五節慶生日,平常日子徐首輔就免了他們問安。雖不用日日去給徐首輔問安,但也要日日去給祖母問安,曼娘走到半路已經遇到兩個堂姐,八小姐和九小姐,她們是曼娘大伯的女兒,兩姐妹踏肩生下。

  見曼娘過來八小姐先打招呼:「十三妹妹你來的正好,九妹妹說這要繡蘭花好看,可我覺得,我繡的梅花也不差。」不等曼娘說話,九小姐就已經把曼娘扯過來:「十三妹妹,這水藍自然是要繡蘭花才相配,哪能繡梅花?」

  八小姐正待打斷自己妹妹的話,曼娘微微一笑:「這啊,不管是蘭花也好,梅花也罷,都好看,不過八姐姐身帶暗香,自然是梅花配,九姐姐如幽蘭一束,那就是蘭花相配」九小姐臉本已有些微紅,聽到曼娘這話頓時笑吟吟地道:「難怪祖母這麼疼愛十三妹妹,原來是這麼一張巧嘴。」

  八小姐已伸手挽住曼娘的胳膊,用手在臉上畫了兩畫:「呸,呸,十三妹妹這等乖巧會說話,我啊,寧願十三妹妹是我的親妹妹,而不是你這個促狹鬼。」九小姐自然不依,伸手過來捏八小姐的臉,姐妹們嬉笑著往大太太屋裡走去,人剛走進院落裡面,就有嬤嬤掀起簾子笑著迎出來道:「老遠就聽見九小姐的笑聲了,太太還說,定是九小姐又得了什麼好東西。」

  這是徐大太太的陪房柳嫂子,小姐們都要稱她一聲媽媽,八小姐已笑著叫過,伸手捏一下九小姐的臉:「妹妹在說笑話呢,祖母已經起了?」柳嫂子嘴裡說話,手上就打起簾子。

  曼娘從大到四的四位堂姐都已出嫁,五到七那六位堂姐是二房的,八小姐算是這房現在的長姐,面上已現出端莊神色,帶了妹妹們魚貫而入。

  屋裡已坐了不少人,除服侍的丫鬟婆子之外,徐大奶奶帶了自己兒媳已早早在那伺候,徐大太太今年也六十了,雖做了曾祖母,可是一頭黑髮連根白的都尋不出來,而徐大奶奶面色人長的瘦,面色上有些難以察覺的愁苦,恍惚一瞧,和婆婆倒更像姐妹。

  小姐們依次行禮,徐大太太笑著讓小姐們起來,見曼娘髮上只戴了根銀釵,忙叫身邊丫鬟:「把昨兒十一爺送來的那套首飾拿來讓十三丫頭挑兩樣,雖說在守母喪,可也未免太素淨了。」曼娘正要推辭,徐大太太已經對徐大奶奶道:「你十一叔越發沒個算計了,昨兒讓人遠道送來一套首飾,說賀我六十一歲的禮,可打開一瞧,不是綠的就是紅的,我這把年紀,再戴這樣的首飾豈不讓人笑話。」

  徐十一爺是徐大太太的幼子,徐二爺在廣州知府任上,徐十一爺跟了堂兄做個幕友,間或也做些生意,日子過的煞是逍遙。想到此徐大奶奶不由有些嘔,雖說自己丈夫是長子長孫,但讀書著實不成,靠了祖父和公公的蔭庇入了仕途,二十多年勉強得了個同知的位子,一聽說公公拒絕皇帝的奪情旨意丁憂回鄉就辭了官,美其名曰是回鄉養親,其實是為了自己逍遙,況且,丈夫雖在公婆面前規矩,但在外頭也是花頭不少,徐大奶奶瞧著自己婆婆,偏自己還要在公婆面前幫他隱瞞。

  丫鬟已把那首飾拿來,徐大太太接過匣子打開先送到曼娘面前:「挑兩樣素淨的,你在孝期好戴,八丫頭九丫頭也過來挑兩樣,這裡有對紅寶石耳環,我瞧著,八丫頭戴了最好。」九小姐已經走過來,往匣子裡面瞧了眼就笑嘻嘻地道:「祖母果然偏疼八姐和十三妹妹,這素淨的和紅寶石耳環都去了,剩下給我的可就不好了。」

  徐大太太把匣子往桌上一放就笑著道:「這嘴啊,越來越猴,你放心,那還有對鑲綠寶的金鐲,正好襯你今兒的松綠衫子。」徐大太太這樣說,九小姐伸手就把那對金鐲拿出來,笑著往手上一戴,微微啊了一聲:「果然好看,祖母您配衣衫首飾,真是別人挑不出的好。」

  徐大太太被逗的又是一笑,八小姐也戴了那對紅寶石耳環,徐大太太又從裡面拿出一個鑲紅寶的華勝給她,曼娘已挑好首飾,一樣鑲了米珠的釵,另一樣是玳瑁的簪,那釵雖是金的,珍珠鑲的連一絲金光都看不見,那玳瑁的簪上鑲了小小一顆藍寶石,孝期內戴也毫不顯眼。

  徐大太太見曼娘挑了這兩樣,搖頭歎息道:「你這孩子,總是這麼老實,叫你挑兩樣就真只挑兩樣?」曼娘的眼微微垂下,八小姐看一眼正在那嘰嘰喳喳和徐大奶奶說話的九小姐,忙笑著開口道:「十三妹妹從不辜負祖母的疼愛,這才叫慈孝。」失母孫女總是要疼一些的,徐大太太從匣子裡拿出一對壓髮來,那壓髮用銀絲密密纏繞而成,只在頂端用了一點金子做點綴,把這對壓髮塞到曼娘手裡,這才對八小姐道:「真不愧是快出嫁的姑娘,這話說的那麼妥帖,可是呢,我聽著,你還是怨我多疼了你十三妹妹。」

  八小姐的嫁的也是同鄉望族,婚期就在今年八月,此時聽祖母這麼說臉不由微微一紅,身子一扭就撒嬌道:「祖母又來笑話我。」徐大太太尚未說話,九小姐已經湊過來笑著道:「祖母,孫女可從來沒吃醋過。」徐大太太故意臉一板,接著就笑了,一屋子的人也跟著笑了。曼娘臉上也有淡淡笑容,母親去世之後,祖母等人對自己更是加倍的好,可這樣的好總讓曼娘覺得有些怪怪的,如果還像從前一樣,或者曼娘會更自在一些。但這樣的好意曼娘也不能推辭,只有照樣還回去,努力做一個讓娘在地下安心的孩子。

  隨著說笑聲,徐三奶奶已掀起簾子走進來,嘴裡還道:「剛在外面就聽到婆婆分首飾了,也不曉得有沒有我的?」徐三奶奶是徐大太太的表侄女,在徐大太太面前和別的妯娌都不一樣,徐大太太瞧見她進來笑的更開心,但故意道:「我給她們小孩子家分呢,連你大嫂都沒有,偏你愛說。小十過來,這塊玉佩給你。」十小姐正待和八小姐說話,聽到被喚忙上前接過玉佩,十六小姐見狀眼睜的大大地問:「祖母,那我呢?」徐大太太摸摸她的臉:「你才八歲,這首飾也戴不上,等你留了頭,祖母啊,給你重新打一副頭面好不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3:27

第三章:姐弟

  十六小姐點頭時候不忘記提醒徐大太太一聲祖母可千萬別忘了。徐大太太笑的眼都合成一條縫,屋內比方才更加熱鬧。丫鬟見首飾已經挑完,匣子中還剩下幾樣正待上前收拾時候,徐大太太這才眼一抬道:「連匣子給十五姑娘送去吧。」說著徐大太太頓了頓,她一停下,眾人也就等她說話,徐大太太頓住後才望向徐三奶奶:「你十五妹妹的嫁妝,預備的也該差不多了。」

  徐十五姑娘是上一輩女孩裡唯一的庶出,出生時候,徐大太太都早做了祖母,對這個庶出女兒,徐大太太心中難免有些膈應。十五年前徐首輔辭官回鄉時候,徐大太太就讓徐三爺和徐八爺帶了這個妹妹一起回家鄉,用的是代自己盡孝的名義,但實情眾人都曉得,徐大太太是不滿丈夫沒經過自己的允許就寵幸了丫鬟生下了這個女兒,既不能把孩子殺了,那也只有打發了離自己遠些。

  不過十五姑娘漸漸長大,徐大太太再不滿也要為她婚事著想,挑了幾家,挑的一家祖父做過知府的秀才,門戶不高不低,配徐十五姑娘也算恰好,原本定的婚期是去年九月,但那時還十五姑娘還沒出孝,改在今年七月。

  此時聽的徐大太太這麼問,徐三奶奶忙笑著道:「一應嫁妝都已齊備了,只是少了幾樣首飾,我正想來問婆婆尋一些呢,沒想到婆婆就先想著了,這些送去恰好能用。」恰好能用?一直沒說話的小大奶奶瞧一眼匣子裡的東西,幾位小姐都挑了,裡面只剩的一對金臂釧還算能上眼,別的不過就是幾樣戒指金折花這些零碎。

  但小大奶奶自然不會說出什麼,既然徐大太太要表現出做嫡母的寬容大方,她做孫媳的也要湊趣,忙開口笑著道:「既如此,這趟差我就接了太婆婆的,由孫媳帶人送過去。」小大奶奶這話徐大太太極其受用,畢竟內裡再不喜歡,這面上也要做足,點頭道:「你雖是個小輩,卻也是做娘的人了,和你十五姑姑年紀差的也不大,有些我們不好說的話,你說才最好。」

  小大奶奶忙連聲應是,帶了東西下去,小姐們又規規矩矩坐了一會兒,徐大太太也就讓她們各自回屋歇息一會兒,等吃午飯時候再來。和姐妹們出了門,又說笑幾句,八小姐約了曼娘去她屋裡瞧扎的花,話剛出口九小姐就笑了:「姐姐你要做嫁妝,可十三妹妹還不到做嫁妝的時候,你這麼急做什麼?」

  八小姐眼裡的笑意有幾分深意,瞧著九小姐道:「你曉得什麼,大姑母要回家省親,到時我們那位十三妹夫也要跟了來,我覺著吧,只怕等十三妹妹一出孝,就要嫁到俞家去了。」曼娘不到三歲時候就被徐尚書做主許給徐大姑娘夫家的侄子為妻,聽了這話,曼娘先是一喜,

  再一聽到後面那句,臉不由紅了下啐八小姐一口:「盡胡說,前面還有這麼幾位姐姐呢,要嫁,可也要她們先嫁。」

  九小姐掩口一笑:「我們雖是姐姐,可也是隔了房的,你可是八叔的長女,前面可沒人攔著你。」曼娘的臉不由更紅,伸手就去扯九小姐,姐妹們正在嬉笑,夏風氣喘吁吁跑過來:「小姐原來已經出來了,京裡來了五姨奶奶的信,八爺已看過,讓小姐回去准備准備,五姨奶奶再過些日子就要來探望小姐和兩位小爺。」

  聽的五姨母要來,曼娘收了嬉笑,忙要回去准備,九小姐瞧著她的背影笑嘻嘻地道:「五姨母來,只怕是要和大姑母商量商量你的婚事,十三妹妹,可別這麼慌張。」曼娘聽的臉更加紅,回頭狠狠瞪了九小姐一眼,那腳步卻一點也沒停。

  夏風撲哧笑出聲,曼娘的唇不由撅一下,白了夏風一眼扶著她急急往自己院子去。剛走到院子門口就瞧見兩三個婆子聚在門口說些什麼。雖說下人們背了主人常有偷懶說笑的,但大白日的院門口,這樣說笑實在太不像樣子,夏風臉一沉就喝道:「吳嬸子,小姐方才走的時候讓你去大廚房領些豆腐回來好給小爺做煎豆腐吃,可領來沒有?」

  吳婆子是曼娘院裡做粗使的,正和人講的興,聽了夏風這話不由嚇的一抖,但又想到自己聽到的是要緊話,只怕曼娘也是要知道的,忙小跑到曼娘面前福了福:「十三小姐好,原本小的早早的就要去領豆腐,可是剛出門就聽說昨兒四太太家的迎春姑娘昨兒不知怎麼的在池子邊滑了一跤,動了胎氣,這會兒正在生呢。」

  不等她說完夏風就一臉漲紅地道:「該死該死,這樣的話哪能在小姐面前說出來,還不快些去領豆腐?」吳婆子登時就叫起屈來:「這是要緊的話,迎春姑娘要生個兒子還好,要生了個姐兒,只怕……」

  曼娘的心忽地一跳,但面上神色沒變,眼抬一下就淡淡地道:「昨兒我見那叢竹子旁邊生了些青苔,等領完豆腐回來,你去把青苔鏟了吧。」說著曼娘就進了院子,吳婆子還待要再偷奸耍滑一番,可人已進去了,只得先去廚房領豆腐,心裡還嘀咕道,這會兒不急,等生個姐兒下來,把難哥兒過繼了,我看你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八奶奶。

  走進屋子的曼娘接過秋霜遞過來的信,可一點也沒打開的心緒,方才吳婆子的話一直在心頭繞。迎春肚子裡的是男是女不過是一半一半,能生個兒子自然皆大歡喜,可若要是給自己添個堂妹?想到四太太這些日子總是來尋自己祖母,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若迎春生下的是個堂妹,那就要把自己的幼弟抱去養活,為九叔接上這股香火。

  祖母也只能打著圓場,

  沒有把話說死,況且五姨母全家要從京中來的消息是早就有的,只是沒有具體時日,祖母未必沒有打著等五姨母到了後問問她的意思的念頭。想到這曼娘覺得頭疼欲裂,若是娘還活著,四太太就不會用自己的爹總是要續弦,兩個大的還好,可是小的後娘總難以照顧到的理由要過繼弟弟了。

  怎麼偏偏就那麼巧,怎會滑了一跤動了胎氣?曼娘長歎一聲,耳邊已有嬰兒的啼哭聲,拉回曼娘的思緒。接著一個面容和藹的年輕婦人抱著個孩子走進來,對曼娘福了福才把孩子送到曼娘身前:「哥兒一醒過來就哭,小的想著,定是今兒還沒見到小姐的緣故。」

  果然這孩子一見到曼娘就露出嘴裡的小白牙,曼娘接過孩子捏捏他的臉,這孩子笑的更開心,小腿在曼娘身上蹭來蹭去,一副想要下來走的樣子,曼娘剛把他放到地上,這孩子就邁開步子走了兩步。

  奶娘在旁邊笑起來:「哥兒走的竟這樣穩,這些日子哥兒都想下來走,小的只敢牽了他慢慢地教他走,沒想到在小姐面前,不牽著也能走這樣穩。」話沒說完,難哥兒就一屁股坐下去,不等奶娘去抱,曼娘已把他抱到懷裡,用手摸著他的臉:「阿弟乖,不哭不哭。」

  這孩子果真不哭,眼轉的咕嚕嚕,一副還要下地再走兩步的樣子。看的曼娘心疼的慌,又往他臉上狠狠親兩下,娘臨終前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弟弟,不管怎樣都不能讓他過繼出去,從此喚自己的娘為伯母。曼娘心中暗下決心,把弟弟放下來讓他在地上慢慢練習走路。

  午飯時候,姐妹們又到徐大太太那邊用午飯,四房那邊的情形早已傳遍全家,不過未出閣的閨女們自然只能裝不知道,徐大太太有些心不在焉,沉默地用完午飯徐大太太才對徐大奶奶道:「你讓他們瞧著些,等那邊一有了信就預備好。」

  徐大奶奶恭敬應是,平常逢了這種時候,徐三奶奶都要湊趣說幾句,可今日她閉口不言,畢竟徐大太太孫兒雖多,但要給別人一個還是有些不高興。換上茶來吃著,徐大太太拿些家中的瑣事來問幾個媳婦,又讓孫女們在旁邊聽著,也要曉得些當家理事的道理。

  漸漸已過了午正將到申時,還不見徐大太太讓眾人先回去歇息,十六小姐年紀小,已經靠在十小姐身上打盹,其他幾位都硬撐著,徐三奶奶正要開口為孩子們求情讓她們回去時柳嫂滿面笑容走進來:「給太太道喜,方才迎春姑娘得了個哥兒,四太太正命人過來報喜。」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3:43

第四章:喜悲

  呼,不光是曼娘和徐大太太,在座的人面上都露出笑容,徐三奶奶是機靈的,已笑著開口:「真是祖宗保佑,九叔叔又有了後,迎春姑娘這回可立了大功了。不如媳婦陪著婆婆過去給四嬸子道喜。」

  徐大太太心中歡喜,剛要扶了徐三奶奶的手站起來,已經又走進一個丫鬟,腳步匆匆地來到柳嫂面前對她附耳說了兩句,柳嫂忙開口:「太太還是等一等再去,雖說迎春姑娘得了個哥兒,可方才又聽說她……」想著這屋子裡還有沒出嫁的小姐們,柳嫂咽下了要說的話,徐大太太是什麼樣的人,立即就明白只怕迎春只怕有些不大好,此時真要去道喜,只怕反會戳了徐四太太的心。

  柳嫂見徐大太太在那思忖,想到丫鬟方才說的話,那句只怕那哥兒也有些不好終究不敢當著眾人說出來。此時徐大太太已經有了主意,瞧一眼犯睏的十六小姐就笑著道:「年輕孩子們都貪睡呢,這會兒又是春日,你們都回去歇著吧,不用再陪著我了。」

  曼娘最關心這件事,見柳嫂的話分明沒有說完,這心又突突跳起來,有心想留在這裡聽聽,但徐大太太既已下了逐客令,也只有隨眾告退。不過曼娘還是有意腳步放慢些,可惜只能看見柳嫂到徐大太太面前說了幾句,至於說的什麼曼娘一個字都沒聽見。

  這讓曼娘的心更慌,那腳步如有千斤重,走了許久都沒走下那數級台階。柳嫂已經說完話走出屋子,見曼娘腳步遲遲有徘徊之意,想了想走上前對曼娘道:「十三小姐,太太也捨不得自己的孫兒,你且放寬心。」曼娘被說中心事,眉依舊沒有鬆開:「柳媽媽,你且告訴我,到底迎春生的那個哥兒好不好?」

  這種事柳嫂哪敢打包票,只是遲疑著道:「十三小姐,太太素來疼您,更心疼難哥兒年幼失母,有什麼事定會做主,你還是放寬心。」這樣三番四次地說,曼娘也曉得自己該回去靜候,但眼裡不覺還是隱約有淚:「我知道祖母有主意,可……」

  柳嫂笑了:「這是十三小姐您姐弟情深,又何需不好意思,天漸漸熱起來了,十三小姐還是趁這會兒先回去歇個午的好。」曼娘垂頭謝過柳嫂也就帶了人往外走,柳嫂目送著她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那個哥兒,可不是不好這兩個字能說。柳嫂用手摸一下鬢邊的白髮就往庫房那邊去,還是照了太太的吩咐尋些好藥材給四太太那邊送去要緊。

  但徐大太太和曼娘的打算都落了空,迎春雖在生下孩子後一度血崩,但在醫生的全力救治下還是止住了血,保住了命。但那孩子卻沒這麼好運,本就早產身子虛弱,再加上四太太盼著孫兒早些好,見他不肯吃奶,昏了頭竟灌了口參湯,那老山參的湯本是大補之物,這樣初生嬰兒怎能禁得住?

  灌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咽了氣,四太太見好容易盼來的孫兒就這樣在自己懷中斷了氣,急得眼倒插上去,差點登時就隨孫兒去了。丫鬟婆子們忙扶住她灌開水掐人中,見她緩緩醒來又把那參湯餵了一口才算緩過氣來。

  四太太緩過氣就把丫鬟婆子們退開,抱住那孩子兒一聲肉一聲地叫起來,叫了之後又大哭,任憑九奶奶十奶奶等人在那百般勸說,也讓四太太停不下來這哭聲。四太太足足哭了一夜,等到天一亮就抱了那孩子要去尋徐老太爺。

  眾人見她雙眼發紅髮絲蓬亂,竟有些魔怔樣子,七手八腳扯住她,可四房畢竟沒有四太太親生子,十爺雖也叫四太太一聲母親卻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不敢十分讓人用力,只能跪在地上哭求,但四太太的指望已經斷了,見了庶子只是恨的入骨,巴不得他立時死了才好,哪會聽他的哭求?

  還是抱了孩子就往徐老太爺居處沖去,眾人只得跟在後面,十爺急得額頭全是汗,讓人急忙去稟告徐大老爺,請他出面來阻止住四太太。

  四太太昨晚哭了一夜的事一大早眾人都知道了,別人猶可,曼娘是最心驚的一個,那個四太太好容易盼來的孫兒沒了,那四太太會不會重提過繼自己弟弟為孫兒的事?曼娘心事重重,在徐大太太那裡略微說了兩句就告退回屋。

  看著曼娘的背影,徐三奶奶不由歎了聲,徐大太太的唇一直抿著,聽到徐三奶奶的歎息就道:「若是請公公出來做主,只怕……」徐大太太話沒說完,徐三奶奶的唇也微微抿一下,倒是十六小姐睜大了眼問道:「娘,為何四祖母偏要二十一弟?十叔叔家的十九弟不也才三歲,況且又是四祖母的親孫兒。」

  十爺是庶出,他的出生可謂給了四太太莫大打擊,以為丈夫對自己是一心一意不看別人一眼的,誰曉得連孩子都養下來了。偏偏四太太連抱怨都沒法,因為就在十爺出生不久,四老爺就因急病去世,此後四太太撫養兩個孩子長大,偏偏等各自婚配後,九奶奶屢次懷孕都流產,而十奶奶連得三子一女,雖稱孫兒繞膝,卻不是自己的血脈,四太太怎會再要十爺的兒子過繼?

  這件事家裡的人都心知肚明,此時徐大太太聽著十六小姐的童言無忌只是招手讓十六小姐走到自己面前來,摸摸她的臉:「有些事,就算有疑問也別問出來。」十六小姐一雙眼滴溜溜地轉:「為什麼呀?」十小姐已經開口:「十六妹,等你長大了就知道為什麼了?」說著十小姐不由輕聲歎氣,徐大太太伸手拍下十小姐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閨閣中的女孩,哪能這樣歎氣?等嫁人後,就曉得有時候是歎不出氣來的。」

  徐三奶奶已經笑著道:「要天下婆婆都似婆婆這樣,做媳婦的怎會有話說。」徐大奶奶不由望徐三奶奶一眼,但笑還是發不出來。

  徐大太太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剛要讓人拿幾樣好玩的東西過來,柳嫂就急匆匆走進來:「太太,老太爺那邊讓老姨奶奶過來傳話,說讓您抱了難哥兒過去。」老姨奶奶並不老,今年不過三十五歲,比徐老太爺的好些孫兒孫女都小,自從到了徐老太爺身邊做姨娘,除那幾位老爺太太稱聲姨娘,家裡其他人都以老姨奶奶喚之。

  自從徐老太太過世,徐老太爺更是一刻都離不得這位老姨奶奶,聽到是她過來傳話,徐大太太心裡不由咯登一聲,老姨奶奶已經走進來,除徐大太太外其餘人都起身離座行禮相迎。徐大奶奶曉得她們要商量事,離座後並沒歸座,而是和徐三奶奶一起帶了孩子們出去。

  老姨奶奶面上神色也有些歎息,走到徐大太太面前道:「老太爺催的急,還請大太太和十三小姐好生說了,抱了難哥兒過去,聽四太太的意思,只怕今兒就要立時抱走。」

  徐大太太的眉頓時皺緊,就算要過繼,也要等到開祠堂改族譜,告知親友後才把人抱過去,哪有這樣直接過去的。老姨奶奶能在徐老太爺身邊二十年,也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忙道:「太太,四太太總守了那麼多年,況且又是盼的如明珠一樣的孫兒沒了,老太爺不忍駁了她這個心願。四太太也是怕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徐大太太冷笑一聲:「總是陳家的外甥,陳家那邊可是展眼就要派人來探望他們,難道不知會陳家一邊,都幾輩子的老親了,總不能為了四太太一人的心願就把這老親也給得罪了。」

  老姨奶奶怎不明白這個道理,但這件事只要做了,事後再派人去通知一聲陳家,那時陳家見木已成舟,也不能為了這麼個孩子和徐家翻臉,面上笑容沒變:「太太說的自然是正理,可四太太也有四太太的道理,我不過是奉了老太爺的話過來傳話的,還請太太抱了難哥兒過去。」

  徐大太太又歎一聲,正要讓柳嫂去曼娘那邊去把孩子抱來,就聽到身後傳來曼娘的聲音:「祖母,真要把弟弟過繼過去嗎?」徐大太太抬頭,見曼娘已滿眼是淚,但偏生又不讓眼裡的淚落下,這倔強的樣子倒像極了曼娘的姑母,自己的長女,心裡軟了三四分,上前拉住曼娘的手:「這件事是你曾祖父定的,曼娘,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曼娘已經搖頭:「不,我只記得娘臨終前和我說,一定要好好看著弟弟長大,我不能讓弟弟喚九嬸嬸叫娘。」老姨奶奶蓮步輕移:「十三小姐,老太爺輕易不肯說話的。」曼娘吸吸鼻子:「我曉得,祖母也不用擔心,我這就去求見曾祖父,問問他,為什麼放著十叔叔的孩子可以過繼,偏偏要過繼我的弟弟?」

  說著曼娘就扭身往外跑去,徐大太太忙追出去:「你們快些攔住十三小姐。」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3:56

第五章:懇求

  柳嫂已急急為徐大太太打起簾子,外面雖然人不少,奶奶小姐還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們,瞧見曼娘這樣跑出來,八小姐正待上前問話就被曼娘推開,九小姐見狀忙接住自己姐姐。丫鬟婆子們聽見徐大太太的命令,忙要去攔,但曼娘總是這家裡的小姐,況且徐大太太那語氣也不是很急,只帶了一半的力氣,早被曼娘左右推開跑遠了。

  此時徐大太太才走下台階,徐三奶奶機靈,忙示意十小姐追出去,自己就手扶了徐大太太:「婆婆,到底?」徐大太太早在曼娘進去時候就有了主意,此時扶了徐三奶奶的手喘息定了才歎氣:「哎,小十三也是姐弟情深。」

  老姨奶奶在這家裡二十來年,怎不明白徐大太太的心,畢竟曼娘是孩子又是女兒家,真去徐老太爺面前哭求,徐老太爺也不能對她怎樣。也走下台階對徐大太太道:「老太爺的話在這裡,我不過是個傳話的,這孩子還請太太先抱過去。」

  徐大太太不由瞧老姨奶奶一眼,這眼裡有毫不掩飾的不滿。老姨奶奶把眼垂低一些,雖然徐老太爺已然年老,但現在的依靠還是他不是別人。徐大太太眼裡的不滿徐三奶奶是看出來了,她是機靈人怎會在這個時候捋鬍鬚,已經笑著道:「老姨奶奶還請先進屋喝杯茶再說,畢竟十三侄女這麼跑去,說不定老太爺就改了主意呢。」

  話說到這份上,老姨奶奶就坡下驢點頭:「三奶奶說的是,倒是我糊塗了。」徐三奶奶淡淡一笑:「老姨奶奶服侍祖父日子久,曉得祖父的脾氣,怕十三侄女過去被訓斥也是有的,說起來,還是你心疼十三侄女,哪是什麼糊塗呢?」這番話說的徐大太太也點頭,老姨奶奶面子又重新有了,也就進屋坐下喝茶。

  剛進屋十小姐就走進來,跑的還有些喘,對徐大太太道:「祖母,孫女在背後追十三妹妹,可是十三妹妹腳步極快,一下就跑到松壽堂了,孫女不敢擅自進入松壽堂,只得回來。」松壽堂是徐老太爺居所,等閒不得讓人進去打擾,十小姐心裡明鏡一般,曉得今日這事曼娘定是不怕沖撞徐老太爺,可自己還是有幾分怕的,只要盡了做姐姐的責任,追了一段沒追到就好,還是先回來報信。

  聽十小姐這麼說,徐大太太點頭:「好孩子,累了你,先喝口茶,可安排人等在松壽堂門口沒有?還有你八叔曉得這件事嗎?」十小姐接了柳嫂遞過來的茶一口喝乾才回自己祖母的話:「我已讓晚香守在那裡,一有消息就趕緊往裡面報。」

  徐大太太拍拍孫女的手:「你這孩子,果然很妥帖。」老姨奶奶端了杯茶沒有往嘴

  裡送,只瞧著徐三奶奶笑道:「都是三奶奶教的好,難怪王方伯的夫人,托陳親家夫人寫信求親呢。」這話說的十小姐面上一紅,徐大太太不喜歡老姨奶奶,不過是因她是自己公公的妾才好顏相待,見她打趣自己孫女臉不由微微一沉,好在老姨奶奶是個極能察言觀色的,說完那句又換了話題,徐大太太又一心掛在曼娘那邊,場面倒沒十分冷下去。

  此時曼娘已跪在徐老太爺面前,看著她如此倔強,明明眼中有淚卻不肯讓淚滴落,只求自己收回成命,徐老太爺不由歎道:「小十三,你真以為我是老糊塗了,才答應你四祖母的請求嗎?」曼娘那久久沒落下的淚被這一句就問的墜下,來之前曼娘確實以為徐老太爺已經糊塗了,才答應四太太這近乎無禮的要求。

  見曼娘不說話只任由淚在臉上流,徐老太爺又歎氣:「小十三,你不小了,你大弟弟今年也不小了,可難哥兒才將將滿了一周歲,你爹爹是會另娶的。」曼娘把臉上的淚擦掉,抬頭看著徐老太爺:「曾祖父難道說繼母不好,會對小弟不利,可是徐家還有那麼些長輩,怎會容得?」

  徐老太爺笑一笑:「你這孩子,只曉得有棒殺的,難道不曉得還有一種捧殺的?到時疼著他,事事都順著他,別人管教著就說別人不對,直把孩子當做心口的氣,掌上的明珠,外人也只會贊這是個賢良的繼母。可這樣教出來的孩子,在外頭再被有心人引誘,會成個什麼樣的人呢?」

  捧殺、捧殺,曼娘喃喃念著這兩個字,一時陷入沉思,徐老太爺並沒打斷她的思緒,過了會兒正要再開口的時候曼娘突然開口:「曾祖父的想法的確是對的,難道四祖母就不會捧殺了?四祖母和九嬸嬸都是寡婦,四祖母想要嗣孫,九嬸嬸想要嗣子,她們又怎捨得打罵管教?」

  徐老太爺長長的白眉皺起來,並不是沒有想過,但四太太和九奶奶都是要靠這孩子養老,捧殺的可能性反而不大。曼娘見徐老太爺沒再說話,低低地道:「我曉得因十叔是庶出,所以四祖母不肯過繼他的兒子,可是曾祖父,不管怎麼說,十叔也是四叔祖的親子,過繼他的兒子給九叔叔,這才能讓四叔祖在地下安心。」

  四太太不喜歡十爺這件事,家裡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沒人說破,此時曼娘說破,徐老太爺不由長歎一聲:「小十三,有些事,想的太明白了也不好,你要曉得,這家裡的人,有時候是沒有道理好講的,總要彼此讓一步才好相處。」曼娘吸吸鼻子,有些不服氣的說:「曾祖父您也說要彼此讓一步才好相處,也就說沒有我們一直讓,別人一直進的道理。我娘臨終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難哥兒,您說,我怎能看著母親的心願不被實現,若如此,就是我的不孝。」

  曼娘說的情真意摯,徐老太爺又歎一聲:「曼娘,人,太有執念了會很辛苦。」這樣的話曼娘從沒聽別人說過,眉不由微微皺了下,但還是答道:「可是曾祖父,娘的心願怎能不實現?」徐老太爺再次沉默,一種力不從心感從心底升起,或者自己當真老了,不然像四太太這樣的要求,以前的自己是不會答應的,畢竟過繼總要以親兄弟優先,就算答應了,也不會讓一個孩子來反對自己。

  徐老太爺在那陷入思索,曼娘悄悄地在地上挪動跪久了的雙膝,膝蓋有些疼,但為了弟弟,再疼也不怕。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男子走了進來,看見跪在地上的曼娘就撩衣跪在徐老太爺面前:「祖父,是曼娘莽撞了,還求祖父看在她一片赤誠和年紀小的份上,薄懲就可,若要重責,就請責罰孫兒吧。」

  來者是曼娘的父親徐八爺,他已過了而立之年,但妻子去世,兩個兒子還小的情況下又要讀書准備明年的春闈,難免有些憔悴。徐老太爺看著孫子眉微微聳動,曼娘見父親為自己求情,不由悄悄地拉一下他的衣襟,徐八爺回頭瞧女兒一眼。今日的事來的太急,連自己聽說這件事後都一時沒了主意,想先找人商量下就聽說曼娘沖出來尋徐老太爺,那時徐八爺差點就失了方寸,曼娘年紀小不知道,但徐八爺是知道祖父脾氣的,到時可別兒子沒留住,倒讓曼娘受了責罵,這才急匆匆過來松壽堂,此時見曼娘扯自己的衣襟,徐八爺給女兒使個眼色,就又望向徐老太爺。

  徐老太爺雖然年老眼有些花,但還是能瞧見這對父女的小動作,歎一聲就道:「好了,你會護住你女兒,難道我就會不顧她了?再說她口口聲聲為了完成她娘的心願,這孩子,純孝的讓人動容。」

  徐八爺聽到這話,長出了一口氣,曼娘還是豎起耳朵仔細聽,想聽聽徐老太爺到底會不會收回成命。徐老太爺輕輕拍一下椅子扶手:「我老了,有些事決定的太倉促了,過繼子嗣這種大事也不能只聽你四嬸子的。這樣,把你爹和你十弟找來,大家一起商量下吧。畢竟立嗣是大事。」

  這麼說,暫時安全了?曼娘這顆心放了一半,徐老太爺讓他們起身,接著就地曼娘道:「若人人都覺得,難哥兒過繼過去是件好事,小十三,你也只能認了。」這話語氣和方才有些不同,曼娘的腳步不由趔趄一下,但還是回頭對徐老太爺道:「是,曼娘知道。」

  徐老太爺揮手,徐八爺忙拉了女兒出來,等一走出松壽堂,徐八爺難免抱怨女兒:「你這麼著急跑出來做什麼?曼娘,那是爹的兒子,難道爹不比你緊張?」曼娘吸吸鼻子:「可是曾祖父說的那麼急,老姨奶奶都過去傳話了,我怕……」

  徐八爺拍拍女兒的肩:「曼娘,我知道,你放心,我的兒子,絕不能叫別人為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4:07

第六章:拖延

  真的?曼娘有些不相信地看著自己的爹,徐八爺歎一聲氣,聲音變的很低:「曼娘,就算我以後會另娶,你和你弟弟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怎會不護住你們?」這是父女倆頭一回說到徐八爺另娶的事,畢竟徐八爺不過三十剛出頭,膝下只有兩子一女,兒子還小,女兒將要出嫁,中饋等事總要有人主持。

  曼娘的淚又滴落下來,低下頭不讓父親看見自己的淚,父親另娶,很多事都會不一樣的,就是不曉得到時父親還會不會記得今日說的話?想到方才徐老太爺說的所謂捧殺,曼娘不由輕歎一聲:「爹爹,女兒想起兩句詩,原本總覺得不懂,方才聽了爹爹的話才懂了。」

  什麼詩?徐八爺雖隱約猜到女兒要說的是哪兩句詩,但還是看向女兒,當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從曼娘口中吐出的時候,徐八爺的眉微微皺了皺才拍下女兒的肩:「曼娘,你難道不曉得一句俗語,手心手背都是肉?別的男兒我不曉得,但你爹爹我還沒糊塗到護不住孩子的地步。」

  看著女兒依舊迷糊的眼,徐八爺聲音放低一些:「曼娘,你已經十三歲,再過兩年就要出嫁,夫妻相處時,小事能讓步,但大事不能。」曼娘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突然和自己講這個,但聽聽總不是什麼壞事,徐八爺看著女兒那雙和亡妻一模一樣的眼,若是妻子還在,這些事就不是自己告訴她的,但既開了頭就要講下去,徐八爺伸出一根指頭:「怎麼對待子女長輩,這是大事,要有自己的主見,至於別的,多花了些銀錢,那就是小事,可以不用去管。」

  「哈哈,清瀾你在和十三孫女說什麼呢?給你五叔我說說。」男子的笑聲響起,徐八爺單名一個啟字,清瀾是他的字,看見來人曼娘忙行禮:「見過五叔祖,十五叔。」來者是徐老太爺的小兒子徐五老爺,幼子得惜,徐五老爺出生時候徐老太爺已經發跡,所得到的寵愛和教育都遠超過哥哥們。

  由此徐五老爺成為徐家出名的才子,詩書畫都堪稱三絕,但才子未免有了些才子脾氣,愛的是風花雪月,不喜的是仕途經濟阿堵之物。若不是徐老太太給他娶了位擅長理家的太太,只怕這位五老爺早把分家時分的家財花的干干淨淨。不過這也讓徐五老爺的才子脾氣更重,投契的人就請進家來成年住著,不投契的縱是做了多大的官,也嫌別人熏髒了他的地方。

  徐啟少年時候和這位五叔很投契,但隨著年紀漸大,徐大爺撐不起長房,漸漸徐大太太就把剩下的幾個兒子管教很嚴。徐八爺也要讀書考試預備入仕途,和徐五老爺漸行漸遠。但五老爺再是才子脾氣,也曉得若天下人都似自己一樣,就國不成國家不成家,閒時也來尋徐啟說說話,叔侄之間也比別人莫逆些。

  此時徐啟聽到五叔這麼問,笑一笑道:「不過是給曼娘說說話,五叔這是要去尋祖父?」徐五老爺眉頭一皺:「也不曉得父親讓我們來做什麼?要我說,讓你十五弟過來就好。」徐十五爺是徐五老爺的長子,今年已經二十五歲,脾氣和自己的爹截然不同,早早成家生子,五房的事,尋十五爺比尋五老爺還要快些,這讓五老爺更加逍遙。

  曼娘往四處道路一瞧,不光是五老爺,其他幾位叔祖也帶了人往這邊走,曉得十有八九是要商量四房過繼孩子的事,有心想留在這裡等候消息,可徐啟見這人來的太多,喚來旁邊候著的婆子讓她送曼娘進去,臨走前又對曼娘再三保證,一定會護住自己兒子。

  曼娘心裡雖十分忐忑,但也曉得這麼多的長輩在這裡,也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只有見過各位長輩後和婆子進後院。到得徐大太太房裡,晚香已經回來報過信,徐大太太也沒多問曼娘什麼,倒是曼娘心裡不安,還怕祖母責怪,沒料到徐大太太只問過幾句就道:「總是你姐弟情深,這事既要長輩們商量,你且安心等著吧。」

  曼娘的心這才落,和徐大太太又說幾句也就回房,曼娘一進屋奶娘就抱了難哥兒過來,見奶娘那樣曼娘就曉得她也在著急,接過難哥兒曼娘正想讓奶娘下去,奶娘就囁嚅開口:「小姐,其實哥兒過繼過去也不錯,四房的家財不少,再者說了,哥兒就算過繼過去,根子上還不是您的弟弟,您……」

  冬雪正給曼娘端茶進來,聽了這話就道:「王嫂子,這奶哥兒也不用喝酒吧?」話裡的諷刺奶娘聽的清楚,忙閉了口掀簾子出去,但還是忍不住嘀咕,都是好話。

  冬雪還待出去說兩句,曼娘叫住她:「罷了,明兒去和管事的說,讓他重新挑個好奶娘來。真要讓這樣奶娘在旁邊,到時阿弟還不曉得被教成什麼樣呢。」冬雪應是,曼娘懷裡的孩子聽到自己被提起,雖然不知道是說什麼,也抬頭對著曼娘嘻嘻一笑。

  曼娘低頭用鼻子蹭著孩子嫩嫩的臉,口中喃喃地道:「阿弟,你要曉得,銀子雖然很要緊,但有些時候,很多東西比銀子都要緊。再說好男兒就該自己打拼去,哪能光想著靠家裡的家財就這麼過一世?」春雨手裡抱著些衣衫進來,聽到曼娘這話就撲哧笑了:「小姐,哥兒才滿周歲,等大了時再慢慢教他不遲。」

  曼娘抓住難哥兒四處亂抓的手,淡淡一笑:「有些話,等大了說就遲了。」春雨嗯了聲把那疊衣衫往曼娘這邊送過來:「小姐,這是新做的夏衫,針線房的說請小姐先試試,放著做的,要小姐覺得尺寸大了就送回去她們另改。」此時才是春天,

  就已做好夏衫,曼娘憂心著眾人商議,頭都沒抬:「放著吧,也不用再改了,那些小活計,自己做就好了。」

  冬雪相幫著春雨把衣衫收進去,秋霜已經搖頭:「小姐,您也別這樣,您怎麼說都是這家裡正經八百的主人,何必這樣謹小慎微的?不就是那日十四小姐說了句沒娘的孩子還不如庶出呢,您就這樣?也不是我在這說什麼,十四小姐也不瞧瞧她娘是什麼人,不就一個……」十四小姐是七爺的女兒,生母本是服侍七奶奶的,七爺某回酒醉後就寵幸了這丫鬟,一回就有了孕。七奶奶見這丫鬟也還老實,索性把她上了頭開了臉給七爺做了姨娘。

  冬雪已把衣衫收好,回頭見秋霜這樣就急忙道:「你這丫頭,越說越上了,我們小姐這叫禮貌周全,和十四小姐可不一樣。不過小姐,秋霜說的也對,您這樣謹慎,知道的是明白您的心,對您更疼愛。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失了八爺的疼,到時難免會有些小人插上來。」

  曼娘見懷裡的難哥兒已經在發困,輕輕搖著他想讓他睡著,瞧兩個丫鬟一眼:「你們操什麼心?我不過是因你們也漸漸大了,針線上的事也該多學著些。俞家的家境如何你們也曉得,可沒有針線房,大姑母平日穿著都是身邊丫鬟們做的,難道你們也想偷懶?」

  原來如此,冬雪鬆一口氣,秋霜已經撅著嘴:「小姐您既有這樣念頭就早說,害的我們還擔心小姐您呢。」曼娘低頭看著已經睡著的難哥兒,起身走到自己床前把他放下,聲音壓的很低:「你們呀,在我身邊都服侍那麼多年了,難道還要事事都要我告訴你們?」

  春雨拿過一床小被過來給難哥兒蓋上,輕聲道:「小姐,這心有靈犀什麼的,您還是和姑爺說去,至於我們啊,還是做笨人吧。」說著春雨捂住嘴笑,曼娘的臉不由紅一紅,啐她們一口不說話。

  過繼嗣子是大事,況且徐四老爺總有十爺這個親生子,大多都傾向於過繼十爺的兒子給九爺。特別是徐大老爺,打出不忍奪兄弟之產的招牌來,不肯讓難哥兒過繼過去。但這些人再堅持,也抵不住四太太的眼淚攻勢,畢竟是過繼給她做孫子,她不同意,家族也不能強迫她接受。

  於是這件事就這樣拖下來,曼娘知道這個不像是結果的消息時候鬆了一口氣,既然沒有立即決定,也就是說事情還有轉彎的餘地。現在對曼娘最要緊的就是五姨母的來訪,或許可以說服五姨母把自己姐弟帶去外祖家住一段時間,這樣等回來時候,這件事情或者就解決了。

  五姨母陳珍蘭是在三月暮春時候回到家鄉的,不過她沒有立即來徐家探望,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說等家裡瑣事安排掉,會盡快過來。和陳珍蘭姨母的來訪,或許可以說服五姨母把自己姐弟帶去外祖家住一段時間,這樣等回來時候,這件事情或者就解決了。

  五姨母陳珍蘭是在三月暮春時候回到家鄉的,不過她沒有立即來徐家探望,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說等家裡瑣事安排掉,會盡快過來。和陳珍蘭同路回來的,還有徐大太太的長女,徐琴。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4:19

第七章:姑母

  陳家離徐家還有三十來里,徐琴在陳家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重新上路,到徐家時也將午時。徐大奶奶和徐三奶奶帶了九小姐跟曼娘在二門初等候,原本曼娘不肯來的,結果被促狹的九小姐說,難道是怕見到十三妹夫不好意思?曼娘怕被人說失母長女難免小家子氣,畢竟和俞家雖定了親,原本就是老親,兩邊年紀還小,旁邊又有丫鬟婆子跟隨,算不得私下見面,這才點頭應了一起出來迎接。

  此時站在二門口,曼娘不知為了什麼臉有些微微的紅,雖說年少時候也曾見過俞家表哥,那時也一起玩耍。可那時畢竟年紀小,聽說俞家那位已經十六,長的那叫一個玉樹臨風,姐妹們開玩笑時候都常說自己有福氣。

  算來俞家那邊公婆都已不在,唯一在的長輩就是自己姑母,小叔子就是自家表哥,嫁過去真是人口簡單,雖說俞家家境普通些,可這些年姑母因畫得名進宮做供奉之後,所得賞賜頗多,再加上丈夫也跟隨姑母學畫,待姑母似親母一樣,嫁過去,定是,定是,曼娘越想臉越紅,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旁邊的九小姐見曼娘低著頭面紅紅的,伸手握住她的手,曼娘抬頭正要說話,已有婆子上前對徐大奶奶道:「奶奶,大姑奶奶已在門口下車,兩位表少爺也一起跟了來,說給太太問安。」九小姐頓時感覺手心裡曼娘的手熱起來,還有濕濕的汗,都不用看就曉得曼娘此時定是滿臉緋紅。

  難得九小姐沒有打趣曼娘,而是湊在曼娘耳邊道:「別怕,難道你以後要臉紅一輩子?」曼娘長吸一口氣,努力讓面上露出笑容。徐大奶奶和徐三奶奶各自整理下衣衫,帶著眾人往前面迎去。

  近了,近了,曼娘已能看到徐琴的面貌,和五年前相比,姑母的面貌沒多少變化,若有,只能說更沉靜了,徐大奶奶已經走上前和徐琴各自寒暄行禮。曼娘看一眼姑母眼頓時被徐琴身後的兩個少年郎吸引,年齡略小一些的是徐琴的獨子,俞隆,他看起來還有點孩子氣。而另一個,曼娘的臉不自覺地又紅起來,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俞泠。

  他只大了俞隆兩歲,但和有些孩子氣的俞隆不一樣,已是長身玉立,眉目俊秀的男子。察覺到曼娘的眼,他往曼娘站立方向看了眼,曼娘偷看被發現,臉頓時更加紅起來。九小姐可沒有曼娘這樣羞澀,況且一個算表哥,另一個是表哥,已經在那和俞泠打招呼:「俞家表哥許多年不見,竟已長的這樣高大,並不是五年前在我們家裡住著,去桑樹上摘桑葚摔下來時的孩童了。」

  說起年少時候的事,俞泠不由一笑,正要答話徐大奶奶已回頭瞧女兒一眼:「都是大人了,還講少年時候的事做什麼,快些進去吧

  ,婆婆已經等了許久。」徐琴也點頭,俞泠俞隆上前見過舅母,正要舉步進去時俞泠突然咦了一聲:「綿珠妹妹去哪了?」

  方才眾人走過來時候,曼娘已經看到人群裡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見她穿著素淨,曼娘還以為不過是姑母的侍女,此時聽到俞泠說出這個名字,就見少女越眾而出,來到徐琴身邊,這一舉動讓徐家眾人都愣了下。

  徐琴笑了:「瞧我,見到你們就歡喜壞了,竟忘了給你們引見,這是我入京後收的徒兒,姓宋,名喚綿珠。」宋綿珠已經給徐家兩位奶奶行禮下去,徐大奶奶見這綿珠年紀雖小,可生的瓊眉櫻唇,一雙眼睛如天上星一樣,再加上方才俞泠那聲不自覺的尋找,不由心裡咯登一下,但還是扶起綿珠:「你既是大姐的徒兒,就是我們的外甥,快別如此多禮。」

  徐三奶奶瞧向曼娘,見曼娘眼裡滿是好奇地看著綿珠,眉不由也皺一下,但也如徐大奶奶一樣笑吟吟地扶起綿珠。這麼一耽擱,徐琴剛一進院就看見徐大太太在十五姑娘的攙扶下走過來,嘴裡還在埋怨:「曉得你和你弟妹們有話要說,可也不能讓我等這麼久,一壺茶都喝完了還沒見你人影。」

  徐琴也沒行禮順勢從十五姑娘手裡接過徐大太太的胳膊就笑著道:「母親既知道女兒和弟妹們有話說,就該多放幾壺茶才是。」徐大太太拍拍女兒的手:「瞧瞧,你弟弟都做祖父了,你倒好,一見到娘就撒嬌,以為自己還是孩子嗎?」

  徐大奶奶已搶前兩步上前為她們打起簾子,徐三奶奶已經笑著道:「婆婆這話說的就該要駁一下了,老萊子七十多還娛親呢,婆婆這樣說,我們豈不是不敢娛親了?」徐大太太笑的極為歡快,瞧著徐琴:「看看,你三弟妹,嘴越來越猴。」

  徐琴淺淺一笑:「表妹在閨中時候就是能說會道的,有表妹陪著母親,我也放心。」眾人簇擁著徐大太太一行人進屋。人多門窄,曼娘不可避免地在俞泠面前進門,離俞泠這麼近,近的可以聞見他身上的味道,曼娘覺得一顆心撲通通亂跳起來,俞泠已經開口:「十三表妹,小心腳下。」

  徐家的門檻都不低,但曼娘日日走慣了的,誰知這會兒沒看到,險些在門檻上絆了下,一張臉登時紅的快要滴血,低頭拉著九小姐的衣襟進了門。但心中卻十分歡喜,雖說差點出醜,可表哥還是記得自己的。越想曼娘一張臉越紅,努力咬一下唇,想讓自己平復一下,還是九小姐遞給她一杯茶,曼娘低頭喝茶,一口口喝下去,才覺得臉上的熱慢慢消去。

  眾人各自坐下,俞泠等人又重新對各人見禮,輪到綿珠時候,徐大太太一來看在自己女兒面上,二來綿珠的確生的容貌出眾,三來又不曉得二門前俞泠說的那句。徐大太太不免拉著綿珠的手贊了又贊,笑著說她把自己家的這些女孩們都比下去了,又讓人拿出厚厚一份見面禮賞了。

  綿珠大方謝賞,見她禮儀對答一點也挑不出錯,徐大太太更加喜歡,拉了她在自己左邊坐了,問她些家常話。說了幾句徐大太太才猛地想起俞泠他們,忙叫柳嫂過來:「帶兩位表少爺去給老爺問安。」說著徐大太太笑著對俞隆:「你外祖父和你幾個舅舅,前幾日就在那念叨,還有你五外祖父,說也不知道大外甥的畫怎樣了,叮囑一定要告訴他呢。」

  徐琴已經笑了:「說起來,上個月在宮中見到一副月下美人圖,那筆觸一瞧就是五叔叔的,太後也常稱贊五叔的畫,可惜五叔就是不肯奉召。」徐大太太嗯了聲:「你五叔就那麼個脾氣,這輩子做個風流才子富貴閒人過一世,你五嬸嬸不說,別人啊,也不過就如此。」徐三奶奶立即跟上一句:「五叔這樣,叫做有福氣。」

  自然是福氣,整個徐家全加起來,只怕也沒有自己這個小叔子的福氣大,風流才子富貴閒人都是極難得的,偏偏他兩樣都占,豈不是不世出的福氣?徐大太太在心裡腹誹一句,徐大奶奶見俞泠離開時候還對綿珠望了一眼,那綿珠坐在徐大太太身邊只抬頭對俞泠淺淺一笑,那一笑很明艷。俞泠這才退出室內,徐大奶奶心裡不由嘀咕不已,但轉念又想,自己那位大姑子歷來管教甚嚴,只怕是他們師兄妹彼此熟悉也不一定,面上又帶上笑,和徐大太太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

  閒聊了一會兒,徐大太太見幾位小姐都在那端莊坐著,不由笑道:「你們啊,平日一個比一個猴,今兒有了遠客在,就這樣規矩起來?」九小姐和十小姐對看一眼,都笑起來。徐大太太對一直不說話的徐十五姑娘招下手:「你幾個嫂嫂都沒空,你陪著她們去花園裡逛逛。」

  說著又回頭叮囑綿珠:「你這十五姨娘雖說輩分高,年紀卻和你們也差不了多少,到時可別拘束。」綿珠已站起身一一應了,八小姐也帶著妹妹們起身,十五姑娘既在,其他小姐們也就請十五姑娘先行一步,少女們如一群穿花蝴蝶樣走出屋子。

  瞧著她們,徐琴不由一笑:「哎,瞧著這群小姑娘,覺得昔日和姐妹們在閨中玩耍還在眼前,那曉得現在就已老了。」徐大太太嗔怪地對女兒道:「當了娘的面,哪能說什麼老字?這花開花落本是常事,你又何必這樣?」徐琴淺淺一笑,徐三奶奶拿過一個蜜桔過來剝著,似漫不經心地問:「這位宋姑娘是大姐姐從哪裡收的弟子?我瞧著這相貌,縱我見過不少美人,可能勝過她的不多。」

  徐琴接了這蜜桔先奉給徐大太太才道:「她原本是宮中宮女,三年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被罰跪,我正好碰見就求了個情,太後知道了就命她來服侍我。過的些日子我見她對畫很有靈性,收了她為弟子。」

  徐三奶奶哦了聲把一瓣蜜桔放到口中:「大姐姐歷來心地仁慈,這孩子瞧著千伶百俐的,怨不得人喜歡,怕就怕太伶俐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4:29

第八章:游園

  這話似有別的意思,徐琴的眉不由微微一皺,徐大太太做了這麼多年尚書夫人,徐三奶奶那點話外之音豈有聽不出來的?況且又見徐琴的眉微皺,難道說綿珠才來,就被徐三奶奶瞧見什麼,不由開口道:「既喜歡人伶俐,也就不怕她太伶俐了,畢竟師徒名分已定,本人又不過是個宮女出身,能翻出多大浪來?」

  徐琴的眉這才鬆開,既然徐大太太都這樣說,徐三奶奶也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徐大奶奶一直在旁聽著,本想插話的,可她沒有面前這幾個人彼此之間那麼熟,也只笑一笑。

  這邊在議論著,那頭小姑娘們畢竟年齡相近,很快就玩到一起,特別十六小姐年紀還小,見綿珠這麼個長的又漂亮又和氣的姐姐在那耐心和自己說,早就姐姐不離口,又說自己家園子哪裡特別好玩,坐在假山亭上指了下邊笑嘻嘻地說:「姐姐你這兩天來的不巧,要前兩天來,那邊海棠桃花都開了,映著荷塘邊那新發出的柳枝,真是好看的不得了,這兩日就算海棠桃花,可也快殘了。沒那麼好看。」

  綿珠淡淡一笑:「四時都有不一樣的景,雖說桃花海棠已經殘了,可還能瞧見那邊的牡丹在開,也不辜負了這春光。」十六小姐搖頭:「我家牡丹種的不好,十三姐姐外祖家的牡丹種的才好,等過兩日閒了,就去陳家瞧牡丹去。十三姐姐,你說可好。」

  十小姐見自己妹妹一張嘴像那屋簷下的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摸下她的小辮子:「你啊,昨兒姑母在陳家住了一夜,你以為陳家的舅母們沒有招待姑母她們去看牡丹?」十六小姐點點頭:「是啊,我怎麼就忘了。」

  綿珠聽這對姐妹在說話,不由看向曼娘,方才二門邊時,綿珠一眼就能看出曼娘是哪一個,滿臉通紅、身量未足、面貌清秀的小姑娘。不過和自己比起來,她的命可是不一般的好,曾祖首輔、祖父尚書,父親雖然只是一個舉人,可明年春闈准是會中的,外祖也曾是內閣閣臣,舅舅雖則年幼只是一個監生,可陳珍蘭的夫婿是朝中最年輕的三品大員。這樣的少女,從生下來就有人托了銀盤擺滿珍寶讓她挑選,而不是像自己一樣,每一步都在苦苦掙扎。

  曼娘察覺到綿珠在瞧自己,還當是她因十小姐和十六小姐說話有些無聊,做主人的要招待好客人才是,笑著開口:「姐姐和姑母學畫,有幾年了?」這是常見的寒暄話,綿珠也答了,曼娘又和她說幾句京裡風光,這群少女都對京城不陌生,每隔幾年總要進京一趟,就算是容易被忽視的十五姑娘,也進京過兩趟去拜見父親嫡母。

  一說起這個話題,少女們都嘰嘰咕咕的,只有十六小姐撅了嘴:「你們啊,就欺負我年紀小,不記得,什麼相國寺朱雀街的。」十小姐捏一下妹妹的臉:「三年前爹娘不是帶了我們進京的?那回你也在,還偷偷地和五哥說,讓他帶你去朱雀街買好吃的,你全忘了?」十小姐捂了自己的小胖臉猛地搖頭:「忘了忘了,全忘了。」

  在座的人都笑出聲,連一向不愛說話的十五姑娘也輕聲道:「十六侄女那時候還小,不記得也是常事,我就記得那回五侄兒帶了芝麻糖回來,嘗著竟覺得比廚下的人做的還好吃似的。」十六小姐已經放下手:「十五姑姑,那回可不止有芝麻糖,還有山楂糕、海棠餅,還有最好吃的綠豆酥。」

  見十六小姐扳著指頭在數,十小姐一指頭點在她頭上:「你不是忘了嗎?」十六小姐的嘴又撅起,眼珠一轉就撲到九小姐懷裡:「九姐姐,我姐姐欺負我。」九小姐摟住十六小姐也不由笑了,談談笑笑,不由日頭上了頂,八小姐用帕子遮住頭瞧一瞧:「日頭太曬了,我們不如去半畝園坐坐,那裡竹子茂盛,又是竹桌竹椅,定比這裡好些。」

  八小姐提議,眾人都贊好,十六小姐已經從九小姐懷裡起身,牽了九小姐往外走,十五姑娘忙讓丫鬟們先去半畝園把茶水點心准備好,曼娘招呼綿珠一起起身,剛走下假山就有婆子過來,對十五姑娘道:「太太那邊已經在傳午飯了,說今兒有客,就請姑娘小姐們不必過去,在園裡陪客人用飯,只是不曉得擺在哪處,遣小的來問問。」

  十五姑娘答了是在半畝園,婆子應是退下,綿珠不由贊道:「果然天上神仙家,人間宰相府,雖說京城也有富貴過貴府的,但這樣清幽於富貴並存的,唯貴府一家。」曼娘淺淺一笑:「姐姐謬贊了,曾祖父告老這麼些年,獨愛整治下庭院,這十多年也才修成這樣。哪能和京城中那些積年的公卿家相比?」

  兩邊說著已到了半畝園,這園卻是扎了籬笆,籬笆邊還種了幾顆扁豆,此時扁豆正爬在籬笆上,有兩棵扁豆已忍不住開了淺紫的花。京中富貴人家,也常有在園中劈這麼一塊地,種菜養雞當做田園風光的,綿珠也見怪不怪,十五姑娘推開籬笆門,裡面卻沒有種菜,而是種了許多竹子,竹子邊還有幾棵梅花,竹子和梅花之中有一條石徑,彎彎曲曲通向上面的三間小屋。

  綿珠瞧了就笑道:「這裡沒有種菜,和別家有些不同。」十五姑娘領了大伙往那小屋走,聽了這話就笑道:「原本祖父是想在這種菜的,誰知五叔卻說這樣太過矯揉造作,要瞧田園風光去莊裡住著就好,生造什麼?祖父這才改種竹種梅,夏日在這消暑,冬日在這賞雪看梅都是最好的。」

  進到屋裡,裡面擺的全是竹桌竹椅,也沒懸詩畫,只在窗邊貼了張描紅習作,這樣別致的布置未免又讓綿珠嘖嘖贊歎。丫鬟們已布好茶水,十五姑娘請綿珠坐下,十六小姐早在剛進來時就跑到窗邊一個小竹椅上坐好,趴在那往外看。九小姐走到她身邊,和她嘰裡咕嚕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窗子開著,竹子被吹的颯颯響,鼻間隱約還有一股暗香襲來,綿珠不由在心裡又贊一聲。外面婆子已傳了飯來,卻不是細瓷,碗是粗瓷,那盤子用的是木盤,那裝飯的,索性就用了半截竹子。果然是有底蘊的人家,綿珠掃一眼就曉得原因何在。

  眾人正待用飯,就聽到外面傳來笑聲:「哈哈,八姐姐,你帶了這麼多人在這吃飯,不曉得有沒有我的?」說著跑進來一個十歲上下的男童,瞧見這男童進來,曼娘起身道:「大弟,你今兒不上學又亂跑?」

  這男童叫徐明晉,是曼娘弟弟,聽到曼娘說自己,徐明晉吐一下舌才笑嘻嘻地道:「今兒表哥來,學裡先生已經知道了,說放我們半日假,我剛從學裡回來,回去尋你不見問了丫鬟才曉得你在這裡。」

  說著徐明晉已經挨次從十五姑娘一直到十小姐都叫過,見弟弟站在那眨著雙大眼,曼娘的心有些軟了,八小姐已經起身讓徐明晉過來坐下:「今兒你來的正巧,有你最愛吃的竹筍炒肉。」徐明晉抬頭去看曼娘,曼娘已把頭轉過去,徐明晉坐到姐姐身邊才笑嘻嘻地道:「姐姐,你放心,雖說先生放了我半日假,等吃完午飯,去見過表哥,我就回去讀書,嗯,先讀孟子。」

  曼娘對難哥兒,怕的是他長不大,對徐明晉,怕的卻是他失了母親教訓,讀書不成。此時聽得弟弟主動提起要讀書,這才端一碗飯給他:「慢著些吃,今兒既放你半日,你就臨晚再讀書也沒什麼。」

  徐明晉點頭,大大地吃了一口飯,十六小姐已經嘻嘻笑著說:「十五哥哥,你是讀書人,我就想問問你,孟子裡面對如何侍親是怎麼說的?」徐家不管男女從小都讀書識字,等漸漸大了,看他們愛什麼,就讓他們從哪一途走,不愛讀書的,若好經商庶務畫畫也不是不許。十六小姐年紀雖然小,可從小就一目十行,有過目不忘之能,連徐首輔都贊過,若是男子,假以時日,難保不是一個狀元才。

  徐明晉一聽堂妹問別的罷了,偏問自己最不熟的孟子,一口飯在嘴裡咽不下去。十六小姐得意洋洋地瞧著他

  ,曼娘抿唇一笑:「你瞧,連十六妹妹的題你都答不出來,還等什麼?快些吃飯吧,吃完了去尋表哥,說會兒話就好。」

  徐明晉乖乖點頭吃飯,十小姐戳一下妹妹的小胖臉:「你啊,為難別人時候就什麼都記得。」十六小姐吐出小舌頭嘻嘻一笑,十小姐無奈搖頭。一頓飯很快吃完,丫鬟們上了茶讓人蕩下口中油膩,徐明晉把杯中茶一口喝乾就要起身去尋俞泠他們,剛走出兩步就有丫鬟進來道:「小九爺他們帶了兩位表少爺過來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4:39

第九章:作詩

  徐明晉慢慢坐下:「倒不用我去尋表哥他們了。」曼娘卻和他不一樣,忙急急地往自己頭上身上摸了摸,方才用了飯,也不曉得有沒有沾到飯粒,頭發有沒有亂?九小姐正在和十小姐說話,回頭瞧見曼娘這樣噗嗤一聲笑出來,這聲笑讓曼娘的臉騰地紅了,有些嗔怪地看九小姐一眼。

  九小姐見她小臉紅紅,決定不再笑話她,這要笑話還是等沒有外人在的時候。這時小九爺已帶了俞家弟兄進來,除了小九爺,還有他弟弟小十二爺,見十五姑娘在,小九爺忙帶了弟弟先給十五姑娘行禮。

  彼此行禮之後十五姑娘才笑著說:「你們都來了,那我瞧著,這也坐不成了,還是帶她們姐妹出去外面逛逛算了。」

  小九爺比十五姑娘只小了一歲,雖說徐大太太待十五姑娘這個庶出女兒只有面上情,可徐家規矩大,小輩們見了長輩,弟弟妹妹見了姐姐都是恭敬有加說說笑笑。小九爺見十五姑娘這樣說就笑著道:「侄兒們就是在外面逛,結果那日頭太大,才說過來這邊乘涼。若十五姑姑帶了姐妹們走了,那不成侄兒們把姑姑趕走了?不成,不成。」

  十五姑娘本就是和小九爺開玩笑的,見小十二爺已經跑到徐明晉站著的地方和他說話就笑著說:「得,都有客人,也就先坐著吧。好在都是親戚,也沒什麼外人。」說著十五姑娘喚丫鬟重新搬竹椅拿茶水點心過來。

  眾人這才各自坐下,雖如此,也是男坐一邊女坐一方,曼娘是一眼就看見俞泠在那裡,害羞的頭都抬不起來,只在那望著窗外,小九爺開腔談了幾句,見俞家弟兄也不說話就笑著道:「兩位表弟去京城一去五年,倒穩重多了,原先在我們家住著時候,那時還……」

  有一個帶頭開口,別人就好說一些,八小姐已經抿唇笑著道:「九哥講那些做什麼,那時候大家都還是孩子呢,現在俞家表弟都已不小了。上回收到十一妹的信,還說俞家大表弟一手梅花畫的好,京城都贊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呢。」

  八小姐和俞泠同歲,月份上大了些,曼娘聽的俞泠被贊,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害羞,偷偷轉頭往俞泠那個方向瞧去,見俞泠正瞧著自己這個方向,一張臉頓時又燒熱了,表哥對自己,看來不僅是婚約所帶來的責任。卻不知道綿珠也坐在自己身邊,綿珠見俞泠眼中的明明是自己,秋波一轉,唇邊已現出一個淡淡笑容。

  她本生的容貌出色,這笑容雖淡,看在俞泠眼裡,就如那深谷幽蘭一樣動人心弦。俞泠的眼變的有些火熱,可這畢竟是在徐家,況且,俞泠的眼已經看到綿珠身邊的曼娘,自己和曼娘還有婚約,並不是那沒牽掛的人,眼中的火熱漸漸消失。

  綿珠看著俞泠眼裡的火熱漸漸消失後轉頭去和別人說話,心中的不甘漸漸漫上來,徐家的人很出色,但俞家弟兄坐在徐家這群人裡面,一點也不輸給他們。綿珠的手輕輕握緊,既已知道俞泠動情,那為什麼還能讓他的情旁落?

  八小姐已經笑著道:「閒坐也是無聊,泠表弟既畫藝精湛,今兒雖梅花已謝,竹卻頗有意趣,泠表弟何不畫一幅竹,再由,」八小姐的眼往小姐們身上一掃,笑吟吟地道:「十三妹妹素喜吟詩寫字,一手簪花小楷連曾祖父都贊的,何不十三妹妹就吟一首詩,再寫在畫上,也算……」

  不等八小姐把話說完,曼娘的臉已經紅的像要燒起來,知道八小姐後面要說的定是珠聯璧合這樣的話,可雖定了親,總還沒有過門,說這樣的話豈不讓人羞死?俞泠點頭正要同意,俞隆已經笑著開口:「簪花小楷雖好,可竹子本要墨色,綿珠寫的一手好飛白,用飛白謄上才好。」

  小九爺咦了一聲:「方才八妹妹說要表弟畫竹時候,我就想要飛白才好,可這飛白素來難寫,哪曉得這位妹妹竟寫的一手好飛白。」綿珠微微一笑:「我不過是因老師作畫之後常要往畫上寫詩詞,有些畫作總要配了不同的字才好。」小九爺平日也是喜歡研習名人字帖的,聽了就很感興趣地問道:「聽妹妹所言,只怕不止會寫飛白?」

  俞隆又插嘴說:「綿珠不過是飛白寫的最好罷了,瘦金、魏碑、簪花小楷,乃至梅花小篆,都能寫。」綿珠面色微微發紅,是常被稱贊的人在陌生人面前很常見的神色:「梅花小篆不過能寫幾個字罷了,哪能寫多。隆哥哥你再這樣稱贊我,我都羞的連人都不好意思見了。」

  說到各種字體,徐家的小姐小爺們都各有涉獵,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不免要請教綿珠一下。綿珠有心想要展才,故也不推辭,拿了筆寫出幾個字來,眾人見她下筆就曉得她果真練過,見她寫的不管是飛白還是瘦金,都各有各的好,不由嘖嘖贊歎。

  綿珠這一寫,未免讓徐家的小姐小爺們技癢,先是九小姐主動請纓抄錄了一首詩,又是徐明晉被逼著默了一篇孟子。綿珠見徐家的這些人,無論男女都寫的一筆好字,心裡由曼娘而生的輕視之心慢慢收起,抬頭見俞泠已經畫好一幅墨竹,笑著開口道:「方才我在寫字時候,卻已經做得一首詩,眾位若不嫌我的詩污了耳朵,還容我念出來。」

  眾人自然稱好,縱然曼娘也想出一首,可綿珠是客人,也要先讓她念出來。綿珠果然念出七言四句出來,曼娘側耳細聽才贊道:「姐姐的果然比我好,我的就不說了,免得污了姐妹們的耳。」九小姐扯下曼娘的袖子:「不過是姐妹們在一起玩笑作詩罷了,又不需要比試什麼,你快些說,不說,我可就要打了。」

  十六小姐吃吃笑出:「九姐姐這急的,就跟學裡的先生一樣。」九小姐瞪十六小姐一眼,曼娘只得把自己的詩念出,八小姐聽了道:「十三妹妹這首五言絕句,雖說意境上沒有綿珠妹妹的開闊,可精致上卻遠勝過。說來,倒是各有勝場,泠表弟,你說,要謄哪首?」

  曼娘年紀比綿珠小,這各有勝場,自然就是說她比綿珠做的好,綿珠總是客人,十小姐忙笑道:「八姐姐慣來護著人,要我說,開闊是我們女子少見的,精致是女兒家常見的,自然是綿珠妹妹的詩來的好。」

  俞泠乍一聽,自然是想謄綿珠的上去,可曼娘是自己未婚妻子,放著未婚妻子的不謄而謄別人的,難免會被人說,沉吟一下才道:「八表姐既最初提議由十三表妹吟詩,自然是謄十三表妹的。綿珠妹妹,你過來寫吧。」綿珠聽到要謄的不是自己的詩,心裡未免有些小洩氣,可聽到俞泠要自己過來謄詩,那絲洩氣又消失,上前接了筆就把曼娘的詩謄在墨竹上方。

  眾人果然又贊畫好、詩好、字寫的也好。九小姐笑嘻嘻地道:「表哥這畫,就送了我吧。」不等俞泠開口十小姐就笑著道:「送你?等日後表哥成了名,那時寸紙寸金,你好拿出去賣了換銀子花?」九小姐啊了一聲,眼眨了眨:「十妹妹你怎地這麼知道我?」

  眾人頓時都笑了,八小姐邊笑邊對綿珠道:「你是不曉得,我家這個妹妹,是姐妹裡最愛銀子的,別人出閣用的嫁妝都是爹娘給的,偏她,四五年前就說要自己掙嫁妝,拿了自己攢的月例銀子和年節時候的賞錢說要做生意,還不夠,又拉上十妹妹和十三妹妹,說讓她們入一份子,到時給分紅。十妹妹和十三妹妹也老實,就答應了。開了專門賣零嘴的鋪子,這麼些年虧得掌櫃和伙計們出力,一年也能賺個七八百銀子。她的零花銀子,倒比別人多。」

  這事徐家上下皆知,在長輩們瞧來,不過是小打小鬧,由她們鬧去。九小姐已經睜大一雙眼:「姐姐你怎能這麼說我,雖說一年分給十妹妹和十三妹妹也就兩百來兩,可也不少了。」說著九小姐促狹一笑:「要曉得,前兒我送去給姐姐添妝的那五百兩銀子,全是我從這鋪子上攢的。」

  說到添妝,八小姐不由臉一紅,伸手要去扯九小姐的耳,眾人忙笑著上前解

  勸,這副畫自然還是歸了曼娘,俞泠既動了畫興,又畫了副牡丹,這副畫著了色,費的時候也長些。落後由綿珠用簪花小楷寫了首詩在上面,眾人都是能品評的人,自然瞧出綿珠這手簪花小楷比起曼娘也不差,不由各自嘖嘖贊歎一番。

  畫畫作詩,又彼此說笑一番,等到晚上徐大太太吩咐備了酒席為徐琴接風,這才分開。這日算得上盡歡而散,曼娘捧了那卷畫,回到房中就把它放在桌上,手指點在上面,慢慢地描摹著一筆一劃。雖說不能像大姑母一樣精通畫技,可也要稍通一些,日後才好,才好,夫唱婦隨。曼娘想著想著,一張臉又羞的滿是紅色,未來的日子,在曼娘心中,是如此的美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4:51

第十章:姨母

  過的幾日,陳珍蘭把娘家的瑣事理清爽,前往徐家探望外甥們。原先八奶奶還在時候,陳珍蘭過來徐家都是要住幾日的,此次也不例外。

  雖說上有徐大太太,但總是自家親戚,商量後還是讓陳珍蘭帶了女兒住在曼娘這邊,至於陳珍蘭的兩個兒子,就在外院和俞泠他們一起住。既已定下,曼娘早早就讓丫鬟們把廂房收拾出來,被褥床帳枕頭一概都要換了新的,又要挑兩個得力的人過去服侍。

  正在忙碌時候,九小姐和十小姐一起過來,見曼娘房裡的下人們在那忙碌著尋找各色東西,兩人走進門笑瞇瞇地說:「哎,我們都來的不巧,明明曉得你今兒要忙著收拾東西好讓五姨母過來住,都忘了,偏要來打攪。」

  雖在百忙之中,曼娘還是先請兩個姐姐坐下,又讓丫鬟端茶上來。九小姐止住她,往四周瞧瞧就笑了:「祖母還怕你哪裡准備的不妥當,特地讓我們過來瞧瞧呢。現在瞧來,樣樣都是妥當的。」

  十小姐喝一口茶也笑了:「嗯,十三妹妹這麼能幹,到時嫁過去,定是裡外都能當家的。」曼娘一張臉又紅了,嗔怪地瞧十小姐一眼,十小姐還沒說話,九小姐已湊到曼娘耳邊:「你還不曉得吧?這回五姨母來,祖母說,趁著長輩們都在,只怕要商量你的婚事了。」

  雖說訂婚已久,可這回商量就是要定期了,曼娘的臉更加紅了。十小姐已經用手指捅下她:「你臉紅什麼,難道你不歡喜?」九小姐瞧著上面掛著的墨竹圖笑了:「不歡喜,就不會把這墨竹圖好好地裱了掛在屋裡,只怕是瞧著這畫,就思人。」

  說著九小姐和十小姐放聲大笑,曼娘被說的又羞又臊,站起來跺腳道:「你們倆,偏就拿我打趣,我去找大伯母和三伯母說去。」十小姐笑嘻嘻地拉著她的手:「好啊,你快些去找我娘,只怕那時我娘會問你,想要些什麼添妝,和八姐姐的不一樣才是。」

  曼娘用手捂住臉,心中的喜悅一波連著一波,能嫁一個知根知底素來熟識的人,可是比嫁別人好太多了。

  陳珍蘭到那日,徐大太太帶了兒媳和孫女們在二門前迎接,剛在二門口站定,既瞧見陳珍蘭帶了一群人走過來。上回陳珍蘭來徐家還是三年前,曼娘站在那有些恍惚,看著姨母的笑,竟覺又瞧見自己的娘,淚不由在眼中旋了一下,很快就咽下去,不能讓姨母看見自己哭。

  徐大太太已握住曼娘的手迎上去,陳珍蘭忙站定行禮,徐大太太鬆開曼娘的手疾步上前去扶陳珍蘭:「都是至親,五姨休如此客氣。」陳珍蘭順勢站起,瞧著徐大太太道:「親家太太一年沒見,倒比在京城時容色還要潤澤,果然是家鄉水土養人。」

  婦人們不管到了多大年紀,都喜歡別人稱贊自己年輕,徐大太太也不例外,笑著道:「我老了,哪似你們年輕人。」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互相讓著往屋裡走。到的屋內未免還要讓一下,徐大太太方才坐了上位,陳珍蘭在旁邊相陪。

  到此時徐家人和陳家人各自互相行禮。曼娘雖著急見到姨母,可也要謹守規矩,等輪到自己行禮時候,叫了聲五姨母,聽到陳珍蘭含笑說:「曼娘比三年前可長高許多,是大姑娘了。」姐妹們彼此聲音總是有些像的,曼娘聽在耳裡只覺得這是娘在對自己說話,那淚忍不住又要出來,當著眾人又不能如此,微低下頭讓眼裡的淚消失才抬頭一笑:「都三年了,若我再不長大,豈不辜負了吃下去的那些飯菜?」

  少女清脆的聲音裡微微帶上一點鼻音,顯得格外嬌嗲,徐大太太笑出聲:「小十三這張嘴,越來越像你三嬸嬸了。還辜負了吃下去的那些飯菜,虧你想的出來。」陳珍蘭笑著把曼娘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對徐大太太道:「曼娘這樣,倒有些像她舅舅,外甥像舅,這話是果然沒錯的。」

  在座眾人自然都點頭,又說幾句家常,徐大太太就吩咐八小姐她們陪陳珍蘭的兩個女兒去園裡逛逛,話音剛落,柳嫂就笑著走進來:「太太,姨奶奶帶來的三位表少爺說要進來給太太磕頭呢。」

  陳珍蘭生的兩兒兩女,怎麼這會兒又多出來一個?陳珍蘭已經笑了:「另一個是我五叔家的孫兒,親家太太在京裡時見過他的。」徐大太太了然點頭:「原來是九舅老爺的孫子,記得他素來很得太皇太妃的疼愛,做齊王世子伴讀,怎的會隨你們一道回來?」

  齊王是仁宗皇帝的幼子,今上皇叔。生母是仁宗昭儀,先帝尊封為賢太妃,今上更尊為賢德太皇太妃,外人只知這位太皇太妃是陳珍蘭父親陳閣老的妹妹,卻少有人知道這位陳太妃原本只是陳家丫鬟。那年發大水,爹娘死在大水裡面,太妃就賣身進陳家做丫鬟得來銀錢葬了爹娘。

  過得一年,仁宗皇帝因上年發大水而特地來此地巡行,當時有人看陳家不順眼,竭力在仁宗面前稱贊陳家女兒相貌出眾人品端莊,這樣的人若在民間隨便嫁了豈不可惜?仁宗皇帝雖對女色不大在意,但聽到陳家女兒從小熟讀詩書,胸中有大丘壑也未免動了念,下詔招陳家女兒入宮。

  仁宗當時已年近六旬,陳家適齡的女兒不過十五六歲,怎捨得就此送進宮去伴駕?但也知道這事是有人

  陳閣老的父親仔細看看這位太妃,見她生的也好一個模樣,再細一問,原本就識得字,進陳家這一年多來伴著主人更多讀了幾本書。況且聖旨之上只寫了要陳家女兒進宮,可沒有說是哪位女兒,更沒有說是義女親女。送她進宮也不算欺君。

  自然滿口答應,當場收這位太妃為義女,序了排行,在姐妹們排行為八,讓全家上下都來認過,從此就沒了那個丫鬟而只有一位陳八小姐。

  到得聖旨上說的那日,陳家把這位八小姐裝扮好了,又備了厚厚一份嫁妝送到仁宗行宮。仁宗不過偶然興起,見陳家送來這個果然相貌出眾,再問幾句詩也能答上來,也就寵幸一度封做美人帶回宮去。

  陳家這邊放下心,那頭就把太妃的弟弟接進家來,依舊序齒排行,稱做九爺。過的三年傳來喜訊,陳美人生下一個兒子,仁宗年將六旬而得兒子心裡也是歡喜的,將美人進為婕妤,傳旨封賞陳婕妤家人。

  陳家上下得到消息當然也很高興,陳閣老的爹是忠厚人,問的九爺本姓也是陳,索性把陳九爺的親生爹娘當做支系寫進陳家族譜,又寫明他們本是九爺本生父母,九爺本是過繼過來的。這樣等陳九爺異日得了功名,也能誥封親生父母。

  陳閣老的爹做事漂亮,陳婕妤知道後也心中深感,轉眼仁宗皇帝賓了天,兒子封王後陳太妃就出宮和兒子居住,弟弟也接來京中,說起陳家許多好處,兩邊也真當族中一般來往,外人不知道的也只當陳太妃和陳閣老是親兄妹,並不曉得其中彎曲。

  陳珍蘭聽到徐大太太這樣說就笑著道:「正是因為太得太皇太妃疼了,五叔才說男子漢哪能不經風受雨,在京中人人捧著,倒不如出來游歷一番。我正巧出京就一起帶他出來,等在家裡待上些日子,還要出去游歷呢。」

  她們在那說話,小姐們已經走到門外,一群正當綺年玉貌的少女,衣飾都是鮮明的,走在那裡讓人眼都移不開。曼娘正和表妹琦玉說話,就覺有人瞧著自己,還以為是哪個姐妹,正要去看就聽到表妹發出喜悅叫聲:「十二哥哥,你們是進來給親家太太問安的?」

  少女們這才發現院門口多了幾個少年,領頭的是小九爺,陳珍蘭的兩個兒子和俞家兩弟兄眾人也都熟,唯獨有個少年從沒見過,他眉似刀裁鼻如懸膽,天庭飽滿唇邊含笑。正對琦玉點頭:「是,我們正是要進來給親家太太問安的?小琦玉,你剛進門就要纏著表姐妹們帶你去玩?」

  這人說話是京裡聲口,和別人都不大一樣,曼娘頓時知道這位就是九舅公的孫兒,那位齊王世子伴讀,陳銘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5:01

第十一章:定論

  都是表弟兄姐妹們,身邊又跟隨了不少的丫鬟婆子,徐家的小姐們也沒有那麼扭捏,彼此又見了一輪禮,琦玉已翹起小嘴說:「十二哥哥,你還是趕緊進去給親家太太問安吧,我啊,要和姐姐們去園子裡逛逛,免得被你白說了。」

  陳銘遠笑的一雙眼彎起來:「小琦玉果然長大了,都曉得說我了。」琦玉小嘴一撅:「那是,我現在可不是小孩子了。」眾人見這樣都笑了,陳銘遠笑的格外開心。曼娘還是頭一次看都陳銘遠,不由多看一眼。

  餘下姐妹也大都如此,既彼此見過禮,少年們也就往裡面去給徐大太太問安,少女們繼續往園子裡面去,剛走出數步,就聽到陳銘遠笑嘻嘻地問俞泠:「俞表哥,那個穿月白的,就是俞家嫂子吧?」這輕浮的兒郎,曼娘頓時有些惱了,琦玉瞧見了忙笑著道:「表姐,十二哥哥素來都愛開玩笑,和俞家大表哥又是熟識的,等過會兒我讓他來給表姐道不是。」

  當著自己遠道而來的表妹,曼娘也不好說什麼,雖算起來和琦玉是親親的姨表姐妹,但也不過見過幾回,和他們那些在京中常來往的表兄妹是不一樣的。八小姐也輕輕握住曼娘的手:「邱大表妹說的是,我們總要出閣的,等出了閣遇到的人總不像在閨中一樣,那時若還似現在這樣靦腆溫柔,怎麼料理家務這些?」

  曼娘點頭:「我沒有惱,只是覺得有些……」不等曼娘說完,九小姐已經嘻嘻笑了:「只是覺得有些害羞?」曼娘方才收起的惱意這下全出來了,握起粉拳就往九小姐肩頭捶去:「九姐姐慣會取笑我,等……」

  不等曼娘說完九小姐已經笑著往十小姐身後躲去:「等什麼?等我出嫁,我可和你說,我的性子你是曉得的,可不會像你這樣靦腆溫柔。」曼娘方才的三分嗔意此時變成七八分,雖被八小姐拉住,也要上前去扯九小姐。

  九小姐往後一躲,誰知卻撞到了人,原本以為是哪個丫鬟也不大在意,聽到琦玉喊宋姐姐忙站直身子,回頭瞧見是綿珠,正彎了腰在那去摸腳面。九小姐猛地想起方才撞到時候好似踩到什麼東西,難道踩的就是綿珠的腳?忙扶住她:「綿珠姐姐,對不住的很,我沒瞧見你。」

  八小姐她們也圍上來,先把綿珠扶了坐下,十小姐親自動手替綿珠脫了鞋襪一瞧,見那腳面上青了一塊,八小姐邊說抱歉邊對九小姐道:「你也是個姑娘家,怎地下腳沒有輕重,青紫成這樣?」說著就讓丫鬟快些去尋徐大太太拿些上好藥酒來,又讓婆子們抬乘小竹轎來,好送綿珠回去。

  綿珠想也是有些疼,但見幾位小姐亂成一團,咬牙忍痛開口道:「不關九妹妹的事,是我聽的邱家兩位妹妹來了,想過來瞧瞧,誰知走的急了,沒瞧見九妹妹走過來。」綿珠相貌本來就生的極美,此時俏臉雪白,又咬牙忍痛開口為九小姐求情,越發讓人對她心生好感。

  眾小姐們忙齊齊安慰,此時婆子已抬了竹轎過來,眾人也沒有游玩的心情,簇擁著綿珠上轎離去。

  徐大太太聽丫鬟來報九小姐不慎踩到綿珠,要尋上好藥酒,忙讓柳嫂尋了藥酒出來,又讓柳嫂代自己致意,柳嫂自然應是。原本陪著徐大太太說話的陳銘遠已經起身道:「親家太太,孫兒在京城時和宋家妹妹也是熟識的,既她傷了腳,還請親家太太允孫兒去探望下宋家妹妹。」

  陳銘遠說去,小九爺他們自然也要跟隨去探望,畢竟綿珠是客人,又是被這家裡人踩傷的,做長輩的不好去道歉,做小輩的代為道歉也是常事。徐大太太點頭讓他們都出去了,這才轉向陳珍蘭:「貴府這位十二表少爺真是生的好,教養也好,說來沒聽說他定親的消息。」

  大抵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瞧見個出色的男子總要打聽定親了沒,也好為自己家裡的女孩們謀劃一番。陳珍蘭自然曉得徐大太太這問話的意思,笑著道:「原本太妃瞧中了一家女兒,想去求陛下一道旨意,可誰知算命的說這孩子不宜早娶,總要再等些年議親。」

  陳太妃瞧中的姑娘還要去求今上下旨,只怕是皇家女兒,這麼一說徐大太太就明白了,陳太妃既然看重這位侄孫,以後他的婚事自然也是太妃做主,別人說不得話,笑著道:「難怪九舅老爺要他出來游歷,原來也有這個主意。」

  丫鬟掀起簾子,徐琴走了進來,她和陳珍蘭也是熟識的,也無需多說也就坐下說話。徐大太太是長輩,自然是她先開口:「五姨遠道而來,我們聚在一起也是難得的,算起來八奶奶的孝期,到明年八月也就滿了。曼娘那時也是及笄之年,你大姐姐你是知道的,這些年油鹽醬醋絆得也頭疼。想早些娶媳婦回去照管著,雖說這事夫家娘家做主也成,可舅家也要商量著,不然這親戚就疏遠了。」

  按說曼娘有舅舅,外祖也在,這事尋舅舅商量就是。但徐大太太曉得,陳閣老的家,陳珍蘭不說全當,也能當一大半。和子孫繁多的徐首輔不一樣,陳閣老子女上有些艱難,年過三十才生了陳珍蘭,過得兩年又生下八奶奶。此後陳夫人又沒了動靜,陳閣老四十歲那年為生子納了一妾,可那妾也沒有生下什麼。

  足足到陳閣老五十歲那年,陳夫人才老蚌生珠得了個兒子,那時陳珍蘭已經十七,見弟弟年幼,父母皆已年老,若姐妹們都出嫁了,弟弟誰來照管?放心不下家裡的事,又在家待了五年才出嫁,那時八奶奶都嫁到徐家生下曼娘了。由此陳珍蘭雖出嫁,但陳閣老還是倚重這個女兒,大事總要和她商量。

  對曼娘的婚事嫁期,陳珍蘭曉得徐家都已定了,笑了笑道:「此事親家太太要問侄女,侄女也只有樂見其成的,不過曼娘畢竟年紀不大,又失了母親,貴府雖則長輩們極多,親家太太也是疼愛孫女的,但有些細微事難免照料不到。侄女有個不情之請,不曉得親家太太能否答應侄女?」

  徐大太太笑了:「你我兩家雖則異姓,卻是至親,你說的定是為曼娘好的事,但說無妨。」陳珍蘭笑了:「侄女不過是想著,既然大姑奶奶也是長居京城的,索性就帶了曼娘和難哥兒往京城去,曼娘待嫁,我家那幾個孩子這些年漸漸長大,我倒覺得沒有孩子牙牙學語有些寂寞,想照顧下難哥兒。」

  這話一說出來,徐大太太就曉得,陳家定不願意把難哥兒過繼出去,不過想想也是,難哥兒不過繼,就是陳閣老的外孫,九奶奶只是個知縣的女兒,家世哪能比得上陳家。況且徐大太太心裡也不想難哥兒過繼,現在陳家主動把這難題接過,心裡早早應了,嘴裡還道:「五姨果然心疼他們兩個,只是曼娘四伯五伯都還住在京城,縱要在京城待嫁,哪能讓曼娘住到五姨家去?」徐四爺五爺都是二老爺的兒子,一個在戶部任主事,另一個還是監生在讀書。

  只要徐大太太答應就好,陳珍蘭笑的更真心:「這有什麼,曼娘平日就住在徐四爺那邊,我想她了,讓她過去我那邊住幾日,別人又會說什麼?」徐大太太心裡明白,這住幾日只怕是成月住過去了,這才笑著應了。

  這邊的大事商量定了,那邊的少年男女們也說笑的很開心,綿珠傷了腳面,九小姐本是閨閣弱女,力氣也不甚大,雖青紫些,等藥酒拿來揉上疼痛也就漸漸消了。經了這事,小姐們不好立即出去玩,只有坐在那陪綿珠說笑。

  不一時少年們也來了,女兒家的閨房男子也不好直接進去,綿珠也就被八小姐扶了出來,向少年們一一道謝。別人也就罷了,俞泠格外關切些,問的更仔細些,又叮囑綿珠的丫鬟千萬不能讓綿珠著了冷水,以免落下病根。

  少年們心粗沒有感覺,但少女們總是心細的,先是曼娘感到有些不安,但曼娘面嫩況且當了這麼多的人又不好問出來,只是低頭絞著帕子,盤算著偷個空讓丫鬟去悄悄地問問俞泠的小廝,這師兄妹們關心本也是常事,可這未免也太關心了。

  十六小姐年紀小,早已鼓了腮幫子問出來:「大表哥實在太不像話了,前兒我感了風寒,你也來探我,可就只讓我好生歇著,哪像今日問綿珠姐姐這麼細。我可是你親親的表妹。」十六小姐這一質疑,讓俞泠頓時醒悟過來此時已不是在京城,忙笑著道:「十六表妹,你在家中有爹娘有祖母祖父,還有這麼多姐妹陪著。我這個表哥自然只需叮囑就好。可師妹從小無父無母,身世堪憐,我既是做師兄的,自然要幫嬸嬸分憂,仔細關心叮囑才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5:14

第十二章:秋千

  十六小姐哦了一聲,俞泠手心已經有了汗,本以為這事已經過了,偏偏九小姐捂住嘴笑了:「照十三妹夫這麼說,等十三妹妹生了病,妹夫肯定問的更加細緻了?」這下不光是曼娘,俞泠的臉也變成一塊大紅布,曼娘當著眾人,不好和九小姐像方才一樣打鬧,但還是用手帕蒙住臉,把頭靠在十小姐肩上,自己一個人在那害羞。

  俞泠沒想到答了一個十六小姐,又來一個九小姐,問的還是這麼直指人心又讓人有些尷尬的問題。俞泠下意識地看向綿珠,見綿珠一張俏臉雪白,眼雖垂在那裡手卻使勁拉著衣衫袖子。認識已經三年,算得上是朝夕相對,俞泠不知道什麼時候,綿珠的一顰一笑都進了自己心底,一直都記得自己有婚約,所以對綿珠,只敢多關心罷了。

  此時九小姐當著眾人面問出這話,又看見綿珠這樣有些黯然神傷的表現,俞泠不知道自己的一顆心,到底是偏向誰更多些。綿珠下意識地咬住下唇,雖然能知道俞泠的答案,十之八九是肯定的,可還是希望能聽到不一樣的,可惜並沒如她願,俞泠在短暫的沉默後已經笑著道:「十三表妹是我未婚妻子,對未婚妻子,自然是不一樣的。」

  少年們發出哄笑聲,綿珠知道自己也該像身邊的少女們一樣,露出了然的淺笑,可這樣就不能讓俞泠知道自己的心,好在綿珠一直低著頭,那頭還是沒抬起,只是輕輕扯著手裡的帕子。

  俞泠說出這句話之後,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不由自主看向綿珠,見綿珠緊緊扯住手裡的帕子,曉得她是傷心了。可自己已經定親,只能辜負。雖然心裡這樣決定,但難免還是有些失落,好在可以裝羞惱轉身離去。

  他這一大踏步轉身走,少年們都笑了,數陳銘遠笑的最為開心:「俞大哥害臊了,走,我們都跟上去,讓俞大哥帶我們在這附近轉轉。」少年們說笑著離開,十小姐這才捶曼娘一下:「快別害羞了,都走了,你啊,也抬起頭來。」

  曼娘抬頭看著十小姐,咬一下唇正待說話就看見九小姐面上的得意笑容,不由啐一口她:「呸,哪有你這樣的,當了這麼些人問出去,到時傳出去,只會說我不知羞。」嘴上是嗔怪,可心裡卻是喜悅,少女的心思大抵如此,九小姐長長地哦了一聲:「那照你這麼說,就不問了,要等你嫁過去慢慢地問?」

  曼娘越發羞澀,起身就要去撕九小姐的嘴:「讓你亂說,我不理你了。」八小姐是個大的,笑著上前拉住曼娘的手:「好了,都別鬧了,本來說的是陪邱家表妹去園中好好逛逛的,誰知先是綿珠妹妹傷了腳,又是在這問候,說起來,都是九妹妹你的錯。你今兒啊,該好好地給綿珠妹妹、邱家表妹和十三妹妹陪不是才怪,還有臉在這鬧。」

  琦玉忙笑著道:「天氣有些熱,坐在這乘涼說說話也好。八表姐太過客氣了。」九小姐已經笑嘻嘻地對八小姐道:「瞧,邱家表妹也不怪我。姐姐,你還有什麼話說?」八小姐伸手點妹妹額頭一下:「你啊,就仗著我們疼你。不過綿珠妹妹那裡,你可要好好地陪個不是。」

  九小姐點頭,綿珠腳上的疼已經定了,不過一張俏臉還是有些白,聽到八小姐這麼說也笑著說:「要不是被九姐姐踩到腳,還不能和姐妹們這麼說天道地,這就叫因禍得福。」少女們都笑了,琦玉也點頭:「綿珠姐姐從來都是會為旁人想著,我們啊,實在是比不過。」眾人都笑了。

  閒坐著總是無聊,琦玉側頭想一想就笑道:「可惜已經入春了,不然我記得園子裡牡丹花邊還有一架秋千呢,這會兒去打秋千也好。」

  十小姐也點頭:「誰也沒說只有春日才可打秋千的,這會兒去打秋千也好,只是綿珠姐姐傷了腳,只能看著我們打,不能一起玩樂總是不好。」九小姐是個愛玩的,聽了這麼一聲就巴不得趕緊去打秋千,已經去扶綿珠:「這有什麼難的,在秋千上墊了墊子,讓綿珠妹妹坐上去,我們在後面慢慢推著就成。」

  綿珠雖被扶了起來,但也要推辭一番:「不必了,我就坐在那和你們說說話就是。」十小姐也上前來扶:「讓姐姐受了傷已是我們不對,更哪有讓姐姐瞧我們坐著,我們在那玩的道理?」

  十六小姐也連連點頭:「就是,前幾日姐姐還畫畫作詩呢,今兒打了秋千,也要畫一幅畫,作一首詩,讓我掛在房裡。」前面一句還好,後面一句讓眾人都笑了,十小姐回頭敲妹妹腦門一下:「有你這樣的人嗎?綿珠姐姐傷了腳,你還巴巴地望著別人給你畫畫,好讓你掛在房裡。回頭啊,我要說給娘聽,瞧娘怎麼罰你。」

  十六小姐一張小胖臉都皺起來:「姐姐,不要這樣啊,等綿珠姐姐腳好了再畫也不遲。」眾人又是一番大笑,已經走近牡丹花叢邊,方才琦玉提議打秋千,八小姐已經先行吩咐丫鬟婆子們去那裡准備。此時牡丹花叢邊已經放了桌椅,擺了茶水點心,秋千也被重新擦拭過,丫鬟們正在小心翼翼地重新查看秋千架,繩子緊不緊,板子綁的牢不牢。

  直到萬無一失,才上前請小姐們開始打秋千,除綿珠外眾人都站起來,先請客人上了秋千,琦玉姐妹也是愛玩耍的,稍微推辭一下就上了秋千。丫鬟們替她攏了裙子去了釵環,這才扶了她上秋千,先還是輕輕地推了幾下,但漸漸加大力氣,琦玉雖打慣了秋千,但徐家這秋千比自己家的要高一些,在半空心中又喜又怕,咯咯笑個不停。

  眾小姐們仰頭看著,有笑說似月中嫦娥的,也有說該怎麼畫下來才好,這畫自然就落在綿珠身上。等琦玉下來,才是琦玉的妹妹琦華打了秋千,等這兩位都打過,八小姐就讓丫鬟們在板子上鋪了厚厚的褥墊,請綿珠過去。

  綿珠此時腳已經不大疼了,看見她們站在秋千上把秋千蕩的高高的,有心也想去試一試,可是方才還說自己腳疼,此時也不好開口再說自己要站在秋千上,也只得被扶到褥墊上坐好,由丫鬟們推著慢慢地在蕩著秋千。

  這樣坐著,自然沒有站在板子上蕩得高、看得遠,綿珠被推了幾下就示意丫鬟停下,請徐家小姐們上來玩耍。九小姐性喜蕩秋千,早就摩拳擦掌在旁邊等著,見綿珠停下,急忙就挽起袖子,把外面的裙子脫掉,只穿了鸚哥綠的縐紗褲子,繡了蓮花的鞋子上前握住繩子就要上秋千。

  十六小姐已經嘟起嘴:「九姐姐,我最小,該輪到我了。」九小姐不等丫鬟推,一腳站在板子上,另一只腳還在地上,聽到十六小姐這話就笑著說:「十六妹妹,我這是給你看個樣。」說著那只在地上的腳猛地一蹬,腳縮起時人已經飛到半空。

  琦玉本以為九小姐只是說說,誰知竟這樣大膽,倒嚇了一跳,仰頭叫道:「九表姐,你可要小心些。」曼娘已經笑著說:「表妹不要擔心,九姐姐蕩秋千素來是這樣的,好在我們家這秋千不算太高,上回去九姐姐外祖家裡,他家的秋千才算得上高呢,九姐姐玩耍的格外開心,不過下來後,大伯母還是說她了。」

  這麼高還不高,琦玉仰頭望去,只能看見九小姐鸚哥綠的褲子,隱約還能聽到幾聲鈴鐺響。十小姐一臉無奈:「怪不得九姐姐今兒想蕩秋千呢,原來是戴了那對銀鈴釵出來,不這樣,怎麼能聽到鈴鐺響。」

  正和綿珠說話的琦華不免問兩句,曼娘代答了,一群人瞧著九小姐越飛越高,八小姐雙手放在嘴邊,高聲喊道:「妹妹,快下來吧,讓幾個妹妹也蕩一會兒。」九小姐這才遠遠地哎了聲,慢慢把秋千放下來。

  八小姐已經迎上前去用帕子給她擦著汗,嘴裡說她幾句,九小姐還是笑嘻嘻地。綿珠抬頭看著曼娘,見她在陽光下笑容明媚,那張堪堪只稱清秀的臉竟也帶上幾分明艷。若不是自己出身,這樣一張相貌,父母自會百般為自己謀劃一個好親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爭一個曖昧不清的男人。

  此時已輪到曼娘打秋千,曼娘上了秋千,蕩高時候不由笑出聲,這笑聲飛的很遠,近似能傳出牆外。徐明晉不由嘟起嘴:「姐姐們要在園裡打秋千,我們就不能進去園裡玩,不然再像那日一樣畫畫作詩多好?」

  陳銘遠已經笑著道:「說打秋千,我倒想起一句詞來,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陳銘遠停下不念,後面的多情總被無情惱好似有點不大吉利,況且牆裡的是徐家和陳家的姐妹們,未免有點輕薄了。俞泠的眉不由微微皺起,俞隆已經笑著說:「十五表弟,這畫畫作詩倒輕易,可惜就是沒有酒。」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5:29

第十三章:往事

  在座的都是年輕少年郎,一說到這酒,登時眼就亮起來,徐明晉已經去看小九爺,小九爺遲疑下才道:「這酒也不是什麼難事,前兒大哥還給了壇十年陳的花雕,可十五弟和邱家表弟都還小,可不能喝這個。」

  邱家表弟就是陳珍蘭的兩個兒子,一個十一叫邱安,另一個才八歲,八歲的小孩子還在那啃著手裡的點心,邱安已經笑嘻嘻地說:「九表哥,不就是花雕,又不是那北邊的燒刀子,怕什麼?」徐明晉見表弟幫忙,立即就說:「就是就是,花雕又不是燒刀子,小孩子也能喝。」說完徐明晉感到不對,伸手去扯邱安的袖子:「表弟,你怎麼曉得燒刀子什麼味?」

  邱安壓低嗓子:「那回我跟俞家表哥出去,在酒樓上聽說有什麼北方來的燒刀子,就喝了,結果一口就被悶掉了。」俞泠俞隆的臉都紅起來,俞隆已經拍邱安一下:「就那麼一回,哪曉得你一口酒就倒了,害的回去被五姨母罵。」

  眾人都嘻嘻哈哈笑起來,既然弟弟們都想喝,小九爺搖頭:「罷了,既如此,拼了被祖母罵一回也要帶你們喝酒。」徐明晉已經笑嘻嘻地起身給他作揖:「就知道九哥很好。」小九爺搖頭笑笑叫來小廝,讓他到裡面去把那壇花雕拿出來,又讓人備好筆墨紙硯,打算邊喝酒邊吟幾首詩、做幾幅畫,消磨這時光。

  小廝很快就帶了花雕回來,不過不是一個人,柳嫂帶了兩個婆子提了食盒過來,見到柳嫂原本臉上笑嘻嘻的眾人神色不由一滯,小九爺忙起身道:「徐媽媽,今日有……」柳嫂已讓兩個婆子把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笑著道:「太太曉得小九爺要招待幾位表少爺,特地說有酒無菜也是不好,吩咐廚房備了幾樣下酒菜,又說這個季節喝花雕,要燉熱了再放幾顆楊梅才是。雖沒有新鮮楊梅,也拿了好話梅過來。只是太太也說了,你們年輕孩子在一起,總要玩的痛快些,但也不能丟了禮儀。」

  原來不是來阻止自己喝酒的,小九爺這才鬆一口氣,連連對柳嫂作兩個揖,柳嫂相幫著小廝把酒燙熱,這才回去給徐大太太復命。

  徐大太太聽的客人們被照顧的很好,這才笑著對陳珍蘭道:「記得在京城的時候,我也喜歡看著年輕小孩子們玩耍,可自從回了家鄉,就覺得身上乏,看起來是真的老了。」陳珍蘭知道徐大太太這話是謙詞,笑著道:「親家太太雖小了家母一歲,可家母這些年腿腳都不住好了,每日只在院子裡轉悠,連客都懶怠見。哪似親家太太一樣還有這麼好的興致,逗孩子們玩。」

  陳夫人因早年生育不順,還是很受了些熬煎,哪似徐大太太一直都順順當當的,連婆婆都沒正經服侍過兩年?徐大太太笑著說了幾句謙虛的,陳珍蘭順著話就道:「親家太太身體健旺,那可不光是您自個的福氣,也是我幾個外甥的福氣。」

  徐啟總是要另娶的,男兒的心此時說的再好,若是娶了個不賢惠的,難免會對那三個孩子有些影響。徐大太太自然一口應了:「但願能應了五姨的吉言,我啊,也不求多的,只求能看見難哥兒長大娶親就是。」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這麼半天,徐琴早就坐不住了,趁這個間隙開口:「娘若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昨兒看見牡丹開的好,正想畫一幅牡丹圖。」這個女兒的脾氣徐大太太是知道的,也沒多說什麼,等出去了才歎氣:「五姨你也不是外人,琴兒這脾氣,還是這樣。」

  別人抱怨女兒,陳珍蘭自不會跟著抱怨,只笑著說:「大姑奶奶也是個有福氣的人,雖說那邊的姑爺去了的早,可這些年在宮中做供奉,太后看重,侄女瞧著她這脾氣,也比原來好了不少。」徐大太太嗯了一聲:「我啊,現在就有些後悔當初讓她跟了五叔一起學畫,又嫁了那麼個姑爺,不過也虧得她吃了那麼兩年沒銀子的苦,不然只怕還不肯應詔入宮做供奉。」

  徐琴是徐大太太長女,深得徐老太太疼愛,和五老爺年歲相近,兩人名雖叔侄,但徐琴和五老爺之間,但情分上更像兄妹。徐琴幼年就有才女之名,等她及笄時候,無數人來求親,最後徐首輔按照徐琴的意思,擇了一個能詩善畫的才子嫁過去。

  俞家雖則比起徐家窮了些,徐大太太心裡覺得這樣人家要女兒怎麼過日子,但既是公公的主意也就忍了,給徐琴備了厚厚一份嫁妝,這份嫁妝就算兩人坐食,也足夠用兩三輩子的。

  徐琴嫁過去後和丈夫之間真是琴瑟和鳴你恩我愛,看在徐大太太眼裡,只要這樣也就罷了。哪曉得俞姑爺是個慷慨大方之人,原先手裡銀子不多,將將度日時候,還呼朋喚友,做竟日之游。現在娶了首輔孫女,帶來的嫁妝豐厚,更是變本加厲,和那些才子朋友們互相應酬往來。

  徐琴的陪房婆子見不是事,也曾勸說過徐琴幾回,可是徐琴從小生長在富貴從中,又和五老爺一起長大,把那銀子看做是土塊一般。再則在徐琴瞧來,朋友自當有通財之義,況且女子更當賢惠,俞姑爺只拿十兩,她反要拿出二十來兩。

  既然不聽勸,陪房也只有閉嘴,偷個空請求回徐府,徐琴巴不得身邊沒有人在耳邊羅嗦,厚賜而去。如此過了十來年,那豐厚的嫁妝已所剩無幾,俞姑爺既是才子也有傲骨,不願去岳父家相求,帶了妻兒前去投奔在山東做知縣的哥哥。

  到的山東不久俞姑爺就感了風寒一病不起,臨終前拉了徐琴的手,說此生娶的如此情投意合的賢妻就無枉了,又請兄嫂照顧好妻兒就此瞑目。徐琴痛哭一場,等辦完喪事才發現銀子已經全都一空,除了些衣衫首飾再沒有別的。兄長雖做知縣,也是立志要做清官的,那些俸銀只夠一家子吃飯,哪供得起別的開銷?

  徐琴到得此等地步,也要拔了金釵換了羅衣,和嫂子一起操持家務,再不能似從前坐食。徐尚書聽的徐琴到了這樣地步,忙遣人前來看望,還說要讓徐琴回娘家過活,徐琴也有丈夫的耿介脾氣,自然是不肯。徐尚書沒有辦法,見俞泠年紀和曼娘也還相近,就為曼娘定下這門婚事,也好名正言順周濟一二。

  不過徐尚書經此一事,和徐首輔密密談了許久,說家裡孩子不能只懂得風花雪月,也要曉得些人情冷暖,仕途經濟這些。徐首輔一個兒子已經被養成只知風花雪月的,連帶孫女也是如此,曉得長子說得對,也只有點頭應了。

  俞姑爺過世後沒有半年,俞知縣操勞過度也去世了,他夫人見他去世,也似油燈熬乾一樣撒手而去。好在俞知縣做官聲名還好,不少百姓前來幫忙辦喪事。徐琴這才沒手忙腳亂,帶了俞泠俞隆披麻戴孝奉了三具靈柩回鄉。

  徐尚書見狀又讓人來接徐琴回家,但徐琴寧願吃糠咽菜也不願回娘家享福。徐尚書拗不過女兒,也只有作罷。徐琴原先再不拿銀子當一回事,也要給人畫幾幅花卉這些來換銀子好讓侄兒和兒子能有飽飯吃有暖衣穿。這樣日子過了一年,今上為人至孝,為太后舉國征詔女畫師入宮為供奉。

  徐尚書又讓人把徐琴的畫作送上,既是首輔的孫女,又是守節的節婦,太后點名要徐琴入宮。徐琴生長官宦家庭,曉得出嫁女兒拒絕娘家幫助是可以的,但拒絕宮廷征召不好,這才入宮為供奉,徐大太太到了此時心才放下。

  這段往事陳家自然曉得,徐大太太不由歎一聲:「那宮中那是我們這樣人家能比的。說來,我們離開京城之後,還要多虧你照應。」陳珍蘭忙又說幾句謙詞,柳嫂已經進來:「就這麼一回,小爺們把那壇花雕全喝完了,還說再送一壇,太太您瞧?」

  徐大太太臉一沉:「這可不成,讓廚房做幾碗醒酒湯送去。要真想喝,晚上再喝。」柳嫂應是退下,陳珍蘭說完這些家常話,到徐家的目的已達到大半,剩下的就是再和徐家其他幾位應酬一番就回娘家去。

  曼娘聽的自己要和姨母去京城,心裡也是歡喜,算來還有一個來月,忙著收拾東西打點禮物。陳珍蘭只笑著瞧她,曼娘剛拿起一件東西:「這個,是帶去給六姐姐的。」春雨就掀起簾子進來:「小姐,四太太來了,說要見五姨奶奶。」

  陳珍蘭已經站起身,曼娘忙放下東西准備去迎,四太太已經在九奶奶攙扶下走進來,瞧見曼娘也不說話只讓曼娘出去。曼娘看一眼陳珍蘭,陳珍蘭點下頭曼娘才出去。一等屋內只剩的她們三個,四太太就對九奶奶道:「過去跪著求五姨奶奶。」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5:45

第十四章:回絕

  四太太這話一出口,陳珍蘭的臉色頓然變了,九奶奶從來都是聽婆婆的,上前就跪了下去,陳珍蘭一張臉沉如冰霜,也不去扶九奶奶,只是對四太太道:「四太太把我當成了什麼?那種受不得要挾的人嗎?是你的兒媳婦,又失了丈夫還沒有兒子,你自當疼她,哪有這樣折辱的道理?傳出去,我不曉得老太爺的聲名還要不要,您守節這麼多年,最後落得個刻薄媳婦、搶奪失母幼子為孫的名聲出來,想來也不願意?」

  九奶奶本就不情願跪下去求陳珍蘭,此時聽到折辱兩個字更覺說到自己心坎上,失去丈夫本就沒了依靠,若膝下有子還算有指望,可此時什麼指望都沒了,婆婆還為了自己好惡,為過繼嗣子的事鬧的一家子都不高興。婆婆活著還好,若婆婆不在了,到時家裡想起婆婆昔日所為,又有幾個能為自己說話,登時九奶奶傷心起來,又不敢哭出聲,淚如珍珠一樣落在地上。

  四太太被陳珍蘭幾句話說的狼狽,想反駁回去可不知道該怎麼反駁,見九奶奶在那傷心哭泣,只是指著她道:「你瞧瞧,我媳婦也是喜歡難哥兒的,聽到陳家不許難哥兒過繼,就傷心成這個樣子。五姨奶奶,我曉得你們陳家怎麼想,可做了四房的嗣子,也沒有折辱他。他也一樣稱你一聲五姨母,你又何必……」

  陳珍蘭從小幫著陳夫人料理家務,嫁人後又沒有婆婆,丈夫從來都是聽從她的,脾氣比起姑娘時候少了幾分靦腆,多了幾分剛烈。平日雖處事圓滑,但一惹怒了她那可不是好惹的。冷笑著拍桌子一下,陳珍蘭就瞧著四太太:「四太太也是大家閨秀出身,令尊文愨公也是一代名臣,先帝贊曰公正廉明忠厚有加。今日四太太這樣舉動,文愨公知道,該是何等歎氣?」

  四太太從來都以父親為傲,此時聽到陳珍蘭這樣說,氣的要撲上去撕她:「你有話就好好說,何必拿我父親出來?」陳珍蘭冷冷看著她:「是嗎?有話好好說,四太太,您明明知道不管是貴府老太爺也好,親家老爺太太也罷,甚至我姐夫和侄女,都不願意把難哥兒過繼過去。況且四太太您並不是沒有孫子,貴府十爺已有兩子兩女,十奶奶年不過三十,正是再生之年,四太太您捨棄親孫兒要過繼別房孩子,到底安的什麼心?」

  陳珍蘭的話如一根針樣,戳破了四太太的偽裝,她喘著粗氣用手撫著胸口:「你,你這等刻薄,算不上什麼好人。」陳珍蘭冷笑一聲:「刻薄?四太太,這話該是說你吧?我一沒有忤逆公公,二沒有搶別人失母之子為孫,我有什麼可刻薄的?至於別的,四太太,十爺雖是庶出,卻也是四老爺的親子,十爺也喚您一聲娘,他的孩子稱您祖母,您何必為了心中一口氣,要鬧的家中雞犬不寧?如此,可是女子的齊家之道?」

  陳珍蘭的話句句有理,打的四太太無還手之力,陳珍蘭已經不看她而是去看九奶奶:「九奶奶,你起來罷,這件事雖說有長輩做主,卻是尋你的嗣子。你也該說句話。」九奶奶已經不哭了,只是呆呆坐在地上,聽到陳珍蘭的問話眼才轉了轉,四太太已經怒道:「這事,自然是我這個長輩做主,她一個小輩,聽著就是。」

  陳珍蘭臉上笑容帶上嘲諷:「好一個長輩,四太太,貴府老太爺尚存,您可曾聽從他的?」陳珍蘭咄咄逼人,四太太已經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但氣勢總不能輸,只是囁嚅著道:「難哥兒過到我家,我會待他好。遠勝過異日八侄兒續了弦,在繼母手裡揉搓。」陳珍蘭髮上的金釵微微一動:「你當我陳家全都死光了還是你徐家就是沒上沒下連個孩子都護不住的人家?」

  陳珍蘭方才雖然一直在反駁,但沒有像現在這樣話裡帶上怒氣,四太太的眼裡漸漸也有淚:「我命苦……」九奶奶見婆婆要開始哭訴,忙起身安慰,不過這對陳珍蘭毫無效果:「你命苦,四太太,你說自己命苦,難道是置府上的老太爺於不慈之地?您雖則守寡,分家之時也是公平公正地分,徐家規矩嚴謹,上下人等都沒有怠慢過您。九爺生前也是讀書識字,照管家業,是,您確實是年少喪夫,老年喪子。可您沒缺吃少穿也沒少了半分被敬重。十爺也是個孝順的,兩個兒媳服侍的都好好的。您這樣叫命苦,天下人只怕都要笑。」

  四太太在徐家這無往而不利的哭訴在陳珍蘭這毫無作用,一雙眼登時瞪在那裡,陳珍蘭今日就是要徹底打消四太太抱難哥兒為孫的主意,坐下來款款地道:「過繼孩子,也要大家都歡歡喜喜的。四太太從小也是熟讀詩書的,當然知道強扭的瓜不甜這句話。安安生生地從十爺的孩子裡面挑一個出來給九爺做嗣子,再讓九奶奶好生撫養,母子之情都是處出來的,九奶奶有了靠,九爺也有了後,大家都歡歡喜喜的,有何不好?」

  說著陳珍蘭端茶在手,說這麼些時候也渴了,不再看那對婆媳一眼。四太太被一個小輩說的灰頭土臉,哪裡能忍得住,只覺得胸口有些疼,眼一翻竟暈過去。九奶奶忙跪下去伸手搖著,嘴裡喊著婆婆,見喊不醒,對陳珍蘭淚漣漣地道:「五姨奶奶,您說的雖是好話,也該和軟些。」

  陳珍蘭蹲下,用手摸一下四太太的脈,又翻開她的眼皮瞧瞧,這才道:「和軟些?九奶奶,你們家就是說的太和軟了。」說著陳珍蘭從髮上拔下根一丈青,瞅准了就往四太太人中上一刺,這一刺四太太就睜開眼,看見陳珍蘭眼一翻,憤憤地不理她。

  陳珍蘭把一丈青重新插到頭上:「好了,你給她喝杯水,再扶她起來,歇息一會兒送回去吧。」軟的硬的裝暈都不成,四太太這會兒是真的要被氣的暈過去,但想到方才陳珍蘭那毫不留情的一刺又覺得疼,只得被九奶奶扶了起來,就著她的手喝了杯水,這才被扶出去。

  只是四太太雖走出去,那神色還是不好看,九奶奶還記得轉頭對陳珍蘭說一聲,眼裡也有感激神色。畢竟媳婦伺候婆婆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可誰也受不了婆婆成日尋是非出來?能看見婆婆被陳珍蘭狠狠說了一頓,九奶奶心中是快意的,這種快意甚至能抵消四太太不久之後對九奶奶的發怒。

  四太太婆媳出去很久之後,那簾子才重新被掀起,曼娘的小臉出現在門口,臉上還有些許驚詫。陳珍蘭知道外甥女一定是在外面偷聽了,不過並不准備責罵她,畢竟她已漸漸長大,將要面對自己的人生。再說徐琴才華盡有,但說到持家能說句平平還是看在她總算獨立支撐了這麼多年。

  當年徐尚書定下俞家這門親事,只怕也是想著家裡嫁過去的,從小調教著,能持家也能待徐琴好。徐尚書對徐琴這個長女,雖嘴裡不說,其實心裡比對徐大爺還好。

  俞家現在是靠著徐琴在宮中當供奉所得的俸祿和賞賜過日子,但供奉總不能當一輩子,還是要有個能持家料理裡外的人才能把這日子過的井井有條。既如此曼娘嫁過去就要能當家,比起別的女子要辛苦些,可再一仔細想,早當家雖然累了些也自在。

  此時見著曼娘的笑,陳珍蘭招手讓曼娘過來,曼娘走過來後陳珍蘭用手摸摸她的發:「方才你覺得,是不是我不該那樣對你四祖母?」曼娘先點頭後又搖頭,陳珍蘭笑了:「我們這樣人家,從小就是要守禮的,可是有些時候,總是會遇到不知禮的人。若是無關緊要的,也就走開不理。可那緊纏著不放的,那就要讓她知道些厲害免得她以為好欺負。」

  這些道理曼娘都明白,但還是遲疑地說:「可是像今日四祖母這樣,畢竟……」陳珍蘭笑了:「有些話你不能說,但我能說,對你四祖母,我雖是小輩卻也是客人,又是難哥兒的親姨母,有些話自然只能我去說。」說著陳珍蘭的眉微微皺一下,自言自語地道:「只怕你曾祖父也是這樣想的,我呢,不過將計就計,也不怕他會惱怒。」

  陳珍蘭聲音有些小,曼娘沒聽清,正要問時陳珍蘭已經拍了拍她:「好了,別想那麼多了,難哥兒過繼這事,以後再不會有人提起,你還是趕緊收拾東西,別到京了才發現沒有把禮物帶齊,難道要臨時出去買?」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7:56:00

第十五章:嫁妝

  這話說的曼娘低頭羞澀一笑,陳珍蘭摸摸她的臉,語重心長地說:「曼娘,姨母也好,你娘還在世時候也好,畢竟也只能幫得了你一時,幫不了你一世,你明白嗎?」曼娘已經點頭:「是,姨母是為我好,我明白的。」

  說著曼娘抬起頭,滿眼孺慕之思:「姨母,我要像娘說的一樣,像姨母您一樣,做一個什麼都能拿得起的人。」她眼裡的孺慕之思讓陳珍蘭看的心裡有些酸澀,這回回來,不也有多陪陪自己母親的意思?畢竟陳夫人年近七旬,陡遭喪女之痛,偏偏這種痛當了別人又不能說出來,陳珍蘭壓下心中的酸澀摸著曼娘的發:「這回進京之前,你從這邊過去,在你外祖家住上幾日再進京可好?」

  曼娘乖巧點頭,站起身道:「姨母,我去收拾東西了。」見她宛若風中楊柳一樣的身姿,不知不覺間,這個外甥女已經長大。

  四太太從這邊回去,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聽說她生病了,九奶奶命人去請醫生呢。此時徐大太太正和陳珍蘭在那說話,聽到柳嫂來報就哦了一聲,對徐大奶奶道:「你四嬸子既病了,我這裡還有上回剩下的木香順氣丸,你拿兩丸給你四嬸子送去,順便代我致意,說家裡有客人,我就不便過去了。」

  徐大奶奶應是起身後拿了丫鬟尋出來的藥丸帶著人離去,陳珍蘭只淡淡一笑,徐三奶奶已經道:「今兒莊上送來幾尾鮮魚,記得五姨母喜歡吃魚,裡面恰好還有兩尾桂魚,不如一條做了松鼠魚,另一條做了湯,五姨母覺得如何?」

  陳珍蘭瞧著徐大太太笑道:「三奶奶真是各種體貼,連我的口味都記得,這季節的桂魚燒湯是不錯的,不過松鼠魚的話未免太過普通,記得去年去寧國公府的時候吃過一回桂魚卷,那滋味一吃就愛上了,也不曉得貴府廚子做的桂魚卷如何?」

  寧國公府是徐大太太的娘家,這菜卻不是京味,而是徐大太太的叔叔在廣東做官時學的,卸任時帶回來的廚子又和京中口味重新改過,算是寧國公府的不傳之謎。陳珍蘭這麼說徐大太太不由笑了:「這算得什麼,」說著就吩咐柳嫂:「既如此,今兒的晚飯就讓我院裡的小廚房做了,那道桂魚卷,你親自動手,可別交給別人收拾。」

  柳嫂笑著應了,徐三奶奶已經掰著手指頭數了:「柳媽媽的手藝,我嫁過來快二十年了,也沒嘗過幾回,今兒是沾五姨母的光,柳媽媽要不嫌累的話,再做一道魚香肉絲來。」柳嫂笑著道:「這菜還是五年前大姑奶奶回來時做過一回,沒想到三奶奶今兒還記得。」

  徐三奶奶故意嘴一翹:「就是那一回吃過就不敢忘,也讓廚子做來著,但都不是柳媽媽做的那個味,本還想央柳媽媽幫我做一回,可柳媽媽一直這麼忙,也就不敢央了,今兒沾了五姨母的光,那就多點一樣。」徐大太太已經伸手點徐三奶奶額頭一下:「再過幾年,你也是做婆婆做祖母的人了,這時候還撒嬌,還當了五姨的面,你害臊不害臊?」

  徐三奶奶伸手抱住徐大太太的胳膊撒起嬌來:「表姑媽,我就算做了祖母,在您面前不也是孩子,孩子在大人面前,怎能不撒嬌,再說,不過今兒就是要了口吃的,難道表姑媽就不疼我了?」說的徐大太太那故意板著的臉也放鬆下來,笑著拍下徐三奶奶的胳膊就對陳珍蘭歎道:「雖說我兒女多,可是女兒都嫁了,幾個媳婦裡面,十一家的離的遠,原先你妹妹還在時候,倒也和三奶奶能一唱一和逗我歡心,現在啊,也只有三奶奶一人了。」

  提起妹妹,陳珍蘭難免有幾分傷心,但也要止了傷心安慰徐大太太道:「妹妹她也不能說沒福,等曼娘出嫁了,只怕妹夫也要續弦了,到時還請太太看在捨妹這些年的好處上,對兩個孩子多加招撫。」換了別人講這話,只怕徐大太太都惱了,孩子始終姓徐,你陳家也是外家,怎能這麼叮嚀又叮嚀?

  可陳閣老當年得子如此艱難,好容易生下這一兒兩女,都是當心肝樣看待,陳閣老夫妻聽的八奶奶過世,躺在床上病了數日。況且若不是徐老太爺為徐寧之死訓斥全家,也不至於難哥兒早產,八奶奶調理不當早逝?陳家人不來靈前哭訴已是好的,更何況現在不過是叮囑徐大太太多照顧那兩個孩子,徐大太太連聲答應:「這是自然。還有那續弦的事,明年就是春闈了,老爺的意思,讓你妹夫赴過春闈再續弦,至於要哪家的姑娘,到時還請五姨多幫著相看相看。」

  陳珍蘭推辭幾句這才答應下來,柳嫂來報晚飯已經做好,眾人用過晚飯也就各自安歇,約好五月初四地派人來接曼娘姐弟,在陳家過了端午節五月初八就一起回京,陳珍蘭又住了一日也就帶了兒女和侄兒回陳家去。

  既是五月走,自然趕不上參加十五姑娘和八小姐的婚禮,曼娘稟明徐啟,從八奶奶的嫁妝裡挑出兩樣出色的首飾分別送給十五姑娘和八小姐做添妝。這些事情,若八奶奶活著,該是八奶奶料理的,徐啟見女兒事事想的周到,心裡是又歡喜又覺得有些酸楚,若妻子還活著,何必女兒來想這些?感傷一會兒才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帳來:「這是你娘田莊和鋪子上的帳,原本是你娘收掌的,你娘過世後就交給了我,現在我瞧著你慢慢周到起來,這本帳就你管著。曼娘,雖說……」

  曼娘聽到父親話裡的傷感之情,沉默接過賬本,打開第一頁就是娘熟悉的字跡,不由有些傷心起來,但怕父親更加傷心,強忍住在臉上擠出笑容:「爹不怕女兒不會管家,把這些銀子都花費了?」徐啟曉得女兒這是安慰自己的話,也笑一笑:「不過一年兩千銀子的進項,你小孩子家花費到哪裡去?」

  說著徐啟從抽屜裡又拿出一樣東西:「你出嫁,公中總是會備一份嫁妝的,這是當日你定親之後,我和你娘這麼些年給你攢的東西,輕巧的鎖在你娘那個紅色樟木箱子裡,重的那些在我書房裡鎖著。單子在我這裡,除此還有兩百畝田,你娘還和我商量著,要有合適的鋪子,給你買上一個,可惜她沒等尋到合適的鋪子就過世了。」

  那單子是張很薄的紙,最上面記得是累絲金釵一對,字跡已經有些發黃,密密麻麻總記了七八十樣,最下面記的是一匹雲錦,墨跡也早就乾了。曼娘緩緩摸上去,感覺似乎觸摸到母親的手,淚在眼眶裡一個勁地轉,始終不讓自己哭出聲。

  徐家家大業大,但平攤到每個人身上總是有限的,曼娘看過帳,徐啟這一房,一年從公中拿到的例銀不過千把銀子,再加上八奶奶嫁妝的出息,也就三千來兩。雖說吃穿都是公中出的,但也有別的往來應酬,再加上這家中的一些花銷,一年能剩千把兩就算不錯。

  但這份單子上,粗粗一瞧,除了首飾衣料,還有些好木頭好玉石,曼娘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孩子,略一估算,這份東西就值上萬銀子,這些年的進項,除了家裡的開銷,剩下的全給曼娘做嫁妝了。

  這薄薄的紙竟變的似有千斤重,這承載的,是爹娘對自己的一份心,曼娘的淚從眼裡掉落,又怕淚水打濕了字跡,只是用袖子捂住眼睛,讓淚縱情流淌。徐啟也想起妻子,聲音裡的傷悲更濃:「你娘說,女兒家總是要有銀子傍身的,況且你大姑母的性子你是曉得的,持家之才平平,到時你嫁過去就要持家,給什麼都不如給你這些好。」

  曼娘再忍不住,放下袖子撲進父親懷裡,嗚嗚大哭起來,自從女兒漸大,這種舉動是沒有的。徐啟一時有些不知道要怎麼對女兒,過了很久才扶住她的肩讓她站直身子,用最輕柔的聲音說:「曼娘,你過的好好的,你娘就會放心,知道嗎?」曼娘用袖子把眼淚擦掉,努力點頭。

  徐啟臉上露出笑:「瞧你,都大姑娘了還用袖子擦眼淚,來,把眼淚擦了,好好地進京備嫁,我大概九月也會進京,到時把你弟弟帶去,晉兒他,聰明處是有的,就是有些坐不住。在這家裡,難免你祖母會縱了他,還是帶進京讓你姨父管教吧。」

  曼娘努力讓自己露出笑:「姨父要知道您不肯管十五弟,又要他管,一定要說了。」徐啟故意搖頭:「誰讓他是管刑法的?去把那兩樣首飾送去吧,你十五姑姑那裡,再多添上一百兩銀子。」曼娘了然,雖則不是同母,但徐啟對這個小妹妹還是有幾分憐惜,對她,自然和對八小姐不一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6-30 18:06:20

第十六章:疑心

  既然父親有令,曼娘回房收拾好了銀兩和首飾也就親自帶了春雨夏風兩人給十五姑娘送過去,初夏的庭院已經一片綠色,不再似春日時到處奼紫嫣紅,走過一棵杏樹下已能看到樹上有青色的小果子。

  春雨不由停下腳步指著那樹笑著說:「半月前我路過的時候還能看見有些殘花,今兒過來連半點殘花都看不見了,全是這些小果子,可惜今年要進京,不然這杏可甜了。」夏風抿唇笑著道:「你這丫頭,就只曉得吃,難道京城裡就沒有別的好吃的?京裡府邸院子裡那棵梨樹,結的果子比這杏更甜。」

  兩個侍女一問一答,曼娘唇邊不由露出笑容,腳步也輕快起來,不同時不同地方有不一樣的風景,何必糾結感傷於一地一時之風光?

  主僕三人走進十五姑娘的院子,本該在廊下做針線的小丫鬟們一個也不見,院子裡靜悄悄的。春雨的眉不由皺起,難道說十五姑娘在歇午,於是這些丫鬟們都不敢出聲?曼娘也是這樣想的,主僕三人的腳步放的更輕,夏風正想走到後面去尋十五姑娘的丫鬟就聽到屋淚傳出說話聲,聽起來有些抱怨:「姑娘,大奶奶做事也太過分了,雖說八小姐是她女兒,可您還是八小姐的長輩呢。鋪子和莊子雖說價錢是一樣的,可也分了好壞,大奶奶哪能把好鋪子和莊子都給八小姐了,您只能拿那次一等的?要依我的主意,這事就該去尋太太做主。」

  原本正準備出身的春雨忙住了口,曼娘倒沒想到她們主僕在說這事,打算退出去卻有欲蓋彌彰之嫌,索性站在那聽十五姑娘怎麼說。十五姑娘已經笑了:「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毛躁。我去尋母親說,母親自然會命大嫂把那兩處好的莊子鋪子都給我。可是得罪了大嫂於我又有什麼好處?我不是母親肚裡出來的,情分有限,女子嫁出去總歸還是要靠娘家的,大嫂這事做的是不地道,可你也要想想,徐家的東西,再差也是好的。那處莊子和鋪子,一年的出息雖說比不上八侄女的那兩處,可也缺不了多少。再說母親是個講規矩的人,大嫂所為她是瞧在眼裡的,方才不是命人送來一套紅寶石頭面和兩百兩銀子,說是祖母留給我的。可祖母留給我的東西,當日喪事辦完,就按了她生前的話送來給我了。」

  方才那個丫鬟還是有些怨氣地開口:「雖說您不是太太生的,可太太面上對您,還不是要做足……」十五姑娘打斷她的話:「你也知道這是面上要好,母親既要做到面上情,那我也要把面子做好,不然連這點面子情都沒了,要怎麼過日子?」最後一句話帶了些歎息,那丫鬟沉默一會兒才道:「老太太在時就好了,有她疼您。」

  十五姑娘沉默不語,過了會兒才低頭:「母親對我如此,也算不錯了。前幾年劉家三姐姐,不嫁了個五十的鰥夫?雖說那邊是做官的,可繼子比她還大呢。當日劉太太待劉三姐姐,外人可都贊呢。」徐大太太雖心裡不待見十五姑娘,可十五姑娘該有的也沒缺過,該備的嫁妝也一分不少,嫁的人家算是不高不低,至於人品相貌,也偷偷打聽過,是家中的三子,下面還有一弟弟一妹妹,人品也還好,相貌雖稱不上英俊可也不醜。這樣姻緣已經比十五姑娘的設想要強,見過那麼多和自己差不多出身的姑娘們,十五姑娘知道遇到徐大太太這種面上很淡但內裡都沒缺了自己的嫡母,算幸運了。

  至於出嫁之後,就是要過自己的日子了,又何必在出嫁前為嫁妝的事得罪大嫂?大哥再不成器,也是這家裡的長子長孫,再說大哥的兒子瞧起來比大哥能幹的多,有娘家撐腰,在婆家的日子會過的更好。

  十五姑娘低頭,繼續繡著手中的嫁衣,丫鬟側頭一想,自己姑娘說的也十分有理,也不再多說,摸摸旁邊的茶有些涼了正準備去換一壺時聽到院子裡有腳步聲,接著是春雨的聲音:「紫英姐姐在嗎?」

  紫英就是這丫鬟,忙掀起簾子出去,見曼娘帶著人站在院裡,忙上前行禮:「十三小姐好。」曼娘笑著讓她起來才問:「十五姑姑睡醒了嗎?」方才十五姑娘確實歇了會兒午,紫英就讓小丫鬟們出去後面洗衣服,免得打擾十五姑娘睡覺,自己一人在旁服侍。

  見曼娘這樣問,紫英忙笑著說:「一刻前就醒了,本來說叫她們回來呢,可姑娘說讓她們玩會兒也罷,這才沒讓她們回來。十三小姐請進屋裡吃茶。」曼娘走進屋子,十五姑娘這才停下針線笑著說:「天氣漸漸熱了,你不在屋裡歇午,怎麼想起來我屋裡坐坐?」

  曼娘方才在外面聽了她們主僕的對話,這才知道這個平日不聲不響的姑姑,竟是一個胸有丘壑的女子,這倒是平日不知道的。忙笑著道:「姑姑也知道侄女要進京了,趕不上姑姑的婚禮,特地尋出樣首飾給姑姑,還望姑姑休嫌怠慢。」

  說著春雨夏風把手上捧著的匣子放下,提起添妝也是有的,十五姑娘說聲多謝就命紫英收起來。曼娘又道:「裡面有一百兩銀子,爹爹說專門給姑姑的,還說姑姑出嫁之後,莫忘記家中還有兄長等人。」後面這句是曼娘聽了今日這番話自己添的,不過曼娘覺得,自己爹也一定是這個意思。

  十五姑娘笑的眼都彎了:「你回去替我謝謝八哥。再等兩年你也該出嫁了。記得你初生時候,我也不過有那床高,站在八嫂膝前看著你,今日想起還似昨日,誰知你竟這麼大了。」說著十五姑娘的手比劃下,曼娘也有些感慨,和十五姑娘又說了些家常也就告辭,走出院子的時候看見十五姑娘房裡的那些丫鬟嘻嘻哈哈地回來。

  曼娘不由停下腳步看了看這才離開,春雨有些不解地問:「小姐您瞧什麼?」曼娘回頭沒說話,過了會兒才聽見曼娘歎息:「果然這家裡的聰明人多。」春雨和夏風對看一眼,夏風已經追上去:「那小姐,宋姑娘也是聰明人嗎?我覺得,她好像也有些不一樣。」

  綿珠?夏風這話讓曼娘想起那日綿珠傷了腳,俞泠的焦急。原本還想讓丫鬟們去探聽下的,可俞泠後來的回答讓曼娘一顆心都泡進蜜裡,就忘了這事。春雨也跟上來:「我聽說,宋姑娘和俞家兩位表少爺都很好,大姑奶奶也待她很好,還說要請大太太給她尋門好親事,可是宋姑娘沒同意,也不知道為什麼?」

  綿珠比曼娘還大兩歲,這個年紀的姑娘本該陸續尋親,夏風已經哎呀一聲:「春雨你不知道別亂說,那日我遇見伺候宋姑娘的小蟬,小蟬說宋姑娘覺得好親事自己配不上。畢竟宋姑娘說起來原本只是大姑奶奶的侍女,雖被收做弟子,可總不是親的,真要嫁到那高門大戶裡面去,只怕被人欺負。要我說,宋姑娘這樣的,就該嫁一戶且過得去的人家就成。」

  嫁一戶且過得去的,頂好還是很熟的人家,曼娘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漫上不安,急忙把那種不安從心裡抹掉才對兩個丫鬟道:「你們倆,大天白日地說什麼嫁不嫁的?難道還欠管事媽媽們罰你們嗎?」

  春雨夏風各自吐下舌不敢再說,曼娘心中的那點疑既然已經起了,就再怎麼也消不下去,很快想到鄰人疑斧,又覺得全是自己疑心,況且瞧誰都不好,未免太不符合自己平日所受的教養。回到房中坐了半日才決定以後多瞧瞧,若俞泠和綿珠之間,只是兄妹之情,那也是自己庸人自擾。可若真是男女之情,曼娘的臉變的煞白,自己又該怎麼辦?是嫁還是不嫁?

  兩種念頭都在心裡翻滾,難免睡的不好。第二日起床去問安,徐大太太見孫女臉色有些發黃,還以為是收拾東西累著,讓柳嫂過去幫忙,曼娘忙止住她:「我房裡的丫鬟們也大了,都該學著了。」

  這話說的也是,徐大太太握住曼娘的手:「再過兩年就出閣了,你那些丫鬟日後都是要做管事媳婦的,當然也要學著些,你這主意很好。不過自己也要好好睡。」曼娘點頭,看見徐大太太慈愛神色忍不住開口問:「孫女想請教祖母一件事。」

  徐大太太示意她開口,曼娘想了很久才遲疑開口:「孫女現在心中因為一件事疑心一個人,可是又覺得是自己疑心錯了,怕到時冤枉了,想問問祖母該怎麼辦?」徐大太太還以為曼娘問的是她房中的下人,哦了一聲就道:「你要記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有些時候,用人不是那麼湊巧,那就要多瞧瞧,況且下人中間,為了爭有油水的差使,使絆子的也不少,那時你要分清楚,這疑惑是不是因為別人使了絆子。」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7:29

第十七章:教誨

  徐大太太說的用心,曼娘聽的仔細,只是這點疑心並不是因為下人而起,見徐大太太端起杯子喝茶,曼娘等她喝完接過茶杯沒有放下而是握著茶杯開口:「祖母,孫女房裡侍奉的那些人,現在瞧著也是好的,孫女的疑心,並不是因下人而起。」

  不是因下人而起?原本徐大太太還打算讓柳嫂去瞧瞧曼娘房裡的那些人可有人這些日子和原來不一樣,此時聽到曼娘這句,徐大太太的眉不禁皺起來,曼娘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遇不到別的人,只和姐妹們說笑玩耍。到底是對誰起了疑心,徐大太太往曼娘臉上看去,曼娘說完已經十分困窘,這種事,本該埋在肚子裡不說出來才是,可是不說出來,又有些坐立難安。

  見曼娘只是絞著雙手,十個嫩白的指頭都快打結了,徐大太太把孫女的手拉過來握在自己手心:「你說的,是不是綿珠?」見心事被說中,曼娘一張臉頓時紅起來,低頭不語。徐大太太是經歷過事的人,俞泠和曼娘從小定親,在小兩口成親前見見面,對彼此都有感覺,等成親後日子要好過些。

  見曼娘這樣表現,徐大太太心裡頓時明鏡似的,自己這個孫女,對俞泠算是情意已生,正因為情意已生,才會對俞泠一舉一動都那麼關心,甚至對和俞泠接觸更多的綿珠心生疑惑。終究是年輕人啊,徐大太太把孫女的手握緊一些,款款地道:「你和俞泠打小定親,他是你日後的丈夫,做妻子的,總是要信任丈夫的,況且這回回來我瞧著,他對你也算用心。」這話讓曼娘的心又喜又害羞,那張臉已經熱辣辣的像要著火一樣。

  徐大太太摸摸孫女的發:「綿珠呢,和俞泠一樣,跟在你大姑母身邊學畫,難免有些接觸,你大姑母說來,頗有幾分持才傲物的性子,縱……」徐大太太的眉皺起來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如果綿珠和俞泠之間真有了情分,若俞泠記得自己定過親,發乎情止乎禮也是好的。若不能,曼娘照舊嫁過去,豈不委屈了曼娘?

  畢竟嫁一個心上有別人的男子,那是多麼地難熬?徐大太太把孫女的臉抬起來,曼娘臉上對自己寫滿了信任。很快徐大太太就心就定下來,少年男女,接觸多些,又是兄妹相稱,難免比別人熟些,自己想的未免太多。徐大太太轉口道:「總是定過親的,等我去和你大姑母說,說綿珠也不小了,雖是兄妹相稱,但畢竟不是親兄妹,也該避嫌些。」

  這也合了曼娘的心意,曼娘抿唇一笑,笑容裡有幾分不好意思:「祖母不會覺得孫女疑心太重,本該信任泠表哥和宋姐姐的。」徐大太太拍拍她的手:「你啊,只不過是長大了。曼娘,你既然長大了,祖母也要和你說些夫妻相處之道。說起來,這夫妻之間,不止是要信任,還要明白,如果你的丈夫既不能讓你信任,也不讓你明白,這樣的丈夫說來也沒什麼可要的。」

  說著徐大太太歎氣,自言自語地說:「我此生最悔的,就是沒教好你大伯。」徐大爺的荒唐,徐大太太還是有耳聞的,而自己的兒媳,分明一副已經對丈夫死了心,不再開口規勸的樣子,一心只撲在兒女身上,難免眼界就沒原來那麼大了。畢竟做這個家的主母,眼裡不能只有兒女丈夫,那是樣樣事都要想的周到的。

  徐大太太的悲傷感染了曼娘,她伏到徐大太太懷裡:「祖母,我不會像大伯和大伯母一樣的。」徐大太太拍拍孫女的臉:「我的曼娘,果真是長大了。曼娘,你是我的孫女,不管出了什麼事,徐家都會站在你這邊的。」曼娘緊緊依偎在徐大太太懷裡,什麼都沒說。

  徐大太太把她抱緊一些,答應曼娘上京,其實也是想讓她早些經些事,畢竟徐琴,著實不是一個能教導兒媳的婆婆啊。至於那個綿珠,徐大太太的唇抿緊,總要多瞧瞧,若真是她有意無意和俞泠之間有些什麼,那就容不得她了。

  時光過的很快,先是陳銘遠收拾好行裝要出去游歷,小九爺知道了和他結伴而去,徐明晉見哥哥們要出門游歷,也眼饞了回去纏徐啟要跟著哥哥們去,被徐啟呵斥一頓說還小那能湊這些熱鬧。徐明晉也只有眼巴巴瞧著哥哥們束裝而去,接著就到了曼娘上京的日子,徐明晉坐在那瞧著曼娘指揮丫鬟們把東西裝箱,不死心地問:「姐姐,我真的要和爹一起上京,而不能提前和你一起去?」

  曼娘這回上京帶的人和東西都很多,房裡伺候的四大四小八個丫鬟全都要帶走,還要帶一房家人進京,至於房裡的東西,除那些家具不好移動之外,別的細軟擺設全都裝箱帶走,畢竟這一去,等再回來時,只怕就是嫁做人婦,不是這家的未婚女兒了。

  曼娘在百忙中聽到弟弟這話,上前彈他腦門一下:「我和難哥兒都上京,你當然要留在家裡陪祖母了,爹身邊哪能沒有兒女呢?再說你們過完中秋也就上京了,那時秋涼了,路上更好走。姐姐先到京裡,把院子收拾好了,再給你買些好玩的放著,等你一到京,樣樣都是齊的,你說好不好?」

  小小少年托著下巴的手並沒放下,反而歎了口氣:「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還哄我。」說著徐明晉伸手扯住曼娘的手:「姐姐,我會很想你的。」曼娘彎下腰看著弟弟,徐明晉的個頭都快和她一樣高了,再過兩年,就不再是孩子而是成人了。看著他清澈的眼,曼娘摸摸他的頭:「是啊,我們十五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要像大人一樣,等……」

  徐明晉鼓起腮幫子:「我不要娶媳婦,」看著弟弟雙頰飛上紅色,曼娘點頭:「嗯,你不娶媳婦,然後等到夜裡就哭。」徐明晉的腮幫子鼓的更厲害了,曼娘收起戲謔:「姐姐上京了,你要好好照顧爹知道嗎?」

  看見徐明晉乖乖點頭,曼娘摸摸他的腦袋:「你照顧好了爹,等你過了十五歲,我去和爹說,讓你也學陳家表哥和九哥一樣出外游歷。」真的?徐明晉的眼頓時瞪大,頭點的更厲害。曼娘輕歎一聲,看著這漸漸空了的屋子,不知數年之後歸來,這屋子是否還會和現在一樣,而那時心情又將如何?

  在陳家過了端午節,陳閣老夫妻看見曼娘姐弟來,都十分高興,陳閣老是拘著徐明晉讀書,還把自己少年時用的一些書給了徐明晉。陳閣老是一甲榜眼,最希望的就是書香能傳下去,曼娘的舅舅成親還不到三個月,陳閣老等孫子還早,只有先指望徐明晉了。

  陳夫人拉著曼娘說的就更多了,怎麼管束下人,約束家中子侄,婚後和那些夫人太太怎麼應酬,怎麼和丈夫相處。諸如此類,巴不得把自己近七十年的人生經驗都告訴外孫女,讓她少走彎路。

  曼娘細細聽了,有些徐大太太也說過,有些卻和陳夫人說的不一樣,不免要問問陳夫人,陳夫人笑著說:「人性子不一樣,自然所想的也不同。要說我除了生子不如你祖母,還有件事不一樣,我性子內外都是平和的,你祖母呢,外頭雖瞧著和我一樣平和,但畢竟是寧國公府出來的人,內裡有股驕傲,輕易不肯低頭,當初剛嫁過去,和你祖父也鬧過些矛盾。若沒有你曾祖母,只怕你祖父祖母也成了一對怨偶。說到這些,你曾祖母才是最通達世事的一個。窮的時候也好,富貴時候也罷,都是那等待人,我說來遠不如她。」

  曾祖母在曼娘心裡,是個永遠笑著拿些糖果點心給孩子們分食的慈愛老太太,至於別的,曼娘接觸也不多。陳夫人已經笑了:「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曼娘,你嫁過去後,是一家主母。一家主母,是不能眼睛只盯在子女丈夫身上的,小家有小家的當法,大家有大家的做法。這些,我就算和你說,你也學不到這麼多,以後,慢慢領悟吧。」

  曼娘點頭,陳珍蘭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娘還和曼娘沒說完?娘,有些事,縱然告訴過她,沒經過總是要吃些苦頭的。」陳夫人笑了:「但告訴了總比不告訴好,你說是不是?」陳珍蘭的胳膊已經繞上陳夫人的脖子:「我知道,娘,你看,你不就把我和妹妹都教的這麼好。」陳夫人拍拍陳珍蘭的手滿足地笑了。

  五月初八很快到了,前一晚已經把所有的行李都發到船上,只需坐了轎上船就是,曼娘帶了弟弟,和陳珍蘭還有前晚到的徐琴他們一起上了船,揮別故鄉往京城行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7:42

第十八章:揚州

  雖已近六月盛暑,面前依舊柳綠花紅,不時還能聽到聲聲鶯啼,恰似春色沒去,曼娘賞了會兒景,和琦玉笑著道:「難怪說揚州鹽商富甲天下,這園子雖不是十分大,景致之精致難得一見,更難得是牡丹芍藥這個季節都還開放。」

  琦玉尚未答話,旁邊一個少女已經笑出來:「這牡丹芍藥這時節還開放,不過是花匠的矯揉造作罷了,生生讓花兒又多開兩個月,說起來倒是這花不好,不能自由開放,偏生被拘著。」琦玉不由笑了:「秦姐姐兩年不見,這口齒又伶俐多了,只是我們今兒總是借了這園子來做客的,哪能說主人家的是非,傳到外面去,別人猶可,若是秦姐夫聽見了,要說秦姐姐你一張利口,怕就怕日後有季常之患。」

  說著琦玉已經捂住嘴笑了,秦姑娘名喚婉柔,是鹽運使的長女,父親和琦玉父親是同科進士,兩家在京城時常有來往,此次陳珍蘭路過揚州,秦家自然要盡主人之責,借了本地張總商的別院請陳珍蘭聽戲喝酒賞玩。

  秦婉柔和琦玉是自小的交情,又是兩年不見,見了面自然要攜手逛去趁機說些悄悄話,陳珍蘭見畢竟是在別人家裡,怕兩人走遠丫鬟一時照顧不到,讓曼娘也跟了過來。三人在這園中賞玩一會兒,又來到一處太湖石堆的假山亭上坐坐。

  此時聽到琦玉笑話自己,秦婉柔伸手去打琦玉:「呸,兩年不見,你也越發伶俐了,只曉得拿我取笑。」琦玉忙躲到曼娘身後,曼娘順勢握住秦婉柔的手笑著道:「秦家妹子,這就我們三個,方才你說的話自己不會傳出去,難道說我和表妹會傳,如此的話既不敢深交了。」說著曼娘自己崩不住,先笑了,秦婉柔還是過去捏琦玉臉一下才笑著說:「常聽琦玉妹妹說,她的徐家表姐又漂亮又大方,昨兒一面已經曉得姐姐也是和我們是一樣的人,這才在姐姐面前放肆,姐姐這樣說,我就不敢和姐姐相處了。」

  說著秦婉柔扭身坐下,琦玉從曼娘身後轉出來,伸手去扳秦婉柔的肩:「好了好了,別裝了,我曉得你在笑。」秦婉柔抬起頭,果然是一張笑臉,曼娘抿唇一笑,三人又伏在欄桿上對著下面景色指點一番,秦婉柔指著牡丹芍藥上張著的黑色紗帳道:「姐姐知道為何這牡丹芍藥這時節還開放嗎?唐時就有人搭了棚子,讓冬日有白菜生長出來。這張家老太太最喜牡丹芍藥,恨不得日日都能瞧見牡丹。雖說牡丹常年開放是做不到的,但要多開兩月還是能成。這花匠想了無數法子,先是把一盆盆牡丹都放進地窖裡,讓它們只長骨朵不開花,等牡丹花期已過,這才又從地窖裡抬出來,上頭用黑色紗帳遮了些日頭,下面又挖條深溝,讓水流過,還怕這水不夠涼,又往水裡投些冰塊,雖是夏日,那牡丹擺放之處卻似春日一般,這才這個時節依舊開放。」

  夏日用冰也是常事,可把這冰塊投到水中,只為多賞幾日牡丹花,這著實是大手筆。秦婉柔也道:「揚州鹽商豪富,只把銀子不當數的花,家家院子裡處處都只見太湖石、楠木廳,好在這總商人家常和官府往來,這園子還有些雅致,不然有些人家,就只恨不得把有錢兩個字寫在腦門上,穿金衣著銀靴呢。不過父親說,天下銀子總是有來有往才對,若都聚集起來不流出來,那才叫沒了法子。」

  琦玉一雙眼都瞪大了,秦婉柔這兩年在揚州,也見慣了揚州鹽商互相攀比花錢,說來張家是為了討老太太歡心,還算是孝順之意。有些人家那做的,真是小老婆都要穿了鑲珠的繡花鞋,就有些過了。」

  徐陳兩家都是積年的世家,教育子女都是惜福憐下為要,吃穿用度不愁,故意糟蹋東西是不許的。琦玉是陳家外孫女,自然受的也是這樣教導,聽了不由搖頭:「雖說銀子是他們自己賺來的,不過這樣糟蹋,未免太不惜福。」

  秦婉柔挽著她的手走下假山,笑著道:「可不是,不過揚州鹽商大都出身普通,這一發了跡就想給自己臉上貼金也是常事,再說,」琦玉已經接話:「這樣花銷也不曉得能多少時候?真是不為後輩積德。」

  秦婉柔和曼娘都笑了,三人又往牡丹花處賞玩一番,正待要走時見前面來了一群人,領頭少女已經笑著說:「二妹你和邱家妹妹見了面就說個不停,只怕徐妹妹聽的煩了。」領頭的是秦婉柔的姐姐秦婉寧,和她一起的有琦華、綿珠,被請來做陪客的揚州知府的女兒和這園子主人張總商家的千金。

  少女們未免又是一場廝見,丫鬟們已經在牡丹花邊擺好茶水點心,秦婉寧招呼眾人坐下:「原本我還想去尋你們,沒想到你們恰也在這牡丹花邊,今日的姐妹們相聚也是難得,各人也都讀過些書的,我就想著不如約姐妹們來詠牡丹,誰奪了魁,就請宋姑娘畫出來,把詩題上。倒省的坐在那樓上聽戲,煩悶的很。」

  秦婉寧一說完秦婉柔就鼓起腮幫子:「姐姐你從來都是這麼長篇大論的,就一句,過來做牡丹詩,再請宋姑娘畫畫就是,哪來那麼多話。」秦婉寧搖一搖頭,捏妹妹臉一下,丫鬟們已在旁邊擺好桌案,放好紙筆。

  張千金已經笑著道:「秦姐姐果然是個風雅至極的人,大家都曉得我的,哪會做什麼詩,就算做出來也滿是銅臭味,不如把我這釵拿出來當了彩頭,免了我作詩罷。」說著張千金就從頭上拔下一根釵來,那釵是很普通的鳳頭釵,但鳳口銜了一顆小指大小的南珠,光滑圓潤,這等好的南珠曼娘見的也不太多,果然這鹽商豪富。

  秦婉寧並沒接這根釵,故意板著臉:「姐妹們作詩不過是圖個樂,哪有這樣大的彩頭的,快收起來,別人罷了,你跟了吳先生學了三四年,休打量我不知道。」

  這樣說著,張千金還是沒把這釵收起,但也答應作詩,於是限定時候,眾人在牡丹花邊徘徊良久,各自皺眉細思。倒是琦華第一個提筆寫了:「我年紀小,做的不好,你們可別笑我。」說著一揮而就,琦玉上前瞧了先笑她的字:「你這丫頭,這詩也就罷了,偏這字,先是嫌簪花小楷閨閣女兒人人都學的,要改練魏碑,學了兩日又覺得魏碑難學,要學瘦金。瞧瞧,這字兒啊,既有些像小楷又有些像魏碑還有幾分瘦金的樣子在裡面,倒是個什麼字?」

  秦婉寧也接過那紙瞧了瞧,抿唇笑道:「雖說不是前人的字,可也有幾分功底,以後啊,就叫邱家草書。」眾人哄堂大笑,琦華曉得是笑自己,撅起嘴道:「秦姐姐,我可是最先寫完的,比你們都快,你們呢?」

  琦玉已經提筆寫了:「你啊,就是爭強好勝,你沒見表姐、宋姐姐,還有柳姐姐都已寫好了嗎?」說完琦玉也已寫完,秦婉柔拿起琦玉寫的,點一點頭:「不錯,比我們的好。」琦玉白她一眼:「都沒寫出來就說我的比你的好,難道你要自認墊底?」

  此時秦婉玉也把做的詩寫出來,秦婉柔這才提筆要寫,猛地想起張千金,笑著道:「張姐姐,你的呢?」不等張千金說完,柳姑娘就笑了:「她啊,怕不如邱妹妹,被人笑話不好意思寫吧。」這話讓曼娘的眉微微皺了皺,雖說少女們聚在一起玩笑,可還是能聽出什麼是開玩笑什麼是惡意。

  這柳姑娘雖然面上帶著笑,但話裡的惡意是怎麼都掩飾不了的,不光曼娘,秦婉寧自然也聽出來了,她是主人又是提議作詩的人,那臉色變一邊就上去拉住柳姑娘:「柳妹妹還是這麼愛說笑,張妹妹前些日子寫桃花的詩我瞧了,雖沒登堂已經入門,再說作詩這種事,靈性一來就是從沒做過詩的都做的好。」

  張千金雖出身商家,可也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和官府也有往來應酬,哪受得了這個,見秦婉寧打圓場,這才對秦婉寧點一點頭,提筆寫詩。

  她寫詩時候,眾人都已瞧過別人寫的,也評定了一個順序,只等她寫完就把她的順序排上。張千金憋了一口氣,自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來寫,等寫出來眾人又看了,也就圈定一個名次,交到秦婉寧手裡。

  秦婉寧當了眾人面把那些紙條都拆開,一個個名次念出來,由秦婉柔在旁記了。最後琦玉的以五個第一得了頭名,綿珠次之,曼娘第三。剩下最末的並不是張千金,而是柳姑娘,八個人中有六個認為柳姑娘做的最差,只有四個認為張姑娘做的最差。

  這個結果讓柳姑娘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偏偏秦婉柔還笑著道:「果然姐姐說的對,寫詩這種事,是講靈性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7:55

第十九章:衝突

  這讓柳姑娘更加惱火,張千金不是最差的,心裡自然歡喜,手一抬就把方才那支鳳頭釵拔下來,笑吟吟地走到琦玉面前:「邱妹妹得了第一,之前說的彩頭,還請拿去。」這樣玩耍細事得了這麼一支釵,琦玉正要推辭,見柳姑娘滿臉不高興,心念一轉就笑著接過這釵:「張姐姐既這樣說,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就手把那釵插到髮上,柳姑娘見少女們開始圍著琦玉贊這釵很不錯,心頭開始漸漸火起,她在家中是最小的女兒,爹娘難免嬌寵了些,等再大些出門應酬,揚州這地面上除秦家姐妹,就算她是身份最高的官家千金,況且柳姑娘的外祖是戶部侍郎,而秦夫人不過是出身老儒之家,出外應酬時眾人總也要讓她三分。這更讓柳姑娘妄自尊大起來,今日本打算好好地出個風頭,誰曉得來的客人不管是邱家姐妹還是曼娘,出身都比自己高一截,不由有些氣軟,等作詩也落了人後,心中的惱越來越深。

  總算柳姑娘還記得這是在宴席之上,雖惱也不過就在那卷著帕子咬著唇不說話。等少女們贊完了釵,綿珠已經把那牡丹畫好,笑著對琦玉道:「玉妹妹方才那首牡丹做的好極,你就抄錄上去,等到了京城,我裱好了就送給你可好?」

  琦玉剛要點頭,張千金已經插口:「宋姐姐,揚州工匠天下有名,這畫何需拿到京城,邱妹妹抄錄好了,我就讓人拿出去,保管明兒你們沒動身就裱好。」綿珠正待致謝,柳姑娘已經笑著道:「張姐姐可真是賢惠,連一個畫師都捧到天上去。女子本等,本該持家,那些詩啊畫啊的,本就是末節,更何況以畫畫為生,更是……」

  這話柳姑娘沒說完,但唇邊笑意帶了幾分惡意,少女們都有些愣住,綿珠雖是宮女出身,但自從來到徐琴身邊做了她的弟子,走到哪裡別人還是給幾分面子,哪遇到今日這樣的事。況且這話直指綿珠的心病,綿珠從來都以自己出身為恥,別人笑的不親熱了,還要擔心是不是自己被別人鄙視,更何況是這樣說?

  綿珠一張臉登時就蒼白,她姿容本美,這樣蒼白了臉更覺楚楚可憐。秦婉寧正待開口打圓場,曼娘已經笑著道:「雖說女子以持家為本等,可這史上不少以琴棋書畫知名的女子。東晉衛夫人善書之外尚有書聖為弟子,郗夫人也不讓書聖專美於前,稱女中筆仙。管夫人與夫君一道,書畫雙絕,傳於後世。綿珠姐姐日後得配一善畫的夫君,豈不也是一段佳話?」

  曼娘聲音清脆,句句維護著綿珠,柳姑娘想駁幾句,但不曉得怎麼駁,只得紅了一雙眼手有些發抖。秦婉寧忙上前打圓場,笑著拉起柳姑娘的手:「徐妹妹,你今日初會,不曉得柳妹妹口直心快,難免得罪了人。其實心是不壞的。」

  按說這樣打圓場,柳姑娘也就順了梯下,不再惱怒才是,可柳姑娘只覺得今兒受了從娘胎裡出來就再沒受過的辱,哪肯就此罷休,反而冷笑道:「徐姐姐好一張利口,只是天下那麼多有才女子,能得青史傳名的也不過幾個。倒不如守了女子的本等,」

  見柳姑娘這樣不肯罷休,曼娘也有些惱了,反笑著道:「柳妹妹這話說的對,我常聽人說一句俗語,女子無才便是德,原來我還不信的。誰曉得今兒見了柳妹妹,才知道柳妹妹定是十分有德的。」

  曼娘這話明褒暗貶,在座的人怎麼聽不出來,柳姑娘大惱,但這不是在自己家中可以砸盤砸碗,不讓她推幾下她又覺得憋著一口氣,站起身把桌子一推,那桌子上面放的東西不少,按說柳姑娘是推不動的,可她氣惱之下力氣比平日要大一些,桌子搖晃起來,上面的各色裝顏料的碟子首先倒了,綿珠正站在桌邊,那幾個碟子正撲在她裙上,穿了來赴宴的一條新新的白綾裙頓時被染成五彩。

  眾人沒料到有這一變,琦玉站的近,忙上前來拿出帕子擦裙子上的顏料,可怎麼擦的乾淨?張千金忙道:「我還帶了條裙子預備換的,不如就我帶了宋姑娘去把裙子換了。」秦婉柔是主人,出這樣事也要陪著,張千金命丫鬟去把自己的裙子拿來,這才和秦婉柔陪綿珠去換裙子。

  丫鬟們忙過來收拾東西,柳姑娘見狀才想出了一口氣似的,曼娘的臉已經沉下來,沉聲問道:「敢問令堂是哪家的千金,教出這樣有德的女兒,我見識淺,沒聽過。」柳姑娘出了一口氣,伸手去扯了根柳枝在手裡把玩,徐家雖出過首輔尚書,可已經致仕,自己外祖,可是現任的侍郎,淡淡一笑就道:「我娘不像貴府一樣出身那麼好,我外祖不過就是一個戶部侍郎。」說著柳姑娘的眼看向曼娘:「不過呢,我外祖是現任的。」

  曼娘也笑了:「原來如此,表妹,你說我們進京之後,要不要去拜見齊王,說來他也是我們表舅。」說著曼娘的手輕輕一拍:「對了,還有汪伯母,上回她進京之前還前來見過曾祖母,說讓我下回進京的時候千萬要去她家坐坐。只是後來接二連三有事,才拖到現在。」

  本朝姓汪的官員不少,但曼娘特地拿出來說的,那只有新任閣老的那位汪大人。柳姑娘一張臉登時氣的有些變形,汪閣老的夫人柳姑娘當然也能夠格去拜見,可是那和汪夫人親自相約是兩回事。

  秦婉寧在旁又想笑又不能笑出來,努力忍住笑上前打圓場:「平日都拘在閨閣中,見到意氣相投的難免多說幾句話。柳妹妹,你先坐下,喝杯茶,再好好賞花。」柳姑娘想發怒想退席,但也曉得今兒是碰到硬茬子,只得怏怏坐下。

  丫鬟們已經把那些都收拾好,又重新倒了茶來,張千金和秦婉柔這才陪了綿珠過來,曼娘也不去看柳姑娘,只和琦玉迎上去笑問怎麼去了那麼多時?張千金已經笑道:「方才換了裙子,走出來時見那邊有黃鶯叫的好聽,就和兩位妹妹在那站著聽黃鶯啼,耽擱了。」

  曼娘能瞧見張千金眼裡有快意,若不是柳姑娘針對綿珠,以曼娘的性子是不會開口的,綿珠總是姑母的弟子,外人眼裡是徐家的人而不是別人家的人。徐家的人受了氣,自然要徐家的人出面擋回去。

  前面已經來了兩個丫鬟,秦家姐妹看見是秦夫人身邊的丫鬟,忙起身問可有什麼事,那丫鬟笑瞇瞇地道:「並沒什麼,太太聽說姑娘們在這作詩畫畫,說果然還是你們年輕人愛玩,說要拿出東西來當彩頭,各位太太們聽了說太太的主意很好,索性一人拿了一樣,讓我們給送過來。」

  說著那丫鬟把手裡的托盤往上一送,裡面都是些首飾物件,獨有一個白脂玉手鐲十分醒目。丫鬟已經笑著道:「這裡共有八樣,太太說,就按得的座次,誰第一誰就得那個白脂玉手鐲,剩下的由各人挑去,也是按座次挑。」

  秦婉柔已經把琦玉推出去:「瞧瞧,你只怕是喜事要動了,今兒一日就得兩樣好首飾,這是給你添妝呢,還不快去拿?」琦玉也不推辭,上前拿起那個手鐲就對綿珠笑道:「姐姐方才污了裙子,既換了張姐姐的,那這個手鐲就是妹子我給的賠罪。」

  綿珠忙雙手連擺推辭,琦玉已經塞到她手裡,秦婉寧也笑著道:「還是玉妹妹你想的周到,這是我做主人的不是了。」琦玉也笑:「我啊,不過是借花獻佛。再說綿珠姐姐還為我們畫了畫呢,自然要有好首飾。」

  除柳姑娘外都笑了,綿珠推辭不過接了那鐲子,琦玉已經拿起一根簪:「這簪不錯,和我這釵恰是一對,你們瞧,多好看啊?」各人也挑了東西,輪到柳姑娘雖然不是這裡面最差的,卻已是挑無可挑,只氣的七竅生煙還無法說出來。

  曼娘笑著回頭,見綿珠面上似乎有一絲不愉,正待上前問時見她那些不愉已經消失,還當她是因裙子被污心裡不快,又不能回擊柳姑娘,只走到她身邊和她指著牡丹花說笑為她開解。

  歡聚一日,也就各自散去,此行因帶的行李多,一行人並沒住驛館依舊住在船上,剛回到船上就看見俞泠弟兄走過來,先給徐琴她們行禮後俞隆才開口:「聽說綿珠在酒席上受辱,連裙子都被人潑髒,兒子想問問娘綿珠可受了傷?」

  徐琴素來不耐應酬,坐了這麼一整天只想回去睡覺,這種事情也不在意的,揮手道:「我不大記得,你去問問綿珠吧,我先回去。」徐琴如此,陳珍蘭不由搖頭,綿珠站在那裡,聽到俞隆說話時不由有些震動,等瞧見俞泠對自己投來關心目光時,那已經消去的委屈又湧上心,只是礙於在人前,也只能低頭不語。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8:08

第二十章:思鄉

  綿珠這樣低頭不語,看在俞泠眼裡,更是心疼不已,可是面前有自己的未婚妻在,縱有萬般言語也難以說出,只得強自把眼轉向另一方,那手卻悄悄地去扯俞隆的袖子,示意他繼續問。

  俞隆雖奇怪為何哥哥要讓自己去問,但綿珠是自己母親的弟子,俞隆和她相處那麼多年,也有些情分,見綿珠不回答只是低頭不語,那眉不由皺起來:「也不知那是誰家的姑娘,怎的全無一點禮節,這樣對待……」

  俞隆還在滔滔不絕,陳珍蘭已經笑著道:「俞家侄兒,年紀相近的少女們聚在一起,有時難免會遇到幾個淘氣的,別說潑髒了裙子,就算爭吵起來動手也見過的。小孩子家,事一過了也就算了,哪有還記仇的?」俞隆聽陳珍蘭這麼說已經放心,但俞泠終究是不放心的,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邱嬸嬸說的是,只是嬸嬸方才也說了,爭吵起來動手也是難免的,這小孩子家動起手難免失了準備,有個萬一什麼的。」

  陳珍蘭不由多看俞泠一眼,俞泠只覺得自己心病被陳珍蘭看出,忙掩飾地道:「再說,曼娘妹妹,也是沒受過氣的。」陳珍蘭笑了,對曼娘道:「原來還擔心你受氣?」曼娘一張臉頓時有些紅了,轉身就上船:「我還是去瞧難哥兒,他今兒一日沒見我,定十分想我了。」

  江邊的風合著水汽吹過來,又已近暮,本是十分涼爽的,但綿珠聽了俞泠後面那句話,一顆心覺得有些冰,終究,他在眾人面前,還是要把曼娘放在前面。綿珠覺得眼有些發酸,但又不敢當著眾人面哭出來,只得努力把那淚忍回去,抬頭笑著對俞泠道:「泠哥哥多慮了,今兒若不是曼娘妹妹,只怕更不可開交。」

  說完這句,綿珠只覺心中百味莫辨,想回到艙內不見俞泠,可回到艙內就能看見曼娘,曼娘這一路,不時把那副墨竹圖拿出來,瞧的時候唇邊有甜美笑容。這樣甜美的笑容不會被人笑話,也不擔心被人瞧見,因為俞泠是她已訂婚的夫婿,是這個世間,她可以名正言順想著念著的男子。

  而不是如綿珠一樣,縱想著也要死死壓住這個念頭,不能讓別人瞧出一分一毫,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說出來。俞泠的性子,畢竟軟了些,綿珠暗自一歎,但若不是性子這樣軟,自己又怎麼有把握對他?

  俞泠一張臉也有些紅,猛地想起什麼似的急忙道:「邱嬸嬸,您也趕緊帶幾個妹妹進艙去吧,不然這光天化日之下……」陳珍蘭雖心裡依舊有疑惑,但沒有得到真正證據之前不會輕易開口,畢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只是抿唇一笑:「得,你也曉得這是光天化日之下,那方才是誰把我們堵在船頭,等不得我們進艙你再規規矩矩問?」

  俞泠不免有些支吾,忙行一個禮也就帶著弟弟回到自己船上。琦玉姐妹方才也沒進艙,此時見俞泠急匆匆回船,不由噗嗤笑出聲。這笑傳進艙內,曼娘打開窗望了眼,抱緊懷裡的難哥兒也笑了,難哥兒不知道姐姐笑什麼,但聽到她笑也跟著咯咯笑出聲。

  綿珠走進艙內就看見曼娘懷裡抱著孩子坐在窗邊唇邊含笑看著外面,夕陽灑在她身上,給她添上幾分容色。綿珠心內的酸意更深,縱然心中酸意再多,也不能放在臉上。不管事成於不成,都要靠著徐家,這個壞人,永遠只有俞泠能做,不是自己。

  天擦黑時柳太太派了下人來對綿珠致歉,並帶了兩匹雲錦做為道歉的禮物。派來的人很會說話,徐琴先是不見,那人就在船頭跪著不起:「生我們四姑娘時,太太都快四十,四姑娘從生下來身子就弱,我們太太到處去尋醫問藥,好容易才調理好了些,家裡的哥哥姐姐們平日也讓著四姑娘,難免就讓四姑娘脾氣養嬌了些。這回得罪了貴客,我們太太也曉得四姑娘不教是不成了,回家就好好說了四姑娘一通,又讓四姑娘在那跪了半個時辰。」

  這船比不得家中廳堂那麼寬大,船上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陳珍蘭怎不明白柳太太這做派是為什麼,不為的綿珠,而是為的徐琴,畢竟徐琴是太后身邊的近人,而當今天子,是以孝治天下。不過徐琴不說話,陳珍蘭也不理,只示意身邊的婆子出去瞧瞧。

  這婆子很快進來,對徐琴道:「徐供奉,柳家的下人還要再見您,說見不到您,今兒就不回去了。」徐琴不由按一下額頭:「哎,一點點小事就這麼煩。罷了,既是給綿珠致歉的,你去請綿珠出來,接了東西吧。」

  婆子應是就去後面艙室請綿珠,陳珍蘭放下茶杯笑著道:「大姐姐的脾氣,比起原來倒要好些,若原先,早讓人趕走了。」徐琴歎了一聲:「經過了這麼些事,我再不改,也就未免太不長進了。不過這些瑣事,誰耐煩記得?偏偏她們還要派人來專門道歉,這種迎來送往的俗事,何其可厭。」

  陳珍蘭搖著扇子:「曉得你脾氣的人自然明白,可這柳太太怎會知道你的脾氣?」綿珠已經走進艙內,身後的丫鬟還捧了那兩匹雲錦。徐琴不等綿珠開口就擺手:「既是給你的,你就收著。以後這些東西,你就收著罷,不過是些身外之物。」

  綿珠應是,陳珍蘭又笑了:「大姐姐這點脾氣還是沒變。」徐琴的話裡不免帶上幾分落寞:「已經不能快意了,再把這身外之物看的如此重,那樣日子,還不如……」那個死字終究沒說出來,陳珍蘭了然一笑,見她們倆聊,綿珠也就告辭回自己艙內,俞泠他們船上有個人在探頭,不知道是不是俞泠?綿珠輕聲歎息,這個世上,自己能抓住的東西始終是那麼少。

  次日開船前,秦家柳家張家等又送了些東西過來,秦太太還親自帶了女兒過來碼頭送行,柳太太也來送別,張千金雖沒親身到,也把那軸已經裱好的畫送到琦玉這裡,各樣禮物更是不少。

  柳太太見了陳珍蘭,又再次為自己女兒的莽撞行為道歉,還說以後要好好拘著女兒,畢竟女孩子長大了是要去別人家做人家的,再不能像在閨中時胡鬧。陳珍蘭也安慰柳太太幾句,各自應酬已畢,也就重新揚帆而去。

  這回雖也在遇到大碼頭的時候補充些食物,但並沒像在揚州時候停留那麼久,這時的運河好走的很,六月初二船就到了通州,看見碼頭,琦玉已經長舒一口氣:「哎,總算到了,原來在京城裡時總想著出去玩,可這回連頭帶尾出去了三個來月,竟還很想京城,特別是我廊下的那只八哥,不曉得會說話了不?」

  琦華望著姐姐,頭一歪:「我還以為姐姐你是想廚房裡做的綠豆糕了,外祖家做,怎麼沒有廚房裡做的好吃?」琦玉伸手戳妹妹額頭一下:「笨,你難道不曉得是水土不一樣?外祖家的法子雖是一樣的,可我們在京城日子太久,已經習慣京城的水土了。」

  這話讓旁邊的曼娘心頭微微一動,從此就要長住京城,以後故鄉只有歸寧時候才能回去了。想到這裡曼娘心裡湧上一股傷悲之情,雖則對京城很熟悉,這裡也有徐府,可畢竟不是那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原來,這就是思鄉之情,曼娘輕歎,原本不知道,是因為每次去京城也好,去別處也罷,都知道可以很快回家鄉,而不是像這回,來了京城再回家鄉,只怕是十來年後,那時也早就綠樹成蔭,不再是少女了。

  管家娘子們請眾位小姐們下船,來到船頭,依次上了小轎,轎夫們抬了轎子下船,曼娘子這回上京,行李帶的多,人也帶的不少,除了四大四小八個丫鬟,還帶了一房家人上京。春雨夏風已先往驛站給曼娘布置屋子,秋霜跟著曼娘隨身服侍,冬雪和那房家人在那看著曼娘的行李搬下船,直接就在碼頭裝上車,一起趕到驛站等明兒一早啟程。

  曼娘坐在轎子裡,掀起簾子看了眼,能看到自己的行李一箱箱被搬下來,當時只覺東西帶的少了,還有些小東西沒法帶了來,此時卻覺東西帶的多了,該在家鄉多留點東西,等回鄉時候也能瞧見故物。

  懷裡的難哥兒扯了下曼娘的頭髮,曼娘回過神來,用下巴磨著弟弟的頭頂:「你是不是想說,人不能這麼患得患失,必是要失去一些東西才能得到?」難哥兒聽不懂姐姐說的話,只是嘻嘻地笑。曼娘把弟弟抱緊一些,既已決定就別惆悵,人,要緊的是先把面前的事做好再想別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8:20

第二十一章:京城

  在驛站歇了一夜,本地知州太太也遣人來拜,陳珍蘭只說趕路要緊,收了送來的一份程儀,又拿了幾樣家鄉的土儀當做還禮,微微應酬一番也就啟程回京。

  車多人多行李多,這一行直到第三日傍晚才看到京城城門,琦玉已經伸個懶腰,掀起簾子往外瞧:「可算到了,哎,我真想桃緣閣的那張床,離開這麼久了,只覺得那張床才是最舒服的。」

  曼娘沒有說話,琦華的眉就皺起來:「姐姐,娘已經讓人尋了好木料給你做嫁妝,瞧你這樣說的,難道到時要把桃緣閣的那張床再搬過去?」琦玉的臉不由一紅,伸手過去捏妹妹的臉:「你這小丫頭,怎麼也學得胡說八道了?」

  兩人中間還隔了個曼娘,琦華往曼娘身後一躲:「表姐救我。」曼娘笑著把琦玉的手拉住:「好了好了,琦華還小,你就當她童言無忌。」琦玉皺下鼻子往琦華額頭上重重點了下:「還童言無忌,都九歲了。」琦華的大眼睛眨了眨:「姐姐,九歲難道不是童嗎?別說姐姐了,我們這裡除了綿珠姐姐已經及笄,別人可都是童。」

  一直沒說話的綿珠淺淺一笑,琦玉又在那和曼娘她們說笑,綿珠看著曼娘面上的笑容,手在袖子裡握成拳,曼娘離出孝還有一年,這一年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過了既再難了。馬車已經停下,春雨掀起簾子探頭進來:「十三小姐,已經到了,五姨奶奶請十三小姐下車。」說著春雨就來扶曼娘,琦華的小嘴撅起:「表姐,你真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在那府中孤零零住著,多無趣?」

  琦玉點一下妹妹:「你又來了,這邊府裡有徐家的幾位伯父在呢,也有幾位姐妹,表姐既來了京城,自然先住在這邊,等安頓好了再過去我們那邊住。」琦華哎了一聲就說:「好吧,算姐姐你說的對。」

  曼娘和她們一一說過再會,這才在春雨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周圍的人已被遠遠趕開,前去通州迎接曼娘的管家娘子也上前來扶曼娘上了候在那兒的一乘小轎,難哥兒也被奶娘抱了上了轎子,那些行李等物,自有下人們料理。

  這轎子從正門進去,彎彎曲曲走了會兒才來到二門處,抬轎子的人退下,春雨上前掀起轎簾,耳邊依舊傳來笑聲:「小姑這一路辛苦了。」接著一個姿容俏麗的少婦走上前來握住曼娘的手,這是徐二爺的長媳,徐府的二少奶奶。

  瞧見是她曼娘倒有些奇了,按說那位徐家的小二爺該在廣州陪徐二爺做官才是,怎的會在京城,不過曼娘還是行禮下去。徐二少奶奶已經笑著挽起她:「小姑快往裡面請,你二哥哥也要來赴明年的春闈,況且公公到明年七月也在知府一任上任滿,這才差我們夫妻進京。原本還想等安頓下來再往家鄉拜見曾祖父,你二哥哥想著索性等明年赴過春闈,若能僥幸了回鄉也有光,若不能就借著回鄉名頭回去躲躲羞。」

  果然是什麼樣的婆婆有什麼樣的兒媳,曼娘記得那位只見過四五面的二伯母也是這麼個性子,不過再仔細想想,徐大奶奶那麼個不愛說話的性子,偏偏有個十分周全的徐大少奶奶做媳婦,這句話看來也說不准。

  徐二少奶奶一路說著話,已到了徐四奶奶的院子,京城徐府本是當日徐首輔買的,後來徐首輔還鄉後就做了尚書府,雖則這府裡暫時是徐四奶奶當家,但也不敢住在正房,而是住在昔日的院子裡。

  一走進院子,兩個少女就迎出來,一模一樣的打扮,一位是徐四爺的女兒六小姐,另一位是徐五爺的女兒十一小姐,曼娘忙各自稱姐姐又行禮下去。六小姐忙挽起她來:「十三妹妹許久不見,聽的八嬸嬸的信,我們也沒趕回去,著實心裡難安。」

  十一小姐沒有說話,只是往奶娘那邊看去:「這是難哥兒吧?多好看的孩子,可惜了。」這聲可惜讓二少奶奶不由眉頭微微一皺,但還是上前笑著道:「都快進屋吧,兩位嬸嬸只怕也等急了。」

  六小姐和十一小姐這才一邊一個陪著曼娘進屋,早有丫鬟打起簾子,瞧見曼娘進屋,原本端坐在上方的徐四奶奶忙起身相迎,只說的一句:「我可憐的十三侄女,怎麼偏偏八嬸嬸就沒了?」說著徐四奶奶就嗚嗚哭起來。

  按說見了久別重逢的人,安慰幾句也是平常,可沒有一見面就直戳人心窩子的?再說曼娘母親去世已經一年多,早不是新喪母十分哀痛的時候。

  二少奶奶只覺得有冷汗往下落,這個四嬸嬸,是真的不明白事理呢還是裝出來的?旁邊的徐五奶奶見徐四奶奶哭的傷心,忙上前勸道:「四嫂,曉得你和八嬸嬸情深義厚,但斯人已逝,活人還需節哀。大伯母只怕就想著十三侄女在家中未免睹物思人,這才讓十三侄女上京來散散,你這一哭,又攪起十三侄女的傷心事來,豈不辜負了大伯母的心?」

  徐四奶奶這才止了眼淚,拉著曼娘的手坐下:「哎,你瞧瞧我,一見了你就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的,什麼事都忘了。」曼娘見徐四奶奶又要紅了眼眶,忙安慰她幾句,再瞧著這一屋子的人,除幾個不懂事的孩子和下人外,個個臉上都有些不可思議之狀。

  曉得徐四奶奶平日定不是這樣的,今日如此自是有原因的,不過說來曼娘這回上京,丫鬟下人都帶了不少,行李物品也是齊的,日常花用的銀子也不勞煩從這位四奶奶手裡走,這邊的事自是不會攙和,縱有疑惑也不說出口。

  安慰了幾句徐四奶奶,又拜見了徐五奶奶,除了六和十一兩位小姐,還有七、十一、十五三位小姐,姐妹們各自說些別話,徐四奶奶這才道:「你遠道而來,定是乏的,原本住的屋子也已收拾好,先去你屋子那邊歇歇,梳洗了再過來用飯。」

  六小姐已經站起身:「娘,就讓我陪十三妹妹去吧。」徐四奶奶自然答應,徐五奶奶給十一小姐使個眼色,十一小姐雖不願意也站起來:「六姐姐要陪,那我也陪了去。」既然她們這樣熱情,曼娘也從善如流,抱了難哥兒就往原本住的院子去。瞧見曼娘抱著難哥兒要走,徐四奶奶唇張了張沒說什麼,這個動作讓曼娘不由心生警惕,畢竟剛發生過四太太強要立嗣孫的事,要是四奶奶也想把難哥兒抱去,這可不成。

  難哥兒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可坐了這一路車又到了這陌生的屋子見了這麼些陌生人,早就心生煩躁,此時感覺到曼娘抱緊了自己,不由在曼娘懷中掙扎。曼娘定一定心,徐四奶奶已經除六七兩位小姐外,還生了三個兒子,長子都已定親,就等年紀一大娶媳婦,怎會想到把難哥兒抱去,於是把難哥兒放到地上:「你也想下來走走嗎?」

  難哥兒剛學會走路不久,剛一放到地上就搖擺著小身子往前面竄去,丫鬟奶娘忙跟上。六小姐笑了:「說起來這家裡,已經許久沒見這麼小的孩子了,今兒一見,倒十分可愛。」十一小姐哦了一聲:「六姐騙人,前兒大姐姐來,還帶了小外甥女,比難哥兒大不了多點,怎的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

  徐大小姐是徐大爺的長女,議親時候由徐大太太做主,嫁回寧國公府,嫁的是徐大太太同父異母的長兄,也就是現任寧國公長子所生的小兒子。徐大小姐出嫁已經六年,已生了兩子一女,聽說夫妻十分相得。

  曼娘只覺得這兩個姐姐談話中,總含了什麼意思,不過來之前徐大太太就交代過曼娘,說雖說是一家子,但畢竟是隔了房的,常居一起難免有些齟齬,讓曼娘只管自己院裡的事就好,該吃吃該玩玩,至於那些別的是非,都不要去管。客客氣氣過日子就是,橫豎公中該有的,也沒人敢克扣。

  此時曼娘也只笑笑,見自己住的院子已經到了,停下腳步笑著道:「都三年沒進京了,想不到這院子還是這麼個樣子。」站在院門口望進去,一樹紫籐正開的如火如荼,似紫色瀑布一樣,籐下放了一架搖椅,搖椅旁邊是石桌石凳,記得那時母親在世,每逢來京小住,總喜歡在搖椅上坐著看自己兄妹。

  一股酸澀湧上,但曼娘很快控制住,難哥兒看見那紫籐垂下的瀑布,歡喜地上前伸手去抓。奶娘忙抱起他讓他去抓,十一小姐狀似無意地道:「這小孩子沒了娘照顧,始終有些可惜。」

  六小姐比十一小姐大了三歲,自然曉得她什麼意思,眉微微皺起看著十一小姐不說話,曼娘全當沒聽到,只是走上台階,丫鬟掀起簾子,看著裡面和家鄉相差不大的擺設,現在最要緊的是梳洗後睡一覺,至於別的,由她們鬧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8:31

第二十二章:主意

  梳洗完換了衣衫,又去陪兩位伯母用了晚飯,回房後曼娘就困倦不已倒頭就睡。這一睡就到了天大亮,朦朧中聽到鳥叫,曼娘也不想起身,懶洋洋地在被窩裡閉目養神。

  不知道是誰忘了關窗,有說話聲傳進來,聽聲音像秋霜的:「怎麼這回小姐來京,四奶奶和五奶奶這麼親熱?我記得上回來的時候,雖則也親熱,總沒這回那麼可著心地疼。你說光今早就遣了兩個人來問小姐起了沒有?」

  噗,這笑聲一聽就是夏風的:「你怎麼這樣,難道不親熱才好?橫豎不和我們相干,我們只要服侍好了小姐就是。」秋霜有些急了:「這不一樣,四奶奶五奶奶總是隔了房的,萬一想把我們小姐拉到她們那邊,到時小姐惹了一身的是非豈不不好?」

  這合了曼娘的意,雖睜開眼卻沒有喚人,只是細細在那聽了。也不知夏風又說了什麼,秋霜的聲音變小一些,但還是能聽到,模糊中只聽到什麼四奶奶管家有些嚴苛,這府裡的下人們已經有些抱怨,再加上五奶奶和四奶奶似乎處的有些不好,這府裡啊,遠沒有太太在的時候那麼規矩嚴謹。

  秋霜嘀咕了一陣,夏風又笑了:「當初太太回鄉時候,暫時交給四奶奶管著時就想到了,只要不出大簍子,那些小事就隨她去。再說這和我們小姐有什麼關系?」秋霜有些急了:「你傻了?我們小姐是誰?是太太親親的孫女,雖說沒分家,但誰都曉得,這府邸,到時定是會歸在大房的。要真論起來,我們小姐才該管這府裡的事。四奶奶五奶奶不都想把我們小姐拉過來,五奶奶呢,是不服氣偏四奶奶管這家,要知道都說五奶奶更有才幹些。四奶奶呢,那就更明白了,是怕丟了這管家的權,這才忙忙對小姐示好。」

  夏風又噗嗤一聲笑出:「你這丫頭,管這麼多事做什麼,小姐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這種事,自會看的出來。你與其在這裡瞎擔心,倒不如去瞧瞧,廚房那邊的粳米粥熬得了沒?小姐這一路奔波,總是勞累了,還有給奶娘燉的湯,也讓她們仔細瞧著點。」

  秋霜撅起嘴:「是,夏風姐姐,不過說了兩句閒話,你啊,就把我當小丫頭使,不過呢,還是跑這一趟。」說著秋霜就走了,夏風搖頭歎氣進了屋子。曼娘這才裝作已經醒來在床上翻了個身,夏風聽到曼娘翻身的動靜忙上前掀起簾子服侍曼娘起床。

  曼娘還在梳洗時,四奶奶又遣了丫鬟來問,問的是曼娘睡的好不好,這屋子雖則每日都打掃,不知道還有什麼東西不齊?絮絮叨叨哪樣都問到,曼娘只是謝過四奶奶,說等用過早飯再帶難哥兒過去問安。

  等丫鬟走了,曼娘才搖頭歎氣:「雖說這裡也是自己家的屋子,但總比不得在家鄉,事也還有些煩。」春雨端起洗臉水潑出去才笑著說:「橫豎太太交代過,小姐只用過自己的日子就行,有些事,該應酬應酬,不該應酬的,就由她們去。橫豎小姐還是嬌客。」

  曼娘從鏡中望春雨一眼:「得,都推到我身上。不過我可和你們說,這府裡現在終究是四伯母當家,公中的用度自是不會少了我們的,至於別的,也別像在家裡似的去尋管事們要。真要有什麼別的開銷,春雨你是管我銀子錢的,該自己拿出來填補就填補上,別說什麼這裡和家裡不一樣的話。」

  春雨恭敬應是,夏風也點頭,秋霜帶了小丫鬟提了食盒回來,見自己的大丫鬟都到了,曼娘又緩緩地道:「還有,這裡的是非你們也都別攙和,進了院子我們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就是。別人要說什麼,聽著就是,等說完了各自走開,丟開就是。」

  曼娘很少板起臉來說話,秋霜不由吐一下舌才應是,冬雪已經過來把早飯擺上,秋霜拿出碗給曼娘打了一碗粥遞給曼娘筷子的時候忍不住開口了:「可是小姐,要是別人來尋我們的是非呢?」

  夏風已經伸手一指頭戳到她額頭上:「你是怎麼長這麼大的?別人來尋是非,小事非當然就不管,難道你還能和那些粗俗婆子一般見識?為一根蠟燭半碗米吵架?這樣不是給小姐丟臉?至於大是非,在這府裡,還沒人能來尋我們大是非的。」

  秋霜偷眼瞧一眼曼娘,見她只是依舊端莊地喝著粥,吐一下舌不再說話。用完早飯,去拜見了四奶奶,說過幾句閒話,自然要說起到各家拜訪的事,曼娘雖在孝期不能出門應酬,但有些人家還是一定要去的,比如徐大太太的娘家寧國公府,掛了陳閣老弟弟名頭的那位九老爺家,還有幾戶來往的近的人家,這都是曼娘該親自去拜訪而不是假手她人的人家。

  四奶奶和曼娘商量了會兒,笑著道:「寧國公府和陳府,都是至親,自然由你帶了難哥兒去就可。只是另外幾家,我也不得空去。」曼娘不想給四奶奶留下什麼話柄,笑著道:「四伯母管著家,自然是辛苦的,恰二嫂也在京,不如就央二嫂帶了侄女去。」

  四奶奶本還想等曼娘多和自己說的幾句,才好順水推舟讓自己帶她去,沒想到曼娘就已定下讓二少奶奶帶了去,唇不由張了張才道:「也才一年多不見,曼娘並不是原先那個孩子了。」曼娘唇邊有淺淺笑容:「四伯母謬贊了,這回進京,四伯母也是曉得的,侄女的婚期都要定了,等出了閣就不再是孩子了,侄女怎敢似原來一樣?」

  四奶奶的唇這才閉上:「嗯,你說的對,照我瞧來,你六姐倒要跟你學些眉眼高低、出入的那些事情,免得嫁出去,不會做人家,才叫笑話。」

  曼娘更加恭敬:「四伯母這樣稱贊侄女更不敢了,四伯母對幾位哥哥姐姐的教導娘生前也一直稱贊的。侄女不過是自己摸索著,怎比得上六姐姐?」說著話曼娘微微一側頭:「四伯母這樣說,豈不是不喜歡曼娘?」

  四奶奶的話全被堵在喉嚨裡,不得不伸手出去拍拍曼娘的手:「哎,你這孩子,這麼可人疼,四伯母怎會不喜歡呢?那些禮物雖說你已備好,我這邊還預備了一些料子,到時你拿去瞧著調配就是。」曼娘又恭敬應是:「侄女已把送往各家的禮單帶來,就為的請四伯母過目,看再添些什麼。」

  四奶奶瞧過禮單,又贊了曼娘幾句,往上面各自象徵性地添了點東西,曼娘也就告辭回自己屋子。等曼娘走了後四奶奶坐在那想了會兒自己的心思,一個管家娘子走進來,嘴裡嘖嘖有聲:「這十三小姐,雖才點點年紀,可這回來,已經不像個孩子了。」

  四奶奶心中正煩躁,聽了這話不由道:「你歡喜個什麼?」說著四奶奶又自言自語:「不過也好,她既有主意,也就不會為那邊所用。只是可惜啊可惜。」管家娘子忙給四奶奶倒杯茶:「那難哥兒?」

  四奶奶白她一眼:「你難道還不曉得,她雖恭敬話裡的意思可不讓我插手,不然怎會直接就讓二少奶奶帶了她去?哎,這孩子,再讓邱太太教那麼一年,比起大伯母親自教導出來的大侄女,只怕也不差。」管家娘子曉得四奶奶心裡煩悶,也不敢再插嘴,只是在旁伺候著。

  很快曼娘和四奶奶的對話就傳到五奶奶這邊,五奶奶刮著茶上面的茶沫,勾唇一笑:「果然是大伯母教導過幾日的人,這麼點就明白事了。」身邊的十一小姐皺眉問:「娘,那我們就不能把難哥兒抱過來養了?」

  五奶奶放下茶杯往女兒額頭上一點:「你比曼娘還大一歲呢,連個眉眼高低都聽不出來?人家話裡的意思,是不管我和你四伯母如何,她只過自己的日子。你啊,平日沒事就多去她那邊走走,去那些人家拜訪時最好讓她帶著去,你也該議親了。可你四伯母出外應酬時,怎會帶著你?」

  十一小姐不由低頭,但有些不服氣地說:「可,我和曼娘一樣,也是曾祖父的後人。」五奶奶答的很順口:「可你沒有一個做尚書的祖父,更沒有一個做閣老的外祖父。」十一小姐登時呆住,二老爺只做到通政司通政,四品官在這京中真算的上遍地都是,而五奶奶的父親,也只做到通判就致仕了。

  十一小姐的眼裡閃過一絲不甘,但還是點頭。五奶奶把女兒的手拉過來:「曉得你不高興,同樣都是姓徐,可姓徐和姓徐的不一樣。我們還算好的,除了公中的,還有自己的一些產業,巷後住的那幾家,不也一樣姓徐,還要靠這邊接濟才能過日子呢。」

  五奶奶摸著她的臉:「要尋好親事,自然要讓人知道有你這麼個人。」說著五奶奶笑了:「好在你姓徐,雖不如你幾個堂姐,但要找個差不多的親事,還是件易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8:46

第二十三章:拜訪

  十一小姐又點頭,接著很小聲地說:「娘,我會聽話,會和十三妹妹處好。」五奶奶看著乖巧的女兒,伸手把女兒攬到懷裡:「也不用刻意討好,那就著相了。」十一小姐很努力地再次點頭。

  四奶奶聽的十一小姐想跟了曼娘去寧國公府,那唇撇一撇:「這麼急,連個沒出閣閨女出去拜見都算上了。也不是我說,這京城裡的人大都是兩個富貴眼。這老五家的不常出去走動,但真想打聽,難道還不曉得這家裡有適齡女子?明明是京城中人不想和她家結親,換我,就寫封信回去家鄉,讓婆婆尋門親事,可她偏要往這京城裡勳貴人家那邊瞧去。哼,帶了十一去哪又怎樣,還不是自取其辱?」

  身後的婆子聽四奶奶說完了才連連點頭:「奶奶說的是,五奶奶這是不服氣六小姐七小姐都定了好親,連十二小姐都有人來相看,可十一小姐都十四了,連個說媒的人都沒有,急得嘴上都起大泡了。這會十三小姐來了,她不趕緊抓住救命稻草?」

  四奶奶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臉上的不屑更深:「隨她鬧去,讓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帶了去,她還真有臉。我就看著,她鬧這麼厲害,十一能配個什麼樣的人,別到時嫁了那樣敗子,她哭都來不及。」說著四奶奶掩口笑了,婆子臉上的諂媚神色更重:「奶奶說的是,要是像大姑奶奶嫁的那家,才叫坑……」

  四奶奶已經臉色一變拍了桌子:「你給我老實些,這樣的話能說嗎?當初可是祖父定的婚事,而且大姑奶奶命好,嫁妝全花完了還有大伯母貼著,還能弄個宮裡供奉的名義清閒著。這一家子,上上下下,沒人比她更省心的。只是她省心了,你十三小姐以後嫁過去可就苦了,不過這是大伯父心疼女兒,我們啊,也就看戲唄。」婆子連應幾個是,不敢再說話。

  夏風聽的曼娘點頭要帶十一小姐去寧國公府拜訪,倒愣了下,見十一小姐歡歡喜喜去收拾出門的衣服才輕聲對曼娘道:「小姐,這帶十一小姐去,好似有些不對吧?」曼娘怎不明白夏風的意思,笑了:「有什麼不對的?夏風,她怎麼說都是我堂姐,徐家的姐妹們嫁不好甚至嫁不出去,對我也不是什麼臉上有光的事。五伯從小在京城長大,家鄉也沒回過幾次的,五伯母也同樣,他們不願十一姐嫁回家鄉也是常理。也只有寧國公府和去九阿公那邊的時候才能帶了十一姐去,這些說來都是極近的親戚,這府裡現當家的是四伯母,五伯母不好去走動,但孩子們去玩耍玩耍是可以的。至於別的,就看緣法了。」

  夏風了然:「小姐您心真好,不過四奶奶也真是的,都是一家子,使那些絆子做什麼?六小姐七小姐都定親了,明年就出閣了,她出外應酬時候帶上十一小姐又有什麼?侄女嫁的好,她臉上不也有光?」

  為的什麼,不就是為了銀子?曼娘歎口氣,明白為何臨上京前,祖母為這個銀子的事千叮嚀萬囑咐了。沒有銀子的糾葛,事情也好做幾分。不過,那些都是別人的事,只要她們不打別的主意,有些舉手之勞,幫也既幫了。

  十一小姐隨曼娘去寧國公府拜訪的時候,五奶奶十分不安,雖說寧國公府在京城裡,算是很近的親戚,可那是長房的親戚,和二房這邊還是有些距離,徐大小姐回來的時候,更多的都是檢視下這府中長房住的那些地方收拾的可好,和自己這個堂房嬸娘並不親熱,對堂妹們也只平平。

  而這回,把女兒就這樣推出去,五奶奶還是怕到時徐大小姐會說些什麼。等丫鬟來報十一小姐回來了,五奶奶幾步就沖到門口,見女兒笑吟吟地走進來,髮上還多了一對金華勝,這下才放心,伸手攙住女兒,就對丫鬟們使眼色讓她們下去。

  十一小姐見狀笑了:「娘,您別擔心,好好的呢,曼娘妹妹和大姐姐不大一樣,很隨和,還有意無意提點我。今兒在寧國公府還遇見新安郡主了,她女兒還約我們一起去她們府上給荷花過生日呢。」

  新安郡主?今上叔祖福王的獨女,守寡多年,但最喜歡辦各種宴會,是這京中有名的貴婦。沒想到竟能遇到她們,五奶奶恨不得合掌說菩薩保佑,十一小姐說完就瞧瞧五奶奶的臉色就道:「不過曼娘妹妹說,她還沒出孝不能去,我想了想也就不去,畢竟我和朱家表姐妹們又不熟,而新安郡主的女兒,分明是看在朱家的面子上才約我的。」

  五奶奶點頭:「你做的對,這才是知進退的好孩子。」日子還長,尋個好女婿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太過急躁反而丟了徐家人的臉,畢竟徐家怎麼說還有一位三朝元老在世。

  曼娘又去陳家拜訪,陳家的府邸和徐家差不多,也是一分兩邊,一邊是原來陳閣老住的,另一邊是給陳家那些在京中族人住的,不過陳家雖陳閣老已告老,還有曼娘稱為九阿公的那位陳太妃的弟弟在。

  這位九阿公今年也不過五十有餘,做了幾年閒職後就在陳太妃的授意下辭官,卻沒有回家鄉而是依兄長而居。陳閣老和陳夫人白髮齊眉,這位九阿公卻三娶三喪,現在已是一個鰥夫,索性不再娶而納了幾位美妾自娛,門下又養著十來位客,還有一班唱小曲的。

  好在九阿公雖三娶三喪,十八歲就已生下長子,此後共總生下四子三女,喪了最後一位妻子時,正好把兒媳娶進門,見兒媳十分能幹,九阿公就把家裡事情全都交給兒媳,自己在那和客們飲幾杯酒,唱一會兒曲,下一著棋,著實過的逍遙。

  聽到徐家有人來拜,雖曼娘年紀小,但是自己侄女的女兒,九阿公也拔冗出來一見,問了幾句就自去逍遙,曼娘早在家鄉時候就知道這位九阿公是這等性子,自然也不在意,只恭敬行禮就出去了。

  等出了屋自有人又把她們姐妹帶到陳大太太這邊,這位陳大太太就是陳銘遠的娘,做當家主母已近二十載,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威儀,不過對曼娘十分慈愛,笑著道:「公公這些年越發懶怠見客了,還是聽到你來才肯出來見見。」

  曼娘自然應是,又笑著說了幾句,陳大太太這才瞧向十一小姐:「這就是你們府上的十一小姐,哎,府上的這些小姐,也不是我說,真是一個塞一個的好看。」十一小姐是知道陳府有幾位和自己年紀相近的少年未定親的,今日來時更是特意裝扮過,此時聽到陳大太太贊揚,道個萬福又謙遜幾句。

  陳大太太也沒別的話好說,也就是笑著讓十一小姐和曼娘常過來這邊玩耍,還說已經久不見五奶奶了,既是同鄉又是親戚,就該多來往才是。十一小姐和曼娘一一應是,陳大太太又把家裡的女孩們叫出來互相廝見。

  陳大太太除陳銘遠外,還生得兩兒一女,那女兒名喚明珠,曼娘在家鄉見過,兩人舊友相逢,不免互相問候,除此還有九阿公另外三個兒子生的四個孫女,除了最小那個還抱在襁褓裡沒相見外,別的都見到了。

  女孩子們年紀相近,見了面雖原先還陌生,但說兩句也就熟了。陳大太太笑著對曼娘道:「你銘遠表哥你是見過的,還有你幾位表弟,原本大家都是至親,該出來相見的,偏不巧今兒他們都去齊王府上去了。說是齊王世子得了匹好馬,請幾個表弟去鑒賞鑒賞。我說那馬有什麼好鑒賞的,他們還說我不懂,連你幾個舅舅都去了。」

  陳大太太話才說完,明珠就笑著道:「娘,我還以為哥哥會跟姑母一起回來,哪曉得他沒回來,難道哥哥真要等到明年姑祖母六十大壽時候才回來?」陳銘遠除了去游歷,也有要為明年陳太妃的六十大壽準備賀禮的意思,陳大太太笑著點頭。

  十一小姐的心卻已飛的遠了,只曾遠遠見過陳銘遠一面,記得他雖很年輕,可已經能瞧出十分俊秀,更何況又是齊王世子的伴讀,日後前途無量,若能嫁得這人該多麼好。可惜聽說他不宜早娶,而且陳太妃還曾有意把一位郡主許配給他,在眾人眼裡,陳銘遠雖沒定親,卻已有了著落,遲早不是娶個公主就是娶個郡主,最次也是個宗室千金,哪是別人可以染指的。

  十一小姐也只能把心裡的悸動藏起來,看在老親的份上,九阿公別的孫子或者還有可能,至於陳銘遠,那是自己不能想的。想到這,十一小姐面上笑容更加溫柔甜美。陳大太太也曉得十一小姐為何跟著來,說了會兒就讓陳明珠帶著徐家的兩位小姐去園中玩耍,留她們用了飯曼娘姐妹也就告辭。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8:58

第二十四章:是非

  回去路上,聽著車聲轆轆,十一小姐悄悄掀起一絲車簾瞧著窗外,心潮不由有些澎湃,果然人還是要經常出來走動。曼娘見狀笑著問:「十一姐姐平日也不出門?」十一小姐的眼還是看著車窗外面:「以前還小,自然不能出門,等漸漸大了,祖父又回家守制,沒人領著,自然也就不能出門。」

  雖說守孝期間不能宴飲應酬,可去拜訪親戚還是能的,十一小姐這是明顯在抱怨四奶奶有應酬從不帶自己出門,而只帶她的女兒們。曼娘淺淺一笑,對這些是非,曼娘是敬而遠之,聽了就算。

  十一小姐突然咦了一聲:「那不是俞家大表哥?」俞泠?曼娘湊到窗前往外看去,果然看見俞泠走進一家書坊。數日不見,曼娘還是有些想俞泠,但沒出閣的女孩家要矜持,故此雖離得近,曼娘也沒前往俞家拜訪。

  這短短一瞥怎能解相思之苦?但曼娘自重身份,自然不能讓人停下馬車尋俞泠,只是癡癡看著外面。回頭才瞧見十一小姐面上有些揶揄的笑,臉不由紅了,低頭不語。

  十一小姐也沒說什麼,過了會兒才道:「下月初八,就是十五姑姑出嫁的日子,再過一個月,八姐姐出嫁,十月,六姐姐出嫁,明年二月,七姐姐出閣。姐妹們,漸漸就這樣四散了。」曼娘先還害羞後又傷感,等聽到這數不由嘟起嘴:「十一姐姐笑話我。」十一小姐輕輕拍下曼娘的手:「怎麼是笑話呢?」

  正待再說下去,馬車停下徐府到了,十一小姐和曼娘下車進府,剛過了二門就聽到有吵鬧聲,春雨不由皺眉,正要出聲喝止,就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擺什麼長輩的譜?姑姑,你也配?」接著就是一陣笑聲。

  後面的笑聲是十二小姐的?十一小姐和曼娘不由面面相覷,十一小姐正待上前就聽到一個孩子哭聲,這哭聲讓十一小姐登時變色,顧不得許多就上前護住妹妹,曼娘也趕緊跟上,見十二小姐帶了兩個丫鬟,一個丫鬟滿臉譏諷地對著面前一個十來歲的女童說話,十二小姐不但沒有阻止,反在那笑的前仰後合,旁邊的十五小姐想是被她嚇到才大哭出聲。

  瞧見這女童,曼娘的臉沉下來,急忙對女童行禮:「五姑姑好。」這女童原本還有些倔強,聽到曼娘這話那淚登時就落下來,那兩丫鬟還待繼續再罵幾句,見十一小姐和曼娘都來了,忙偃旗息鼓站回十二小姐身邊。

  十一小姐橫不被十二小姐放在心上,可曼娘雖是個妹妹,卻是長房的孫女,四奶奶千叮嚀萬囑咐要和曼娘處好了,此時也不好再鬧什麼,叫過身後的兩個丫鬟:「我們走。」

  十一小姐見十二小姐要大搖大擺地走,心中也有怒火,但又想等曼娘怎麼說,只是抱著妹妹不停安慰。曼娘問過那女童幾句,心中已經有了底,叫春雨道:「去把張媽媽請來,我從不知這家裡的丫鬟也可以對主人無禮了。」

  春雨應是而去,十二小姐倒無所謂,她的丫鬟可就害怕了,有一個還仗著現管家的是四奶奶,開口道:「十三小姐,這叫什麼話,我們怎麼對五姑娘無禮了?不過就是走路時候沒看到她,不小心撞到,賠個禮就完了。」

  曼娘才不理這兩個丫鬟,只是對那女童道:「五姑姑,下人無狀,讓您受委屈了,還請先去我屋裡坐坐,洗把臉再走。」說著曼娘就對十一小姐姐妹道:「十一姐姐,我先回去了。」張婆子已經被叫了來,不等開口相詢曼娘就問:「張媽媽,這家裡下人對主人無禮,都是怎麼處置?」

  張婆子搞不清是什麼狀況,恭敬地道:「責打二十,再罰兩月月錢。」曼娘說了聲好又道:「張媽媽是四伯母身邊的得力人,想來定無偏向。十二姐姐,四伯母管家歷來嚴格,這事若交給四伯母,這兩丫鬟定會脫層皮,不如就交給張媽媽處置如何?」

  十二小姐明白曼娘的意思,那眼頓時瞪大,不滿地說:「十三妹妹太過小心了,不過是……」曼娘牽住女童的手:「不過什麼?曾祖父常說,徐家要想興旺繁盛,必不能學那些別的人家富貴欺凌窮族人,你我身為曾祖父的後人,豈可看著下人欺壓這族內的長輩而不說一個字?還是十二姐姐被這兩個丫鬟轄制,竟不知道管束嗎?」

  十二小姐越發不滿,那兩個丫鬟見張媽媽來時已經曉得今日必然不好,等再聽到曼娘後面幾句,已經嚇得跪下,其中一個伸手去拉十二小姐的裙子:「小姐,我們……」張婆子眼珠一轉,已經上前去給那個拉十二小姐裙子的丫鬟一嘴巴:「小姐們說話,有你插嘴的?今日如此,平日還不曉得怎麼對待十二小姐。」

  說著張媽媽就對十二小姐恭敬地道:「這兩個丫鬟都還欠管教,小的先帶她們下去,等再挑兩個好的使。」十二小姐急得跺腳:「張媽媽,你怎麼……」張婆子一個勁地給十二小姐使眼色,這眼色曼娘也看到了,只是淺淺一笑就對十一小姐道:「今兒就不請十一姐姐去我那裡,我先隨五姑姑回去。」

  十一小姐也對五姑姑說抱歉,張婆子恭恭敬敬地看著曼娘牽了五姑姑的手走人。

  等走出一截五姑姑才把手從曼娘手裡抽出來,後退一步道:「十三小姐,您沒必要對我這麼好,畢竟她們說的也沒錯,家父不過一個落魄舉人,這四年在京城中還要多虧徐府照應才能有吃有住,既受人供養,吃幾句閒話算什麼?」說著五姑姑的眉皺起:「況且你們是一個曾祖父,何必為我這個已出了五服的姑姑慪氣?」

  曼娘瞧著五姑姑,那眉微微皺道:「我年幼時候,就常聽曾祖父說,當年高祖父母都早亡,虧七房的叔叔照護,才得以長大讀書,日後又是七房的高祖父助聘,才得以娶妻。種種恩德曾祖父並不敢忘,五姑姑今日說這樣的話,豈不是讓我無顏去見曾祖父?只記得堂姐妹,記不得族內長輩?更何況這長輩還是對曾祖父有恩的。況且我也不怕五姑姑說,今日就算不是五姑姑,而是別人我也會管的。徐家自有徐家的規矩,哪容得一個得寵的下人就把落魄的主人不放在眼裡,大吼小叫還說什麼不敬的話?」

  五姑姑畢竟年紀小,那淚登時就落了,覺得不好意思又擦了擦:「當日大伯母還在京的時候,也沒人會這樣,可大伯母偏偏離京了。」說著五姑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爹說,要苦其心志勞其體膚,就權當自己受磨練了。」

  五姑姑的父親,曼娘只記得是個很斯文的中年人,不過能教五姑姑這樣說,才華又有,曼娘笑著道:「那,就先請五姑姑去我屋子裡喝杯茶,再洗把臉,當做賠罪。」五姑姑畢竟是小孩子,聽了這話就點頭,和曼娘去了。

  洗過臉說過幾句閒話,五姑姑也就告辭,春雨這才進來:「小姐,還不光是七老爺這家呢,那邊住著的另外兩家,也受過下人們的一些冷言冷語。甚至,」春雨輕聲道:「那邊的供給,都是由家鄉那邊送來,一年送兩次,可自大太太回家鄉之後,那供給就比平日慢不說,還少了許多。」

  秋霜聽的吐下舌頭:「難怪太太要讓小姐多帶些銀子上京,原來早料到了。」夏風白她一眼:「你又什麼都不懂,我們小姐是什麼人,管事的敢克扣,真是不想活了。」曼娘搖頭歎氣,春雨又問:「要不要寫信回去和太太說?」

  曼娘沉思一下就道:「不必了,四伯母要是聰明人,自會曉得收斂著些,要是不聰明,不肯收斂,再過幾個月二伯母就回來了,那時就有好戲看了。」冬雪插話:「我們小姐畢竟是晚輩,今兒遇到這事,只能說丫鬟沖撞了五姑娘,尋管事娘子來責罰丫鬟,知道收斂的定會收斂,那要不知道的,也沒法了。」

  夏風已經去扯秋霜的耳朵:「聽聽,冬雪比你還小呢,你也要學著些,別只曉得咋咋呼呼。」曼娘也笑了:「是啊,冬雪啊,一看就是以後總管娘子的料。」冬雪這下才臉紅:「小姐又笑我。」

  幾個人嘻嘻哈哈一陣,張婆子已親自來回曼娘,說那兩個丫鬟已被責打二十,被罰三個月月例。四奶奶也知道了這件事,讓這兩丫鬟去做粗使了,不許再在十二小姐的院子裡。說完張婆子又笑著道:「四奶奶還說了,十二小姐未免有些嬌慣,十三小姐雖是妹妹,可規矩禮儀學的定是很好的,要讓十二小姐跟著您多學學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9:09

第二十五章:邱家

  曼娘面上的淺笑沒變,只是這樣瞧著張婆子,張婆子初時還不覺,等過了些時不知怎麼後背開始慢慢地涼起來,但額頭偏偏就有汗滴下來。曼娘這才開口:「張媽媽是四伯母的陪房?」張婆子不知曼娘的意思,只是答個是字。

  曼娘依舊笑著道:「想是四伯母事忙,張媽媽不曉得徐家從來都是長幼有序的,才說出什麼讓十二姐姐跟我多學學的話。今兒不過是因下人沖撞了五姑姑,十二姐姐事忙沒有喝止,我這才多說一句,若就此讓十二姐姐跟我多學學,我就真沒臉去見祖母了。」

  曼娘的頭微微一偏:「祖母歷來都贊四伯母是個知禮儀懂進退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在四伯母面前說什麼我的禮儀規矩學的好,讓十二姐姐反要跟我學的話呢。」曼娘說的輕描淡寫,張婆子額上的汗越來越多,曼娘又低頭啜著杯中的茶,似乎那不是最普通的香片,而是最上等的碧螺春。張婆子的膝蓋都在那互相撞擊時候曼娘才把杯子放下:「張媽媽是四伯母身邊的要緊人,想也事忙,還請先回去吧。」明明是輕描淡寫,明明曼娘一直笑著,可張婆子還是感到一陣陣的壓力,聽到曼娘讓自己回去才啞著嗓子說了個是,退出去時還感到有芒刺在背,急急出了院子。

  曼娘已經把擦手的帕子往桌上一丟:「四伯母也未免太護著十二姐姐了,竟這樣難為我。」春雨上前把帕子收下去才道:「姑娘也別生氣,說句我不該說的,您就擔待她們是糊塗人,過了也就過了。」糊塗人?曼娘笑著瞧一眼春雨:「得,我都還糊塗著呢,你倒說別人是糊塗人。」

  春雨的眼瞪大:「小姐,您怎麼糊塗了?」曼娘往椅背上一靠:「你要不糊塗,哪裡又說的出這話?去催晚飯吧,我餓了。以後這些事還是少說,橫豎上面有長輩呢。只要不大出格就好。」春雨應是,外頭的秋霜已經道:「小姐,晚飯已經送得了,這就擺上。」曼娘歎口氣,也只有如此了,畢竟自己是晚輩,有些事,不好說,更不好做。

  經此一事,四奶奶果真把十二小姐身邊的丫鬟給換了,不過十二小姐對曼娘可沒有原來那麼親熱,曼娘也不以為意,姐妹之間,總是要有來有往的,沒有一邊貼著另一邊不理的事,再說家裡那麼多姐妹,沒了這個也有那個,如在家鄉時一樣,照常吃、照常玩,並不以此為念。

  漸漸就到了七月,陳珍蘭派人來接曼娘姐弟,說想的緊,讓收拾了衣衫過去邱府住幾日,還說要到中秋節了才放回來。四奶奶自然不會推辭,曼娘抱了難哥兒,叮囑留在房裡的春雨秋霜兩人守好家,也就上車而去。

  十二小姐等曼娘走了才斜睨著眼看十一小姐:「十一姐姐平日和曼娘這樣好,今兒曼娘去邱家住幾日,怎地也不帶你去?我可聽說邱家姨父還有幾個沒定親的侄兒呢。」十一小姐聽到這夾槍帶棒的話,眉不由豎起,六小姐忙喝住十二小姐:「十二妹妹你越發嬌慣了,哪能這樣對你姐姐說話?」

  十二小姐被喝住,身子一扭就帶了人進去,六小姐搖頭歎氣:「這性子,再不磨一磨,等嫁了人有她吃苦頭的。」十一小姐的怒火都被六小姐堵在那裡,也只有順著她的話道:「十二妹妹的婚事,四伯母定已有打算,不會讓她吃苦頭的。」

  六小姐自然曉得十一小姐背後的意思,自己的娘管了這些日子的家,已經漸漸有些過分,自己這個做女兒的在旁瞧著都有些不像,也曾婉言相勸,倒被娘說,在這徐府裡受了這麼多年的氣,好容易能直起頭來哪能就此罷休。現在又把妹妹慣成這個樣子,稍說一句也不行,以後怎麼得了。六小姐歎一口氣,眼看出嫁之期將到,也只有努力多勸著自己的娘些。

  曼娘姐弟到了邱府,自被琦玉姐妹迎進去。邱府比起徐府陳府都要小得多,不過三進宅院。邱家人也不多,除了陳珍蘭夫妻和四個孩子之外,也只有姨父邱淮的兩個侄兒在京中坐監住在這裡。

  陳珍蘭接了曼娘就笑著道:「我這裡可比不得你們徐家,那是深宅大院,你住的都很寬敞,在我這,只能和你表妹一起住,到時可不許嫌服侍的人不夠多。」曼娘靠到陳珍蘭懷裡:「姨母果然只有在自己家裡才肯這樣說笑嗎?」

  陳珍蘭點下她的鼻子:「嗯,你也只有在我這裡,才像個孩子。先安頓下吧,琦玉,你和你表姐一起住,可不許說表姐睡了你的床。」琦玉拉住陳珍蘭的手晃啊晃:「娘,你生的女兒會是小氣人嗎?」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自到京來這個把月,曼娘到了這時才有安心的感覺,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說說笑笑,不用去想什麼做的對,什麼做的錯。

  晚飯時候曼娘見到姨父,邱淮是大理寺正卿,執掌刑罰的他是朝中最年輕的三品官員,面容也嚴肅地多。曼娘覺得他比上回自己見到時候更嚴肅了,十分乖巧地和他說話,邱淮聽完點頭:「你在這家裡住著,什麼都別擔心。你表弟表妹們都是,」

  話沒說完陳珍蘭已經推邱淮一把:「去,少在我外甥女面前裝出這樣嚴肅正經的樣子,我可和你說,這孩子現在沒了娘,我這個姨母可要多疼她些,你這個姨父也要如此才可。」邱淮對陳珍蘭打一拱:「是,是,夫人說的有理,我聽著就是。」琦玉她們平常是見慣的,只是笑笑不說話,曼娘頭一回見,不由眨眨眼,陳珍蘭已經拉起曼娘的手:「好了,見過你姨父了,我們就吃飯去。琦玉還有兩個堂哥,今兒一早出門時就說要去同窗家裡會文,今兒不回來吃晚飯了,你在這要住些時候,總會見到的。」

  曼娘含笑點頭,桌上的菜不那麼精致,但味道卻和當日八奶奶在時,偶爾下廚做的那些小菜味道相近,難哥兒也覺得很高興,竟吃了半小碗飯,讓陳珍蘭哈哈大笑:「難哥兒再過些日子也就該斷奶了,男孩子家,也要吃飯才能長的又高又大。」

  難哥兒一雙琉璃似的眼轉了轉,接著就點頭:「男孩子,男孩子。」曼娘的眼瞪大,抱過難哥兒:「哎,你什麼時候會說話的?」難哥兒不解地望著曼娘,張口:「姐姐。」旁邊的奶娘趕緊上來表功:「小姐,哥兒這些日子已經開始學說話了,前兒還叫媽,小的也就教他叫姐姐。」

  奶娘話剛落,難哥兒又叫了聲姐姐,喜得曼娘把難哥兒抱在懷裡使勁親了親:「好弟弟,真乖。再多學著說話,等爹爹來時,就能叫爹爹了。」說著曼娘的神色微微一黯,徐啟過完中秋啟程,怎麼算都要到九月中才能見到爹爹。

  原先娘在世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娘去世了,曼娘才曉得,離開爹有些捨不得。陳珍蘭明白曼娘為何神色黯然,不過這種事情,別人是代替不了的,只和曼娘說些別的話。

  在邱府雖說做客,但比在京城徐府還要舒服些,下人不那麼多的好處就是,聽到的話也少些。每日陳珍蘭處置家事時,帶著曼娘和琦玉姐妹在旁聽著,這種事當日曼娘在家鄉從小就做的,但陳珍蘭的處事手法和八奶奶徐大太太都不大一樣,曼娘細細比較著,比較著裡面的異同,自己還有那些地方學不好。

  有時家裡有客人來,陳珍蘭只讓曼娘一人坐在屏風後聽她們聊些什麼,婦人們聊的話題和閨閣女子總是有不同的,曼娘知道這是陳珍蘭在教自己,以後出了閣要怎麼辦,畢竟俞家和別的人家不一樣,嫁過去後沒有長輩教導,一開始就要撐起這個家。

  日子漸漸過去,中間五奶奶也帶了十一小姐來拜訪過兩次,說是十一小姐想念曼娘,但實情陳珍蘭一眼就看出來,十一小姐比曼娘還大一歲,到現在都沒有親事,五奶奶這是想尋親了。給閨閣少女尋門穩妥的親事,本就是這些太太奶奶們最愛做的事情,五奶奶雖沒明說,陳珍蘭也細細打量了十一小姐一番,贊幾句,十一小姐去尋曼娘她們。

  這裡陳珍蘭就和五奶奶說話,給五奶奶出著主意,畢竟這京城中,各族旁系庶枝沒結親的盡多,五奶奶只要不是眼特別高,非要尋一門了不得的親事,十一小姐徐家女兒的身份還是能尋到一門不錯的親事。

  五奶奶聽了陳珍蘭的話,只覺得心都舒展開了,笑著道:「果然五姨見識就是比我強,只是這種事,我們是女家,總不好俯就的。」陳珍蘭抿唇一笑:「五奶奶想是為女兒親事不諧著急,真要瞧中了,到時尋人遞個話就可。」五奶奶連連點頭:「五姨真是一顆玲瓏心,幫了大忙。」陳珍蘭搖頭:「這話就外道了,您是曼娘的伯母,是至親,這不過說句話的事,哪還藏著掖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49:22

第二十六章:家教

  五奶奶會心一笑,自然明白陳珍蘭的言下之意,兩人又說幾句閒話,陳珍蘭留五奶奶母女吃過飯,五奶奶母女也就告辭而去。陳珍蘭送了五奶奶母女回來才緩緩對曼娘說起五奶奶今日的來意。

  曼娘聽完就道:「其實,我已經猜到五伯母的來意了,十一姐已經不小,四伯母的脾氣又是那樣,五伯母著急也是難免的。」陳珍蘭點頭又道:「我幫你五伯母,一來是為了你,二來也是結個善緣,畢竟人這輩子,能走到哪一步誰都不知道。若今日瞧見別人落魄了就任意辱罵,看見別人得意了就上去吹捧,這樣是不成的。」

  曼娘點頭笑了:「曾祖父在家時,也常常這樣說。曾祖父還說,說就算施了一百個人的恩德,只有一個人報答,也是好的。」說著曼娘側頭細思:「原本我還覺得奇怪,到現在我明白了。」

  看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陳珍蘭欣慰一笑:「你是個知進退的好孩子,只是少了些磨練,慢慢的就好了。」曼娘自然曉得陳珍蘭這話因何而起,臉又有微微紅色,為掩飾自己不由看向天邊彩霞。

  時光如梭,轉眼到了八月中秋,四奶奶雖對曼娘有些不滿,可也不敢怠慢了,八月十四就讓人來邱府接了曼娘回徐府過節。姐妹們相見,又是另一番情形,十二小姐雖在中間說幾句酸話,曼娘也不放在心上,只和姐妹們歡喜笑鬧過了節,依舊去邱府住著,直到九月初十,接了徐府的信,說徐啟在這幾日就到京,曼娘這才回到徐府。

  琦玉曉得曼娘這回回去,可要好些時候才能回來,拉著曼娘的手依依不捨,直送到門口。倒是陳珍蘭笑著道:「都在京城裡,你要想你表姐,坐個車不就到了。這回你姨父進京,你表姐定是要去服侍的,我們也要過去拜訪,到時留你在那住幾日就成了,何必這樣眼圈裡都有淚?」

  這番話說的琦玉不好意思了,忙把淚擦掉笑嘻嘻地說:「我就是沒有娘您聰明。姐姐不好長住,我也可以去姐姐那邊住兩日。」陳珍蘭一指頭點在女兒額頭:「說你胖你就開始喘了?住兩日,只怕住了一日你爹就要親自去接你了。走吧,天下總沒不散的宴席,只要姐妹們相聚時候歡歡喜喜就好。」

  琦玉的淚又在眼眶中轉了圈,也就消失不見,曼娘已經明白,道聲珍重也就離去。

  曼娘回到徐府,見過四奶奶說了幾句話後就要告辭回屋給徐啟收拾屋子。四奶奶留住她:「就是這屋子的事不大好辦,若八嬸嬸還在時,八叔叔自是住在那邊正房,可現時八嬸嬸已經沒了,你晉弟弟也不小了,不好再進內院去。我想著緊貼內院的那座院子收拾起來給八叔叔住如何?等日後八叔叔續了弦,再搬到那邊正房住也不遲。」

  四奶奶這話說的並沒錯,徐啟在八奶奶過世後,也搬到外面書房住,可四奶奶說話時候偏不好好說話,只拿眼斜瞟曼娘,唇邊笑容還有幾分嘲諷,似乎在說曼娘再怎麼有陳家護著,也不過是個沒娘的女兒。

  四奶奶這樣的小動作曼娘並不在意,只是輕聲道:「四伯母說的是,侄女這就回去讓人把那院子收拾出來。」說著曼娘起身行禮告退。等她一走,十二小姐就怒氣沖沖開口:「娘,你看她那個樣,分明不把你放在眼裡。」

  四奶奶忙安撫女兒:「你也別急躁,她現在是這樣千嬌萬寵的閨閣女兒,這一轉眼就滿孝了,滿孝就要嫁人,你大姑母那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從來不知道管家理事的。那個俞泠,雖有點才,不過也就那樣,她啊,吃苦還在後頭呢。」十二小姐想起中秋節時俞家送來的節禮,那樣淡薄的四樣禮,真是賞人都嫌拿不出手,俞家也好意思。

  不由心上有幾分得意,但那嘴還是撅著,悶悶地道:「可大祖父和八叔一定會給她備很豐厚的嫁妝,她啊,吃苦也不會吃多久。」四奶奶嘴一撇:「豐厚嫁妝?你大姑母出閣時候,那嫁妝何等豐厚,光陪嫁的莊田就有十五頃,結果呢,不到二十年就花的乾乾淨淨。若不是你大祖母疼愛你大姑母,只怕這會兒還落魄著呢。曼娘?她已沒了親娘,弟兄們未必肯幫忙,到那時才有笑話可瞧呢。」

  十二小姐彷彿已能瞧見曼娘日後的落魄情形,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神色。四奶奶也十分得意,但還是拍拍女兒的肩:「乖女兒,我們也就在這屋子裡說說,你可別在你六姐面前露出什麼行跡來。你六姐最近越發瘋了,也不知是怕出嫁還是什麼,沒事就在我旁邊念叨什麼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讓我收斂些,還讓我多說說你。念叨的人頭都暈了,也只有先應著。等她出了閣,受了妯娌們的氣,才曉得我這個娘待她好。」

  十二小姐往四奶奶懷裡依偎一下:「娘你說的是,除了我們這些血親,別的都不是一家子,六姐冒傻氣,我可不會。」四奶奶看著女兒十分欣慰,好在還有這個女兒,不然都像大女兒一樣,那才叫頭疼。

  徐啟到京,曼娘父女姐弟團聚,自有一番話講。徐啟見難哥兒比起數月前又長大許多,叫爹也叫的十分清晰,心中大為安慰。慰問女兒幾句,又去京中各府拜訪一番,也就閉門讀書準備明年春闈。

  俞家那邊知道徐啟到京,俞泠親自前來拜候岳父,徐啟雖說閉門讀書,女婿來了也要來見。曼娘知道俞泠來了的消息,一顆心撲通亂跳,不知道該做什麼。秋霜見了促狹地道:「小姐,不如由我去奉茶,好告訴小姐表少爺,不,我們姑爺是又長高了呢還是又長壯了?」

  曼娘聽的這話,滿臉飛起紅霞,伸手往秋霜肩上捶去:「是讓你在這府裡守著家,你是去哪裡學的這些混話,到我面前說?我瞧啊,你也該領上幾板子。」曼娘雖板著臉,但面上的羞澀是怎麼都掩飾不了的,一向穩重的夏風也笑著道:「小姐,秋霜這話說的雖早了些,可八爺是在書房見的姑爺,那邊奉茶的不過是小廝,點心想也備的不周到,不如小姐讓人送幾樣點心過去?」

  曼娘沒有說話,夏風知道她已默認,讓秋霜和冬雪裝了幾樣新鮮點心送到外頭書房。自她們走後,曼娘就越發魂不守捨,想做針線,做了幾針才發現線配的不對,放下拿起書看一看,那書上的字偏進不了眼。

  想彈琴,這會兒心緒亂著,誰曉得彈出什麼?練字,只怕是鬼畫符一般。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見秋霜冬雪兩人滿臉是笑地回來,曼娘開口想問,可又覺害羞,只是拿了桿筆在紙上亂畫。

  秋霜冬雪明白曼娘的心,兩人在那和夏風說起來,先是秋霜開口:「也不過就是五個月沒見,表少爺好似又高了,也更加有禮了。」哪裡來的五個月,是四個月九天,曼娘屈指一算,已經算出時候,臉不由又覺得熱了。

  冬雪往曼娘這邊一瞧,點頭道:「就是,不過瞧著表少爺的衣衫好似有些舊了,說起來,我們大姑奶奶樣樣都好,就是這管家一事,有點不大好。看來,要有個管家的人才好。」曼娘一張臉已經紅的不能再看,把手裡的紙團了團往她們那邊丟去:「就曉得說別人家的事,新裁好的冬衣送來了,你們仔細瞧瞧,有什麼不合身,再拿去讓針線房的人改。」

  秋霜還要再說,已被冬雪拉走,秋霜會意一笑,曼娘已經羞得伏在桌上,哎呀呀,聽到他衣衫有些舊了,就想為他做件衣衫這是怎麼了?這些事,本該是嫁過去後才為他做的。

  秋去了冬來,十一小姐跟了琦玉,也去過幾次賞花宴消寒會,也有人打聽十一小姐的性情,這是將要說親的前兆。雖還沒定下,五奶奶又去了邱府一趟,送了自己親手做的一些點心,畢竟對徐陳兩家來說,天下又有多少沒見過的稀罕物?自然是親手做的才是心意。

  這讓四奶奶不免有些吃味,況且這些日子來探聽十一小姐的人家,有幾家隱約比當日來探聽十二小姐的人家還要好。好在四奶奶嫁了六小姐,還要辦七小姐的嫁妝,縱再吃味也不過就是一瞬。

  家中人各有各的事,不覺過了殘冬又是新年,進了二月就是春闈。這回徐家赴考的有三人,除徐啟外,二房長孫二少爺和那位五姑姑的父親也要赴考。雖不指望三人都得中,但最少也要中了一個徐家臉面才有光。

  放榜那日,徐家上下人等都在廳內等候,連平日住在另一邊的五姑姑一家也被請到廳上,四奶奶再小心眼,可這點面子功夫還是會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3:50

第二十七章:喜事

  離放榜的時候越來越近,別人猶可,五姑姑一來年紀小,二來這些年也受了些別人的冷言冷語,手心都有汗出,腳在地上不自覺地滑動出聲。只滑了一下,十二小姐就抬頭瞧了一眼,眼裡寫滿不屑,縱中了,也不過就是入了仕途,以後如何還不知道。三年一次開科取士,一百多人能當到高官的又有幾個?

  五姑姑被自己嚇了一跳,倒沒注意十二小姐的眼神,還在呆呆想著心事時手心裡就被塞進一塊帕子,這時五姑姑才曉得自己手心全是汗。看著曼娘的笑容,五姑姑讓自己鎮定下來,縱不中又如何?再等三年阿爹也才三十五歲,三十五歲的進士還是十分年輕的。

  有人在廳門口露了下頭,倒是五奶奶先問出來:「有消息了?」那人被五奶奶的急切嚇了一跳,只是搖頭:「廚房裡來問,都午飯時候了,要不要傳午飯?」

  這會兒日頭正正照在頭頂,確已是午飯時候,可沒有信誰有心去吃午飯。還是二少爺開口:「都這會兒了,就傳午飯吧,別人倒罷了,幾位妹妹餓不得,還有娘子也不能餓。」二少奶奶不能挨餓?四奶奶的眉不自覺地豎起來,當著這麼多長輩,說自己媳婦不能挨餓,這也未免有些太過。

  五奶奶敏銳地看見二少奶奶臉上泛起的紅暈,難道說二少奶奶有喜了?這可是樁喜事,二少奶奶過門也有兩年多了,若那進門就有喜的,現在孩子都該滿地跑了,可二少奶奶一直都沒動靜,二奶奶還托人尋好醫者來打算給二少奶奶調理身子呢。

  想到這五奶奶不由笑了:「先抱子也是好事。」這下除那些懵懂不知的孩子外,別人全都曉得了,二少奶奶臉上更紅,四奶奶已經道:「這是好事,二少奶奶,願你一舉得……」那個男字已在嘴邊,四奶奶生生咽下去,對徐家的媳婦來說,一舉得男絕不是什麼好話。遠的是四太太,生了九爺沒多久,就添了個庶子,然後四老爺一病不起四太太就此守寡。

  近得是大少奶奶,生了徐首輔的第一個玄孫兒,可還沒歡喜幾天家裡就接二連三出事。反觀先開花後結果的那些,個個都平安無事夫妻恩愛。四奶奶在那僵住,五奶奶笑著道:「二嫂要知道能得個孫女,那才叫十分歡喜。」

  這下廳內氣氛重又活躍些,女眷們雖不好直接道喜,可也紛紛笑著看向二少奶奶。廚房已經把午飯送上來,男女分做兩桌胡亂吃些,徐啟心裡奇怪,雖說三人都中的可能性不大,可絕不會三人都落榜,畢竟徐首輔還有幾分面子在那。當了眾人,徐啟也不好說出,只悶悶地用湯泡了一碗飯,夾了幾筷菜就準備下桌。

  徐啟手裡的筷子還沒放下,管家就氣喘吁吁跑進來:「報子已經到了。」到了,一家子等了這麼些時候終於等到這兩個字,徐啟拿著筷子就站起來:「是誰中了?」管家還在喘,又跑進來一個小廝,對著徐啟打一拱:「恭喜八爺、賀喜八爺,得中第二十三名。」

  徐啟一顆心這才算完全落下,二少爺面色有些黯然地上前對徐啟說恭喜,徐啟剛要安慰他幾句就見自己要稱一聲七叔的七老爺面色更加黯然,他們名雖叔侄,年紀相近,連開蒙都是一個先生開的,金榜題名對徐啟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但對七老爺來說,卻是改變家人命運的希望所在。

  徐啟忙撇下侄兒走到七老爺身邊,剛說了句七叔,七老爺就已笑了:「恭喜仲明,我沒事,這麼多年,習慣了。」話裡的落寞徐啟聽得出來,剛要再安慰就又有人跑進來:「給七老爺賀喜,得中第十一名。」

  真的?七老爺眼裡閃出驚喜,雖然已曾無數次想過得中後的情形,可當美夢成真的時候,竟不知道怎麼回答。和七老爺的驚喜相比,二少爺臉上的黯然神色更重,已經報到第十一名,那自己准是落第了,畢竟自己的才學是知道的。

  肩上被輕輕拍了下,看著妻子安慰的眼,二少爺淺淺一笑,沒事,自己才二十歲,一個叔祖,一個叔叔都是三十多才中的,自己再等一科又何妨?二少爺拍拍妻子的手走上前去給徐啟和七老爺倒恭喜。

  一家子中了兩個,這是莫大的喜事,門外已經放起鞭炮,四奶奶再不高興,也讓人在原來預備好的兩百兩賞銀之外,額外添了一百兩替七老爺付了賞銀。畢竟這中了在族內話語權就會增加,若在公公面前隨便多說了一句,自己就要吃苦頭了。

  熱鬧說笑了一會兒,女眷們各自回去,四奶奶是要預備今晚的慶賀宴席,其他人是要打點賀禮。曼娘回了屋,就讓春雨取出一百兩銀子,再加上兩匹尺頭一對金釵,額外又加上十個各樣的金銀錁子給七老爺那邊送去。

  春雨聽了倒嚇一跳:「小姐,怎麼送那麼多,若是平常,送尺頭和金釵就夠了。」夏風走過來:「讓你送就去送,若是二少爺中了,自然是送這些,可七老爺家說句不好聽的,已經窮了這麼久,這會兒去道賀的人必然多,但送現銀子的不多,小姐預備這些,也是要七太太賞人用的。」

  冬雪也走過來:「小姐不是常說一句,該花的就花,春雨姐姐,趕緊收拾吧。」曼娘抿唇笑了:「你和冬雪恰是一對兒,日後都是好管家婆。」屋裡的人都一笑,春雨已經收拾好東西,曼娘帶了她去給七老爺那邊送去。

  兩座宅子之間在花園處有道角門直通過去,曼娘也不需坐車,出了角門就是那邊花園,出了花園就是徐家在京族人住的地方。和幽深的徐府相比,這座宅子不過三進三間的宅子,現住在這裡的有六家人,人多屋子小,吵鬧的多。

  七老爺一家子除了他們夫婦,還有四個孩子和一個婆子一個丫鬟,總共八口人住了四間屋子。此時那屋子十分熱鬧,內外都擠滿了人,全是來給七老爺道喜的,畢竟住徐家族內提供宅子的,都是些連會館租金都付不起的窮族人。住這裡不用出一個銅板,每個月還有族內供給的米面柴火。

  本熱鬧說話的人瞧見曼娘帶了人走過來,有人忙說了句:「十三小姐來了。」於是全閉了嘴,分開一條道請曼娘進去。曼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對能認得出的人稱呼幾聲,不外就是些嬸子嫂嫂姐姐妹妹。

  五姑姑已經迎出來,曼娘忙對她行禮問安,五姑姑臉上的興奮之色沒退,再看見曼娘身後的春雨抱了那麼大一包東西,眼圈不由有些發紅,忙挽起曼娘進屋。見曼娘進來,別的人急忙退出去。曼娘見狀更不好意思,讓春雨把東西放下就對七太太道:「不過一點小小心意,還望嬸婆千萬別推辭。我在這久待也有不便,嬸婆千萬別說我輕狂。」

  七太太眼裡本就有淚,此時不免又流下:「這一家子,就是大嫂這邊為人最好。曼娘你也是這般,倒讓我什麼話都難以說出。五丫頭,好好送你侄女出去。」曼娘知道七太太總難免有些怨氣,但這些事曼娘做晚輩的不好說,口裡推辭著不敢方才離開。

  五姑姑在門口又和曼娘說了幾句,兩人彼此心照也不好再多說也就各自告辭。曼娘往回走的時候遇到張婆子帶人送東西過來,曼娘曉得這是四奶奶吩咐的,其實真要示好,自是親自過來才好,畢竟這邊怎麼說都是長輩。不過曼娘這些日子也明白四奶奶的脾氣,也不再多說,只帶了人徑自離去。

  到晚間徐啟把曼娘叫去,雖忙碌一日,徐啟面上喜悅之情並沒消失。曼娘進了屋才笑著道:「給爹爹道喜了。」徐啟叫女兒坐下,問了幾句今日收禮送禮的情況,聽到曼娘往七老爺那邊送去的東西就點頭:「你能這麼想最好。我叫你來,是有件事和你商量,等赴過殿試授官之後我會回鄉祭祖,到時算了時候,也差不多能給你娘做法事,你也該出孝了。臨來之前,你祖父和我商量過,這次不管中不中,都要說續弦的事了。你跟我一起回鄉,除了給你娘做法事你脫孝之外,也要,」曼娘雖心裡一直有準備,但聽到徐啟親口說他要續弦的事,還是有些許傷心,只低垂著頭不說話。徐啟心中當然也有不少的大道理要告訴女兒,可看見一向乖巧的女兒只低頭不語,那些話怎麼說的出口,只輕聲道:「曼娘,爹曾經和你說過,定會護住你們姐弟,這句話,爹從不曾忘。新人雖好,哪及舊人情深?」

  曼娘抬頭,眼裡的淚已經被逼回去,只是淺淺一笑:「爹,我明白,縱然爹這句話是騙女兒的,女兒也相信。」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4:02

第二十八章:回鄉

  徐啟本是安慰女兒的,聽了女兒這句話,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輕輕拍拍女兒的頭:「曼娘,爹從不會騙你,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爹從小讀聖賢書,也知道些道理,若為新人美姿容好嫁妝新得兒女聰明伶俐就忘了前面所生的兒女,那不成禽獸一樣?」說著徐啟伸手捏住自己的臉往外拉一下:「爹像禽獸嗎?」

  徐啟雖年過而立,但生的眉目清秀,風度翩翩,這樣曼娘小時候他哄曼娘的動作一做出來,曼娘噗嗤一聲笑了:「女兒相信爹,爹爹絕不會是禽獸。等以後繼母進了門,女兒也會讓弟弟們侍奉她的。絕不讓爹爹兩頭為難。」這個女兒,乖巧的讓人心疼,徐啟沒有說話,只是含笑點頭。

  應酬已罷,就是殿試之期,殿試過後,徐啟和七老爺都中在二甲,點選之後,徐啟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七老爺榜下擎簽中了知縣,選在山東為官。點選之後,例行給假數月回家鄉。七老爺和徐啟約定日子雙雙回家,離開京城之前,總還各自有些應酬。

  別人家罷了,寧國公、陳邱這幾家既是至親,也要親自去拜會告辭。拜別陳珍蘭時,曼娘心中只覺有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只是握住姨母的手久久不語。陳珍蘭素來豁達,此時也如此:「別難過了,這回回去用不了三四個月就又回來了,再說我和姨夫還有你大姑母都商量過了,除了服也不好讓你立即就嫁,等明年四月你過了十五歲生日,四月二十六是個好日子,就定在那日。」

  這個日子比曼娘想的要晚一些,曼娘的唇微微張了張,陳珍蘭拍拍她的手:「都想多留你一年,可你大姑母那邊的情形你也知道,只怕你嫁過去,還要幫忙張羅弟弟妹妹們的婚事。」曼娘心中默默在算,綿珠比自己還大兩歲,今年已經十六,可到現在都沒說親,算起來,俞隆也不小了。

  陳珍蘭一想到這事就搖頭:「你大姑母那個脾性你也是知道的,讓她去相看媳婦尋女婿,就跟受刑一樣,我也提醒過她,讓她給綿珠還有俞隆都尋摸一門親事。結果她跑去問了綿珠和俞隆,回來告訴我說,這兩人說婚事但憑她做主。等她做主,哪要等到什麼年月。」

  這樣性子,倒也是徐琴能做出的事。曼娘不由莞爾一笑,可想到綿珠,曼娘的眼又微微有些黯,那年在徐家時候,俞泠對綿珠的愛護是能看出來的。來到京城差不多一年,綿珠也和曼娘經常見面,可曼娘總覺得和綿珠之間隔了些什麼。

  曼娘的眼神黯下去,陳珍蘭會錯了意,以為她是擔心婚後就要擔起這麼大的擔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你剛嫁過去就要當家,未免有些難為你了。可情形所逼,再說這當家也有當家的好,雖然累了些,可是自在。」曼娘正要說出對綿珠的疑惑,就聽到耳邊傳來笑聲:「哎,陳姐姐,這是和誰在說話呢,我都來了大半日了,你愣是沒瞧見我。」

  曼娘和陳珍蘭是在陳府的花園裡,此時是三月末,正是牡丹花開的時候,曼娘順著說話聲望去,看見那個如牡丹一樣艷麗的女子,此時笑容燦爛,竟不輸給旁邊開的正艷的牡丹。

  陳珍蘭已經站起身,笑著招呼:「原來是郡主,過來吧,這是我外甥女,準備回鄉過來辭行的。」郡主?在京城裡和陳家來往密切的郡主也不多,齊王的幾位郡主年紀都不大,那這位就是新安郡主了。

  雖說是寡婦,可新安郡主面上粉光脂勻,步搖上垂下的珍珠足有小指頂那麼大。坊間一直傳言這位郡主耐不住寂寞有改嫁之意,可一來沒有合適的人,二來自從本朝立到如今,尚無公主郡主改嫁先例,於是一直蹉跎下來。曼娘心裡品評著,但面上神色恭敬地給新安郡主行禮。

  新安郡主已經和陳珍蘭說過話伸手扶起曼娘,笑著道:「我和陳姐姐那麼熟,她的外甥女就是我的外甥女,你不必如此拘禮。」說著新安郡主細細端詳了一番才笑道:「這個模樣,倒有些像陳姐姐你,不過,」這後面的不過沒說出來,曼娘從小就知道自己生的只能稱清秀,雖然徐啟是個風度翩翩的男子,八奶奶也是出名的美人,但曼娘繼承的,偏偏是徐啟和八奶奶臉上不好看的地方。

  八奶奶鼻子微微有點扁,曼娘也是,徐啟的臉有些方,曼娘的臉就不是八奶奶那張鵝蛋臉。凡此種種,曼娘就有了現在這張一瞧就是爹娘的孩子,但只能稱清秀的臉。新安郡主這種可惜眼神,曼娘在別人那裡也瞧過,自不會在意。

  陳珍蘭已經笑著道:「記得去年在寧國公府,你該見過她才是,怎麼現在就不認識了?」新安郡主側頭笑道:「是嗎?原來就是徐家那位年紀小的小姐,我竟不大記得了。瞧著比去年長高好些了。」說著新安郡主突然笑了:「剛才我還在琢磨要給什麼見面禮呢,現在陳姐姐你既說去年見過了,那就不給了。」

  陳珍蘭輕拍新安郡主肩一下:「這樣說偏要給。」新安郡主斜睨陳珍蘭一眼,接著就笑了,她笑的有些放肆,和常見的那種貴婦淺笑全不一樣。曼娘心裡更感奇怪,這麼一個不同尋常的女子,是怎麼和五姨母來往密切的?總覺得五姨母不會和這樣的人來往才對。

  看新安郡主和陳珍蘭有話要說,曼娘也就去尋琦玉姐妹,到那一瞧,除了琦玉姐妹,還有新安郡主的女兒,年方十三的林琉玫。去年曼娘和她也有一面之緣,林琉玫還記得曼娘,彼此問候後也就坐下說笑。

  林琉玫雖父親早亡,但身為新安郡主的女兒,又是福王唯一的後人,所得到的寵愛也不少,有些時候說話會讓曼娘想起徐琴,或者徐琴沒出閣前,就是這樣極有才華目下無塵的樣子。不過林琉玫的未來只會比徐琴更順利,畢竟今上對這位遠房表妹,極其禮遇,坊間都認為,林琉玫在出嫁前,會得到宮中賜予的封號爵位,有皇家做為後盾,又有誰會欺負?

  在陳府用過晚飯也就各自歸家,徐啟聽到曼娘今日遇到新安郡主和她女兒,倒皺了眉:「這對母女還是少接觸的好。」這話太奇怪了,徐啟從不管曼娘和誰交友,此時怎會專門提這件事?徐啟也知道這事難以啟口,努力想出另一個理由:「新安郡主是宗室郡主,又得福王寵愛,行事有些無所顧忌,她的女兒難免也如此。可你不一樣,你的家世,還不能讓你行事無所顧忌。」

  原來爹爹是為了自己好,曼娘已經點頭:「女兒知道了,女兒明白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的。」徐啟點頭,讓女兒回去準備行裝好回鄉,但願這回回鄉能定下親事,娶了媳婦過門好讓她操持曼娘的婚事。也能,徐啟想到不能對女兒啟齒的事,這回回鄉連去帶回差不多要半年左右,半年,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京城的應酬已完,徐啟和七老爺各自攜了家眷回鄉。七太太和五姑姑都不是那種一得意就忘了自己姓什麼的人,一路上談天說地,也不寂寞。難哥兒不再是去年那個剛會走路的小娃娃,現在會跑會跳,說的話也多了不少,常指著沒見過的東西問東問西,等到了家鄉,恰恰是五月初八,從去年離開,恰是一年。

  踏上故土,曼娘心裡不由有些激動,回頭看五姑姑,竟是坐在那裡不說話。曼娘不由問她為什麼,五姑姑歎口氣道:「當日父親帶了我們離家,說不成功則不還鄉。今日也算衣錦榮歸,可我覺得,若沒有得中,父親會怎麼想?」

  曼娘想的沒有五姑姑這麼遠,衣錦還鄉固然人人都盼,可是這世間,衣錦還鄉的又有多少?徐家一族,族內人口已有上千,現在舉人也不過數十,進士七八個,能做到高官的,也不過那麼寥寥數人。

  曼娘收回思緒對五姑姑笑著道:「五姑姑能如此想,日後定不可限量,我做侄女的先賀了。」五姑姑淺淺一笑:「娘說的果然對,徐首輔一門,長房家教最好。」七太太那日還說了後面一句,不過長房長子的家教,就有些說不清。但只要別人好,出個把廢人也無所謂,徐家又不是養不起閒人。

  下船換車,又在陳家歇了一夜,小女婿中了進士,陳閣老也十分歡喜,當晚自然又大排筵席,徐啟和七老爺都各自被灌了幾杯。次日上路稍晚,等回到徐家時,已近晚飯時候,曼娘走進徐大太太上房,突然覺得鬆弛下來,看著對自己和藹笑著的徐大太太,行禮下去時不由帶了點鼻音:「祖母安好,孫女……」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4:13

第二十九章:除服

  徐大太太已經把她扶起來:「哎,給祖母瞧瞧,這一年也長高不少。」旁邊的人都笑起來,徐三奶奶已經道:「婆婆只記得瞧侄女,也要讓她坐下,哪有這樣站著說話的?」徐大太太點頭:「你說的是,坐著說話,哎,我這一年精神越發短了,凡事都要她們提點著才成。」

  曼娘往徐大太太臉上望去,見她面色紅潤,雖能瞧見有幾根銀發在發間,但整個人都精神奕奕,這樣的話也是謙詞,只笑一笑就道:「祖母不老,祖母還要等到難哥兒長大娶媳婦給您生重孫呢。」

  這話讓徐大太太哈哈大笑,笑過了奶娘就抱著難哥兒過來給徐大太太問安,去時難哥兒剛會走路,只會含糊說話,回來時已經走的很穩,一雙眼瞅著徐大太太,不等奶娘說這是祖母,難哥兒就張開手臂要徐大太太抱,這讓徐大太太十分歡喜,忙把難哥兒抱起來,往他臉上親了親:「難哥兒還記得祖母,會叫了嗎?」

  難哥兒自從學會說話,每日就算別人不逗他也要嘀嘀咕咕在那說別人不懂的話,此時聽到徐大太太這樣問,早已露出笑容:「祖母。」這聲叫讓徐大太太心花都開了,往難哥兒臉上連親幾下,又叫過奶娘問了幾句難哥兒平日的作息。

  徐三奶奶已經對曼娘笑著道:「你十嬸子上個月生了一個哥兒,曾祖父做主,把這孩子過繼到你九叔名下,等明兒你去各家的時候,就能瞧見那個孩子,說也怪,這孩子竟生的有些像九叔,四嬸子抱著時候都呆住了。」

  曼娘含笑應了,回頭看著難哥兒心裡鬆了口氣,既然九爺那裡已經有了嗣子,自己弟弟就徹底安全了。有些話徐三奶奶自然不好告訴曼娘的,十奶奶懷著這胎時候,徐首輔就說這胎若是男的,就過繼給九爺。和迎春當時懷孕四太太巴望著是個男孩不一樣,十奶奶這一胎,四太太就只差說出生個女兒最好。

  十奶奶進了產房,生出孩子穩婆來報喜,四太太都有些不悅,直到看到襁褓裡孩子那張臉,四太太才哭出聲,這孩子,和當初九爺生出時的樣貌差不多。見四太太爽快收了這個嗣孫,一家子這才鬆口氣,畢竟四太太守節那麼多年,全家對她還是以敬重為主。若四太太真不要十爺這個兒子為嗣孫,到時那孩子過繼過去也是受苦。

  談笑一會兒,晚飯擺上來,曼娘舉目望去,八小姐已出閣,聽說九小姐也定了婚事,被她外祖家接去,十小姐再有數月也要出嫁,姐妹們中,沒出嫁的是越來越少了。十小姐見曼娘往四周瞧了一圈面上有歎息之色就笑著道:「妹妹可是想見八姐姐,那邊並不遠,八姐姐還是常歸寧的。妹妹要在家待半年呢,定會見到八姐姐的。」

  十小姐果然還是一顆玲瓏心,曼娘笑著道:「只是想著,姐妹們陸續都要出閣,日後再聚還不知幾時,不覺有些傷心。」十六小姐睜大一雙眼睛:「十三姐姐你這說的不對,要知道人在這世上,不過短短數十年,若成日只記得姐妹們分別時傷心,不曉得姐妹們相聚時歡喜,那有什麼意思?」

  曼娘伸手摸摸十六小姐的頭:「一年不見,十六妹妹果然又知道了不少道理,姐姐都不如你。」十六小姐不由翹起小下巴,一臉得意洋洋。十小姐點她額頭一下:「少得意,你啊,就是看你十三姐姐性子好,才這樣賣弄的。」十六小姐吐下舌頭,笑嘻嘻不說話。

  看著祖母慈愛笑容,和姐妹們溫言說笑,曼娘淺淺一笑,收起方才心裡掠過的那一絲傷感,還是照了十六小姐的話,人生短短數十年,多記高興的事,少記傷心的事。

  徐啟他們高中歸來,自然要開祠堂祭祖、焚黃拜墳,辦完這些家裡的事,自然要大擺酒席請客,除族裡的人外,親友故交都紛紛來賀。徐家出閣的女兒們也回了家,這樣喜事,她們當然要在家多待幾天。

  一來曼娘是徐啟的女兒,二來徐大太太也是有心想鍛煉下曼娘,三來孝也將滿。這回請客,曼娘並沒像原先一樣不去席上應酬,而是被徐大太太帶在身邊,諄諄教誨。曼娘一一聽了,雖說京城裡要應酬的人和這家鄉的不一樣,但應酬的規矩禮儀,大致都是一樣的。

  在席面上應酬過了,還要和姐妹們說笑,曼娘回鄉的日子過的十分快。十五姑娘也歸寧,她出嫁已快一年,已懷了五個月的身孕,瞧她面上笑容曼娘就知道她婚後日子過的不錯,畢竟是出了閣的女兒,徐大太太對她倒比沒出閣時候還客氣幾分,讓管家娘子們一定要小心照顧,又讓廚房備了孕婦宜吃的菜餚等。

  看著十五姑娘,曼娘想到那日聽到的,既是徐家的人,有些事就不用去爭,面上的總不會錯,果然在這家裡,人人都有一個怎麼過日子的准則。

  請客擺酒,足足熱鬧了一個來月,這邊的事情完了,算著日子,到八月十二就該給八奶奶做除服的法事。請僧眾備祭品布置靈堂,這些事都有條不紊地在進行。徐大太太又開了箱取出許多衣料,給曼娘姐弟三人做衣衫打首飾。

  針線房的人來量身的時候,曼娘不由微微歎息,等做完法事,換上新衣,再娶了新人進來,娘就只能被記在自己心裡了。徐大太太正在和旁邊的徐三奶奶說該給曼娘姐弟做什麼式樣的衣衫就看見曼娘在那發呆,徐大太太拉過曼娘的手:「有些事,有些人,是要記在心上不是掛在嘴邊的。」

  曼娘點頭:「孫女明白,爹爹也才三十出頭,有一個好內助對他以後仕途也好,弟弟們的學業也好,都是有好處的。」徐大太太欣慰點頭:「你能這樣想就好了。要知道這前後房的兒女不諧吵架甚至破家的都不少。只是說到你爹的續弦,這些日子我們也瞧了不少人家,可總是這樣那樣的事。」

  徐啟雖是續娶,可身上有首輔之孫、尚書之子、新科進士的光芒,僅從目前來瞧,前途是光明的,而且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前房兒女也不多,陳家也是有名聲的人家。這續娶的人選自然要多挑挑,人品、相貌、家事都要通盤考慮,而不是胡亂娶一個。

  但這地面上配得上徐家家世的人家也就那麼幾家,偏偏都沒合適的姑娘,若是那樣暴發戶人家,徐大太太又擔心家教問題,尋了這麼一兩年都沒尋到合適的,這件事就這樣耽擱下來。

  徐大太太說完就道:「現如今,我也只有寫信去京城,讓幾個好友幫你爹尋摸著,畢竟京城那麼大,合適的姑娘也比這邊多些。」這些事徐大太太絮絮說來,曼娘知道這是徐大太太在安自己的心,偎依在徐大太太懷裡:「祖母,我明白的。」

  徐大太太輕輕地拍著曼娘的背,什麼都沒說。徐啟聽的自己在家鄉尋不到合適的續弦,要到京城裡面去尋,心裡不知什麼滋味,可這是自己母親做主的,再說徐啟心裡也沒有人,自然聽從。

  除服的法事從八月十二做起,足足做了三日,八月十四這日做完法事,曼娘姐妹在八奶奶靈前恭敬磕頭,起身後徐大太太把曼娘腰上繫的麻繩解開,從這日起,就可正式穿著色服,重用脂粉。

  曼娘感到誰在抓自己的手,低頭看見是難哥兒,曼娘蹲下把難哥兒腰上的麻繩解掉,輕聲說:「弟弟,你要記得,這身孝雖除了,但娘你要記在心裡。」難哥兒似懂非懂地點頭,曼娘起身看著自己娘的靈位,娘,我一定會好好地過好自己的日子的。

  除了服過完中秋,徐啟的假已將滿,要趕回京城,曼娘的婚期已定,自然是跟著徐啟一起進京待嫁。兩個兒子徐啟也要一並帶去,徐大太太雖想把難哥兒留在家裡,可又看難哥兒對曼娘的依戀之情,想著若曼娘出嫁,娶來的新人萬一對難哥兒不好,到時讓人把難哥兒帶回家鄉也沒什麼,也就讓徐啟帶上孩子們一起離開。

  這回拜別家鄉,再次回來就不曉得是什麼時候,曼娘登船時再生感慨,坐了船又換了車,等到京城時已朔風漸起,菊花將殘,滿城的金桂都被秋風吹落,只留得一股細細的桂花香往人鼻子裡鑽。

  車剛來到徐府門前,曼娘還在車上既聽到有個女子在那說話:「徐啟,你要續弦,為何不娶我?」這是怎麼一回事?曼娘讓奶娘抱好難哥兒,自己掀起一條縫往外瞧,只見徐府門前,站了個艷裝女子,正抬頭對徐啟說話,這女子太過艷麗,曼娘一眼就認出她是新安郡主。

  自己的爹怎麼和新安郡主攪在一起,曼娘百思不得其解,但這種事情,不是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人能問的,也只能屏息看事情發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4:27

第三十章:入宮

  徐啟沒料到剛到京城尚未進府就被人攔住相問,手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揮動一下才答道:「郡主,啟有父母在堂,婚事自是父母做主,郡主厚愛,啟不敢……」新安郡主已經走上前來,髮上的珍珠在陽光下閃著光,但她的容色卻比那珍珠還要燦爛幾分。

  不過兩步新安郡主就已走到徐啟面前,眉一揚就開口:「民間有言,初婚從父母,再娶由自己。你好歹也是個男人,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陽光之下,面前的女子美的有些炫目,徐啟不知該怎麼開口,這樣的美人,是男人怎麼會不動心呢?但這美人的出身家世,讓她如同帶刺的玫瑰一樣,況且,自己還有兒女,若娶進門來,對兒女不好那怎麼辦?

  徐啟眼中的光亮了一下接著就黯淡下來:「蒙郡主錯愛,啟本不該推辭,然娶妻本是主中饋侍奉父母。郡主乃福王之女,當今天子尚要稱一聲姑姑,天生尊貴,自是受人尊崇。這等主中饋侍奉公婆的事,郡主要做,也沒人敢讓郡主做。啟出身平平,家世淡薄,卻也知道齊大非偶的道理,郡主厚愛,啟只有推辭。」

  齊大非偶,新安郡主那雙如同養了兩丸黑水銀樣的眼淚閃過一絲笑意,接著那絲笑意慢慢漫到臉上,徐啟只覺得面前分明是春花開放,心裡已經一蕩,眼中不自覺已經有了柔情,但想到還在府前,忙又收斂起來。

  新安郡主已經哦了一聲眉高高挑起:「原來是這樣,那我問你,你心裡可有那麼一些些喜歡我?」此時徐府門前的閒雜人早已被新安郡主的人趕走,府前除了徐啟一家外再無別人,徐府的大門緊閉,不知道門後貼了多少耳朵在聽。

  徐啟的面已經直紅到耳根,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被人這樣問詢,徐啟不知道心裡是怎麼想的。想說沒有動心嗎?可這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別人,看見新安郡主站在府門前的那一刻,心裡升起更多的是歡喜而不是惱怒。可要說出來,當著這麼些人的面把自己的心說出來,這更不是徐啟所能做出的事。

  沉默在四周彌漫,雖然人不少,可連騾馬都被車夫緊緊拉住籠頭,害怕發出一點聲音。新安郡主沒有等到徐啟的回答,雙手一拍:「好,你也不用說了,你趕了這麼些日子的路,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我先走了。」

  說著新安郡主就手一揮,已有人抬著轎子過來,新安郡主剛要坐上轎子,突然瞧向馬車方向:「你的女兒,我很喜歡。」說完這句新安郡主就上轎,放下轎簾讓人抬起轎子離開。

  新安郡主一走,這府門前頓時冷清下來,徐啟直起身,看著新安郡主離開的方向,眉緊緊鎖住,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是真的很喜歡還是警告什麼?一提到女兒,徐啟就開始心如亂麻,失了母親又要那麼早嫁去俞家當家,未出閣的時候自然要對她多好些。

  曼娘見眾人還是如泥塑木雕似的,掀起車簾下車來到徐啟身邊:「爹爹,先進去吧,歇好了,吃飽了,也就能想出法子了。」徐啟低頭看女兒一眼,聲音十分溫柔:「誰教你的?」曼娘綻開笑容:「祖母說的,說人遇到急事,千萬不能隨便做出決定,總要歇息了,吃飽了,才能想出法子。」

  徐啟欣慰地拍拍女兒的肩:「好,爹就聽你的。」說著招呼身邊的管家讓他上前叫門,管家的手剛拍上門,徐府大門已轟然打開,徐二爺帶著子侄們迎出來,他們雖然個個鎮定,但那眼裡神色還是洩露了方才那出大家都看見了。

  這種事,瞞是瞞不了的,徐啟心裡苦笑一下,上前和堂兄見禮。曼娘既已下了車,也就沒換小轎,而是被丫鬟婆子們簇擁進去,到了二門處又是二少奶奶迎出來,她已大腹便便,曼娘忙問候她幾句就一起去了二奶奶的屋子。

  屋裡的人聚的很齊全,原本久別重逢,該互相安慰問候一番,但有門前那出在前,二奶奶也不過和曼娘說了幾句就讓人帶曼娘下去歇息。等曼娘走了四奶奶才嘖嘖出聲:「也不知道八叔叔是什麼時候和新安郡主混在一起的,竟被人追到府門前了。這事要傳出去,還真……」

  二奶奶是二房的長嫂,又隨二爺在外做官那麼些年,身上的威儀日重,也沒說話只淡淡看四奶奶一眼,四奶奶就忙住口不說。二奶奶這才開口:「好在這事,也只有兩府的人瞧見了,你們回去後都約束自己房裡的下人,誰敢對這事嚼舌,就給我攆出去。」

  四奶奶忙起身應是,五奶奶比她鎮靜一些,還記得問二奶奶一句:「八叔叔的婚事,只怕要費周折了。」二奶奶勾唇一笑:「也不會多費周折,只要這位郡主肯放手。可是這京城裡,誰不曉得這位郡主深的寵愛?你真以為別家敢把女兒嫁給八叔叔?可惜了。」

  這最後一句可惜,不知是為已經瞧過的那幾家女兒歎息呢,還是為徐啟歎息,五奶奶不願多想,只是又道:「說來瞧曼娘這回回來,又沉靜了許多,這嫁過去,俞家真是有福氣。」二奶奶也點頭:「十一侄女的婚事也定下來了,原本我想著把她帶在身邊教教她怎麼管家,現在曼娘來了,索性讓她們姐妹們試著管一管。橫豎應酬都是有例的,小事不會錯,大事的話,她們也不會自作主張。」

  這好,五奶奶忙對二奶奶連聲稱謝,四奶奶坐在一邊,想著讓十二小姐也跟著學著管一管,可人家沒提,她也不敢開口,只得隨眾。

  晚飯時候曼娘已經知道要自己和十一小姐一起試著管家這事,閨閣女兒臨出嫁前,總要先試著管上那麼一兩個月家,這在徐家也是常見的,曼娘也不會推辭。到次日就和十一小姐一起接了對牌,拿了賬本,點齊管家娘子們,每日像模像樣地處置起家事來,至於新安郡主那邊,曼娘雖關心,但一個女兒總不好去問父親這些事情,只是在心裡默默判斷而已。

  曼娘她們到京時候已是九月末,轉眼就進了十月,十月初七是陳太妃的壽辰,仁宗諸後宮中,只剩的陳太妃和兩個低位妃子。陳太妃既是齊王生母,當日位份又高,自比那兩位低位妃子更得尊崇,這回又是六十歲的整壽,更是要大慶一番。

  從九月起,齊王就命在大相國寺搭起粥棚,每日施兩遍粥,一直要施到十月底。又做了一千套棉襖棉褲,遍送京城內外的大小乞丐。至於去各大寺廟添香油錢,這更不用說。去齊王府賀壽的人從十月初三起就絡繹不絕,不過陳太妃已在十月初五就被接進皇宮,雖說不能似太后皇後千秋那樣慶祝,但在正日子這天,宮中還是要擺宴,諸命婦進宮賀壽。

  徐府自然也送去了壽禮,一尊金壽星老兒,十六扇顧繡屏風,一副百壽圖,除此又配了四樣禮物。那些挖空心思備新奇禮物的自不少,但徐府和齊王府上平日也算親密,自不用去挖空心思搜羅那些新奇禮物博人一笑。

  二奶奶也帶了家裡女眷們去齊王府賀壽,齊王妃見了,又留她們吃了壽面也就告辭回府。十月初七的正日子,二奶奶是四品命婦,自然要大妝入宮賀壽,二奶奶轎子剛走,送的人才剛回到廳上還沒散去,門上就來報,宮中來人宣召曼娘入宮。

  雖說徐府和陳太妃有直接親戚關系的是曼娘,可她一個孩子家,宮中怎會宣召?就算太妃想瞧瞧曼娘,自可以出宮回府後再把曼娘請過去,哪有直接宣召的?但這種事也只是心裡想著,四奶奶忙讓人去請曼娘讓她妝飾了進宮,這邊又拿出五十兩銀送給宮中來者。

  宮中來的是一個內侍帶了四個小黃門,態度十分客氣,畢竟這徐府雖說首輔和尚書都退居林下,但聖眷甚濃,今上還不時提起,哪能得罪?一杯茶尚未喝完,曼娘已走出來,領頭的內侍忙起身相迎,徐啟曉得宮裡宣召也急忙走出來,瞧見徐啟,內侍更加客氣:「徐翰林休要擔心,這回是太皇太妃和太后娘娘說起,太后娘娘才起意宣召的,說太皇太妃的壽辰,哪能沒有親戚?」

  原來如此,徐啟心裡鬆一口氣,又遞過去一個荷包:「還請多多提醒小女。」那內侍也沒說推辭,連連道:「好說好說,臨來之前,太后娘娘還說,這是替太皇太妃請的客人,要我們小心伺候。」

  曼娘對徐啟送去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就拜別徐啟隨內侍離去,徐啟一直送到門口,看著女兒上車離去,女兒頭一次入宮,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簍子,皇宮可比不得王府。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4:39

第三十一章:憐憫

  曼娘雖對徐啟說不會緊張,但坐上轎後心還是開始砰砰亂跳,沒有鏡子,就用手開始摸一下臉和髮上首飾。今日穿的是中秋節時新做的衣衫,月白色的夾衣外面是杏黃衫子,穿了柳綠灑金裙。

  髮上別了紅寶金簪,一支小巧的鳳頭釵上鳳嘴銜著的珍珠垂在額前,和月白色襖上的珍珠鈕釦交相輝映,這身打扮很符合少女嬌嫩的容顏。曼娘曉得自己該做什麼,可年輕少女,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容貌會更美些?

  轎子已經落地,方才那個內侍的聲音又響起:「徐小姐,已經到宮門口,還請下轎。」曼娘深深地呼吸一下,這才走出轎子,徐家派來的人也跟上來,夏風上前扶住曼娘的手。

  內侍已經笑著道:「還要委屈徐小姐跟老奴走進去,貴僕從照了規矩,是不能跟進去的。」曼娘點頭應是,對夏風微一點頭,讓她們留在這裡就隨了內侍進去。

  曼娘是從皇宮後門進去的,內侍還恭敬地道:「按例是該從安貞門入宮的,但太后娘娘想著,今兒的壽宴擺在九華園內,九華園離這邊門近,就吩咐老奴讓小姐從神武門入宮,免得小姐從安貞門進還要走好長一截路。小姐可千萬包涵。」

  曼娘淺淺一笑:「太后娘娘慈愛,我怎會不知道呢?」內侍越發笑的恭敬:「果然相府千金氣度非凡,小姐還請往這邊走。」曼娘自然不會把這樣的恭維話當真,只是又謝過內侍,這樣一路說著,曼娘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就把皇宮當做一個規矩更大、規模也更大的王府好了。

  九華園是宮中賞菊之所,遠遠就能聞見桂花香味,曼娘不由怔了下,京城桂花都已開落,怎此處還有桂花開的這樣繁盛?內侍察言觀色何等厲害,已經笑著道:「九華園內除了菊花,尚有兩棵金桂,這兩棵金桂也有百來年了,每年開花也晚,落的也遲,總要到了十月底才落。」

  說著已走進九華園,果然看見兩棵高大的桂花樹一東一西站在門口,過了這兩棵桂花樹,迎面是座菊花山,菊花山前還有幾個命婦打扮的在那品鑒菊花,看見曼娘過來,不由都往曼娘身上望去。

  曼娘見這些人裡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宮規森嚴,也不敢多加攀談只微微頜首就隨內侍往園中行去。過了菊花山,就是一大片菊花花圃,各種菊花開的正好。菊花花圃邊,也有命婦們在那說笑,見內侍領了曼娘來,都和菊花山邊的命婦們一樣相待,再走十來步,就來到九華園賞菊的地方。

  此處是座三層樓,宮中賞菊設宴,都是在三樓。內侍到了此處才停下腳步,對樓前的宮女道:「徐家十三小姐已經應詔而來。」宮女上樓稟報,內侍把曼娘交給一個宮女,讓她帶著曼娘歇息一會兒等待召見。

  宮女把曼娘帶到一間小屋裡,裡面已經坐了兩三個命婦,正在那喝茶聊天,看見曼娘進來,不由舉目相望。曼娘到了此時,曉得就和平日間出門應酬差不多,見那兩個人一位是禮部尚書的夫人,另一位的夫君是國子監祭酒。曼娘都曾在應酬時見過,上前行禮,口稱伯母。

  這兩位夫人乍一看曼娘進來倒嚇了一跳,今兒的壽宴全是命婦們,怎麼會來一個年輕少女,等見了是曼娘,禮部尚書的夫人倒先笑了:「若是別人我還要費思量,瞧見是徐侄女我就想起來了,太皇太妃娘家姓陳,算來侄女你還要叫太皇太妃一聲姑祖母,今兒既是正經壽宴,進宮來賀也是應當的。」

  曼娘含笑應了,還待再說宮女就走進來:「徐小姐請隨奴婢來。」曼娘對那兩位夫人點頭後才跟著宮女走出去,隱約似乎聽見那兩位夫人在贊自己,於是腰板挺的更直,面上笑容更恬靜。

  太后和陳太妃卻沒有在三樓坐著賞菊,而是在二樓閒坐,宮女帶著曼娘上了二樓,來到門邊請曼娘進去。

  曼娘走進屋裡,鼻內聞見一股桂花香,看見案頭插了一大枝桂花,兩個老年婦人正坐在上面,笑吟吟地瞧著曼娘。曼娘曾在齊王府裡見過陳太妃,那旁邊那位就是太后了,忙上前行禮參拜。

  太后已經笑著道:「說來也是親戚,快起來把。」說著已有宮女上前扶起曼娘,並在陳太妃那邊設了繡墩,請曼娘坐下,曼娘又謝過座方才歸座。

  太后已往曼娘面上瞧了一眼,笑著道:「這孩子一雙眼卻和太妃您很像。」陳太妃這才開口,她雖是今日壽宴的主角,但在這宮內還是要謹守本分,自不會在太后面前先開口。輕輕笑著道:「是,算來我都是她姑祖母了,可我瞧著這孩子,還是有兩三分隨我年輕時候。」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功夫,這些人都是熟的,雖說人人都曉得陳太妃並不是陳閣老的親妹妹,可太后要這樣說,陳太妃當然也就順著。

  曼娘也笑瞇瞇地道:「記得家母生前,曾說過太皇太妃年輕時候,溫婉動人,侄孫女溫婉是有了,可別的,就比不上太皇太妃了。」太后已經笑了:「這孩子,還真會說話。聽說已經定親了?」

  陳太妃點頭:「太后記得不錯,定的是徐供奉的侄兒。」太后微閉了眼點頭:「姑母做了婆婆,看來徐尚書十分疼你。」說著太后就喚宮女:「把我那柄比目魚的如意取來,送給徐小姐。」宮女應是,曼娘忙起身行禮謝過,想著這賜了東西也就該差不多放自己走了,畢竟面前的兩位雖笑容和藹,可和真正的一般人家的老太太不一樣。

  曼娘腦中還在轉著,就聽到底下傳來喧嘩聲,這樣地方誰會喧嘩,太后眉頭微皺,已有宮女出門查看,不等宮女回來就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來,接著有人笑嘻嘻走進來:「皇祖母,今兒是太皇太妃的好日子,我們啊,也想討杯壽酒喝。」

  說話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俊秀男孩,頭頂金冠身穿蟒袍,不等太后說話就伸出胳膊摟住太后的脖子,像尋常孩子一樣撒嬌。但進來的可不止是他,還有另兩個少年,一個是齊王世子,另一個是陳銘遠,兩人都規規矩矩地給太后她們行禮。

  太后對著那男孩,笑的十分開心,拍拍他的背:「瞧你,禮儀一點也沒有你叔叔們的好,傳出去,又要被你爹爹教訓一番。快規規矩矩坐好,今兒既來了就不許再跑,等會兒跟著我。」那男孩的嘴已經撅起:「皇祖母總是這樣,不過我還是孩子,規矩沒有叔叔們學的好也是有的。」

  聽說周貴妃所出的三皇子甚得太后喜愛,看來這位就是那位三皇子了,曼娘心中思忖著面上神情沒動,感覺到有人瞧向自己,抬頭望去見是陳銘遠,不知怎麼地,曼娘覺得他眼裡竟有幾分憐憫。

  這是怎麼回事?曼娘在心裡胡亂猜測,可和陳銘遠不過數面之識,不好開口相詢,只是低頭默坐。此時宮女已帶了如意過來,太后招呼曼娘,把那如意放入她手中:「願你此生都事事如意。」

  三皇子好奇地看著曼娘:「祖母,您為什麼送她比目魚的如意?」陳太妃笑著解釋:「曼娘已經訂婚了,明年四月就出閣。太后娘娘是願曼娘夫妻恩愛。」三皇子長長地哦了一聲:「哎,為什麼姑娘們都要定親出嫁?」太后忍不住笑了:「等你長大也會娶媳婦的。」

  齊王世子忍不住笑了,三皇子的臉騰一下紅了:「叔叔你別笑話我,我那天還聽齊王叔公和父皇說話,說要給你尋媳婦,還說看中了什麼……」不等三皇子說完,齊王世子已經伸手蒙住了他的嘴巴:「不許胡說。」

  齊王世子進來之後,陳太妃的笑容裡才添了幾分真心,此時見他這樣就笑著道:「男大當婚是應當的,你早些娶媳婦,祖母也能抱曾孫。」屋內皇家人在那說笑,曼娘和陳銘遠兩人只有陪著笑笑,曼娘只感覺陳銘遠眼裡的憐憫越來越深,卻不知道這憐憫從何而來。

  說笑一會兒,太后已經招來宮女對曼娘道:「今兒來的也有年輕少女,你先去跟她們玩耍說笑,這裡啊,還是讓我們這兩個老太婆說說話。」三皇子立即站起身:「我也要去。」太后故意拉下臉:「你不是說要陪我的?」

  曼娘起身行禮告退,那柄玉如意自有宮女重新收了和其它的賞賜一起等曼娘出宮時送到徐府。曼娘走出門時,齊王世子也和陳銘遠走出來,擦肩而過的時候,陳銘遠似乎有些想開口說什麼,但終究還是只說了句:「表妹下樓慢些。」

  曼娘甚感奇怪,但還是謝過他就隨宮女前往少女們在的地方和她們一起說笑談天。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4:49

第三十二章:撞破

  少女們聚在園子另一端的一座二層小閣裡,離的不遠就能聽見笑聲,曼娘走上二樓,宮女掀起簾子,只見屋內放了一張大圓桌子,上面擺滿瓜果茶水點心,幾位少女或依窗賞菊,或坐在那說笑。

  除了那兩位公主,別的不是齊王府的兩位郡主就是陳家和邱家的姑娘,算來除公主外,都是曼娘的表姐妹。

  曼娘進屋後先給公主行禮,兩位公主一位行三一位行五,不等曼娘跪下三公主就已緊緊扶住:「今兒是替太皇太妃過壽,你是請來的客人,哪還需行國禮,我們只平常相處就是。」五公主不過八歲,自然也是和三公主一樣。話雖如此說,曼娘雖沒跪下腿還是彎了彎,頭點了點,算行了個半禮。

  公主都不肯受禮,齊王的兩位郡主和曼娘又相熟,齊王長女已經出嫁,今日來的是次女雲台郡主和三女永康郡主,雲台郡主已經早早起身笑著挽住曼娘的手:「我們都說,今兒就表姐沒來,還在念呢,可巧你就來了。」

  琦玉也走過來笑著說:「我還想著,表姐除了服該打扮的像鮮花一支呢,偏偏自從你回來,除了往我家報了個信就再沒過去。我還想等忙過太皇太妃的壽辰,就約了陳家表姐去瞧你呢。也好給表姐你添妝。」說到後面一句琦玉眼珠一轉,笑容裡添了幾分促狹。

  三公主聽著她們說笑就問道:「徐家小姐已經定親了嗎?我瞧著怎麼比我還小了些?」雲台郡主常出入宮廷,宮中的帝女皇子算來還是她晚輩,已經笑著道:「徐表姐定的就是徐供奉的侄子,婚期就在明年四月。」

  三公主哦了聲:「原來是俞成明的妻子,說起來俞成明已盡得徐供奉真傳,一手梅花畫的能從紙上站起來一樣。」成明是俞泠的字,曼娘聽的公主贊俞泠,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羞澀,只是低頭一笑。

  永康郡主已經噗嗤一聲笑出來:「三侄女,我可是喚表姐的,你啊,就別論畫了,還是先來說說這做晚輩的事。」三公主一張粉臉微紅:「五姑姑又笑話我。」這自然只是說笑,三公主真要喚聲姑姑,曼娘也不敢應。

  一直沒說話的五公主突然咦了一聲:「怎麼不見林姑姑?」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新安郡主母女,曼娘不由想起徐府門前那一幕,只是這種事,不是做女兒的能夠過問的,曼娘也不敢去問父親,究竟作何打算?

  依在窗邊的陳家姑娘已經抬起頭:「林妹妹方才和三姐出去了,不曉得她們要去做什麼?公主何不尋個宮女來問問?」坐在她旁邊的琦年皺眉:「好像我聽三表姐說,要去尋銘遠表哥說話,銘遠表哥也進宮來了?」琦玉會心一笑,並沒接話,曼娘不由在心中細算,林琉玫今年十二,比陳銘遠小了四歲,若真是有意,等到能出嫁時陳銘遠也將要二十,不能算是晚娶,現在瞧著,最少陳家是樂見其成的。

  看來這新安郡主母女,還真是脾氣有些相近,說話時候又來了人,不是別人卻是綿珠,待她兩位公主就沒待曼娘這麼客氣,坦然受了禮,隨便問了幾句,知道她是奉了徐琴的令前來給陳太妃送賀壽的畫就讓她在旁邊坐下。

  琦玉她們和綿珠雖也相熟,但這是皇宮大內,比不得在各自府邸,自然以兩位公主為尊,也只有平常相待。綿珠瞧著曼娘,數月不見,只覺得她又長高了,原本平凡的容貌似乎也隨著成長慢慢散發出光芒,變得不再那麼平凡。髮上首飾身上衣裝再到面上笑容,都從容自得。綿珠雙手不由握成拳,只有半年了,明年四月二十六就是俞泠婚期,怎樣才能讓俞泠主動開口退婚,畢竟離的越近,對俞泠的影響也就越大。

  曼娘問了綿珠幾句徐琴的近況,綿珠自然有問必答,還笑著道:「其實徐妹妹你是老師的侄女,去登門拜訪也不怕什麼。」去拜訪姑母自然是不怕什麼,但哪有沒過門的媳婦就往婆家跑?琦玉已經在旁道:「宋姐姐你這話就說早了,等表姐嫁過去,那是日日得見,這會兒就去豈不被人笑話?」

  綿珠面上笑容也十分動人:「邱家妹妹說的是,倒是我疏忽了。」眾人也不以為意,畢竟徐琴這麼個不愛理世事的人能教出一個不大通人情的徒弟也是平常事,又開始說些別的話。等那邊壽宴開了,來了個女官傳了太后懿旨,說既已拜過壽,小女兒們就該在一起說笑用飯才是,讓不必去那邊赴宴,就在這邊用膳。

  三公主帶了眾人聽過懿旨,宮女們已把座次排好,送上膳食。永康郡主已經搖頭:「林妹妹倒也罷了,年紀還小,可是三表姐怎麼也?」三公主已經笑著道:「林表姑的性子,倒和新安郡主一樣,陳三小姐也沒法子。」說著三公主已經喚來宮女:「去尋林表姑和陳三小姐回來。」

  宮女應是出去,三公主招呼各人入席:「皇祖母既讓我們在這不過去,想也是怕你們拘束,也就別辜負了她老人家的好意,都入座吧。」曼娘等人又要行禮告座,三公主故意把臉一沉,曼娘等人這才坐下,剛坐下尚未舉筷,就聽到傳來腳步聲,接著林琉玫和陳三小姐一起走進來。

  瞧林琉玫臉上明顯不高興,甚至眼皮竟有些微紅,三公主不由奇怪,雲台郡主已經起身拉她們坐下,瞧著林琉玫道:「林妹妹這是怎麼了?」陳三小姐正待開口,林琉玫已經大聲地道:「不許說。」林琉玫平日雖然驕縱些,可也沒有這樣當面不讓人說話的時候,席上頓時安靜下來,三公主忙開口:「想來林表姑是餓了,快吃吧。今兒的壽面御膳房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永康郡主看向陳三小姐,陳三小姐只拉過永康郡主的手,在她手心寫了個林字。永康郡主了然,看來她們不但沒遇到陳銘遠,反而還遇上林家的人了。新安郡主要改嫁,這件事現在在京城裡自是人人議論,林家坐不住也很平常,畢竟新安郡主真要一改嫁,林家就沒了郡主兒媳婦。

  林家那邊總是林琉玫的父族,她雖跟新安郡主在福王府居住,到底林家的人還是長輩。真要訓她幾句,她也只有聽著。而看林琉玫這哭過的樣子,只怕林家的人訓的還很厲害。席上眾人心裡思忖著,但都沒說話只是輕聲用膳。

  綿珠坐在最後面,看著坐在邱陳兩家千金中間的曼娘,牙不自覺地咬住下唇,一定要想個法子讓曼娘往俞家去,不然真等到新安郡主和徐啟婚事定下,俞泠那邊就更難說了。

  用過午膳,又說笑消食,曼娘等人也就先和公主們告退,又去向陳太妃和太后告退,也就結伴往宮門走去。來到宮門口,各家的下人接了她們,又在宮門前告辭話別,各自或上車或上轎而去。

  曼娘正待上車,見綿珠一個人等在那裡,不由多問一句:「綿珠姐姐,那邊的人還沒來?」綿珠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自己的姑母的確不會想到這些,曼娘自要幫姑母做到:「綿珠姐姐若不嫌棄,就先乘我的車回去,等他們來了,問了侍衛自會回去。」說著曼娘又讓夏風留一個小廝在這裡,等俞家下人來接綿珠時再行回去。

  綿珠推辭一二也就上了車,這是一個絕好機會,錯過了就再難抓住,綿珠心裡籌劃著,面上笑容更甜,還和曼娘說起這些日子俞家在翻蓋房屋,特地圈了一所小院子,說是給俞泠成親用。這些曼娘也曾聽二奶奶她們說起過,但哪比得上綿珠親口所說,面上笑容更加嬌羞。

  不一時到了俞宅,夏風扶綿珠下了車,又叫開門請她進去,剛進去卻見地上掉了根金釵,夏風忙撿起喊綿珠,但綿珠已走進裡面,夏風不由遲疑。綿珠已讓春雨來喚夏風,夏風回到車前舉著那金釵:「這是宋姑娘掉的,小姐您瞧?」

  曼娘原本想叫開門讓下人送進去,可又想到俞泠,若能趁機見一面也好。讓夏風再去叫開門:「我瞧著該送進去,再說我也許多日子不見姑母,既來到門前就該去問安才是。」夏風和春雨不由抿唇一笑,俞家下人已來開門,曼娘也不讓他們通報就帶了夏風往裡面走。

  俞家宅子不過兩進,曼娘對此地也熟,穿過影壁過了廳再進一道月洞門從金魚池邊穿過一段游廊就是徐琴住所。能瞧見房屋都修整過,想著這是為迎娶自己做的,曼娘的心頭有些甜。剛走過月洞門就瞧見綿珠身影在金魚池邊的假山旁閃現,曼娘急步走上前正待開口就聽到綿珠聲音:「泠哥哥,原來你只想我做妾嗎?」這一聲十分哀怨,但聽在曼娘耳裡卻如雷擊一樣,夏風也呆住,正要開口曼娘就伸手扯住她,主僕倆站在那等待著俞泠要怎麼回答?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5:08

第三十三章:傷心

  十月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了,曼娘又是從馬車裡急忙出來,連斗篷都沒有穿,風吹在身上本該很冷,可曼娘此時一點也不覺得冷,只是屏聲靜氣,想聽聽俞泠怎麼回答。

  感覺像過了很久,其實很快俞泠就回答:「綿珠妹妹,我早已定了親了,對曼娘,我不能辜負。」這一聲讓曼娘的心放鬆一些,若能發乎情止乎禮,也不錯。綿珠嗚咽一聲:「於是,你就要辜負我了?泠哥哥,我知道,我什麼都不如曼娘,可是我對你的心,從沒有變。我也曉得,我不該對你有什麼念頭,但止不住。泠哥哥,你既只能讓我做妾,那當日又何必那樣對我?」

  綿珠的聲音本就十分婉轉,再加上此時聲聲哀怨,就算是曼娘,也想伸手讓她不要哭,更何況是俞泠?俞泠已伸手出去把綿珠的雙手緊緊握在手心:「綿珠你別哭,我知道我委屈了你,可嬸嬸歷來疼你,曼娘也不是一個容不得人的。你做了妾,也可和曼娘姐妹相稱,生下兒女,我也會一並視之,並不會說什麼嫡庶之別。綿珠,你那麼好,曼娘也是個好性子,你們平日間相處的那麼好,以後也一定會處的更好。」

  俞泠還要繼續說下去,可曼娘的心已經漸漸冰冷,尚未娶妻,就盤算著娶妻後納妾,還是要納這樣一個相愛的人為妾,這讓自己將來如何自處?夏風伸手扶住曼娘,感覺到曼娘的手已經冰冷。綿珠雖低頭哭泣,可眼角處還是能瞧見曼娘的綠色裙角在樹後閃現,眼裡有得意的光閃過,但聲音還是那樣哀怨:「妻妾之別,何啻雲泥。泠哥哥,你既只能讓我做妾,那又何必許我?」

  綿珠聲聲哀怨,俞泠心亂如麻,口裡只會說:「綿珠妹妹,是我對你不住,別人家的妻妾何啻雲泥,但你我之間定不會如此,除了名分上,別的,我都盡力彌補。若日後曼娘對你,我也定不許。」曼娘的心已如被刀割一樣,片片碎裂,若沒夏風在旁攙扶,曼娘只怕就倒下去。

  綿珠的頭搖的極快:「泠哥哥,你不懂的,你真的不懂。若你不能,為何要許,既許了,怎又辜負?」俞泠語塞:「綿珠,我,」綿珠已經抽泣起來:「泠哥哥,我曉得你不肯負了徐家,那就負了我,等你成婚後,我就落發為尼,日夜為你祝禱,願你妻賢子孝,鵬程萬裡。」這讓俞泠越發捨不得,緊緊地拉住綿珠的手:「綿珠,你怎能如此,你才十六歲,那青燈古佛哪是你的歸宿?」

  綿珠的眼這才抬起,淚慢慢落下:「泠哥哥,沒有你,我也只能去伴青燈古佛。做妾是不能的,嫁旁人更是不能。」俞泠心裡更痛,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什麼聲音,不由轉身望去:「誰。」

  瞧見的卻是蒼白了一張臉的曼娘,看見曼娘,俞泠心裡更加恍惚,她怎地來了?曼娘的手心傳來疼痛,這種疼才讓曼娘醒悟過來,攤開手,那是綿珠方才掉在地上的金釵,此時頂端已有了淺淺的紅。曼娘近乎木然地把金釵送到綿珠面前:「這是方才你掉在門口的釵子,我原本,只是來送的,誰知,誰知。」

  曼娘連說兩個誰知,竟覺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夏風在此時不敢說話,俞泠已經擋在綿珠面前:「曼娘,你若要怪要罵要打就怪我罵我打我好了,可你是我的妻子,我定會娶你過門的。」曼娘只覺全身如冰一般冷,舌頭都僵了,什麼都說不出來,見綿珠久久不來取自己掌心的釵,索性把釵往地上一撇就轉身離去。

  夏風狠狠地瞪了俞泠和綿珠一眼,這才匆匆追上去。俞泠拾起地上的釵:「綿珠妹妹,我,」綿珠雖心裡暗喜,但面上還是道:「你快些去追曼娘吧,她心裡,定然是不好受的。」俞泠應了一聲就匆匆往外追去,剛走兩步就碰見俞隆,俞隆看見大哥就道:「方才我怎地遇見曼娘表妹,可她也沒和我說話就跑了,大哥,出什麼事了嗎?」

  俞泠不及解釋匆匆跑出去,俞隆也覺糊塗,一眼望見旁邊的綿珠,忙又問她,還不等綿珠回答徐琴從游廊那邊走過來:「我聽說曼娘來了,怎的不見她?」俞隆攤手:「我也奇怪呢,娘,我方才回來在門口處撞見曼娘,還沒說話呢曼娘就匆匆走了,等進來就見大哥和綿珠站在這裡,我正要問綿珠呢。」說著俞隆突然啊地叫了一聲:「綿珠,你怎麼哭了?」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可這幾句已足夠讓徐琴想出些什麼來,她不喜理家務,可並不證明她就是什麼都不懂的人,那臉已經沉下去。俞泠在此時垂頭喪氣走進來,看見綿珠就要再安慰幾句,猛不妨徐琴開口:「泠兒,你隨我進來。」

  徐琴甚少發脾氣,但並不是沒脾氣,俞泠的心不由一抖,轉頭往綿珠處看去。這一看更讓徐琴坐實猜測,手頓時抖起來,綿珠眼裡又有淚出來,撲通跪在徐琴面前:「老師,都是我的錯。」俞泠見綿珠跪地,忙也跪下:「嬸嬸,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連說兩個不該都話不成句,徐琴已明白前後事情,眼前不由有金星直冒,險些暈過去,還是順手抓住俞隆才沒倒下去,看著俞泠聲音已帶上寒冷:「你怎能如此做?」

  俞家那邊俞泠自和徐琴陳情,曼娘這裡已經到了徐府,夏風憂心忡忡地扶了她下車,早早等在門口的管家娘子急忙迎上來:「十三小姐您回來了,八爺已經問過數次,還說怎麼宮中的賞賜都已到了您怎麼還沒到。還說……」管家娘子連問不休,春雨雖不知道在俞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曉得定不會是小事,不然曼娘也不會這樣面色蒼白,一路不發一語,呵斥管家娘子道:「你沒瞧見小姐受了寒?趕緊讓她們抬乘小轎來送小姐進去,再讓廚房濃濃地熬碗姜湯送來。」

  若不是春雨說,管家娘子也沒發現曼娘面色蒼白,這樣一說忙閉了嘴,急急尋小轎又讓人去廚房。曼娘靠在夏風身上,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說,只想倒在床上大哭一場。正亂著徐啟得了信也走出來,本打算問女兒在宮中可受了什麼驚嚇見女兒面色蒼白,忙問夏風:「這是怎麼了,難道說宮中竟有人什麼都不顧,呵斥你們小姐嗎?」

  夏風見了自己主人,頓時更為曼娘委屈,眼圈徒地紅了:「八爺,不是宮中,是……」不等說完曼娘已勉強睜開眼睛露出一絲笑:「爹爹,女兒沒事。」話剛說完,曼娘就覺得再撐不住,頭一垂竟暈倒在夏風身上。

  耳邊只傳來眾人焦心的喊叫,曼娘只曉得有人背著自己把自己送到床上,又有人端了什麼東西餵到唇邊,甜甜的熱熱的,好像能把心底結的寒霜慢慢消散掉。可是還是不想睜開眼,一睜開眼,就要面對俞家的婚事,但在此時,這門婚事已經讓曼娘心有芥蒂,嫁一個心中有別人的男人,縱是正妻,可又有多少意思?

  娘溫柔的話又在耳邊:「曼娘,你已定了親了,娘要告訴你,以後嫁過去,可不能光只有你心裡有你夫君,也要你夫君心裡有你才對。不然光有正妻的名頭,沒有別的,日子可怎麼過?」娘,您今日若在,我也能告訴您,到底嫁還是不嫁?

  眼淚從曼娘眼角流出,接著被一張帕子溫柔地擦去,一個陌生地聲音響起:「以學生看來,貴府小姐這病,是陡然受了激變,以致鬱結在心沒有發出來,若能哭出來就好了大半。」沉默一會兒後,是徐啟的聲音:「那可要如何診治?」

  接著就是商量開方這些,曼娘又沉沉睡去,昏睡時候,能感到有人往自己嘴裡灌了些藥汁,下意識地咽下去,曼娘覺得更困,重又睡著。但睡的並不安穩,俞泠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我不會負了你。然後是綿珠的哭聲,既不願,怎又許了我?辜負,辜負,究竟是辜負了誰?

  曼娘的頭在枕頭上無意識地搖晃,肩膀被人按住,有人用帕子把她額頭上的汗擦掉,還有人時時來換那被汗濡濕的裡衣。當再次有人用帕子把額頭上的汗擦掉時候,那溫柔的觸感讓曼娘想起一個人,伸手出去抓住手腕,嘴裡已經喊出一聲娘。

  睜開眼,面前是陳珍蘭溫和的眼,手裡還拿著那塊擦了曼娘汗珠的帕子。看見姨母,曼娘心中無法對父親言說的委屈這才全都發出,直起身就抱住陳珍蘭大哭起來。陳珍蘭原本還想讓曼娘別起那麼快,但被曼娘抱住後又聽著曼娘大哭,不由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想哭就哭吧,還是孩子呢。」

  曼娘這一哭倒讓內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有人很快去報給憂心忡忡的徐啟,徐啟聽的女兒醒來,又在那抱著陳珍蘭大哭,徘徊一下還是進了女兒閨房。進的屋來就聽見女兒在那哭,徐啟不由歎了一聲,這兩日曼娘昏睡期間,徐啟已經詢問過夏風,夏風自然把前後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徐啟。

  徐啟聽的大怒,本想去尋俞泠的麻煩,可徐琴已帶了俞泠上門,言明俞徐兩家的婚事已定了這麼多年,自不能因此生變,綿珠那邊,徐琴已訓斥過,只等給綿珠尋一門親事就讓她嫁出去。按說這樣的處置已很好,可徐啟是男人,怎會不明白男人的心?見俞泠雖依舊規矩行禮,但那眼裡分明是忘不掉綿珠的,這樣嫁過去,女兒不受委屈才怪。可這件事,怎麼處置還要等女兒醒來,畢竟要嫁的人是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5:19

第三十四章:勸說

  此時徐啟歎氣,進屋後瞧瞧女兒,見短短兩日,她卻瘦了一圈,心裡更是絞疼。陳珍蘭在旁,徐啟不好上前,此時更不好相詢,只是又仔細瞧了瞧這才對陳珍蘭道:「曼娘這裡,還請五姨多照顧,有什麼事,你盡讓人來回我就是。」

  陳珍蘭也不和他客氣,等他走後讓春雨打來洗臉水給曼娘洗著臉:「你都睡了兩天了,請了不少太醫來瞧,連宮中的御醫都請了,說你只是陡遭大變,鬱結在心。自己會醒,可瞧著你不醒,誰也放心不下。」徐首輔和徐尚書在日,這請御醫自不是個難事,可現在這兩位都不在京中,這請御醫的人情只怕就是齊王府或者邱府的。

  曼娘不由低了頭,對陳珍蘭輕聲道:「都是甥女的錯,經不得事,這麼點小事就記在心裡。」陳珍蘭讓人把水端出去,啪一巴掌打在曼娘膝上:「哎,曼娘,這時候你可千萬別這麼懂事。什麼叫都是你的錯,是小事。這是大事,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

  陳珍蘭這一說,曼娘心中的委屈又漫上來,趴在陳珍蘭膝蓋上:「五姨母,我該怎麼辦?要嫁,我不甘心,可不嫁,我也不甘心。」不嫁,就是把俞泠讓給綿珠,依了徐琴的性子,是會應了這樁心事的,怎能看著傷害了自己的人過著那麼快樂的日子,不甘,不甘,還是不甘。

  陳珍蘭輕輕摸著曼娘的髮
:「傻孩子,我曉得你的心,你對俞泠,是有情的,也是盼著嫁的。可男女之間,不是一方有情就能過的好的。時至今日,你沒發覺,俞泠對你,不過是因早定婚約,所以才如此。若沒有綿珠,你嫁過去天長日久也會慢慢生情。可有了綿珠,而從我瞧來,他對綿珠,不是那樣被美色所迷,而是情根深種。」

  說著陳珍蘭把曼娘的頭抬起來:「曼娘,你若要嫁,處置一個綿珠哪是什麼難事。不管是要把她嫁出去還是讓她為尼甚至讓她沒了命,都不是件難事。可這麼一來,你,就永遠欠了俞泠的了。」陳珍蘭給出的三條選擇裡面,沒有一條是讓綿珠做妾,這也是曼娘能想到的,俞徐兩家都是有臉面的,怎會讓俞泠收徐琴的弟子為妾?這樣難看的事,徐琴絕不會答應。

  曼娘不由歎氣,永遠欠了俞泠。陳珍蘭沒有再說,只是看著外甥女,年少時的情分,在成人看來往往淺薄,但只有經過的人才曉得,這點情義很多時候不會隨時光磨滅,反而如那陳酒一樣,越來越濃,濃的再也化不開。綿珠之於俞泠,很可能就是這種,那到時不管俞泠和曼娘過的好不好,都將是一根刺,這根刺扎在肉裡,可能要很久之後才會爆發。

  陳珍蘭想到曾見過京中不少任丈夫風花雪月,自己打理家務撫養兒女出外應酬的貴婦人的臉,不由深深歎氣,縱然她們一個個都笑的和藹,應酬圓滑,可話語裡偶爾也會有怨言,怨丈夫在自己如花歲月就拋下自己和別人在一起,縱然那些妾室再恭敬,庶出子女再孝順,可心還是有不甘。

  自己的外甥女,絕不能像她們一樣,做女人,是要有做女人的享受的。陳珍蘭撫上曼娘的臉,那樣柔嫩,這樣水靈。這個孩子,已經沒有了母親,哪還能讓她的丈夫在她沒嫁之前就心有所屬,處置一個綿珠不是難事,難的是以後別的女子。

  曼娘感受到姨母手心裡的溫暖,淚又要出來,但還是忍住:「姨母以為,我不嫁更好些,是不是?」陳珍蘭點頭,曼娘的唇動了動:「可是,」陳珍蘭打斷她的話:「曼娘,我自然曉得你想說什麼,你們自小定親,婚期已定,本是無可挽回的,可也要瞧瞧,這是出了什麼事。綿珠另嫁也好、為尼也罷,甚至病沒了也好。所有的帳,俞泠只會記在你頭上。她若過的好,俞泠會比較,會傷心,若過的不好,那就更會比較更會傷心。到那時,縱你做了多少,費了多少心,他只會怨是你占了他心上人的位置。一顆石頭,抱在懷裡或者還能捂熱了,可有些時候,男人的心一旦變硬,那就再轉不回來。曼娘,姨母只願你過的好,那些名聲說法都由它去,你父親也只願你過的好。」

  曼娘的淚再忍不住,流下臉龐,已經打濕了衣襟。此時流淚,好過執意要嫁,到那時真是哭都不能當著人面哭出來,一句你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就夠了。陳珍蘭把曼娘抱在懷裡:「我曉得,你不甘心,不甘心為何綿珠明知道俞泠已經有了妻子還要和他牽扯在一起,不甘心為何你要主動退讓。可是曼娘,很多時候有些事,不是不甘心就能解決的。方才我也說過,若你嫁了,那就是要拿出百倍的耐心和他周旋,甚至可能白費心機。你到明年才十五歲,一輩子雖那麼長,好時光卻只有那麼幾年,用好時光去捂一塊捂不熱的石頭,有意思嗎?」曼娘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陳珍蘭索性再把道理掰細了:「你若不嫁,退了一步,以你姑母的心,定會成全綿珠和俞泠的,到那時就是他們欠了你。很多人不都是這樣,沒得到前百般珍惜,得到後也就那樣。」聽到成全綿珠和俞泠,曼娘的心又如被刀割一樣,勉強應了個好字,陳珍蘭抬起外甥女的頭:「曼娘,但你答應我,甭管以後他們過的好還是不好,你都當沒有這麼兩個人,永遠沒有過這個婚約,去俞家只是去探你姑母,待他只如待表兄,別的,什麼都沒有。」

  曼娘覺得心被鈍刀子在上面慢慢劃一樣,劃拉的全是血,疼的讓人動彈不得,只是點頭沒有說話。陳珍蘭往她胸口處點一點:「別只點頭,要記在心上。」曼娘嗯了一聲,那淚又湧出,陳珍蘭拍拍她:「哭吧哭吧,曼娘,就算你這些日子要怪我,我也只能這樣說,嫁一個心上有人的男人,那種日子,著實難受。」

  聽著一向堅強的姨母會說出這樣的話,曼娘曉得,姨母說的對,自己縱有再多的失落再大的難過都要抗過去,況且,再難過有當日失去母親那麼難過嗎?有惴惴不安猜測繼母是誰,會不會待自己好那麼難過嗎?心底那絲嫩芽,那絲叫做情愫的東西,彷彿在哭泣中慢慢枯萎,但連根拔起還需要些時候。

  曼娘哭了一會兒又睡著了,陳珍蘭輕撫她的臉,見她睡夢中還是有些不安,想到還要去把話告訴徐啟,這才站起身吩咐丫鬟們照看好曼娘。推開門,門外站了一排丫鬟婆子,都是各房來打發聽曼娘消息表示關心的。這也是大家族內應酬的常事,見陳珍蘭出來,丫鬟婆子們齊齊行禮,陳珍蘭笑著道:「還請各位回去,就說你們十三小姐已經好了許多,各位不是做長輩的就是做嫂子的,曼娘一個小孩子家,也不用這樣珍重。」

  丫鬟婆子們各自說了幾句也就散去,陳珍蘭正要讓人去請徐啟,腿就被人抱住,低頭看見是難哥兒,他已快三歲,小臉圓鼓鼓的,抬頭看著陳珍蘭:「五姨母,我能去探姐姐嗎?」奶聲奶氣的話說的陳珍蘭心都軟了,順勢把他抱起來對奶娘道:「你去外面尋個人,把你們八爺請來,我和他說幾句話。」

  奶娘應是,孩子在陳珍蘭這邊也沒有不放心的,急忙出去尋小廝請徐啟。陳珍蘭抱著難哥兒在美人靠上坐了,逗著他道:「姐姐又睡著了,我們難哥兒最乖了,等姐姐醒了再進去望姐姐好不好?」小胖墩伸出胖乎乎的手,開始掰著指頭:「一二三,」掰出三個指頭比在陳珍蘭面前:「五姨母,姐姐睡了三天了。」

  陳珍蘭在他臉上親了親:「姐姐前段時間太累了,所以多睡睡。我們難哥兒累了是不是也特別想睡。」好像是,難哥兒努力點頭,陳珍蘭把他抱的更緊些。徐啟已匆匆走進來,瞧見大姨姐抱著難哥兒在那說話就停下腳步咳嗽一聲。

  難哥兒抬頭看見是自己的爹,忙站在美人靠上張開手臂要爹爹抱。徐啟不好過去,只讓難哥兒在那乖乖坐好,免得翻下來才對陳珍蘭道:「五姨,曼娘她?」陳珍蘭也絕不廢話:「退婚吧。」徐啟明顯鬆了一口氣,畢竟,他是疼女兒的,不願女兒未嫁就先受委屈。

  陳珍蘭瞧見他鬆口氣的樣才道:「說起來曼娘到明年也才及笄,也還算小,我的意思,不用這麼急著再給她議親,好好地養個一兩年再議親,年頭定了,年尾出嫁都可,橫豎嫁妝都是齊備的。」

  徐啟也點頭:「你妹妹過世後,我這家裡一直靠著曼娘呢,晚一年也好。」說到這陳珍蘭不由望徐啟笑了笑:「我要來探曼娘時候,新安郡主還說,也要跟了來。」徐啟一聽新安郡主這四個字,臉就緋紅,忙忙地作個揖:「這裡就請五姨多照管,外頭的事我自去料理。」

  說著就飛一般地跑了,陳珍蘭不由笑出聲,難哥兒不曉得是為什麼,還咦了一聲。陳珍蘭往難哥兒臉上又親一下:「好了,什麼事都好了。」方才徐啟進來說話時候曼娘就已經醒了,靜靜聽了些時候,心就像再不會跳一樣,過了好一時才睜開眼,抬頭看見掛在窗邊的那副墨竹,當日如何欣喜,今日就怎生難過。

  秋霜過來瞧見曼娘睜開眼睛,忙歡喜地道:「小姐,您醒了,要不要用點東西?」曼娘用一支手臂撐著自己坐起來,指著那副墨竹道:「把這個收起來,明兒送回俞家去。」從此情斷,就當再沒這回事發生過。陳珍蘭正掀起簾子,聽見這話,再見曼娘蒼白的臉,不由又歎口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5:30

第三十五章:退婚

  京城的雪比家鄉的大多了,曼娘戴了昭君套,披了斗篷,坐在亭裡望著雪,身邊的紅泥小爐火光正熱,上面的酒已經熱了。琦玉笑著把酒壺從裡面拿出來,給曼娘斟酒:「這酒這時候喝最好了。可惜我們總是女子,不然學他們男子一樣,傳幾個唱曲的在那梅花下唱曲,我們聽著,喝著酒,那才叫樂呢。」

  離那日在俞家撞破已經一個來月,京城的天氣也急轉直下,當曼娘走出屋子的時候,已經下了三四場雪,要穿棉襖棉褲,有性急的,已經把皮毛衣服翻出來早早套在身上。徐家這邊要退親,俞家那邊自然不肯,先是俞泠要親自見曼娘,被徐家推辭了。

  後是徐琴來了,曼娘不能見俞泠但總要見徐琴,畢竟徐琴是自己姑母。徐琴開口所說的,不過就是孩童時結下的親事,哪能斷了?綿珠那邊,已經打算給她議親,定會讓她在曼娘嫁過門之前把她嫁出去的。曼娘看著徐琴,知道這是不愛理世事的姑母所能做出的最好辦法,只是輕聲道:「姑母的苦心我是明白的,但姑母當日和姑父堪稱神仙眷侶,想必也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綿珠和泠表哥既有情,又那樣情深意重,還請姑母成全他們,讓世間多添一對神仙眷侶也好。」

  曼娘這樣說,徐琴反不好再說下去,若不是曼娘沒有和俞泠早早定親,徐琴是會成全他和綿珠的。此時對著曼娘這通情達理的話,徐琴的唇不由抿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可是,苦了你。」

  曼娘低頭不語,陳珍蘭的話又在耳邊:「雖說你和你姑母是很親了,可是綿珠於她,也是七八年的情分,況且綿珠那個丫頭,察言觀色做小伏低樣樣比你強。你姑母只是因不肯背背棄盟約的名聲才力主踐約。可她看見綿珠傷心,怎會不難過?日子久了,難免會怨你。曼娘,到時婆婆和丈夫都怨你,你在俞家,竟是沒有立足之地。」

  今日瞧來,五姨母的話是沒有錯的,抬頭,曼娘已經平靜地道:「姑母疼我,我是明白的,可是天下難得碰到有情人,自要成全。」徐琴已經握住曼娘的手:「好孩子,曼娘,說來也是你泠表哥沒福氣。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熬煎,看著綿珠那樣傷心,我也不好受。」曼娘努力讓自己面上露出笑容,反過來安慰徐琴:「說起來,綿珠姐姐在姑母身邊,也給姑母解了不少悶,幫了不少忙。她既和泠表哥日久生情,我,又怎好做那棒打鴛鴦的棒?」

  徐琴已被曼娘勸說過去,自不會再和曼娘多說,也就去尋徐啟,爽快答應退婚。徐啟見徐琴點頭同意,忙尋了人來,各自寫了退婚書,又把當日的原聘返還。至此,徐俞兩家婚約正式不作數,至於俞泠什麼時候娶綿珠,曼娘不想聽也不想問,在徐府難免會遇到堂姐妹們各樣的眼光,有像十一小姐那樣同情的,也有像十二小姐那樣幸災樂禍的。

  伯母們有像二奶奶一樣不當回事的,也有像四奶奶一樣明是關心暗是嘲諷的。更何況信已經送到家鄉,只怕祖父那裡還有話說,曼娘索性借著身子不是那麼好,躲到邱家來養著。琦玉姐妹和曼娘本來就好,又得了陳珍蘭的囑咐,不會問東問西,名為關心實為揭瘡疤,日子倒也過的自在。

  今日是聽的後院紅梅已開,姐妹三人約了在這亭內賞白雪紅梅,曼娘聽了琦玉這話就笑了:「這樣靜靜地聽雪落看梅花開有什麼不好,要讓那些人來唱曲,倒生生地把雪給嚇跑,梅花給嚇落,才叫煞風景。」琦年看著曼娘和琦玉飲酒,手悄悄地伸過去,琦玉已經啪地一聲把她手打落:「你還小,和我們說話就是,喝什麼酒,要讓娘瞧見,又該罰你了。」

  琦年拉著琦玉的袖子不依:「姐姐,不要告訴娘,我只喝一杯,就一杯。」琦玉的臉板起來:「不成,一口也不成。這酒比平日的烈些,你喝花雕一杯都倒,更何況這個,還是乖乖地好好地賞雪看梅,再聽姐姐們說話。」琦年的腮幫子鼓起來,眼珠在眼眶中轉啊轉,突然歎一聲:「哎,要人多些,比如林姐姐和陳家表姐都在了,我們也好玩聯字成詩,還能賭賽,誰輸了誰就去那荷花池上走一遭。」

  琦玉一根手指點在妹妹額頭上:「就你調皮,這荷花池雖說凍上了,可冰只怕不夠厚,到時掉下去,那才叫麻煩。」琦年嘻嘻哈哈地笑了。提到林琉玫,曼娘不由想到新安郡主。

  新安郡主要另嫁的事這些日子鬧的很厲害,林家雖不好主動站出來說不許新安郡主嫁,但要攛掇幾個官員,讓他們上奏說女無二嫁之義,況且新安郡主又是宗室女子,更當為天下女子表率,哪能沒了丈夫就要再嫁,久而久之,天何以為天。

  這樣的話若說別個也夠了,可新安郡主從小被福王嬌寵長大,當今陛下還要稱她一聲姑姑,早已習慣自己說自己做,哪受得了別人這麼一頂帽子壓下來。竟直入皇宮求見太后,說要自己不另嫁也成,但夫妻本為一體,天下沒有只要求妻子的道理。只要滿朝官員,喪偶者再不娶妻,更不納妾,也無寵婢,不置孌童,從此清心寡欲,做天下有情有義人的表率。

  太后被新安郡主這句話噎住,滿朝官員,喪偶之後不娶妻的有,不納妾的少,沒寵婢的尋不出,至於孌童這種事,就更是個個心知肚明不能講出。過了許久太后才勉強說出一句,夫被為天,女子為天守也好,新安郡主只是冷笑著道,皇家宗室女,難道不比一個庶民丈夫來的尊貴?況且已守五年,夫妻之義已盡,還請太后恩准再嫁。

  太后實在沒有了話說,想發怒就想到新安郡主畢竟是福王的獨女,到時福王真哭哭啼啼來到自己跟前,一口一個先帝什麼的,別說太后,連皇帝都要避讓。畢竟女子再嫁,民間盡多,皇室之中公主郡主雖無再嫁先例,但縣主鄉君等是有再嫁的。這也算不上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新安郡主又沒強搶了民間男子充作禁臠,更沒有無媒無證跑去苟合,她不過就是想正正經經地再嫁一回。

  至於徐家那邊,徐啟家世相貌人品,也足夠配得上新安郡主,這件事太后既拿著為難,索性就當沒有這回事,由著新安郡主去。至於那些送上了的奏折,皇帝也批了一個,朝中無數大事,誰又去管這些小事。這樣的批語下來,眾人也都傻了眼,曉得皇帝和太后都不管新安郡主另嫁的事,那就隨新安郡主的心。

  只是新安郡主也曉得徐啟這些日子在忙著曼娘退婚的事,並沒遣媒人上門,不然再過些日子,只怕媒人就要上徐府的門,徐啟到時就騎虎難下,很可能很快就會答應。

  有這麼一位繼母,還不知道日子是怎麼樣的,曼娘想歎氣,可看著琦玉姐妹的笑臉,還是笑著道:「琦年妹妹才十一歲,正是愛玩耍的時候。」琦玉搖頭:「可她也調皮的太過了,前兒去萬尚書家喝壽酒,她啊,竟然把酒壺藏在假山那裡,害得人家下人尋了許久。娘知道了,又狠狠說了她頓,還要禁足,可這丫頭,怎麼能禁得了?」

  琦年的唇撅起:「姐姐,是那下人以為我是小孩子好騙,我才把她酒壺藏起來,讓她也要著急,不然她還真以為小孩子就可以隨便騙。」琦玉點一下她的額:「是,是,你最有理,可那是在別人家,下人不好了,你去尋人說就是,哪有你這樣做的。」琦年又膩向琦玉那邊撒嬌。

  亭外已經傳來笑聲:「你們姐妹倒樂呢,可賞我一口酒吃,我進來這半日了,走的身上發冷。」來的是陳銘遠,曼娘等人忙起身招呼,丫鬟已經端把椅子在旁邊,陳銘遠把手往火爐那邊烤了烤嘴裡嘀咕道:「五姑姑說家裡紅梅開了,讓我來賞梅。我就跑來了。」

  琦玉哦了一聲:「原來銘遠表哥是從後面進來的,我就說呢,怎麼沒人通報一聲。」陳銘遠已經自己斟了杯酒喝了:「通報來通報去怪煩的,不過這會兒,五姑姑也該曉得我來了。」說著陳銘遠看向曼娘:「徐家表妹的身子好些了嗎?原本想去瞧你的,可又怕你煩,也就沒有前去,對不住的很。」

  曼娘淺淺一笑,並沒答話,方才陳銘遠進來時候,曼娘就想起陳太妃壽辰那日,陳銘遠眼裡的那絲憐憫,想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綿珠和俞泠的情意,若他能告訴自己一聲,不,只要提醒自己一句,也不會當場撞破,讓自己如墮冰窖,竟纏綿病榻一月。

  看著曼娘臉上神情,陳銘遠心裡不由有些愧疚,按說該早早告訴曼娘的,可又顧忌和俞泠的兄弟情,再說男子娶妻納妾也是平常事,可沒想到竟給曼娘帶來那麼大的傷害,當場撞破,纏綿病榻,之後又退婚。雖沒鬧的滿城風雨,可對曼娘還是有些影響,陳銘遠期期艾艾開口:「曼娘表妹,這事,我早就看出些蛛絲馬跡,可是,男子納妾,本是……」

  不等陳銘遠平常事三個字吐出口,曼娘已經冷笑道:「本是平常事,再說,你們做男子的,自是維護著男子,全然不顧女子的心情。銘遠表哥,你也有姐妹,你若曉得,姐妹已定下的親事,那男子偏偏心裡有另一個人,你會怎麼想?」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5:41

第三十六章:來訪

  這?陳銘遠愣在那裡沒有說話,曼娘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些尖刻,轉頭去看外面的白雪紅梅不理陳銘遠。陳銘遠徘徊一會兒才又開口:「曼娘表妹,我也是想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曼娘並沒轉身,亭中本鋪了厚厚的地毯,中間又放了火盆,四周的窗戶除了賞景的那扇,別的都關的緊,陳銘遠只覺得渾身都是汗。

  琦玉剛打算說話,就聽到曼娘聲音很小地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銘遠表哥,我若嫁過去,你想過我的日子嗎?表哥日後也是要娶妻的,難道就能把妻子只當做一個擺設,一個管家用的,而要納幾房美貌有情的妾?如同五祖父對五祖母一樣?」

  眾人皆知徐家五老爺不擅俗事,每日只畫畫和縱情山水,身邊有容貌才情都出色的妾跟隨伺候,家中所有的事都交給五太太一人打理,人人都誇五太太能幹。陳銘遠也從沒想過五太太是怎樣想的,不由呆愣住。

  琦玉姐妹也沒聽過這樣的話,也屏息靜聽。曼娘沒有回頭,聲音卻帶了些哭音:「做男子的,都以為只要尊重家裡的妻子,讓妾恭敬侍奉妻子就好。可是從沒想過妻子也是女子,不是只會管家理事的。妾是嬌柔的解語花,難道妻子就是那廟裡供的菩薩,不知道傷心難過,不曉得人間真情?銘遠表哥,我自然曉得你們做男子的,都是這樣想的,故此你也以為,綿珠的事毫無所謂,橫豎我正妻的名分又不會丟。可是,只有一個名分就夠了嗎?」

  琦玉忙上前摟住曼娘的肩,曼娘靠在她肩頭,用帕子擦一擦淚:「銘遠表哥,日後你娶了妻子,還望你也記得,妻子也是女子,不是那廟裡供的菩薩,除了管家理事之外沒有喜怒哀樂。若能如此,也算你對得起我。」

  陳銘遠看著曼娘,從小聽到的不就是這樣?娶妻自是要門當戶對,妻子品德要好,至於相貌,這樣人家又不是納不起妾,納幾個美妾進來又有什麼稀奇?妾室爭寵,彼此嫉妒有的,可妻子,是萬萬不能爭寵吃醋。妻賢妾美,這才是常理。從沒有人說過,妻子也是女子,也有喜怒哀樂,難道也會吃醋?

  陳銘遠愣在那裡,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琦玉推他一把:「銘遠表哥,你別說曼娘姐姐說的沒有道理,男女一般都是人,為何男子就可納妾,把心分給別的女子,妻子不能說半個字?而女兒家就要一生只記得丈夫一人?」

  這個話,陳銘遠也回答不上來,曼娘吸吸鼻子,擦掉臉上的淚:「罷了,琦玉,別和他說,天下男子,自然是只護著男子的。哪個會想到女子怎麼想,他們巴不得女子都是沒知沒識,如木偶一樣,任由男子擺布。」

  這話說的未免有些誅心了,陳銘遠後退一步:「表妹若這樣想我,那我再怎麼說也都無益。原本今日是來,」說著陳銘遠頓一下,接著才道:「既如此,想來表妹心裡也有決斷,倒是我多事了,告辭。」

  說著陳銘遠掀起簾子走出去,外面的雪比方才進來時大,又剛從暖烘烘的亭子裡走出來,陳銘遠不由打了兩個噴嚏。有婆子打著傘提了食盒過來,見陳銘遠走出來忙對他行禮:「表少爺,太太曉得您來了,吩咐送幾樣酒菜過來,還說讓你去上房和她說話。」

  陳銘遠只唔了一聲:「那你帶我去見姑姑。」婆子忙給陳銘遠打著傘,又把食盒交給身邊的同伴,陪他往上房去。食盒被送進亭子,琦玉親自打開,對曼娘道:「有姐姐你愛吃的韭黃攤雞蛋,這菜下酒雖不好,可今日這天氣,是難得的。」這個季節的韭黃是最嫩的,也是最貴的,雖算不上價比黃金,可也著實不便宜。

  陳珍蘭如此相待,曼娘也心有所感,對琦玉道:「方才是我不好,把氣都發銘遠表哥身上了,等見了他,你可要幫我描補幾句。」琦玉把筷子遞給她:「知道,其實呢,表哥要真聽進去了,倒是以後的表嫂好了。」曼娘不由笑起來,簾子又被掀開,丫鬟笑著道:「徐家十一小姐來了。」

  曼娘和琦玉姐妹正要起身迎接,就見十一小姐戴了雪帽,穿了斗篷走進來,進來後就吸吸鼻子:「還是你們姐妹會樂,果然這裡又暖和又有好菜還有紅梅可看。不枉我冒雪跑來。」曼娘請十一小姐坐下才道:「家裡的梅花開的比這邊還好呢,你不在家想著賞梅,跑來做什麼?」

  十一小姐小巧的鼻子往上一翹:「不高興在家看別人的鼻子眼睛唄。姐妹們好好地賞雪看梅,偏她要陰一句陽一句的,正好年例也送了來,還有大祖母給十三妹妹的信,我想著這邊又不遠,還不如過來看看妹妹,順便送信呢。」這說的就是十二小姐了,自從曼娘退婚,最高興的就是她了,曼娘也不知道,這位堂姐為何如此高興,此時聽了不過淺淺一笑。

  說著十一小姐把信從袖子裡拿出來:「瞧,我一直把信放在袖子裡,免得被雪打濕。」琦玉給十一小姐斟滿一杯酒,笑著道:「表姐從來都是周到溫和的,我三表哥可真有福氣。」十一小姐這些日子正在和陳家的三少爺議親,兩家門當戶對又是老親,議的也都是旁支的子女,如果不出意外,開春就該定下了。

  十一小姐的臉頓時紅了,啐琦玉一口:「就你愛說話。」琦玉咦了一聲:「難道表姐不願嫁到陳家來?」十一小姐咬一下唇,索性轉移話題:「方才我進來時候在五姨母那裡遇到銘遠表哥了,他似乎臉色有點不好。」琦玉笑一笑:「一個男人就該有氣度,哪能把心事寫在臉上。」

  她們說話時候,曼娘已經把信看完,唇邊露出一絲笑,祖母,還是疼自己的。滿紙都是歎息,怨沒有早些和姑母說,畢竟少年男女,又是一塊長大的,總會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心,導致今日讓自己受苦。信密密麻麻寫了三張,除了安慰自己,又在那裡叮囑,若在京裡住的不好,就回鄉來,祖母雖則年老,但還能護住曼娘。

  曼娘只覺得心口一塊大石被拿掉,把信疊好放進荷包裡才對琦玉道:「說的是,男子就該有些氣度,哪能像女兒家一樣?」十一小姐是個聰明人,知道只怕是陳銘遠是受了曼娘的氣,也沒再說別的,四個人只在那裡喝酒玩樂,等到晚飯送上來,都已經飽了,微微動了幾筷子十一小姐就要告辭,曼娘和琦玉姐妹送她到二門處,來到二門處十一小姐才啊了一聲:「對了,我來的時候遇到八叔叔了,八叔叔還讓我告訴你,就安心住著,等過年時候再回去,橫豎你心裡歡喜就好。」

  和別的閨秀比起來,自己是十分幸運的,雖說遇人不淑,沒過門就退了婚,可難說這還是好事,還能再繼續慢慢地挑一門親事。祖母父親都對自己十分疼愛,眾姐妹中,除了幾個陰陽怪氣的,別人都為自己擔心,還有什麼可怨的呢?

  曼娘笑著道:「十一姐姐回去後,對爹爹說,過幾日我就回去了,總歸是要回家過年的。」看著曼娘的笑容,十一小姐也點頭,又和琦玉姐妹別過也就離去。

  過了三四日,曼娘就準備去辭陳珍蘭,剛走出門就有丫鬟跑過來,有些氣喘吁吁地道:「表小姐,新安郡主到了,說要見您,太太本打算請您出去的,但新安郡主非要到您屋裡來。您要不要做些準備?」

  新安郡主,自己未來的繼母?曼娘剛在腦中把這些事給組合了,就聽到新安郡主的聲音:「聽聽,還要準備,我又不是老虎,又不會吃人,珍蘭,你啊,未免太小心了。」說著曼娘就見新安郡主已來到自己面前,她的妝容素來濃烈,此時也不例外,在雪地裡穿了一身紅站在那,如一團火一樣。

  陳珍蘭已經笑道:「你當人人都和你似的,我可和你說過,別的可以,嚇壞了我外甥女可不成。」曼娘當此時也只有對新安郡主行禮:「郡主萬福。」新安郡主已經扶起她:「別這麼客氣,過些日子就是一家子了,你這樣客氣,難道進了家門還要時時行禮嗎?」

  一家人,郡主果然從不客氣,曼娘有些發愣,陳珍蘭已經無奈搖頭:「得,有你這樣的嗎?別把孩子給嚇到,趕緊進屋吧,今兒雖然沒下雪,可比下雪那日還冷。」曼娘也回神過來請郡主進屋。

  屋內燒了火盆,暖烘烘的,新安郡主也不客氣就坐在上方,陳珍蘭在旁邊陪著,曼娘用茶盤端了茶上來,新安郡主接了茶就笑著道:「你也別客氣了,我就來瞧瞧你。雖見過你兩三回,我怕你對我有什麼誤會,其實呢,我這個人和別人也一樣的。」

  陳珍蘭又噗嗤一聲笑了:「從沒見過你這樣的,還沒進門就先來瞧瞧子女。」新安郡主搖頭:「你這話錯了,他有兒女,我也有女兒,日後說不定還會有別的孩子。我要他待我的女兒像親生一樣,那我自然也要待他的子女如親生一般,這才公平。再說一家子在一起,難免有些磕磕碰碰的,總要預先說明,不然以後事情出來,到時偏了哪個都不好,就算不偏,說不定還有一肚子怨言。所以我要來瞧瞧曼娘,和她說說話,並不是討好徐啟的意思,只是讓徐啟明白這個道理。」

  這一篇話說下來,曼娘也明白了新安郡主的來意,不由笑著道:「郡主說的,確實有道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5:51

第三十七章:實話

  新安郡主聽的曼娘這樣說,眼看向陳珍蘭:「瞧,說的沒錯吧,外甥女也不是豆腐做的,哪能經不起風浪。啊,太疼她了。」陳珍蘭淡淡一笑:「妹妹去的早,不疼她,還有誰疼她?」新安郡主拍下胸口:「以後還有啊,珍蘭,和說,這孩子一看就喜歡,文文靜靜溫溫柔柔的,又能拿得起放得下,不會哭著喊著要什麼踐前盟啊,一定要嫁。說實的,丈夫沒娶自己過門之前就有了別的心上,換做是,不但要退婚,還要拿起鞭子去抽那負心漢一頓。」

  陳珍蘭已經笑的前仰後合:「當誰都跟似的,再說了,有福王護著,只要不做的太出格,連陛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曼娘成嗎?再說那邊,總還是曼娘的姑母,難道就此翻臉再也不理?手心手背都是肉,妹夫是徐尚書的兒子,可徐供奉也是徐尚書的女兒。」

  新安郡主也笑了:「也知道這的脾氣,只是一想起來就為曼娘不值。那麼好的孩子,怎麼俞家那個就什麼蒙了眼,糊了心,偏看上綿珠,除了相貌,綿珠哪點比得上曼娘?」看來這位郡主,不是那樣不講理的,曼娘此時心裡已經十分安了,只是聽到提起俞泠,難免還有些難過,畢竟這個男,曾經是曼娘對未來的向往,隨著那聲泠哥哥就全都消失。

  陳珍蘭握住曼娘的手,曼娘淺淺一笑,表示自己沒事。陳珍蘭笑著道:「別提那些話了,和曼娘好好說話,去廚房讓她們做幾道好菜來。今兒恰好有送來的鮮魚,這樣天也算難得,不如就做一道魚湯。」

  新安郡主點頭:「好,要親手做,做的飯菜怎麼就是比廚子做的好吃?」陳珍蘭緩緩搖頭:「不過就是幾道家常菜,啊,都不會下廚的。真不知道以前是怎麼主家中饋的。」新安郡主又是一笑,轉頭瞧著曼娘,曼娘也對她一笑,新安郡主咳嗽一聲:「這個吧,也瞧見了,有什麼就說什麼,做不來那種拐彎的事。琉玫也是這樣的,也不強求把她當姐妹,事事友愛,只要能教她一些做的道理就夠了。」

  新安郡主既這樣說,曼娘怎能再推辭,只是瞧著她道:「郡主的意思明白,異姓尚能結為姐妹,更何況和林妹妹?只是,」曼娘想到難哥兒,不知道該不該直接說出,新安郡主已經笑了:「知道,是擔心那兩個弟弟,這放心,不是那樣壞,況且說句不怕惱的話,徐家那點家資,還不看眼裡。什麼捧殺棒殺的,全不做,怎麼待琉玫,就怎麼待他們。」

  這話給曼娘吃了定心丸,曼娘站起身端正給新安郡主行禮下去:「郡主有此心,曼娘雖愚鈍,卻也知道一句繼母如母的話。」新安郡主把曼娘扶起:「這孩子,果然是年紀雖小主意不小。既這樣待,難道還不會繼子如子?」曼娘和新安郡主相視而笑,陳珍蘭已經命來報,說午飯已好,請兩位到前面用飯。

  新安郡主用過晚飯也就告辭,陳珍蘭和曼娘送她到門口,看著她離去陳珍蘭攜了曼娘往裡面走,輕聲對曼娘道:「新安郡主雖然外都說她有些跋扈,卻曉得她只是不愛應酬罷了,況且又是十分得寵的宗室郡主,等閒的公主都比不上的,難免縱了些性子,卻不是個壞,更沒有做過什麼仗勢欺的事。她做了的繼母,雖然外瞧來,只怕會因出身太高,壓制們姐弟,但曉得她不會。當日她來和說時,也仔細想過,再者瞧來,父親對她,並不是毫無所動的。」

  拋開身份來說,新安郡主也是個十分美貌的女子,況且性情爽朗,和一般的閨秀不一樣,徐啟會動心也是很正常的。曼娘嗯了一聲:「知道,郡主這樣攤開來說,倒好過那嘴上說著視如親生,其實背地裡做些別的事的。」陳珍蘭笑了:「要真是這樣的,難道陳家就是吃干飯的?舅舅再過些時也來了,到時有們,們什麼都不用擔心。」

  曼娘應是又道:「五姨母,這些日子發生了這麼些事,也明白許多道理,有些事能面對的就要面對。」陳珍蘭看著外甥女,雖然面上猶帶稚氣,但神色已經十分端莊,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說起來,只比琦玉大一歲,琦玉純然還是個孩子呢,從小就要跟著學。」曼娘淺淺一笑:「其實學這些也好,總好過日後手忙腳亂。」

  陳珍蘭把她手握緊些:「已經足夠好了,曼娘,和爹也說過,爹也答應了,這兩年先不給議親,讓慢慢養著,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用去顧忌誰。孩子家,總是要像個孩子。」雖然那日醒來時候已經聽到陳珍蘭和徐啟說的話,但陳珍蘭這樣珍重告訴,曼娘心裡還是生起感激,點頭不語。

  次日曼娘也就別了陳珍蘭和琦玉姐妹回徐府,來的時候是大包小包,回去時候也一樣是大包小包,除了自己的東西,還有陳珍蘭備的年禮,又是一年了。曼娘掀起簾子,街上的店面已經打掃乾淨,舊對聯已經被撕下來,就等著大年三十夜裡,貼上新對聯,臉上都滿是喜悅,忙了一年,總算可以歇息了。

  馬車到了徐府,春雨先跳下車,好和夏風一起扶曼娘下車。徐府門裡也走出幾個,瞧見曼娘回來,群裡的俞泠不由微微一愣,送俞泠弟兄出來的二少爺哦了聲:「原來十三妹妹也是今日從邱府歸來。」

  說著二少爺就對俞泠作個揖:「俞家表弟,本該留的,可不好讓十三妹妹車裡久等,還請先走吧。」退了婚,就是陌生,陌生男女是不好相見的,俞泠瞧著那低垂的車簾,勾唇一笑和俞隆兩離開,從始至終,那簾子沒有被掀起一絲。

  二少爺看著他們弟兄走遠,這才讓小廝去告訴曼娘可以下車了。夏風的唇已經撅了很高:「還有臉來?」曼娘瞧夏風一眼,夏風急忙把唇放下,春雨已經挑起簾子,夏風扶著曼娘下車。

  春雨接過曼娘的胳膊,輕聲道:「聽說是過來送年禮的,開頭送來沒收。」難怪俞隆也跟了過來,畢竟俞隆是這邊的親外甥,這件事又和他沒關系,再大的火也不能往他身上發。曼娘握一下春雨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這個之後就和自己沒關系了,半分關系都沒有,不過是個陌生。

  二少爺還站門口沒走,曼娘進門時候對他行個禮:「二哥好,也不知道二嫂忙不忙,邱府的時候給原侄女做了一套小衣衫,想送過去呢。」二少奶奶上個月十八生了個千金,頭胎不是男孩讓二奶奶鬆了口氣,接著好消息也傳來,廣州知府任上卸任四個月進京侯官的二爺得補江西按察副使。江西按察使年已老邁,聽說早有告老之意,補了這個,只要不出岔子,到時按察使就是穩穩的。

  二奶奶自然高興丈夫得了這個職位,又覺得是孫女帶來的福氣,藥材補品那些是不消說,連奶娘都又添了一個,足足兩個奶娘兩個婆子四個丫鬟服侍著新得的孫女。

  二少爺聽曼娘這麼說就笑道:「二嫂剛出了月子也沒什麼事,還有些發悶呢,過去瞧瞧也好給她解解悶。」曼娘點頭,正待轉身時候二少爺遲疑一下才道:「俞家那邊,總還是大姑母的夫家,別來也就罷了,隆表弟既親自來了,不得不讓他進來。」

  曼娘回頭對二少爺一笑:「二哥,曉得的,為的事,讓家裡擔心了,是的不是。」二少爺展眉一笑,徐家少有生的不好的,二少爺這一笑有春花開放之感:「曉得十三妹妹是懂事的,可是徐家的女兒,又怎能受這樣的侮辱。」這個堂兄原來不過就是節慶時見面說話而已,此時說了這麼句,雖是為徐家名聲而說,但也極難得了。曼娘又是一笑:「曉得,二哥,日後瞧來,說不定這還是的福氣。」

  二少爺也不是笨,聽了這話了然點頭,曼娘這才告辭前行。風刮的漸漸有些大了,曼娘緊一下斗篷,生世,總會遇到不少的事,早早吃些苦頭,好過年老時候再吃苦頭。

  回到家裡,姐妹們總要來探望一番,十二小姐最為得意,新安郡主和徐啟的婚事已經定下,婚期就來年三月初二,都是二婚,也就不辦那麼盛大。新房自然不能像娶別一樣設徐府,畢竟是郡主,徐家別見了郡主也不好交往。

  徐府京城還有一座四進的宅子,原本是留給四老爺的,但他早逝,四房口又少,這麼大座宅子維護不來,賣了又可惜。徐首輔就做主把這座宅子換成五百畝好田和四個鋪子,好讓四房有活錢進來,這座宅子也就放這裡,沒有說分給誰家,只是讓兩個下裡面住著打掃。

  這回徐啟要娶郡主,徐首輔就讓新房設這座宅子裡面,十二小姐坐下剛不久就笑著道:「還沒恭喜過十三妹妹呢,等過了年就去住新宅子了,又有了新妹妹,哪似們,還住這麼小的院子。」

  曼娘手裡正拿著果脯請幾位姐妹吃,聽到十二小姐這名雖恭喜實則嘲諷的話,只淡淡一笑:「姐姐的恭喜收下了,姐姐素日是最會收拾屋子的了,等搬過去,還要請姐姐過去幫瞧瞧,可要添置些什麼東西?」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6:01

第三十八章

  十二小姐這夾槍帶棒的話本是想引起曼娘不高興,到時回自己幾句,那時可以拿出姐姐的款兒來,好好說她幾句,哪曉得曼娘竟這樣坦然,還要約自己去收拾屋子,倒沒意思起來,手裡卷著帕子不說話。

  十五小姐已經湊近曼娘這裡笑嘻嘻地說:「十三姐姐,今兒啊,前面叫送茶去的時候,正好遇上,手裡捏了鹽,把鹽往茶水裡撒了些,讓丫鬟端上去。」看著十五小姐那一臉表功的樣子,曼娘忍不住笑了,十一小姐點妹妹額頭一下:「有這樣調皮的嗎?要是嚷出來,到時是丫鬟挨了訓,誰敢把供出來,以後可不許這樣做了。」

  十五小姐的唇已經撅起:「哪家客喝了有鹽的茶水會嚷出來?再說那樣怎配喝們的好茶,沒讓丫鬟去換下喝的粗茶已經夠好了。」十一小姐也跟著笑起來,揉揉妹妹的頭髮:「以後可不許這樣了。」十五小姐點頭:「以後誰敢對姐姐們不好,才又這樣。」

  這下連屋裡伺候的丫鬟們都忍不住笑了,十二小姐的眼斜睨過去,鼻子裡哼了一聲:「這樣也太沒規矩了,十一姐姐,也要和五嬸子說說,讓她好好管教下十五妹妹。」十一小姐的手還放十五小姐頭上,只是瞧了十二小姐咦了一聲:「妹妹這話好奇怪,姐妹們之間,本就是同氣連枝互相體貼的,俞家這事做的本就不地道,只是礙著大姑母才不好說什麼,給他喝杯加了鹽的茶水只算小懲。十二妹妹這樣說,難道說以後姐妹們受了委屈,都不能懲罰嗎?」

  十二小姐被堵的無話可說,曼娘已經笑著道:「不如們去瞧瞧二嫂嫂的侄女?這還有給她做的一套小衣衫呢,原本昨兒回來說送去,爹爹又找說話,太晚了就沒送過去。」這好,十五小姐已經跳起來:「好,要去看小侄女。十三姐姐,和說,小侄女生的可好看了,還有那小手小腳,怎麼會那麼好看?」

  眾起身離去,十二小姐不想跟去,但這樣自己就落了單,過年四奶奶也忙,不好去找她撒嬌,十二小姐只得怏怏地跟著姐妹們去了。

  曼娘她們到時,二少奶奶正斜倚那裡,瞧著奶娘哄孩子,見她們姐妹說笑著進來,忙坐起身:「今兒吹的是什麼風,們姐妹們都到齊了,是不是快過年了,們商量著過來給們侄女紅包?」

  十五小姐已經跑到熏籠那裡烘手,等手烘暖和了才湊到奶娘身邊瞧孩子,聽了這話回頭一笑:「二嫂,可沒有錢,要不,把去年們給的紅包,都拿來給侄女?」二少奶奶正吩咐丫鬟們上茶送點心,聽了這話就笑著說:「喲,長輩們給十五妹妹的紅包可不敢收,還是留著以後當嫁妝吧。侄女的嫁妝,還是讓攢。」

  十五小姐還小,聽了後嘴就高高撅起:「二嫂又笑話。」曼娘喝了一口茶,這才把小衣衫拿出來:「侄女出世時候也不家,這是比著當初難哥兒三個月大時候做的,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這樣家,孩子的衣衫自然做了不少,但二少奶奶還是很歡喜地接過,抱過孩子比起來:「曼娘妹妹的針線越來越好了,這身小衣衫做的多精致,等百歲那日,就穿了這身出去,定是贊。」

  二少奶奶的貼身丫鬟接過衣衫笑著點頭:「們可要記得,小小姐百歲那日穿的衣衫,可是穿這套,都別忘了。」奶娘應是接過衣衫讓旁邊的丫鬟收好。

  屋裡其樂融融,十二小姐卻覺得如坐針氈,本以為曼娘退了婚,又去邱家躲了這些日子,該沒臉見才是,哪曉得曼娘回來,平靜依舊,而姐妹們還是待她和平日一樣,不,甚至更親熱。

  十二小姐攪著手裡的帕子,二少奶奶笑著轉頭瞧見了,心裡不由搖頭,這個小姑子怎麼被養成這樣?其實要照二少奶奶的念頭,就該把十二小姐送回家鄉,讓二太太親自教導,瞧瞧二太太教導出來的六七兩位小姐,和十二小姐那就跟不是一個娘生出來的一樣。

  這種話二少奶奶自然不敢說,只是又和她們姐妹說笑,說笑了一會兒就有丫鬟滿面喜色地跑進來:「有喜事,方才前面來了旨意,說通政司正堂出缺,陛下著令二老爺補,這會兒二奶奶請少奶奶去,瞧要怎麼操辦這喜事呢。」

  二老爺丁憂之前,是通政司左通政,此時補了通政使,還升了一級,這是莫大的喜事,難怪二奶奶要著意操辦。小姐們也起身,歡喜之色不能言表。畢竟二老爺雖比徐尚書小那麼幾歲,也是快六十的,丁憂時也沒想起復的事,這把年紀就算起復也要慢慢地再坐上去,還不如家安生做個富家翁,誰曉得竟有這樣的一道旨意,這喜就跟從天上飛來的一般。

  二少奶奶既要往二奶奶那邊去,小姐們也就告辭。等出了門十二小姐才歡喜地道:「二嫂生的那孩子,還真是有福氣,比不得……」說著十二小姐頓住,畢竟那年大少奶奶生下那個孩子,家裡就接二連三出事,而這個孩子一生出來,就是二爺和二老爺接二連三的補官。

  曼娘怎不知道十二小姐的意思,算起來這裡的姐妹,只有自己一個是長房的,只淡淡一笑沒說話。十一小姐已經道:「祖父得補通政司正堂,這是天嗯。」十二小姐鼻子裡哼出一聲沒說話,只是徑自往前走。

  十一小姐無奈搖頭:「十三妹妹,實是,」曼娘淺淺一笑:「無妨,二祖父要入京任職,二祖母定會跟著來的。」二太太是個極講規矩的,原來這幾位小姐都被她拘束管教著,十二小姐是因從小身子比旁要弱些,況且那時二太太的孫女已經不少,這才讓四奶奶帶身邊,等這回來,十二小姐這樣做派二太太怎會看得下去?現越得意,到時吃的苦頭就越多。

  十一小姐也想到這點,也笑著道:「當時只覺得祖母管們管的太緊,現想來,倒是管緊些好。」曼娘也淺淺一笑,這種事,自有長輩們去操心。

  臨近過年又有了這一喜,再加上服已經完全除掉,京中徐府今年的年過的格外熱鬧。下們的月例,也多發了兩個月的,上上下下都沉浸過年的喜悅中。初二是出閣的姑娘們歸家的日子,徐家嫁京中的不少,從徐琴再到新近出閣的六小姐,這日都回了娘家。

  徐家的媳婦們娘家京城的也歸寧了,剩下幾個出來接了姑母和大姑子小姑子們,廳堂裡花團錦簇,不時還夾雜著孩子們的笑聲。曼娘姐妹也出來和姑母們還有姐姐們說話。說的不外就是那些家常,徐琴不耐這些應酬,說了會兒就去歇息。等她出去,四姑母才歎道:「大姐姐還是這麼個性子,倒委屈了曼娘。」

  四姑母也是曼娘的親姑母,二姑母已經去世,三姑母不京中,這裡數她輩分年齡最長,要說幾句也沒敢接話。曼娘已經笑著道:「四姑母這樣說,侄女倒不敢接了,大姑母她的性子原本如此,強拗了過來,反是不好。」

  四姑母雖和徐琴是一個娘生的,從小受的教導不一樣,八面玲瓏裡外周全,姐妹們雖則性子不同,當日閨閣中還是十分友愛的。此時四姑母聽的曼娘這麼說,拍拍她的手:「好孩子,果真想的周到,有這麼大時,絕想不到這麼多。丟了這麼個好兒媳,是大姑母沒福氣。」

  旁邊二奶奶已經笑著道:「四妹妹既這樣說,看來是想為曼娘尋一門好親事?」四姑母笑了:「這不是做姑母應當的?可惜家常寧,已經早早定親,別的那幾個,不是庶出就是年紀小,不然還真想和八弟做這個親家。」四姑母嫁的也是同鄉,當初嫁過去時還是舉,後來聯捷直上,宦海沉浮了這十來年,去年剛升到大理寺少卿,恰好是邱淮的下屬。雖沒有邱淮那麼一帆風順,但比起同年來又順利的多,畢竟不少同年甚至前輩都還州縣官上熬呢。

  四姑父也曉得自己這麼順利,是靠的岳父家多一些,對四姑母言聽計從,房裡有一房妾,還是當日四姑母有段日子身體不是太好,精力不濟,就把身邊的丫鬟給了四姑父,好替自己分分這些操勞。那丫鬟做了姨娘,也很老實,生了一子一女,都不敢多說一句話的。

  家裡都說,那一輩姐妹裡,自然是徐琴的名氣最大,但要說過的最好,那當然就是四姑母,就是不曉得這一輩姐妹裡,誰過的最好,畢竟現才有這麼幾個小姐嫁出去。

  徐大小姐本來是和二少奶奶說話,聽了這話就笑著道:「四姑母白白放掉了這個好兒媳,難怪這麼懊惱。婆家,可還有幾個小叔子沒結親呢。」四姑母瞧徐大小姐一眼:「說起來,那日去舅舅家,二表哥家的小兒子生的真是俊,聽說也沒結親呢。」

  曼娘初時還好,現聽的漸漸面有些紅了,四奶奶心裡不由酸溜溜的,當日四奶奶就有和寧國公府再結一門親的念頭,不敢說出口,只是讓婉轉提過,被寧國公夫婉轉拒了。而從四姑母和徐大小姐的話裡,曼娘還可以隨意挑選家,畢竟是退過一門親的姑娘,這些家可真不講究。

  可心裡就算再酸溜溜的,四奶奶也不敢說出口,畢竟過了年二太太就要來了,到時婆婆來了,四奶奶還指望這些幫自己描補,哪敢再說酸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6:12

第三十九章:貼心

  要知道去年二奶奶回來時候,已經暗地裡敲打過四奶奶,四奶奶雖管了這些日子的家,說來不過是個過手財神,那些下人們所聽命的,還是徐家。二奶奶是二房長嫂,四奶奶自然不敢像對待五奶奶一樣對待她,只有唯唯聽命。

  事還沒冷多久,現在婆婆又要進京,四奶奶只有越發夾了尾巴做人,哪敢像原來一樣還說幾句酸話,只是順著眾人的話說著曼娘的婚事。

  曼娘被說的面紅耳赤,六小姐已經笑著道:「姑母嬸子們,十三妹妹怎麼說都還是沒出閣的閨女,這樣說你們也不怕她害羞。」大小姐手裡正拿著個桔子在剝皮,聽了就拿著皮往六小姐那邊作勢打去:「去,知道你是新媳婦還害羞,要不要你去尋你二姐問問,問她私下裡說的那些話,可是更讓人臉紅。」

  二小姐本在吃茶,聽自己被提到就呸大小姐一口:「當著姑母們,你還欺負我們?」說著就伸手去扯四姑母的袖子:「四姑母,瞧大姐姐,您可要幫我們。」四姑母樂的摟緊了二小姐:「好好,我說你們大姐姐,你們這可還是有不少沒出閣的妹妹呢,等以後啊,都出閣了隨你們怎麼說。」

  眾人先愣一下接著又笑了,換了話題,不再繼續說曼娘的婚事,不外就是這些家常話,算來這裡不是徐家的女兒就是徐家的媳婦,比起出去應酬說的那些話更放松些。除了少女們不能聽的,別的都能說。

  說說笑笑,不一時午飯得了,管家娘子們來請眾位去用飯。眾人互相招呼起身,等走出門時六小姐等了一步,對曼娘輕聲道:「十三妹妹,家裡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我娘的性子本就如此,縱的十二妹妹有時失了分寸。十三妹妹你是忠厚人,不在意這些。可也不能因你是忠厚人我就當不曉得,這裡先代十二妹妹道歉,等二月祖母來了,定會多加管束的。」

  看著六小姐臉上神色,曼娘忙握住六小姐的手:「十二姐姐的脾氣我也曉得,自不會放在心上。姐姐現已出閣,新媳婦在婆家總是難的,比不得娘家人總是血親。姐姐還請放心。」六小姐歎了聲:「知道你是明白人,可我怎能放心得下?」

  曼娘又道:「姐姐都忘了,我們既是一家子,當然比不得外人。再說娘家好了,姐姐在婆家也更好。」兩人在這說話,不免落的遠了,大小姐已經笑著對她們道:「兩位妹妹說什麼呢,快些來吧。」兩人齊齊抬頭對大小姐笑一笑,也就攜手往前走。

  看在四奶奶眼裡,難免又生了一根刺,不免要怨六小姐不護著自己妹妹,反和堂妹這樣要好。十二小姐的唇也微微撅起,四奶奶見女兒這樣,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姐姐這樣你也別生氣,等她以後在婆家吃了苦頭回來哭訴就曉得畢竟只有親的肯幫著了。」十二小姐往自己娘身邊偎依一下:「娘,只有你肯對我好了。」

  四奶奶拍拍女兒的臉,六小姐已經趕上來,扶住四奶奶的胳膊:「等吃了午飯,我去和娘說說話?」四奶奶想把胳膊從女兒手裡抽出來,但終究沒動,只是鼻子裡哼了聲:「你啊,也不曉得給我說幾句好聽的,我……」自己的娘又來了,還是這樣左性,六小姐心裡歎一聲但面上笑容沒變:「娘,再過些日子祖母就來了,女兒想和娘商量,要給祖母備些什麼東西呢。」

  這倒是要緊的,等婆婆一進京先把婆婆哄好了,別人說什麼那時婆婆未必肯聽。四奶奶急忙道:「你說的是,哎,你妹妹雖貼心,但這些事想的沒有你周到。」六小姐在心裡微微搖頭,但還是和四奶奶步入飯廳。

  年節都是互相應酬,各自請酒,好在徐家人多,可以分開應酬,連五奶奶也帶了小姐們出門應酬過幾次。過完燈節,這年也就過完,那座宅子已經修葺好了,現在就打家具換擺設。二奶奶要忙著打點去江西赴任的事,四奶奶要幫著把這各處院子打掃出來,這回徐尚書也要來主持兒子婚事,兩邊長輩的院子都要重新再換過擺設調配人手。

  曼娘雖能幹總是女兒,哪有讓女兒料理娶繼母這樣的事?這邊就由五奶奶幫忙料理,好在婚禮這種事情,對徐家這樣大家族來說,是常碰見的,各項東西都拿得出來,這樣各自忙碌著轉眼就到了二月十四,徐尚書和徐二老爺都到京。

  徐二爺雖要去江西赴任,但也要等父親到京拜候過才啟程,帶了兒子和徐啟,親自去通州迎接伯父和父親。等到那日,男子們全到城外迎接,女人們都候在大門口,等消息一到就齊齊迎出門口。

  曼娘左邊站了十二小姐,右邊站了十五小姐,數月不見祖母,心裡著實想念,那封信上的哀痛之情常在曼娘心裡回旋。仔細想來,這件事,只怕祖母更難過一些,也不知道祖母怎樣了?曼娘恨不得踮起腳尖去看祖母樣子。

  車馬已到門口,以二奶奶為首的人都跪下行禮,恭迎長輩回府,已有婆子過來請眾人起來。二奶奶站起身就往前面去攙大太太和二太太,車簾這才掀起,先露出的是大太太身邊丫鬟,跳下車給二奶奶行禮後就恭敬站在一邊,二奶奶先攙下大太太,行禮問了幾句這才來到後面一輛車去扶二太太。

  曼娘眼尖,看見祖母鬢邊的白髮已從原來的星星點點變成濃霜一片,臉上皺紋也很明顯,眼裡不由一陣酸澀,上前攙住大太太,什麼都沒說。大太太看著孫女,見她容色甚好這才放心下來,拍拍她的手示意沒事,這才在前後擁護下進了府。

  進府後到了正堂,難免又是晚輩們重新行禮問安,有頭臉的下人們也前來磕頭,熱鬧了好一陣才安靜了。大太太往這四周一望才對四奶奶笑著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四奶奶忙起身應不敢,大太太已對二太太笑著道:「說來還是二嬸嬸你有福氣,瞧瞧面前這麼多兒子兒媳都在眼前,還都這麼能幹。」

  二太太也笑了:「大嫂你是羞我不是?在家時候可是我羨慕你,要不是這回天嗯,我也沒這麼多兒媳在眼前守著。」眾人都跟著笑了,又說幾句閒話,也就各自回房歇息,曼娘一直跟著大太太,等大太太進房後用熱水洗過臉,拆掉簪環換掉衣衫曼娘才走到大太太身邊坐下。

  還沒等曼娘開口,大太太已把曼娘摟過來:「好孩子,說來是你姑母沒福氣,這麼好的媳婦她都捨得不要。」說著大太太的眉皺一下,自言自語地道:「不過若你姑母真能想到,她也不會是今日這樣。」

  曼娘只是瞧著大太太:「祖母,我不委屈,只是怕祖母傷心難過。」這個孩子的眼這麼亮,說出的話也那麼真,徐大太太不由把她再摟緊些:「難為你還為我想著,就這麼點點大的孩子,著實難得。這回啊,祖母想帶你回家,你看好不好?」

  曼娘本要說好,但又想起新安郡主,眉不由皺起,徐大太太的眉挑起:「怎麼,你是怕難哥兒嗎?這回要帶走,定是你們姐弟倆都走的。」曼娘搖頭:「孫女不是怕難哥兒,只是孫女已經見過了郡主,郡主她和別的人不一樣,孫女也想多在京陪陪爹爹。」

  這倒是徐大太太沒想到也不知道的,但若是繼母和繼女能夠相處的好,這也是件好事,但又怕萬一?見徐大太太在那裡躊躇,曼娘已經明白,輕聲道:「郡主說過,徐家那點產業,她還不放在眼裡,也不會做什麼捧殺棒殺的事。」

  別人若說徐家的產業不值得放在眼裡,只怕徐大太太還會笑話說這人說大話,可新安郡主說這話,徐大太太是相信的。福王是仁宗幼弟,賞賜不斷,封王後不管是王莊還是什麼,全都是上上等的,先帝和今上都對福王恩寵有加,有人曾經說,福王府裡的地都是金子鋪的。雖是誇大之詞,但也有幾分真實。

  新安郡主是福王獨女,頭次出嫁時的嫁妝雖說只是一百二十八抬沒有超過郡主儀制,箱子都是蓋不攏的。這回出嫁,福王府又備了一份嫁妝,除田地鋪面宅子是當初那份嫁妝裡面的,家具首飾衣料,全都是新做的。徐家產業就算全加起來也就只夠新安郡主的這份嫁妝,更何況福王年已老邁,膝下又無子,本朝制度無子除爵,到時雖按制王府這些要收回去,但比照前例,王府家財要割一半散給諸女。

  新安郡主是獨女,王府家財的一半就全是她的,福王府的一半家財,那是一筆龐大的數字。徐大太太仔細一想已經明白,點頭道:「我倒忘了這個,新安郡主比不得別人。難怪林家當時不肯新安郡主改嫁,還攛掇著人上奏。」

  曼娘也笑了:「林家的人還找了琉玫,要她回去讓新安郡主別改嫁,雖說琉玫姓林,但從小都跟新安郡主一起生活,自然不肯勸說,還爭吵起來。新安郡主知道,怒的立即就要上奏,為林琉玫改姓,卻不是改成國姓,而是要改成新安郡主已逝母妃杜妃的姓。還說要收回林家這些年從自己這裡拿的那些錢物。

  見新安郡主動真格了,林家的人這才慌了,只得閉口不言,徐大太太哦了一聲,手又拍下曼娘:「照你這樣說,你和她處的也好,可畢竟不是你親娘,再說她又是郡主身份,我也不好擺什麼婆婆架子。」

  祖母的關心是真切的,曼娘又是一笑:「孫女知道,只是祖母曾說過,做人總要經些風浪。孫女,孫女,」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6:22

第四十章:料理

  曼娘這話沒說完就卡在那裡,徐大太太已經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是想說,你想借此經些風浪,以後嫁人去婆家也好做人?是不是?」曼娘笑的十分羞澀,徐大太太笑的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這樣也好。做人要經些風浪,免得日後吃苦頭,甚至吃了苦頭還得不到教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把你大姑母和你大伯父教好。你大姑母總是嫁出去的女兒,等娶一房好媳婦,日子也不難過。可你大伯父,一個男人,就這樣廢了。」

  說著徐大太太又長歎一聲,那回在陳府時候,陳夫人曾經說過的話又在曼娘耳邊,當初你祖母若不和你曾祖母之間,你大伯父也不會教成這樣。曼娘瞧著徐大太太點頭:「孫女知道,以後就算再怎樣,孩子也要教好。」

  徐大太太笑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聰明?」說著摸摸她的臉:「我乏了,你們這兩天準備迎接我,也睏了吧,和祖母睡一會兒,等晚飯時候再起來。」祖母有命,曼娘當然聽從,服侍徐大太太躺下後也就和衣躺下,本只想隨便閉會兒眼,可年輕人總是好睡的,不過一會兒曼娘就進入夢鄉。

  醒來時已經被寬了外衣好好地臥在被子裡,外頭的帳子也放了下來,曼娘一時不知道這是傍晚還是早上,自己總不會在祖母這裡睡了一夜吧?曼娘正想把帳子掀起就聽到外面傳來說話聲,聲音很低但很耳熟,一聽就是徐大太太和徐琴的。

  徐琴的話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委屈:「娘,難得遇到有情人,我不成全他們的話,未免就太……」徐大太太歎氣:「是,你是成全了他們有情人,你覺得自己做的很對,可你有想過,他們是真的有情不是別人的算計嗎?綿珠那丫頭,生的是很美,你怎麼知道愛慕的是美色不是她別的?而綿珠就真的只是為了情嗎?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她要真只為了情,只為和那男子在一起,何不索性做了妾?難道曼娘容不得人?」

  徐琴登時不滿起來:「娘,我的弟子,怎能去做妾?」徐大太太一指頭點在徐琴額上:「你都知道這個道理,難道綿珠不知道這個道理?她既知道,偏偏要和定了親的男人在一起,不是從一開始就想著要這男人退了婚娶她?」徐琴被說的啞口無言。

  徐大太太見她低頭不語,頭有些微微地疼起來,可這畢竟是自己的女兒,怎麼捨得撒手不管,拍拍她的手:「琴兒,你從小聰明伶俐,你祖父祖母疼你,我也捨不得說你,下人們更是捧著你。你不知人間疾苦地長大,從來也只把錢視為阿堵物。就算窮了,也比不得那樣別人家要去掙錢養家。你這一生太過順遂,你和我爹都捨不得你到晚年辛苦,這才把曼娘許到你家,有她做媳婦,你晚年也會過的很好,可是天不從人願,這事既已成今日這樣。隆兒的婚事就要好好籌劃。」

  徐琴的嘴張一張沒有說什麼,徐大太太又歎一聲:「隆兒今年已經十七,這個年紀也不小了,該議親了。我曉得你是不擅長做這些事的,那是我的親外孫,這件事就在我身上。怎麼說我也有幾分面子,也不要人家多富貴,最要緊的是能管家能吃苦,你也別對媳婦挑揀,必要個有才的。到時我說定誰就定誰,聘禮婚禮的錢,都從我這裡出。等隆兒娶了媳婦,你就安安生生做你的婆婆,別因為綿珠是你弟子,你就要多偏袒她。琴兒,你這後半生,還是要靠隆兒和他媳婦,別去想別的。」

  徐琴嗯了一聲,但還是小聲說:「娘,綿珠這孩子,我瞧著也好,他們婚期定後,對我也很恭敬。」徐琴鼻子裡哼出一聲:「你啊,怎麼還是這樣,這件事你不用管。等各自成婚後,我會讓秋嬤嬤再去伺候你,你可不能像原來一樣把人給送回來。」

  徐琴哦了一聲,徐大太太知道女兒心裡的彎沒轉過來,但這件事由不得她,再說等她轉彎,還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索性直接安排好,至於她喜不喜歡那個媳婦,橫豎不是她當家,只要有秋嬤嬤在,女兒的吃穿用度也少不了。

  曼娘聽著徐大太太母女走出去,這才掀起帳子喚人,進來的是徐大太太的丫鬟,見曼娘起了忙扶著她下床,又把衣衫給她披好:「小姐想是太累了,竟這樣好睡。」曼娘往窗外望去,雖沒掌燈天色已晚,哎呀了一聲:「我竟睡的這樣晚,還不曉得晚飯開過沒有?」

  丫鬟接了小丫鬟送進來的水伺候曼娘梳洗才道:「晚飯已經開過了,太太見您睡的香,吩咐別打擾您,還讓廚房做了您愛吃的菜,等您梳洗了就端過來。」想到方才徐琴的聲音,曼娘故意問道:「我方才要醒時候,恍惚聽見大姑母的聲音,想是大姑母來探祖母?」丫鬟應是:「大姑奶奶來了好一會兒了,和太太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會兒是帶太太去瞧隆表少爺。」

  說著丫鬟聲音壓低一些:「小姐您放心,凡事有太太呢,再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是太太親親的孫女,太太怎不疼您?」曼娘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有祖母在,哪有什麼不放心的?

  徐大太太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和俞隆談過他娶媳婦的事,好生教育了俞隆一番妻子是內宅之主,生兒育女侍奉老人管理家務勞苦功高,一個妻子做到這些就已不錯,休要以妻子不擅琴棋書畫就覺得她沒有才,要曉得天下事從無兩全,既要琴棋書畫詩酒茶又要茶米油鹽醬醋茶這樣的人是尋不到的。

  更不能因此就不敬重妻子,甚至縱妾室為患,這是居家的大忌,你從小沒了父親,你娘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也十分辛勞,豈能為此就讓她不安度晚年?有的道理俞隆聽過,有些沒聽過,但外祖母訓話,哪能不聽?只有唯唯應是,徐大太太趁熱打鐵,第二日就讓秋嬤嬤跟了徐琴回去,讓秋嬤嬤好好地幫著料理家事,免得俞家一團糟。

  接著徐大太太就為俞隆尋一房合適的妻子,雖說俞家族小人少,但俞隆終究是徐家外孫,況且徐大太太早早就放出話,俞隆娶妻,一應都是自己承擔。徐大太太出身寧國公府,在閨中是千金萬金的小姐,出閣後又是掌家的夫人,比不得那沒有多少銀錢的人家,自然有不少人想攀這門婚事。

  這些人家中自然沒有那些高門望族,這也是人間常事,徐大太太細細挑選,最後擇了個父母已亡,寄居叔叔的姑娘,這姑娘年紀也不小,比俞隆還大一歲。長的澗容俏麗,性格卻算不上溫順,聽說她那叔叔嬸嬸為人十分刻薄,常常克扣她的吃穿,她方到十歲就要自己做活養著自己和娘的奶娘,等再大些,叔叔嬸嬸的女兒都已出閣,偏她還在閨中,外面人私下議論,都說只怕這叔叔嬸嬸想著這姑娘一張俏麗臉龐,想拿著攀高枝又怕攀上去後這姑娘翻臉不認,這才不給她擇婿。

  徐大太太要的就是這樣姑娘,沒爹娘可依靠,叔叔嬸嬸也不成,奶娘年紀已大她也不肯放她走,還要頂著叔叔嬸嬸的刻薄養著奶娘,說明這姑娘分得清是非好壞,又見識過人間冷暖,縱沒學過當家理事,到時娶進門來讓秋嬤嬤教上一兩年,也能上手。

  心裡定了,徐大太太還是趁去庵堂上香時候,又細瞧了那姑娘,見那姑娘雖則衣著樸素,禮儀還是學的不錯,等出來裝作偶遇,問答之時也頗伶俐,並不是那樣無知無識的。於是遣媒人去下聘,並帶去五百兩銀子給那姑娘的叔叔嬸嬸,說這五百兩銀子就算是酬謝叔叔嬸嬸的養育之恩,至於以後,大家只做一般親戚來往,若想別的,那就休怪這邊不客氣。

  那叔叔嬸嬸見了那許多黃白之物,覺得也算賣了個好價錢,再說也明白這姑娘的性子,曉得指望不上她,於是點頭應下這門親,婚期就定在這年七月。

  徐大太太幫女兒料理了外孫的婚事,心頭一個重擔落下,此時徐啟和新安郡主的吉日已到,曼娘已搬到那邊宅子居住,服侍的下人等也都安排妥當,只有主院的下人要等新安郡主帶來。

  喜日子頭一天,是發嫁妝的日子,一大早徐大太太就帶了人在那等候,不一時頭一抬就來了,接著足足兩個時辰,才把新安郡主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妝發來。押送嫁妝的是王府的長史官,自不能似平常看待,等嫁妝發齊,徐尚書接了單子,請長史官到廳上用茶。今兒是徐府和福王府上結親,長史官十分客氣,拱手道:「除了這些,還有八個侍女是服侍郡主的,明日跟了花轎過來,這裡有十二房下人,名單在此,還請送到裡面去請尊夫人一覽。」

  這是要給徐大太太磕頭認主人的意思,徐尚書自然明白,客氣幾句就讓人接了名單帶了人去給徐大太太認認。這十二房僕人看起來都是精明能幹,也很會看眼色的,等徐大太太受了禮,領頭的一個婆子就恭敬地道:「小的們來之前,王爺就吩咐過,郡主既嫁了徐家,以後就是徐家的人,還請太太把府上的小姐少爺請出來,讓小的們見見,認了主人日後才好服侍。」

  徐大太太本還打算這些原本是王府下人的人來了後該怎麼對待,聽這婆子這麼說就笑了:「這主意很好,這主僕尊卑的事,是極要緊的,千萬不能亂。」婆子更加恭敬:「太太說的是,太太出身大家,見識哪是我們這些下人可比?」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6:32

第四十一章:宴客

  這樣吹捧的話,徐大太太聽得多了,自不會似平常人樣因為吹捧的是王府的人就得意洋洋,只笑著道:「尊府葉妃娘娘在這京裡出了名的會調理人,到時若我們府上有些規矩和王府不一樣,可別笑話。」那領頭的婆子笑的還是那麼恭敬:「容小的說一聲放肆的話,既來到徐府,自然是從徐府的規矩。」

  說話時候,曼娘已和兩個弟弟走出來,難哥兒已經三歲,早不需要奶娘抱進來。徐明晉也不小了,十三歲的他已有翩翩美少年的姿態,姐弟三人先來到徐大太太面前行禮,曉得這幾日和平常不一樣,面前又多了許多陌生人,難哥兒並沒像平日一樣行禮完就要徐大太太抱,而是牽著姐姐的手站在那裡好奇地看著這些人。

  徐大太太輕輕地拍拍曼娘的手:「這些都是你母親帶來的人。」曼娘了然,丫鬟已經搬來三把椅子,曼娘對徐大太太又行一禮,這才帶著弟弟們坐下。福王府過來的陪房們恭敬行禮後,曼娘又一人賞他們一個荷包,裡面裝了一對金銀錁子,眾人謝賞後退下,自有徐府的人帶他們下去安置。

  難哥兒這才滑下椅子撲到徐大太太懷裡:「祖母抱。」徐大太太抱住他親了親:「乖孫兒,方才拘住了吧?」難哥兒嘻嘻一笑,徐明晉已經開口:「祖母,孫兒覺得,這回祖母還是帶走難哥兒吧。」徐大太太哦了一聲,徐明晉的臉有些紅:「祖母,不是孫兒對新母親有什麼成見,只是難哥兒畢竟還小,孫兒是怕……」

  徐大太太讓孫子坐下,拍拍他的手:「你護著弟弟,有心了。」徐明晉被誇的臉一紅,徐大太太緩緩地道:「但那日你姐姐和我說的話也很有道理,一家子,總是要團圓在一起的。我若帶走難哥兒,外人瞧著我是心疼孫子,但在別人瞧來,或者又是我是不信任你們剛過門的母親,甚至以為她有害人之心我才把你們弟弟帶走。長此以往,難免有些人會造出謠言來,漸漸地,原本親的人也不親了。」

  徐明晉一張臉越發紅了,小聲說:「祖母料的是,孫子未免想的太不周到。」徐大太太握住他的手:「你會這樣想也是難免的,說來這各人家的事,不外就是一樁,為銀子鬧的。可我仔細想過,一來新安郡主嫁妝夠多,徐家這點產業她還不用放在心上,二來我們徐家雖比不上福王府富貴,但日子也盡過得去,不必仰仗著新安郡主的嫁妝。半路夫妻,又各自有兒女,本就該互相客氣謙和著過日子。若剛進門我就急急把你弟弟帶走,不是給他們心上扎刺?」

  徐明晉嗯了聲,徐大太太眼裡更加慈愛:「你是你爹的長子,以後不管是你姐姐還是你弟弟,包括你爹以後新得的孩子,都要靠你來支撐這一支。你凡事都想的周到才是。」徐明晉起身對徐大太太作揖:「孫兒多謝祖母教誨。」

  徐大太太扶起他:「你們弟兄姐妹和和睦睦的,祖母就歡喜了。怕的,就是偏偏有些人在中間作祟,讓本來和睦的人家也變得不和了。」曼娘已經笑著開口:「祖母就這樣信不過孫女?別的不說,不輕信人言,也不輕易疑人,孫女這點是做得到的。」

  徐大太太把懷裡的難哥兒再抱緊些,笑的越發開懷:「你們姐弟都能這樣想,我還有什麼不好放心的。」難哥兒雖聽不大懂,但還是跟著徐大太太一起笑了。

  次日就是正日子,徐府從上到下都起的很早,各項事情都安排妥當,新安郡主雖是二嫁,但地位高,徐啟又是新科進士,上門來賀喜的人比當日徐啟娶陳氏來的還要多些。不到午飯時候,廳裡就坐滿了人,賀禮更是擺都擺不下。

  太太奶奶們自然有徐家兩位太太帶了四奶奶她們招呼,年輕的姑娘們就被請到水榭裡,由曼娘她們陪著。這裡沒有擺酒菜,而只放了些茶水點心,和戲台隔了一座荷花池,能看到戲台裡演的什麼,這些戲雖都是名班,但對這些少女們來說,不過是經常看的沒什麼新鮮。

  只往戲台上掃兩眼就開始互相說笑起來,曼娘和十一小姐她們克盡主人之責,陪著少女們說笑。一出戲完了,候場時候有旦角上來唱幾折戲,曼娘沒有細聽,偶爾帶了一耳朵,笑著道:「這角怎麼沒聽過?這唱的,似乎比那正旦還好些?」

  汪閣老的小女兒手裡拿著瓜子在磕,笑著說:「徐姐姐你不知道,這是春熙班一個有名的角,唱的扮的都好,可惜呢,不管唱得再好,都不能擔正旦。」這一說就有人點頭:「說的是,若不是她唱的這麼好,只怕早就……」雖說這點事京中的人都知道,但沒出閣的姑娘們說這些,還是有些遲疑。

  曼娘更感奇怪,還是汪小姐湊到曼娘小聲說了句:「春熙班的本錢,是狄家的,誰不知道狄家那位四老爺是什麼品性。」狄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不過到這一代族裡只出了一個舉人,好在狄家祖上有見識,早早就置辦了不少田產店鋪,再加上總還有幾分香火情,在這京中做個富家翁也盡過的日子。

  狄家那位四老爺好曲愛唱,索性弄了個班子,一來可以娛己,二來也能在這些官宦之家來往,好為自家添補一二。京城中養家班的不少,但像狄四老爺這樣親自帶著班子到處去的就沒有了,於是狄四老爺難免被人側目,更聽說狄四老爺和班中一個正旦搭上了,打的十二分火熱,在這正旦身上花了不少銀子,別人就算唱的再好,也上不去。

  曼娘哦了一聲已經了然,那旦角已經下去,換了另一個老生上來,曼娘趁此換了遍茶,剛要再招呼就聽到笑聲:「哎,你們到的都早,偏我晚了。」曼娘抬頭望去,見是秦婉寧姐妹攜手走進來,忙迎出去:「早知道秦姐姐全家都回來了,本該去拜訪的,可是家裡事多沒有去,還望姐姐包涵。」

  秦婉柔和這些姑娘們大都也是熟的,早不用主人家招呼就走進去和那些人開始姐姐妹妹們打起招呼,秦婉寧搖頭:「妹妹還是這樣性子,虧的是在你家。」曼娘笑著道:「秦二姐姐這樣,也是天真爛漫,我只有羨慕的,哪有笑話的?」

  秦婉寧抿唇一笑:「果真會說話,曉得你忙,我們也就沒過來打擾。今兒賀喜倒其次,要來見見你才是真的。」

  兩人說著話走進來,汪小姐已經站起身笑著道:「表嫂來了,我本該出去迎著的,但瞧見表嫂和徐姐姐在說話,不敢打擾了。」秦婉寧定了工部郎中的長子,工部郎中和汪閣老是姑表兄弟,汪小姐叫秦婉寧一聲表姐也合適。

  秦婉寧一張粉臉頓時紅了:「哪有你這樣輕嘴薄舌笑話人的?」旁邊坐著的姑娘已經笑起來:「嫂子說的是,該我先叫嫂子迎出去的,哪有表妹這樣搶先的。」說話的姑娘姓朱,是秦婉寧嫡嫡親的小姑子。

  朱姑娘的打趣讓秦婉寧一張臉更是紅的不行,偏偏秦婉柔已經和那些相熟的姑娘們招呼完走回來,聽了這句話就點頭:「嗯,今兒我們來之前,娘還說,姐姐你今兒來定能見到朱親家的這邊的人,要你和你小姑子們多親熱呢。」

  妹妹這樣說秦婉寧越發受不了,伸手打她肩膀一下:「去,還是這樣口無遮攔,該說不該說的話全往外說。」秦婉柔嘻嘻一笑,往朱姑娘身後一躲:「朱姐姐,我可只有這麼一個姐姐,嫁過去後可要和你相處好幾年,你定要幫我好好待她。」朱姑娘嗯了一聲:「這是自然,你放心,我定會待嫂嫂似親姐姐一樣。」

  這話讓秦婉寧不知怎麼接才好,索性坐到椅上,用帕子遮著臉裝作害羞,已經有人笑著說:「你們表嫂表姐大姑子小姑子也別只顧著自己說話,秦妹妹,快些過來,給我們講講揚州風光。」

  秦婉柔已經走過去,曼娘又讓人送了些點心上來,突然看見柳媽媽走進來,難道是祖母有事?曼娘起身迎接,柳媽媽已經壓低嗓子道:「今兒葉家那位也來了,太太請她過來這邊坐著。小姐您要能指點也指點指點。」

  俞隆定的那房妻子姓葉,這麼大的喜事,葉家來賀喜也平常,曼娘點頭,柳媽媽退出去,接著就看見一個十七八的少女走進來。曼娘知道這就是自己那位未來的表嫂,今日初會不由細細看起來,見她容貌果真出色,比起綿珠也不遑多讓,身上穿的很明顯都是新裁的,髮上戴了幾樣首飾,行走間能瞧出有些許局促,但臉上笑容並不是那樣討好的。

  曼娘瞧定了這才笑著走上前行禮:「表嫂好。」這一聲表嫂讓葉寧真有些臉紅,但還是努力讓自己面上笑容平靜,還禮道:「表妹好。」曼娘伸手挽住她的手走進水榭,笑著道:「表嫂今兒初來,先認認這各家的人,以後見面熟了就好打交道了。」

  十一小姐已笑著站起:「表嫂好,本該出去迎著的,只是這裡事忙,未免怠慢了表嫂。」世家大族的小姐,縱然心裡不喜面上也要帶笑的,葉寧真雖沒見過多少世家大族的小姐,可小時候也聽娘提起過,也笑著還禮:「十一表妹好。」旁邊的十二小姐雖心有不滿,但還是勉勉強強行了個禮。

  葉寧真一雙眼如琉璃一般,都收在眼底,端正還禮過去。曼娘原本還想幫著十二小姐描補,見葉寧真如此,心裡鬆一口氣,又帶葉寧真去和別的客人說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6:44

第四十二章:偷懶

  轉了一圈,少女們和葉寧真都互相行禮過,曼娘這才請葉寧真坐下,笑著道:「今兒來的多,還要去招呼別的客,算來表嫂也不是外,就請自便。」葉寧真從徐大太太說讓她過來和少女們一起玩耍就明白這是為什麼,畢竟嫁過去,是要幫俞家出門應酬的,而這些,是葉寧真一直缺少的。

  葉寧真面上笑容沒變:「表妹自去,這裡有景可看,有戲可聽,還有這麼多姐妹此,不會寂寞的。」秦家姐妹和曼娘要好,自然要幫著曼娘招呼,聽了這話秦婉柔已經笑嘻嘻地說:「葉姐姐這話說的真好,有景賞、有戲聽,何等逍遙?」秦婉寧捏妹妹臉一下:「就自來熟。」

  葉寧真已經笑著道:「秦二妹妹聰明活潑,長的又這樣美麗,真是讓一見就喜歡。」秦婉柔嘻嘻一笑,對姐姐撒嬌說:「聽到沒有,啊,是讓一見就喜歡。」秦婉寧搖頭:「真是拿沒辦法,說幾句客氣話就歡歡喜喜接下了。」

  葉寧真又是淡淡一笑,旁邊已有開口相詢:「葉姑娘是徐府的外甥媳婦,們都知道了,只是不曉得葉姑娘令尊任過何職,和淮陽侯府上是不是同宗?」淮陽侯姓葉,葉寧真只微微一愣就道:「家父十年前就已過世,生前不過一秀才,並沒任過什麼職務。至於淮陽侯府,雖是同族,卻沒連過宗。」

  葉寧真這麼坦蕩,倒沒好出言嘲諷,畢竟八歲失父,已經夠可憐了。若再行嘲諷,就顯得太小氣了。短暫的靜默後又重新開始說笑,秦婉柔還伸手拍拍葉寧真的手:「那後來姐姐就是和伯母相依為命?」

  說到這個,葉寧真的喉嚨不由有些哽,努力讓自己正常一些:「家母也五年後去世,算來,也已五年了。」無父無母,依著刻薄的叔叔嬸嬸過日子,每日要做活辛苦倒其次,怕的就是叔叔嬸嬸黑了心肝,要把自己送去給上官做妾,畢竟自己只有一張臉能看得過去。

  俞家這邊來求親,如從天外飛來一道赦旨,就算明知道徐大太太選自己做外孫媳婦的用意不過是好幫著管理家,況且無父無母,只能依靠徐家這邊,那更好拿捏,也勝過那時時刻刻擔心被叔叔嬸嬸把自己賣給個垂垂老矣的老叟來的好。

  秦婉柔啊了一聲,覺得自己實失言,秦婉寧忙道:「姐姐既受了這麼多磨難,日後定是有福的。」十一小姐也湊過來細瞧:「說的是,看表嫂耳垂又厚又大,面有梨渦,定是有福氣之。」

  葉寧真也笑了,剛要接話就聽到有歎氣:「有福氣?誰不知道徐供奉是個仙女似的,除了畫畫萬事都不操心,更別提先進門的大嫂是什麼出身。啊,是真為葉姐姐感到心疼,哪有……」

  說著這沒再說下去,只是一歎,秦婉柔已經冷笑:「褚姐姐真是和貴表妹一樣,都那樣為想的周到。」秦婉寧已經拉自己妹妹一下:「啊,還說這些做什麼。」說著就對褚姑娘道:「褚姐姐家學淵源,想的周到也平常。」

  這明褒暗貶罵不帶髒字的本事,褚姑娘是學不會的,原本想借著歎葉寧真的口,故意說俞家幾句,誰讓那個綿珠當日揚州得罪了自己表妹,可沒想到秦家兩姐妹口齒這麼伶俐,那臉不由冷下來。

  曼娘已經走過來,笑著道:「都來的差不多了,園裡牡丹已開,不知各位姐妹想不想去賞牡丹?」秦婉柔搖頭:「徐姐姐說錯了,陳家兩位妹妹還沒來呢。」曼娘抿唇一笑:「怎麼沒來,她們倆方才來了就去牡丹叢邊賞牡丹去了,還讓婆子來告訴,說牡丹開的極好,問各位姐妹可願意去?」

  秦家姐妹自然要去,汪小姐和朱姑娘也要去,連葉寧真和幾位旁的姑娘,去賞牡丹的總共有十來個,剩下這水榭裡還有二十來個,不是嫌熱就是想聽戲,或者覺得這和說說話也好,不願去賞牡丹。

  曼娘請十一十二兩位小姐幫著招呼客,就帶了這些去賞牡丹的出了水榭繞過假山,往牡丹花那邊走。

  少女們嘻嘻哈哈笑著,遠遠就見一株魏紫開的碗口那麼大,琦玉姐妹捨了旁邊桌椅不坐,站那指點著牡丹。秦婉柔伸出一根手指讓少女們不要說話,躡手躡腳走上前去,往琦玉脖子上輕輕一捏。

  琦玉卻沒驚跳起來,只是笑著轉身:「果然是秦姐姐,真以為沒聽到,老遠就聽見笑了。」琦年也笑著說:「秦姐姐兩年不見,出落的越發好了,昨兒娘還那歎,說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年紀不合適,不然啊,怎麼都要把秦姐姐說過來做媳婦。」

  秦婉柔被說的臉微微一紅,伸手去扭琦年的嘴:「前年見還流鼻涕呢,怎麼今兒就會取笑了?」琦年一雙眼閃啊閃,招呼曼娘:「表姐,說,說的是不是玩笑話。」眾都笑了,曼娘招呼她們各自坐下,椅子卻有些不夠,原來坐下的忙又站起,曼娘見狀就道:「們先請各自坐下,讓丫鬟去拿椅子去。」

  說著曼娘招呼春雨趕緊去抬椅子,偏琦玉故意板著臉:「不成,今兒要罰,先是不去迎了們,再是帶這麼多過來竟忘了椅子不夠。這樣可怎麼成?表姐啊,還是帶親自去抬椅子,再給們多備些茶水點心來。」

  曼娘笑著點琦玉額頭一下:「瞧瞧,真是越說越上,沒大沒小,好吧,今兒這個主做的不對,只有認罰,為幾位姐妹們跑一趟。」說著曼娘請琦玉姐妹和葉寧真代為招呼,果真和春雨她們一起去抬椅子。

  賞花要坐的,是小杌子,自不能去水榭那邊,要到前面去取,春雨走出一截就對曼娘道:「小姐您先這歇一會兒,這幾日您也夠累的,帶著去前面取了那些杌子來。」這一說曼娘也有些累,見旁邊有塊大石頭就要過去坐,夏風忙把自己的帕子給曼娘墊上,又命小丫鬟好生服侍著曼娘,也就和春雨帶往前面去。

  這一坐下又無需應酬,耳邊有微風吹拂,花園內又不止牡丹,還有別的花開放,曼娘不由有些困倦,打個哈欠就想瞌睡,小丫鬟忙走到曼娘身邊,用手給曼娘捶著肩。能這麼偷懶一會兒真好,曼娘朦朦朧朧地想著,耳邊有腳步聲傳來,想著怕是春雨她們來了,也懶得睜眼,眼還是閉著。

  直到傳來尷尬的咳嗽聲,曼娘才覺出不對,忙睜開眼,看見不遠處站著陳銘遠,他的臉此時已經有些發紅,畢竟看見女子這偷懶打瞌睡,著實尷尬。曼娘急忙站起身,下意識地連忙摸摸頭髮和身上衣衫,還好全都是整齊的,曼娘這才開口:「表兄也是來逛園子的?」

  這多明顯一句廢話,但這個時候,也只有這樣的廢話才能讓那種尷尬消失。陳銘遠也淺淺一笑:「聽說牡丹開的好,準備來賞牡丹,可走到一半聽說妹妹們都園裡玩耍,這就打算回去。」

  回去的路有兩條,一條要過水榭那是不可以的,那只有現這條路,曼娘已經笑了:「倒是的不是,沒有讓領表兄出去。」可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鬟,此時尷尬解開,陳銘遠又和平日差不多,淡淡一笑:「不必了,從這裡出去再走數步就到門口了。」

  此時身後傳來夏風的聲音,來的正好,曼娘回身吩咐道:「表兄喝了點酒出來散散,誰知跟著的不見了,帶表兄回前面去。」夏風應是上前,陳銘遠走過曼娘的時候才道:「表妹那日說的話,回去想過之後很有道理。或者以後,等娶了妻子,會那樣待她。」

  曼娘不由笑開:「表兄能做如此想,是以後表嫂的福氣。」,此時陽光照她臉上,這一笑竟如寒冰乍融一樣,那樣動心弦,陳銘遠抬頭一看竟有些呆住,這個一向生的平常的表妹為何此時笑的竟如此動,還是她原來一團孩氣,不似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陳銘遠只覺自己心神蕩漾,急忙收斂心神,拱手告辭。

  錯身而過時陳銘遠仍不由歎氣,這麼好的姑娘,俞泠竟不要,雖說他和綿珠,也能算有情終成眷屬,可為綿珠放棄曼娘,是否情之一字,竟如此銷魂蝕骨?陳銘遠搖頭,想起前幾日俞泠婚宴上的笑,或者,自己還沒領略到情,所以不明白吧。

  想到這陳銘遠不由回頭看,已經看不到曼娘了,前面就是園子門口,陳銘遠收斂心神含笑走出。

  重新回到牡丹花邊,眾又說笑一會兒,品鑒一下這牡丹花開的如何,有技癢難免要吟詩作對一番,曼娘一邊招呼客,一邊細心觀察葉寧真,見她不卑不亢,面上笑容一直掛著,也不會因別偶爾的失語而發怒,心裡不由翹一下拇指。只望她嫁過去後,姑母會平常待她,而不是做比較後覺得她才華不如別而冷淡了。

  漸漸日頭西斜,有婆子來稟報,新娘子的花轎已經到了,拜過堂送入洞房,宴席已經開了,徐大太太的意思,姑娘們難得聚一起,就別到前面去了,就水榭裡擺上幾桌,請眾回水榭赴席。

  曼娘請少女們一起回水榭,自己走的落後兩步,琦玉已經悄悄對曼娘道:「林妹妹托帶句話給表姐,說過來後,定會和姐姐友愛的。」林琉玫自是要隨新安郡主一起住,等新安郡主回門時再一起帶過來。曼娘含笑點頭:「知道,表妹費心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6:55

第四十三章:勸說

  琦玉做個鬼臉:「表姐你這樣說就太不把我當姐妹了,再說我和林妹妹素來要好,和表姐更好。要你們倆爭吵起來,難免我要在中間調停,甚至裡外不是人,我這啊,不過是為自己罷了。」曼娘連連點頭:「對,還是表妹你說的有理,等會兒啊,我就借花獻佛,多敬你幾杯。」

  琦玉吐下舌頭:「表姐也會說玩笑話了,明知道我不勝酒力還要讓我多喝幾杯。」說笑中已經走進水榭,十一小姐她們已經在招呼各位坐下,見琦玉和曼娘進來,十一小姐笑著道:「瞧,就是還要說會兒私房話,都差不多了,還要請你這位主人來給大家安席呢。」

  曼娘謝過十一小姐才對眾人笑道:「今兒難得沒有長輩們在場,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請各位姐妹都吃好喝好,千萬別拘束了。還望各位姐妹日後記起今日,都是笑而不是怪我這個主人做的不好。」

  眾少女們都笑了,起身合席敬了曼娘一杯,這才重新坐下,各自吃喝說笑起來。戲台上的戲此時更加熱鬧,曼娘笑著喝了一杯酒後聽著那詞,心裡不由微微一歎,昔日爹爹娶娘過門時候,只怕也是這樣熱鬧。

  心裡難免會有些惆悵的,畢竟從此之後,多了一個母親,而自己的生母只有生年死忌,清明冬至,才能被提起被祭祀。人,畢竟是要往前看的,可對有些人來說,有些記憶是越往前越明的。

  肩被輕輕捏了下,曼娘看著十一小姐的笑臉,收起思緒對她淡淡一笑,也起身往各人面前再去敬了一巡酒。有些人、有些事,只能自己記在心上,無需說出來。

  晚宴已散,各家太太奶奶讓下人到水榭叫自己女兒回家,曼娘和兩個姐姐又一一送過,等到了葉寧真時,曼娘又拉著她的手說了些話。今日雖只初會,但能瞧出葉寧真是個聰明人,這樣的聰明人做了徐琴的媳婦,徐琴只要不挑剔,日後日子不會難過。這,或者就是徐大太太的苦心。

  客人依次散去,看著收拾完,這才各自去歇息。曼娘已經困的不行,回房後草草洗了手腳就倒在床上睡過去。

  雖然十分困倦,但曼娘還是和平日差不多時候醒過來,醒來時候還有些奇怪床帳怎麼和平日不同,但很快就想起自己已經換了地方。昨日新人進門,今日就是自己去拜見新人的日子。

  帳子已經掀起,冬雪的眼對上曼娘的眼,急忙道:「小姐已經醒了,原本還想著昨兒小姐太累,今早只怕要喚小姐起來。」說著秋霜已經上來扶曼娘,披了衣衫下床,夏風已把今日要穿的衣衫拿出來。

  喜日子的衣衫大都是這樣,茜紅灑金的夾襖,大紅繡了海棠的外衫,再加上紅色石榴裙。春雨伺候曼娘換上,秋霜又拿出一對紅絹花給曼娘戴上,笑嘻嘻地說:「小姐今日這樣打扮,有些像新娘子。」

  夏風已經白秋霜一眼,秋霜自覺失言,三月初八俞泠娶了綿珠,雖往徐府送了請帖,徐府都以要忙著徐啟婚事的名義給推辭了。如果沒有這件事,原本四月十六就是曼娘的婚期。曼娘在鏡中已經瞧見丫鬟們的動作,只是淡淡一笑,輕聲道:「那些事已經過去了,總歸要往前走的。」

  秋霜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扶起曼娘:「那些人那些事,小姐不記在心上是最好了。」春雨嗔怪地道:「你啊,小姐說一句你就要多幾句,快些走吧,總不好讓爺和奶奶等,」說了之後春雨又道:「不對,該稱郡主才是。」

  一行人往廳上去,到的那裡徐大老爺夫妻還有徐二老爺夫妻都已到了,曼娘先上去各自行禮,徐二太太瞧了曼娘笑道:「昨兒曼娘招呼客人,格外周到,今早又這樣打扮,真是鮮花一樣,就是不曉得這麼好的人該落到誰家?」

  徐大太太讓曼娘坐到自己身邊才笑著道:「那日你八侄兒和我說了,說曼娘今年也不過才及笄,說親的事不急,這些年先冷眼愁著,真好了再去尋人說親。若太著急,難免又委屈了她。」徐大老爺已經咳嗽一聲:「抱怨了我這麼久,當了滿堂的孩子們還要抱怨,哎。」

  徐二老爺也笑了:「大嫂也是關心孫女,再說我們這樣人家,只要子弟爭氣,也不需像那些別的人家,要把女兒攀龍附鳳。十三孫女既受了這樣委屈,大嫂來日要尋,當然要尋個格外好的才是。」說說講講,不覺別人也都到了。

  人都齊了,管家娘子來報徐啟夫妻也到了。郡主總是郡主,雖做了徐家媳婦,徐大老爺也帶著家人站起身,來到門口迎接新安郡主,腰剛彎下去,新安郡主已經扶住徐大老爺,徐大老爺順勢起身,由新安郡主扶著重新坐到主位上。

  由此才各行新人見面之禮,新安郡主和徐啟雙雙跪下,給徐大老爺夫妻磕頭敬茶後又得了幾句慣常的吉利話,拿了見面禮。依次行禮後,才輪到小輩們給徐啟夫婦行禮。方才新安郡主行禮時候,曼娘也在那細心觀察,見新安郡主面上並無不情願之色,這才鬆口氣。

  等輪到自己時,忙和弟弟們起身,跪下行禮,齊聲道:「見過母親。」新安郡主扶起曼娘,徐啟扶起徐明晉,難哥兒最小,早已自己爬起來。新安郡主讓他們三個坐下才道:「我是個心直口快之人,什麼今後都是一家人的話那些也是套話,我就一句,日後你們怎麼待我,我也就怎麼待你們。我還有個女兒你們也知道的,後日要跟我一起回來,到時你們多了姐妹,休要生不安心,也不要生驕傲心就好。」

  這是要曼娘姐弟平常相待,曼娘已經點頭:「母親教誨,我們定會牢記在心。」難哥兒靠在姐姐身邊,聽了這些後突然眼眨了眨:「母親說的,是不是就是如果以後母親對我不好,我也可以對母親不好?」

  原本徐大太太就因新安郡主這與眾不同的話而在那有些頭疼,誰知難哥兒竟還要這麼一句,正待要喚難哥兒過來。新安郡主已經點頭:「是,人都說人心換人心,但若沒有心的人,你待他好,那不過是去捂塊石頭一樣徒勞無功,所以,你待我如何,我待你如何就好。」

  這樣的話,的確有些不大一樣,徐二太太臉上笑容有些勉強,但還是開口道:「郡主這話,雖從沒聽過,細覺起來也有些道理。」眾人也只有如此說,新安郡主淡淡一笑,也沒再往下說,於是一起又說些別的。

  徐府那邊有頭臉的管家們又從那邊過來給新安郡主磕頭認主母,新安郡主發了賞,眾人也就去用酒席。認完親用過酒席徐二老爺就帶了一家子回去,徐大太太留在這和曼娘說幾句話。

  曼娘把徐大太太請進自己屋裡,伺候她寬掉外衣,徐大太太才用手按住頭:「哎,老了,折騰不起了。娶你十一嬸的時候,我還忙裡忙外,足足兩夜沒睡覺,還精神著呢,現在不行了。」

  曼娘拿過美人拳給徐大太太捶著腿,含笑道:「那時祖母還沒到五十吧?」徐大太太搖頭:「你記錯了,那時我都五十三了,那時你才四歲,牽著你娘的裙子,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這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你娘也不在了,今日你爹娶進新婦,我是怕你心裡會有什麼。」

  祖母的愛護曼娘一直都知道的,聽了這話淺淺一笑:「祖母擔心我明白的,不過您說過,孩子總是會長大的,我已不小了,有些事該自己面對自己拿主意的會自己去拿主意。再說,和昨兒來的葉家表嫂比起來,我已經好很多了。」

  徐大太太伸手拍拍曼娘的手:「你能這樣想最好,說到你葉家表嫂,你昨兒見了她那麼久,覺得如何?」曼娘仔細斟酌用詞:「容貌為人說來都是容不得挑剔的,只是不曉得是不是祖母要的那樣有主意的人。」

  徐大太太緩緩點頭:「哎,我這麼多的孫女,算來就是你最像我,也最明白我的心。那個綿珠,雖然你大姑母喜歡,但是靠不住的。所以我才幫她挑了這麼房媳婦,雖說窮一些,娘家也不能靠,可這樣才好。你大姑母那個人我是明白的,就算心裡不喜歡也不會為難,就怕你隆表哥不明白我這番心,我雖和他說過,但又怕他不明白。」

  曼娘了然:「祖母的意思,是尋個和表哥熟識的人過去再勸勸表哥?」徐大太太拍拍孫女的手:「就是這個意思,你表哥和你九哥說得來,可他在家鄉呢。你弟弟未免有些小。若是你,總是女孩子家。至於別個,我又不大放心。」

  這個事情,難保還是會落到自己身上,曼娘正要答應突然想起陳銘遠來,笑著道:「祖母怎麼忘了陳家表哥?他們和俞家兩位表哥也是很熟的。」提起陳銘遠徐大太太未免有些不滿:「休提他,他也是被太妃寵壞了,這件事,難保沒有他在背後攛掇,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連真有情還是假有情都瞧不出來。我看啊,頂好讓他日後娶個公主,然後一輩子不得志才好。」

  徐大太太這抱怨聽的曼娘心暖暖的,往徐大太太懷裡依偎一下:「祖母,我曉得,可我和銘遠表哥也見過兩三回,聽他說話,並不是那樣不分是非的人。若他出面去說祖母您的用意,隆表哥那邊,豈不更能聽進去?」

  徐大太太的眉微微一皺看著曼娘,曼娘的眼那麼清,這孩子,現在年紀還小,也不知道瞧人準不準?曼娘聲音裡帶上些撒嬌:「祖母,經過那麼多的事,孫女難道還什麼都不知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7:06

第四十四章:法事

  徐大太太點下曼娘的小鼻子:「嗯,你經過很多事,懂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那就照你的意思,讓陳家那小子幫忙勸勸你表哥。就讓你弟弟去和陳家那小子說去。」一口一個陳家那小子,曼娘不由笑了:「那回去的時候,祖母您還贊不絕口的,怎麼現在就變成陳家那小子了?」

  徐大太太舒舒服服躺著,也不用去應酬人,心情也十分好:「那時看他生的好,進退有據,自然要稱贊幾句,可後來瞧著他的行徑,未免還是帶了些紈褲氣,畢竟是被寵壞了的,那不就要說他是小子?」

  曼娘也笑了,給徐大太太蓋上一床被子:「祖母您先躺一會兒,孫女給您在旁邊趕著蚊子蒼蠅,等晚飯了再叫您。」徐大太太閉上眼,唇邊有笑:「得,這蚊子蒼蠅都要你來趕的話,家裡的月錢就該少放些了。」

  嘴裡說著,徐大太太已經沉入夢鄉,曼娘把帳子放下,往香爐裡放了把百合香罩上罩子,自己拿了本書坐在窗下看書守在一邊。徐大太太雖十分疲憊,畢竟年紀已大睡不了多大一會兒,醒來時案上香爐的香才燃了一點點,此時已近夏,帳子都已換成紗的,透過紗帳,能看到窗下少女微微蹙眉,唇邊含笑,似乎正看到什麼有趣又糾結的地方。

  風吹著少女的額髮,也掠過書頁,少女忙把書護住,好不讓風吹的書頁亂響。這麼好的孩子,在家多留兩年也好。徐大太太不由彎唇一笑,笑聲雖輕已經驚動了曼娘,她忙放下書走到床前,撩起帳子,祖孫相視一笑並沒說話。

  第二日就是新安郡主回門日,去的時候是兩個人,回來時候會帶上林琉玫,林琉玫住的院子就被安排在曼娘住的隔壁,院子早已收拾好了,服侍的下人都是林琉玫原來的。送走徐啟夫婦,曼娘還是往林琉玫的院子去,瞧瞧可還有什麼沒有安排妥當的。

  走進院子就見管家娘子正帶著人把一些東西重新布置,瞧見曼娘進來,管家娘子急忙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行禮:「可是這些人動作太大,驚擾了小姐?我再讓他們輕一些。」這是新安郡主帶來的陪房之一,夫家姓曾,曼娘淡淡一笑:「曾媽媽請起,我不過是想過來瞧瞧林妹妹這裡的東西可還有什麼欠缺的。」

  陳氏去世之後,徐啟這一房的事務都是曼娘打理,這曾婆子是曉得的,忙在前引路:「小姐請往這邊來。」說著掀起簾子,這院子和曼娘那邊一樣,正房也是兩明一暗,只是安排有些不同,西屋做了起坐的,中間和東屋打通做了臥室。

  裡面擺設也大不一樣,曼娘瞧了瞧笑道:「這屋子布置的極精緻,別看林妹妹年紀小,可布置屋子比我強多了。」這曾婆子卻會錯了意,忙道:「這屋子裡不少東西,都是王爺送姑娘的。」

  曼娘只一瞬就明白了曾婆子的意思,只淡淡一笑並沒解釋,秋霜不由嘀咕道:「我們小姐不過贊一句罷了,可沒有別的意思。」夏風忙扯她袖子一下,曼娘對曾婆子道:「我這幾個丫鬟,跟了我日子長,性子難免嬌慣了。」

  曾婆子也自悔失言,忙恭敬地道:「服侍小姐們的人,難免是嬌慣的,再者小的方才這話,的確也說錯了。秋霜姑娘這樣提醒小的,才是一家人的意思。」瞧這話說的,曼娘也笑了:「媽媽既曉得是一家人了,就別該這麼拘束才是。」

  曾婆子又應是,經了這麼一出,曼娘又見丫鬟們在旁邊束手束腳的,也就帶了人出去,曾婆子恭敬送到門口也就繼續忙去。

  等走出院子曼娘並沒回屋,只是信步往花園走去,夏風跟在後面,輕聲道:「小姐,不是自己家用熟的下人,又是新來,難免不曉得小姐您的脾氣。」曼娘停下腳步:「難道我會為這麼點小事生氣,我不過是想著,這家裡人多口雜,有些事原本不是該這樣的,可經過幾個人的傳話就變了樣。日子久了,難免會生出事來,本該親熱的也不親熱了。」

  夏風點頭:「小姐您說的對,天下多少事,都是因為這傳話的人傳錯了,結果生出來。」說著夏風瞧著曼娘,接著就笑了:「小姐我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就是,別人不管,可跟在您身邊的,千萬不能說出那些話來,不然啊,我們也只有忍痛別了小姐了。」

  曼娘點頭:「孺子可教也。」夏風已經笑彎了腰:「小姐,我可比您還大兩歲呢,怎麼就成孺子了?」春雨已經跑過來:「小姐,兩位表小姐來了。」

  今兒是回門,又不招待親友,怎麼陳家兩位表妹來了?曼娘微一思索,定是今日林琉玫要過來,琦玉不放心,要趕過來瞧瞧可有什麼能幫忙的。

  忙帶了人迎出去,表姐妹見面,另是一番親熱,曼娘也不用問,琦玉就把來意說出,果然是因今日林琉玫要過來。琦玉還道:「表姐你也曉得,福王只有郡主一個女兒,郡主又只生了林妹妹一個,福王對林妹妹也十分疼愛,這回要不是郡主說一家子總要在一起,福王都不讓林妹妹跟過來的。」

  曼娘笑了:「放心,我不會讓林妹妹委屈的。」琦玉搖頭:「表姐你錯了,我是怕表姐你委屈。畢竟林妹妹從來都是獨女,宮廷王府都出入不忌,難免嬌慣。」曼娘心中升起暖意,握住琦玉的手:「我知道,可你也曉得,難道我又會是委屈了自己的人?再說我總是姐姐,要愛護弟妹,彼此調停才對。況且說句只有你我兩人才能知道的話,真要有什麼,我帶了人往家鄉去,難道祖父祖母不疼我?」

  琦玉笑了:「就知道表姐你是有主意的,不過林妹妹雖然嬌慣些,舉止進退都是有據的,我怕就怕林妹妹的身邊人,不過真有什麼表姐你也不用擔心,還有我娘呢。」曼娘把琦玉的手握緊些:「你瞧,有這麼多人待我好呢,我還擔心什麼?」

  姐妹們絮絮叨叨說會兒話,也就到了林琉玫和新安郡主回來的時候,曼娘帶了弟弟們在門口迎接,雖之前見過幾次,可這回再見,關系和原來不一樣了。林琉玫的侍女先下車,接著才扶下林琉玫。

  林琉玫也是一身新衣,下車後先瞧一瞧面前的宅子,這座宅子,不出意外的話將住到出嫁。林琉玫臉上閃過一絲迷茫,接著才上前和曼娘相見。曼娘拉了她的手,笑著對徐明晉道:「這是林妹妹,以後大家就是弟兄姐妹一家人了。」

  徐明晉和林琉玫彼此行禮,難哥兒站在那仰著頭看:「這個姐姐,比姐姐你要漂亮多了。」這倒是實話,曼娘順手把難哥兒抱起來,笑著捏他小鼻子一下:「怎麼,多了個漂亮姐姐,就嫌棄你姐姐長的不漂亮?」難哥兒搖頭:「不是,這麼多的姐姐才好。」

  這個小插曲倒讓林琉玫心裡輕鬆很多,伸手去抱難哥兒:「難哥兒乖,姐姐很端莊大方,我比不上的。」這兩個詞難哥兒有些聽不懂,但還是努力點頭:「嗯,我姐姐是最好的姐姐。」這下人都笑了。

  坐在車裡的新安郡主和徐啟這才鬆一口氣,畢竟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總有些難以相處。徐啟握住新安郡主的手:「就像你說的那樣。」彼此相待要坦誠,而不是藏著掖著,讓人難猜。新安郡主也笑了,這一笑十分動人,徐啟不由有些看呆,還是新安郡主推他一把,兩人這才下車,和兒女們一起走進宅子。

  第二日徐啟又讓曼娘帶著林琉玫去徐府拜見眾位長輩,和姐妹們彼此相認。林琉玫雖十分受寵,畢竟也是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閨秀,禮節待人都挑不出毛病。十二小姐待林琉玫十分親熱,一口一個妹妹,看的曼娘好笑不已。

  林琉玫雖跟了新安郡主過來,畢竟是林家女兒,只能算暫住,也就沒上徐府的排行,下人們都已林姑娘喚之,這也合了新安郡主的心思。

  日子過的飛快,很快新安郡主過門就兩個月了,算來五月初七是陳氏過世滿三周年的日子,徐啟早早就和新安郡主商量了,在城內相國寺做七天七夜的道場追薦陳氏,曼娘和難哥兒姐弟是陳氏親兒女,要去寺裡住著,直到道場做完。

  這道場要從五月初六一直做到五月十二,五月初五那日雖是端午節,曼娘也只吃了幾個粽子,吃過晚飯就漱口洗臉沐浴換衣,脫下身上的色衣,重新穿上孝服,然後和一樣打扮的徐明晉難哥兒拜別徐啟夫婦,前往相國寺做道場。

  車到相國寺已經入夜,曼娘又草草喝了兩口粥就到禪房睡下,醜正剛過就起來,和兩個弟弟往大殿上跪經。靈牌上寫了誥封徐門陳氏宜人之靈,四十九眾僧眾披了袈裟在那高聲念誦。

  足足念完一卷經書,曼娘姐弟這才起來,又到靈前捻了一遍香才可以暫時歇息。到了午間傍晚又是如此。徐啟和新安郡主每日也按早中晚三次過來靈前捻香,知道徐家在做陳氏的道場,親友故交們也紛紛穿了白衣,前來上香致哀。

  曼娘姐弟除了跪經又要應酬,忙得個不得了。這日曼娘正偷空在那裡打個盹,就聽到耳邊傳來噗嗤一聲,睜開眼,看見是陳銘遠,曼娘忙站起來:「表哥什麼時候來的?」陳銘遠今日也穿了一身縞素,只是笑著搖頭:「每次見了表妹,都在這裡偷懶打瞌睡。」

  曼娘的臉不由紅了,這時夏風才走進來,看見陳銘遠在這不由哎呀一聲,見這會兒人少去拿東西,怎麼就讓人進來了,幸好來的是陳銘遠,而不是別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7:20

第四十五章:情

  夏風在那鬆了一口氣,曼娘在短暫的尷尬後也恢復平靜,伸手攏一下耳邊的亂發,對夏風道:「讓人瞧瞧外面待客的人往哪裡去了,怎麼表哥來了也沒人招呼?」夏風應是,就喚小丫鬟去瞧外面的婆子去哪裡了?

  曼娘打盹後臉上有淺淺的紅,手指如蔥根一般細白,這樣懶懶地把髮攏上去,黑白交映,陳銘遠竟覺得這動作十分好看,心裡有股奇異感覺升起。聽曼娘這麼說忙道:「表妹快別說那些下人了。我本是來給姨母上香的,誰知來的不巧,中午的經剛念完了,貴管家就讓我到後面先歇一會兒,本打算去找表弟的,誰知反進錯了表妹的屋子。」

  徐家來此做法事,一半的僧房都被徐家包了,幾道門都有人守著,不許閒雜人等過來。曼娘姐弟住的屋子正好相對,一個在西一個在東,想是引路的小廝見已進了內門,裡面再無別的岔道,告訴陳銘遠方向就偷懶去了。

  說著陳銘遠的臉不由紅起來,進了屋子,瞧見曼娘坐在椅上打盹就該急忙退出才是,誰知竟想起上回在徐家宅子花園看見曼娘坐在石上打盹情形,不由笑了聲,反鬧的不好。陳銘遠這臉一紅,讓曼娘想起徐大太太說的話,被太妃寵壞的孩子,一帆風順沒經過風雨,心性還自然純真。倒和林琉玫是一樣的,兩人相貌也極配,只是要靠陳銘遠撐門戶只怕不成。不過以現時陳家來說,只要齊王不倒,陳銘遠有沒有成就也沒多少關系。

  這麼一想,看陳銘遠的眼神裡不由多了些別的意味,陳銘遠真要娶了林琉玫,也算自己的妹夫。陳銘遠不知為什麼曼娘看自己的時候眼神突然變了,而這種眼神,就跟看一個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心裡嘀咕著,曼娘已經讓夏風叫小丫鬟進來帶陳銘遠去徐明晉他們那邊。

  陳銘遠跟了小丫鬟走出一步才想起還有件事:「俞隆那邊,我已經把道理都說給他了。俞隆也說過,一切他心裡都有數,讓這邊不需擔心。」一個家總要有個撐門戶的,不然以後的日子不好過,曼娘應是行禮:「多謝表兄。」

  這樣的態度無可挑剔,可陳銘遠覺得禮數實在是太周到了些,拱手還禮這才走出去。曼娘又打一個哈欠才坐回去:「告訴院子門口的人,雖說這寺裡人不多,畢竟比不得家裡,哪有不帶客人到地方隨便指一個就讓人進去的?」

  夏風應是,見曼娘還有些瞌睡就拿過美人拳給她敲著腿:「離晚課還有一個時辰呢,姑娘您再抽空歇一會兒。」曼娘嗯了一聲,眼睛已經閉上,數日勞累,雖是盡孝,也要養養神才好。

  到了五月十二,法事最後一日,這日徐大太太等徐家長輩也穿了素服,前來相國寺給陳氏上香。新安郡主也來了,不過沒有用郡主的車駕,而是跟著徐府眾人一起到。看見她來,曼娘想到那日新安郡主說的話,他待我如何,我才能待同樣待他,新安郡主是切實做到了。

  但如新安郡主這般的,又有幾人?畢竟新安郡主是宗室郡主,背後所依靠的是至高無上的皇家。曼娘收起心裡的歎息,上前恭敬行禮相迎。

  法事做完,眾人也就收拾東西回家,累了這麼些天,曼娘好好歇了幾日,總算覺得緩過來。這日見花園裡荷花已經半開,動了興致,讓人備一桌酒,請請姐妹們。

  林琉玫正好過來玩耍,聽到曼娘這主意就不由拍手:「這好,姐姐,等會兒的帖子也要寫我的名字。」曼娘雖只比林琉玫大兩歲,可從小就被人教導要怎麼理家處事,又被教著要喜怒不形於色,林琉玫在曼娘眼裡看來,十足還是個孩子,不由伸手摸她頭一下:「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會寫上你的名字。恰好你來,你說我們賞荷,可要做幾首賞荷詩?」

  林琉玫趴在美人靠上,用手托著下巴:「我不長於作詩,倒是會畫,徐供奉曾教過我,還說比起綿珠姐姐的,我的畫只稚嫩些,但靈氣頗好。」林琉玫說的歡快,猛地想起綿珠這個名字可不能提,急忙閉口。

  曼娘本在寫著帖子,聽了這話久久沒有落筆,一滴墨已經滴在花箋上,那朵白蓮就此被染黑。曼娘回過神來順手把染墨的花箋交給秋霜,這才繼續寫著下面的帖子:「沒事,有些事,總歸是要過去的。」

  林琉玫哦了一聲,眼睛張的大大的,曼娘已經寫完一張看向林琉玫:「人這輩子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麼多,如果每遇到一樣挫折或者小不如意都要耿耿於懷,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只有往前看,繼續走,才能讓自己過的好。」原來曼娘沒有怪自己,林琉玫鬆了口氣點頭:「嗯,外祖父也是這樣說的,不過外祖父還說,他說,誰敢讓我不如意,他就去揍誰。」

  林琉玫的聲音越來越小,曼娘也笑了:「這是福王疼你,畢竟福王只有你這麼個孫女,只是這人生的事很難說,所以,就算別人再疼自己,也要先讓自己有本事,在什麼時候都能過的如意的本事才好。」

  林琉玫大大地點頭:「嗯,姐姐說的對,那日外祖父還說,徐家的家教很好,特別是姐姐,能夠寵辱不驚,淡然待人,要我和姐姐多學呢。」曼娘只在新安郡主定親後見過福王兩次,是個養尊處優的老人,笑起來有些像彌勒佛。

  這番話很明顯早在新安郡主定親前就和林琉玫說過,福王疼女兒和外孫女,是真的疼入骨了。曼娘把寫好的帖子交給夏風,讓她派人去各家府邸上發放,笑著道:「你和我還是不一樣的,我出嫁後,所要面對的事比你要多。」林琉玫看著曼娘說話時候那平靜的眼,雖然和綿珠的接觸更多一些,可現在覺得,這個貌不驚人的繼姐,比綿珠更可親,在她身邊,心能平靜下來。

  為什麼俞泠會拼著悔婚也要娶綿珠?難道真是大人說的,情之一事,難以琢磨?那自己對陳銘遠,一見到他就會開心地笑,是不是也是喜歡,那這種喜歡和大人們說的情有什麼區別?

  曼娘見林琉玫不說話,只是皺眉往自己身上瞧,摸摸她的臉:「想什麼呢?」此時亭中只有曼娘和林琉玫兩人,林琉玫悄聲問道:「姐姐,你方才說嫁人,讓我想起當日,那姐姐你,可曾對俞成明有情?」

  曼娘沉默了,林琉玫伸手拉住曼娘的胳膊:「姐姐,是我不好。」曼娘撫上她的手:「從我記事開始,我就知道,我是定了親的。娘也和我說過,我一出嫁就是要去管家,於是從我識字開始,我就學著處理家務、管教下人。和泠表哥也見過幾次,知道他將是我的丈夫,漸漸大了,泠表哥也越長越好,畫畫也越來越出色,那時心裡都是歡喜的,歡喜將有這麼一個丈夫。可要說那是情?為何在撞破泠表哥和綿珠時候,心裡覺得憤怒,是因為綿珠不肯為妾要為妻。祖母說過,做正妻的,是該賢良大度的,丈夫有幾個妾也是平常事。而不覺得,一腔情意付錯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對泠表哥算是有情呢還是無情?就算恨他,大抵也只恨他負約吧。」

  從小結下的婚事,哪能輕易撕毀。若沒有陳珍蘭的勸說,或者曼娘還是會嫁進俞家,做一個完美的妻子,至於和丈夫之間,相敬如賓就已夠了。林琉玫望著曼娘,久久沒有說話。曼娘抬眼望去,一片碧玉之中,能看到數朵荷花開放,淡淡一笑看著林琉玫:「所以,既然泠表哥和綿珠,是真的有情,那成全了他們,不也是我在做善事?」

  林琉玫長呼出氣,也點頭:「嗯,娘說,若喜歡一個男子,必要問問他心裡可有別人,若心裡有別人了,就算他再好也不能喜歡。若心裡沒別人,」林琉玫的臉紅了,畢竟這種話,好像不好說出。

  曼娘明白,揉揉她的髮沒有再說,只是肯定地道:「異日,妹妹你定會尋到一個彼此有心的郎君的。」林琉玫又是一笑沒有說話。

  賞過荷花,曼娘的日子過的就跟原來一樣平靜,有應酬的時候出去應酬,沒應酬的時候在家寫字看書,現在不用管家,又少了許多事。閒著時候還能教難哥兒讀書寫字,日子如水一般過去,轉眼俞隆婚期已到,曼娘跟著眾人前去俞家道賀。

  這是自那日在俞家撞破綿珠和俞泠的事後,曼娘頭一次去俞家,踏進俞家大門,曼娘不由微微歎息,曾經以為這將是自己長久的家,現在來此,不過是個過客。初秋的庭院還是綠意滿眼,比起當日曼娘來時的冬日蕭瑟大為不同。

  俞家出來迎接的是綿珠,這也是曼娘自那日後頭一次看見綿珠。做了婦人打扮的綿珠看起來比昔日更加艷麗,恭敬地對徐大太太她們行禮後綿珠才看向曼娘,眼中閃過一絲志得意滿,但很快那絲志得意滿就消失,只對曼娘淡淡笑道:「十三表妹好久沒見。」

  曼娘旁邊的十一小姐不由握住曼娘的手,十二小姐唇邊露出一絲笑容,自從二太太回京,十二小姐就被拘在二太太身邊,學規矩講道理,雖然沒罵一個字,但話裡的意思就是十二小姐太不像話,那能和自家姐妹掐尖要強,惹外人笑話。

  十二小姐憋了一肚子氣又不敢發,今兒原本四奶奶不願讓十二小姐來的,可十二小姐要的就是來瞧瞧曼娘怎麼和綿珠相對,此時見曼娘站在那裡,心裡不由一陣高興,讓你裝若無其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8:57:31

第四十六章:少年

  現在,人都站在你面前了,你還裝的下去嗎?十二小姐心裡想著,臉上已經露出笑容對綿珠微彎了腰:「大表嫂好稀奇,我們姐妹都是許久不見的,怎麼只招呼十三妹妹?」綿珠也是極擅長察言觀色的,對十二小姐笑著道:「這是我的不是,一看見十三表妹就心裡喜歡,忘了還有這麼多妹妹呢。」

  這一唱一合的勁,十一小姐對十二小姐越發不滿,但面上沒露出來,只是握緊曼娘的手笑著道:「大祖母她們已經進去了,我們也跟著進去吧。」曼娘點頭,對綿珠道:「還請表嫂在這迎客,我們先進去了。十二姐姐既和表嫂說的來,就在這幫幫表嫂。」

  綿珠臉上的笑容登時一滯,十二小姐哪想在這幫綿珠,甩手就要上前,十一小姐已和曼娘走到裡面去了。綿珠的臉幾乎都要垮下去,深吸一口氣才重新讓面上露出笑容,今日是自己成婚後遇到的第一樁大事,定要做到完美無缺,好讓人曉得自己也是不錯的。

  十一小姐見十二小姐跟上來,並沒理她而和曼娘走進大廳,廳內除徐家的人外並沒多少賓客,徐大太太正在那和徐琴說話,瞧見曼娘她們走進來就笑著招手:「我正和你們大姑母說,她現在大事也了了,以後可以順順當當做畫了。你大姑母還說不曉得新媳婦脾氣如何,我說你和你表嫂也見過數次,讓你和你大姑母說說,好讓她放心。」

  曼娘行禮後才坐到徐琴身邊,對徐大太太笑著道:「姑母這樣的脾性,哪是會難為兒媳婦的,石家表嫂進退有據,美麗大方,等過了門大姑母什麼事都可以放心交給她。」徐琴笑著道:「這話對了我的心,綿珠你們也是知道的,跟了我這麼些年,要論琴棋書畫那是沒得說,可要真論這當家理事,那也只比我好一些罷了。」

  綿珠正帶了個客人走進來,聽了這話不由愣了下,那客人不由瞟綿珠一眼,唇邊笑容已帶上些嘲諷。俞家雖是堂兄弟,但因只剩的徐琴這個長輩,在外人瞧來和親兄弟也沒多少差別,按說是該綿珠掌家,可徐琴這話裡意思就是讓親兒媳婦管家。偏偏若別人說這樣一句,還能說是偏了親兒媳婦,可徐琴說這話,眾人都曉得不是偏心,綿珠真是有苦都說不出。

  好在綿珠也只愣了下就請客人進去,客人走進去笑著道:「你們一家子說的熱鬧,倒是我來早了。」徐大太太請她坐下,客人笑著道:「本該帶了小女親自來給徐供奉道賀的,可今兒是她姐姐生辰,她們小孩子家喜歡自己在家樂,這才我一人來了。」

  徐琴以畫知名,又入宮供奉,京城裡的勳貴也已請她指點女兒畫技為榮,雖沒有行師徒之禮,但有師徒之實。今日俞隆成親,自有不少這樣人家因了這個前來。

  這話聽的綿珠又是一陣氣惱,自己三月成親時候,可沒這麼熱鬧,不過是來了幾個俞泠的朋友,徐家這邊連人都沒來一個。什麼寬宏大量從不計較,就是這樣嗎?

  徐琴已經笑著答應幾句,此時又有客人來,綿珠忙出去迎接客人。等她走後,客人和徐大太太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光才笑著對徐琴道:「你媳婦進了門,可就等著抱孫子了。」徐琴也笑了,滿廳都笑語歡聲。

  漸漸客人來的越來越多,也有帶了未出閣閨女來的,曼娘姐妹就幫忙招呼,今日來客多是熟人,秦、汪、朱、褚等諸家少女都在其中,少女們和這些長輩在一起總是拘束,於是就先去花園游賞。

  俞宅雖只有兩進,但花園不小,這也是當年徐大老爺疼愛女兒,給女兒挑出閣嫁妝時候,特地連隔壁家也一起買下來,把那一座宅子都重新改建成花園。此時雖值暮春初秋,荷花池內尚有殘荷,金桂已然含蕊,菊花已經開放。

  一走進花園,秦婉柔就嚷道:「老早前就聽說過徐供奉的花園十分出色,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幾位徐姐姐,你們可要好好帶我逛逛。」秦婉寧笑著搖頭:「你啊,都要定親的人了,還這麼像孩子樣沒個坐性,徐家妹妹也是客人,你就這麼不客氣地使喚上了?」

  汪小姐順手摘下一根柳枝卷成笛放在唇邊吹著,聽了這話就把柳笛放下,對曼娘道:「姐姐你真是脾氣好,對那個什麼大嫂還笑吟吟的,換我,早刺她幾句了。」信乃立足之本,既定了親又去招惹別的姑娘,這對在場的少女們來說是不可忍受的。

  曼娘淡淡一笑:「強扭的瓜不甜,再說事情已經過去,我若再刺她幾句,不是顯得我小氣了?今兒來是為的隆表哥,又不是為她,何必為這事鬧的自己不高興?」汪小姐點頭,秦婉柔已經道:「就是,以後我們都不理她,就算她出外應酬,我們見了也不和她說笑,多來幾次,她就知道羞愧了。」

  眾人說笑著,已經走近一所亭子,聽見亭子裡傳來男子的說話聲,這讓眾少女都停住腳步不往前走,夏風已經不等曼娘開口就往亭子那邊去,去了不一時就回來道:「是陳家表少爺和幾位爺在裡面,我也沒上前。」

  今日來的男客也不少,長輩們在前面,少年們自然也要出來走走。朱小姐已經哦了一聲:「我哥哥今日也來了。」說著就往秦婉寧面上瞧去,唇邊有促狹笑容,秦婉寧不由有些羞澀,秦婉柔已經哦了一聲:「原來姐夫也來了。」

  不說破還好,一說破秦婉寧的臉登時就紅成一塊紅綢,婚期就在明年,定親前其實也見過一面,可這樣猝不及防再次見到,著實有些害羞。秦婉寧在那害羞,少女們都相視而笑,曼娘已經領著她們往那邊走:「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往那亭子歇腳了,就往那邊走,還該有菊花要開呢。」

  夏風去亭子那邊張望時,亭中的人已經瞧見了,今日來的未婚少女不少,也會來游園的。朱少爺曉得自己未婚妻今日也來,屏聲靜氣想瞧瞧未婚妻現在怎樣了?定親前只記得屏風後面,有兩道窈窕身影。

  不光是他,亭中少年們也停了說話,想等到少女們來到時候,雖然不能交談,可能瞧一瞧也是好的。只可惜再怎麼聽,也只能聽到少女們嘰嘰喳喳商量了一會兒後就再沒聽到什麼。接著就瞧見柳樹掩映後面,有一群穿紅著綠的少女轉身離去。

  朱少爺也不由自主往那群少女中望去,背影都很窈窕,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哪一個背影?陳銘遠已經笑出聲了:「你們這些人,平日說起一個比一個能說,不是什麼家裡的丫鬟長的不好,就是秦樓楚館的,沒什麼意味?怎麼這會兒一個個就跟那沒見過女子的鄉下人一樣,伸長脖子望?」

  已有人摟過陳銘遠的肩膀:「話不能這麼說,雖說我們娶妻都是門當戶對,就算妻子面貌生的不好些,也能再等以後納妾時尋一房美妾來。可這人生娶妻,總有那麼幾年是要日日相對的,當然是巴望娶一個能和自己性子相投的,好過娶一個和自己性子不投的人來。這婚前能找機會見過,也能曉得她是什麼樣子,性子到底是真溫順還是假溫順。」

  朱少爺已經點頭:「表哥說的是,陳老弟,你有太妃寵著,命理上又不宜早娶,太妃定會為你挑一個樣樣入眼的妻子來。哪似我們,能挑的也就那些。我娘雖說的她樣樣都好,可畢竟,」說著朱少爺歎氣,旁邊的少年坐下來:「說的是,誰也不像俞成明那麼有福氣,雖定了親,可和人有了情意後還能退親重娶,難怪他這些日子這麼樂呢。」

  這話讓陳銘遠想起當日曼娘說的話,眉不由皺起:「此時諸位兄弟說的,只怕心中也沒喜歡的人,若似成明兄一樣,心裡有個喜歡的,但又不能退親,那待如何?」這話問倒眾人,眾人不由面面相覷,還是朱少爺先開口:「若能,就等娶妻後再行納做妾室。」

  陳銘遠眉一挑:「若不能呢?或對方不願?那豈不是就此分開,從此對妻子不理?可妻子也沒有做錯,況且,她也一樣是女子。」這話讓亭中眾人都沉默了,過了許久才有人笑道:「今日陳兄問的好,異日若陳兄娶妻,定會對妻子忠貞不二,身不二色了?」

  陳銘遠長眉皺起:「若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女子,沒定親前定會千方百計求娶她為妻子,而定親後,就該不為別的女子動心才是。雖說金釵十二行,對我們這樣人家算不上什麼大事,可做妻子的,也那麼辛苦,若再以妾室之事煩擾她,恐怕恐怕,」陳銘遠沒有說下去,朱少爺已經笑了,舉起茶杯道:「陳老弟這話如醍醐灌頂,只是一輩子這麼長,誰曉得以後呢?倒是我們,該為陳老弟以後的妻子賀一杯才是。」

  少年們嘻嘻哈哈共同舉起茶杯,以茶代酒飲下,陳銘遠知道這些人並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也只淡淡一笑,透過柳枝,似乎能看到那個著玫紅衫子、白色細綾裙的身影還在那裡。俞隆在數日後帶了妻子前來拜見外祖父母,徐大太太見俞隆夫妻之間十分融洽,葉寧真雖微帶羞澀,但舉止大方。心中十分滿意,讓葉寧真去拜見了幾位舅舅舅母,表妹表弟們也彼此見了,這才遣退眾人和葉寧真說幾句話。

  葉寧真是個聰明人,俞家的事也微有耳聞,說了幾句就道:「外祖母待孫媳的好,孫媳記在心上,定會侍奉好婆婆,管好家務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0:43

第四十七章:家信

  這話說在徐大太太心坎上了,娶這麼個媳婦,不就為的她能幹管家,讓自己女兒後半生無憂?當然,能再給綿珠設一些障礙那就最好。但徐大太太沒說出口,只是拍拍葉寧真的手:「你果然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我已經這把年紀,說起來都土埋半截子的人,盼的什麼?不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好好地?」

  葉寧真的眼還是那麼恭敬垂著:「外祖母的心,孫媳明白,外祖母將孫媳從那境地救出,孫媳定會照了外祖母的吩咐做的。」說著葉寧真站起身,跪下恭敬行禮,徐大太太忙把她扶起:「雖說這話我說有些不好,但你原先遇到這種事,日後定會越過越好的。」葉寧真低低應是:「孫媳謝過外祖母吉言。」又說幾句閒話,徐大太太吩咐丫鬟拿出一套赤金鑲紅寶的頭面送給她,留她用了飯也就看著他們小夫妻離去。

  這件事情一辦完,徐大太太心裡的大石落下,眼看就是中秋,徐大太太想著等過完中秋就收拾行裝回家鄉。畢竟徐大老爺年已六十有五,這回回京雖陛下召見過,但徐大老爺還是以年紀老邁,想多為徐首輔盡孝幾年,還望陛下體諒的話推辭了。徐大老爺既不肯再次出仕,今上也只有贊一聲徐家果然家風甚好,親口許諾等徐首輔九十大壽之時,從徐首輔重孫中擇一賢才,給以官職。徐大老爺叩謝陛下洪嗯,也就預備回鄉。

  徐大老爺不再出仕,那這京城,大概也是徐大太太最後一次回來。於是徐大太太趁了這個時候,和當年閨中密友一一去拜訪敘話,大家都已進入暮年,昔日閨中聚在一起談笑說話的少女們,有不少已經過世,能再一起說笑的,也只有那麼有數的幾個。

  彼此互相感傷拜別一番,徐大太太又去寧國公府辭了自己的兄嫂,寧國公府和徐府來往本就密切,縱然徐大太太在閨中時候和嫂子有些齟齬,這麼些年下來也全消失不見。寧國公夫人和徐大太太姑嫂兩人又執手灑淚,這一別,只怕再無相見之期。

  好在寧國公府和徐家的姻緣已經接下去,看著徐大小姐現在日子過的那麼順心,這又讓徐大太太心裡覺得歡喜。親友故交都一一告辭過,行李也收拾好了,就等過完中秋就啟程回家,這日清早起來,徐大太太正在梳妝,看著鏡中的白髮不由歎道:「真是不能不服老。」丫鬟抿唇一笑:「太太您可比同齡人年輕多了,別的不說,前兒褚太太來拜您,她可比您小得多,奴婢瞧著,也和您差不多年歲。」

  雖知道丫鬟這是奉承話,徐大太太還是笑罵一聲貧嘴,正要起身時候柳媽媽走了進來,臉上神色有些慌張:「太太,方才家鄉來了信,說老太爺上月晚飯後在園子跌了一跤,現在臥床不起,三太太請您快些回去。」

  徐首輔今年已經八十有六,這個年紀絕對能稱高壽,只是一月份徐大太太上京來時,徐首輔還身體健旺,能到處走動,不過許是年紀越老的人越固執,徐首輔並不喜歡有下人跟隨,晚飯後也是一個人在園子裡走動。徐大太太在家時候就十分擔心這點,畢竟徐首輔年事已高,說句不好聽的,摔一跤就去這樣的事並不少見。

  吩咐下人們務必要暗自跟隨,此時聽到果然出了這事,不由有些怒道:「你大奶奶是做什麼的?這種大事叮囑過她還是出了簍子。」柳媽媽忙勸道:「老太爺的脾氣,太太您是曉得的,老太太在時還好,現在老太太已經過世那麼久,誰敢勸一勸?」

  徐大太太嗯了聲:「老爺那邊想也知道了,好在行裝都備齊了,也不用再這過什麼中秋,明兒就回去吧。」柳媽媽應是,自去安排徐大太太回家的事,這邊二太太也曉得消息,忙過來和徐大太太商量,畢竟徐首輔年事已高,這要有個萬一,這邊必然也要回去奔喪。

  但就這麼回去,二太太又有些捨不得離開,畢竟徐家聖眷很隆,照這麼看來,過個兩三年,徐二老爺入閣也不是不可能。這要真是回去後徐首輔又好起來,這裡外一耽擱就是半年,對仕途可不是什麼好事。

  徐二太太的心徐大太太怎不明白,安撫她道:「你也不用這麼著急,三嬸子的性子你是明白的,別看現在孫子都老大的人了,還是那麼大驚小怪,一根針大的事必要說成有擀麵杖粗才成。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她從來都是在家鄉,三叔叔人又老實,沒經過多少事。」

  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徐二太太心裡想著,但還是道:「既然大嫂這樣說,那我們就先不回去,只是今年的中秋節,又不能好生過了。」徐大太太笑了:「這也沒法子的事,長輩生病,我們做晚輩的理當如此。」

  商量定了,二太太也就回去準備那些別的事。此時整個府中都知道徐首輔病了,徐大老爺他們要第二日趕早走,那些說好要跟著回去的人,頓時更加忙亂起來。

  曼娘姐弟到了午飯時候也跟了徐啟夫妻過來,畢竟徐首輔重病是大事,做孫子的總要過來問問是否要跟著一起回鄉,等到了吃過午飯,宮中已經降旨,挑兩個御醫跟隨徐大老爺回鄉看視徐首輔,並賜下兩根百年老參。

  徐大老爺又帶了全家上下接旨謝恩,又要預備出御醫乘坐的車子,好在聖旨上特地讓徐大老爺免了進宮謝恩,不然還要再行進宮,也是十分麻煩。

  長輩們在忙碌著,小姐們只有聚在一起說話,不過今日和往日不同,並沒多少說笑,只是坐在花園桂花樹下,默默相對。十一小姐和十二小姐都是在京裡出生長大的,對徐首輔只是見過幾次,但也要盡曾孫女的義務,在那不語不笑。

  十二小姐的性子,沒事也要找點事出來,此時如此沉默怎受得了?過了會兒突然開口:「十三妹妹如此哀傷,是不是怕曾祖父若有個萬一,你這邊可……」說著十二小姐的眼珠一轉:「我倒忘了,新進門的八嬸嬸,可是郡主,有這麼一位繼母,十三妹妹有什麼好怕的?」這話著實難聽,十一小姐不由沉下臉:「十二妹妹你怎地越來越不像話了?我們是堂姐妹都姓徐,你怎能如此?」

  十二小姐被二太太拘了這麼些日子,上回去俞家又沒瞧成曼娘的笑話,早就憋了一肚子氣,反唇相譏道:「十一姐姐你既然曉得我們是堂姐妹,就該知道,你和我才是同一個祖父的,十三妹妹不過是同一個曾祖,真等分了家,她親還是我親,十一姐姐你不曉得嗎?」十一小姐被氣的臉都發白:「十二妹妹,原本說你年紀小,可你今年都十六了,也不能說年紀小了,再這樣,以後……」

  十二小姐的唇一翹:「以後怎麼?不就是我嫁不好,可我嫁不好還不是你們害的,自從她進京,也不曉得和人說了些什麼,原本我娘和人都已經在說了,可她來了,就沒人再來說。還有,她被俞家退婚,連累我婚事都不順。你還護著她?」

  說完十二小姐委屈地哭了,曼娘在旁聽的又好氣又好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十一小姐忙安慰曼娘道:「十三妹妹,十二妹妹從小嬌慣了些,她雖是你姐姐,卻是四伯母的幼女,難免……」曼娘喘了口氣才道:「在家中嬌慣了些也無妨,畢竟都姓徐,按姐姐說的,姐妹們互相讓著就是,可等出了閣,這……」

  十二小姐又跳起來:「少在這做好人,你還巴不得瞧我許多笑話呢?我是不如你,可我也……」十一小姐忙忙地去拉她的袖子:「你少說兩句成不成?大家都讓著你,可你也別越讓越上。」十二小姐脖子一擰:「呸,我還不想讓她讓著我呢,成日擺出那臉子,寵辱不驚妝模作樣給誰瞧?我瞧啊,她定是早就嫌俞家窮了,想著退婚,只是不好說出來,沒見她退婚後那樣高興,可害苦了我們。」

  曼娘已經被氣的渾身發抖,她們爭執起來時候,丫鬟們就忙去回了,正好二少奶奶抱了孩子在那玩耍,就先被請過來,看見曼娘這樣忙拉了她的手:「許多日子不見妹妹了,今兒來的恰好,先去我屋裡喝茶。」

  本來這樣打圓場把人帶走也就算了,可十二小姐偏偏道:「憑什麼,我才是你親堂妹,可你要待她那麼好,不就是因為我爹官微職小,她爹娶了郡主?」說著十二小姐就哭起來,這讓二少奶奶十分頭疼。

  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土性,況且徐家一直都是教妹妹要尊重姐姐的,十二小姐幾次三番這樣挑釁,今日又是如此曼娘也忍不住了,只是冷笑道:「十二姐姐既這樣說,日後我也不好親近,更不敢過來尋你玩耍,免得十二姐姐又以為,我在那駁了誰的面子,說了你的壞話。」

  說完曼娘就要走,二少奶奶忙拉住她:「十三妹妹快別生氣了,去我屋裡喝茶。」曼娘走出兩步停下腳步:「二嫂這話說錯了,我並沒生氣,只是……」

  說著曼娘又停了口,二少奶奶了然一笑:「十三妹妹的話我明白,十一妹妹,你在這先勸著十二妹妹,等會兒再去我屋裡喝茶。」十一小姐應是,十二小姐已經氣的臉紅脖子粗:「聽到沒有,她就這樣欺我。」十一小姐額頭汗都滴下,此時二太太已得到消息趕來,見十二小姐這樣臉都沉了,喝道:「一家子都忙的不行,你還在這不曉得為家人分憂,難道非要我禁你的足?」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0:55

第四十八章:處置

  十二小姐看見二太太來,心裡更感委屈,別人家的祖母待孫女都是親親熱熱的,可只有自己家這位祖母,待自己橫眉豎眼,一點點做的不好就說自己,還說什麼都是姓徐的,要親熱才是。她難道不曉得,這些堂姐妹,可沒有一個有多少好心眼。還是自己娘說的對,不是一個娘胎胞生下來的,誰會待你真心實意?

  十二小姐的淚落的更凶:「祖母只會呵斥我,怎麼就不去說說曼娘,她慣會在長輩們面前甜言蜜語,哄的你們開心,其實心裡可壞了。」這話氣的二太太差點昏過去,身邊的五奶奶忙扶住她,四奶奶嚇的在那抖,怎麼這個不識數的孩子,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

  二太太被兒媳婦扶住,心裡稍微安慰些,指著十二小姐道:「你瞧瞧,她到底是被我們寵壞了,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五奶奶忙應是,又給十一小姐使眼色,十一小姐明白,剛要開口,十二小姐就憤怒地跺腳:「祖母,什麼被寵壞了,誰寵我了?你們一個個都說我這不如人那不如人的,成日只欺負我一個人。」

  說著十二小姐就又坐下哭,自己女兒怎麼能這麼牛心?四奶奶汗都滴下來了,急忙給二太太跪下:「婆婆,都是媳婦不好,媳婦不該偶爾抱怨那麼一兩句,被十二聽到了,可她真的從沒壞心眼。」

  二太太啐了四奶奶一口:「呸,你也是大家子出身,做了這麼些年的官太太,怎的學的那麼邪魅歪道,教女兒不教好的,只教壞的?什麼爭寵、什麼不如姐妹?你這會兒倒像來撇清了?虧的十二沒有壞心眼,那些話多是小孩子家的話,要是有壞心眼,我就當沒有這麼個孫女,省的日後嫁出去,給我徐家丟臉。」

  這話如霹靂一般,打的十二小姐頭暈眼花,十二小姐哇一聲哭出來,上前扯住二太太的衣袖:「祖母,孫女我……」二太太已經沉下臉:「把十二小姐的東西都往我房裡收拾了,讓她住到我那邊東廂房去,服侍的人一律換了。特別是她的乳娘,真以為我老了昏了,由著你們挑唆小姐們爭這個搶那個?我曉得你們是為了多得點賞錢,所以撿著喜歡的話聽,才把十二小姐教成這個樣子,此等用心,足以可誅。」

  此時不光是四奶奶,服侍的人也跪的一地,特別是十二小姐的奶娘,更是嚇的發抖。徐家習慣,奶娘們奶大了孩子,並不就此離開,多還是繼續服侍,等小姐們長大出閣,奶娘一家子是當然的陪房,到那邊更是得到敬重。現在十二小姐頂多再有兩年就要出閣,到現在被攆出去,那就是所有用心都付之東流。

  但沒有一個人敢在這時候說一個求情的字,除了十二小姐的哭聲沒有別的什麼。有婆子走了過來,低聲道:「大太太來了。」二太太歎氣:「哎,你先去回你大太太,就說今兒本就忙,偏偏我孫女不懂事,讓曼娘受委屈了,等會兒我再去給大太太道歉。」

  話沒說完就瞧見徐大太太帶了人走過來,徐二太太忙迎上去:「倒驚動了大嫂,實在是我的不是。」徐大太太已經笑了:「二嬸嬸說什麼呢?我不過是怕曼娘總是孩子家,雖說平日穩重大方,但還是有些脾氣,怕是她這個做妹妹的有些淘氣,沖撞了她姐姐也是不定。」

  徐大太太這話越發說的徐二太太慚愧起來,搖頭道:「曼娘那孩子,穩重大方倒在其次,就是那處事的勁,我這幾個孫女都比不上。偏偏有人還不知好歹,還說她的不是,造她的謠,我先把小十二身邊的人都換了,等過了節,再慢慢地查,到底是誰嫉妒在主人面前得寵的那些人,肆意造謠想壞了小姐們之間的情分。」

  徐二太太這樣說,徐大太太自然曉得意思,點頭就道:「畢竟小十二還是小了些,慢慢教就好。」徐二太太搖頭:「沒多少時候了,再說現在在家裡教好,總好過異日出嫁,吃些苦頭倒罷了,怕的是,壞了徐家的名聲。」

  徐家出嫁女跋扈囂張,和妯娌不和睦,待公婆不恭敬,成日只曉得吃醋捻酸,和丈夫房裡的女人勾心鬥角。這樣的名聲徐家可千萬不能擔上,要曉得定國公府就出過這麼一位千金,過門後不正正經經做媳婦該做的事,孝敬公婆和睦妯娌,相夫教子打理家務。成日不是和這個妯娌說壞話就是罵那個妯娌,再不然就是背後嘀咕公婆不好。丈夫妾室懷孕,她不好好照顧也就罷了,偏偏說不是這疼就是那疼,到姨娘房裡把丈夫請去。

  這些話傳出來,笑的眾人嘴歪,說這哪是娶過門一正房大奶奶,別人是婢學夫人,她是夫人學婢,也不知定國公府是怎麼教的?於是堂堂定國公府,女兒在京中竟無人問津,只有把女兒們遠遠地嫁到外地去。

  這件事雖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但徐家兩位太太都記得清清楚楚。定國公府直到十多年前,那位千金都過世了三年,才有人開始和他家議親。真要再似定國公府這樣出一位,那徐家可就是抬不起頭來。

  徐大太太也明白,又和徐二太太說兩句也就回去繼續準備,徐二太太又讓自己貼身的丫鬟去二少奶奶房裡探望安慰曼娘,這才讓人把已經哭的差不多昏過去的十二小姐送到自己房裡,讓人好好陪著她,並讓四奶奶把十二小姐原來身邊服侍的人盡數趕出,一個不留。四奶奶此時曉得厲害,並不敢多說一個字,只是戰戰兢兢地去做事。

  丫鬟到了二少奶奶房裡,聽的曼娘在那逗源姐兒說話,聲音清脆,語氣和緩。丫鬟不由駐足聽了兩聲才在心裡道,十三小姐雖然年紀小,但這行事待人,比起十二小姐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丫鬟掀起簾子走進去,二少奶奶這才瞧見,忙起身道:「怎麼是你來了?可是祖母有什麼教導?快坐下吧。凌兒,倒茶來。」

  遠遠地傳來一聲是,丫鬟這才明白為何外面沒人,想是被二少奶奶趕出去,這對姑嫂在這說話,忙笑著道:「二少奶奶快請別忙了,我不過是奉二太太的命過來和十三小姐說幾句話,說完就走,不然二太太那邊還忙著呢。」

  二少奶奶曉得要說什麼話,笑著道:「說到這大度,我們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十三妹妹。」曼娘拉著源姐兒的手玩耍,笑著道:「二嫂快別誇我了,就方才那麼一會兒,你誇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十二姐姐這樣脾氣,說句不該我說的話,等出了閣,吃了苦頭才曉得呢。」家裡姐妹縱有矛盾,總還有長輩們在上面壓著,互相各退一步也就罷了。可出了閣,做了媳婦,哪是這麼輕易的?那時做嫂子做弟妹,不都要讓著家裡的大姑子小姑子們?

  丫鬟已經點頭:「十三小姐這話說的是,二太太已經讓四奶奶把服侍十二小姐的人全都趕出去,說這樣只知魅主不曉勸諫的人要來何用。還說等過了這節,就把那些造小姐們謠言的下人再尋出幾個,好好地訓誡了,斷不讓十三小姐受委屈。」

  十二小姐說關於俞家的話,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怎會想到這些?只怕這話不是四奶奶說的就是奶娘嘀咕的。誰心裡都明白,十二小姐教成這樣,四奶奶功不可沒,但四奶奶畢竟是十二小姐的娘,也只有拿下人頂缸。

  但把十二小姐身邊伺候的人盡數趕出去,已經往四奶奶臉上結結實實打了好幾巴掌。二太太所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曼娘了然一笑:「還請回去稟告二祖母,二祖母待我的好,我一直記得。並不敢多有怨言。」丫鬟恭敬聽完,接了房內丫鬟端來的茶,略沾沾唇也就告退。

  二少奶奶輕歎一聲,抱過源姐兒鼻子點在她的額頭上:「我們姐兒長大了,可要學你十三姑姑,千萬別學你十二姑姑。」曼娘笑出來:「我有什麼好的?說來學十一姐姐才是正經事。」二少奶奶又是一笑,曼娘逗了源姐兒一會兒也就告辭。

  十二小姐晚飯時候並沒出現,聽說她已經哭的差點發燒,二太太只請了太醫來家瞧病,卻不許四奶奶在旁照顧。說就是為她體弱,所以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結果好好的孩子生生被教歪了,現在要掰過來,如果掰不過來,自己也沒臉去見人。

  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四奶奶哪敢再說一個字,也只有盡自己做媳婦的義務服侍婆婆。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用過飯,兩妯娌又商量下家裡和這府裡的事,明日要趕路,也就各自歇息。

  次日一大清早,徐大老爺夫妻就輕車簡從離開京城往家鄉趕。這回只用了二十來天就趕到家鄉,比平日足足少了十天。雖有御醫跟隨回去,但徐首輔畢竟年事已高,只又撐了十來天就撒手西去。

  徐首輔去世的消息傳到京城時候,剛賞過重陽節的菊花。徐府上下在得到消息後第一件事就是換上孝服,徐二老爺進宮面聖,丁憂還鄉。今上知道徐首輔去世,大感哀痛,綴朝三日。禮部擬定文襄謚號,再加太子太保,許徐二老爺丁憂回鄉。

  這趟回去只怕就再回不來了,徐二太太心裡清楚,也不能似徐大太太離京前一樣各家一一告辭,只是讓人往各家報喪,又讓人收拾行裝回家奔喪。婆婆要回家,四奶奶心裡高興,這下女兒就可以再回到自己身邊居住。但面上也要為祖公公的過世表示下傷心,誰知四奶奶去幫徐二太太收拾行李時候,徐二太太只淡淡告訴她一句,要帶十二小姐一起回鄉。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1:11

第四十九章:奔喪

  四奶奶頓時如被雷擊一樣,站在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二太太見狀示意丫鬟們都出去,這才緩緩地道:「你心裡怨我,我曉得,可這件事,再怨我都要做。」四奶奶頓時嚇的跪下:「婆婆,媳婦並沒有怨,媳婦只是、只是……」

  只是一點愛女之心?二太太唇邊笑容冷然:「我也是做娘有閨女的人,自然曉得有愛女之心。可是疼女兒是有好幾種疼法的。你這樣待小十二,不是疼她,是害她。」四奶奶戰戰兢兢開口:「可是婆婆,此時我們徐家,為小十二尋個脾性好的夫君又不是不行,到時……」

  二太太再次打斷她的話:「是,我們徐家此時鼎盛,徐家的女兒們也能隨意挑選夫君,可得意時需想失意處。徐家為何能鼎盛至今,不就是因的家教好?」

  四奶奶聽到這句,還是忍不住說:「可是大哥和大姐姐,真能?」二太太的眼頓時如錐子一般看過去:「我原本以為你不過是心眼有些小,現在瞧來,竟是個糊塗人?你大哥,是,他的確是被寵壞了,可他也曉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絕不去拿自己不該拿的,雖則有些好色,可他也做的隱秘,沒有嚷出來。你大伯母指望過你大哥頂門立戶嗎?不過是當個廢人樣養,只要不出外惹是生非就好。再說回你大姐姐,她不通庶務不擅交際。可她是什麼人?從小隨你五叔學畫,閨中就有畫技如神的名聲,嫁的人也不擅庶務,可夫妻倆說的著。守了這麼些年寡,又入宮當了供奉。小十二若琴棋書畫任有一項能博的才名,我也就不操這個心。可她琴棋書畫哪樣好了?這樣的人能和你大姐姐比?你這話虧的是在我面前說,若是在別人面前,豈不被人笑話死?」

  四奶奶跪的有些膝蓋疼,又被婆婆這樣罵了一通,心裡還是委屈:「可對小十二,婆婆您也……」二太太眼神如刀:「就是因為你之前太寵她了,才把她寵成這個樣子,還有你給她挑的奶娘,明著沒安好心眼。這樣的奶娘在那教唆著,再有你這個糊塗娘在那寵著,把她教的不明是非,不懂道理。也別說她還小,都十六了,別說我,你有她這麼大時都已議親。可她還一副天下最有道理的樣。恨人有,笑人無,稍微受點氣就以為別人看不起自己。這哪是大家閨秀,連那寒門碧玉都不如。」

  見四奶奶滿頭是汗,二太太聲音稍微柔和些:「我若再不管她,等出了閣,吃了虧,到時夫妻反目妯娌笑話,你那時候是怎麼做?是跑去別人家大吵大鬧丟我徐家的臉呢,還是忍氣吞聲自己在家後悔?你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好好想想吧。若再想不出,這回就連老四也跟著一起回鄉,辦完你祖父的喪事後也不用回來了。」

  四奶奶如被雷擊:「婆婆,可是依例,祖父喪事,只能請百日假,這百日假,來回也差不多就要這麼些時候,還有……」二太太冷哼一聲:「你沒聽出來嗎?我讓老四不做這個官了。免得你仗了你是官太太,欺負你小嬸子。至於頂門立戶,我的長子可不像你大伯母的長子那麼無能。」

  不做這個官,四奶奶一頭一臉都是汗,二太太揮手示意她下去。四奶奶只有在地上再行一個禮這才起身。二太太等她走後長歎一聲,雖說兒女長大各自成親,可妯娌之間也要和睦才行,小衝突可以有,大事情一定不能有私心。原本這個兒媳看著還好,可這離開自己才兩年,就變的只為自己打算而忘了徐家可不是她一個人的。

  四奶奶回房之後痛哭一場後,也只有聽從徐二太太的話,打點了些東西給十二小姐送去,讓她好好地聽二太太的話,千萬不可再由著自己性子來。十二小姐聽了後又要大哭大鬧,現在她身邊的人都曉得二太太是要把她性子扳回來,可不敢由著她,只任由她在那大哭,沒人上前勸說。

  不管怎麼說,行李很快收拾好了,四爺雖不回家奔喪,但也按制請了百日假期,要送父母到通州。

  徐啟那邊也來了消息,說翰林院橫豎無事,郡主自嫁過來還沒回過家鄉,既遇到這樣大事,就帶全家一起回去奔喪。這是正經事,也沒人會反對,於是到出發那日,算得上浩浩蕩蕩,二太太夫妻帶了十二小姐、五爺全家、二少爺已家,徐啟一家子,再加上隨行的僕從,車都動用了二十來輛。

  雖然新安郡主沒用郡主車駕,但福王府還是派了二十個侍衛來護送新安郡主回鄉,雖然極力輕車簡從,也有那麼差不多百來號人。這是回家奔喪,要趕時間,只用了一天就到了通州,也沒驚動當地官府,只在驛站歇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就上船回鄉。

  十月裡河還沒凍起來,再加上一路是往南方趕,又多賞了船家五十兩銀子,這速度也比別人快了許多,十一月初五就到了家鄉,饒雖如此,那時徐首輔也已過了六七,只等七七做完就行出殯。

  這回下了船就不在路上耽擱,離徐家還有十裡地的時候,徐三老爺帶了幾個侄子出來迎接兄長。徐二老爺早已換了喪服,看見弟弟披麻戴孝,侄子們個個眼睛通紅,不等徐三老爺拜下去就從車裡出來,和徐三老爺相持大哭。

  這裡大哭,女眷們在車裡自然也要放聲大哭,哭了總有一盞茶時候,徐三老爺請兄長暫息悲聲,還請繼續上車,到家中靈前磕頭。這段路,徐二老爺本該步行的,但徐三老爺再三說兄長年事已高,還請繼續上車,徐二老爺只有上車緩行。

  除不好下車的女眷和孩子們外,徐五爺等人已經各自下車,跟在車後步行,直到看見徐家村子,這一村都姓徐,故此家家門上都掛了白。徐二老爺又是一陣哀痛,下車跪在地上磕了頭。女眷和孩子們此時也下車,徐首輔一直住在長房,靈堂自然也設在長房。

  一路到了長房門口,大門開出,徐大老爺帶了徐五老爺和烏壓壓的子孫在那相迎,人人皆穿白,對聯都刷白,徐二老爺搶前幾步,跪在徐大老爺面前就大哭起來。徐大老爺自然也要和兄弟相持大哭。

  徐大爺跪下相求,口稱父親和叔父年紀都已不小,還請暫緩悲傷,入靈堂拜靈。徐大老爺和徐二老爺弟兄們這才起來,攜手來到靈堂,此時前來吊唁的親友都被請出去,靈堂中全是徐家一大家子,徐大老爺帶人上前跪下,男女長幼各分昭穆跪好,叩頭行禮上香後,徐二老爺就在靈前守靈,又再三向徐首輔請罪,當日不該沒回鄉。

  徐大老爺又在那答了,並說徐首輔去時十分安詳,稱身前有子孫侍疾,為官者當竭盡全力盡忠陛下,已安排人把徐首輔的遺折送到京城轉呈陛下。徐二老爺聽了又是一陣大哭。

  徐大太太見這邊趕了遠路回來,有些人臉上已經有憔悴神色,比起在家守靈的人也好不到哪去。上前安排徐二太太等人先去歇息,還說子孫眾多,子媳守靈是必須的,孫子和重孫輩就輪番換守,一來這靈堂雖大,徐家人著實太多,全部守在這裡也擠不下,二來這家裡比平日更忙,很多事要人主持,輪換守靈也好讓人去做事。

  徐二太太已經十分疲憊,大嫂既這樣說,也就先下去歇息一會兒。晚輩們這才又來各自給長輩們行禮,曼娘早已遠遠看見祖母格外憔悴,比不得出京前時那樣風采,行禮時不由淚已盈眶。

  徐大太太曉得她是為了什麼,拍拍她的手讓她起來,並讓她帶了新安郡主先下去歇息。新安郡主既來奔喪,那就是以徐家婦的身份,徐大太太在此時也不會和她多客氣,除了叮囑下人們多照顧下新安郡主,也就去忙自己的了。

  曼娘請新安郡主來到當日自己居處,請她坐下才道:「既是回來奔喪,母親只能先暫時和我住一些日子。現既已到京,不知要不要人去給京城送信?」新安郡主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在靈前又行禮磕頭折騰了這麼些時候,已經十分困倦:「這信先不忙送,我先歇一會兒。說來婆婆真是想的周到,若人人都在那熬著,瞧著是盡了孝了,可這麼長時候,熬的人都病了,倒……」

  曼娘不由淺淺一笑,但又覺得此時笑不對,不由收起。新安郡主躺到床上見她這樣就拉她也躺下:「你也歇會兒,還有七八天呢。偷個空歇一會兒也好,你該常常笑才是,你笑起來很好看。」新安郡主的聲音越來越低,曼娘轉頭看去,新安郡主已經睡著,不由閉上眼打算養個神,可不覺就睡去。

  曼娘醒來時候已經入夜,夏風趴在桌上打盹,聽到曼娘的聲音就站起來:「小姐,郡主已經起來了,還說別打擾您。」睡了一會兒,曼娘覺得舒服多了,問過夏風這是什麼時候,就要去靈堂給徐首輔上晚香。

  算著時候,曼娘沒有走大路,而是從花園裡繞過去,夏風打了燈籠,主僕倆腳步匆匆,剛走到一半路就聽到假山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摻雜著男人不耐煩的聲音:「我還要去靈前上香,你擔心什麼,不是說好了,等喪事一辦完,你可以說去莊子為祖父守孝,我娘定不會攔你,我再把你從莊子裡接出來,到時送到鳳舞巷去,那時我們不就可以什麼都不怕。」

  這是,大伯的聲音,曼娘臉色刷一下白了,夏風也好不到哪裡去。而大伯的祖父,是曾祖父,難道說那個女人,是老姨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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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古代那個坑爹的交通,所以除了幾個特定年代,比如東晉時期就特別強調這個誰死了都要奔喪。其他年代,奔喪什麼的並不像後人想像的,誰死了都要回去奔喪。四爺不是長子長孫,祖父去世,路途遙遠的話不回去奔喪也是允許的,只需要請百日假期。如果是長孫,就必須奔喪。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1:30

第五十章:驚心

  曼娘的手不由緊緊抓住夏風,不管他們後面要說的是什麼,這些都不是自己能聽的,只有快速離開,然後去稟明祖母。夏風也明白,主僕倆靜悄悄轉身,但這時已經傳來徐大爺的聲音:「誰?」

  原來轉身時候夏風手上的燈籠晃了晃,照到了假山上,曼娘和夏風不知怎麼辦才好,決定裝作沒聽見繼續走。但徐大爺已經走出來,手裡也拿了盞小燈籠,先看見夏風的丫鬟打扮,鼻子裡不由哼了一聲:「耳朵聾了嗎?沒聽見我叫你。」

  徐大爺總是男人,幾步就追上,曼娘不得不轉身:「大伯。」看見是曼娘,徐大爺那篤定的臉色變了變,但還是漫不經心地說:「是曼娘啊,你在這做什麼?」這簡直是廢話,這裡是來來往往的花園,徐大爺來的,曼娘自然更來得。

  徐大爺身後已經傳來老姨奶奶的聲音:「大爺,和她們囉嗦什麼,要真是丫鬟也就罷了,可這是大太太最疼愛的孫女,她一定會告訴大太太的,到時你會沒事,可我就會沒命。」老姨奶奶臉上的猙獰讓徐大爺嚇了一跳,等再看見她手上的石頭,更是嚇的急忙跳開:「你要做什麼?」

  老姨奶奶咬住牙:「一不做二不休,不過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打發了算了。」說著老姨奶奶就要上前,夏風嚇得啊了一聲,曼娘沒想到老姨奶奶一言不說就要殺了自己,雙腿竟如灌了鉛一樣,知道現在要跑,可腿重的抬不起來。

  夏風手上的燈籠已經掉在地上,跪到徐大爺面前:「大爺,那可是您親親的侄女啊。」老姨奶奶才不肯聽夏風的,已經上前抓住曼娘就要用石頭砸。曼娘在她上前抓自己的時候總算想起跑,跑了一步裙子就絆住腳,曼娘忙用手提起裙子又跑,已被老姨奶奶抓在手裡,曼娘這會兒想起叫人,剛要開口,已被徐大爺把嘴蒙住。

  夏風啊了一聲就站起身要來救曼娘,徐大爺見狀一腳踢到夏風心口上,夏風躲避不及被直直地踢到假山那邊,頭正好被一塊尖石磕到,登時就直了眼。

  老姨奶奶已經飛速地對徐大爺說:「快點把這丫頭拖到假山上再推下去,到時別人就算看見了,也只當是天黑路滑,從假山上跌下去了。」說著老姨奶奶瞧一眼夏風:「倒便宜了那丫頭,得個救主的好名聲。」

  徐大爺此時心亂如麻,畢竟他雖好色也不顧人倫,可怎麼說也是錦繡堆裡滾大的,見了血已經嚇了一跳,再看見老姨奶奶要指揮著把曼娘抬到假山上,頓時手軟腳軟,老姨奶奶見了不由在心裡啐他一口,沒用的東西,除了在床上,什麼時候都不像個男人。

  兩人正推著曼娘往假山那邊走,曼娘怎麼肯就此沒命,手被扭著,嘴被捂著,但腳還是有的,幾次像掙脫但老姨奶奶的力氣可比曼娘大多了,徐大爺怎麼說也是個男子,哪能掙脫。

  眼看假山離的越來越近,曼娘眼裡不由有淚,難道就此罷休,此時突然傳來說話聲:「哎,方才還看見有火光想去問問人的,怎麼這會兒火光就不見了。」有人來了,曼娘也顧不得許多就往老姨奶奶手上咬去,老姨奶奶正被分心,沒注意這一口,手頓時鬆開,曼娘的嘴巴被放開頓時喊起來:「救命,救命。」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曼娘這一聲又高又脆,那方才說話的人就往這邊來,徐大爺當此危急時刻,只想著盡快撇清自己,抓住曼娘的手已經鬆開。這個沒用的男人,老姨奶奶心裡罵了一句,來人已經走到面前,高高打起燈籠。

  竟是陳銘遠和一個眼生男子帶了兩個小廝,見到老姨奶奶死死扯住曼娘都奇怪了,曼娘見到陳銘遠不知怎麼竟有些安心,拼盡全力喊道:「老姨奶奶要殺我。」曼娘剛說出這話,老姨奶奶已經一不做二不休,手裡的石頭就往曼娘頭上砸去,曼娘不料老姨奶奶臨到死前還要拉個墊背的,只覺得頭上一疼,小廝已經在陳銘遠暗示下往外奔跑並大喊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老姨奶奶發瘋了,要殺小姐。」

  曼娘只覺得眼前有些發紅,漸漸面前影子變成虛的,耳邊傳來很多雜沓的腳步聲,接著曼娘就軟軟地倒下去,什麼都不知道。

  嘴巴裡被灌進了什麼東西,好像是上回生病時那苦苦的藥湯,接著有人在哭,我可憐的孩子。還有人在安慰什麼,但更多的是人來人往的腳步聲,曼娘覺得好吵,手揮動幾下,立即有人喜悅地喊:「小姐醒了,快去稟告太太。」

  接著曼娘的身子被扶起來,一勺藥又被灌進去,好像是春雨的聲音:「小姐您一定要喝,太醫說,您要不喝的話就不會好。」春雨,平常做這些事的不是夏風嗎?曼娘睜開眼,是自己的閨房,面前的丫鬟也是自己熟悉的,只是看不見夏風。

  曼娘努力讓自己說話,感覺已經說的很大了,但聽在春雨耳裡還是那麼小:「夏風呢,怎麼不見夏風?」提起夏風丫鬟們個個含淚,都是一起被選進來伺候曼娘的,十來年相處下來,就跟姐妹差不多。秋霜從來都是忍不住的,這時也是她先哭出來:「夏風姐姐傷太重,又流了好多血,太醫說救不回來了。」

  救不回來了,曼娘閉上眼,淚從眼角流出。春雨已經擦擦眼角的淚:「小姐,您先安心養著,太醫說,您醒過來再不發燒就是好了。您不知道,您燒了三天三夜,還出汗不止。褥子都換了七八回。」

  門外傳來腳步聲,大太太走進來,分開丫鬟們就沖到床前:「我的好孩子,祖母差點就見不到你了。」說著大太太就哭出聲,曼娘見祖母依舊穿著孝服,孝帽下面,那發已經快要和孝帽一色,曉得大太太這是從靈堂前直接過來的,勉強壓住自己:「祖母,我沒事的。」

  徐大太太哭的更傷心了,不是因為曼娘,而是因為徐大爺,雖然曼娘說的是老姨奶奶要殺我,可徐大太太做了這麼多年的當家主母,曉得哪個府邸都會有點陰私事。老姨奶奶又不是失心瘋了,無緣無故要殺曼娘?而自己的兒子也在現場,事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解釋。徐大太太當機立斷,就讓人說自己的兒子也見血嚇到了,讓他在屋裡休息,實則是讓人看著他,不許他出來亂說話。

  橫豎一應能用到他的地方,自己還有孫子可以代替。這件事已經傳了出去,眾人也曉得老姨奶奶失心瘋要殺曼娘,恰好被徐大爺看見,徐大爺無能膽小是出了名的,這被嚇得說不出話還被嚇壞了是極有可能的。不然也輪不到陳銘遠來發聲救人。

  這個風聲一放出去,眾人所關心的是曼娘什麼時候醒過來,會不會也被打的糊塗了?此時徐大太太見孫女醒來,哭了好一會兒才收住,一個眼神給自己丫鬟,丫鬟就上前對春雨等人道:「你們照顧了小姐這些日子也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會兒,這有我呢。」

  春雨等人應是退下,丫鬟也開門出去守在門口。徐大太太這才低低地問曼娘:「究竟你大伯和那狐狸精,是不是?」這樣的話徐大太太不好說出口,曼娘更是不好回答,只是點一點頭。

  徐大太太雖然已經猜了很久,但知道這是真的還是晃了晃,淚頓時又從眼角湧出。曼娘喊了聲祖母,徐大太太低頭看著曼娘:「我沒事,只是,」只是什麼徐大太太沒說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苦了你了。這件事,」

  曼娘已經道:「祖母,我曉得,我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別人問起,我只說抄近路遇到老姨奶奶,哪曉得老姨奶奶突然發了瘋就要沖過來用石頭砸我,夏風為了護我被推到石頭上,這時大伯過來,我叫救命大伯嚇的不敢動。」

  徐大太太把眼角的淚擦掉,聲音裡帶有些歉意:「祖母對不住你。」曼娘覺得喉嚨有些哽,只是搖頭。既然已經對好了口詞,徐大太太還要去料理自己兒子,還有老姨奶奶。

  徐大太太走出門,讓丫鬟去叫曼娘的丫鬟過來服侍,自己往前面去,剛走到半路柳媽媽就走過來,小聲對徐大太太道:「太太,那個還在鬧騰呢。」這個狐狸精,徐大太太的手握緊,對柳媽媽道:「曼娘已經醒過來了,你去告訴她,就說曼娘說了,是她失心瘋要害曼娘。」從裡到外都要把自己兒子摘的乾淨,柳媽媽明白點頭,徐大太太這才換了神色往靈堂去。

  明日就是出殯的正日子,又出了這麼要緊的事,幾位老爺太太都聚在靈堂,瞧見徐大太太進來,徐二太太迎住她:「曼娘怎麼樣?哎,怎麼就偏偏遇到這種事。」徐大太太也歎氣:「我問過曼娘了,她說是老姨奶奶失心瘋了,要殺她,夏風為了救主被殺。」

  耳邊已經傳來徐大老爺怒氣沖沖的聲音:「什麼老姨奶奶,做出這種事,就該活埋了才是。」徐大太太等的就是這句,但還是微微皺眉:「畢竟是個父妾,公公屍骨未寒就處置他的愛妾,傳出去怕不好。」

  一向不愛說話的徐三太太已經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大嫂你就是太寬厚了,再是父妾,也沒有要殺了這家裡小姐還安然無恙的。我看啊,既然外頭人都曉得她失心瘋要殺曼娘,只該給她留個全屍就算對得起她了。」旁人也這般說,老姨奶奶的命運就此奠定,徐大太太等這邊事了,這才去看自己兒子。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1:42

第五十一章:處理

  徐大爺被關在自己屋子裡,大奶奶和徐大太太身邊的兩個得力婆子在那服侍著,徐大太太走進院子的時候,正聽到徐大爺在那發怒:「我沒有病,我不吃藥。」幸虧這院子裡其他下人都被抽去做別的了,徐大太太長歎一聲,門口守著的婆子忙上前迎接,低低地道:「大奶奶也曉得厲害,並不敢把大爺放出去。」

  這件事能瞞住別人,不能瞞大奶奶,當日大太太把徐大爺送回去就尋大奶奶說了幾句話。大奶奶雖對丈夫有怨言,但這是大事,關乎著徐家家聲命運,自不敢為此抱怨。婆婆說什麼,大奶奶就照做。

  此時聽到丈夫又在那發怒,大奶奶也只能在心裡歎幾聲自己命苦,瞧見門開處婆婆走進來,大奶奶忙走上前相迎:「婆婆,相公他不肯吃藥,說沒病。」徐大爺雖知道自己做錯,但有老姨奶奶頂在前面,心中只是焦躁,看見自己的娘走進來就嚷道:「娘,您也曉得前因後果,這事不是我的錯。」

  兒子都當祖父了還一副沒擔當的樣子,徐大太太心裡不免一陣氣苦,示意婆子們都出去緊緊守住門,一巴掌就打在兒子臉上:「你沒病,你沒錯,你已經病入膏肓了。這回,你也別想那些了,等你祖父出了殯,你去你自己莊子住著吧,那裡天老大你就是老二,沒人會管你。」

  說著徐大太太覺得腦袋一陣疼,太陽穴那突突地跳,再任由他胡鬧,早晚有一天會被兒子氣死。徐大爺聽了自然不滿:「娘,我是有錯,可我也……」徐大太太又重重地拍一下桌子:「你哪回不是認錯後繼續不改?你媳婦願意呢,就陪你去莊子上住著,不願意呢,你一個人去莊子上。你要敢踏出莊子一步,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活活打死在莊子口。」

  徐大太太沒有咬牙切齒,但徐大爺曉得自己娘說的是對的,不由嚇的跪下:「娘,我……」這回絕不能再心軟了,徐大太太閉目不去看兒子:「莊子上有莊房,也有服侍的人,可有一句,你平日隨身服侍的人一個都不准帶去。到時你在那裡也不受什麼委屈。」

  大奶奶在旁聽的害怕,知道這回自己婆婆是真的發狠,自然不敢去求情。況且在大奶奶心裡,對丈夫早已情淡愛弛,倒不如沒了這個丈夫,還清閒自在些。垂眼開口道:「按說媳婦該跟過去伺候大爺的,可是眼看著再過兩年又要娶媳婦,媳婦恐怕……」

  徐大太太也曉得兒子兒媳早是面和心不合,況且這麼幾十年,兒媳也夠了,雖對兒媳有些不滿還是開口道:「我曉得,你幾個女兒都嫁了,兒子們該娶親的也娶了,該定親的也定了,你也該享福了。再說他身邊不會少了服侍的人,鳳舞巷那個女人,接回來讓她去莊上服侍大爺去,那個孩子,也接回來吧,要是個男孩子,還能說任由他浪蕩,徐家可以不認。可終究是女孩子,要真流落到什麼不好的地方去,我沒臉下去見列祖列宗。」

  徐大爺此時才被驚到:「娘,鳳舞巷,您怎麼會知道?」徐大太太冷笑:「你還是這樣沒擔當,我怎麼偏偏就生了你,早曉得你是這樣德性,你生下來就該把你勒死。那孩子好在還小,才剛滿周歲,也沒有跟著她姨娘住的理。大奶奶,接回來後就抱在你身邊養,服侍的人可要精心挑選了,那樣愛口舌挑是非的可不能去服侍。」

  大奶奶雖覺得委屈還是應是,畢竟那莊子裡哪有這家裡這樣舒服,雖有服侍的人卻是粗手笨腳,那賤人在外面享了那麼幾年的福,現在去莊子裡服侍,再讓她們母女分離,到時把孩子教的不認她那個親娘才好。

  想到此大奶奶覺得心裡舒坦了些,又道:「婆婆的心媳婦曉得,媳婦幾個女兒都出嫁了,身邊正少了這麼個孩子作伴。」徐大爺知道這事無可挽回,好在還有個愛妾陪在身邊,也只有張了張嘴沒說話,任由他們定下。

  徐首輔出殯十分盛大,不說周圍地面上的官員都來送別,巡撫也親自來送殯,孝子孝媳們著了孝服,哭聲震天地送出去,徐家祖墳離的本就不遠,若不是為了這一路路祭的方便要繞道,只怕從長房門口到祖墳都要站滿穿了白衣的人。

  外面那麼熱鬧,曼娘卻沒有出去送殯,雖說傷口不大,但她總是閨閣弱女,又受了驚嚇,身體不好陽氣未足,怎能再去靈前?整座宅子只有這個小院十分清淨,曼娘服過藥後本該睡一會兒,可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春雨放下手中的針線:「小姐您怎麼了?」曼娘用胳膊撐著身子:「夏風她,葬在哪裡?」這事曼娘醒來時候就想問的,但那時體虛神短,和徐大太太說了幾句話就又沉沉睡去。此時春雨見曼娘問起,給她掖掖被角:「太太說夏風救主而亡,很該褒獎,棺木都是厚的,又尋了夏風的爹娘來,賞了他們二百兩銀子,夏風的那些東西也許他們帶走,又說按道理夏風是沒出閣的姑娘,不能葬進她家祖墳。命人在徐家祖墳旁邊買了兩分地,把夏風葬在那裡。」

  能葬在主人家祖墳旁邊,這對下人來說,是很高的榮耀,曼娘明白徐大太太的用意,心裡還是有些酸澀。春雨見曼娘眼角有淚,輕聲道:「小姐,曉得您難受,可您也要快些好起來,不然就辜負了夏風。」

  曼娘點頭,輕聲說:「讓人再送到夏風家四十兩銀子,以後每年都往她家送十兩銀子,以後你們去祖墳的時候,要記得去……」去夏風墳上祭祀,曼娘頓時又覺得喉嚨有些哽,僅僅是那麼一刻,這個自己身邊最聰明妥帖的丫鬟就這樣消失,自己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聽著曼娘的長歎,春雨也曉得,老姨奶奶總是個女人,哪有那麼大的力氣把夏風踢到假山那邊?能讓曼娘掩蓋的,必然是當時也在場的徐大爺,主僕之別如同天地,別說徐大爺是錯手殺了夏風,就算是真的故意殺了,也沒有讓他償命的理。能得到如此相待也就夠了,畢竟做奴僕的,不就巴望靠著主人讓家人吃飽穿暖?

  徐首輔出殯結束,徐家又收拾了兩三日才算完,在此期間,老姨奶奶「畏罪自殺」,她本是外鄉人,早已沒有任何親人,況且謀殺小姐已經足夠讓她償命,外人也只議論了幾句。徐家給了她具棺木裝裹了,把她埋在亂葬崗上就完了這事。

  此時已是十一月下旬,平日裡都該過年了,徐家今年遇到大喪,過年的規模自然小了很多,那些年禮也縮減不少。眾人正忙著過年時候,又有個消息傳來,城裡鳳舞巷的一個女人,見徐大爺這麼些日子都沒上門,按捺不住,抱著孩子來徐家了。

  雖然是徐大太太一手安排的,可知道這女人來的時候,徐大太太當著眾人還是要做出驚慌神色。消息很快就傳到後院,春雨陪著曼娘在外面曬太陽,有些好奇地問:「這樣的人怎麼敢上門來,難道不怕被活活打死?」

  曼娘曉得徐大太太要尋個由頭把徐大爺發落到莊上去,拿這件事出來是最好不過的,漫不經心地說:「大伯也真是荒唐,都已經做祖父的人了,還在外面養外室,竟不敢接回家來。」春雨也點頭,秋霜走進來:「小姐,陳家表少爺來了,太太說,他既是來探病的,就請他進來。」

  這些日子曼娘這裡來探病的也不少,不過都被丫鬟們擋了。陳銘遠現在也算曼娘的救命恩人,會被請進來也正常,曼娘剛要讓春雨扶著自己進屋去換件衣衫,就見陳銘遠走進來,身後還跟了柳媽媽。

  曼娘忙起身相迎:「多謝表哥了,我其實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還有些虛。還沒謝過表哥那日相救。」曼娘自覺已經好了不少,但瞧在陳銘遠眼裡卻是面色蒼白,聲音無力,不由暗恨自己當時應該快走幾步,這樣曼娘也不會被老姨奶奶用石頭砸了兩下。只是今日進後院來看曼娘是求了好久才求到的,況且也正好遇到徐大太太有事才被放進來,身邊還跟了那麼多人,曉得不能多待,忙收斂心神道:「不過是喊了幾聲罷了,哪能算得上相救?倒是沒有把老,把那人手上石頭拿下,累得表妹你被打,著實難過。」

  兩人又講幾句客氣話,客客氣氣的沒有任何不對。陳銘遠這才從袖子中拿出一個小藥罐:「這是宮中秘法做的藥膏,專門用來擦疤痕的,我見表妹被打那麼幾下,額上難免會留疤,這才回家尋了出來。」

  這種藥膏,徐家也有,只等曼娘額上傷口一好就塗抹藥膏讓疤痕消失,但曼娘還是命春雨接過,又謝了陳銘遠,陳銘遠再沒有待在這裡的理由,也就告辭。柳媽媽送他出去,曼娘又重新躺回椅子上曬太陽,春雨把藥膏收進去才悄悄地對曼娘道:「小姐,我覺得,陳家表少爺似乎對您有些不一樣。」

  曼娘白她一眼:「休胡說,難道沒夏風管著你們,你們就開始胡言?」春雨吐下舌沒有再說話,曼娘伸手摸向傷口,也不知道他送藥來是不是怕自己留下疤痕不好看。男人,果然是只會看女人外貌的,曼娘輕歎一聲,閉眼養神。

  徐大爺外頭的女人做戲做足了全套,徐大太太也十分配合,哭泣撒潑跪著懇求之後,徐大太太把徐大爺叫出來,照了原來的說法把孩子抱回來,發落兩人去莊子上去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1:55

第五十二章:時光

  那女人雖捨不得女兒離開,可也曉得唯有如此女兒才能正正當當被當做徐家千金養大,況且嫡母撫養,本就是給庶出女兒爭面子的事。給徐大太太和徐大奶奶分別磕了頭,先暫時住在這幾日,等收拾好了行李再和徐大爺一起去莊子上。

  這女人姓朱,上下就喚了個朱姨娘,那孩子才一歲多一點,生的粉團一般,徐大奶奶心裡雖有點膈應,但還是接過孩子抱在懷裡。這孩子也怪,被徐大奶奶抱在懷裡也不哭,只是用一雙漂亮眼睛看著徐大奶奶,倒讓徐大奶奶心裡多出幾分憐惜。

  這件事已經做完徐大太太也放心下來,讓朱姨娘伺候著徐大奶奶夫妻回去。柳媽媽這才上前給徐大太太捶著背:「這件事辦完,太太您也可以安心了。」徐大太太歎氣:「什麼安心啊,就是操心的命。方才你去,可瞧見陳家這小子對曼娘說什麼?」

  柳媽媽怎麼不明白徐大太太的心,笑著說:「十三小姐從來都是端莊大方穩重的,陳家表少爺能說什麼?不過就我瞧,這位表少爺只怕對我們小姐有那麼一點點有意思。說來這門親並不算壞,既是老親,知根知底的,年齡相貌也般配。」徐大太太笑了:「什麼不算壞,要真成了,那可是上上好的親事。可是呢,這門親有幾個不好處,一呢陳家這孩子被太妃寵的太厲害,我怕他是個沒擔當的。二來太妃定是要做主的,你要曼娘拿什麼去和那些公主郡主爭?三來呢,你總還記得郡主的千金?郡主現在嫁了你八爺,要真對陳家這孩子也有意,難道還要她們姐妹爭夫?這傳出去,笑都被別人笑話死。」

  柳媽媽沉吟了,前面兩條倒還好,可這後面一條,陳銘遠是不錯,可這不錯還沒不錯到徐家爭著搶著去嫁的地步。徐大太太聲音裡帶上些疲憊:「我自然是想曼娘能有個上好的婚事,可有這幾條,陳家那孩子就不是良配,還是在這慢慢挑,橫豎曼娘年紀也不太大。」

  柳媽媽應是,接著就道:「前兒姑老爺不是說,有意為他小孫兒求娶徐家女兒再續一門親,太太您?」徐首輔的長女嫁到劉姓人家,公公原本是徐首輔秀才時候的同窗,家世要淡薄些,徐首輔發跡後也拉扯過女婿,不過那位姑老爺官途不是太順,只做到府通判就致仕回家。

  出息的是這位姑老爺的長子,考中進士的時候才二十有三,見外孫子出息,徐首輔也很高興,現在這位已經坐到青州知府。劉家那頭雖說大姑太太十年前就去了,但和這邊不但沒有斷了來往,反而更密切起來。這劉姑老爺想為自己孫子再求徐家女兒為媳免得這親斷了也是常事。

  徐大太太輕歎一聲,為何別人的長子都頂出息,只有自己家的長子,頂頂無能,靠了祖父父親的蔭庇,都只在那混。要是別個出息的,早就做到高官了。但這事徐大太太也只能怪自己,歎口氣道:「也只是說了說,再說曼娘前面還有個十二沒定親呢。」

  徐大太太這麼一說,柳媽媽就曉得徐大太太對劉家不是很滿意,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劉姑老爺要求的,是沒功名的幼子生的小兒子,並不是那位青州知府的兒子。這個身份,配十二小姐或者曼娘其實有些低了,但要配三房的十四小姐是恰好,只是十四小姐本是庶出,就不曉得劉家挑不挑這個?

  曼娘並不知道祖母在操心自己的婚事,只是專心養傷,養傷的時候徐家大大小小的人都來探望,姐妹們也來說說笑笑,只是連十小姐都已出閣,來陪曼娘的不過是年齡更小的那幾位。年齡差的多了,也說笑不起來,原來不知不覺間,年華竟似流水般流去。

  雖說徐家遇到大喪送年禮和過年的規模都小了很多,但極近的親戚間還是要來送送年禮,這日曼娘正在窗下練字,就聽到窗外傳來笑聲,接著一對少女走進來。

  來的是十爺的長女十七小姐和十一爺的千金十八小姐,她們雖是隔了兩個房頭的姐妹,十八小姐又是在廣州生下才回鄉不久,卻十分說的來,常同出同進。今兒她們倆梳了一樣的頭,髮上戴的都是鑲南珠的釵,身上的衣衫也是新裁的,月白梅花襖白綾裙子。曼娘放下筆笑著道:「你們兩個現在越發好了,瞧這打扮,就跟雙生子一樣。」

  十八小姐生長在外頭,不大會說家鄉話,而是有些拗口的官話,聽了這話就指著自己身上:「十七姐姐出的主意,說是這樣穿別人才認不出來。」十七小姐也點頭:「這還是十一叔帶回來的料子,我讓我娘趕著做出來的,十三姐姐,你看好看嗎?」

  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面又傳來笑聲:「哈,就曉得你們倆在這裡,不肯讀書不肯寫字不肯學東西,成天只曉得玩。」說著十六小姐就掀起簾子走進來,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起身相迎,十八小姐嘟起嘴:「我怎麼寫怎麼讀都沒有十六姐姐你寫的好,那只好偷懶了。」

  十六小姐對十八小姐皺下鼻子:「你啊,就是仗著十一叔疼你,十一叔手一揮,只要看得懂帳就成,你就聽了,怎麼別的話不見你聽的這麼快?」十八小姐拉著十六小姐的手撒嬌,曼娘已經讓春雨拿出點心來:「都別鬧了,過來吃點心吧。十八妹妹,雖說能看帳就夠,可我們這樣人家,少說也要能寫來往書信。」

  十六小姐已經點頭:「就是,不然等你嫁出去,夫君要是出外,寫來相思的信你都看不懂可怎麼辦?」十八小姐臉頓時紅了:「十六小姐怎麼這麼說,我不理你了。」十六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難道沒聽先生說,這夫妻之間書信互傳本是常理?」

  十八小姐轉過身子:「越說越不像話,我可還小。」十六小姐歎氣:「哎,什麼還小,都在議親了。」說著十六小姐又歎氣:「可誰願意嫁啊,姐姐出嫁後,一個月都見不到她一回,聽說她婆婆規矩大,哎。」

  曼娘不由想起當年也是在這房裡,談笑的那幾位姐姐現在都已出閣,那時十六小姐還是個不知愁的女童,每日只在算又多讀了幾本書,比哥哥弟弟們都強。不過短短幾年,十六小姐都曉得愁了。

  曼娘摸摸十六小姐的頭:「你們啊,大的都才不過十二歲,離出閣還早,過來瞧瞧我這幾日臨的魏碑。」十六小姐又長長歎一聲:「需知,逝者如斯夫。」曼娘噗嗤一聲笑了:「是,徐老夫子,就請過來瞧瞧我臨的字。」

  十八小姐已經好奇地問:「姐姐你之前不是寫小楷的嗎?怎麼又換了魏碑?」曼娘指著字給十六小姐瞧,淡淡地道:「我總覺得,女兒家寫小楷雖好,但未免少了一股豪氣,於是就改練魏碑試試。」十八小姐哦了聲沒有再問。

  頂替夏風的夏露走進來恭敬地道:「除十三小姐外,太太請幾位小姐都往廳上去,說劉家奶奶來了,請出去見見呢。」曼娘在養傷,自然不能見外客,十六小姐起身帶著兩個妹妹走出去,夏露在那打起簾子。

  曼娘看著夏露,其實她也不錯,可為何心裡還是會不自覺地用來比較?怕的,是再過些日子自己忘了夏風吧?春雨把桌上的茶杯等物收走才道:「小姐練了這麼長時候的字,要不去園裡走走。」

  曼娘已經搖頭,春雨也覺失言,假山上的血跡雖已清除乾淨,大太太也找人來做過法事,日後這座假山還要被搬走,可有些事,還是留在曼娘心上。曼娘察覺到春雨的沉默才道:「我沒事,等再過些日子,就好了。」

  劉家是那位要為兒子求娶徐家千金的三奶奶,原本她很中意曼娘,這回來也想瞧瞧曼娘,可等到徐大太太把幾位孫女都叫出來見表嬸嬸的時候,劉三奶奶就明白曼娘只怕是求不上了,心裡微有些失望,但還是贊了又贊這幾位姑娘,各自給了見面禮也就告辭,去另外幾家見舅舅舅母去了。

  很快就過年,這年過的著實不熱鬧,除了例行的祭祖之外,過年時候不過是一家子在一起吃了頓飯,久未出現的曼娘也來到席面上。

  這頓飯也沒酒,小孩子們雖然嬉笑,但笑聲比平日少。眾人紛紛問候曼娘的傷,除此就是大奶奶帶著的那個孩子,一歲多的小姑娘還要被大奶奶抱在懷裡,大少奶奶生的女兒已經兩歲,好奇地去扯那孩子的手,還伸手去拍孩子的臉,口裡叫妹妹。天真可愛的樣子讓一家子都笑了。

  大少奶奶忙把女兒的手拉過來:「這不是妹妹,這是你小姑姑。」姑姑?小姑娘的眼轉向坐在另一邊的曼娘她們,指著曼娘她們說:「這些不也是姑姑?」徐大太太聽著重孫女的童言稚語就笑著把她抱過來:「榴姐兒乖,這個是你小姑姑,這些呢,是你十二、十三,」再往下數,一口氣只怕數不過來。

  徐大奶奶已經對孫女道:「要按排行的話,你小姑姑要排到二十三了。」徐家的孩子要到五歲後才能正式進排行。不過,徐大奶奶抱緊懷裡的孩子,一定會把她帶到能排行的時候,還要看著她結婚生子,喊自己為娘,而不是遠在莊子裡的朱姨娘。想到連過年都不許回來的丈夫,真該再讓他吃些苦頭才是,而不是放在莊上好吃好喝地住著。

  廳裡人多,就算嬉笑少也顯得很熱鬧,一陣寒風起,刮下小雪珠來,子時已過,又是一年。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2:06

第五十三章

  過完年徐啟他們也要計劃上京,原本說好的是曼娘留在家中,但出了這麼件事後,徐啟想說服女兒和他們一起上京。

  看見父親走進自己屋子,曼娘起身相迎:「爹爹這幾日都在忙著收拾行李,怎麼有空過來女兒這邊?」徐啟坐在女兒方才坐著的椅子上,伸手拿過她在臨的字帖,眉微微皺起:「聽說你改了魏碑,怎麼又改練小篆了?」

  曼娘給父親倒茶,端到他面前才笑著說:「爹爹不是常說,練字能靜心,女兒就想著多換幾種字體,也能揣摩下古人的心,能讓女兒心更靜。」徐啟長歎一聲放下字帖:「曼娘,原先如此,不免是我和你娘想著你一出嫁就要去管家,總歸要在家多磨練磨練,這樣出了門才不會出錯。倒把你給拘住了,現在你和俞家的婚事已斷,你五姨母的意思,定會給你好好地尋一門親事,讓你嫁過去後過的好。你又何必還像以前一樣,畢竟你才十六歲。」

  曼娘掀開茶碗,嗅著茶香輕聲道:「爹,女兒已經習慣了,再讓女兒去做小孩子態,嬉笑打鬧,已經不慣了。」徐啟看著女兒的臉,雖說徐家的藥膏不錯,可額角處還是有淺淺的疤痕,總要再塗上些時候,那道疤才會消失不見,愧疚從心裡漫起:「曼娘,你可曾怪過爹娘?」

  曼娘搖頭:「爹娘也是為女兒好,再說看起來我不過是少了些孩子們該做的事,可是卻學到了很多。」女兒著實是太懂事了,徐啟心裡又驕傲又愧疚,放下字帖以掩飾眼角的淚:「原本說好了,讓你在家陪著你祖母,可是出了這件事,你還是跟我們進京吧,我怕……」

  曼娘淺淺一笑:「爹爹怕什麼呢?難道是怕女兒再不敢去園子裡玩耍了?娘當日在世時候常說,做人總是要面對的,若為這麼一件事情女兒就嚇的再不敢面對什麼,那以後出嫁說不定還能遇到些別的事情,到時女兒驚慌失措,難道還要爹爹出面收拾?」

  見徐啟面上有不贊同之意,曼娘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有些撒嬌地道:「爹爹,女兒曉得爹爹疼女兒,可是現在爹爹已經另娶,新安郡主待爹爹極好,爹爹也該這樣待她才是。爹爹也說過,女兒總是要出閣的,讓難哥兒多和郡主親近,等女兒出閣時候,也不會惦記家裡。」自己沒想到的,女兒都已想到了,徐啟彷彿又看見亡妻溫和的笑,眼角淚花閃現:「我曉得你的意思,放心,你弟弟既不會被捧殺更不會被棒殺,我要讓你娘,因你弟弟而得到誥命。」

  如此就好,曼娘露出笑容,徐啟拍拍女兒的肩:「曼娘,爹爹也不是那種戇大。」曼娘不由歪一下頭:「我的爹爹,有那麼傻嗎?」徐啟搖頭大笑,既然曼娘有這份心,徐啟也就沒有再勸說,正準備離開時候春雨笑嘻嘻走進來:「八爺,有喜事,京裡陛下傳旨,加恩咱們家,太太太請您快些去前面聽旨。」

  徐首輔去世時候,今上已經追贈並給過謚號,按說就該完了,怎麼又來旨意加恩,徐啟顧不得許多急忙往前面去。

  雖說還在孝期,但陛下傳旨是大事,香案已經擺出來,徐家的男人們都穿了大衣服,只是把烏紗上的帽翅取掉,用了麻繩繫腰。見徐家的人都齊了,傳詔者這才打開聖旨宣讀起來,前面都是套話,後面說了,感念徐首輔三朝元老,為國盡忠,又知徐家人丁繁盛,子孫出色,故此要在徐首輔重孫輩中擇一賢才,授官加恩,以慰徐首輔在天之靈。

  徐大老爺帶著弟兄兒孫們叩謝聖嗯,又請天使坐下,來傳召的是司禮監少監,讀完聖旨對徐大老爺口稱恭喜後才道:「貴府是要擇哪個賢才上京,還請就在這三四天內定出來,到時也好一起上京。」

  徐大老爺手一揮,管家已經端了一盤過來,徐大老爺接過盤子送到少監跟前:「天使一路辛苦,寒捨已經備下客房,還請先下去歇息。些許東西,就給少監賞人用。」少監順手接過,沉沉的一大盤子,果然相府做事大方,心裡喜歡臉上更加恭敬:「路上不好走,走的慢也沒什麼,徐大人還請繼續商量著,咱家就先告辭,告辭。」

  說著少監把那盤子遞給身後的小內侍,被管家領下去歇息了。徐大老爺的臉色在少監走後才重新變的凝重:「這個事,說是好事,但我怕的是這好事反讓大家生了別的心。」這和一般的蔭官還不一樣,陛下親口點的,這是什麼榮耀?

  就算是兒子十分出息的二老爺都在心裡嘀咕,倒是五老爺哈哈一笑:「這種俗事我是不管的,況且我最大的孫兒也才七歲,哪能出去做官,我還是下去畫幾筆畫,到時幾位哥哥商量定了,告訴我一聲就是。」

  說著連少陪兩個字都不說,就擺手下去。如此一來,大老爺的眉皺了皺:「我也曉得你們各人有各人的主意,這樣,都先回去和弟妹們商量了,等明日再來一起商議。」眾人應是退下,廳內就剩的長房的人,大少爺這才開口:「祖父,方才幾位叔祖在,孫兒也不好說。徐家已書香傳家,孫兒這一輩卻還沒有考中進士的,若孫兒以蔭庇入仕,著實對不起已逝的曾祖父。」

  徐大老爺點頭:「好,這才是我的孫兒,以功名入仕,這才說的嘴響。這樣的話,你們幾個也都同意,不爭這個?」徐三爺點頭:「大侄子都這樣說了,難道我這個做叔叔的還要來爭?再說小九今年雖說已十七了,還有些孩子心性,磨練幾年的好。」

  徐啟還沒說話,十一爺笑著說:「阿爹你是曉得我的,一拿書本就頭疼,這幾年在外面著實逍遙,再說我給你生的孫子,也才六歲,哪還能去做官?」徐啟點頭:「十一弟果然還是這樣逍遙,倒讓我們羨慕不已。」

  十一爺伸手去拍哥哥的肩膀:「阿爹就這麼四個兒子,大哥呢不去提他,要是八哥再隨我一樣,只怕阿爹會急得把鬍子都揪斷幾根。為了阿爹的鬍子著想,三哥和八哥就只有多辛苦了。」徐大老爺看著小兒子,笑罵一聲沒大沒小的,長房就這樣定下,不參與這件事。

  等到吃午飯時候,曼娘也曉得了,給徐大太太打碗湯笑著道:「十一叔倒有些像五祖父,灑脫極了。」徐大太太端過碗搖頭:「虧的他不像你五祖父一樣不通庶務,要這樣我就活生生急死了。」

  十八小姐搖頭:「祖母,爹爹他不但很通庶務,還曉得一樣東西賣多少錢,你看這回回來,他一路上帶回來的貨,賣的錢夠孫女花很久。」見十八小姐掰著手指在那算賬,徐大太太伸手把孫女的手指頭給放回去:「你爹爹自己愛做生意也就罷了,怎麼還教你們呢?閨閣女兒,成日算著這些,豈不讓人笑話?」

  十八小姐抓著筷子:「才不會,爹爹說若人人都不談錢的話,那怎麼過日子。」屋裡的人都笑了,徐大太太給孫女夾筷菜:「是,你爹爹說的對,可是若時時談錢,那就滿身銅臭了。所以這談什麼,都要適當。既不能像你五祖父一樣從不理庶務,除了畫畫就不知道別的。也不能像你爹一樣,成日只曉得這些東西。」

  十八小姐嘻嘻一笑,徐大太太不由一歎,沒再說話繼續吃飯。

  商量了兩三天,既然長房先做出姿態來說不參與,兩個兒子都是現任官的二老爺自然也只能跟哥哥一樣退出。五老爺的孫子年幼,四房的孫子大的也不過才十歲,這個餡餅就落到三房頭上。

  三老爺和三太太幾乎是欣喜若狂,三老爺非長非幼,讀書也平平,徐首輔見他讀書平平也沒著意栽培,只讓他考了個舉人,回家料理這家裡的事情。娶的媳婦也平平,雖說三老爺靠著是首輔公子在這鄉裡也是人人尊重,可在這家裡比起別的弟兄就有些不足。

  偏偏三老爺的幾個兒子資質和他也差不多,安分守己地娶妻生子,規規矩矩地打理著家裡的事情。三老爺也只有歎一聲這輩子做不了官不說,連老封翁都做不了。三老爺的長孫今年已經十七,資質很好,三老爺夫婦拘著他讀書就想讓他成名後再另行擇配。現在這個餡餅掉下來,三老爺當然要為兒子抓住這個機會,謝過幾位兄弟,也就歡歡喜喜給孫子收拾行李,和徐啟他們一道上京謝恩。

  這喜事一來就成雙,幾位小姐都還在徐大太太跟前說話,柳媽媽就走進來:「太太,三太太請您過去呢,說劉家姑老爺那邊派人來了。」劉家前些日子頻頻來走動,曼娘已經猜到只怕還要再和徐家做親,此時既是沒先來長房而是先去三房,那說的就是三房的千金,而三房,只有一個十四小姐年歲合適。

  大太太哦了一聲讓丫鬟去取大衣服來,柳媽媽笑著道:「這好事成雙,三太太定會十分高興的。」曼娘已經帶著妹妹們站起來,笑著道:「祖母過去,可要替我們姐妹向十四妹妹說聲恭喜。」大太太連聲道:「這是當的,只是也不曉得你們姐妹的姻緣落在何處?」

  十八小姐已經嘻嘻一笑:「孫女不嫁,一輩子守著祖母。」大太太忍俊不禁笑了,不過這笑裡微微有些歎息,劉家那邊原先不大想和三房做親,庶出倒也罷了,三房無人當官,現在聖旨沒到幾天就定下,雖說勢利本是人之常情,可這樣急切難免讓大太太有幾分嘀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2:19

第五十四章:起哄

  心裡再嘀咕,大太太也換了衣衫帶了人往三房那邊去。平日來往也不走大門的,大太太帶了人從東邊角門出去,走不了幾步就是三房的角門,守門的瞧見忙上前給大太太行禮,流水開了門請大太太進去,剛走進裡面就見七奶奶帶了人迎上來。

  三太太生了四子一女,六爺未及娶妻就急病去世,七奶奶算是這房的長媳,徐大太太止了她的行禮一路往廳上去,剛到廳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笑聲,大太太不由停下腳步對七奶奶道:「恭喜了。」七奶奶並沒多少歡喜,畢竟不是自己親生女,只是說聲同喜就道:「小十一去軍中已經四年有餘,雖常有信來,總是離我離的遠。記得大伯母娘家侄兒就在軍中,侄媳想請大伯母……」

  這吞吞吐吐不伶不俐的樣子,大太太也曉得她要說什麼,眉頭微微一皺:「當日你祖父這樣處置,雖有些嚴厲,卻是為你們好。讓他在軍中吃些苦頭也好,橫豎現在天下太平,等再過些日子,再想法讓他考個武舉,那時就可回來。」七奶奶聽這話雖十分嚴厲但也沒有說死,謝過大太太就請她進去,慈母多敗兒,當日見十少爺伶俐,三老爺就把孫兒拘在身邊親自教,七奶奶心疼兒子,等十一少爺生出來,未免多偏疼了些,這些孩子裡面,數十一少爺頂膽大包天,但誰也沒想到,竟大膽到把徐寧推到井中,釀出這潑天的禍來。

  大太太收起歎息,對已經上前迎接自己的三太太等人笑一笑,坐下才對劉三奶奶道:「姑老爺身子可好?前些日子聽說感了風寒,還打算遣人去瞧呢,可巧你就來了。」劉三奶奶忙道:「本該先過去給大舅母問安的,只是今日來三舅母這邊有些事,才……」

  大太太已經擺手道:「我又不是那種小氣人,劉徐兩家再結親,這是天大的好事,我怎會因你沒有先來給我問安就氣惱?」劉三奶奶應是,三太太這幾日的心情可是比蜜還甜,先是孫兒得了官,又是十四小姐許了親。三房這邊孫兒多孫女少,十四小姐上頭還夭折了一個女孩子,除此就只有一個二十一小姐才四歲,對十四小姐的婚事,三太太也格外關心。

  之前三太太就想把十四小姐許到劉家,只是女方家不好這麼上趕著,現在心意得償,更是十二萬分歡喜。說過幾句家常,互相道過恭喜,這才請十四小姐出來,劉三奶奶親自把一對釵給她別到髮上。

  十四小姐本就生的姿容俏麗,這些日子因了徐首輔的去世而穿的素淡,更顯容貌出色,行動端莊。劉三奶奶品評了一番,雖說是個庶出,可徐家家教自來好,這位又生的那麼美麗,雖說妻賢妾美才正常,可若妻子也是美麗的,男子怎不喜歡?

  十四小姐含羞帶怯給長輩們行禮後,又問過大太太曼娘她們怎地不來?三太太一個孫女許了親,也不由關心起別人的孫女來:「大嫂家的十三孫女,都曉得陳家那邊格外疼她,總要再過一年才議親。只是二嫂家的小十二,今年也不小了,怎的我瞧著二嫂也不著急?」

  劉三奶奶的耳朵頓時豎起,原本想著十二小姐雖大一歲,年齡也還算相當,只是二太太不鬆口,徐家適齡的女兒也就那麼幾個,這才定了十四小姐。這個內情徐大太太還是曉得的,但別說當著外人,就算當著三太太這個妯娌徐大太太也不會說出來,只是笑著道:「二嬸子只怕是想著四侄兒他們都不在家,要是先定下了,到時四侄兒他們不願意可怎麼辦?畢竟離的那麼遠,一來一回的還折騰。等六月四侄兒他們回鄉,那時就好說了。」

  劉三奶奶自然是不信的,可不信也沒有法子,只是笑著問:「四表哥他們六月要回鄉?」大太太應是,又說些別話就把這事掩過去,在這邊用了午飯徐大太太也就回去,等進了屋才對柳媽媽道:「當日還想要我的曼娘呢?今兒一瞧這樣子,只怕也不是什麼好婆婆。」

  柳媽媽給大太太換著衣衫:「這做婆婆嗎?總歸是和做親戚不一樣。好在總是老親,就算想讓兒媳立規矩,也要顧忌兩三分面子。」大太太長喘一口氣:「不是這話,立規矩什麼的,那是做婆婆的常事,我是覺得這家子太過趨炎附勢,曼娘的出身你也知道,看在這樣人眼裡,不就是一塊大肥肉?」

  門外已經響起曼娘的笑聲:「祖母,孫女這些日子難道長胖那麼多了?祖母竟覺得孫女已經變成大肥肉了?」大太太見曼娘挑起簾子進來就停了說話,讓她走到自己面前:「不是這話,只是說,給你挑婆家,那些太過趨炎附勢的就不能要了。這趨炎附勢雖說也平常,可沒有這麼勢利的。」

  曼娘點頭,笑著說:「我不過是逗祖母呢,怎麼會不知道祖母說的是什麼意思?」看著孫女清亮的眼,大太太點下她的額頭:「你知道就好,哎,你不曉得,這嫁人,可不光是只能瞧這人長的好,家世好,還要看人品是否端方,家裡人是否和善,最要緊的呢,這婆婆要好。」

  大太太在那算著,柳媽媽倒笑了:「太太,您倒說慢點,小姐這臉都紅了。不過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大太太也歎:「到時略缺了那麼一點點也就罷了,可是呢,這婆婆和這家裡人,是一定要好的,這人品是一定要端方的,至於長相模樣,倒在其次。」

  長相模樣,曼娘不由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臉,其實自己生的也不是那麼出色,就不曉得,這世上男子,是不是有那麼幾個不看人的樣子,而是看人心的?

  送走徐啟等人,曼娘的日子越發空下來,家裡的家務自有長輩們打理,房裡的丫鬟們各司其職,無需操心。和姐妹們說笑的話,幾個妹妹都還太小,她們玩的曼娘已經不認得了。倒不如每日練字刺繡打發時光。

  這日剛臨了一個字帖,就見春雨走進來,手裡還拿著東西:「小姐,陳家表少爺來了,說這些都是舅爺吩咐送來給小姐的。」曼娘接過打開一看,見裡面都是些各名家字帖,有些已經泛黃,看來是舅舅的珍藏。

  曼娘不由勾唇一笑,對春雨道:「你把我昨兒做的那幾樣小孩衣衫都拿到前面去,就說這些都是給表弟的,這裡還有幾樣針線,是給外祖父母和舅舅舅母的。」說著曼娘已經拿筆寫了一封信封好,讓連這些也都帶去。春雨平日都收拾好了,一說就得,把東西尋出來收拾好就親自送到前面,讓人拿給陳銘遠讓他帶回去。

  曼娘繼續練字,剛又寫了幾個字就聽到外面傳來嘈雜聲,接著春雨跑進來:「哎,陳家表少爺不曉得怎麼了,說怎麼沒有他的東西,要來和小姐討,幾位少爺也在那起哄,丫鬟小廝們攔不住,往這邊來了。」這人怎麼這樣?曼娘放下手中的筆走到院門口,好在陳銘遠雖嘴裡說著,但並沒走到院子裡來,只是站在路上笑嘻嘻的,九少爺已經笑嘻嘻地開口:「十三妹妹,陳表哥給你送了字帖來,又要幫你帶那些東西回去給那邊的舅父舅母,你怎麼連個謝貼都不給陳表哥寫?」

  九少爺這一說,別的幾位年紀小的少爺也跟著笑了。陳銘遠還是那樣站在那,含笑看著曼娘。丫鬟小廝們都忍不住但又不敢笑出來,曼娘又氣又急,努力了又努力才道:「既然表哥都讓九哥來到我面前要謝禮了,那表哥要什麼?」說著曼娘回頭去問春雨:「你管著我屋裡的東西,我就問問,平常小廝們出去送東西,得的賞錢是多少?」

  曼娘這話一說出口,人全都愣在那裡,春雨急忙說了個數,曼娘臉一板:「拿三錢銀子來賞了。」說完轉身走進院子,這下糟了,九少爺心裡叫聲不好急忙上前:「十三妹妹,我們只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千萬別生氣。」

  見曼娘不抬頭,九少爺更加著急,用手往自己臉上打兩下,又連連作揖:「十三妹妹,你打我吧,我不該欺負你,不該跟著陳家表哥起哄,不該……」連說幾個不該曼娘都不理,只是進了屋子彭一聲把門給關上。

  這下九少爺更著急,陳銘遠原本也在氣急,本想見見曼娘,誰曉得竟變成這樣,手裡捏著那三錢銀子正準備轉身走,見曼娘進屋後把門關上,哎呀了一聲,怎麼忘了女孩子都要小氣些,就算是曼娘這樣也難免會小氣,早曉得就不該這樣起哄,結果曼娘生氣可怎麼哄?自己又不能變成女的進去屋裡哄他。

  幾個人都在那急得團團轉,春雨明白曼娘是借題發揮,畢竟陳銘遠這些日子來的太過頻繁,趁此絕了他的念頭也好。不過這陳銘遠生的那樣俊俏,又救了小姐,為何小姐對他這樣疏離?春雨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只知道小姐要她做什麼就做什麼,於是故意板起臉道:「幾位少爺,這裡是女兒家的內院,雖說都是親的,可也要分個男女內外。你們幾位進內院就已不當,此時又這樣氣我們小姐,難道要我去太太面前告狀嗎?」

  春雨這義正詞嚴的話一說出來,九少爺等人就面面相覷,但既然曼娘的門關的那麼緊,看來曼娘確確實實生氣了,只得道:「是,今日是我們不該,等十三妹妹出來,還請代我們賠罪。」說著九少爺帶頭,幾個少爺人人作揖下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2:30

第五十五章:心跡

  春雨也不敢受這禮,後退一步福下去道:「幾位少爺,你們啊,現在還請先回去,小姐這邊我自會去勸說。」說著春雨就招呼旁邊那些丫鬟小廝:「還不快些把少爺們都請回去?」丫鬟小廝們聽了齊聲應是,上前請九少爺帶了人出去。

  陳銘遠不曉得竟會這樣,被九少爺一拉方道:「是我的不是,本是開玩笑的,沒想到讓你們兄妹失和。」九少爺還沒說話,旁邊一個十歲的小童就笑著說:「哎,九哥,你可不許再帶著我們胡鬧了,不過說起來,十三姐姐也十六歲了,好像的確不能再像原來一樣。」

  十六歲,九少爺算了算就道:「的確,十三妹妹四月裡過生日,不如這樣,到時我們幾個湊份子給十三妹妹買一份大大的禮物,讓十三妹妹別生氣了。」年輕人都是愛熱鬧的,聽九少爺這麼說,立即人人爭先。

  眾人正在商量,就聽到前面傳來柳媽媽的話:「幾位少爺你們又在商量什麼?方才不是去起哄要什麼謝禮還惹得十三小姐不快,現在又要做什麼?」有嘴快地已經說出來:「柳媽媽,我們是在想,下月就是十三姐姐的生日,九哥既惹了十三姐姐,那不如我們湊份子給十三姐姐買份大大的禮物,好讓十三姐姐別生氣。」

  柳媽媽本就為的這事來,聽了這話算了算就道:「還真是,下月就是十三小姐十六歲的生辰,哎,去年是她及笄之年,要按了這徐家的例子,該大大地賀一次才是。偏偏遇到八爺娶親又給晃過去了,今年可又不巧,還在老太爺的喪期。」

  九少爺已經笑著說:「這有什麼,雖說祖母還在喪期,可我們已經是出了孝的,就是……」九少爺原本聲音還大,但看見柳媽媽面上笑容,聲音開始變小一些,好像這麼說不夠孝,可是的確已經出了曾祖父的孝期。

  柳媽媽已經開口道:「雖說禮法上講究哀戚於共,可你們都是年輕孩子,哪能這麼拘著。十三小姐的生日就在下月,不如我去問問太太,讓廚房到時備兩桌好酒菜,你們這些少爺小姐聚在一起吃喝玩笑,可好?」

  這自然是好的,九少爺謝過柳媽媽,柳媽媽也就回去稟告大太太。等柳媽媽走了,幾個少爺又在那嘰嘰咕咕商量,要湊多少銀子,買什麼禮物。陳銘遠手裡捏著那三錢銀子在那算著,四月,可是京城已經連來幾封信催自己回去,說太妃十分想念自己。還說已經十八,這會兒再議親也不算早娶,要為自己議親。

  議親嗎?陳銘遠唇角現出溫柔笑容,也曾想過自己的妻子將是什麼樣人,一直都只覺得模模糊糊,可是現在那張臉是這樣清晰,就是曼娘的臉。陳銘遠覺得心中豁然開朗,如果娶了曼娘,這個念頭越來越大,大的陳銘遠只覺得再裝不住。

  九少爺他們已經議論完了,笑嘻嘻地去扯陳銘遠的袖子:「陳表哥,你要不要也湊點銀子?」陳銘遠把手裡那三錢銀子順手塞給九少爺,突然向前跑。這是怎麼了?九少爺皺緊眉頭看著這三錢銀子,也太小氣了吧,而且就是曼娘給的。要知道,最少的一個也湊了一兩銀子。

  陳銘遠一口氣跑到大太太的上房,在院子門口被攔住:「表少爺,您要有什麼事,還請我們先進去通報一聲,這裡可是徐家。」自己確實太心急了,陳銘遠喘了一口氣,心裡活似揣了好幾個小兔子,抓心撓肝,不知道大太太會不會聽自己的,畢竟婚姻的事,總是父母做主。

  大太太正在和柳媽媽說方才的事就聽到丫鬟通報陳銘遠要見自己,不由淡淡一笑。柳媽媽已經道:「其實,這陳家表少爺是真有心。」大太太端著茶喝了一口:「有心的人多了,可一直有心的人少。讓他進來吧。」

  丫鬟請陳銘遠進屋,大太太一個眼色,伺候的人都退下,只有柳媽媽跟在旁邊。大太太看一眼陳銘遠,若論相貌、家世、性情,大太太都不得不說,陳銘遠是上上之選,況且現在明顯能瞧得出,陳銘遠對自己孫女,那是有情的。順水推舟做了這樁婚事,也是上好的。

  可再一想陳銘遠身後的那些人,大太太就覺得有些頭疼,端正坐好才問:「聽說表少爺要進京了,這回是特地來辭一辭我們的,那真是有心了。進了京,還請代我們向太妃、令祖父、令尊令堂等執意。說多謝他們前些日子的安慰。」

  陳銘遠心中已經想了很久該怎麼說話,可是大太太這一番正大光明的話說出來,陳銘遠就不曉得該怎麼和大太太說了。難道直接開口,我看上十三小姐了,想求十三小姐為妻?這樣會不會被罵孟浪,要曉得婚姻大事該稟過父母才行。

  但要不開口,往徐家求親的人又不少,到時大太太看中了一個,先定下來,那時等自己再回京說通了父母,派媒人來,豈不晚了?陳銘遠平日嘴十分會說話,可是今日就似被堵在那一樣,想了許久沒想出來該說什麼。

  大太太心中不由暗笑,但面上神色還是那麼端莊:「想來表少爺還要回去收拾行李,我也不好再多留了。程儀備好沒有?」這後面一句是問柳媽媽,柳媽媽應聲答道:「不光是程儀,連那邊舅爺舅奶奶的禮物都已備好。」

  大太太點頭:「既然如此,我就不虛留你了,想必你還有許多行李要收拾,許多親戚要辭。」這是下逐客令了,陳銘遠臉都已經通紅,額頭上有汗出來,再不說就晚了,起身跪到大太太身前:「晚輩有一件事,想求親家太太。」

  來了,大太太精神一振,但還是故意叫柳媽媽:「還不快些把表少爺扶起來,究竟是什麼事,你說吧。」陳銘遠的手握成拳,拼了:「晚輩對府上的十三小姐,有,」說到這陳銘遠頓一頓,看見大太太臉色如常才繼續往下說:「晚輩此次回京,定會說服父母,遣媒人前來求親,晚輩有個不情之請,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到時還請親家太太……」

  陳銘遠說不下去了,因為大太太的神色已經有些不好了。陳銘遠深吸一口氣:「晚輩知道親家太太定會覺得孟浪,可是晚輩雖則沒經過多少事,也曉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況且晚輩從生下來到現在,是頭一回如此動情。晚輩還求親家太太看在晚輩一片赤誠的份上,給晚輩一個機會。」

  這樣說還差不多,大太太調整一下坐姿,看著陳銘遠道:「起來吧,你要真做了我孫女婿,我也受得起你這個頭,要做不了,這還不折煞了我?」柳媽媽已經上前扶起陳銘遠,陳銘遠雖站起來,但並沒坐下還是看著大太太。

  大太太把手裡的茶杯放下,輕歎一聲:「年輕孩子容易衝動,瞧見個喜歡的就想娶回去也是人之常情,我並不會怪你。可是先不管太妃他們是怎麼想的,我今兒就問你一句,你能保證你這一生都只喜歡曼娘一個人嗎?不會看到別的美貌女子就把曼娘丟在後頭,然後納進門來?要曉得三妻四妾,對你們這樣人來說,本是本等。」

  那日曼娘在邱家的話又在陳銘遠耳邊響起,妻子也是女子,為何就只能生兒育女操持家務?而不能和夫君情投意合?陳銘遠覺得額頭上又有汗,大太太淡淡地道:「你也曉得,曼娘容貌不算出色,雖說我們這樣人家,嫁女兒容貌只是次之又次的東西,可是也難保有些男人以妻子容貌不好,而在外尋花問柳,問起來還要道,誰讓他家女兒生的不好。這樣苦,我不願曼娘吃,所以曼娘的夫婿,我定會挑了又挑選了又選。表少爺生的這樣出色,太妃又如此疼愛你,到時你真娶了曼娘過門,說不定太妃就會覺得曼娘容貌不夠好,虧了你,會為你擇幾房美妾。」

  陳銘遠那顆狂跳的心此時慢慢平靜下來,對大太太長長一揖:「親家太太的心,晚輩明白。但親家太太又怎麼能肯定十三小姐嫁給別人,別人就會不這樣想?晚輩別的不說,親家太太也曉得晚輩性情如何,陳徐兩家本是老親,再結一門親也是常理。況且既是老親,就不會那樣苛刻。」

  沒想到還會反將一軍,大太太不由低頭淺淺一笑,抬頭時候面色重又嚴肅:「你說的是有道理,可是我話放在這,我孫女的婚事我能做主,但你的婚事,你能自己主張嗎?你還是回家去和長輩商量吧。」說著大太太就道:「送客。」

  再次下逐客令,陳銘遠曉得這次是不行了,只得行禮退下。柳媽媽代大太太送客,走到院門口見陳銘遠這垂頭喪氣的樣子就輕聲道:「表少爺,這回家去和長輩商量了,長輩同意了再說,至於長輩要不同意,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陳銘遠眼睛一亮,是,回去和爹娘他們懇求,如果爹娘肯,遣媒人來,到時看在老親的面子上,這門婚事還有幾分可能,若不肯,那今日大太太不管答應什麼不都是白費嗎?陳銘遠頓時覺得歸心似箭,給柳媽媽作了個揖就匆匆離去。

  大太太房裡的事曼娘並不曉得,裝作氣惱在屋子裡待了會兒,等春雨她們進來也就和平常一樣。聽說九少爺他們幾個要湊錢給自己買禮物,曼娘倒笑著搖頭:「我都快不記得下個月是我生辰,九哥倒還記得。」

  秋霜最喜歡這些事了,笑著湊趣:「聽說不光是九少爺他們,還有幾位小姐也湊了份子,連十二小姐都出了一個月的月例。小姐您這個生日,定會過的十分熱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12:42

第五十六章:生辰

  曼娘任由秋霜說著,依舊在那做著針線,秋霜不由好奇問道:「難道小姐不願意過這個生日?那這樣的話,不就白費了這片心?」曼娘把手裡針線放下,嗔怪地看一眼秋霜才道:「你啊,還是那麼愛說話,讓春雨拿十兩銀子給九哥送去,就說這是我房裡你們幾個孝敬的。」秋霜本喜熱鬧,聽了這個就笑的拍一下手,又道:「不好叫戲班子,倒可以請雜耍的人。到時就擺在這花園裡,不好請長輩,就家裡這些少爺小姐,也夠熱鬧的。」春雨已經把銀子拿出來,順手就往秋霜手裡塞:「你既喜歡這些熱鬧,那就把銀子送過去,到時也好聽聽九少爺他們怎麼商量。」

  秋霜喜不自禁,脆脆地答應了一聲,就往門外跑去。春雨不由搖頭:「數她最大,可是性子也最跳脫,虧的是在小姐身邊服侍,要在別人身邊,還不曉得挨了多少竹板。」曼娘用手揉一下額頭:「跳脫些也好。」

  春雨沒有再說,見曼娘精力似有些不濟:「小姐何不先歇一歇?」曼娘站起身:「每日歇的身子都快軟了,我們去花園裡走走吧。」這是夏風出事之後,曼娘頭一次主動提起去花園,春雨忙應是,讓小丫鬟們帶好錦褥等物,陪侍曼娘往花園裡去。

  此時已是三月暮春時節,花園裡依舊奼紫嫣紅,和去年十月時候的冷清全不一樣。順著路一直走,就走到假山面前,血跡早已清除乾淨,曼娘卻覺得好像又看見夏風面無人色倒在那裡,額角有血不停滲出。

  春雨見曼娘面色恍惚,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您身子還沒有好完全,還是往那邊去吧,牡丹正開的好。」曼娘擦掉眼角的淚:「我沒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三年前,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姑母回來了吧。」

  三年前,春雨算了算日子輕聲答了聲是,害怕曼娘再次傷心:「小姐,不如我們去亭子裡坐會?」曼娘還是沒動:「我沒什麼,有些事,總歸是要忘掉的,但有些事,是怎麼都忘不掉的。」

  春雨低低地道:「小姐,夏風的爹娘已經拿了銀子和東西,買了幾十畝田地,還蓋了座小房子,說要送他弟弟去讀書,還說感念太太和您的恩德,要給您磕頭呢。」曼娘沒有說話,又在假山處站了會兒這才轉身離開。牡丹花旁的秋千架依舊在,曼娘走到秋千架前,春雨忙讓小丫鬟把錦褥放到秋千上,曼娘順勢坐上,閉上眼,彷彿還能聽到那日姐妹們的笑聲。

  一切都該結束了,睜開眼,曼娘的眼一片清明,對春雨道:「你說,我生辰那天,酒席要擺在哪好?」春雨見曼娘眼裡沒有了淚水,這才鬆一口氣,往這四周望了望就笑著指向上面的遊廊:「不如擺在那裡,到時雜耍的就在牡丹花旁邊,等看完雜耍,還能蕩下秋千呢。」

  曼娘瞟一眼春雨:「把酒席擺在這,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春雨推著曼娘:「橫豎都是家裡人,別說擺在遊廊裡,就算是在牡丹花下鋪幾塊茵墊,擺上酒席隨意吃喝也沒人會說什麼。九小姐在的時候,還不是曾經這樣做過?三爺還誇九小姐,說這樣才有名士做派。我還聽說,九姑爺也極其欣賞小姐這樣呢。」

  曼娘搖頭:「罷了罷了,我說秋霜去送銀子,耳根子會清淨些,沒想到你比起她的話也不少。」春雨吐下舌:「我這不是怕小姐您不開心,這才多說幾句?」曼娘把繩索抱在懷裡,抿唇一笑沒有說話。

  轉眼曼娘的生辰到了,這一日曼娘早早起來,著意裝扮後先去給大太太問安。大太太房裡已經坐了不少的人,瞧見曼娘進來大太太就笑著道:「今兒是你生辰,你也該好好地去樂一日。」

  丫鬟已經把墊子放下,曼娘恭敬磕頭後才道:「孫女爹娘不在跟前,還請祖母代孫女爹娘受了這禮。」大太太點頭:「好孩子,我已讓人去開了祠堂,到時你去祠堂給你娘磕個頭,見你過的好好的,你娘也安慰。」曼娘應是,起身眾人未免要賀一下她的生辰,曼娘一一謝過,這才在丫鬟婆子陪伴下往祠堂去。

  徐家宗祠氣勢巍峨,足足有三進,曼娘到的時候,祠堂側門已被打開,雖沒有專門看守宗祠的人,但徐家人口眾多,僅住在家鄉的就有四十多房,繁衍下來足有上千人口,每逢生辰忌辰婚喪大事,都有人要進祠堂拜。

  祠堂內外都打掃的乾淨,曼娘是女子,不能再往裡面去,只能在第一進處等候,不一時曼娘母親的牌位已被請出來,曼娘在靈前恭敬行禮過,又看著人把牌位請進去,也就出了祠堂往家裡行去。

  徐家是大家族,徐首輔又嚴令家裡的人在這村裡行動,不許坐轎騎馬驕傲於族人,曼娘來回都是步行。不時能遇到有扛著農具下田的農人,遇到晚輩曼娘要受禮,遇到長輩曼娘要行禮避讓,這短短一段路竟走了一頓飯時候才進了家門。

  一進家門十八小姐就迎上前笑嘻嘻道:「十三姐姐,雜耍班子都來了,酒席也備好了,祖母還讓人下好壽面,什麼都齊了,就等你這位壽星了。」曼娘捏捏十八小姐的耳朵:「你還忘了說一句,客人還沒到。」十八小姐搖頭:「誰說沒到?、十二姐姐、十四姐姐、十六姐姐、十七姐姐,還有十九妹都來了。除了小一些的,家裡的姐妹可都來了。」

  曼娘笑了:「得,你也說慢點,免得說的舌頭都卷,哎,你這些日子的口音倒不帶廣州那邊的。不過你的丫頭就難免了。」十八小姐的貼身丫鬟都是在廣州那邊買的,就算教了許久,那口音還是有些難改,見曼娘說自己,那丫頭已經開口道:「不似這樣的,奴婢已說的很好的官話。」

  噗,這下眾人都笑了,一路來到花園,酒席擺在牡丹花邊的亭子裡,十六小姐已經帶著十七小姐在那打秋千,除了小姐們,少爺們索性就坐到牡丹花下,在那拿著酒壺斟酒說笑。

  見曼娘來了,眾人齊齊上前迎接,異口同聲恭祝曼娘芳誕,曼娘還禮謝過,又請眾位兄弟姐妹先各自入席,這裡雜耍班就開始演起雜耍。

  因是進花園演,今日來的雜耍班一色都是女流,自家人也不安席,曼娘坐了上面,別人就按年齡大小依次坐下。大戲他們看的多了,雜耍卻看的少,再說徐家請的是有名的班子,雖是女流卻也有吞火耍劍飛刀等的表演,看到驚險處不免要喝一聲彩。

  吞過火耍過劍玩過飛刀,一身短打扮的女子抱拳往上面道:「今兒既然是小姐生辰,小的也就給小姐放一個芳誕永繼的火看看。」方才的吞火已經夠驚險的,現在還要放火?柳媽媽不由有些擔心,走上前道:「這裡總是花園,小姐們又沒經過見過,萬一?」

  這女子已經笑道:「越是如此,才能顯出功夫來。況且小的既然敢這麼做,自然萬無一失。」少爺小姐們都是想瞧熱鬧的,自然應了。

  那女子已經示意助手把火按順序放好,然後才團團又做一圈揖。十八小姐喜歡熱鬧,不等曼娘開口就讓人送一杯酒過去:「等放好了,我還有賞。」十四小姐噗嗤一聲笑出來:「十八妹妹你這脾性,還真有些不一樣。」

  十八小姐不以為意,只吐一下舌。十二小姐自從回到家鄉已經沉默很多,曉得只能夾起尾巴做人,此時見那女子要放火,於是身子往後坐一下小聲嘀咕道:「也不曉得萬一失手怎麼辦?衣衫首飾都是小事,就是這臉。」

  說的十四小姐也不由往臉上摸一下,諸姐妹中,十四小姐容貌最佳,酷肖生母,當日她生母若不是生的好,也不會被七爺看中,顧不得這家裡規矩嚴苛納了為妾。比起別人來,十四小姐更緊張自己容貌。

  偏偏十八小姐調皮,見她們倆這樣湊到十四小姐面前笑嘻嘻地說:「十四姐姐,你們兩個膽子還沒我的大呢,你看,我不但不怕,還敢去拿那火。」十四小姐不由伸手往十八小姐臉上捏一下:「是,我膽小,那你就擋在我面前。」

  見她們嬉笑,偏偏只有自己這邊冷清,這裡偏偏又只有自己一個,十二小姐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地道:「哎,還是十三妹妹有福氣,過個生日都這麼多人湊著歡喜。」此時已經放起來,卻和平常的煙花不一樣,而是用火湊成圖案和字,眾人都在鼓掌,幾個少爺已經歡呼起來,沒人聽到十二小姐的話。

  十二小姐更覺冷清,自言自語偏聲音還有些大:「只是大家都湊著歡喜,還不曉得八叔要給十三妹妹送些什麼禮來?」小輩生日,長輩很少送禮,十二小姐這話讓十七小姐的眼睜大一些,接著就問:「十二姐姐怎麼會這麼問?是十三姐姐過生辰,又不是八伯父做生日。」

  十二小姐一臉你不懂:「我在京城的時候和林家妹子見過幾回面,她說他們家和我們家的規矩不一樣,每回林家妹子過生,新安郡主和福王都會送些禮物給她。」這個十七小姐是真的不曉得,好奇地正準備接著問,九少爺已經道:「十二妹妹,你說這些做什麼?你要不服氣,下個月你過生日,我們也湊些銀子就是。」

  誰稀罕湊銀子過生日?見曼娘還是不以為然,十二小姐歎了口氣,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這裡回京?那女子已經放完了火,上前又說幾句恭祝的話,曼娘命人把賞賜給下,這才笑著道:「十二姐姐原來是吃醋了,下個月是十二姐姐十七歲的生日,我們也湊份子吧,我拿二十兩銀子出來可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3:53

第五十七章:禮物

  十八小姐已經拍起掌來:「果然十三姐姐是財主,一口就拿出二十兩,那這樣,我也湊十兩。」九少爺不由搖頭:「今兒這酒席在外,這雜耍班子連著下人們各自的賞錢,也不過就三十來兩,你們兩個一口就把這銀子全都湊了,難道要我們一個銅板都不出?」

  雖說這家裡的少爺小姐們月例都一樣,但各自的貧富不同,曼娘不必說,就算沒有和九小姐合伙做的那個鋪子,先頭八奶奶的嫁妝就在她手裡。十八小姐和九少爺這些也是有錢的,十四小姐本是庶出,平日就靠那點月例過日子,這回湊了曼娘的趣,要再湊十二小姐的有些不願,聽了九少爺這話不由鬆口氣,但願別再湊銀子了,不然這月的月例又不能用了。

  十八小姐已經笑嘻嘻道:「九哥果然小氣,嘴裡說著要湊,卻只肯說拿一個銅板出來。嘖嘖,果然是要娶媳婦的人了,要把那些銀子攢著給九嫂子做私房。」九少爺一張臉不由紅了,十六小姐起身捏住十八小姐的臉:「怪不得別人都說,小姑子難纏,原來我還覺得不是,誰知今兒見了十八妹妹這話才曉得人家說的是真的,這九嫂子還沒進門呢,你就這樣,等九嫂子進了門,還不曉得怎樣難纏呢。」

  說著十六小姐就笑起來,十八小姐不依:「得,果然是親哥哥妹妹,這會兒就欺負我這個堂妹。」眾人大笑起來,以九少爺挑頭,又為十二小姐湊份子過生日。既然曼娘和十八小姐拿了大頭,九少爺提議別人不過每人拿出一吊錢罷了,人不少,算下來的話也湊了有四十兩銀子。

  本來這給十二小姐過生日湊的份子該讓二房的人張羅,可是二房別的小姐也不在,少爺們的話,年紀都要小些,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又交給九少爺張羅這事。九少爺一張臉頓時苦起來:「哎,方才十八妹妹還說我要攢私房給你們九嫂子,這會兒又讓我做這個,就不怕我把這銀子全給你們九嫂子了?」

  十八小姐已經笑的蹲到地上:「九哥你要真能這麼做,我就佩服你。」說著十八小姐把手指給翹起來,眾人又笑起來,說笑一會兒,又重新吃喝,十二小姐看著曼娘那落落大方的樣子,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前面,那時二太太正過來尋大太太說話,聽了丫鬟們的回報就笑著對大太太道:「真不是誇大嫂,這家裡這麼多的孫女,數曼娘頂是個尖兒,就不曉得這朵鮮花到時落到誰家?」孫女給自己掙面子,大太太也十分歡喜,笑著道:「她小小人兒,哪能禁得起這樣誇?說來我還不曉得小十二的生日就在下個月,這麼多年也忽略了。」

  二太太笑了:「小十二不也是小小人兒?忽略也是平常事。」說著二太太就吩咐身邊的丫鬟:「回去和吳家的說,十二小姐生辰那天,整治兩桌好酒席,那酒席就擺在石榴花下,可不能因那幾日要過端午,就忘了。」丫鬟應是走出去傳話。

  大太太瞧著笑了:「你疼小十二也夠了,只怕有人會不曉得。」二太太淡淡一笑,笑容裡有幾分歎息:「誰沒有個年輕的時候?說起來,我剛嫁過來的時候,和大嫂你還不是?」說著二太太停下,大太太也笑了:「那時也怪不得你,那時我也未免年輕氣盛,後來才曉得,身邊的人雖是為你好,可有時也太過了些。」

  妯娌倆相視一笑,那時面和心不合,身邊的人也怕各自的主人吃虧,難免多說了幾句。怎麼也沒想到幾十年後兩人會坐在一起喝茶閒聊說起往事不過是一笑。

  想到這件事,大太太遲疑下才道:「小十二異日出閣,這身邊人可要仔細挑了,可別是那種名上是忠心耿耿,其實一直挑唆著主人爭這搶那。」這是自然,二太太也點頭:「所以她的身邊人,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留心,就怕蔫壞的那種。」

  這可不光是為徐家的名聲著想,大太太點頭,未免要談到十四小姐的這樁親事,兩人對這門親其實都各自有看法,不過徐家在未來的那麼四五十年內不會敗落,劉家自然也會對十四小姐好,談了會兒就轉到三房意欲為六爺立嗣這件事上來。

  七爺一妻一妾共生了五子一女,三太太想為六爺過繼的就是七爺的第三子。雖說照理沒成親就歿的人一般不立嗣,但三太太既想為六爺立嗣也是人之常情,這兩位做嫂子的自然不會反對,只是覺得七奶奶未必會願意兒子過繼出去,說了會兒閒話,丫鬟來報那邊的酒席已經散了,二太太就準備帶上自己的孫子孫女回去。

  二太太正準備起身,大太太剛起身打算送她,就見柳媽媽走進來:「太太,京城那邊遣人送端午節禮來了。」大太太不由愕然,雖說端午節就在下月,可今日才不過二十二,離了半個月呢,怎麼就讓人送節禮?

  柳媽媽已經笑著道:「是八爺府上送來的,還有書信。來人還說,還有八爺給十三小姐帶的東西。」大太太微一思索就明白了,笑著道:「這倒是兩便,既有你八爺給十三小姐帶的東西,就送到你十三小姐這邊,不用先送來給我過目。」

  柳媽媽應是,二太太已經笑道:「老八自從娶了這個媳婦,比原先穩重多了,也比原來細心。」大太太點頭:「我們做長輩的,不就盼著一家子順順當當的?現在這樣,我就放心了。」說著京城裡的人已經進來給大太太磕頭,大太太見來人是難哥兒的奶娘,明白這是新安郡主的意思,對這個媳婦也滿意起來。

  東西送到園子裡的時候,少爺小姐們雖散了酒席卻還沒有走,見京城送來禮物,十八小姐的唇往上揚,正準備說幾句時十七小姐拉著她輕輕搖頭。十八小姐忙收了口,若再這樣刺人那不就和十二小姐一樣?這樣可不好。

  十二小姐見京城竟然送了禮物,想到自己方才說的,不由又羞又慚起來,好在眾人沒一個提的,只是圍著箱子看是什麼東西?曼娘總還是孩子家,除了慣例的衣料外,京城送來的也多是些玩意,十八小姐從箱子裡拿出一只萬花筒來,驚訝地道:「哎,我也有這個,就是沒有這麼精緻,不過一只萬花筒,外面竟還雕了這麼細緻的花。」

  九少爺眼尖,已經笑著道:「你往那萬花筒底看看。」十八小姐依言翻去,看了就笑:「難怪不一樣,原來是內造的。」皇家的工匠,比起外面工匠做的,又要小心謹慎的多,一支萬花筒本也平常,可必要雕上無數細緻的花才能顯出手藝來。

  除了萬花筒,還有一支遠望鏡也得了眾人的喜歡,特別是少爺們你爭我搶,徐家並不是沒有這樣東西,不過這總是長輩鎖在書房裡不許小孩子碰的。

  十二小姐見曼娘和平常一樣,只是帶笑看著眾人,並沒有得了這許多東西就十分自得。也沒有來刺自己,想到自己方才說的話,一向覺得自己都對的十二小姐不由沉默了。或者祖母說的是對的,都是一家子姐妹,以後嫁出去還要各自守望相助,家裡又沒虧待了哪個,哪能這麼小家子氣,總覺得別人看不起自己?這哪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想到這十二小姐心中頓時大慚,難怪祖母要把奶娘攆出去,這種口口聲聲待自己好,但總是挑唆著祖母對自己不大好,姐妹們看不上自己的人的確是要不得的。十二小姐開口想說,但還是忍住了,橫豎以後慢慢改了就是。

  看完了禮物,各人也就告辭,送走了客人,曼娘回到自己院裡,雖十分疲倦卻還不能立即去歇息。京城裡來的人還等在哪裡,曼娘也有話要問她們。

  剛走到房裡坐定,來人就上前行禮:「願十三小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曼娘知道這是難哥兒的奶娘,原先那個奶娘嘴不是很好曼娘親自挑選上來的,讓她起身就對春雨笑著道:「瞧你汪嫂子,這才去了京城多少日子,就會這樣說話,還不曉得是不是要和我要賞錢。」

  春雨笑著應是,汪嫂子已經笑道:「小的托賴小姐和哥兒的福,現在一家子都這麼好,哪敢要賞錢?只是小的也沒有什麼可孝敬小姐的,只有給小姐多磕幾個頭。」

  說著汪嫂子又要趴下去磕頭,曼娘忙讓春雨扶住她,問了幾句徐啟和新安郡主的起居,還有兩個弟弟和林琉玫的日常,曉得他們都好也就放心了。汪嫂子還道:「難哥兒今年剛一進京就開了蒙,還得了福王的贊。說這孩子生的機靈。」

  曼娘不是那樣小氣的人,聽了繼母和父親過的和睦點一點頭:「如此我就放心了。」汪嫂子照顧難哥兒日子也長了,曉得曼娘的用意,也道:「小姐的苦心,小的定會告訴哥兒的。」曼娘只淺淺一笑,汪嫂子見屋裡的人都是曼娘的心腹,這才讓人把一個匣子拿進來:「這是二百兩銀子,八爺說讓小姐您零花的。」

  曼娘的眼不由有些酸澀,輕聲道:「我在家裡住著,哪裡缺銀子了?爹爹也真是。」汪嫂子已把匣子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匣子:「小姐,那日小的們出門,在德州時候遇到陳家表少爺,陳家表少爺說恭賀小姐您芳辰的,小的們不敢自專,讓人急報八爺,八爺說,由小姐您自己定奪。」

  陳家表少爺,那是陳銘遠,曼娘只曉得他已回京,算著日子,和這些送節禮的人在路上遇到也屬平常事,只是他這送禮,又唱的哪一出?曼娘只覺得這匣子燙人的很,竟不敢打開看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4:03

第五十八章:焦慮

  屋裡的人都靜悄悄等著,等著曼娘打開匣子,汪嫂子這一路上都在猜這匣子裡面到底是什麼,可心裡就算再好奇,也不能打開看看,萬一裡面還有什麼傾訴衷腸的信呢?說來陳徐兩家是門當戶對,或者這就是八爺讓曼娘自己定奪的意思吧?

  汪嫂子在那轉著心思,春雨等人也在那焦急等待,秋霜性子最急,都想開口問了,冬雪忙扯住她。曼娘過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把匣子一推,招呼春雨:「你帶了這匣子去,就說這裡面是陳家表哥給我生日送的禮,我不敢自專,特地請祖母瞧瞧,若有什麼好玩的還請祖母先留下。」

  說著曼娘就讓春雨過來收拾,讓春雨去,春雨自然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春雨明白曼娘的心,可是這樣是不是有些太不好了?畢竟這匣子八爺早已知道,算不上什麼私相授受。春雨本來想再勸勸曼娘,但見曼娘背著自己,只是往窗外瞧,春雨也就了然,收了這匣子就對汪嫂子道:「嫂子一路辛苦了,秋霜,帶嫂子下去喝茶用飯,再取五兩銀子給嫂子。」

  秋霜答應了,汪嫂子曉得春雨能在曼娘屋裡做主,忙笑著推辭道:「這都是應當的,怎好受小姐的大賞?」秋霜已拿了銀子出來,笑嘻嘻地把銀子遞給汪嫂子:「嫂子你這一路本就辛苦,再說你回去,八爺定會叫去問的,到時難道你說,小姐一錢銀子都沒賞你?那八爺心裡怎麼想?」

  汪嫂子又趴在地上磕了個頭,這才拿了銀子跟秋霜走了。冬雪端一杯茶送到曼娘手裡:「小姐,那匣子,其實,」曼娘喝一口茶定定心:「我知道,可是這事,其實由不得我做主。」也由不得陳銘遠做主,兩家看起來是門當戶對,又是老親,但陳銘遠的親事,別說他,連他父母都不好做主的,倒不如先絕了念頭。

  春雨去到大太太房裡時候,大太太身邊並沒有別人在,只有柳媽媽在那說徐啟他們送來些什麼節禮,瞧見春雨進來,柳媽媽笑著道:「難道是小姐有什麼事?」柳媽媽是大太太心腹,自然不需回避,春雨已經把匣子呈上,又把曼娘的話說了。

  大太太聽完就笑了:「陳家這孩子,還真是想的周到,雖然稍魯莽了些,但這樣才有誠意。不過我的孫女就更好了,這件事上也不自專。」柳媽媽輕拍一下大太太的馬屁:「那是,也要瞧瞧是誰教出來的,不是我誇,十三小姐這樣的,找遍了都尋不到和她一樣的。」

  大太太心裡高興,也不打開匣子就帶了柳媽媽往曼娘屋裡來,春雨雖聽不懂大太太話裡意思,但也曉得這樣的話,說不定和陳家親事能成。陳銘遠的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上上等的,這才是頂頂好的親事,春雨為曼娘高興,臉上也現出歡喜神色,一路服侍著大太太過來。

  曼娘見祖母來了,急忙起身相迎,大太太讓屋裡服侍的人都退出去,這才把匣子拿出來對曼娘道:「這孩子走之前,曾和我說過,回京稟過父母就遣媒人上門,他這樣對你,也是有心了。」

  這在路上能遇到,得花多少心思?曼娘聽了祖母的話,面上不由微紅,大太太又道:「我曉得你是個穩重人,怕一旦接了他的東西,親事不成,不管是你和他面上都沒光。只是我也說一句,你和他也是表兄妹,他大大方方送上賀你生辰的禮,又沒說別的,你也接了就是。東西再貴重,難道你就受不起,難道我們徐家就沒有一般樣的東西還禮的?」

  曼娘被大太太說的一笑:「孫女想的太多了。」大太太把匣子遞給她,示意曼娘自己打開,此時匣子就沒有那樣火燙,輕輕一開就打開,裡面並不是什麼古玩,而是一疊字帖。

  曼娘的心裡生起的,不曉得是什麼,是失望還是釋然,好像都有。大太太已經拿起一張字帖看了看,笑著道:「這孩子還算有心,哪裡尋出這些名家字帖裡傾訴衷腸的話?」竟是這樣的?曼娘的臉又紅起來,大太太拍一下孫女的背:「我逗你的,他要真敢送這麼些字帖過來,我就封了這個送回陳家去,哪有這樣輕狂的?不過這孩子的確有心,這些字帖,都是外面很難尋到的。」

  曼娘的臉這才恢復平靜,有些嬌嗔地對大太太道:「祖母又哄我。」大太太拍拍孫女的手:「雖說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但兩人之前若能各自喜歡,成就姻緣也是一樁好事。現在瞧來,陳家這小子對你是有心了,你呢?告訴祖母,對他是怎樣的?」曼娘的臉又紅起來,對陳銘遠,好像和別人有些不同,但是這種不同又理不清楚。最後只有搖頭:「孫女也不曉得。只是,不討厭他。」

  不討厭就好,夫妻是要一輩子的,相看兩厭怎能做夫妻?大太太點頭:「我曉得了,這件事呢,你知我知他知,別人也不知道。你也不需放在心上,能成自然是好,不能成,我徐家女兒難道還嫁不掉嗎?」

  曼娘的臉越發紅了:「祖母教誨,孫女知道。」大太太拍拍她的手:「不是教誨,我也是從年輕時候來的,自然曉得能嫁一個喜歡的人是多麼好?別的不說,當年你祖父去求親時候,我之前可是從屏風背後望過的,覺得這個人不討厭才讓丫鬟去告訴了我娘,我娘才應了這門親,一轉眼,都快五十年了。」

  說著大太太感慨地笑了,曼娘曉得這是祖母勸自己別太放在心上,畢竟大太太和曼娘都知道,陳銘遠的婚事太妃是定要做主的,就算陳銘遠有心,他拗不拗得過太妃還是兩回事。這事悄悄地來悄悄地去,成了那是最好,不能成也沒人知道什麼。

  陳銘遠並不知道大太太在勸慰曼娘,算著日子,曼娘已經收到自己送去的禮物,就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恨不得一飛就飛到她身邊問個究竟,可是關山萬裡,不是想想就行。回京也有七八天了,也曾對爹娘提過自己婚事的話,可剛提一個話頭爹娘就說,這件事當初算命的說要到以後,再說還要太妃點頭。

  可是太妃偏偏又和太后一起出城去報恩寺住著給諸位先帝祈福去了,而且太后傳下懿旨,此次祈福事關重大,不許人前去求見,總要等到事情完了才能回來。這一去少說也要一個月,陳銘遠只覺心裡焦躁,這不許去見那就只有苦苦等著。

  每日陳銘遠也無精打采,算著太妃回來的日子,也不去和那些同伴呼朋喚友各處玩耍。京城已經很熱,到處都是蟬鳴,陳銘遠躺在自己院裡的大樹下面,算著日子,還有三天太妃就回來了,齊王府已經接到消息,讓三日後去接太妃的駕,到時自己也一起去,見了太妃就直接說出。

  猛不防一個小石頭打在陳銘遠身上,陳銘遠也沒起身,接著笑聲響起:「哈哈,我就說,銘遠這些日子定是病了,瞧這魂不守捨的樣。打他他都不起來。」

  陳銘遠坐直身子,看著說話的人滿臉無奈:「三皇子你老人家怎麼又過來了?您老人家不是剛開了府,要娶媳婦了,不忙著娶媳婦還過來我家做什麼?」聽到聲音的丫鬟小廝們走出來,見是三皇子也不吃驚,只是去準備茶水點心。

  三皇子坐到陳銘遠榻旁邊:「去,去,你才老人家呢?我娶媳婦一應都有定制,自有人去忙亂,我只用試衣衫就成。倒是你,回來都七八天了,就那天進宮去了一趟,以後都不見你。我還以為你又尋了別的好玩的,誰知一問,你竟天天坐在家裡發悶,到底怎麼了?難道你回家鄉一趟,路上遇到什麼花精柳怪,把你魂給勾走了?」

  私底下陳銘遠和三皇子也沒那麼多規矩,陳銘遠又懶懶躺下:「什麼花精柳怪,朗朗乾坤哪裡來的?再說我成日出入宮廷,身上總還是沾了些龍氣,真有精怪的話,也早被嚇跑了。」三皇子做個鬼臉表示不信,順手拿過西瓜放到嘴裡:「哎,我現在就想著快些娶媳婦,娶了媳婦出宮住著,以後去哪都方便了,不然出宮的話,母後總要東問西問,怕我出什麼事。」

  陳銘遠抬頭看著三皇子:「那是娘娘關心你。」皇後所生的大皇子早夭,之後再沒生皇子,只有兩個公主長成,今上雖沒立太子,但以母族來說,三皇子出身最高,朝中已經隱隱有建議立三皇子為太子的風聲。畢竟雖說無嫡立長,可是二皇子本就早產,到現在身子一直不好,常年以藥物護著,雖則十八已經成了親,卻一直沒有分府出宮。

  私下有流言說,二皇子身子孱弱到無法御女,一個可能沒有後的皇子,怎麼說都不是太子的合適人選。三皇子既被朝臣視為太子的合適人選,皇後對他多有照拂也是常事。

  陳銘遠又是呵呵一笑,三皇子眼珠一轉,聲音變的很小:「哎,我聽說你想娶媳婦了。」這讓陳銘遠差點跳起來,看著三皇子十分嚴肅地說:「這話可不能亂說。」三皇子才不在意:「別人罷了,我你還不認得,快說說,看中誰家姑娘了,可別是林姑姑,你真要娶了她,那不就成我長輩了?」

  陳銘遠白他一眼:「我就算誰都不娶,從太妃那論起來,不也是你長輩?要曉得,我叫正榮叫表兄,而你要叫他堂叔。」三皇子又是一笑,只有私下裡相處起來,他才有個孩子樣,而不是在群臣面前的老成持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4:14

第五十九章:成長

  丫鬟又端上幾樣點心:「這是太太聽到殿下來了,特地命人重新做的,說殿下上回來時稱贊過。」三皇子啊了一聲拿起筷子就去夾點心,陳銘遠急忙先吃了一個,含糊不清地說:「你也少吃點,上回多吃了兩個結果鬧的肚子疼。」

  三皇子拿起筷子吃的很香,見陳銘遠把點心咽下去才滿不在乎地說:「你也別這麼小心翼翼,這是在你家,你又是你家的心肝寶貝,誰瘋了才會對你不利。」陳銘遠不愛吃點心,不過是為三皇子試吃一個,拿過手巾擦手,順便給自己倒杯茶解下膩:「小心些好。」

  三皇子沒有說話,專心地消滅點心,院子門口已經傳來笑聲:「我就知道三侄兒你又來這騙吃的了。」堂堂一個皇子被人說成是來騙吃的,三皇子抬頭看著說話的人,露出一口白牙也不生氣:「小表姑你要不要也來嘗一口?」

  說話的人是林琉玫,她也是陳家的常客,不過這些年年紀漸大,新安郡主已經不讓她再隨便往陳家跑,此時林琉玫手裡還牽著琦年,顯見是先去邱家約的琦年,然後再是借了送什麼東西來的陳家。

  琦年小的時候也是常出入宮廷和皇子公主們說笑玩耍,那時可以不拘禮儀,但現在眾人都漸漸長大,不能再像孩童時候一樣。林琉玫的母親是宗室郡主,自然可以小擺下長輩架子和三皇子玩笑,琦年卻規規矩矩上前給三皇子行禮。

  三皇子叫起琦年才歎了一聲:「哎,本來覺得在宮裡沒趣的很,想出來尋人玩耍,結果好容易出來了你們又這樣規矩,真是不好。」林琉玫一顆心都在陳銘遠身上,曉得陳銘遠回來後就想來尋他,可是被新安郡主攔住了,說現在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如果陳銘遠有心,陳家定會遣人來上門求娶,現在什麼都沒定下就往人家家裡跑像什麼話?

  林琉玫不料一向疼寵自己的娘會這樣說,倒像被人打了一棒似的,去找外祖父訴苦。平日縱著林琉玫的福王這回同意新安郡主的話,說福王的外孫,自然是別人來求而不是自己去尋別人。林琉玫見外祖父也不幫著自己,不由眼淚汪汪地問那為何娘當日就去徐啟面前?

  一句話把福王給問住,還是福王身邊服侍的人笑著道,初嫁從父母,再嫁由自己。沒出閣的閨女,當然要矜貴些。林琉玫想想也有道理,於是耐住性子不來尋陳銘遠,今兒是看見莊上送來新鮮瓜果,於是去邱家約了琦年,拿了些瓜果說送到陳家,這才算被新安郡主放出來。

  等聽了三皇子這麼說,又聽琦年接了句,現在已經不是小時,自不能再隨心所欲。林琉玫不知為何悲從中來,淚不由自主落下,這讓眾人嚇了一跳,琦年忙攬過她的肩:「你今兒是怎麼了?怎麼說這麼一句就哭了,誰欺負你了?」

  林琉玫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眼淚吧嗒吧嗒只往下掉,琦年勸了好久,三皇子也嚇得忙放下手中的筷子,連連給林琉玫作揖:「小表姑,我沒說你什麼,你愛嫁誰嫁誰,我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林琉玫過了好久才抬起一張淚臉看向陳銘遠:「銘遠哥哥,剛才琦年說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隨心所欲。那你會不會也變了,不會再疼我了。」真是小孩子,陳銘遠笑了,拍拍林琉玫的肩膀安慰:「我從來都把你當妹妹看啊。」

  這樣的回答並不能讓林琉玫滿意,她搖頭:「我的意思是,銘遠哥哥,你會不會娶我?」轟的一聲,別說陳銘遠,就算是三皇子都覺得五雷轟頂,琦年差點想去捂林琉玫的嘴,可轉念一想,現在年紀也漸漸大了,這件事早晚都要說出來,畢竟沒定下來就不能讓林琉玫安心。

  只是不曉得自己表哥會怎麼回答?琦年不由一笑,說來表哥和林妹妹,不管相貌家世都是極配的,而且又彼此熟識,知道對方的性格脾氣,若表哥真有意,成就了這門親,也是件好事。

  林琉玫脫口而出,雖然新安郡主說過做女子的不能這麼上趕著,可是能嫁從小自己就想嫁的人,有什麼不好?畢竟陳銘遠生的這麼好,家世那麼好,再不開口說不定太妃就為他做主,那時一切都遲了。

  陳銘遠沒想到林琉玫會這樣直接,還好還好,這裡的人都是平日大家很熟的,而且絕不會出外隨便亂說的。陳銘遠毫不遲疑地開口:「林妹妹,我從來都只把你當妹妹看,等你以後出嫁,妹夫欺負了你,我定會去幫你討公道的。」這話已經說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林琉玫一顆心只覺得被冰水潑的冰冷,看著陳銘遠整個人都傻了,淚流的更凶,過了好久才說:「銘遠哥哥,我不能嫁你嗎?」

  陳銘遠搖頭,不能,以前是還小不知道,現在知道了,自己從來都是把她當妹妹的。林琉玫哭的更厲害了:「我何必要你幫我討公道?我有外祖父,我有娘,有那麼多的人,何需要你?銘遠哥哥,她是誰?」

  她?抱了看熱鬧心態的三皇子登時耳朵就豎起來,難道說真是心裡有人了?不然怎麼會拒絕林琉玫,要知道林琉玫可不光是家世,生的也是一等一的出色,至於性格,這樣出身的人性格刁蠻些也是常事。究竟是什麼樣人能讓陳銘遠捨棄林琉玫這樣的而選擇她?

  想到曼娘,陳銘遠整顆心都柔軟起來,只是現在什麼都還沒成,不能說出她的名字,不然對她不好。陳銘遠唇邊的溫柔笑意讓林琉玫更加心慌起來,這種笑容很少能看見,而此時卻是為了另一個女子。一想到另一個女子會和陳銘遠一起生活,會和他生兒育女,林琉玫的心頓時像被針扎一樣疼,用手捂住心口,林琉玫的嗓子嘶啞:「誰?告訴我她是誰?」

  陳銘遠搖頭,對琦年道:「表妹你先把林妹妹送回去,至於她是誰,以後你們會知道的。」三皇子也曉得這件事情不小,萬一林琉玫知道了這人是誰,對她不利可怎麼辦?畢竟人人都還要過日子,忙點頭:「是啊是啊,邱姑娘你先送小表姑回去。好好地和郡主說,讓郡主多勸勸她。」

  這是大事,琦年自然點頭,叫來丫鬟說林琉玫突感身體不適要送回去,就不去前面辭了,就急忙扶住林琉玫離開。林琉玫哭的肝腸寸斷,怎麼都不看走。琦年在她耳邊勸了半響才把她半拖半拉地帶走。

  三皇子一等她們走了就笑嘻嘻地去撞陳銘遠的肩膀:「哎,告訴我她是誰?讓你寧願得罪福王也要娶她?要曉得,就算你娶個公主,說不定也不如娶林家小表姑這麼有錢。」公主的嫁妝一應都有定例,再得寵的公主也不能把皇宮內庫搬走。

  但福王只有一個女兒,新安郡主雖則再嫁,但現在還沒另生孩子,福王私財會歸於新安郡主也就是會到林琉玫手裡。況且不僅是嫁妝,福王一脈算下來已經斷絕,皇帝也會對林琉玫的夫君給以照拂。

  究竟是什麼樣人能讓陳銘遠拒絕娶林琉玫的巨大好處而選擇別娶?看著三皇子那亮晶晶的眼,陳銘遠笑了:「你還是好好地忙著你的婚事吧,我聽說你的一位妃子兩位側妃可都是非常出色的美人。」

  天子娶九婦,皇子雖沒有一娶就娶九個,可娶妻也不會只娶一個,而是配一正妃兩側妃。聽到自己被打趣三皇子臉紅一下:「什麼非常出色的美人,還不是那樣?對了,你快些說,那位究竟什麼樣的,特別美特別有才?」陳銘遠決定把這話給打住:「做男子的,議論別人的內眷,總是不好。」

  嘴真是緊,三皇子越發肯定陳銘遠的意中人只怕不是那樣世家大族出來的,不然陳銘遠怎麼會這麼一副保護姿勢?歎氣道:「你真要娶,也要先說服太妃啊。」陳銘遠點頭表示知道。

  琦年安慰了林琉玫一路,林琉玫就是哭什麼都沒說,等到了徐啟住所,琦年和丫鬟先送林琉玫進屋,然後才讓丫鬟去稟告新安郡主說林琉玫身體不適。

  新安郡主正在和遣往家鄉的人在那說話,緊趕慢趕,這些人總算是在端午剛過沒幾天到了,呈上信件,把家鄉送來的禮物點清楚,看著信上熟悉的字,新安郡主不由笑道:「曼娘越來越穩重了,要她在京城,我也能少些操勞。」

  汪嫂子站的筆直:「現在林小姐也已大了,郡主可以讓林小姐學著些。」新安郡主搖頭:「她可不成,被我嬌慣壞了,你們這一路也辛苦了,下去吧。」汪嫂子正要退下丫鬟就進來報,說林琉玫身子不適已經被送回來。

  新安郡主不由搖頭,讓管家去請太醫,自己帶了人去看女兒,等進了屋見林琉玫哭的滿臉是淚,並不是身體不適,不由愣了下。琦年讓丫鬟們都退下,低聲把這話說了。對陳銘遠,新安郡主雖喜歡,但沒喜歡到一定要他做女婿的份上,此時聽的這話就對琦年道:「辛苦你了,還請先回府去。」

  琦年曉得這是她們母女要說私房話,行禮帶人離開。新安郡主叫進一個心腹丫鬟,讓她等太醫來時,就說林琉玫受了驚,嚇的痛哭不止,讓開安神寧心的藥來。丫鬟應是退下,這裡新安郡主才把女兒抱住:「我當是什麼事,不過這麼一點小事,你哭什麼。」

  林琉玫見了母親淚越發流的急:「這不是小事,是我的終身大事。」新安郡主把女兒哭的已經被糊住的髮往耳後攏一下:「是你的大事,可是這種事,不是一人喜歡就好,還要彼此心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4:29

第六十章

  林琉玫偎依自己娘懷裡,還是哭個不停:「什麼心照,那時不都是小孩子,現大了自然才能開口。娘,您去尋太后說,就說喜歡銘遠哥哥,要嫁他,您讓太后賜婚好不好?」太后賜婚,陳家也定樂成的,等嫁了陳銘遠,那時再慢慢地說服他回轉來,大家從小青梅竹馬,哪是外面隨便結識的女子可比?

  林琉玫這一路上想來想去,最好的主意就是這個,可要先說服自己的娘。女兒真是長大了,連這個主意都想到。陳銘遠這孩子,新安郡主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自然曉得他脾氣是什麼樣的,沒有答應女兒而是問道:「陳家時候可曾問過那女子是誰?」

  林琉玫點頭:「問過了,可是他不肯說。娘,女兒從小就喜歡陳家哥哥,求您了。」林琉玫話裡已經帶上一點撒嬌,新安郡主險些心裡一軟就答應了,畢竟就以新安郡主對陳銘遠的了解,嫁過去後林琉玫也不會受什麼委屈,可是夫妻之間,不是說不受委屈就是夫妻了,新安郡主看過太多相敬如冰的夫妻了。

  正妻守著尊榮,丈夫外自有解語花。能強求陳銘遠娶自己女兒,可是能強求陳銘遠心中只有自己女兒,待女兒不是賓客一般嗎?看著女兒如花面容,新安郡主的心又重又轉硬:「玫兒,娘到現只有這麼個閨女,當然要求什麼娘都巴不得給,可只有這件事,娘還要再考慮。」

  為什麼?林琉玫已經停止哭泣,奇怪地看著自己母親,新安郡主仔細心裡思慮過才問女兒:「可知夫妻二字因何而來,夫妻之間,並不是只有生兒育女侍奉長輩打理家裡事務。還有別的,耳鬢廝磨畫眉之樂。」這後面的話不由讓林琉玫紅了臉,新安郡主款款地再勸解女兒:「也是明白銘遠哥哥的,他定下的事一般不可回轉。那個女子,定是他心中十分要緊,他這才不顧太妃上,也要開口向太妃說。玫兒,娘之前曾和說過,喜歡一個,也要知道他心裡有沒有別,若有了別,就算再好也不能喜歡。」

  林琉玫眼裡有疑惑不解:「銘遠哥哥要真喜歡,那等娶了後,可以把那女子納為妾。」看著女兒一副這已經是做了極大讓步的表情,新安郡主搖頭:「先不說那女兒可能是出身世家大族,世家大族的女兒哪有給做妾的道理。就算她真可以委身為妾,玫兒,有這麼個妾身邊,正妻的日子會好過嗎?別忘了,曼娘姐姐是為什麼要和俞家退婚。」

  不就是因綿珠和俞泠情投意合,曼娘要成全他們才提出退婚的嗎?新安郡主看著女兒臉上似懂非懂的神情,輕輕拍著她的背:「玫兒,曼娘姐姐和俞家,還是自小定親呢,曼娘姐姐,心裡未必沒有那個的影子,可是她還要忍痛退婚,不就是為了今後?」

  林琉玫的頭低下去,聲音變的很小:「可是,覺得,能夠嫁了自己喜歡的,就算再苦都願意。」這個孩子啊,果真是沒吃過苦的。新安郡主還待說話,丫鬟已外頭道:「郡主,藥已經煎好了,儀賓也已回來,聽說小姐受驚,要來瞧瞧小姐。」

  新安郡主讓丫鬟端著藥進來,拿了手巾給林琉玫擦著臉,輕聲道:「父親進來,可別這樣哭哭啼啼的。」說著丫鬟已經端了藥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徐啟,看見徐啟,林琉玫眼圈又是一紅。林琉玫父親早逝,徐啟性情溫和,繼父女之間關系十分融洽。

  徐啟並沒坐下而是仔細看了看林琉玫的臉才道:「看起來氣色還好。」見林琉玫不肯吃藥,接過新安郡主手裡的勺:「來,父親餵。」繼父親自餵自己喝藥,林琉玫不好意思不吃,只喝了一勺就皺著鼻子,新安郡主搖頭:「這閨女,給慣壞了,什麼苦都吃不得。」

  徐啟已經把藥給林琉玫餵下去,新安郡主端了水杯讓女兒漱口,接著才拿塊糖過來,徐啟把碗放下笑著說:「女兒家家也就那麼幾年,等出了閣,公婆妯娌小姑,事情太多,那時哪有家舒服,自然要多疼一些,不過看玫兒,雖然嬌慣了些,但性情還十分溫柔,不像……」

  說著徐啟頓一頓,議論別家的女眷總不大像是丈夫所為,新安郡主當然曉得丈夫說的是誰,只是笑一笑沒有接話,反道:「曉得想曼娘了,不如等過了中秋,遣去接,也好給她說親了。等到明年就十七了。」

  妻子真是善解意,徐啟算一算就道:「說的是,說來玫兒也不小了,幫著阿晉留心閨中女子,啊,就幫玫兒去瞧個如意郎君。」林琉玫能對娘撒嬌撒癡,但對繼父還是有些不能,聽了這話只是拿被把面蒙上,新安郡主笑著道:「那就勞煩,也好去書房瞧瞧阿晉和難哥兒做的功課怎樣了。」

  徐啟笑著走出去,新安郡主這才又道:「方才父親進來不好說,要再不死心,等明兒遣把陳家哥哥請到這邊,拿話問他,屏風後聽著,可好?」林琉玫也曉得娘是為了自己好,被子裡點頭。

  新安郡主見女兒總算能夠轉下彎,這才鬆一口氣,讓丫鬟照顧好林琉玫,自己走出來命去陳府下帖子。

  去的很快就回來,回說陳銘遠說明兒有事就不來府上了。新安郡主什麼沒見過,眼皮都沒抬就道:「這孩子,還真以為那麼上趕著?就約邱府,讓去邱府說明兒要帶了女兒去探邱太太。讓陳家這孩子也去邱府。」管家娘子們忙下去安排,接著新安郡主不由搖頭,到底陳銘遠的意中是誰,竟讓他這樣保護,不肯露出半點風聲?

  等到晚飯時候,這邊來了,不是別正是陳珍蘭,兩常來常往,新安郡主也沒迎出去就見陳珍蘭笑著走進來:「今兒姐夫不家,琦玉去她姑姑家去了,琦年要下廚,說不用,咱們來姨父家裡蹭一頓就好。」

  新安郡主笑著啐她一口:「說的就跟們府上沒廚子一樣,還要侄女下廚,可還有兩兒子,難道他們不吃了?」陳珍蘭笑著自己給自己倒杯茶:「他們啊,跟他們爹去了。」琦年聽她們倆說的煞有介事,忍住笑上前行禮,新安郡主當然明白陳珍蘭的來意,讓丫鬟帶琦年去找林琉玫,這邊安排晚飯這裡就笑道:「得,別和打馬虎眼,不就是為娘家侄兒來的?放心,不過是借府上的地罷了,定不會侄兒不願還強把個女兒嫁過去,還丟不起這個臉。」

  都是做娘的,陳珍蘭怎不明白新安郡主的用心,點頭道:「懂,就依了,只是不曉得這小子,什麼時候有了個心上了?」此時丫鬟已把晚飯送上來,陳珍蘭此,徐啟就不好過來用晚飯,而是書房和徐明晉他們一起吃,新安郡主起身布碗筷:「怎麼曉得,那是侄子。玫兒那丫頭又不是不曉得,被寵壞了,真要能經個挫折也好。」

  兩用過晚飯,陳珍蘭又去瞧了林琉玫勸慰了她幾句,徐明晉和難哥兒過來見過姨母,陳珍蘭也就帶了女兒回家。送走陳珍蘭,徐啟看著妻子笑道:「們定又是謀劃什麼事了,是不是為玫兒的婚事?」

  只有夫妻兩屋裡,新安郡主用手捶著肩膀嗯了一聲:「玫兒這孩子,喜歡陳家那小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原本呢們也樂見其成,可是今兒才曉得,那孩子心裡已經有了。玫兒怎受得了?勸了她半日,她還是不死心,那沒法子,等明兒當面問問,要她死心也好。畢竟嫁,總歸要嫁一個彼此喜歡的才是。」

  徐啟不由淡淡一笑:「如之間?」新安郡主瞟他一眼:「去,原來還不肯娶。」徐啟握上她的手:「很幸運。」兩娶都能得心相照之,這世間能有幾如此?

  次日新安郡主帶了林琉玫往邱府去,到了邱府沒多一會兒就聽到下來報陳銘遠來了,陳珍蘭和新安郡主相視一笑,讓琦年帶了林琉玫往屏風後去。陳銘遠走進廳裡,看見端坐上方的新安郡主,硬著頭皮上前行禮。

  陳珍蘭先開口:「遠侄兒,也不小了,是長輩可是好問的。新安郡主有意把女兒許配給,可願意?」新安郡主沒想到陳珍蘭比自己還快,但又想了想,由陳珍蘭來說也好。

  陳銘遠沒想到會這麼直接,眉微微一皺才道:「郡主的愛女,小侄也是熟悉的,從來都是當妹妹看,也只是妹妹。」屏風後的林琉玫聽的心如刀絞,琦年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林琉玫順勢靠到琦年身上。

  陳珍蘭哦了一聲就道:「也不曉得是哪家的女兒能讓念念不忘?遠侄兒,別怪沒提醒,娶了郡主千金,那可是什麼都有,況且福王有意為林妹妹求一個爵位。」陳銘遠到此時已經完全放鬆:「姑母的好意侄兒明白,不過侄兒雖讀書不多,卻也曉得有些事,定下了就不能轉移。況且生不過短短數十年,若沒有心儀之相伴,哪又有什麼意思呢?」

  陳珍蘭心裡點頭,林琉玫的眼閉上,淚已經流的滿臉,琦年抱住她不好出聲安慰,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肩安慰。突然啪地一聲,卻是新安郡主拍了桌子,眉已經豎起:「好一張利口,竟是此生不渝了。可別忘了,就算如願娶了,也能讓過不好,覺得,能護住妻子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4:41

第六十一章:懇求

  新安郡主的突然變臉讓陳銘遠的眉微微一皺,但他很快就開口:「小侄怎麼說都是堂堂一男兒,若連妻子都護不住,還算什麼男?至於過的好不好,只要能和她一起,就算是粗茶淡飯也好。」

  竟是這樣堅決?林琉玫已經沒有再哭,而是整個僵直那裡。陳珍蘭捕捉到新安郡主那一閃而過的惆悵,伸手拍一下新安郡主的手,新安郡主這才歎氣道:「看來,這個女子,確實很好。」

  陳銘遠眼裡有溫柔笑意,的確很好。陳珍蘭也笑了:「既然這女子不錯,就把她是誰告訴了,到時若爹娘不肯,也能幫著說一說。」陳銘遠還是搖頭:「此事做侄子的會先去稟明太妃,況且若婚事不成,難免會傷了她,所以……」還是不肯說,陳珍蘭對陳銘遠心裡有誰越發好奇,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值得自己這個侄子這般相待?可陳銘遠既不肯說,陳珍蘭也就不好再問,陳銘遠告辭出去,新安郡主才歎道:「也不知道家那個,現想清楚了沒?」

  陳珍蘭還待說話,琦年已經扶著林琉玫從屏風後出來,看見新安郡主,林琉玫只喊了聲娘就撲到她懷裡大哭起來。什麼都沒了,陳銘遠那麼堅決,就像昨日新安郡主說的,就算強嫁過去又如何呢?到時吃苦的還是自己,被丈夫冷落被妾室無視被下們背地裡嘲笑,這種日子有什麼好過?

  結親結親,自然要兩歡喜才能結親,而不是一邊不滿。新安郡主抱住女兒沒有安慰,少女情竇初開本是常事,總歸要讓她經受一些磨折才能長大,護不住一輩子的。

  陳太妃第二天結束祈福回到京城,先陪了太后進宮,這才起駕往齊王府來。陳銘遠本打算直接進宮去尋太妃,可又擔心那時太多了,不好和太妃說話,只得耐著性子齊王府等。

  齊王世子見陳銘遠坐立不安的樣子,笑著調侃:「好生坐著罷,不就一個娶親,這樣事情值得走來走去如熱鍋上的螞蟻?」陳銘遠瞪表弟一眼:「少說,也是定了親的,前些日子可還那樣笑瞇瞇的。沒定親之前,還不是怕花落別家,催太妃進宮去和太后講了數次。」

  齊王世子二月皇後開賞花宴時對入宮赴宴的秦婉柔一見鍾情,催了陳太妃去和太后講,還怕秦婉柔看不上自己,想法和秦家的少爺打了交道,又見了秦婉柔兩次。現兩婚事定下,不過王府世子娶親,歷來都有定例,雖定下還要安排各項禮儀,要到明年才能娶嬌妻過門。

  此時聽的表哥調侃自己,齊王世子不由呵呵一笑:「少年慕色本是常理,再說難道不是這樣?要不是這樣的話,這會兒還盼著祖母回來做什麼?」陳銘遠眉頭皺了下:「說少年慕色,那等到娶了秦家那位,等她容貌褪去,是不是也要納妾?」

  齊王世子手裡的扇子停止擺動:「男子漢三妻四妾不是常理?再說賢惠的女子就該主動為丈夫納的美妾就如賢良的臣子該主動為朝廷舉薦賢才一樣。」美妾是來分丈夫恩愛的,但賢才好像不是來分皇帝信任,陳銘遠還待再說就有來報太妃車駕將要到門前,兩表弟兄停止說話,整理衣衫出門迎接。

  祈福將近一月,雖然那裡也有服侍,但總比不上家裡。陳太妃臉上還是有些憔悴,看見出來迎接的就笑著道:「都出來做什麼,又不是不常回來,散了吧。」齊王和王妃還是扶著陳太妃進府,又帶著眾行禮後齊王才推下,留王妃和幾位姬妾這裡服侍。

  陳銘遠也本該退下的,可好容易等了這麼些時候,哪肯走,只是那裡磨磨蹭蹭的,陳太妃雖則年老眼卻不花,搖頭笑道:「阿遠可是有話和說?」王妃已經笑道:「太妃果然是疼遠侄兒的,不過遠侄兒也很孝順,等了太妃好些日子。」太妃被說的滿臉都是笑:「們為回來肯定也忙碌很久,先下去歇著吧。阿遠坐過來和說話。」

  王妃帶著姬妾退下,陳銘遠這才坐到太妃身邊,想了想開口:「姑祖母,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原先說的不宜早娶,可現已經十八,算不得早娶了。」陳太妃閉著的眼這才睜開:「想娶媳婦了?宮裡時候也隱約聽說了,林家那個孩子不喜歡這沒什麼,她雖是郡主之女,可嬌慣太過。那日吳王世子進京,見他的小妹生的也很出色,行事也很妥帖,想為求她為妻。恰好現也問了,等明兒進宮去和太后說,求太后一道脀旨,讓娶了這個郡主。」

  陳銘遠急忙開口:「姑祖母疼愛侄孫,侄孫是曉得的,不過侄孫心裡已經有了。」有了?陳太妃的眉皺起來:「遠兒,要曉得,娶妻可不是只為了。」陳銘遠撩衣跪下:「侄孫自然知道,可是侄孫心裡的這個,並不是那樣沒名聲家的姑娘,她出身相貌品性,都是上好的,也足以配得上侄孫。」

  陳太妃皺眉細思,如果不是宗室女,那就是京城或者家鄉的大族,京城裡的話,那些勳貴大臣家的女兒好像也沒有這麼個,若是家鄉的大族,能和陳家相配的,也只有徐家了。徐家的女兒?陳太妃一一仔細思量,徐家總是親戚,陳太妃立時就把徐家有幾個待嫁女兒給尋出來,眉皺的更緊:「說的總不會是徐家的千金?可是他家那幾個未嫁女兒,十二小姐性子不好,十三小姐容貌不佳,十四已經定了親,十五小姐倒還好,可她爹的出身未免低了些。十六小姐的話,聽說是個出名的才女,容貌更是上佳,可小了許多,再說她爹也不過就是個舉。別的就是旁支的千金,可有些輩分不對,有些就更別提了。」

  陳銘遠已經不能讓太妃再數下去,忙道:「姑祖母果然聰明,就是十三小姐。」陳太妃的眉頭皺起來:「十三小姐的話,要說出身品性都能配得上,但這相貌?遠兒,雖說們這樣家娶妻是娶德的,但相貌也要中看。況且生的著實好,哪能配一個相貌平平的妻子?要真娶,都蘀感到不值。」

  見太妃沒有立即反對而是點出曼娘不過相貌平平,陳銘遠頓時鬆一口氣,立即加大說服力度:「姑祖母您也說了,們這樣家,娶妻是娶德的,曼娘她德才兼備,雖不是出名的才女,可也識得字做得詩,說幾個典故也是張口就來。至於管家治下,那更是沒得說。這樣女子,自然是都肯相求的。容貌本就是次之又次的,況且們這樣家,難道孫兒還沒見過那樣絕色不成?」

  見陳銘遠說的振振有詞,陳太妃突然一笑,伸手把陳銘遠拉起來:「來,來,告訴姑祖母,可是對那十三小姐情根深種?那姑娘也見過,安安靜靜不愛說話,做也還妥帖,看不出什麼別的好來,怎地就這樣捨不得?要曉得她前頭那個,就是嫌她長的不夠美,才撇了她娶了現這個。」

  陳銘遠沒想到太妃會這樣問,一張臉登時紅起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陳太妃也沒再追問而是心裡細思,徐陳兩家門當戶對,徐家現也是蒸蒸日上,娶了這麼個妻子對陳家也多有助益,至於相貌,到時多納兩個美妾就是。

  陳太妃心裡對這門婚事的好壞都想了個清楚這才笑著道:「活了這麼十幾年,頭一回求,又是這樣大事怎會不依?只是可要知道,她的繼母是新安郡主,郡主的女兒對是情根深種,到時要他們不許也沒有法子。」

  陳銘遠張口就來句不會的,不會?陳太妃眉又皺起,陳銘遠忙掩飾地道:「姑祖母,郡主是個通情達理的。」陳太妃決定暫且放過,又問了陳銘遠幾句別的話也就讓他下去自己歇息一會兒。

  陳銘遠心願得償十分歡喜,可臨走之前還是對太妃道,千萬別忘了。太妃不由搖頭歎氣,直說不會忘。等陳銘遠走了,陳太妃閉目細思很久才喚來身邊的侍女:「去,去新安郡主府上下貼,說明兒請郡主夫婦過來府上賞荷。」

  侍女應是退下,陳太妃這才重又睡去。若是別個也就罷了,可是曼娘是新安郡主的繼女,就算越過新安郡主由徐大太太夫婦許婚,難免會造成夫妻父女母女之間有些不和,這樣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徐啟收到齊王府的帖子不由奇怪,雖說和齊王府也算有親,可往來並不親密,娶了新安郡主之後,也就是一般相待,怎麼今兒會特地下貼約去賞荷?

  徐啟未免要拿了帖子去和新安郡主商議,新安郡主眉微一皺就道:「太妃素來疼愛這些晚輩們,只怕是聽說了玫兒的事要勸解一二,既然也給了帖子,就去一趟也好。」夫有命,徐啟自然聽從,這件事一定就想起兩個女兒的親事,眉頭不由皺起:「明年又是會試之期,到時會有不少舉子前來京城,若京城尋不到合適的,不如就趁那時候給她們倆挑一門親事,說可好?」

  丈夫這樣說是對自己女兒也真心疼愛,笑著應了:「這事就依,不過要能京城尋摸到一個好的,就省得女兒們嫁去外鄉。」徐啟也笑了,又和妻子商量下該給女兒們挑們什麼樣的親事,到了第二日新安郡主和徐啟帶了林琉玫去齊王府赴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4:53

第六十二章:定

  齊王世子出來迎接,新安郡主見了齊王世子,打趣了他兩句,齊王世子一張臉都紅了,林琉玫又見過了表哥,聽到人人都要成親不由輕歎一聲。齊王世子已經笑嘻嘻道:「林表妹也已十四了,這樣歎氣難道不是想嫁人了?告訴表哥,想要嫁誰,表哥去幫你說。」

  林琉玫橫齊王世子一眼一語不發地繼續走,新安郡主牽住自己女兒的手對齊王世子道:「你啊,還是操心自己的婚事吧。」說笑間已經來到廳上,陳太妃旁邊有王妃還有兩位郡主陪著,彼此見了禮,按說徐啟見過太妃就該退下,陳太妃反讓王妃和郡主帶了林琉玫下去,這才對徐啟道:「你們成婚也有一年多了,我還沒和你們好好說說話,就留下吧。」

  太妃輩分高,地位尊,徐啟自然不能反對,重新行禮後和新安郡主一起留下。這個舉動讓新安郡主開始狐疑,難道說太妃並不是要安慰下林琉玫而是有別的事?至於別的事,最大可能就是孩子們的婚事了,難道說太妃要為曼娘他們做媒?

  新安郡主心裡想著,面上笑容平靜:「太妃從來都是疼愛晚輩們的,今兒讓我們來,可是有什麼好事?」陳太妃哈哈一笑:「就你嘴巧,好事當然是好事,但說的不對就可能變成壞事,所以我才把你們夫妻都叫來。」

  陳太妃這話讓徐啟夫婦都愣了下,新安郡主笑著道:「既然是好事,那太妃也就趕緊打破這個悶葫蘆。您知道我這人歷來笨,猜不著的。」陳太妃嗯了聲才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一轉眼遠兒也就那麼大了,算命的說他不宜早娶,不過也十八,算不得早娶。他的婚事一直放在我心上,原本想在宗室女子中為他擇一個媳婦,可現在他自己看中了,求到我面前……」

  陳太妃在說話,新安郡主心中就在思量,猛地開口道:「太妃的意思,他看中的,是曼娘?」曼娘?這關曼娘什麼事,徐啟眉頭皺緊:「曼娘在家鄉呢,再說若真有什麼風聲,怎地我們都不知道?」

  陳太妃手輕輕一拍:「對,他看中的是就是曼娘,至於你們不知道這也是他想的周到。若到處去嚷,那時未免會傷了曼娘和玫兒的姐妹之情。」陳太妃這話說的有理,新安郡主臉上已經重新露出笑容,見徐啟的眉依舊皺著才接了太妃的話:「是,太妃說的有理,這門親事在我瞧來也是門當戶對十分合適的。」

  陳太妃輕輕地拍一下新安郡主的手,非常滿意她的回答:「這才對,你和徐儀賓都是二婚,各自有兒女。她們姐妹年紀又相近,相處起來難免會有些小爭執。況且又是這樣大事,所以我才把你們兩個都找來,就怕的你們夫妻生隙,這樣就不叫結親,而是招仇。況且你們日後總還會生兒育女,若曼娘和玫兒之間因這事也生了罅隙,那叫日後你們倆的兒女怎麼面對兩個姐姐?」

  新安郡主起身行禮:「太妃關懷我感激不盡,玫兒那裡我定會好生和她說,定不會讓她們姐妹生隙。」這樣最好,太妃重又點頭:「我知道外面人雖說你性子強了些,卻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這才來尋你們夫妻說這事。要知道,一家子之間,最要緊的是彼此要和睦,特別又是你們這樣人家。」

  徐啟也起身行禮:「太妃教誨,小侄知道了。」陳太妃讓他們倆坐下:「這是大事,你們休要嫌我這個老太婆太過囉嗦。還沒恭喜你們夫妻倆,得了個好女婿呢。」徐啟和新安郡主兩人忙又起身行禮致謝。

  這件大事既然了了,陳太妃也十分高興,又說幾句家常這才讓徐啟離開,這邊和新安郡主前去荷花池賞荷。這件事十分隱秘,王妃等人也並不曉得,只當是陳太妃偶然動興想叫人過來賞荷,郡主們和林琉玫在荷花塘邊過了許久才見陳太妃過來,王妃忙上前迎著笑道:「本以為母親今兒極有興致,誰知我們都等了許久才來,母親和新安妹妹說什麼呢?」

  陳太妃笑著道:「倒讓你們久等了,我和郡主還能說什麼,不過是說家常話。」說著陳太妃已坐到桌邊招呼她們:「都坐下吧,都是熟人,何必拘著禮數。」眾人這才各自坐下,此時滿池荷花盛開,遠望都是一片紅色,中間點點碧色,一陣清風吹來,荷香滿懷,只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眾人賞玩一會兒,陳太妃對林琉玫招手:「玫兒過來我這邊坐。」等林琉玫剛一坐下陳太妃就把她摟到懷裡:「玫兒今年都十四了吧?該議親了,讓你娘給你尋一個出色男子,這才配得上呢。」聽到這話林琉玫只覺得如萬箭穿心一樣,議親別嫁,就再見不到銘遠哥哥了,可他說的那麼決絕,再糾纏只會讓人笑話,勉強笑著道:「世上的出色男子,哪能輪到我?」

  陳太妃哈哈笑了,拍一下林琉玫的背:「胡說,你是什麼樣人,這京城裡的人還不是盡由著你挑?」王妃在旁邊抿嘴笑:「母親果然愛做媒,家裡的這幾個孫女,母親可要多留心些。」說的那幾位郡主臉不由一紅,林琉玫聽著眾人的笑聲,曉得陳銘遠和自己終將無緣,只是不知道哪個女子是陳銘遠的心上人,她定長的十分美麗,為人溫柔善解人意,和自己不一樣。

  賞過花用過午飯也就告辭,回去馬車上新安郡主看著林琉玫的神情把她攬到懷裡:「玫兒,你陳家表哥終究是要娶妻的。」林琉玫眼裡不覺有淚,但還是回答:「我知道,娘,我知道。」女兒心傷新安郡主也是曉得,但別的事好辦,只有這件事是幫不了忙,仗不了勢的。

  又不是不知道有人仗勢嫁過去,結果如何呢,多成怨偶。新安郡主拍拍女兒:「你知道就好,可等你陳家表哥娶了妻,在外應酬見到,你能待她一如以往?」這話問的很殘酷,林琉玫又想哭,但還是忍住沒哭只是點頭。

  新安郡主曉得女兒心裡還忘不掉,但能有個反應就好,繼續把話問出來:「那,你陳家表哥如果娶了你曼娘姐姐,你會怎麼做?」這話如五雷轟頂一樣,況且問的又這麼敏感。林琉玫的淚頓時在眼眶裡打轉不肯掉下去,但臉色已經煞白,重復一句:「曼娘姐姐?」

  看見新安郡主點頭,林琉玫閉上眼淚已經落下,絕望漸漸漫遍整顆心。新安郡主把女兒抱的更緊,什麼都沒說只是拍著她,林琉玫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娘,陳家哥哥心裡的人,是曼娘姐姐?」

  新安郡主沒有點頭,但不說就代表了承認,林琉玫伏在娘懷裡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抱住她。這個孩子,已然是情根深種,可這種事情,哪是能強求的?

  車到徐家,林琉玫什麼都沒說下車就往裡走,新安郡主叫住她,林琉玫轉身對新安郡主笑一笑:「娘,我沒事,只是想靜一靜。」靜一靜也好,新安郡主吩咐丫鬟們好生服侍著,這才往自己房裡走,徐啟已等在那裡,瞧見妻子進屋就有些躊躇地說:「若玫兒心裡不歡喜,這門親也就作罷。」

  新安郡主的眉挑起:「你把我當成那樣小氣的人做什麼?就算我們拒了這門婚,難道你以為玫兒絲毫就不影響?曼娘這孩子經了這麼多的事,又這麼懂事,難得遇到這樣的有情人,又何必拆散了?至於玫兒那邊,她總是小孩子家,傷心是難免的,過一陣也就好了。」

  話雖這麼說,徐啟還是在晚飯前去安慰林琉玫,那時林琉玫已經不哭了,只是坐在窗前想心事,見繼父進來也只起身相迎,不等徐啟開口林琉玫就道:「父親要說什麼我已經知道了,當日我曾問過曼娘姐姐,說若喜歡的人心裡有人那怎麼辦?曼娘姐姐說,那也只有斷了。當日曼娘姐姐能做到,我想,我也能做到。」

  雖然林琉玫努力讓自己的話說的平靜些,可還是忍不住眼角有淚,徐啟無法再多安慰,只是拍拍她的肩。過了好一會兒林琉玫才把眼角的淚擦掉:「父親,我沒事的。」如果是曼娘這樣說,徐啟就相信了,可是林琉玫,但這畢竟不是自己親生女,徐啟也只再安慰幾句就出來。

  門外新安郡主已經等在那,徐啟奇怪地後退一步,新安郡主淺淺一笑:「孩子總要經些事才會長大,我又護不住她一輩子。」福王總會去世,皇帝的照拂也多在前程上而不是在別的方面,總歸是要靠朋友靠家人。

  徐啟了然點頭,兩人悄沒聲息地離開。屋裡的林琉玫長歎一聲,忘了、忘了、忘了吧。

  陳太妃既點了頭,陳家這邊對曼娘也是知根知底的,挑了個好日子就上門來求親,兩邊換了庚帖,下了插定,各自也就回去籌備婚事。

  既定了下來,徐啟也就修書一封回家鄉,一來報已經給曼娘定了親,二來還要把曼娘接到京城待嫁。信到家鄉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初,那時園裡的桂花新開,曼娘和姐妹們在桂花樹下摘桂花,好做桂花釀,等賞菊時候喝。

  十二小姐的婚事在四奶奶他們回家鄉後也終於定下,也是本地望族,曾出過一位閣老的沈家族人,雖本人只是個秀才,父親只做過一任知縣,但門戶也算相當。婚事定下後,十二小姐也開始學著管家理事,不再似原先一般事事都要爭先,姐妹們相處更和睦了。

  曼娘攀下一支桂花,正要放到籃中夏露就尋來:「小姐,京中來信了,太太請您去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5:03

第六十三章:陳家

  快到中秋了,想來是京中送節禮的到了,曼娘把桂花放到籃中,十六小姐已經笑了:「姐姐快些去,看京中送來什麼好東西,要是還有棗泥糕,我可要先吃些。」十七小姐眨眨大眼睛:「十六姐姐,昨兒你不是嫌棗泥糕不好吃?」

  十八小姐已經細聲細氣地道:「十六姐姐的口味,那是極挑剔的。」十六小姐啐她們一口:「呸,沒別的事就只會打趣我,不就是昨兒作詩,你們輸了。」小姐們頓時又笑起來,曼娘在笑聲裡和花香中走出花園,往徐大太太上房來。

  剛進上房還沒有行禮,徐大太太就笑著起身拉住孫女的手:「這一身的桂花香,你們定是又自己動手了。」說著徐大太太望向孫女,見她恬淡自如,清淡如菊,徐大太太真是越看越滿意,拉著她的手坐下:「這朵鮮花還是被人摘走了。」

  徐大太太這話一出曼娘就知道了,定是自己親事已經定下,還是父親定的,臉不由一紅,只是低頭不語。徐大太太感慨一會兒才道:「陳家那孩子,對你也是真心實意,說動了太妃,上個月在京裡已經下了定,不過陳家那邊因當初說這孩子不宜早娶,一應事宜還沒準備好,況且算命的也說了,此時定親也不妨,但總要等年滿二十後再娶。所以婚期就定在後年初,總要到二月才嫁。」

  徐大太太在那絮絮地說,曼娘卻是又驚又喜又有幾分不安,那不安,就是為了林琉玫了,畢竟林琉玫對陳銘遠的心,曼娘當時看的十分清楚,此時和陳銘遠定親的人成了自己,那會不會讓爹爹和新安郡主之間生了嫌隙?

  曼娘打斷祖母的話:「祖母,這些不必說,孫女只是擔心,當日林家妹妹對陳家表哥也是有心的,此時和陳家表哥成了姻緣的人是孫女,會不會爹爹和母親之間?」徐大太太雖知道林琉玫對陳銘遠有心,但少年男女之間,總要彼此相照長輩們才喜聞樂見願意成全。此時明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孫女能想的這麼周到徐大太太也歡喜,笑著拍拍孫女的手:「你果然是個周全妥帖的孩子,這件事你爹爹信上也說了,說林家姑娘雖則傷心,但也講通了。你爹爹和郡主之間,並沒生什麼嫌隙,要我一定要告訴你。」

  說著徐大太太把信遞給曼娘:「你若不信,自己瞧瞧就是。」曼娘接過信看見果然是父親熟悉的字跡,信中拜托了又拜托,要徐大太太務必轉告曼娘,說並沒和新安郡主之間生什麼嫌隙。父親是怕自己擔心,才不給自己寫信而是讓祖母代轉吧?

  曼娘心裡的不安這才消去,笑著看向徐大太太。徐大太太知道孫女也是願意嫁的,不由笑著道:「哎,你平日是十分沉靜自如的,今兒也這樣了?」曼娘不由臉紅低頭,聲音有些囁嚅:「祖母也來打趣孫女?」

  徐大太太把孫女摟進懷裡:「這怎麼是打趣呢?成親成親,雖說是我們長輩們做主,但也要你們小兒女歡喜才好。現在陳家那孩子是歡喜了,我看你歡喜我心裡不也高興?」曼娘低頭淺淺一笑,淡淡的紅又從耳根彌漫開來。

  曼娘和陳銘遠定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姐妹們總是要來恭喜道賀一番,那些打趣也不必多說。定下過完中秋後九月初走,那時路上涼快也好走。這回又要把那些東西都收拾了去,徐大太太又備了些給孫女的添妝,曼娘瞧著這些東西倒不好意思了:「祖母,這些東西孫女已經很多,無需再添了。」

  徐大太太聽了聽想了想就把東西收起:「也是,明年十月你舅公滿七十五,我和你祖父都要進京去賀壽,那時再給也是現成的。」徐大太太沒說的還有,到時可以一直住到曼娘出嫁,親眼看著孫女嫁出去。

  雖說徐大太太和寧國公是兄妹,兩人畢竟是異母,年齡差距又大,寧國公過七十五的大壽,這關山萬裡的,徐大太太平日又怎會想親自去京城呢?為的還不是自己?曼娘覺得心裡又開始酸澀,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摟住祖母的脖子。

  中秋過後,進京的日期一日比一日近,所有的東西都裝箱封好,跟隨的人也定好,曼娘看著住了這麼多年的屋子,但願這回進京,再回來時不是依舊待嫁的女子。接著曼娘就搖頭輕笑,不會的,陳銘遠不是俞泠,不會為了個美貌女子就忘了一切。

  曼娘覺得耳根又開始發燙,不由伸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住,怎麼就對他這樣相信?要知道他可是說過男子納妾是天經地義的話的。不過,想到之後陳銘遠的道歉,曼娘的頭又偏了下,既能知道抱歉,那就是說,這是個好人。

  春雨滿面笑容走進來:「小姐,方才親家太太遣人報喜,說舅爺中了舉人。」曼娘的舅舅上回鄉試沒中,此次又考,曼娘也曉得自己外祖父母是望著舅舅能中一個舉人慰藉的。不是稀罕那點誥命,而是因書香有人接了,不由笑著道:「這是喜事,你快些把我給舅舅備的禮物尋出來,讓他們快些送去。」

  春雨應是就又笑著道:「親家太太派的人還說,既然舅爺中了舉人,索性就讓舅爺送小姐進京,橫豎舅爺是要去赴明年的會試,早上京也早好。」陳家在京城也有府邸,雖主人不在,但也有下人看守打掃,倒無需憂慮進京下處。

  這麼好,雖說徐啟派來接和這邊送去的都是至誠老實的管家,可總沒有和親舅舅上京那麼方便。曼娘唇邊笑容越來越大,春雨尋好了東西才湊到曼娘耳邊:「其實呢,我還替小姐發愁呢,等嫁過去,那又是舅舅又是叔父的,小姐要怎麼稱呼才好?」

  曼娘一張臉登時紅起來,手裡的梳子就往春雨肩上打去:「嘴裡在說什麼呢?還不快些把東西送了?」春雨身子零活,往後輕輕一仰就讓開,已經笑著走出屋子。曼娘把手裡梳子放下,瞧向鏡中的自己,見那張臉越來越紅,不由用雙手緊緊捂住,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如那天上星一樣亮。

  看了許久才把雙手放下,開始整理起該帶些什麼東西,在家時候又多了些,也該去那些已出閣的姐姐們那裡各自辭了。還有給小侄子小外甥們做的針線,也要趕緊做出來。此時雖已是深秋,曼娘的心卻如陽春三月一樣鮮花怒放。

  陳家那邊既有這個意思,徐大太太當然是樂意至極,這樣一來就要等那邊祭過祖宗拜過祠堂萬事齊備才走,曼娘啟程的日子比原來說的要晚了半個月,徐大太太也能和孫女再多說說話。

  陳家的舉人雖不稀罕,但獨子中舉讓陳閣老老懷大慰還是擺酒請客熱鬧些日子。徐家這邊雖說長輩們在守孝不好出門,但在家能出門的年輕人幾乎是全部都去賀喜。

  曼娘也跟了三奶奶她們前去賀喜,曼娘剛隨三奶奶走到陳家二門就見陳七太太迎上來,曼娘忙叫舅母行禮下去。陳七太太已和三奶奶她們廝叫過,剛要去扶曼娘就聽到傳來笑聲:「還沒恭喜過十三外甥,這又嫁回外祖家,還不知被怎麼疼呢。」

  曼娘曉得今日來陳家是必會被打趣的,也只對來人行禮叫了聲就退到一邊低頭裝沒聽見。陳七太太已經對來人笑道:「就你會說,沒見外甥女今兒是早早就起來往這邊趕,還不快叫侄女領了她下去歇著?」

  來人也是陳家的人,陳閣老這一支人丁單薄,今日這樣大事,也要請族中相處的好的過來幫忙料理,這人掩口一笑:「果然七嬸嬸心疼外甥,只不過你侄女在那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叫?是叫三嫂子呢,還是叫十三表姐。」

  曼娘的耳根又有微微的紅,眾人已經笑了,好在陳家那姑娘只上前叫十三表姐,曼娘這才收拾思緒先去給陳夫人賀喜。陳夫人已近七十,兒子有出息她是十分歡喜的,況且疼愛的外孫女又嫁進陳家,這門親事也是稱心如意的,樁樁件件讓平日多病的陳夫人此時也比平時精神幾分,穿了吉服滿面喜色,坐在房裡聽眾人不住嘴地贊。

  等曼娘一走進來,立時就有不少人站起身迎接,還有嘴快地道:「今兒來還要叫外祖母,下回再來,就該稱祖母了。」從外頭一直到裡面,遇到的人不少,被打趣的次數也多,曼娘的臉倒沒有像方才那樣紅了,只當沒聽見一樣,上前給外祖母行禮。

  陳夫人已經拉住她的手讓她起來,看著外孫女越看越滿意,笑的嘴都合不攏,自然有人在旁湊趣說笑,陳夫人讓外孫女坐在自己旁邊這才笑著道:「你們啊,一個個都是當舅母姨母嫂子表姐妹的人,這會盡笑話我曼娘,我可不依。」

  這話讓周圍人都笑起來,紛紛說哪是欺負曼娘,這不是要大家再親熱些?陳夫人聽的滿臉是笑,握住曼娘的手越來越近。曼娘抬頭和外祖母相視一笑,老親有老親的好,大家都是熟識的,比不得去嫁那些從沒去過的人家。

  陳家這邊事情辦的差不多,擇了九月二十七的上好日子,陳七老爺就帶了外甥女上京。臨行前曼娘在陳家住了幾晚,陳夫人還是捨不得外孫女離開,畢竟已是風燭殘年,又歷來體弱多病,誰知道這次離開,還有沒有相見之期?

  可女兒家出嫁也是常事,陳夫人不能攔阻,只有親自送曼娘他們到了碼頭,看他們上船離去。曼娘也曉得外祖母的心,只願時光別那麼無情,等重回家鄉時候,還能見到外祖母慈愛笑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5:15

第六十四章:家人

  路上十分順利,不過二十多日就從家鄉到了通州,船到碼頭,什麼事都有下人料理,曼娘只需在艙內安心等著就是。春雨她們都跟曼娘來過數次,只有夏露是頭一回出門,一路上不好相問,但已到目的地不能下船,還是有些焦急,坐在那只往窗外瞧。

  秋霜不由笑了,又想打趣她兩句,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聲,接著一個管家娘子走進來,笑瞇瞇地道:「小姐,八爺親自到通州來接您,此時正在外面和舅爺說話呢。」爹爹?曼娘簡直不敢相信,顧不得許多就急忙起身,掀開簾子就往前艙走,管家娘子忙在後面跟著,這碼頭上人來人往,小姐這舉動也實在太出乎人的意料。

  但這船再大也不過那麼長,曼娘幾步就走到前艙,見站在船頭和舅舅說話的正是快一年沒見的爹爹,除此還有徐明晉也在那,曼娘面上現出喜悅,快步上前就要叫人。管家娘子總算追上曼娘開口:「小姐,您記掛著八爺,也是常事,可是這在碼頭上人來人往。」

  徐啟已經開口:「不妨事,我們的船停的遠,再說我許久沒見曼娘了,也想的緊。」主人既發話了,管家娘子也就退到一邊。陳七老爺這才笑著道:「曼娘這一路雖沒說,但也念著姐夫,我還想著等下了船,也不在這歇息,直接換車就走,誰知姐夫就來接了。也不曉得是不是我沾了曼娘的光?」

  徐啟見女兒和平常一樣,心裡這才安定,笑著對陳七老爺道:「自然是曼娘沾你的光。」陳七老爺不由哈哈一笑:「姐夫也別哄我了,明明就是你想女兒了。」徐啟只是一笑沒有說別的。

  寒暄幾句,也就下舟而去,徐啟既來接曼娘,曼娘他們又遠道而來,也就在驛站歇息一晚再進京。進了房洗漱一番,廚房又送來一份飯菜,驛站的飯菜是沒有家裡好的,曼娘只喝了一碗粥吃了個包子再夾一筷子菜就算吃完,剩下的讓丫鬟們去分了吃。

  丫鬟們剛把東西收拾下去,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輕咳,春雨忙掀起簾子:「小姐,八爺來了。」曼娘起身迎接,徐啟已經走進來,瞧一眼丫鬟們收拾下去的飯菜才道:「這驛站的飯食就是如此,你弟弟在這住了兩日,嚷著回家要好好補補。」

  曼娘斂眉一笑,請徐啟坐下又給他倒杯茶:「這是新得的碧螺春,雖不是明前的,也是今年的新茶。只是這邊的水硬,比不得家鄉的水泡出來的。」徐啟接過茶,見茶色似綠蔥,葉如新芽,嗅一嗅就道:「果然還是家鄉的茶好。」

  見父親喜歡,曼娘臉上笑容更甜:「女兒這回上京,祖母還讓女兒給爹爹帶了不少東西。」說著曼娘就掰指頭開始數,徐啟面上笑容更盛:「好了,好了,爹爹曉得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就別數那麼多了。」

  曼娘坐回父親身邊,看著父親的臉突然笑了:「爹爹果然越活越年輕,二月爹爹走的時候還有些小皺紋,今日女兒一見,竟半根皺紋都沒有。爹爹這樣,哪是過幾年就做祖父的人?」徐啟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臉:「真的嗎?還過幾年就做祖父,你弟弟可還小。」

  曼娘的頭微微一偏:「不小了,晉弟已滿了十四,眼看就十五了,爹爹難道還沒給晉弟尋摸一個好媳婦?」徐啟算一算就笑了:「我和你母親提過,她說留心著呢。」說到你母親的時候徐啟往女兒臉上看去,見女兒依舊笑吟吟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來,雖知道女兒為人,但這種事情總是大事。

  曼娘見徐啟只瞧著自己不說話,唇不由撅起:「爹爹這是把女兒當成那種小氣的人了?爹爹既娶了母親,這家裡的事自是要交給母親去打理,晉弟和難哥兒的婚事,也自是母親和爹爹做主,難道還要女兒在中間橫插一竿子不成?爹爹若再以為女兒會為了這個不高興,那就是錯看女兒了。」

  說著曼娘身子一轉,做出不理徐啟的樣子,徐啟不由笑了,安慰女兒道:「我知道你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只是現在家裡和原來不一樣。我始終怕你……」曼娘轉過身,看著徐啟笑了:「爹爹的擔心女兒曉得的,可是爹爹既明白女兒是什麼樣的人,難道還不知道郡主是何等樣人?郡主若真是那樣面上寬容實則小氣的女子,又怎會待晉弟和難哥兒如親生一般?」

  被女兒反問徐啟並沒生氣,反而十分欣慰,女兒果然依舊是那樣懂事大方,為人著想只是?徐啟的眉皺一下:「我這不是怕你受委屈?」曼娘噗嗤一聲笑了:「爹爹這話煞好笑,女兒哪裡會受委屈?女兒是缺吃的還是少穿還是沒人服侍了?況且女兒再說句大話,娘活著時候也好,祖母也罷,還有姨母也好,都諄諄教誨女兒,女兒現在是十七歲不是七歲,怎會受委屈呢?至於有些下人,下人們賢愚不齊是難免的,小事不用去管,大事的話,自有人去收拾。」

  女兒一直都很穩重懂事,但徐啟從沒有像今日一樣覺得女兒如此體貼,臉上笑容又現:「我知道我知道,可……」曼娘起身把徐啟拉起來:「爹爹,您就別可是了,女兒不是小孩子了,您啊,好好地和舅舅說說,等明年舅舅赴過會試,也能稱您一聲前輩。」

  陳七老爺的聲音已經響起:「好啊,曼娘,就依了你這吉言,到時我就不叫姐夫,該稱前輩了。」說著陳七老爺已經走到徐啟跟前:「姐夫,曉得你是關心,可是曼娘也不是孩子了,若不是,」陳七老爺飛快地把那後面那句話給咽下去,重新道:「你這樣,就是關心則亂了,走走,還是回去再和我說說別的,我雖在京城出生,可離開京城也有不少年了,還不曉得京城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徐啟看向女兒,心中驕傲感頓生,別說滿京城裡面尋,就算是自己見過的那麼多名門閨秀、宗室千金裡面,也沒有一個比的上自己女兒這樣周全大方體貼人的。

  曼娘送走父親和舅舅,打個哈欠準備回屋歇息,轉頭看見徐明晉站在那裡,不由笑著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去?」徐明晉已經從孩童長成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濃眉微微揚起,看得旁邊的丫鬟不自覺紅了臉。

  弟弟果真不是小孩子了,曼娘眼一掃就明白,掀起簾子進門,給他倒茶,笑著道:「你來,總不會是告狀的吧?」徐明晉正好接過茶,聽了這話差點把茶打翻:「姐姐幾個月不見愛說笑話了?我告什麼狀呢,又不是小孩子,再說也沒誰給我委屈受。」

  曼娘坐到弟弟面前,把春雨拿出來的點心往弟弟面前推一下:「這些都是臨走前祖母吩咐廚房做的,說你愛吃這個,特地做了兩大包呢。」徐明晉拿了一個意思意思吃了就笑著說:「祖母還當我是小孩子愛吃甜的,我現在早不愛吃了。」

  曼娘點頭:「嗯,再過幾年就該娶媳婦了,不過我倒覺得,你要能受委屈,受一受也好。」徐明晉驚訝地睜大眼,曼娘忍住笑:「你難道沒聽過成才的人,要苦其心志嗎?」徐明晉笑了:「姐姐還是愛打趣我,你就放心吧,我定不會做那種京裡常見的紈褲子弟,我會好好讀書,努力上進,照顧弟弟愛護妹妹,孝敬……」

  曼娘已經笑的直不起腰來:「得,你就別把當日我和你說的話原原本本說出來。你長大了,這很好。」看著曼娘沉靜的臉,徐明晉想起當日母親去世時姐弟們的傷心,還有知道父親要另娶時的惶恐,都是姐姐在旁邊陪伴安慰,其實姐姐也只大自己兩歲。

  徐明晉的手覆到姐姐手上:「姐姐,我是長大了,以後姐夫欺負你,我會上去揍他。那什麼為了外面的美貌女子就不要妻子這種事情,他要敢做的話,我就把你接回來,我養你。」弟弟說的一本正經,曼娘忍笑不住,看著弟弟故意板著臉:「我知道了,那你以後娶了妻子,看見外面美貌女子,要納她為妾,然後為了這個美貌女子冷落了妻子,於是你的妻舅就要把你妻子接回家,那時你怎麼想?」

  這樣的反問常有,徐明晉很快就答:「姐姐,你常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願自己的姐姐受委屈,當然也不會讓自己的妻子受委屈。」說完徐明晉看著曼娘臉上的笑容,不由臉一紅嚷道:「姐姐你又取笑我。」

  曼娘忍不住伸手捏弟弟臉一下:「什麼取笑你?做一個堂堂男子,自然要有自己的責任,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不過呢,也怕你心性不定,現在說的這麼好,以後可不如此。」徐明晉被姐姐這樣一說忍不住嚷起來:「姐姐又取笑我,我可不是那樣見一個愛一個的。」曼娘又笑了,春雨已經上前笑道:「是,知道少爺現在已經是大人了,會護著小姐,不過這會兒天已晚了,明早還要趕路,少爺還先請回屋歇息才是。」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夜深,徐明晉忙起身告辭,曼娘叫住他:「哎,長成大人了,這點心要不要送到你那邊?」徐明晉不由做個鬼臉:「不要了,可是姐姐你也別扔了,難哥兒好這個,汪嫂子不許他吃太多甜的,說對牙不好,我到時悄悄給他送去。」

  才說是大人呢,這會兒又露出孩子樣,曼娘瞧著弟弟走出去,也就收拾準備睡覺,春雨伺候曼娘時間長了,笑著道:「小姐也該像和少爺一樣多笑笑呢。」曼娘摘下髮上的釵:「為什麼?」秋霜已經接口:「這樣等小姐嫁過去,才會得長輩們的喜歡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5:26

第六十五章:重逢

  得長輩們的喜歡?曼娘仔細想了想,還沒說話夏露就道:「小姐這麼好,待人寬厚有禮,對我們也好,對長輩也很孝順,不輕易嬉笑正是大家閨秀的風范。長輩們怎麼會不歡喜?」冬雪也笑了:「夏露你雖說的是,可是呢,這人上一百就千奇百怪,小姐們有各種各樣性子的,長輩們不也如此?」

  丫鬟們嘰嘰喳喳中,曼娘已經卸掉妝容,起身笑著道:「你們再說來說去,我就被你們誇成一朵花了,都坐了這麼多天的船,你們還不累?都下去吧,我要歇著了。」丫鬟們齊聲應是服侍曼娘躺好後退下。

  曼娘看著外面的燈一盞盞熄滅,這才睜開眼,其實雖和爹爹弟弟丫鬟們都說的毫不在意,可是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曼娘能肯定自己和爹爹在想什麼,但是曼娘不能肯定新安郡主是怎麼想的,畢竟林琉玫才是新安郡主的親生女兒。

  曼娘想了好一會兒覺得困倦襲來,這才閉眼安睡,別去想了,還是好好地歇息,明日起來還要趕路呢。

  既然徐啟親自來接,從通州到京城也就沒那麼趕,晃晃悠悠倒似是出來游玩一樣,不過此時已是深秋,路邊也沒什麼景色好看,只是彼此說笑消磨這路上時光。第三日中午就進了京,陳七老爺再次拒絕徐啟讓他到自己家去住的邀請,帶了下人就往陳府那邊去。

  徐啟目送妻舅離去才對曼娘道:「你回去之後,給你舅舅送些日常的東西去,雖說這邊有下人照顧,但你舅母又沒來,你婆婆那邊還要看顧著另一邊,難免有些想不周到。」婆婆?曼娘愣了下才想起說的是陳銘遠的母親,陳閣老告老也有四五年了,這邊府邸還要陳大太太平日幫忙照顧,臉不由微微一紅,聲音有些小地應了聲。

  徐啟看著女兒面上的羞容,能嫁回陳家,其實對女兒也是件好事,畢竟陳家是曼娘外祖家,彼此都知根知底,不是那些別人家。

  此時已到了徐家,管家們出來迎接主人,曼娘下車進府,這有了女主人的府邸和平常府邸就是不一樣,來往的下人們更加嚴格守序,看見曼娘就遠遠避讓行禮。曼娘走到二門處,林琉玫已帶了人在那裡迎接。

  看見曼娘,林琉玫曉得自己該上前相迎的,可是一想到曼娘此次進京是待嫁的,而她要嫁的,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陳銘遠,林琉玫又想轉身離去。身邊的嬤嬤已經悄悄按一下林琉玫的肩膀,人生在世,哪有人能夠一世順遂?若因為一件事不順遂就大哭大鬧,甚至讓人做些別的事,那就不是大家閨秀所為,而是那種心眼小如芝麻的市井婦人。

  林琉玫的肩膀被人按住,曼娘已經走上前來對林琉玫道:「妹妹許久沒見。」林琉玫長吸一口氣才道:「姐姐遠道而來,不能外出相迎,姐姐莫怪。」曼娘是能看出林琉玫面色上微微不慍和憔悴的,但是這件事,由不得曼娘和林琉玫,只是笑著上前挽起她的手,林琉玫微微後退一步,伸手去指另一邊:「娘已經等急了,還有難哥兒,也想了你許久,我們一起進去吧。」

  說著林琉玫就往前走,這種事情,曼娘也不曉得該怎麼開解,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跟著林琉玫往前走,沒起衝突就好,兩人帶的下人都不由鬆一口氣,真要起了衝突,也是下人們遭殃。

  林琉玫努力讓自己心緒和平常一樣,指著路邊的東西說又添置了些什麼新的,努力讓自己臉上露出笑容,即便手已經握的很緊。突然林琉玫的手被曼娘輕輕握住,林琉玫不由一怔,抬頭去看曼娘,見曼娘笑容和平常一樣,林琉玫不知該說什麼,低頭和曼娘進了屋。

  新安郡主已等在那裡,曼娘上前行禮如儀,新安郡主扶起她,還沒說話難哥兒就撲上來:「姐姐,我好想你。」童稚言語一下讓屋內的氣氛活躍起來,曼娘順勢把弟弟抱起,掂了掂:「你重了好多,再過些日子姐姐就抱不動了。」

  難哥兒在姐姐懷裡使勁點頭:「汪媽媽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當然要長高長重。」屋內人都笑起來,曼娘抱著弟弟坐下,點下他鼻子:「既然不是小孩子了,是不是就要孝敬爹娘,恭敬哥哥和姐姐?」難哥兒的小腦袋點的更厲害了:「是啊是啊,汪媽媽也這樣叮囑我。」

  有小孩子在旁邊不時言語,方才曼娘進屋時那微微的尷尬已經消去,新安郡主問過家裡的人都好,曼娘又讓下人們把帶來的禮物送上,彼此說了幾句。新安郡主才對林琉玫道:「你先帶了難哥兒去給你姐姐預備些吃的喝的,我和你姐姐說說話。」

  林琉玫應是起身帶了難哥兒離去,一進門稍微歇息會就和自己說話,這倒是新安郡主的性子,曼娘並不感到驚訝,只是依舊安靜地坐在那兒。新安郡主很久都沒說話,只是看著曼娘,過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哎,我現在算明白為何陳家那小子要娶你了,你這般沉靜端莊,不卑不亢,這麼個好姑娘,誰不會喜歡?」

  曼娘只淺淺一笑:「母親謬贊了,女兒不過……」新安郡主抬起手:「你在我面前就別客套了,我這人不是那樣想一套做一套的,玫兒鍾情那小子那麼久,我是做娘的,自然希望她能心想事成。但姻緣這種事情,不是誰想就能做到。既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也就罷了。只是玫兒性子被我寵嬌了,若有什麼言語上的不對,你可要多擔待些。」

  曼娘已經笑了:「林妹妹雖則嬌慣了些,可也是一顆赤子之心,並沒懷了什麼壞心。母親既明白我是什麼樣人,難道還不明白林妹妹是什麼樣人?」新安郡主不由雙手一拍:「哎,你這孩子就是這麼為人熨帖,我啊,直到見到你了,才曉得為何女兒要被稱做是貼身小棉襖。」

  曼娘又笑了:「母親贊我為人熨帖,可女兒也羨慕林妹妹這樣,喜怒由心,天真可愛。」新安郡主不由伸手把曼娘的髮攏到耳後:「很多事不能兩全的,我啊,有這麼兩個女兒,倒算全了。」

  曼娘和新安郡主又說了幾句,也就告辭回屋。新安郡主自己一個人在屋裡坐了會兒,聽到腳步聲抬頭看見是林琉玫,只有在新安郡主面前,林琉玫才不會把情緒藏起來,見女兒滿臉委屈,新安郡主招手讓女兒過來,林琉玫撲到母親懷裡一句話都沒說。

  新安郡主摸著她的頭髮:「癡兒,癡兒,這世間事都是有定數的,天下也不是只有陳銘遠一個好男兒。你生的這麼好,家世也這麼好,怎會尋不到別的好男子?」林琉玫悶悶地嗯了一聲,抬起頭看著新安郡主:「娘,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裡難免有些難受。」

  這也是人之常情,新安郡主捏捏女兒的臉:「難受也是難免的,可過去了也就過去,以後你見了陳銘遠,只當他是你姐夫就是。這孩子我瞧著倒不錯,能斬釘截鐵的。」林琉玫不由有些嬌嗔地道:「娘,你還贊他。」

  新安郡主知道女兒的難受已經過去,笑著把她拉起來:「他也是我女婿,外面人不是常說什麼,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歡喜的話?等以後你女婿來了,我不也一樣歡喜?」女婿?林琉玫的眼皮垂下,新安郡主抬起女兒的臉:「瞧瞧我女兒,自然是十全十美的,也要給她尋一個十全十美的夫婿。」

  林琉玫的唇角微微抽動下,努力露出一個笑容,新安郡主拍拍女兒的肩,少年人的歡喜,很多時候其實來的快,去的也快的,等女兒再長大一些,她就會知道,天下的好男兒多如牛毛,不是非要誰不可。

  曼娘既來了京城,歇息一兩日後也要去各家府邸走走,離開京城一年有餘,京城裡的那些舊識也各自有了改變,秦家姐妹一個出嫁一個定親。去秦家時候,原本秦婉柔還不好意思出來,倒是秦太太把她拽出來,笑著道:「你們兩個以後又做了親戚,雖說是表親妯娌,可也要多親熱親熱才是,你爹做完這任未必會在京裡,到時你有這些姐妹們,彼此守望相助也是好的。」

  說的秦婉柔臉又羞紅,等秦太太走了,曼娘才笑著說恭喜。秦婉柔一張臉如紅霞一般。曼娘不由湊到她跟前:「這會兒就害羞了,原來和我們說的話全忘了?」秦婉柔的唇嘟起:「哼,你和琦年一樣,也不是好人,果然你們表姐妹是一樣的。」

  曼娘故意咳嗽一聲:「還說我不是好人,哎,這果然一要嫁人就變臉。」秦婉柔不由伸手去扭曼娘的臉:「還說,你再說我不理你了。」笑鬧之中,一個嬤嬤走出來,秦婉柔忙收了嬉笑,秦婉柔嫁的畢竟是宗室王世子,宮中會遣來教導禮儀的嬤嬤也屬平常,曼娘忙起身:「嬤嬤還請往這邊坐。」

  嬤嬤瞧一眼秦婉柔就對曼娘笑道:「徐小姐還請坐下,我不過是來告訴秦姑娘一聲,半個時辰後再開始學禮儀。都是閨中女兒家,彼此玩笑也是平常事。」曼娘應了就見那嬤嬤又走出去,這才捅秦婉柔一下:「這個教養嬤嬤看來還很和氣。」

  秦婉柔嗯了一聲:「是和氣,可是該教的半點都不馬虎,我這才曉得,以前學的那些禮儀錯處都那麼多,也不曉得我幾次進宮,娘娘是怎麼忍笑的?」曼娘掩口一笑:「世子成婚,禮儀本就繁瑣,這不是怕你到時出錯,惹的人笑話?」

  秦婉柔又嘟起嘴,兩人說笑一陣,又講些京中別事,上個月三公主出嫁,場面極其盛大,秦婉柔想起一事就道:「三公主下嫁,原本是要俞泠做一副梅花做嫁妝的,後來卻免了這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5:40

第六十六章:相見

  皇家遇到喜事,宮廷畫師總會被吩咐作畫當做禮物,誰被點名作畫,都是一種榮耀,既被點名又被換人,算是赤裸裸的打臉。曼娘猜也能猜到俞泠過的並不一定會很好,進了宮做畫師,在外瞧來十分榮耀,可俞泠依仗的不過是徐琴的侄兒,成名的早故此進了宮廷做畫師,可這樣的人多而且多。

  俞泠又不似徐琴一樣有首輔孫女、尚書千金的光芒,偏偏和徐琴一樣不擅長人際交往。若娶了個能幫助的妻子也罷,但綿珠在這些事上也是平平,以後所遇到的事只會越來越多,當然,俞泠若能沉下心來不管這些,好好畫畫前景也還可期,可是他從來順利,還不知道會不會這樣呢。

  曼娘淺淺一笑微微搖頭就對秦婉柔:「那個人,我已經忘記了。」秦婉柔的眉微微一揚,接著就道:「啊,我也忘記了,那些不值得我們記得的人和事,記得做什麼?」

  曼娘捏一下她的臉:「是啊,我們只要記得別人對我們的好就好。」至於那些別人,就讓他們煙消雲散。秦婉柔也了然一笑,沒有再說關於俞泠的事。不一時嬤嬤請秦婉柔繼續去學規矩,曼娘也就告辭。

  到了徐家,曼娘剛下車迎上來的管家娘子就道:「俞家二表少奶奶來了,郡主和林小姐在那和她說話呢,說小姐到了就請直接過去。」曼娘到京,本來徐琴那邊也該去拜訪問安才是,可有俞泠當日的事在前面,曼娘也就混過去,此時聽得葉寧真來了,不由微微一笑:「不是說表嫂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本該我先去拜訪才是,怎好勞煩她呢?」

  管家娘子笑的殷勤:「郡主也是一樣說話,倒是表少奶奶說,說在家裡成日也悶的慌,出來走走也好。」說著話已到了郡主上房,沒進屋就聽到裡面傳來笑聲,葉寧真是個聰明女子,曉得要什麼,也會討長輩們的歡心,和徐家打好關系,絕對是有好處的。

  丫鬟掀起簾子,曼娘含笑走進,林琉玫起身相迎,曼娘攜了她的手笑著上前對郡主行禮,又笑著把葉寧真扶了坐下:「表嫂來家裡做客,我不在家就算了,還讓表嫂相迎,讓表哥知道了,還不心疼表嫂?」

  葉寧真不由抿唇一笑,她比起和曼娘初相見時,豐腴了些,行動之間也更加從容,眉宇之間滿是滿足。嫁個還算過得去的丈夫,婆婆又不管事,一家子上下都聽她的,除了有個時時挑剔的堂嫂,這種日子比當初在叔叔那裡時害怕不知什麼時候被他們塞給一個亂七八糟的人要好許多。

  再說綿珠那些手段,對葉寧真來說,不過是些言語不放在心上就是。至於以後,就算俞隆讀書不成,等坐監日滿,也能做上一任小官,有徐家在旁幫忙,雖不能指望高官厚祿,豐衣足食是絕無問題。

  這樣的將來比起葉寧真曾經想的已經好了許多,又說笑幾句,新安郡主就讓曼娘帶了葉寧真去她屋子裡坐坐,自己讓人預備晚飯。

  此時雖已是十一月天,但今日日頭好,曬在身上暖暖的,葉寧真已經笑著道:「這邊宅子花園也不錯,表妹不如帶我去園子裡走走?」曼娘看向葉寧真的肚子,葉寧真不由伸手摸下微微隆起的小腹:「都三個月了,胎已經坐穩了,再說多走動也有好處,況且家裡花園雖好,我卻少有空閒去走走。」

  說話間兩人已往花園行去,雖是隆冬季節,但這花園裡還有兩棵公孫樹葉尚金黃,冬日能見到這樣顏色,讓人心都要清爽些。葉寧真已經快步走上前笑著道:「這冬日還難得看到這樣景色。」曼娘見她雖懷了孕,卻沒有那樣小心翼翼不敢動一步,心這才慢慢放下,也笑著道:「這所宅子還是曾祖父五十年前買的,這兩棵樹也是曾祖父親自種下,笑說異日要看樹下子孫成行,那時四祖父尚在,曾祖父對他期許遠大,後來四祖父過世,曾祖父傷心不已,家裡人口又比原來多,這才搬去現在宅子。」

  葉寧真撿起樹下黃色的葉子,笑著道:「我雖沒見過外曾祖父,卻聽說他是個極和藹的老人。不過這些事,夫君也不曉得呢。」曼娘嗯了聲:「我陪在祖母身邊最久,這些事都是祖母告訴我的,還說當日祖母初嫁過來時,就住在現在母親住的那個院子裡。」

  說著曼娘的頭微微一側,徐大太太講這些的時候,那長長的歎息還在耳邊,人這一輩子,其實轉眼就過去了,有些覺得特別重要的事,可能過了些時候就覺得不重要了,反過來也如此。

  身後響起林琉玫的聲音:「在這住了這麼多日子,還不曉得這些事呢,姐姐也該多和我說說。」陽光之下,林琉玫的笑容很甜,曼娘轉身看著她眼裡的笑容,伸手去拉她的手:「你要想聽,我就慢慢講給你,我們還有那麼長日子。」

  林琉玫沒有像平常一樣悄悄地把手從曼娘手裡抽出去,而是任由曼娘握住。葉寧真不由也在旁笑了,關於綿珠的事也無需再告訴曼娘,那兩個人,和曼娘已經毫無關系。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關又要到來,應酬開始變的稠密,曼娘也要跟了新安郡主出去應酬,陳家那裡始終沒有去,畢竟身份已不一樣。倒是陳七老爺經常過來徐家,有時還笑著問曼娘,要不要讓自己從中搭個橋,讓她和陳銘遠見一面?

  舅舅的玩笑常讓曼娘羞紅了臉,可是這個建議漸漸就在曼娘心中生了根,見一面陳銘遠,問問他怎麼就想到向自己求親,畢竟當時他可是說過自己相貌平平的話,上次自己受傷,他還特地送來能讓疤痕快速消失的藥膏。

  這樣一個生就一副好皮相的人,怎會突然轉了性求娶自己,總不會是因他皮相太好,索性尋一個相貌平凡的?這問題在曼娘心裡翻來覆去,有時想起恨不得立即去問陳銘遠,可有時又覺得自己這樣去問,實在是大題小做。

  反復輾轉,連吃的都比平日少了,新安郡主還當曼娘吃不慣廚子做的飯菜,特地吩咐廚子做些家鄉風味來。這個細微的改變讓曼娘知道不能這樣心事重重,其實,要見陳銘遠一面,也是很容易的,不過可不能通過舅舅,不然他又要笑話自己了。

  過年要送年禮,曼娘領了去邱家送年禮的事,新安郡主曉得她是要去見琦年姐妹,當然不會攔。到了邱家,陳珍蘭見了外甥女也十分歡喜,不過這過年陳珍蘭也很多事,說一兩句就有管家娘子來回事,讓琦玉帶曼娘下去表姐妹們好好聊聊。

  進了琦年屋子,琦玉才哎呀一聲:「你不曉得,這些日子可把我累壞了,要忙著學規矩,學管家,娘還讓我學著辦嫁妝。」琦玉也已定親,婚期比曼娘還要早,來年年底就出閣。曼娘不由捏下她的耳朵:「在這邊多學著些,去了別家就要少累,姨母也是為你好。」

  琦玉歎一聲:「哎,還是你好,嫁得是表哥,家裡的長輩也是熟的。我可不成,那邊就只有……」琦玉正在說就見曼娘笑著瞧自己,哎呀一聲就要去捂曼娘的嘴:「可不許說出去。」曼娘點頭:「這是自然。」

  見曼娘還在笑,琦玉的臉又紅了:「不許再笑。」曼娘故意板了臉,兩人又忍不住笑了,曼娘也就趁此把要見陳銘遠一面的話說出,琦年的眼珠一轉:「哎喲,熬不住相思苦了?」曼娘去捏琦玉的臉:「嘴裡就說不出幾句好話,什麼相思苦?」

  琦玉哎呀一聲:「臉紅了臉紅了,表嫂,以後我可不敢說了。」說著琦玉又是一陣大笑,曼娘撲到她身上要去掐她,兩人正在笑鬧著,丫鬟進來道:「方才太太那邊讓人傳話,說表少爺來送節禮,她要留表少爺吃飯,讓小姐帶了表小姐用飯。」

  琦玉直起身用手攏一下髮,笑著問道:「哪家的表少爺?」丫鬟瞧曼娘一眼:「是陳家三表少爺。」說著丫鬟抿唇一笑就要出去,還真是來的巧,琦玉哦了一聲就對丫鬟道:「你去對表哥說,前兒我央他尋的東西不曉得尋到沒有,若尋到了,就給我帶來。」

  丫鬟笑著應是退下,琦玉拉了曼娘起身:「我們去逛逛園子吧。」冬日的花園有什麼好逛的?但曼娘曉得琦玉背後有別的打算,也就隨她起身往花園去。

  走進花園,過了假山,一棵梅正在含蕊,曼娘停下腳步正要贊幾句梅花,抬頭卻見旁邊遊廊處,錦袍玉帶髮束金冠,正是陳銘遠。

  昨日下了一場雪,簷上有淺淺白雪覆蓋,陽光一照,水從瓦間滴落,滴答滴答,如滴進曼娘的心裡。這個男子,真的生的很俊美。琦玉已經笑著和陳銘遠打招呼:「表哥好巧。」跟隨她們來的下人都是心腹,琦玉打完招呼就對曼娘道:「表姐,我往那邊瞧瞧可能堆雪人玩。」說著琦玉就帶人往另一邊去,這裡只留下春雨一人,春雨大眼一閃就走到假山那邊,和琦玉去的方向正好相反,要來個人立即就能看見。

  陳銘遠已經走到曼娘面前,方才在遊廊裡看的還有些不真切,此時離的近了,只覺得曼娘眉眼,無一處不順眼。眼不算大,卻很有神,嘴微有些大,唇形很美,最好看的還是那鼻子,如瓊脂凝成,至於那如玉一樣的肌膚,更是少見。

  這將是自己的妻子,陳銘遠恨不得明年一開春就娶回去而不是還要再等一年,可長輩們既要多等,也只有聽從。陳銘遠還在心裡品評,耳邊傳來曼娘的問話:「你為何想要娶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5:52

第六十七章:相詢

  聲音也很好聽,雖然不是那樣清脆婉轉的,卻帶有一種直抵人心的平和,一聽這聲音就能讓人安靜下來。陳銘遠腦中還在轉著無數念頭,猛聽得曼娘又問了一聲,才讓陳銘遠從沉醉中醒過來,自己實在太不像樣了。

  收起心中的各種念頭,陳銘遠再次看向曼娘,她依舊那樣平靜溫和,笑容恬淡,如同家裡種的最名貴的蘭花一樣,可她和蘭花又不一樣,她沒有那麼嬌貴,外柔內剛,能平靜接受很多事情。一看見她,就會覺得整個心都安靜下來。

  陳銘遠笑了,他本生的很俊美,這一笑竟能蓋過身後那含苞的梅花,曼娘不由微微推了一步,掩飾心中突然泛起的,一種曾經有過但現在很陌生的感覺。陳銘遠的笑已經直達眼底,聲音很溫柔,溫柔的像一陣春風從曼娘耳邊拂過:「我喜歡你。」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曼娘感覺到口乾舌燥,快連手腳都不曉得往哪裡放了,這樣大膽的話之前從沒聽過,連想一想都覺得不合乎閨中女子的心。可這樣的話聽在耳裡又覺得無比熨帖,讓人感覺如置身百花開放的花園之中,鼻中嗅到的都是甜香,而不是身處剛下過雪的冬日。

  曼娘覺得耳根又開始有淺淺的熱,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為什麼?」雖然曼娘強自鎮定,可陳銘遠還是能看到曼娘那雪白的耳根下有淺淺的紅,讓她臉上添上幾分嬌媚,還有袖子也有微微的抖動。她並不是無動於衷的,陳銘遠知道了這個事實,心裡也歡喜起來,世間哪有自己愛慕的人也對自己有情更歡喜的事?

  等聽到曼娘第二次相問,陳銘遠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因為你是你。」這樣的話再加上陳銘遠眼裡的深情,曼娘覺得自己不光是耳根,連臉上都熱辣辣的,雙腿都支撐不住自己,手心裡已經滿是汗水,心也越跳越快。從沒有人教過曼娘這時該怎麼做,曼娘也不曉得該怎麼做。雖然背後還有許多話問,為什麼是自己,自己長的也不美,可看著陳銘遠的眼,卻怎麼都問不出來。

  理智告訴曼娘,差不多了,該走了,不然這孤男寡女相處時間長了,總是不好,可是那腿卻不肯聽自己的,有些發軟地站在那,更別說轉身離去。陳銘遠也曉得該離開,能見一面就很難得,更別提說了這麼些話,可是怎麼捨得離開?想了這麼久,盼了這麼長日子,才算見到曼娘,只講了幾句就要分開,怎麼捨得?眼裡的情意越來越濃越來越深,深的讓曼娘覺得,就跟去年喝多了兩杯,那樣微醺的,能讓人飄飄然的感覺一樣。

  一直在假山那邊的春雨往這邊瞧了一眼,也曉得該讓小姐走了,但見曼娘和陳銘遠兩人站在那裡對視,卻覺得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看的場面,竟捨不得出聲喚曼娘。

  花園裡的一切都已遠去,眼前心底竟只有這個人一樣,遠處傳來一陣笑聲,這陣笑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對視,陳銘遠後退一步又看一眼曼娘這才轉身飛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裡,曼娘才覺得心終於跳回到腔子裡,用手拍一下胸口對春雨道:「你過來扶我一把,我們去尋表妹去。」春雨臉上笑容十分喜悅,笑著過來扶住曼娘:「剛才我瞧著,真好看。」

  這一聲讓曼娘的耳又開始熱了,停下腳步道:「不許說出去。」春雨點頭:「曉得,小姐,難道你以為我是那種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說著春雨又忍不住笑了,曼娘白她一眼:「想什麼呢,笑成這樣,賊頭賊腦的?」

  春雨很小聲地說:「我聽說,這中意了對方的男子,娶過去後都會疼愛妻子。方才我瞧姑爺那樣,他對您,可不是一般的中意。」什麼姑爺,曼娘心裡的羞澀又起,甩開春雨的手往前走,春雨已經又跟上來,還要再說話就聽到琦玉的聲音:「表姐你過來了?這裡的雪雖有些,但還不能堆雪人呢,我見太陽好,索性就在這曬太陽。倒怠慢了表姐。」

  曼娘在袖子裡悄悄把手心裡的汗都擦了才伸手去點琦玉的額頭:「既怠慢了,就罰你今兒晚飯下廚。」琦玉呵呵一笑:「表姐,你明知道我的手藝不如你,不如這樣,琦年正在學怎麼下廚呢,你去教教她,我也跟著學學,豈不三便?」

  姐妹們說笑一會兒,曼娘在這用了晚飯也就回家,今日能得見陳銘遠一面,解了心中長久以來的疑問,真是心滿意足,回去路上連眼都是笑著的。春雨瞧著曼娘這樣,想笑也不敢笑出來,小姐這樣好的人,是該嫁個好夫婿的。

  過了年就是春闈,今年赴考的除了陳七老爺還有徐二少爺,陳七老爺的家眷不在,徐啟既赴過春闈也就多加照應,不過和徐啟的細緻比起來,陳七老爺自己倒毫不在意,畢竟他才剛過二十,就算此科不中,下科再考也是年輕進士,又不是髮已蒼白。

  各地舉子雲集京城,自然有不少人會來各家拜訪,徐啟這邊也有人前來拜訪,有世交有鄉鄰有同窗。徐啟出身好名聲好,新安郡主還有個沒定親的女兒,也不缺了想攀龍附鳳者。徐啟和新安郡主也打算為林琉玫尋一個年紀相當、人品出眾的少年舉子為家中快婿,也在細心選擇,只是瞧了好些人,也沒瞧到中意的,自然沒有喚林琉玫出來相看。

  林琉玫也不著急,今年不過剛剛及笄,再好好挑上一兩年,十七八歲出閣也是平常事,又不是嫁不出去,才慌慌張張挑到籃裡都是菜?

  閒了時她也幫著曼娘準備些東西,最大一項就是針線活。雖說家中針線上的人不少,但有些東西還是要新娘子親手做出來才顯得新娘子賢良淑德。比如給丈夫公婆的衣服鞋襪,新床上的床帳枕頭這些,都頂好是新娘子自己做的,就算新娘子不擅長,也要動幾針,免得被人說新娘子連女工都不會做,活生生笑死人。

  林琉玫偶爾心中也有些悵惘,但那種悵惘也只是一時,畢竟林琉玫自己也承認,對陳銘遠更多的好感是因了他的出身他的相貌,可是別的就幾乎一無所知。見曼娘遣人去陳家打聽陳家的人都有些什麼喜好。重點就是陳銘遠的那些喜好,喜歡吃什麼喝什麼,衣著又喜歡什麼,平常愛做些什麼,林林總總,林琉玫覺得自己都記不下來,可是曼娘只看過一遍就記得了,還讓丫鬟們也記住時,林琉玫承認,做妻子的話,曼娘比自己適合多了。

  看了好幾日林琉玫忍不住開口相問:「姐姐,這些事情,不少都是下人們該記得的,為何姐姐還要記呢?」曼娘抬頭見林琉玫一臉疑惑倒笑了:「妻子主中饋,除了管理家務之外,對丈夫的喜好也要曉得,事事假手他人的話,那究竟是別人的丈夫還是你的丈夫?」

  林琉玫沒想到曼娘有這樣的反問,眉頭也皺起:「可是,若丈夫納了妾,那丈夫也就不僅是自己的丈夫,還是別人的。」說著林琉玫不由歎氣,三妻四妾,世間人對男子是容許這樣的,可是想到要把丈夫分一半給別人,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曼娘把手裡的針線放下,用手拄著下巴想了想才對林琉玫道:「可是爹爹就沒納妾,而丈夫尊重妻子也是應當的。」林琉玫趴在桌子上:「那不一樣,大伯也說尊重大伯母的,但還不是一房接一房納妾。人人都贊大伯母是個好主母,可我瞧著,大伯和大伯母之間卻是十分生分,連話都要讓丫鬟傳,如果和丈夫之間都這樣生分,那嫁人做什麼?」

  大伯?曼娘要仔細想一下才想起林琉玫說的是林大老爺,這對夫妻人人都贊,丈夫儒雅妻子賢良,家裡的妾室們也安分守己、不吵不鬧,真正一對相敬如賓的好夫妻。可林琉玫這樣說,定是看到不一樣的。曼娘的眉不由微微皺一下:「是啊,夫妻本該不那麼生分的。」

  林琉玫歎氣:「我雖然年紀小,可也瞧過幾對夫妻怎麼相處,瞧來瞧去,就是邱伯父和邱伯母相處,還有父親和娘相處,才算瞧的過去。我不知道,嫁人後是能像邱伯父他們呢,還是說像別人,但我真的不願意看他在那,我在這獨守孤燈。」

  曼娘把她的肩攬過來:「怎麼會呢,我妹妹這麼好,哪會尋不到一個人品端方的?祖母曾說過,嫁人,家世可以差些,相貌可以差些,但這人品是一定要好,那種分不清自己要什麼或者趨炎附勢的人,是不能要的。」林琉玫的眼睫毛眨一眨,眉又皺了皺:「可我祖母對我說的有些不一樣,她說,只要妻子名分不失,尊榮在著,那夫君納妾才能顯出賢良來。」

  說著林琉玫歎氣,曼娘又笑了:「可是母親也說過,人都是彼此相待的,彼此相待的好,才是好夫妻。」林琉玫的眼垂下,沒有說話只是輕歎一聲,曼娘輕輕拍下她的背,但真等嫁了人,相處起來,怎麼才能算清楚誰多待誰好了些,難道還要拿把尺子去量、用秤去秤?那樣還叫過日子嗎?

  春雨進來換了次茶,見曼娘又拿起針線在做,而林琉玫伏在曼娘腿上已經睡著,悄悄地問可要自己幫忙把林琉玫扶到床上,見曼娘搖頭也就躡手躡腳出去,只是把窗子重新關上一扇,花香飄進屋子,熏的人有些昏昏欲睡,春日就這樣到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6:03

第六十八章:無感

  離婚期遠還是很有好處的,那就是可以慢慢地準備嫁妝。按了家鄉習慣,新人院子裡的家具都是新娘子陪嫁過去的。徐啟和陳氏當日給曼娘收集的那些好木頭現在都派上用場,等陳家給陳銘遠成親的院子收拾出來,就派工匠去量了尺寸,拿出木頭開始做起家具。

  做家具繡帳幔,抽空也出去應酬一下,曼娘的日子過的十分寫意。春闈已經放榜,陳七老爺和二少爺都中了,殿試之後,陳七老爺中在二甲,而二少爺被點榜眼。當年二爺就是中的榜眼,四代六進士、父子雙榜眼,這樣的喜事自然要慶賀一番,雖然不好請酒看戲,但借了這個機會請下親友也是可以的。

  況且徐家現在雖然徐首輔已經過世,老爺們都在守制服喪,但還有一位在江西任按察副使的二爺和在翰林院的徐啟,再加上新中榜眼的二少爺,可算是書香不斷,自然有不少人想來借此送禮拉關係。

  長輩們在家中,二少奶奶一人應酬不過來,旁的人自然要過去幫忙。新安郡主做為堂嬸,也該過去幫忙應酬,但她身份尊貴,到了那裡有些事不好處理,曼娘就領了這差。前去賀喜的人不少,曼娘索性連衣服和丫鬟都帶去在那住幾天幫忙應酬。

  徐首輔過世之後,二房就搬出了原來的首輔府,這宅子也是座四進的,不過比徐啟住著的要大了些,雖然住的人多,空著的屋子也有,但曼娘謝絕要給自己單獨安排一處的安排,而是和十五小姐住在一起。

  十五小姐也已十五,正是說親的年齡,五奶奶一向看重曼娘,見曼娘要和十五小姐一起住,心裡是巴不得的,還拜托曼娘多和十五小姐說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曼娘住進來,每日梳洗完後就和十五小姐一起去前面幫著二少奶奶應酬,這些來拜訪賀喜的太太奶奶們也有帶了自己的女兒來的,畢竟徐家沒說親的少爺不少。曼娘比十五小姐大兩歲,又已定了親正在待嫁,有些五奶奶和二少奶奶忙不過來應酬的太太奶奶,就被交給曼娘應酬。

  曼娘應酬接待,從來都是讓人挑不出錯來,引來一片稱贊,還有人取笑說果然還是陳家是老親,曉得曼娘的好,先下手為強,早早就定下。這些話總歸是要聽到的,曼娘也只淡淡一笑。

  這日正在和幾位太太說話,有位發都已白的太太笑著道:「瞧十三小姐這樣舉動,還有方才見到的十五小姐也是大家風范,可想徐家其他幾位小姐也是一般樣的。我聽我媳婦說過,貴府的十七小姐也很端莊,不曉得什麼時候能見見呢。」

  這直接說到十七小姐,曼娘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位太太要尋孫媳婦,可是十五十六十七十八,這四位年紀其實相差不大,為何獨獨說到十七?況且四老爺過世之後,四太太就一直待在家鄉,京城裡知道徐府還有位十七小姐的人真是少而且少。

  旁邊已經有人笑了:「褚太太獨子獨孫,令孫今年不過才十三,就急急為他尋親了。」獨子獨孫,曼娘突然想到十奶奶是出了名的能生會養,自從嫁了進來,總是隔一年就大一次肚子,剛收到的信上,就說過十奶奶又有了身孕,算來已經是第八胎了,除了那回因為徐首輔震怒罰全家而流產之外,剩下六個個個活蹦亂跳。

  而褚太太獨子獨孫,自然想為孫子尋一房能生會養的媳婦,畢竟女兒多隨娘。曼娘想通了中間的關節,不由在心裡啐自己一口,呸,還沒嫁人呢就想這些,真是不害臊。曼娘忙整肅心神,剛要誇幾句十七小姐時管家娘子走了進來,眉微微皺起,走到曼娘身邊輕聲道:「小姐,俞家那邊的表少奶奶來了,偏偏五奶奶和二少奶奶都忙不過來。」

  曼娘的眉一挑:「表嫂不是已經七個月了,特地去叮囑過,這時候就無需出來應酬了。」管家娘子的聲音更低:「不是二表少奶奶,是那位。」俞家過來送禮也平常,畢竟徐琴尚在,俞隆也是徐家正經外甥,曼娘不由用手揉下額頭,那些太太奶奶們已經起身笑著告辭,曼娘送她們出去,也對管家娘子輕聲道:「等會兒請她進來吧。」

  人既上了門,理由又光明正大,曼娘也不是那樣小鼻子小眼的人,平平常常相待就是。送走那些客人重新回到廳裡,站在門口時往廳裡看去,見綿珠已經坐在那裡,手支著下把在想什麼。

  不得不承認,綿珠的確很美,這麼一個簡單動作都顯得很柔美,微微蹙著的眉更添了幾分美貌,但也僅此而已。曼娘走進廳裡,綿珠聽到腳步聲站起來,看見曼娘忙走上幾步:「曼娘,我還以為你不肯來呢。」

  此時已近初夏,綿珠已換了紗的,雖然衣服很寬鬆,但仔細看去還是能瞧見她肚腹微微隆起,已有了身孕。曼娘的眼微一掃就笑著請她坐下:「表嫂還請坐下,站著說話讓人知道了,還要怪我不會待客之道呢。」

  綿珠見曼娘臉上神色依舊平靜,眉不由自主皺一下才道:「曼娘妹妹歷來都是周全妥帖的人,嬸嬸還常對我說,讓我多學著你些呢。」曼娘嗯了一聲就道:「大姑母歷來不在意這些事的,想來她是真的疼表嫂你才會這樣說。」

  見曼娘只說些家常話,綿珠忍不住伸手摸一下肚子:「原本嬸嬸要親自過來的,可是昨兒偶然感了點風寒有兩聲咳嗽,小嬸嬸又身子重,於是只有我過來了,心裡還覺得怪慚愧的。」這做派曼娘有些瞧不上,不過曼娘只是哦了聲:「姑母生病了?」

  說著曼娘就叫管家娘子,讓她去拿些滋補的藥去探徐琴,見曼娘全不在意,綿珠有些不自在起來,原本以為嫁了俞泠就是人生快事,可綿珠成親後日子反沒有原先那麼自在,特別是葉寧真嫁過門掌了家後,綿珠更覺葉寧真事事都和自己作對,每個月的月例供給並沒有少,服侍的下人們也很盡心,但也僅僅如此。

  原先沒成親時,還能和徐琴出門去應酬,可成親後反被拘在家裡,那些應酬多是葉寧真去了。這讓綿珠十分氣悶,就算對丈夫訴說有了委屈,丈夫也不會多加安慰,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才能在畫院出頭。眼見著葉寧真比自己成親還晚,但已有了身孕,而自己一直沒有身孕,綿珠更加氣苦。

  上個月診出身孕,綿珠歡喜無限,就算葉寧真先生孩子又如何?說不定她生的是女兒,自己生的是兒子,那這才是俞家長房長孫,可出去應酬的機會那麼少,怎能對人訴說得意?今日得了這個機會,特別是在曼娘面前,綿珠是存了顯擺的心,可此時曼娘這樣平靜倒讓綿珠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樣,不由有些心急,但面上笑容還是沒變:「曼娘妹妹對嬸嬸的這份心,嬸嬸定會十分歡喜。說來我雖在嬸嬸身邊多年,這些卻是不如妹妹的,特別是現在懷了身孕,倒是嬸嬸關心我多些。」

  曼娘這才看向她的肚子:「表嫂既有了身孕,嬸嬸也這麼關心表嫂,真是表嫂的福氣。」綿珠仔細去聽,沒有聽出曼娘話裡的絲毫不悅,就是很平常的應酬話。難道她真是這麼無動於衷?綿珠可沒有忘記當日曼娘煞白的臉,還待再說就見管家娘子走進來恭敬地道:「小姐,表少爺要回去了。」

  曼娘站起身對綿珠道:「原來表哥也來了,那我就不多留表嫂了,還請表嫂回去代我們致意姑母,就說等這些日子忙完就去探望她老人家。」聲音說話都挑不出半點不是來,綿珠看著曼娘平靜的眼,努力忍住才沒讓自己臉上的笑崩潰:「這是自然的。」

  曼娘送綿珠出去,在二門處看見等候在那裡的俞泠,曼娘對他行一禮就進去了,如同對待任何一個來上門道賀的人。俞泠的手不自覺握成拳,綿珠要努力了又努力,才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依舊:「曼娘妹妹定親後精神更好了。」

  俞泠把手鬆開,是,仗了徐家的勢,她要再嫁那是十分輕而易舉的,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甘,若當日綿珠答應屈身為妾,自己娶了曼娘過門,那日子定比現在要過的好。低頭看見綿珠看著自己,俞泠深呼吸一下才道:「是,我們走吧。」

  丈夫的一時愣神綿珠是瞧的出來的,可是自己所能抓住的,也只有他,笑容依舊溫柔,兩夫妻如最恩愛的夫妻一樣離去。

  趁著此時沒有客人來,曼娘打算回去歇一會兒,路上遇到了匆匆趕來的五奶奶,曼娘忙停下腳步叫人,五奶奶仔細看了看曼娘才道:「哎,我聽丫鬟們說俞家的那人來了,特地趕過來招呼,免得……」

  這位堂伯母,不管她出於什麼目的,對自己是很好的,曼娘已經笑道:「那些人已和我沒什麼關係,客客氣氣相待就完了,反倒驚擾了五伯母,這不好。」五奶奶瞧著曼娘,嘴裡不由嘖嘖兩聲:「果然你就是這樣大方的人,那些污糟的事確是和我們沒關係。倒是我想左了。」

  曼娘挽住五奶奶的胳膊,有些撒嬌地道:「這是五伯母疼我,我怎會覺得五伯母想左了?」五奶奶面上笑容也有欣慰之色,那兩個人,確確實實和曼娘毫無半點關係,以後的曼娘將會嫁入陳家,是陳家婦。

  忙碌著就到了九月,徐大太太夫婦借著進京給寧國公賀壽的名義到了京城,久空著的徐府又重新迎來主人。徐啟和兒子們前去通州迎接,新安郡主帶了曼娘等人在徐府等候,祖母此來是為了自己,曼娘的心不由有些緊張,不曉得經過路上勞累,祖母可好不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6:14

第六十九章:待嫁

  林琉玫看見曼娘這樣,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曼娘對林琉玫微微一笑,見她們姐妹如此,新安郡主也溫柔一笑。不一時徐大太太到了,眾人迎出去,各自行禮問候過,也就坐下說話。

  雖然祖母看來還好,但曼娘還是覺得,比起去年自己進京時候,短短一年,祖母的頭髮已經全白,面上笑容也帶有微微憔悴,不由什麼都沒說,只是偎在徐大太太身邊。徐大太太摟一下曼娘就對新安郡主道:「郡主把曼娘教的很好,她們姐妹這麼好,郡主費心了。」

  縱然身份尊貴,新安郡主也要還徐大太太婆媳規矩,已經笑著道:「是曼娘好,玫兒和她在一起,也學了不少。」徐大太太唇邊笑容更加慈愛,拍拍曼娘的背就道:「你當我瞧不出來?這孩子來這一年,比當日在家裡時活潑多了,女孩家雖然溫柔貞靜為要,但孩子家總也要像孩子。」

  曼娘聽出祖母話裡的些許傷心,笑著道:「人都說老小孩老小孩,祖母現在就望著人人都是孩子呢。」這回跟徐大太太來的人不少,除了三奶奶一家,尚有七奶奶跟了來探望在國子監任職的十少爺順便給他完婚。三奶奶還沒開口,七奶奶已經笑道:「瞧瞧,曼娘現在,多會說話,不過呢,八嬸子,這一家子還要贊來贊去,就不曉得要贊到什麼時候了。」

  三奶奶也點頭稱是,這才各自說些家常,不外就是些婚喪嫁娶,滿孝後十二小姐已經出閣,十四小姐也就是明年四月的婚期,三太太本想借著便船上來看在國子監任職的十少爺,但偏偏三老爺宿疾犯了,三太太要在家照顧三老爺,就讓七爺和七奶奶上來了,畢竟一個庶女出閣,一應事情都有例的,還是十少爺完婚更緊要些。

  長輩們在那說家常,小輩們有些坐不住,特別是十六小姐,已經在那用眼只望著徐大太太,徐大太太已經對曼娘道:「你是姐姐,就帶了她們去花園逛逛,小十六已經嚷了一路,說要瞧這園裡的綠菊,還說……」

  十六小姐已經嘟起嘴道:「祖母就是這樣,不過是因孫女前次做了首菊花詩,您贊好,還說這園裡的綠菊也是極不錯的,就說成是我想瞧,我才不依。」徐大太太笑的皺紋都鬆開了,拍一下十六小姐的背:「是,你說的對,快些跟你姐姐們去吧。」

  曼娘這才帶著妹妹們起身行禮走出去,等走出廳,十六小姐的眼睜的圓溜溜的:「姐姐,你可別聽祖母說的,明明是她們要議論婚事呢。」曼娘伸手扭一下十六小姐的圓臉:「小孩子家,說這些也不害臊?」十六小姐做個鬼臉:「十三姐,我也不小了,今年就十四了,說比林姐姐小一歲,其實呢,就比她小四個月。」

  說著十六小姐的手指頭掰一下,突然哎呀一聲:「下個月十七就是林姐姐生辰,滿十五了。」林琉玫生辰曼娘也是曉得的,笑著道:「果然是十六妹妹為人最細緻,我前兒還和林妹妹說呢,等下月尋幾簍螃蟹,再燙熱了酒,過來賞菊飲酒為林妹妹慶賀生辰呢。」

  十六小姐是最愛熱鬧的,聽了就點頭:「虧得我趕上了,那日我們再作詩好不好?」曼娘望一眼十六小姐:「明明曉得我作詩不好,你還偏要說作詩,氣我?」十六小姐抱住曼娘的胳膊有些撒嬌地道:「姐姐,你雖不善作,但擅寫,聽說姐姐你寫的字,是越來越好了。再說林妹妹作的詩也很不錯,就是比我差那麼一點點。」

  說著十六小姐吐一下舌,曼娘輕拍十六小姐一下就對林琉玫道:「你今兒見識到了吧?我這個十六妹妹,可是自高自大到沒法了。」雖是抱怨,話裡卻滿是疼愛,林琉玫終於曉得為何如此了,這才是姐妹間的相處,輕鬆說笑,互開玩笑,而不是像在林家時一樣,那些堂姐妹們,雖然都待自己親熱,可那種親熱總帶了些別的感覺,就跟刻意巴結一樣,而不是這樣輕鬆自在。

  而曼娘給人的感覺也是這樣吧?別人和她相處時候如沐春風。此時已經走到菊花旁邊,十六小姐在那品評,曼娘回頭見林琉玫似有心事一樣,不由伸手去拉她,林琉玫這才回神過來,淺淺一笑:「只是想著,生辰那日要回林家去見祖母,拜祭父親,到時就怕來不及回來了。」

  十六小姐不以為意:「啊,這樣啊,那我們頭天也可玩樂啊,就當暖壽。」曼娘能聽出林琉玫一提到林家時候,話裡的微微不悅。曼娘也曾聽過一些風聲,林家對新安郡主改嫁是十分不滿的,而且林琉玫還住在徐家,這讓林家的怒氣更高,只是胳膊扭不過大腿,不敢公開表示不滿而已。

  但林琉玫回林家時候,難免會被長輩們借著教導發洩一些對新安郡主的不滿,只是這說起來是別人家的事,曼娘不好多說,只輕輕地握住林琉玫的手:「那邊總是父族,該盡的禮儀盡到就是。」

  至於別的,人和人相處,是不能只有算計的,林琉玫雖然一直備受嬌寵,可出入宮廷人際往來,是曉得什麼才是真心,什麼是假意,不由靠到曼娘身上,曼娘拍拍她的背,和十六小姐一起觀賞起菊花來。

  徐大太太來京,可不光只有給寧國公賀壽這一件事,多年老友也要見見,帶十六小姐來,未必不是要為十六小姐尋一門親事的意思。每日不是有人來拜訪她就是她去拜訪別人,閒了時,又把為婦之道講給曼娘聽,這回也不止曼娘,還有十六小姐和林琉玫。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徐大太太對林琉玫都不能怠慢,既然林琉玫要來聽,她也不會反對。林琉玫去林家的時候,林老太太也常把孫女叫過去進行教導,此時對比徐大太太說的那些,當然會有不同,林琉玫也曾問過曼娘,曼娘笑了:「每家都不一樣,只要大面不錯就是,比如說寧國公府那邊,就喜歡女孩子活潑一些,祖母出身寧國公府,自然和那邊是一樣的。我記得令祖母的父親做過一任國子監祭酒,這樣人家,想來就希望女兒端莊沉靜,規行矩步。」

  林琉玫輕歎一聲:「我曉得說這些不好,可是總還是……」後面的話沒說出來,曼娘拍著她的背:「舌頭還有碰到牙齒的時候,有疑惑總是平常事。」

  林琉玫看著曼娘的臉,遲疑了很久才道:「怎麼才能像姐姐一樣呢?」曼娘有些疑惑但很快就笑了:「我方才不是說了,每家都不一樣,這人上一百千姿百態,你就是你,況且,我還想像你一樣活潑呢,可我做不到。」

  林琉玫伸手抱住曼娘:「嗯,所以我也會尋到適合我的,獨一無二的男子?」曼娘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冬日的暖陽照在人的身上,把她們姐妹的影子拉的很長。

  過了寧國公的壽日,又是林琉玫的生辰,林琉玫生辰頭天,十六小姐果然蒸了螃蟹燙了燒酒,賞菊吃蟹為林琉玫慶賀生辰。曼娘的婚期也正式定了下來,二月十六,滿打滿算不過就是四個來月,來添妝的親友們絡繹不絕。

  俞家那邊來的是葉寧真,她在五月中生下一個女兒,徐琴初做祖母,對孫女也十分疼愛,即便綿珠在九月如願以償生下一個兒子,也沒奪去多少徐琴的注意力。

  葉寧真不大在意徐琴是否特別疼愛自己的女兒,綿珠卻氣的不行,果然這隔了一層就不一樣,況且俞家的一切事務都在葉寧真手上,綿珠雖衣食無缺,卻和設想的全不一樣,又不好對丫鬟們發火,只有藉口月子沒養好繼續在床上躺著。

  葉寧真也不在意,只讓下人們悉心照顧,絕不會讓綿珠得到任何苛待她的口實。不過這些葉寧真也不會說出來,只是把添妝的禮物送出,又對曼娘說恭賀的話,見曼娘神態自若,不由暗歎俞泠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美色終會消失,但嫻雅大度這些是不會消失的,不過若曼娘當時嫁入俞家,那自己也就不會得到這個機會拜托貪婪的叔父。

  種種結合在一起,葉寧真對曼娘更加親熱,又瞧了徐家為曼娘預備的嫁妝,雖然已見得多了,也不由咂舌,這樣豐厚的一份嫁妝,也是少有了。更何況還有福王府出的添妝,一對比目魚玉佩恰好和太后贈的比目魚如意一起,做了嫁妝單上最耀眼的嫁妝。

  至於別的,光壓箱銀就五千兩,田莊兩個,一個在家鄉,一個在京郊,都是肥沃的好田。鋪面四個,也是家鄉和京城各兩個,其餘首飾衣料那更是連箱子都放不下。陪嫁了四大四小八個丫鬟,兩房下人,還有那工藝精湛的整整一屋子家具。

  算下來,差不多要兩萬銀子,而徐家嫁女,公中出的銀子不過五千,剩下的多是父母添上的,可想而知徐啟對曼娘是何等疼愛,才會給她備下這麼一份很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豐厚嫁妝。

  成親前一日嫁妝先發過去,陳珍蘭父母公婆俱全,兒女雙全又是三品誥命,當仁不讓做了這個給新娘子絞面上妝的角色。手裡拿著棉線,嘴裡說著吉祥話,看著外甥女的臉漸漸變得光潔,陳珍蘭不知為何眼裡的淚就滴落。

  曼娘原本是按了禮儀坐在那,由陳珍蘭給自己絞面,感覺到淚滴到自己手掌上,不由輕聲道:「五姨母,我會過的很好,您別擔心。」陳珍蘭努力把眼裡的淚收起,勉強笑道:「我怎會擔心呢,遠哥兒這麼好的人。」我傷心的,只是本該今日是你娘來給你做這些,而不是我。陳珍蘭心裡默默說著,看著曼娘眼裡的笑容,收起悲傷,她不再是孩子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6:25

第七十章:出嫁

  絞面上頭,眼前的少女漸漸變成恬靜的少婦,屋內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人出聲,直到陳珍蘭放下手上的活後退一步看向曼娘,眾人這才齊齊看向曼娘。徐大太太的眼裡也不覺有淚欲墜未墜,曼娘站起身,緩步走到徐大太太面前,丫鬟已經放下褥墊,曼娘拜下行禮。

  照例徐大太太要說幾句為婦之道,叮囑曼娘嫁去之後恭敬長輩友愛妯娌,可是對著這麼乖巧的孫女,徐大太太一個字都說不出,過了許久才把曼娘扶起來,只說得一句:「我的曼娘,祖母其實不捨得你嫁出去。」

  說著徐大太太的淚就忍不住掉落,曼娘也不由垂淚,還是三奶奶笑著道:「婆婆疼曼娘侄女是人人曉得的,捨不得她出閣是人之常情。但明兒就是曼娘侄女的喜日子,還請婆婆暫息悲聲,再教導教導侄女,等明兒侄女出了閣,也好去別人家做人。」

  徐大太太把眼角的淚用帕子點掉才對三奶奶道:「是,你說的是。」接著徐大太太就看向曼娘,滿眼慈愛十分相信:「我的曼娘,別人哪能挑出不好來?」曼娘看著祖母一時也說不出話,聽了這話才掩飾地把眼角的淚擦去對祖母道:「這是祖母疼愛孫女,其實孫女也有許多不足。」

  徐大太太拍著孫女的手,連聲道:「你哪有不足,誰說的,誰說的我就去問,像我孫女,真是這京中都尋不出來一樣的,哪有不足?」屋內的人都笑了,曼娘臉上也現出淺淺笑容,雖還沒上妝,但襯著新梳就的婦人發式,顯得面容有幾分明媚。

  屋外傳來一聲報:「八爺來了。」徐大太太曉得自己兒子也要和孫女說幾句,雖然明兒照例新人來迎親時才教導,但這會兒來說些私房話也正常,帶了人出去。

  這些日子辦喜事忙碌,徐啟臉上也有些憔悴,進屋見滿屋都擺的喜氣洋洋,女兒已經絞好面上了頭,正坐在窗下看著自己。在手心裡嬌養了那麼多年的女兒就要出閣,從此成為別人家的人,況且還是這麼好的女兒,這個女兒一定肯定能為徐家帶來榮光。可是徐啟心中又升起別的感覺,伸手拍拍旁邊放著的一疊衣料就歎道:「好好的女兒,養大了還沒疼夠,就要貼上這麼些嫁妝嫁出去。女兒啊,以後他要敢欺負你,你就回來和爹爹說。」

  聽了前一句,曼娘有些好笑,等聽了後一句,曼娘只覺得滿心感動,喉頭有些微微哽咽,過了很久才點頭。徐啟背後突然冒出一個腦袋,徐明晉笑嘻嘻地道:「姐姐,還有我,當年在通州說的話,我可一直沒忘。」徐啟不曉得兒子什麼時候跑過來的,回頭瞪兒子一眼:「不是讓你在前面應酬嗎?怎麼跑後院來了?」

  徐明晉對自己的爹嘻嘻一笑就走到桌前拿起杯子倒杯茶,先端給徐啟才給自己倒了杯,面上還是笑嘻嘻地:「爹爹,您想和姐姐說說話,我也想啊,再說明日過後,要見姐姐就沒有這麼方便了。」這話讓曼娘眼裡的霧氣又起,低頭把淚擦掉才對弟弟道:「我出嫁了,你以後要好好地孝敬爹爹和母親,照顧好弟弟,等娶了媳婦後,你也是大人了,可不能再這樣小孩子脾氣。」

  徐明晉點頭,兒女間的對話讓徐啟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想好的話全都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爹爹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但嫁了人,比不得在家裡,有時有些委屈未必要受。」看見女兒點頭,徐啟再說不出別的話,丫鬟已在外面催促:「八爺,又有客來了,太太請您出去外面待客呢。」

  俗事太多,和女兒多待一會兒都會被打擾,徐啟又拍一下女兒的肩,正要走出去時聽到曼娘開口:「爹爹,女兒出嫁後,不會讓爹爹憂心,也不會讓爹爹蒙羞,您就放心吧。」放心,對這個女兒,從來都沒有不放心的,但就怕她出閣之後,難免會受些委屈,就算嫁的人是她的外祖家,但還是藏不住這顆慈父的心,聽了這話徐啟只是看著女兒,努力笑一笑就走出去。

  看著父親和弟弟相攜出去,曼娘覺得心裡五味雜陳,一定要讓自己過的好,這樣父親和家人才不會擔心。春雨走進來:「方才難哥兒也吵著要來見您,奶娘怕他調皮把小姐您的頭飾給抓亂了,哄著他出去了。小姐,爺和少爺們待您這樣好,去了那邊一定不會受委屈的。」

  曼娘笑了:「為何這麼說?」春雨努力想著,秋霜已經插嘴:「這娘家人給媳婦撐腰,婆家就不敢欺了,我們鄉下啊,都是這樣的。」從此,就有了婆家和娘家了,曼娘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一年多沒見了,不曉得他怎樣了?聽說他長的更出色了,而且做的文章也得了陛下的稱贊,眾人都說等下回開科,他會高中,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嫁人,是要和丈夫傾心相待的,那些前途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曼娘想歎一聲,但又覺得這時候歎息未免讓人覺得矯情,只有繼續等待著出嫁的時辰。

  這夜是陳珍蘭陪著曼娘,那些為婦的道理,甚至極私密的事,都教過曼娘無數回了。陪著曼娘,只是捨不得。曼娘覺得這夜從沒有過的長,好像怎麼都看不到天亮,可又覺得這夜從沒有過的短,好像只閉了眼就被人喚醒。

  看著陳珍蘭微紅的眼,曼娘曉得她也一夜沒睡著,只是輕聲道:「姨母,我一定會好好的。」陳珍蘭摸上外甥女的臉,輕聲歎息:「過了這日,你就要喚我姑母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姨母更親熱些。你放心,我怎麼都是陳家的姑奶奶,怎會讓你被人欺負了去。」

  曼娘偎依到陳珍蘭懷裡,撒嬌地道:「這還沒嫁過去呢,就一個個都怕我被人欺負了去。姨母,您瞧,我是那樣容易被欺負的人嗎?」陳珍蘭當然曉得外甥女的脾氣,可是娘家和婆家總是兩樣,有些事只有經歷過才明白。好在怎麼說都是嫁到自己的娘家,別嫁別人家那是好多了。

  喜娘等人已經走進來,服侍曼娘梳洗上妝,雖說出嫁女兒很多人家不辦喜酒,但徐陳聯姻,也是一樁大事,往兩邊道賀的也極多,這日徐家也擺了酒,也有人來道賀。

  房裡沒一會兒就多了不少少女,嘰嘰喳喳說著話,十六小姐最忙,一會兒和曼娘說話,一會兒和來賀喜的小姐們說話,還要讓丫鬟們出去瞧,瞧時辰到了沒有,院門可要關緊,不能讓迎親的人這麼簡單就進了院門。

  這些話讓曼娘心中微微的慌亂漸漸消去,只是安靜等候。迎親的喜轎到了,新郎進大門了,新郎往內院走來,新郎來到院門口了,新郎做出催妝詩了,一個個消息報進曼娘耳朵裡,曼娘的坐姿更加端莊。

  這最後一關就是房門,守關人自然是十六小姐,這也是未出閣少女們這一生中為數不多的能和陌生男子交談說話的機會。十六小姐大眼一轉,要新郎先作一首詩來,題目傳了出去,十六小姐看見曼娘神色就笑嘻嘻道:「十三姐姐,你放心,我的題目不會難的。」

  屋內的小姐們嘻嘻哈哈笑起來,曼娘不好說什麼,只是依舊低頭端坐。屋外又是一陣哄笑,接著窗紙被人捅破,早已等候在窗口的丫鬟們有準備,就著窗一推,外面又傳來哄笑,看來是有人被推倒了。

  哄笑聲落,詩從門縫裡塞進來,十六小姐接了那詩,打開高聲念了這才讓丫鬟說詩過關了,開門錢不能少,丫鬟們把話傳出去,很快塞進不少紅包來,笑鬧了個夠,門終於被打開,放進來的卻只有新郎一人,別人都被喜娘攔在外面。

  少女們受了嬉笑,曼娘側坐在那裡,感到心跳的很厲害,陳銘遠看著不遠處那個穿著喜氣洋洋的人,一顆心也快跳出胸腔,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成親這日了。

  喜娘已經笑嘻嘻地扶起曼娘,給曼娘蓋上蓋頭,陳銘遠只覺得這驚鴻一瞥還不夠,但後面還有不少事情要做,只有隨著喜娘的指示和曼娘一起走出院子,往廳上拜別徐啟夫婦,由徐明晉背了曼娘上轎。

  這一路陳銘遠都往曼娘那邊看去,就算蒙著蓋頭還是能想到妻子的眉眼,沒想到自己此時已一臉傻笑,這樣的傻笑做新郎的常見,眾人也不以為意,新人上了轎,也就簇擁著花轎往陳家來。

  進了陳家拜了天地被送進洞房,說吉祥話灑了帳,這才掀開蓋頭。蓋頭掀開時候,陳銘遠覺得自己一顆心已經跳到喉嚨口,當看見出現在面前的,是那張熟悉的,總是帶著淺淺笑容的臉,陳銘遠的心這才徹底安定,特別是在那雙眼的溫柔注視下,陳銘遠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三年盼望,終於在今日娶得佳人歸,這樣的事怎不讓人得意。

  當蓋頭掀開,眾人看見曼娘面容時,有些人還是不免失望,雖然說不少人都曉得曼娘相貌平平,原以為不過是和陳銘遠比起來,畢竟陳銘遠十分俊美,真的看到時候才發現曼娘相貌頂多只能稱得清秀。這讓不少人慣常恭賀的話說不出來,郎才女貌在這時根本就不成立。

  陳銘遠和曼娘壓根就沒注意那瞬間的安靜,只是彼此對視,眼中濃濃情意似能融化一切。在短暫的沉默後,終於有人開口恭賀,溫婉沉靜這些詞還是能用的,恭賀一番,也就出去坐席喝酒,陳銘遠也要去敬酒,看一眼曼娘才十分不捨得地走出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6:40

【卷二‧成長時光】

第七十一章:洞房

  屋內的人不管是服侍的下人還是來陪伴新人的婦人,都是曼娘熟識的,陳銘遠剛走出去,原來的十一小姐,現在陳家四房的三奶奶笑著走上前:「這會兒人也少,都是熟識的,妹妹先把頭上的冠子去了,再寬掉外衣,好鬆快鬆快。」

  春雨已過來替曼娘把冠子摘掉,曼娘頓時感覺頭上一輕,起身由十一小姐幫著把外衣寬掉,還沒說話已有人笑道:「三嫂怎地也不叫嬸子了?」這一臉調皮的是陳銘遠的妹妹雪琳,她今年不過十四,深得全家人寵愛,活潑聰明開朗大方,曼娘沒定親前就和她很熟,此時聽到雪琳打趣十一小姐,不由淺淺一笑。

  十一小姐比曼娘早出閣一年半,和雪琳更熟一些,給曼娘端了杯茶才對雪琳笑道:「我幫你服侍你嫂嫂,你倒好,不謝我反倒笑我,我不理你了。」屋內的人都笑了,這就是嫁到熟人家的好處,轉來轉去都是熟人,聽著下人們稱呼自己為三奶奶,曼娘還有些不適應。

  倒是十一小姐握住她的手笑道:「你今兒初來,等以後就好了。」雪琳又咦了一聲:「三嫂,你是三奶奶,我嫂嫂也是三奶奶,還都姓徐,怎麼分?」十一小姐回頭笑道:「瞧瞧,你這丫頭,每日不尋點事出來就閒不住。你都說了,這是你親嫂子,我啊,只是你堂嫂,你還分不清嗎?再說,一個是四房的,一個是九房的,下人們難道連這都分不清?」

  雪琳又嘰嘰咕咕笑了,曼娘本就大方,又和眾人熟識,新娘子的嬌羞漸漸消失,也隨眾說笑。不知不覺天就黑下來,屋裡點了燈,管家娘子來報外面的酒席要散了,這是新郎要回房的信號。曼娘想到這些日子受到的教導,心不由有些發慌起來,還有些口乾舌燥,十一小姐瞧了曼娘這模樣只是一笑,做人總要經過這一遭,這種事情別人替又替不來的,只對曼娘一笑就招呼著眾人走出去。

  曼娘手足有些無措起來,讓丫鬟們洞房裡的東西都收拾下去,又讓她們打盆水來給自己梳洗,好借著這些事能讓自己鎮定下來。剛洗了臉還沒擦掉臉上的水就聽到門響,陳銘遠走了進來。

  曼娘的心頓時撲通亂跳起來,去拿手巾擦臉的手就在半空中動都沒動,夏露在那捧著手巾也不敢催促,屋內的一切都像凝固了一樣,曼娘坐在覺得臉上又開始熱辣辣的,該起身招呼丈夫的。丈夫這兩個字又讓曼娘的臉更紅了下,從此,他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陳銘遠揮手讓下人們都下去,夏露把手巾放在那裡也退下,屋內只剩的自己和他兩個人了,曼娘站起身,覺得聲音都不像自己發出來的:「你喝了酒,要喝茶嗎?」陳銘遠拿過放在那的手巾給曼娘擦著臉:「瞧,水都滴下來了。」

  原來自己一直都頂著這張潮乎乎的臉,曼娘覺得現在自己定似剛煮好的大蝦一樣,從頭到腳都是紅的。任由陳銘遠把自己的臉給擦乾淨,自覺雙頰都紅彤彤不能見人,低頭給他倒茶:「聽說你愛喝龍井,這還是去年留下來的,雖不如新茶,可也……」

  話說到一半就斷了,陳銘遠已經緊緊地抱住了曼娘,熱熱地呼吸噴在曼娘耳邊,手裡的茶杯沒有擺處,只是空懸在半空。曼娘的唇張了張才小聲道:「喝了酒,喝杯茶好一些。」陳銘遠笑了,卻沒伸手去接那茶,而是示意曼娘把茶放到自己唇邊。

  雖然曼娘曉得夫妻居室,這樣是最正常不過得了,可是臉還是紅了又紅,看著陳銘遠把那杯茶喝盡,想把茶杯放下,但手一軟,茶杯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陳銘遠把曼娘抱的更緊,身上的酒味不濃,但卻讓曼娘如喝了最醇的酒一樣,雙腳發軟,頭重腳輕。

  陳銘遠湊到曼娘耳邊:「我沒喝多少,不敢喝多少。」怕錯過了洞房花燭夜,怕自己表現的不盡人意,即便成婚前有人笑著問要不要給他尋一個人教教,陳銘遠都堅決不願。原來心裡有了一個人,這心裡就全是她,容不下別人再出現在眼前。

  曼娘的心跳的更快,好像還有什麼事要做,但這時想不起來,只是由陳銘遠抱著,一步步被往床的方向倒退而去,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咳,接著一個老嬤嬤的聲音響起:「三爺,交杯酒還沒喝呢。」

  原來窗外還有人,曼娘手忙腳亂地把陳銘遠推開,陳銘遠雖知道洞房外會有人,但這樣出聲還是忍不住,沖到窗前推開窗就怒吼道:「你們都給我滾。」站起來的是一個小廝一個婆子,小廝臉上有尷尬神色,婆子可是笑嘻嘻的:「三爺,您和三奶奶喝了交杯酒,小的們就走。」

  陳銘遠一張臉又紅了,曼娘背對著他,心裡也在悄悄地罵自己,怎麼就忘了這麼件事,倒了兩杯酒在合巹杯裡,陳銘遠又喝一聲:「會喝,趕緊走趕緊走。」說著窗也不關就走到曼娘跟前,接過合巹杯飲盡交杯酒。

  等喝完陳銘遠又想開始動作,曼娘後退一步指指窗外,陳銘遠了然,走到窗前四處望一望,沒人,的確沒人了。關好窗陳銘遠幾乎是跑到曼娘身邊,曼娘又指指門口,陳銘遠明白地打開門看了看,門口沒人,院子不大,也沒地方可以藏人,這才把門仔細關好走回曼娘身邊:「沒人了。」

  沒人了,就可以做些很私密的事了,曼娘方才褪下的紅色又開始漫上臉,映著屋內的紅燭,這樣的嬌羞讓陳銘遠覺得口乾舌燥,必須要做點什麼才好,伸手把曼娘重新抱緊,感覺到曼娘有霎那的僵硬,努力去想春宮圖上看到的,可是越想就越覺得手忙腳亂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只有在曼娘耳邊輕聲道:「我會小心的,會很小心很小心。」

  曼娘覺得心都快跳出腔子了,舌頭都僵住說不出話,只是微微點頭。陳銘遠覺得手心燙到能燒起來,曾經在夢裡想過無數次的事,現在就要做了,可是要怎麼做才能讓她不疼,還有,陳銘遠乾咽一下吐沫問曼娘:「我喜歡你,可是,你喜歡我嗎?」

  這樣一句如從天外飛來的問話,讓曼娘一霎時不曉得怎麼回答,只是咬住下唇,可光咬唇好像不對,於是羞澀地伸出雙手環上丈夫的肩。這個動作如給了陳銘遠勇氣,把曼娘抱的更緊,吹熄了床前的蠟燭就把曼娘推到了床上。

  累了這麼半日,平常定是一沾床就睡著了,可是現在曼娘身體疲憊腦子清醒無比,過了今夜就是真正的婦人了。還沒等曼娘想好怎麼做,身邊就多了個人,帳子被拉的嚴嚴實實,能看見的只有外面那對紅燭透進來的光,這樣感覺讓曼娘心裡更加發緊。

  陳銘遠已經寬掉外面的衣衫僅著中衣,這還是頭一次離男子這麼近,而且他穿的這麼少,曼娘心中有些畏縮起來。陳銘遠已經轉身來抱曼娘,見曼娘還穿的嚴嚴實實,低聲說:「穿這麼多,脫了吧。」曼娘頓時又感到全身發熱,這要怎麼脫,陳銘遠等了會兒等不到曼娘的動作,不由伸手去摸索她的衣帶:「聽說女子的衣衫都不好脫,要不要我幫你?」

  轟地一聲,曼娘覺得怎麼做都不對了,強迫自己開口說話:「不用,我……」可是我自己脫這樣的話好像也不對,曼娘決定不說話了,咬著牙把外面的衣衫寬掉,又脫掉裡面的小襖,只剩下中衣就把被蒙到頭上躲進被子裡。

  這個時候陳銘遠已經把中衣都已脫掉,見曼娘藏進了被子裡面,也掀起被子進去,伸手摸到中衣就對曼娘說:「把中衣也脫掉吧,這樣好睡。」曼娘覺得渾身都軟,伸手想去推陳銘遠,可是觸手所及之處,是赤裸肌膚,登時把手縮了回來,陳銘遠發現,說出第一句話之後,再說後面的就太簡單了。

  更何況在旁邊的是自己可以為所欲為沒有任何人能說一句的妻子,這樣的想法讓陳銘遠的手更大膽起來,已經把中衣的衣襟扯開,手伸進中衣裡面,觸手一片嫩滑,原來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樣。而且,不光有山峰,還有溝壑,可是溝壑又在哪裡?陳銘遠有些迷茫地想,唇卻在曼娘臉上蹭來蹭去。

  曼娘被這種突然而來的陌生觸感嚇了一跳,還沒回神過來就感覺到中衣已經全都敞開,身上也多了重量,下意識想推開,可是這是丈夫應該做的事。唇也被陳銘遠的唇堵住,原來這就是雙唇相接的感覺,男子的唇比女子的唇要硬一些,隱約還有鬍渣戳人的臉。

  曼娘模模糊糊地想,耳邊只聽到陳銘遠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好像還帶有些不得其門而入的暴躁。曼娘覺得身上越來越熱,也有些什麼東西需要噴薄而出,握住了陳銘遠的手,陳銘遠的手心也和曼娘的手心一樣濕漉漉的,那手漸漸往下,往一個曼娘平日洗澡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的地方去,那種陌生而奇異的感覺漸漸彌漫全身,接著這種感覺消失,一陣疼痛傳來。

  曼娘咬住下唇,好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但終究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吟,發出聲音時候睜開眼看向外面,只能看見帳外的紅燭在那高燒,原來這就是做婦人的感覺,有一點疼,有一些含羞,還有一些些歡喜,陌生而奇異,但又讓人向往。

  耳邊只有陳銘遠粗重的喘氣聲,曼娘不自覺地把雙腿屈起,和陳銘遠的腿緊緊相貼,唯有如此,才能讓心裡的喜悅不漫出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6:51

第七十二章:會親

  曼娘睜開眼時,有瞬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特別是當看見枕邊陳銘遠的臉時,差點驚叫出聲,好在很快曼娘就想明白,自己昨日做了新婦,旁邊的男子就將是自己一生一世的丈夫。想到此曼娘的心裡滿是溫柔,伸手想摸上陳銘遠的眉眼,但又怕把他驚醒。

  他長的真是好看,曼娘並不知道,自己此時眉眼都帶了笑,這種笑讓曼娘看起來很美。仔細看了半日曼娘才覺得不對,這帳中都已光亮無比,此時是什麼時候了?想到今日還要去給長輩們敬茶,曼娘的臉又紅起來,有心想把陳銘遠推醒,但又不忍心吵醒他,拿了衣衫想悄悄地穿了叫丫鬟們進來服侍梳洗。

  曼娘輕手輕腳穿好中衣,刻意忽略身上傳來的微微疼痛,就想掀開帳子下床,但陳銘遠占了整個床的一半,要走下去,就必要從他身上爬過去,雖則昨夜那麼親密,可曼娘還是覺得羞澀,小心翼翼地打算從陳銘遠腳邊繞下去。

  猛地手被陳銘遠抓住,曼娘一愣,看到陳銘遠已經睜開眼,一雙眼如琉璃一般,只是看著自己,曼娘心中又覺羞澀,強讓自己開口:「都什麼時候了,我要去讓她們進來伺候梳洗,好去給長輩們敬茶問安。」

  陳銘遠只是嘻嘻笑著,經過昨夜,只覺得妻子更多添了和平常不同的風情,特別是,這種風情,只有自己可以看見。曼娘被他瞧的臉紅,想要說話就被陳銘遠一扯抱到懷裡:「新婚頭一日,起晚了也是常事,我還有些困,你再陪我睡會兒?」嘴裡說著,手卻又往曼娘衣服裡摸去,曼娘緊緊扯住他的手:「別鬧,這會兒都不知道什麼時辰了,再晚,難道要到吃晚飯的時候才去見長輩?」

  陳銘遠的手被曼娘緊緊扯住,索性直起半邊身子靠到曼娘肩頭:「難道你不曉得,食色性也嗎?長輩們都從年輕時候過來的,定不會怪罪我們。」要說色,也該是他的美色吧,看著陳銘遠的臉,曼娘不知怎麼就想到這點。

  門外已經傳來問話聲,隔了幾層還聽的很清楚:「三爺三奶奶醒了嗎?若醒了,就請起來梳洗,老爺太太已在廳上等候了。」曼娘的臉登時又紅了,狠狠瞪陳銘遠一眼這才掀起帳子對外面道:「我們已經醒了,進來吧。」

  說完話轉身見陳銘遠還光裸著,曼娘順手把掛在床邊的衣衫扯下來往陳銘遠身上扔去:「快些把衣衫穿上。」說著曼娘就下床,也不管身後傳來的悶笑。

  房門打開,領頭的是兩個婆子,一位是陳銘遠的奶娘趙媽媽,另一位是曼娘的陪房錢媽媽,兩位都是舊識,並沒有水火不容的表現,看見曼娘帶著身後的丫鬟齊齊行禮,口稱恭喜。

  曼娘往她們身後看了眼,還好,春夏秋冬四個人依舊各司其職,手上拿了熱水等物,示意她們進來,不用曼娘吩咐,春雨已帶了小丫鬟拎著熱水往屏風後去,趙錢兩人徑直去收拾床鋪。

  眾人各司其職,曼娘也去了屏風後梳洗一番,重新換了衣衫,這才走出屏風,見陳銘遠已穿好衣衫,但領口處似有不平,曼娘走上前給陳銘遠整理下領口,陳銘遠趁機又把曼娘的手握一下,趙錢兩人已把床鋪收拾好,拿出新的被褥墊好,回頭看見兩人不由相視一笑,各自去做各自的差使。

  走出房門只見日頭高照,曼娘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日起晚了。」趙媽媽滿臉笑容:「不晚,還沒到午時。」也就是說此時已過了巳時?從曼娘懂事以來,除了生病從沒起這麼晚過,特別是今日還是自己嫁過來頭一日,實在是……。

  曼娘低下頭,身邊的陳銘遠卻一臉不在乎,看見曼娘這樣悄悄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說過,長輩們也是從年輕時候來的。」曼娘抬頭,狠狠瞪他一眼,全是他的錯。陳銘遠卻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今天天氣真好,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花是香的,最要緊的是,身邊還有自己的妻子,就算被瞪幾眼也無所謂。

  曼娘對陳家也十分熟悉,拐了幾個彎就到了廳前,門口已有個少婦在那相迎,這是陳銘遠的庶出兄長的妻子陳二奶奶。陳大太太共生四子二女,長子夭折,陳銘遠前面還有個庶出兄長,故此陳銘遠排行第三。

  據說陳大太太長子夭折和那位陳二爺的生母有點干系,長子夭折之後,那位姨娘也在陳家消失,隨之消失的還有當時服侍的人。這些宅院私隱都是定親後曼娘從徐大太太嘴裡知道的,而陳二爺也就在陳家悄無聲息長大,該他的不會少,從小也讀書識字有下人服侍,但也不會多。

  和陳銘遠娶妻精挑細選不同,等陳二爺長大,陳大太太只隨便為陳二爺娶了個小官的庶女做為妻子。這位二奶奶除了相貌特別出色之外,其它都極其平平。

  看見陳二奶奶,曼娘停下腳步行禮:「二嫂好。」陳二奶奶比曼娘早成親一年,現在還沒孩子,雖然面貌出色,但眉間似乎總有些愁苦,在家不被重視的庶出女兒嫁了別人家不受重視的庶出子,日子大抵也就那樣,吃不飽也餓不死,聰明些的能攢些私房,等分家後經營那點小小產業不至於衣食無著。

  陳二奶奶忙還禮下去:「三嬸嬸好。」妯娌倆很自然地往前走,陳二奶奶看著曼娘神色,備受寵愛的大家嫡女,嫁給同樣備受疼寵的名族嫡子,似乎天生就比自己夫妻多出從容淡定,心裡不是沒有酸意的,但更感到無奈地是,就算嫉妒也知道,這一切自己得不到。

  陳二奶奶收斂心神淺淺一笑:「昨日還是表妹,今日就是妯娌。」曼娘微微點頭:「我來這家裡的日子淺,還望二嫂多多指點。」不管這話是不是敷衍,陳二奶奶卻聽的十分入耳,此時已到了廳上,陳二奶奶走進廳就坐回到自己位置,曼娘和陳銘遠上前去給家裡長輩依次行禮。

  都是見過的人,此時再裝新嫁娘的羞澀好像已經有些為時過晚,曼娘也和平日一樣大方上前行禮,只不過原先口中的舅舅舅母,此時變成了公公婆婆、叔叔嬸嬸。陳大太太終於盼得兒子成婚,況且曼娘也是知根知底看著長大的,滿心都是歡喜,自然不會難為曼娘,接了茶就往茶盤上放了一對白玉手鐲。

  這對手鐲玉色看來和旁的是一樣的,但方一拿出來陳二太太就笑著道:「大嫂果然疼侄媳,這對鐲子都拿出來,瞧瞧,我也預備了一對白玉的玉佩,這要我怎麼放上?」曼娘知道陳大太太有一對白玉手鐲,玉色雖不奇,但奇在只要和別的白玉一比,別的白玉就或青或紅或黃,只有它依舊是純正白色。

  這樣的東西,自然是陳大太太的愛物,今日拿出來做給媳婦的見面禮,意義可想而知。陳大太太已經笑彎了一對眼:「這不一樣,你是嬸嬸給侄媳婦,我這是婆婆給長子媳婦。」陳二太太抿唇一笑,曼娘已和陳銘遠到她面前行禮,陳二太太把那對玉佩放上,果然單獨看這對玉佩也是極其出色的,但一放在那對白玉手鐲旁邊,顏色就有淡淡的發青。

  曼娘和陳銘遠還待往下行去,就聽到門口傳來哎呀一聲:「大哥,你今兒娶新媳婦過門,難道我這個堂叔就受不得新媳婦的禮?」說著陳七老爺就走進來,除長輩們外,旁人都站起身,陳大老爺坐著沒動:「七弟你就是這樣,有名士風度,我本打算讓他們小夫妻行完這些再過去的。」

  下人們已把椅子放下,陳七老爺大大方方坐下,手搖一搖:「我曉得的,大哥你也別解釋。來來,都繼續。」曼娘看見舅舅進來,曉得他是特意早早下值前來,心裡一陣暖意生起,轉眼已行到陳七老爺面前,陳七老爺卻沒有掏出什麼禮物,只是對曼娘道:「你今兒雖嫁入陳家,為陳家婦,按理該喚我一聲堂叔,但舅舅就是舅舅,什麼時候都是舅舅,阿遠敢欺負你的話,就告訴舅舅,舅舅幫你出頭。」

  陳七老爺這話剛說完,陳大太太就笑了:「七叔這話說的,就跟我是惡婆婆一樣。曼娘也是我們的外甥女,今日又做了我的媳婦,我疼她還來不及,哪捨得給她立規矩這些?」陳七老爺面上還是笑嘻嘻的,起身對陳大太太作揖不迭:「大嫂從來都是寬厚待人的,但我今日不免要多說一句,這家裡人多口雜,雖則大嫂是這樣想,但難保別人這樣想,因此想來想去,還是先把這傷人的話說在前面,免得到時傷了一家子的和氣。」

  陳大太太又笑了:「這是自然,不過七叔你這樣疼外甥女,等以後你侄女出了閣,你可也要一樣說話,不然,我這個做大嫂的可要怪你偏心。」陳七老爺哈哈一笑,陳銘遠已經開口道:「七叔放心,娶媳婦自然是要娶回來好好相待的,並不是娶回來讓她受委屈的。」

  陳七老爺拍拍陳銘遠的肩:「這才是好男兒,嫂子們,以後你們給侄女們尋夫婿,也要尋這樣不會給侄女們受委屈的,不然在家嬌養著的,嫁出去就受了委屈,那可如何是好?」

  眾人頓時又笑了,曼娘的心這才全放下,看向舅舅又是感激,長輩們見過,又要和平輩們各自相見,等見齊了這家裡的人,用過午飯,又要去見陳家在京中的族人。

  雖說住的很近,曼娘對這些人也都見過,可是這一圈下來,每家都要說話喝茶用些點心,還是累的夠嗆,等見到十一小姐時,曼娘只覺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7:01

第七十三章:回門

  這也是十一小姐經過的,見曼娘這樣就讓曼娘先寬了外衣,又讓小丫鬟拿來個小杌子給曼娘放腳,這才讓她坐下:「好在我這是最後一家,你先踏踏實實歇息一會兒,這新人頭幾日,要行禮要走親戚還要……」

  說著十一小姐抿唇一笑:「聽說今早,你們睡到快午時?」曼娘本在閉著眼歇息,聽了堂姐這話一張臉登時紅透,用手捂住臉不說話。十一小姐是過來人,笑著拍堂妹的手一下:「人多口雜的,什麼事都瞞不過人,更何況是這樣大事。不過呢,就看婆婆怎麼想了,遇到那喜歡你的婆婆,自然是覺得你們夫妻恩愛,老懷大慰,若遇到那刻薄的婆婆,那就要說的格外難聽。至於別人,又管不了你什麼。」

  說著十一小姐看向曼娘:「你呢,哪個婆婆不喜歡?」曼娘不由啐她一口:「十一姐嫁了人,說的話也和原來不一樣了,盡來打趣我。」十一小姐捏一下曼娘的臉頰:「什麼叫打趣你,我說的是實話。這做媳婦和做閨女是不一樣的,恭敬婆婆孝敬婆婆那是本分,可未必你恭敬孝敬婆婆就會對你疼愛。婆婆好了,日子會好過大半,要婆婆不好,縱然夫君再護著日子也不過那樣。」

  說著十一小姐輕歎一聲,曼娘不由湊近她些,悄聲問道:「難道姐姐的婆婆?」十一小姐往四周瞧一下才道:「我婆婆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再說我現在又和你姐夫獨居京城,倒省了好些事。不過呢,我現在住的地方靠近後面,不是原來那樣深宅大院,出入時總能瞧見市井人家是怎麼過日子的。」

  陳家族內合力買的宅子雖然不小,但架不住陳家族人眾多,十一小姐雖占了個單獨的院子,卻已是在街邊,能聽到外面街上喧囂,院子也不大,不過三間正房兩邊廂房而已。十一小姐夫婦帶了下人們,不過勉強夠住。

  見曼娘神色有些變化,十一小姐倒笑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再說當日我沒出閣時候,我們一家子住的院子也比這多不了幾間屋,還是我漸漸長大,才被挪出來去和祖母一起住。能有這麼座院子,已經不錯了。再說這位置,要出去的話,一個月五兩銀子都租不到。等你姐夫有了出息,我還愁沒有大院子住?」

  曼娘嗯了一聲:「姐姐這樣,就是祖母常說的,自在隨心。」十一小姐握住曼娘的手:「這點你比我還強呢,再說了,我現在可是自己當家作主,說一不二。」外面已經傳來孩童的哭聲,接著一個奶娘抱著個孩子走進來:「奶奶,哥兒醒了,哭著要尋您。」

  十一小姐上前接過孩子,這孩子還沒過百日,見了自己的娘就不哭了,奶娘在旁笑著道:「哥兒也來見見你三嬸子,要說,三嬸子好。」曼娘見到孩子也很喜歡,也接過來抱著玩耍一會兒,時候也就差不多,趙媽媽來請曼娘,說再過一會兒就傳晚飯了。

  曼娘這才又收拾一下和十一小姐告別,回到那邊宅子,剛到上房給陳大太太說了兩句果然陳大太太就命人傳晚飯,見曼娘要張羅陳大太太就忙叫住她:「有服侍的人呢,你先坐下吧。咱們家也沒那麼多規矩,要緊的是你小夫妻們要好,以後你每日早晚過來我這邊問安一次就好,至於別的,什麼服侍吃飯穿衣這些,都有服侍的人呢,我又沒病到動彈不了,無需你們貼身服侍。」

  雪琳已經嘻嘻笑了:「難怪今兒七叔要這樣說了,娘啊,以後您給女兒尋婆家,可要尋像您這樣的,規矩不大的婆婆。不然我看立規矩就頭疼死了。」陳大太太笑罵女兒一聲:「不害臊,當著你嫂子的面說什麼呢?」

  雪琳一雙眼睜的大大的:「哎,娘,等我出了閣,嫂子可是我娘家人,難道我不該多和嫂子親熱親熱,等到以後被欺負,也有娘家人出頭。」屋裡的人已經笑成一片,陳大太太點下女兒額頭,看似無奈,笑容裡滿是寵溺。

  次日就是回門日,這日娘家是要大辦的,雖說徐啟已單獨出來居住,徐家長房還沒有正式分家,商量之後,還是在徐府請客辦酒席,曼娘和陳銘遠也先到徐啟這邊,拜見過父母雙親再全家一起往徐府那邊去。

  故此夜間陳銘遠不敢再像洞房那夜折騰,卻也沒放過曼娘,兩人初嘗蜜事,也又試兩次才沉沉睡去。天方亮也就起來梳洗,剛梳洗完就來報徐明晉已來接曼娘,匆匆去辭過陳大太太,夫妻走出去時就看見徐明晉站在那,雖帶著笑但陳銘遠總覺得小舅子的笑容裡,好像還有絲怒氣。

  陳銘遠還在琢磨徐明晉的那絲怒氣從何而來,曼娘已經走上前和徐明晉說話,陳銘遠落後一步看到了,看著自己,小舅子就有些不高興,但看見妻子,小舅子就和平素是一樣的,甚至還更多了幾分親熱。難道說做小舅子的都這樣,對姐夫不滿?

  陳銘遠滿腦子都轉著這個念頭,看見妻子上了車也想跟她一起上去,就被徐明晉攔住:「姐夫,我們倆還是騎馬吧,姐姐一個人坐車,也寬敞些。」陳銘遠覺得自己絕沒有聽錯,這聲姐夫叫的心不甘情不願,和原來曼娘沒嫁過來之前徐明晉一口一個表哥那麼親熱完全不同。

  陳銘遠從善如流上了馬,不時去看徐明晉,見他皺著眉,臉色確實有些不好,不由笑著問:「阿晉你今日是怎麼了?怎麼感覺有些不高興?」徐明晉回頭看了看表哥兼姐夫,想到自己爹的囑咐才悶悶地道:「沒什麼。」

  沒什麼才哄鬼,兩人從小相識,比不得那從沒見過的,陳銘遠笑的更燦爛了:「是不是不高興你姐姐嫁出去,你放心,我一定會待你姐姐好,再說了,等以後你不也要娶媳婦,難道你舅子去接你,也這樣做臉色給別人瞧?天下可沒有幾個人像我這樣,不在乎別人臉色。」

  陳銘遠說的有理,徐明晉卻只覺得陳銘遠這話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巧言令色。不由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看著陳銘遠道:「我可和你說,不許欺負我姐姐,不然我饒不了你。」陳銘遠笑容依舊燦爛:「那是那是。」

  曼娘坐在車裡,透過窗能看到前面徐明晉和陳銘遠在說話,從曼娘的角度,只覺得這兩人十分親熱。曼娘的唇邊不由現出笑容,自己在意的人能夠和睦相處,這樣多好。

  到了徐家,出來相迎的是林琉玫,看著陳銘遠扶曼娘下車,林琉玫發現自己對陳銘遠半分別的感覺都沒有了,當年那些刻骨銘心,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的事,原來只需要不到兩年就全都忘卻。

  而且,看著陳銘遠和曼娘在一起,竟覺得十分和諧,好似他們天生就該在一起,而不是別人。林琉玫心裡想著,笑著上前相迎,尚未說話難哥兒就沖出來抱住曼娘的腿:「姐姐,你成親了為什麼不可以住在家裡?」

  曼娘笑了,正想把難哥兒抱起,陳銘遠已經先他一步把難哥兒抱起來,點著難哥兒鼻子道:「你姐姐是出嫁,等到以後你娶了媳婦就可以在家裡了。」難哥兒看了陳銘遠一眼,雖然曉得是表哥娶了自己姐姐,可是昨日姐姐走了就回來,已在心裡把他定義為搶了姐姐的人,兩條小腿只往陳銘遠袍子上蹬,打算跳下來。

  看見難哥兒這樣,人都笑了,難哥兒從陳銘遠懷裡跳下來就幾步上前拉住曼娘的手:「姐姐,那你以後可要經常回來。」曼娘沒有回答,只是摸摸弟弟的頭。陳銘遠已經搶先答道:「一定,你姐姐以後可會經常回來的。」

  難哥兒瞪大一雙眼:「表哥,為什麼你要幫姐姐回答?」曼娘又忍不住笑了,看一眼陳銘遠眼裡有絲戲謔。說笑間已進到廳上,給徐啟夫妻行禮問安。因不在家鄉,自然不能拜祭陳氏牌位,只是往家鄉方向陳設了一個祭桌,曼娘夫妻下拜後也就往徐府那邊去。

  徐府那邊就比這邊熱鬧多了,剛到門口就是鞭炮聲相迎,出來迎接的也是人多勢眾,從沒出閣的小姐到家裡的少爺們,曼娘夫婦被簇擁著往廳上先拜見徐大太太夫婦,起身後陳銘遠被拉走去和妻舅們說話,曼娘由徐大太太拉著手,徐大太太往曼娘面上瞧了又瞧才道:「果然女孩兒還是要嫁人,瞧瞧這容色,比未出閣前好了不少。」

  旁邊的三奶奶們忙幫著稱贊,稱贊了一會兒徐大太太這才和曼娘單獨相處,問問那些不好出口的話。曼娘含羞一一答了,雖然曼娘答的遮遮掩掩,徐大太太是過來人,當然明白始末,不由拍拍孫女的手:「現在瞧來,陳家這孩子心裡是真的有你。總是老親,你婆婆也不好多做規矩,這女人啊,丈夫好、婆婆好,也就夠了。小姑妯娌這些,就要看緣分了。」

  曼娘應是,柳媽媽已經走進來道:「老太太,戲已經備好了,客人們也來的差不多了,可要開席聽戲?」徐大太太點頭,曼娘扶起祖母,不由驚訝問道:「怎麼改了稱呼?」徐大太太微微一笑:「你曾祖父沒了也有兩年多了,也除了服,這稱呼也就改改。」柳媽媽也笑了:「前些日子忙著姑奶奶出閣的事,太太也就吩咐先不去把這事和八老爺那邊說,說等忙過了,自然也就改過來。」

  徐大太太不由伸手往鬢邊摸了下:「人這輩子,先是姐兒,再是姑娘,然後姑奶奶、奶奶、太太、老太太,轉眼就過去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7:21

第七十四章:歡喜

  曼娘順著徐老太太的手看過去,看見的是鬢邊濃霜,記得曾祖母過世那年,祖母回去奔喪,那時一頭黑髮還挑不出幾根白的,現在也不多幾年,這發邊的霜意就濃的讓人看不下去,曼娘不由輕喚一聲祖母。

  徐大太太了然地拍拍她的手:「人總歸是會老的,人老了,別的事就不去想了,只盼著兒孫們好。」曼娘覺得眼睛有些酸,眨眨眼睛讓那種酸消失才揚起笑容對徐老太太道:「不管遇到什麼,孫女,一定會讓自己過好。」徐老太太笑容裡滿是欣慰,祖孫再沒說話,出去坐席聽戲。

  酒席來的照例就是這些人,互相攀談問候,有沒定親兒女的,這樣時候自然要趁機給兒女們尋摸一門親事。來赴宴的沒出閣的姑娘們,就湊在一起嘰嘰喳喳,不時還有太太奶奶們往她們身上望去,尋思打量著。

  曼娘現在已經是出了閣的人,只是坐在自己位子上看著那些少女們說笑,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也滿是微笑。坐一會兒席,聽幾出戲,也就過了午時,按習俗曼娘就該回陳家了,剛起身準備去辭就見新安郡主身後來了個婆子,面上神色有些慌張,來到新安郡主耳邊說了幾句。

  曼娘認出這是新安郡主得用的,還在訝異是什麼事能她這樣慌張就見新安郡主已站起身,袖子拂過桌上,帶的酒壺倒了,酒流了出來也不管就匆匆離去。這樣動作別說曼娘,席上不少人都看清了,不由彼此對視,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新安郡主出現這樣失禮舉動。

  徐老太太使個眼神,已有伺候的人上前把酒壺拿走,桌布換掉,很快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徐老太太對曼娘道:「我雖捨不得你,可禮上如此,已過午時了。」曼娘起身,正待要拜別時就見那婆子又走進來,悄悄來到林琉玫身邊,說兩句後林琉玫也匆匆起身離去。

  能讓她們母女都驚訝的,只怕是福王出事了,曼娘沉吟一下,徐老太太的眉皺起,和曼娘想的也差不多,福王雖然身子骨一向還算好,但畢竟已經是七十多的人了,若有個萬一也是常見的。

  林琉玫一出去,席上的人大半都停了談笑,有幾個以目互視起來。原先的三奶奶,現在的三太太已經笑著道:「怎麼,各位都嫌這戲不好?這班子可是我費了不少功夫才請來的,你們都不聽了,難道是嫌我去了家鄉那麼幾年,不曉得京城這幾年喜歡什麼戲,請錯了班子你們不好笑話我,就這樣什麼都不說?」

  三太太是生長在京城的人,今日來赴席的多半也都認得,聽了這話已有人笑道:「六妹妹嫁人這麼多年,還是這麼爽快,我們啊,不是嫌你點的戲不好,是太好了,都聽迷了。」說著已有人附和,三太太順手就把戲單遞過去:「既這麼著,你們就再多點兩出,我啊,去送我侄女去。」

  席上重又說笑起來,曼娘起身和三太太一起出去,走出廳就有人迎上前對三太太道:「方才福王府來人,說福王用過午飯後有些不舒坦,說要歇歇,誰知剛扶他躺下,就舌頭僵起來說不出來話,嚇得忙去請太醫又命人來請郡主回去主持。」

  果然是福王出事了,三太太點一點頭就對曼娘道:「這件事,郡主既沒說出來,你也就當不知道。」曼娘應是:「三伯母,我曉得的。」三太太輕輕地拍下曼娘的肩:「哎,你這樣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你十六妹妹要有你一半的通透,我也就放心了。」

  三太太對十六小姐疼愛非常,真是含到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為她擇婿這些日子,總是能挑出對方一些毛病出來。曼娘不由笑了:「十六妹妹聰明靈秀,哪是我能比的?」三奶奶又是一笑,拍下曼娘的肩:「你去和八叔叔道聲別吧,陳家也不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家,以後你要歸寧的機會還多的是。」

  曼娘又行一禮也就往另一邊去,剛走出幾步就看見徐啟帶了陳銘遠和徐明晉走出來,瞧見曼娘徐啟就停了腳步,有些匆忙地道:「福王府那裡,你母親已帶了玫兒去了,我送了你們也要帶你阿弟去。曼娘,我……」曼娘已經微微嘟唇:「爹爹,女兒難道是那樣不知道輕重緩急,自己尊若菩薩別人都是糞土的人嗎?您先過去福王府,若有什麼,女兒也很該過去的。」

  徐啟欣慰一笑,匆匆又交代幾句也就一起出去,各自上車往各人的方向去。曼娘上了車,掀簾望了眼街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瞧著丈夫:「你方才笑什麼?」陳銘遠順手一扯就把曼娘扯到懷中,曼娘用手肘拐他一下:「快說,不許笑。」

  陳銘遠笑的似乎連眉毛都要飛起來:「唐相裴炎曾說,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時,視之如生菩薩。安有人不畏生菩薩?」不等陳銘遠說完曼娘就道:「好啊,你變著法拐彎罵我是老虎呢,」

  陳銘遠握住妻子的手,嘗過軟玉溫香滋味,才曉得旁人為何會這樣說,嘴都湊到妻子耳邊:「不,我方才只是聽你說,自己尊若菩薩才想起的,少妙之時若生菩薩,等你有了孩子,就是九子母菩薩了,等……」

  曼娘聽了有了孩子的話,耳朵更紅起來,推開丈夫的手佯作惱怒:「我不和你說了,越說越沒譜,我還是瞧街景罷,此時正是春日,春日景色好看。」陳銘遠見妻子掀起簾子往外看,自己也湊過去:「夫妻居室,說話哪有個譜?曼娘,等再過兩日,這些應酬完了,我帶你去三皇子的別莊好不好?那裡種了不少花木,我和三皇子商量了,在那裡住上幾日,好好地賞花。」

  三皇子的別莊頗有名氣,太宗時曾賞賜給一位將軍做養傷之所,原本這位將軍頂多只有三年性命,住進那所別莊之後,竟又活了十五年,京城都傳說這所別莊地氣充足,對人最好。

  那位將軍過世後沒有子女,被皇家收回,一直都當做春日游興之所,自然種了無數名貴花木,每到春日,皇后定會在這所別莊舉行賞花宴,京中各名門淑女,都已被邀請為榮。誰也沒想到今上竟把這所別莊賞賜給三皇子,這樣的榮耀讓眾人覺得,三皇子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人選,畢竟皇后今年已近四旬,嫡子的可能性已經越來越小。

  曼娘也曾聽說過這所別莊,不過實在不巧,每次皇后開賞花宴時都錯過,此時聽的可以去那所別莊小住,況且丈夫口裡呵出的氣噴在耳邊,讓曼娘覺得耳根好癢,只是小小應了聲。陳銘遠往窗外看去,只見街上繁華,行人絡繹不絕,懷中是彼此傾心的人。

  生來就富貴榮華,又生在這太平盛世,能娶到自己喜歡的人做妻子,此等幸福,又有幾人可得?曼娘回頭,和丈夫眼對視,兩人微微一笑,只覺心中甜蜜滿溢。

  到了陳府,例行先去給陳大太太問安,並且把徐家的回禮送上。這些回禮都是常例備的,陳大太太看過禮單,打賞了徐家送禮來的人,讓陳銘遠先下去歇息,把曼娘留在這。陳銘遠雖嘴裡答應著,但眼還是瞧著曼娘,陳大太太不由笑了:「雖是你的媳婦,卻也是娘的兒媳,娘尋兒媳說幾句話也是常事,定不會欺負她的。」

  陳銘遠不由尷尬一笑,趕緊行禮離開,走出門時還聽到屋裡伺候的丫鬟們忍不住的笑,陳銘遠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可很快又直起背,男子漢疼自己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別人要笑就由他們笑去。

  只是要挑哪天去別莊呢,等應酬完也差不多要半個月後,索性就挑三月去,那地方比京城涼一些,那時桃花盛開,綠草如茵,和妻子攜手走在桃花樹下,走累了就可以隨地而坐,如果沒人的話,或者還可以稍效鴛鴦。陳銘遠想的眉飛色舞,想的面紅耳赤,巴不得一下就飛到別院去。

  陳大太太和曼娘說了幾句話,見曼娘畢恭畢敬中又對自己露出幾分親熱,也忍不住贊一聲,除了相貌,曼娘真是無可挑剔,這才道:「你是個聰明靈秀懂事的孩子,這家裡你也瞧見了,人多事多,能幫我的沒有幾個,等你滿了月,每日就幫我料理一些家務,這眼看著你四叔就要娶媳婦了,到時有你幫忙,我也能鬆快鬆快。」

  幫著婆婆料理家務,這本就是做長媳的職責,曼娘自從和俞泠定親之後,就一直被教導要如何料理家務,應酬幫忙,聽了這話就道:「這是媳婦的本分,媳婦也不會推辭。」陳大太太又笑了:「難怪遠兒非你不娶,這不扭扭捏捏的樣,才是真正真正的大家閨秀呢。平日裡,你也幫我教導教導你小姑,她啊,被我寵壞了,我就發愁,等以後她嫁人後怎麼去別人家做人?」

  裡屋傳來一聲響,接著雪琳只披了件外衫,趿了鞋走出來,整個人撲到陳大太太懷裡,雪白胳膊摟住大太太的脖子撒嬌:「娘,你以為我睡著了就在背後說我壞話,你這樣,要嫂嫂怎麼瞧我?」陳大太太讓丫鬟拿過梳子給女兒梳著頭:「你都十四了,吳家那邊已經說好,等後年就娶你過門,還這樣一團孩子氣,可怎麼辦?」

  雪琳只是嘻嘻笑:「等女兒嫁過去,成了大人就自然會了。」陳大太太抿唇一笑對曼娘搖頭:「瞧瞧你這妹妹,從來都以為撒個嬌就能混過去。」曼娘順著陳大太太的話說了幾句也就告辭回屋。

  進屋剛要把髮上首飾去掉,就聽到床上傳來打哈欠聲。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7:37

第七十五章:誓言

  成親是件累人的事,曼娘心裡想著,覺得自己也困的熬不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陳銘遠已經把眼睜開一條縫,拉住曼娘的手就往自己身上帶:「你也睏了,正好,我們一起再睡會兒,這時候離晚飯時候還早。」

  說著陳銘遠就又打個大大的哈欠,再睡一會兒是好,但可不能再做別的。曼娘脫了鞋就坐到丈夫身邊:「你不能再做別的。」陳銘遠聽了這話就精神了,半直起身子,眼一閃一閃:「哎,你說要做點別的什麼?」

  怎麼剛成親兩天就變得臉皮這麼厚?曼娘瞪丈夫一眼,更覺得困倦,扯過被子把自己兜頭蓋住:「只許睡覺,不許說話,不然我罰你。」陳銘遠眼珠一轉就去扯曼娘手裡的被子:「要罰我,怎麼罰?快些告訴我。」

  屋裡的笑聲傳出屋外,正在和趙媽媽說話的錢媽媽笑了:「哎,年輕人就是好,我們那會兒啊,嘖嘖。」趙媽媽往屋裡瞧一眼才道:「這些丫鬟也要和她們說了,免得……」趙媽媽輕咳兩聲,錢媽媽臉上滿是笑容:「這我曉得,奶奶帶過來的丫鬟,都是用了好幾年的,聽話老實肯幹,那些狐媚外道的,都離的遠才好。」

  趙媽媽也自然要表揚一番自己手下的丫鬟也是如此,定不會給曼娘惹出任何不必要的麻煩。屋裡的笑聲越來越小,在廊下做針線的秋霜放下手上的針線,悄悄掀起門簾往裡面瞧了眼,見帳幔低垂,床下曼娘的鞋還壓在陳銘遠的靴子上,抿唇一笑剛放下簾子就見錢媽媽往自己看來,秋霜對錢媽媽比個一切都好的手勢,這才繼續做起針線。

  天高雲淡草長鶯飛,春日也是春眠不覺曉的時候。

  會過親、回了門,就該去各親眷家拜訪,最先該去的是陳銘遠的舅舅家。但因陳太妃特別疼愛陳銘遠,所以去的第一家是齊王府,又因福王中風的消息已經傳出來,兩家王府離的不遠,於是決定去拜見過陳太妃後,就近去福王府探病。

  拜見陳太妃時,陳太妃對曼娘也沒說什麼,但那眼卻不停地在曼娘和陳銘遠身上掃來掃去。陳銘遠感到很奇怪,笑著問陳太妃:「姑婆,我今兒穿的衣衫不好看嗎?你只往我臉上瞧?」陳太妃也曉得自己這舉動有些露骨,但自齊王封王開府她出宮受奉養後,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別人都唯她命而聽從,早已無需再掩飾本心,直接就開口:「我只覺得,你成婚後越發俊朗了。」

  是嗎?陳銘遠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臉,對陳太妃笑嘻嘻地道:「姑婆,我已不是孩子了,芝蘭玉樹這四個字,是擔得起的。」陪座的齊王世子噗嗤一聲笑出來:「表哥你這話說的,讓我瞧瞧,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拿刀能不能刮下幾層?」

  陳銘遠毫不在意,依舊笑嘻嘻:「表弟你休說我,你成婚後臉皮不也厚了?」說著陳銘遠就對在和曼娘說話的秦婉柔道:「表弟妹,你說是不是?」秦婉柔過門半年,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聽了這話就瞧曼娘一眼:「曼娘,你也要管一管表哥,哪有和人說話就攀扯到我身上的?」

  陳銘遠舉起一根手指搖了搖:「表弟妹,你叫錯了,可要叫表嫂才是。」幾個年輕人這樣說笑,倒讓陳太妃準備好的話說不出來,罷了,他喜歡就好。若以後真要有個什麼,自己到那時再說,自己可要活到曾孫成親才成。

  在齊王府用過午飯,又轉向福王府,去探病總不好穿的太鮮艷,剛上車曼娘就把外面的大紅色襖子脫掉,換了件桃色的,又讓陳銘遠把腰上紅色的香囊解掉,換了個秋香色的。見曼娘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陳銘遠不由嘖嘖兩聲:「果然有媳婦就不一樣,若換了沒媳婦的時候,我可想不起這些,到時說不定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曼娘瞅他一眼:「去,你娶了別人不也一樣。」陳銘遠笑嘻嘻地湊到妻子面前:「娶了別人和娶了你,可是兩樣。」曼娘點他額頭一下,尚未答言已到了福王府,曼娘算是福王的繼外孫女,傳進去就有人出來迎接。

  跟了人一路往裡面去,福王府和齊王府的規制也差不多,除了更豪華些好似沒有兩樣,不過和齊王府下人們輕快歡喜的神情不同,福王府的人面色要凝重很多。畢竟福王無子,王府要被收回去,這些下人們前程未卜,就算被放出去,可是失去了王府的庇護,日子哪是這樣輕鬆自在?

  一路來到福王居處,林琉玫已經迎了出來,和昨日比,她明顯憔悴很多。自她出生以來,就一直受到福王庇護和疼愛,現在這個最疼愛她的人很可能沒多少日子了,她怎麼不難過?曼娘是經過生離死別的人,曉得林琉玫的心,什麼都沒說只是握住林琉玫的手,林琉玫鼻子一酸,差點就哭出來,強忍住了。

  陳銘遠面上神色也很肅穆,還沒走進屋子就聞見一股藥味,廂房裡可以看見幾個著了御醫服色的人在那商量斟酌開方。福王身為皇叔祖,今上知道消息後就命太醫院院判領了四個御醫過來福王府伺候,還從庫裡賞賜了不少的名貴藥材。

  曼娘和陳銘遠進了屋,沒看見新安郡主,只見徐啟坐在屋裡,他是福王女婿,這種時候過來侍疾也是常情,瞧見女兒進來,徐啟的臉色有些疲憊,勉強想說什麼竟也說不出。簾子掀起新安郡主也從屋裡走出,她神色還算好,但雙眼下卻是烏青一片,見曼娘夫婦進來,新安郡主微點一下頭就道:「你們來了,你們總還是新婚,這時候過來也不好。」

  看著新安郡主這樣強撐住,曼娘忙扶了她坐下,又給她倒杯茶,輕聲道:「母親說什麼呢,女兒雖不是母親生的,卻也要喚福王一聲外祖,外祖病了,若女兒以怕沾染了晦氣為由不肯來探病,那就是失了大節。」曼娘一席話說的熨帖,新安郡主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拍拍曼娘的手,林琉玫依偎到新安郡主身邊,一向護在自己母女面前的外祖父,這回如果撐不過去?

  林琉玫覺得身子微微一抖,不敢再往下想,新安郡主抱住女兒,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輕聲道:「玫兒,不用擔心,還有我。」徐啟也道:「還有我呢,你叫我一聲父親,難道是白叫的?」林琉玫抬起頭,一雙眼裡已經滿是霧氣,曼娘也笑了,她的笑容歷來都能給人安定感覺,此時也不例外:「妹妹,還有我們呢,我和你姐夫,都在的。」

  林琉玫看向一邊的陳銘遠,他依舊那麼俊俏,不,比少年時候還俊俏三分,唇邊的笑容和曼娘是一樣的。是,沒了外祖父,還有這些人呢,若再因此哭泣難安,不僅躺在床上的外祖父不踏實,連娘也要分心來照顧自己。林琉玫悄悄地彈掉眼淚,對新安郡主道:「娘,我沒事的,還要幫你料理這些事呢。」

  福王的兩任王妃都早逝,曾經有過封號的幾位側妃和夫人也都陸續過世,福王雖有寵姬,卻沒一個得過誥封。偌大一座福王府,竟連一個有名分的女人都沒有,還要靠新安郡主來主持料理這些事情。

  此時聽的林琉玫這樣說,新安郡主拍拍林琉玫的肩:「我的玫兒,終歸長大了。」林琉玫努力一笑,侍女進來報,御醫們已經又換了方子,請新安郡主瞧瞧,若可行就用這方子抓藥。

  新安郡主走出屋子,院判已經迎上前道:「郡主,方子在此,但王爺年已老邁,再者平日,這方子只能溫補著,」院判停下說話,新安郡主明白,福王不過是拖日子罷了,淚不自覺流出。院判不由往後退兩步,畢竟這位郡主的脾氣人人曉得,萬一她要發火,自己也只有忍受。

  好在新安郡主只是伸手把淚擦掉就聲音黯啞地道:「照這方子吧,能得幾時是幾時。」院判行禮退下,新安郡主覺得渾身都是軟的,管家娘子走上前要稟告什麼事情,但見新安郡主這樣又忍了回去,只是上前攙扶住新安郡主,新安郡主搖手示意不用,整理下衣衫這才重又走進屋子。

  屋裡的人神色都很關切,新安郡主瞧一下他們就道:「方才玫兒說的對,還有許多事情呢,相公,你先去把外面那些事都料理下,玫兒,你就替娘在你外祖父面前盡孝。至於曼娘,」新安郡主瞧一眼他們夫妻才道:「你們就先回去,還有用得到你們的時候,若人人都在這裡,個個勞累不堪,真到了那時,也,也」

  新安郡主連說兩個也字,後面的話卻說不出來。屋內的人都明白福王只怕這回要不好了,畢竟年已老邁又經中風。雖說親王葬儀會有禮部等人前來協助,但有些事還是需要家人來辦。新安郡主既這樣說,曼娘和陳銘遠也曉得多留無益,倒不如先回家去,等事真出了再過來幫忙,也就又安慰林琉玫幾句告退回家。

  兩人出來時候,陳銘遠突然歎了聲,曼娘奇怪看向他,陳銘遠伸手握住她的手:「方才突覺生老病死不可避免,難怪佛家要說人生八苦。」曼娘任由丈夫握住自己的手:「我們既沒有愛別離,也沒有求不得,更沒怨憎,已十分幸運。我只望此後能和你共度一生,再不放開。」

  陳銘遠停下腳步看向妻子:「會的,曼娘,我們一生都會在一起。」兩人相視一笑,只覺萬語千言都已說盡。

  長長的甬道快要走盡,轉過去就是王府二門,可兩人誰也捨不得先放開手。此時有管家娘子從拐角處轉進來,身後還跟了個人,看樣子是前來探病的,曼娘看見不由微微一訝,來人是林琉玫正經的大伯母,林家的大太太。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1 19:47:48

第七十六章:針鋒

  林大太太也看見曼娘了,同在這京城裡,雖然因為新安郡主的事兩家沒有直接來往,但平時去別人家應酬時也曾經見過。此時曼娘出現在福王府裡,下人們對曼娘的態度林大太太也瞧見了,竟是比對自己還恭敬幾分,林大太太的唇不由微微一抿。

  想到今日來福王府的目的,林大太太的細眉又微微一皺,對林家人來說,寡婦再嫁,真是成何體統?更何況新安郡主再嫁的那樣高調,林琉玫是一直跟著新安郡主長大的,若再按了新安郡主的意思,讓林琉玫從徐家出嫁,那更是丟盡了林家的臉。故此林大太太對徐家的人也沒什麼好印象,心裡思忖著,面上卻毫無所動,曼娘夫婦已經行禮下去,林大太太淡淡一笑請他們起來,也就往裡面行去。

  除了領路的管家娘子,還有幾個人像是林大太太帶來的。陳銘遠本待繼續往前走,見曼娘站在那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轉回來湊到她耳邊:「怎麼了?」曼娘收回眼神,笑著道:「無事。」陳銘遠也笑了:「新安姑姑是個有主意的人,當然不會有事。至於林家,他家和我們這些,是不一樣的。」

  從齊王那邊算起來,陳銘遠這聲姑姑叫的也沒錯,曼娘嗯了一聲:「在林家瞧來,我們這樣人家只怕是奢侈無度、沒規沒矩的人家。」陳銘遠咦了一聲:「原來你也會說笑話?」曼娘的眉挑起看向丈夫:「難道你以為我是那樣木頭人,不會說笑嗎?」

  陳銘遠摸下下巴:「自然不是,還記得當日在五姑母家裡,你可是把我說的無地自容。這樣的人,又怎會是木頭人呢?」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日的梅花很香、雪花很冷,酒很熱,那個少年是那樣的突然闖進來,當時說那番話,未必沒有遷怒的意思,甚至,還有些洩憤。但竟不知道,自己的姻緣由此而起。

  曼娘臉上笑容溫柔,卻要故意做出大吃一驚的樣子:「哦,原來你娶我過門,就是記得這個仇,想報仇的?」陳銘遠也笑了:「是啊是啊,我是睚眥必報的,你難道不曉得?」他們已走到門口,等在那的丫鬟小廝們見主人們說笑著出來,都齊齊笑了,服侍他們兩上車回府。

  林大太太進了平素等待的花廳,雖有茶水點心,看著下人們也井井有條,可她心裡有事,還要想著怎麼說服新安郡主。畢竟郡主比不得別的寡婦,若是別人家的再蘸婦,原來生下的兒女自然是跟著父族,本生母連句話都不能說,但誰讓郡主勢大,林琉玫生生不能跟著林家。讓林家被瞧了多少笑話,林大太太心裡歎氣。

  等了一時不見新安郡主出來,對旁邊的侍女道:「算來我也是郡主的長嫂,和這府上也是至親,既然郡主忙碌,不如我就進去見她。」侍女恭敬應是但沒有讓她起身:「曉得大太太您關心郡主,王爺的病情也在緊要關頭,這時候您來幫忙是最好的,但我們沒有得了郡主吩咐,自不敢把您請進去,您還是耐心等候。」

  林大太太也是當家主母官員妻子,此時被這樣阻攔眉不由緊皺起來,但又不好對侍女們發火,畢竟侍女們也是依命行事,想了想就道:「若郡主十分忙,那就把玫兒請出來我見一見也好。」

  侍女還是不肯鬆口:「您是小姐的伯母至親,很該小姐先出來拜見您才是,不過……」侍女的不過並沒說完就聽到傳來腳步聲,侍女往後退了一步重新恭敬站好,進來的是新安郡主,她眼一掃就示意侍女們下去,這才上前對林大太太道:「大嫂許久沒見,本該讓玫兒去老太太面前問安的,偏偏我爹又病了,還請大嫂回去在老太太面前多多拜上,說等這邊事了,再讓玫兒去老太太面前問安。」

  見新安郡主丟下這麼幾句話就想走,林大太太忙開口道:「你這邊這幾日這樣忙碌,婆婆也是知道的,她一心掛念玫兒,畢竟玫兒是三叔叔唯一的骨血,想為你分分憂,接玫兒過去照顧幾日,等這邊的事,」

  林大太太覺得這樣說有些過於直接,重新改口道:「那時再讓玫兒回來,畢竟說句郡主不愛聽的話,玫兒畢竟姓林。」新安郡主的眉挑起,看著林大太太道:「既然曉得我不愛聽,大嫂還把這話說出來,大嫂果真是個好大嫂。」

  這話裡的諷刺意味已經很濃,林大太太的臉色也有些變了:「郡主身份貴重,宗室郡主王府獨女,從小千嬌萬寵,出閣後林家也是處處禮貌相待,三叔過世之後,婆婆憐惜郡主,又體諒福王只有一個獨女,這才讓郡主帶著玫兒住在福王府。誰知我們處處禮貌,時時相讓,並沒有讓郡主體諒我們用心,反而越發作踐起來。」

  這話聽的新安郡主冷笑,不過林家的人,從老太太再到下面的,都個個守住規矩不放,見不得別人出格一點點。新安郡主在林家那麼多年,還有不明白的?此時眉一揚:「是嗎?難道我就該感念著你們的用心,不再嫁把玫兒養的和你們女兒一樣,個個都似木雕泥塑一般?」

  林大太太自來驕傲自己家的家教很嚴,女兒們個個知書達理,絕不輕說一句話,誰曉得最驕傲的這件事竟被郡主這樣諷刺說出,臉色變的更加冷:「郡主自重,我林家女兒,從沒被人說過任何一個不字,也是各世家大族爭相聘娶的。」

  新安郡主的眼微微一抬:「是,你林家女兒是被爭相聘娶的,不過你林家對女兒們,也著實心寒。大姑母出閣不到三年,夫婿就在外尋花問柳,一命嗚呼,大姑母不到二十就守了寡,到現在已經四十年,紅顏變成青絲,不過是為你林家掙的一面活牌坊。三小姑出嫁後夫妻恩愛,可惜夫婿多病,三小姑沒了夫君也才二十一歲,你是怎麼去勸她的?好好的一個女兒家不要她活命,反要她殉夫,餓了五日五夜,就此香消玉殞。是,人人都贊林家教出這樣好女兒,可是林家男子是怎麼做的?出妻後再娶的,喪妻後續弦的,就算號稱終身不娶的七叔,不也一輩子有寵婢相伴?大太太,你林家要真有家教,為何不教男子也為妻守節?為妻殉葬?而不是一輩子風流快活?你林家不把女兒當人看,可我不是,我的玫兒,絕不能被那樣教養。」

  林大太太已經憤怒異常,也顧不得這是在福王府裡,面前是尊貴的宗室郡主,喝道:「一派胡言,妻子以夫為天,天沒有了,自當為夫守節甚至殉葬,這才是教女兒的正經事,哪有攀扯男子的?玫兒不能再跟在你身邊了,不然我林家女兒的臉都會被丟光。」

  說著林大太太就叫人:「來人,跟我進去,把九小姐請出來。」林大太太帶的那麼幾個人,在廳外聽到林大太太叫,忙走進來就要跟林大太太進去,新安郡主喝了一聲:「誰敢?」說著就對侍女道:「去,去外面叫幾個內侍來,拿棒子給我把他們全趕出去。」

  林大太太不料新安郡主竟這樣強硬,既然她要和自己撕破臉皮那也就罷了,不由喝自己家的人:「理她做什麼?我們請林家女兒回林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是當今天子來此,也不能攔阻。」

  這倒是句實話,林琉玫畢竟姓林,新安郡主的心不由有些微微的堵,但她怎能讓林家的人進去,攔在前面道:「玫兒是姓林,也上了你林家的族譜,但她是我的女兒,我是她的母親,照顧她也是天經地義。」

  林大太太唇邊笑容冷然:「是,你是她的母親,但再嫁婦怎能再稱母親?你們都愣著幹什麼,快些把九小姐給我請出來。」新安郡主毫不相讓:「果然這就是林家人的習慣,被出之婦、再嫁之婦,就不是你們林家人的母親,可惜這不是你林家的道理,若不然,十年之前,你五房的八老爺就不會被彈劾了。」

  五房八老爺的生母在很小時候就被林家休棄,用的理由是不敬公婆,在婆婆生病時候不在旁侍候反而濃妝出門赴宴。但實情的話就誰都不知道,畢竟那已是久遠的事。八老爺從小在林家長大,對自己這個生母的事也知道一些,深以為恥,十年前得到消息生母病逝。斷姻緣不斷血緣,被出母、再嫁母去世,依例也該守孝丁憂。

  八老爺既以生母為恥,自然不願做這些,只當沒這回事。但他此時已做了官,不再是平民百姓,御史一道彈章送上,稱被出母去世依例也該守孝才是,而不是什麼都不做,需知養恩雖重,但母親懷胎十月、哺乳三年,也是恩情深重,若任由官員在被出母、再嫁母去世而不守孝丁憂,則不合人子之情。

  彈章送上,八老爺又上奏章自辨,最後皇帝批了一句,情義可恕、生恩難忘,照例去吧。八老爺雖沒丟官,卻也只有照例丁憂回家守孝,此事還引得京中人議論了很長時候,到底是父族要緊還是母族恩重。

  此時林大太太聽到新安郡主提起這事,眉揚起就緩緩地道:「這事當時已有定論,八叔叔一心記得家中長輩教導,無意認那等不孝之人為母,這是該當贊揚的。」新安郡主唇邊笑容冷然:「哦,照你這樣說,你把玫兒帶走,也讓她不認我為母?畢竟我可是再嫁婦。」

  要依了林老太太的想法,就該這樣才是道理,但這話也只有林家人私下說說,哪敢這樣說出來,林大太太搖頭道:「郡主你這是怎麼說話?我們林家那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家,不過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7:32

第七十七章:弔唁

  新安郡主的眉挑起:「不管想的什麼,今日,誰敢把玫兒從這府裡帶走,休怪不客氣。」說著新安郡主看向林家那些:「曉得們不過是拿銀子不得不聽從,但們也要曉得,這是什麼地方,由得們亂闖,還不給出去。」

  新安郡主和林大太太對峙起來時候,林家的那些下就有些慌張,畢竟這是福王府,若林大太太能撐住場子,也不怕新安郡主算賬,可現明顯林大太太是撐不住這場子了。畢竟林琉玫雖然姓林,但新安郡主是什麼?就算現福王躺床上命旦夕,也依舊是今上的堂叔,下們彼此互看一眼,林大太太心腹的婆子忙走上前對林大太太低低說了兩句。

  這些話不外是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機會,現就撕破了臉皮等以後就不好辦了。林大太太聽的似乎有道理,今日看來就是無功而返,況且再怎麼說,還有個老太太壓上面。新安郡主能把自己擋外面,但就算想也不敢把林老太太擋外面,林大太太收斂一下心神對新安郡主道:「好,好,好,郡主果然威嚴,既如此們也就不進去了。只是郡主休要忘了,玫兒畢竟姓林,除了這個母親,她還有祖母等。」

  新安郡主的下巴抬起:「自不會忘記,當日不過是因感念夫君待的情意,不然,怎許們到面前對玫兒指手畫腳?」林大太太又一次氣結,想要再放幾句狠話卻放不出來,只得冷笑出聲:「好,好,好一個不許們指手畫腳,郡主也別忘了,林家為了林家家聲,也不惜與郡主見今上。」說著林大太太拂袖而去。

  新安郡主看著她們一群走出去,才喚過侍女:「傳的話,以後林家的來,一律不許進來。」侍女應是後又有些躊躇:「若林老太太親自前來呢?或者她只要見小姐呢?郡主,容奴婢說一句,小姐終究姓林,以後出閣……」

  新安郡主的眼微微往上揚:「怎麼,護不住一個女兒?」侍女忙道不敢:「奴婢並無這個意思,只是畢竟小姐現還姓林,若林老太太拿出祖母的款兒,縱是今上親至,也不能說一個不字。」

  新安郡主的唇抿緊,林琉玫姓林,就算自己現讓林琉玫改姓,不上林家的族譜,對林琉玫影響也已造成,新安郡主沉默了。侍女還待再說,抬頭見林琉玫出現門口,忙退下留她們母女此。

  新安郡主抬頭看見女兒眼裡已有淚水,手臂一張開,林琉玫就撲到自己娘的懷裡,聲音有些低啞地說:「娘,對不起。」新安郡主把女兒的下巴抬起,看著女兒那滿是淚的眼:「是娘對不起,怎麼會是對不起娘?」

  林琉玫的眼淚又掉下來:「要不是因為女兒,娘您也不用去受大伯母的氣。」新安郡主拍拍女兒的背:「傻孩子,真以為要是無兒無女,林家會放走,不會的。林家素來自傲家教名聲極好,巴不得個個寡婦都守節殉夫才成。這樣舉動早已惹怒了他們,和沒有半點關係。」

  林琉玫想到去林家見到祖母時候常常受到的那些教導,不由沉默。新安郡主摸摸女兒的臉:「玫兒,娘曾和說過,生短短幾十年,過的自就好,旁的事,由他去。」林琉玫點頭:「是,記得娘對說過的話,可是……」

  林琉玫遲疑了,新安郡主看向女兒:「玫兒,答應娘,以後縱遇到什麼事,都不要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名聲,付出自己的一輩子。」林琉玫聽出自己娘話裡,有深深的傷心,雖然這些話和祖母的教誨全不一樣,但林琉玫還是點頭,接著又道:「女兒還記得娘說過,和相處,是彼此相待的,定不能待她好,她待不好也要繼續待她好。」

  新安郡主笑了,把女兒的髮微微攏一下:「我的玫兒,長大了,放心,娘就算用什麼樣的法子,也不會讓被祖母他們擺弄。」雖然那些擺弄都打著是為林琉玫好的旗號,可是一個女孩子,每日只能循規蹈矩,連說錯了句話都不允許,嫁後任憑丈夫是什麼樣的也要一心一意相待,這樣日子有什麼趣味?

  曼娘夫妻還是照常去親友家拜訪,陳珍蘭家、褚家、汪家、朱家等,一一拜訪完畢,已是十日開外,中間還不忘每日去福王府望侯一次福王。但即便有太醫們的妙手,又有新安郡主的精心照料,福王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到三月初的時候撒手而去。

  得到消息的曼娘夫婦,忙換了素服和陳大太太一起往福王府來吊唁。車還沒到福王門口,就看見前面停滿了前來吊唁的車,把車擠的水洩不通,沒法進去只能車裡等候,等福王府的前來用轎子相迎。陳銘遠翻身下馬來到車前對陳大太太道:「娘,先去投帖子,讓他們快些拿轎子來相迎,不然這太陽這樣毒,這車裡又不好掀簾子,悶的很。」

  陳大太太瞧著兒子笑了:「們略等一等也沒什麼,啊,不是怕被這日頭曬的髮悶,而是怕曼娘吧?」陳銘遠臉又一紅,陳大太太見曼娘也羞紅一張臉就輕輕拍一下她的手:「們小夫妻,正是恩愛時候,這樣才好,不是那樣沒見識的婆婆,非要兒子兒媳生分了才歡喜。就盼著們小夫妻兩,趕緊給添個孫子。」

  陳二奶奶過門也有一年,前幾日剛診出有了身孕,陳大太太曉得後也只平平,吩咐身邊的嬤嬤送去了些名貴藥材,又叮囑廚房,說陳二奶奶要什麼吃的喝的都不許推脫,丫鬟們也要精心服侍了。

  別的,也就什麼都沒有了。倒是陳大老爺曉得兒媳有孕比陳大太太歡喜一些,除了這些之外,又讓賬房送去兩百兩銀子,說萬一長輩們不家,想吃什麼也能自己去買。陳大太太知道了也沒說什麼,曼娘曉得陳大太太心中這個芥蒂是怎麼都消不掉的。有時曼娘也想,若是自己遇到同樣的事,會不會還把殺了自己兒子的的孩子養大?即便這是世對主母的要求,可是這樣的要求,實是讓心如刀割,說不出話來。

  此時聽得陳大太太這樣說,曼娘也笑著道:「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媳婦也只……」話沒說完就見陳大太太滿臉趣味地瞧著自己,曼娘的臉再次羞紅。陳大太太拍拍兒媳的手:「雖有這麼些兒女,但大姐出閣的早,雪琳呢,又是個嬌慣性子,最羨慕別家聰明懂事的女兒了。現有了,也是老天聽從的意願,給送來這麼個好兒媳。」

  曼娘低聲應是,陳銘遠又敲敲窗子,這回送進來的是一壺茶:「娘,渴了就喝杯茶。」陳大太太見兒子眼巴巴瞧著自己,不好再打趣他,曼娘已把茶接了進來給陳大太太斟了一杯,陳大太太喝了口說:「這是哪來的茶,喝著比咱們平日喝的還要好些。」

  陳銘遠滿臉笑嘻嘻:「這是前兒去三皇子府的時候,他那裡抓的一小包,一直揣懷裡沒拿出來,方才瞧見那邊有個茶館,這才去花錢請他們泡的。娘的脾性又不是不曉得,哪會喝外面那些歪茶?」陳大太太並不渴,只是略沾沾唇,聽了這話就對兒子笑了:「果然這娶了媳婦就穩重細心多了,原先別說記得給送茶,就算渴的不行,叫倒杯茶也要叫四五聲。」

  當著曼娘被這樣說,陳銘遠的耳根有些紅了:「娘,那不過是原先的事了,現兒子早不是這樣了,等以後兒子還會教孩子們,對祖母可要特別地孝敬。」陳大太太聽的十分歡喜,對曼娘又添了幾分喜愛,喝喝茶,說說話,不一時福王府的就帶了轎子過來請曼娘婆媳下車,還深感抱歉地道:「原本該請姑奶奶和陳太太先進去的,但幾座王府都來了,郡主先把他們請進去,才等到這時。」

  陳大太太聽到姑奶奶這個稱呼,不由瞧曼娘一眼,見曼娘神色自若,這才開口說不妨,坐了轎往福王府行去,果然前面幾輛車都是各王府的,除了各王府,各國公侯府都來了,有些比陳家來的還早的,還那裡等候。

  見曼娘婆媳先進去,原本有還皺眉,怎麼這後來的反倒先進去,等瞧見陳銘遠曉得是曼娘來了,倒釋然了,畢竟曼娘是新安郡主繼女,先進去是應當的。不過也有悄悄議論,不曉得林家來不來,若來了這林家和徐家該怎麼對待?

  若是平常家,這寡婦再嫁後也就和原先那家徹底斷了干系,生的兒女,也只有母親死時才去送葬守孝。可是郡主卻和別家不一樣,林琉玫一直都是和郡主生活居住,林家那邊也是父族,這前夫後夫的家族若葬禮上相遇,況且林家又是出了名的守規矩重禮儀求簡樸的家。

  到時說不定有好戲能看,一想到這,眾都覺得等待的不悶了,巴不得再等長一些,等到林家的前來吊唁,到時可要看徐林兩家怎麼交鋒。

  曼娘和陳大太太進了福王府,前往靈前給福王上香磕頭。新安郡主渾身縞素帳中,透過帳幔,曼娘能瞧見徐啟也穿了孝服站女婿位置給來客行禮,林琉玫跪那裡,瞧見曼娘進來一雙眼頓時淚落,這時也難以安慰,曼娘只有上香磕頭後走到林琉玫面前,林琉玫已經嗚地一聲哭出來,曼娘抱住她輕輕拍了兩下。

  新安郡主也沒阻止,只是對曼娘道:「來的正好,正好幫料理些事,婆婆那裡,會遣去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7:42

第七十八章:相對

  這時候推辭就是矯情,曼娘應是,陳大太太已聽到了,忙道:「曼娘很該過來幫忙的,就算郡主不開口,也該讓說這話。曼娘,這好生幫忙,衣服包等回去讓送來。」曼娘再次應是。

  新安郡主也不客氣,又和陳大太太說了幾句,陳大太太也就告辭,曼娘留下幫忙。前來弔唁的見幫忙待客的是曼娘,微微一愣後也就現出理當如此的神情,畢竟新安郡主已經另嫁,曼娘是她繼女,出嫁女來幫忙也是平常事。

  迎送客,收受奠儀,這些事曼娘也曾經過,做起來也是熟練有序。不一時徐老太太帶了家裡也全來弔唁,眾上香後被請到旁邊廳裡閒坐喝茶,聽到徐老太太帶來,曼娘迎出去,有不由道:「不曉得林家會不會也來?論理是該來的,畢竟那孩子可還姓林。」

  這個話題都感興趣,就算裝作不感興趣的也把耳朵豎起,有四處一瞧就神秘地道:「們還不曉得吧?福王剛病下那日,林家大太太就來過,想把那孩子接去林家照顧,但郡主不許,聽說還吵了好大一架。不過呢,要說,郡主雖然勢大,可那孩子畢竟姓林,現福王又沒了,再不能用福王的名義把那孩子留身邊。只怕……」

  說著這就把話給咽下去,畢竟宗室的事情,這樣議論總是不好。果然就有道:「要說林家想的也不差,可是郡主終究是郡主,從小備受寵愛,再說林家家教,那也是忒嚴了些,聽說林家的姑娘們,平日家做針線,若坐姿有些稍不端莊,就要受戒尺。郡主怎麼捨得女兒去受那樣嚴的管教?」

  林家家教嚴,林家服侍的下們個個嘴都很嚴,從不外頭和亂說,有關林家的事,還多是那些林家嫁出的女兒們帶到婆家的下們偶爾透出一星半點。林家這樣做派,越發被覺得家風嚴謹受敬重,可此時聽來,管教太過嚴苛,也有管教嚴苛的不好,畢竟女兒家也只有娘家這幾年才能輕鬆自在。

  況且雖然都敬重林家出過那些節婦烈女,可要真讓這些太太們讓女兒去做烈女,捨得的也沒有幾個。心都是肉長的,誰又真的為了被贊揚就捨得眼睜睜看著女兒去死?

  一提這個就沒說話了,此時曼娘已帶了徐老太太進來,徐家現是新安郡主的婆家,來的自然不少,除了徐老太太,三太太等也來了,不過是別處幫忙。瞧見徐老太太進來,眾忙起身各自招呼閒話。

  剛說了不幾句,就有管家娘子進來道:「林家老太太來了。」眾都停下說話,齊齊看向徐老太太。徐老太太什麼沒經過,況且今日既來了,就有預備了,對管家娘子點一點頭:「曼娘,們出去迎接吧。」

  曼娘扶著徐老太太出去,廳內頓時如一鍋水開了,若不是還記得禮儀,這些太太們只怕也要似鄉下婦一樣,跟出去看個究竟。雖然不能跟出去瞧,但也沒一離開的,而是依舊坐那,說著閒話,還有已經把自己的下叫進來,打著吩咐事的招牌,問靈堂那邊可需要什麼幫忙?

  林老太太也不是一個來的,也帶了好幾個兒媳前來,看見徐老太太攜曼娘前來相迎,林老太太的眉不由一皺,出閣的閨女料理父親的喪事還算能說得出去的話,那婆家的婆婆也過來幫忙,簡直就是毫無道理。

  徐家,果然是不把禮儀規矩放眼裡,堂堂相府,竟這樣亂七八糟。等再看到徐老太太身上穿戴的,林老太太的臉色越發嚴肅,雖然已經著意素淡,但徐老太太手上戴的玉鐲,髮上簪的銀簪,無一不做工細緻耀眼無比。

  奢侈不惜福、沒規矩到娶再嫁婦還以此為榮。林老太太心中對徐府的評價又低了些,更下定了要把林琉玫從新安郡主身邊帶走的決心。徐老太太正待開口就見林老太太對身後的林大太太道:「主家既沒有出來相迎,想是忙不過來,們也就先進去罷。」

  徐老太太沒料到林老太太會這樣不近情,臉上笑容頓時僵住,畢竟以徐老太太國公千金、首輔兒媳、尚書夫、郡主婆婆,累封至一品誥命的身份,就算是當朝皇后見了,也要溫言相待,誰知今日竟被林老太太下了面子,林老太太雖有誥命,不過是三品太淑罷了。

  林大太太也察覺這樣直接就進去有些不好,但今日林家來此,就是要把林琉玫的事說清楚的,不然林家女兒真要從徐家出嫁的話,林家這臉就是被打的啪啪的,林家全族上下都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故此林大太太只得對徐老太太匆忙行了一禮就跟著林老太太往裡面走。

  曼娘忙去扶祖母,正待安慰時徐老太太已經笑了:「沒想到林家竟這樣不近情,也好,就讓她家碰上幾個釘子,撞個頭破血流,不然她家還真以為,天下只有規矩最大,不曉得變通。」

  曼娘聽出祖母話裡的怒氣,再仔細想一想,這是福王府,徹底撕破臉皮鬧上一場,說不定還能讓林琉玫徹底擺脫林家,畢竟林家教養女兒之嚴苛,眾人雖稱贊但沒幾家人學的。一想到林琉玫真要回了林家,被那樣嚴苛的教養,曼娘就不由有些抖,什麼都沒說就扶了徐老太太往靈堂去。

  林家既是來弔唁的,新安郡主自然也不會攔,等到上香祭拜後,新安郡主開口請徐老太太一行先往廳裡喝茶歇息並表示謝意時徐老太太這才開口:「郡主,雖然老三已經過世,已另嫁,按了風俗也算不上林家兒媳,但玫兒姓林,原先都說是因福王疼愛她,這才答應送她到福王府承歡福王膝下。但現福王已經薨逝,等喪事辦完,玫兒也該回轉林家,到時們會給她好好選一門婚事,絕不會虧待她。」

  說著林老太太看向走進來的徐老太太,聲音變的越發緩:「玫兒是孫女,絕不會讓別的外人來疼她。」這話就是直接說給徐老太太聽了,徐老太太的眉頭不由皺起,畢竟她和林老太太算同齡,當年還閨中時候也曾聽過林老太太的名字,嫁進林家快五十年,沒想到這位的左性越發重了,只要自己認為是好的,和規矩的,就不管別是怎麼想的。其實規矩不外情,林家若客客氣氣的,放林琉玫新安郡主身邊,到時林琉玫的婚事,兩家商量著定了,等定下婚期,再由林家接回去從林家出閣,面子裡子都有了,而不是這樣咄咄相逼。

  照了新安郡主的脾氣,還不曉得會出什麼事呢,果然新安郡主已經冷笑:「老太太這話,聽起來實難以入耳,玫兒是我的女兒,在我身邊也是天經地義的,難道這個做娘的,還不如老太太這個做祖母的疼女兒?」

  新安郡主越憤怒,聲音越平靜,林老太太做了她那麼幾年的婆婆,怎麼不明白這個?但自己這邊是有道理的,也不和新安郡主再說什麼就道:「郡主這話是常理,但郡主已然另嫁,林家又不是養不起女兒,怎能讓女兒去別人家?況且說句郡主沒想到的,徐家的拖油瓶難道比林家的小姐更好聽嗎?徐家縱是相府,首輔已經過世。」

  說著林老太太對林琉玫招手:「玫兒,過來祖母這邊。」林琉玫本就傷心,等聽了祖母這些話,更是傷心的沒有法子,站那怎麼肯過去。新安郡主真是氣的七竅生煙,把林琉玫拉過來:「玫兒是獨生愛女,哪是什麼拖油瓶?再說,福王的外孫女,也不是林家的孫女可比的。」

  林老太太微笑又微笑:「郡主已經忘了,福王已經薨逝。郡主若有個親哥哥弟弟,外甥女依了舅舅居住也是常理,可是郡主現不過是要玫兒徐家住。本有親族卻要出去別家住,這樣的理,講到全天下也講不通的。郡主,為了玫兒日後能尋個好家,還是讓玫兒跟我回去。」

  曼娘正待開口,徐老太太已經緩緩地道:「林老太太方才的話差了,您飽讀詩書,嫻熟禮儀,怎能學市井家婦,開口閉口拖油瓶?再說們這樣家,若遇到舊交孤女,也當伸出援手,周濟一二,這才是們這樣家的規矩。更何況郡主已嫁入家,成徐氏婦,她願撫養玫兒,們徐家上下都很歡喜,玫兒的吃穿用度,和們徐家的千金們一般樣別無二致。上下等也待之以禮。林老太太您口口聲聲疼愛玫兒,卻蔑稱她為拖油瓶,這樣的道理卻不曉得。再說郡主和貴府三老爺,本是原配夫妻,雖不到頭,郡主感念夫妻之情,讓玫兒依舊姓林,尊林家尊上為尊上,這樣行徑眾人都贊。怎到了林老太太您口中,反成了郡主不顧女兒了?」

  徐老太太雖則年紀已經大了,當年的鋒芒猶存,這番話說出來,竟讓林老太太不知該怎麼反駁,過了很久才道:「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女子歷來都從父從夫從子,哪有從母的,更何況還是個再嫁母,更是要以此為恥,而不能認她為母。」

  徐老太太正想開口,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三太太已經輕聲道:「哎喲,今兒才曉得,原來世間只要母親再嫁就不能認母。那朝廷還何必辛苦頒布法令,再嫁母去世後所生子要守孝,直接就說,母親一旦再嫁,就不再是母親,生老病死全不照管。也休提十月懷胎之艱苦、生子之危險、哺乳之辛勞。」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7:53

第七十九章

  說著三太太還看向林老太太,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都贊林家家教好,原來是比我們都曉得些道理,難怪貴府能教出被出母去世也毫無所動的兒子,也能教出名雖不再娶,但身邊寵婢生子不斷的人。原來是道理比我們都曉得些。」

  說完三太太還掩口一笑,對林大太太道:「這些道理,們還沒請教過呢。」徐家婆媳兩,兩番話都說得林家一時竟忘了怎麼應答,過了好一會兒林老太太才喘著粗氣地道:「好,果然是一家子,這無恥嘴臉都是一樣的。」

  既是林琉玫的父族,徐家也沒想過這樣咄咄逼人,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希望林家能知難而退,但沒想到林家還是不肯放過,三太太還想再來幾句,曼娘已經瞧見林琉玫面上有泫然若泣之色,悄悄走過去把她拉了出去,這些事,還是留給長輩們說。

  林老太太被徐家的人氣得不輕,說完那幾句話後就咳嗽不止,林大太太忙著給她揉胸口倒茶,倒沒注意林琉玫出去。林家別的是瞧見了,可就算想攔,林琉玫也未必能攔的過去,只得裝作沒看見。

  既然林琉玫出去了,三太太也就沒了顧忌,冷笑道:「徐家哪裡無恥?寡婦再嫁這世上又不算新鮮事,徐家敬重新安郡主才聘其為婦,三媒六證全無缺處,怎麼林家嘴裡,就成了無恥行徑?要照林家這樣說,世間凡女子喪夫、丈夫喪妻,都不得再嫁再娶才是從一而終的道理。」

  林老太太明明曉得三太太這話說的有些不是道理,但還是勉強道:「世上哪有好馬配雙鞍的?」三太太冷笑:「原來林老太太也只會拿些市井愚婦的話出來。林老太太豈不聞,天生男女,孤陽不生獨陰不長?太宗皇帝時,感慨征戰多年,致天下寡婦鰥夫盡多,下令出官庫財帛,助寡婦有夫、鰥夫有妻,好讓天下煙火得以繁衍。此後太宗皇帝雖下令褒獎朱家五寡婦,卻是因這五寡婦彼此平和相待,又以寡婦之身,撫養孤兒數十,其中更有進士兩、舉七、秀才十二名,當為天下寡婦之表率,並不僅僅只是為她們為夫守節。林老太太當天下只有為丈夫守節殉葬才能得以牌坊為後敬仰?未免讀書太多,不曉變通了。」

  林老太太氣的差點噴血,林大太太忙扶住她,對三太太道:「徐三太太好一張利口,只是說破天去,也變不了玫兒姓林這個事實。」三太太出來後,徐老太太就坐下喝口茶歇一歇,聽了這話就笑了:「這有什麼難的,郡主要願意,這會兒回去就命回家鄉開祠堂讓玫兒上徐家的族譜,就不信了,相府千金還沒有林家小姐嫁的好。」

  林琉玫要是真的改姓徐,林家的面子裡子可都丟的乾乾淨淨,林老太太差點氣暈過去,再嫁寡婦帶了兒女前往別家,更名換姓的又不是沒有,只要再嫁這家肯,別家也說不出個什麼不字?但那樣多是家族敗落沒看顧的家才做出的勾當,哪是林家這樣家族能做出的?

  林老太太氣的伸手指著徐老太太:「你,你……」眼看她眼都快翻白,林大太太急忙道:「大家都是京城時時相見的,你又何必為了這麼件事,讓眾人都不快,更何況我婆婆年已老邁。」

  三太太打斷她的話:「大太太此言差了,你家老太太年已老邁,難道我家婆婆又是青壯少年?方才貴府老太太是怎麼說的,說徐家全家上下都是無恥下流的人物,我們都沒惱,體諒貴府老太太年紀大了,一直都講道理,怎麼這會兒,大太太又說我們講話無禮了?我倒不知道這有禮無禮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要徐家看著孤女被欺,還要置若罔聞?」

  別說林大太太,連林老太太都從沒遇到這樣的,句句刺心,但又句句理上,竟辯無可辯。林老太太喘了幾口粗氣,才對徐老太太道:「好,好,徐家好有理,這會兒就去求見陛下,詢問他天下可有這樣的道理,難道宗室千金,就這樣一手遮天,連尊上都可不理?」

  說完林老太太就帶著離去,靈堂前的也沒一個去送她的。她們倆那說,新安郡主倒沒法插口,等林家的走了才道:「婆婆,真要出什麼事,自有我一力承擔。」三太太笑了:「會出什麼事?郡主也是心急了,縱然林家是侄女父族,可也不外乎情。再說了,林家時時以自己家教為傲,她家的走出來都恨不得把別人的錯挑了個一乾二淨才能顯出自家特別優秀能幹。早看她家不順眼了,此時既這樣不通情,非要規矩為重,那也要和她辯一辯。」

  徐老太太笑了:「阿梧還是少年時的脾氣,眼裡揉不得沙子,還以為,嫁過來這麼多年,你性子被磨的差不多了,誰曉得還會這樣想。倒說的痛快了,讓玫兒怎麼想?讓郡主怎麼處?」三太太的閨名,嫁過來那麼些年很少被提起,此時徐老太太如此,三太太不由掩口一笑:「表姑媽又笑話人家。」

  新安郡主不由抿唇一笑,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不管遇到什麼事,先把福王的喪事辦了要緊,等喪事完了,怎麼處置總是有朝廷法度的。林家就算這會兒鬧上去,陛下也只會留中不發,況且福王生前如此疼愛玫兒,哪有他方一閉眼就折騰玫兒的。只是……」

  徐老太太閉嘴不說,林家的要求換別家也算合理,但遇到的是新安郡主又心太急了,不起衝突是不可能的,真鬧到皇帝面前,最後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林琉玫還是跟隨新安郡主居住,等婚期定時再回林家待嫁。

  新安郡主也想到這點,唇緊緊一抿就道:「婆婆要說的,我明白的,只要玫兒選婿由了我就好。從哪裡出嫁,本就不是什麼要緊事,偏偏他家這樣逼上來,這口氣怎麼忍得下去?」徐老太太見新安郡主明白其中關竅,也就沒有再說。

  風波既平,林琉玫也就重新進來,新安郡主見她雙眼微紅就把她攬過打算出言安慰,林琉玫已經低低地道:「方才姐姐已經和我說過許多話了,娘,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這些事,橫豎都要經的。」

  新安郡主又是一番苦痛和欣慰,再小的孩子也要長大,娘能護住的,畢竟有限。說到曼娘徐老太太才抬頭:「哎,曼娘姐姐去哪兒了?」林琉玫指向那邊待客人的地方:「曼娘姐姐前去請各位客人人先回去了,後面還有弔唁的,她也另請到一邊,說堂上正做法事,等歇了再來。」

  話剛說完,就見曼娘領了來弔唁的進來,新安郡主等忙停了說話,客人們依次到靈前上香磕頭,又對新安郡主致以問候。林家的來而又走,走時還面帶怒氣,這已經被不少看見了,況且還有方才留這的的偶爾議論。曉得定是出了事情,但大家都是聰明,也沒相詢更沒議論,上過香被請到旁邊廳歇息一會兒,喝杯茶後也就走了。

  福王的喪禮依舊井井有條地進行,身為親王又是當今天子的叔祖,禮部官員也沒有因福王無子而有半點怠慢,禮部尚書親自來操辦福王喪禮。到第三日,三皇子以半幅鑾駕前來代今上上香,並帶來給福王的謚號,康。

  福王的靈位上,終於補齊那個謚號,而對眾來說,三皇子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做太子是不是就板上釘釘了?有這個念頭的何止一人,曼娘發覺來弔唁的眾對她也親熱許多,畢竟陳銘遠曾是三皇子伴讀,和三皇子十分親近,若三皇子成為太子進而登基的話,那陳銘遠就是天子近臣,此時和曼娘拉關係總是好的。

  曼娘也察覺眾三皇子來之後對自己的變化,不過這些變化曼娘從不放心上,還是每日幫著新安郡主料理這些事情,漸漸來弔唁的慢慢少了,下人們還是各司其職。新安郡主見曼娘自己身邊忙碌了這些日子,也就催她回去。

  曼娘也曉得之後就是每七日做一次法事,直到七七四十九日,斷了七,再由欽天監選定出殯日子,送福王下葬。福王沒有兒子,今上特旨由福王陪葬皇陵。

  前期的事已忙的差不多了,只要到出殯那日前來送葬就成,也就應了讓收拾東西回家,還收拾時候就見林琉玫走進來,曼娘招呼她坐下:「你也偷空歇一會兒,不然瞧這小臉,都瘦了一大半。」

  林琉玫眼睛本就大,又忙碌了這些日子,臉瘦了不少,越發顯得一張臉只有眼睛。聽到曼娘這樣說就勉強笑一笑,接著就道:「我曉得,不過是捨不得姐姐。」曼娘伸手揉揉她的頭髮:「等喪事辦完,就去尋妳,我們一起住幾日。」

  林琉玫嗯了一聲才說:「這幾日,祖母那邊也遣來尋我,說我只要點頭答應,他們就不請陛下評理,可我真的不想回去,那樣日子我不愛過,可又不願娘要去和別人爭論。」難怪這幾日林琉玫越發心事重重,曼娘握住她的手:「我曉得,可阿玫,這件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總歸是要做決定的。我說,你捨不捨得讓娘傷心?」

  林琉玫的眼裡頓時有淚湧出,自然是捨不得新安郡主傷心,曼娘剛要再說就有侍女進來:「宮裡又來了旨意,還請小姐出去聽旨。」旨意,總不會是林老太太真去請今上出面做主要自己回去?林琉玫登時感到一陣害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8:03

第八十章:皇命

  曼娘瞧見了,伸手摸一下林琉玫的髮:「不會的,出去罷。」林琉玫歎氣,父族和母親針鋒相對,夾中間的那個人最難受,可要說誰沒道理,又不對,畢竟雙方都是為她好。至於為她好的話裡面有幾分真意,林琉玫自然是品的出來。不由對曼娘道:「有時想,索性把我分成兩半,一半隨了祖母去,另一半跟了娘走,或者就不會這樣。」

  曼娘輕笑:「傻孩子,要真這樣,不管是郡主也好,還是林家祖母也罷,都會還要另一半的。你且安心去接旨,覺著,只怕陛下是給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什麼折中的法子?林琉玫的眼閃了閃,也就跟了出去。

  曼娘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也就重新收拾起東西,天下婦再嫁,最難處置的就是前房兒女,若原本夫家所能托,自然沒有任何爭執,最難的就是林琉玫這樣,偏偏兩邊衝突,傷的最深的也是她。

  春雨走進來:「小姐,你是要等一等林小姐呢,還是先回去?」曼娘還沒說話,門外又進來另一侍女,面上有歡喜神色:「姑奶奶,我們小姐進宮謝恩去了,說請您先回去。」進宮謝恩,那必是有好旨意,曼娘的眉一挑,那侍女啊了一聲就道:「是奴婢糊塗了,陛下降旨,著我家小姐以親王孫女例,封為縣主,賜號壽陽。並割福王府花園及樓閣由小姐居住,之後挑選夫婿,也秉其餘縣主例。郡主已帶了縣主進宮謝恩。」

  雖說孝期不能進宮,但也有例外,比如這樣的喜事。曼娘只略一思索,就明白這是今上給林家和郡主下的台階,畢竟真爭執起來,兩邊說來都有道理,都是為林琉玫好。偏了林家,郡主這邊定會生風波,依了郡主,林家那邊卻是實實的父族,天下沒有不聽從父族道理的。

  索性賜以封號,了結這段公案。橫豎封林琉玫為縣主,福王時也曾說過,原本福王是想今年過壽時候上表為外孫女求以封號,可惜福王去的太快,若真是纏綿病榻時還清醒,足可以遺表裡也為林琉玫請封。

  不過不管怎樣,這樁公案就此了結,林家也沒什麼話好說,畢竟林家女兒裡出了一個縣主,也是榮耀。郡主更沒有話說,這是福王素來心願。

  曼娘也十分歡喜,笑著對侍女說聲恭喜,畢竟割王府部分由林琉玫居住,自然也會留下王府部分下繼續府中伺候,這些近身侍女自然是會留下的名單裡,好過前程未明。侍女道聲不敢,也就送曼娘出府。

  路上遇到的下人們,神色也和前兩日有不同,那有資格繼續留府中的,自然很歡喜。那沒有資格的,自然要更努力,好讓縣主看中,能繼續留府裡。這也是之常情,曼娘走出王府上了回家的馬車,才覺渾身都有些酸軟,用手捶了幾下肩,挑起車簾往外一瞧,不知不覺間,春要歸去,夏意漸濃,能看到別家院牆內,探出的石榴樹已經一片濃綠,偶爾還能看到樹梢有幾個很小的花苞,再過些日子就是石榴花開的時候了。

  還說去三皇子的別莊賞花呢,現只怕是落英繽紛再無一片花朵,況且名分上是曼娘的外祖父,也沒有熱孝時候就去游玩的道理。曼娘靠回去,不由想到數日沒見的丈夫,不曉得他會不會十分沮喪?一想到此,曼娘唇邊就有笑容閃現,原來想到別時候,也是會十分歡喜,甜蜜滿溢的。

  車到陳府,曼娘先去給陳大太太問安,陳大太太曉得曼娘辛苦,只略說了幾句就讓她先回去歇著,曼娘告退出去。走出院門腳步不由有些加快,想早些回去見丈夫,春雨察覺到,不由噗嗤一笑,曼娘回身白她一眼,但那腳步怎麼都不肯聽話,還是有些急地往前走。

  走完甬道,再拐過去穿過一個月洞門就到了,曼娘並不知道自己臉上笑容已滿是溫柔,就見陳銘遠從門裡出來,也是腳步匆匆的樣。兩猝不及防這門前遇到,陳銘遠臉上的笑容頓時也溢開,就像春花開放一樣,曼娘臉上的笑越發溫柔,兩都沒開口說話,只是站那互相看著,要看看對方可有什麼變化。

  陳銘遠還是和原來一樣,是個翩翩佳公子,就是臉好像瘦了些,難道說服侍的下服侍的不好?等會兒要去問問趙媽媽,曼娘心裡想著,那眼卻沒離開丈夫臉上。

  妻子簡直是瘦的快脫了形,哎呀當初就不該讓妻子過去幫忙,可是岳母開口,這種話總不能拒絕,一定要好好地給妻子補一補。陳銘遠心裡想著,手就摸上妻子的臉:「瘦了。」曼娘的手準備撫上丈夫的臉,聽到這句話滿心都是歡喜,什麼都說不出來。

  跟隨的悄悄地離他們遠些,看著他們四目相視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上前催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才見陳銘遠拉起曼娘的手走進月洞門。

  下人們早已等候那裡,瞧見陳銘遠拉著曼娘進來,以錢趙兩位媽媽為首的下人們上前給曼娘行禮,簇擁他們夫妻進屋。曼娘走進去解了外衫坐下喝口茶,主母回來,自然還是要交代下院裡發生的事情,趙錢兩位媽媽上前說了幾句,就見陳銘遠旁眼巴巴看著,都曾是年輕,趙錢兩人自然曉得陳銘遠什麼意思,快速說了幾句也就告辭出去。

  走出門趙媽媽就笑了:「哎,錢嫂子,也不怕和你說,我伺候三爺那麼多年,還是頭一遭見他這樣,那眼神,嘖嘖。」自己家小姐和姑爺恩愛,錢媽媽自然非常欣慰,笑的臉上皺紋都鬆了:「今兒也才敢和你說,我們家小姐雖然說相貌不過平平,可別的地方,那真是誰都挑不出一個字的不是來。再說我們這樣的人家,那樣絕色到處都能尋到,再說就算尋個天仙來,過不得三年兩年,那容貌不也凋零了?」

  趙媽媽應是,兩互相吹捧下自己家的的好處,就見春雨帶了小丫鬟走出來,看見兩個媽媽這,忙上前行禮,趙錢二人越發笑的開懷,照這樣瞧,只怕明年這時候,這院裡就該添嬰兒啼哭了。

  曼娘打個哈欠,推一下旁邊的陳銘遠:「好好說話不成,你偏要湊過來,讓歇一歇吧,這些日子,我在那邊可累壞了。」陳銘遠久不見妻子,心裡有許多話要說,可見她滿臉疲憊,又捨不得說話吵她。

  但要離開怎麼都捨不得,索性把她打橫抱起,曼娘會錯了意,不由驚叫一聲,門外已經傳來春雨的聲音:「小姐,可有什麼事?」陳銘遠已經出聲:「沒事,你們不必外伺候著,也偷空歇一會去。」

  曼娘不由咬住下唇,想掙扎下來,陳銘遠已把她放上了床,按住她的肩:「無事,不過見你太困,讓床上歇息一會兒。」曼娘瞧著他,明顯不相信。陳銘遠連連點頭:「真的真的,我正好也有些困,想睡一會兒。」說著陳銘遠就脫靴上了床,躺到妻子身邊。

  曼娘見他躺下就閉上眼,雖然不大相信,但既然這麼困乏,也要睡一會兒,也就閉眼歇息,剛閉上眼就感到陳銘遠的手往自己身上來,曼娘睜開眼,嗤了一聲。陳銘遠掀起半邊眼簾看了看妻子,嘴裡嘟嘟囔囔地說:「只是想抱著睡,這樣也不許?」

  這樣好像也還可以,曼娘想了想,只覺得眼皮都睜不開,也就沒有說話繼續睡覺。陳銘遠已經把眼睜開,見妻子只是一瞬就睡著了,不由悄悄地把妻子抱緊一些,她這麼困,肯定是累壞了,好像再做點別的,現瞧來也不行,只有抱著她的身子略解一下相思之苦。

  看著妻子安靜的睡容,陳銘遠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抓似的癢,忍不住往妻子殷紅的唇上啄了一口,又怕把妻子驚醒,急忙收回唇重新躺下,並沒看見妻子唇邊露出笑容。只是臨睡之前陳銘遠不由想,今年的桃花已經謝了,別莊的荷花又沒有看頭,要去別莊的話,那只有等七八月間,金桂飄香,菊花含苞時候去。

  那時候去也好,還有最肥的螃蟹可以吃,再來一壺去年釀好的菊花酒,吃蟹賞桂,最好撿個月明夜去,那就更好了。陳銘遠越想越高興,並不知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睡吧睡吧,等那些事都完了,就可以自在逍遙了。

  回到家裡,自然比福王府時輕鬆多了,每日早起去給婆婆問安,陪著說笑一會兒就回來,陳銘遠也不往外跑,小兩口膩屋子裡說悄悄話,就算不說話,曼娘做針線練字,陳銘遠看書,兩成日相對也不覺悶,只覺得能和對方一起,就無限滿足。

  林琉玫受封壽陽縣主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京城,按理是該前去道賀的,不過此時是福王喪禮期間,自然也沒去特地道賀。林老太太接到旨意,過了兩日去了福王府見林琉玫,此時事情已定,新安郡主當然不會把林老太太擋門外,還是照了禮節接了。

  林琉玫此時身份和舊日已經不同,又和林老太太說了幾句,不外就是自己終究姓林這樣的話。林老太太曉得到了此時,也不能說皇帝做的不對,來此不過是為了確認孫女是否還記得自己姓林,既然孫女做了這樣保證,林老太太也就見好就收,不再強求林琉玫再跟自己回林家。而是照了旨意上的,之後住原來福王府的花園。

  這件事這樣了結,算的皆大歡喜,福王出殯的日子定五月初八,這日皇帝綴朝,百官送別,福王這一生中最後的榮耀就此開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8:16

第八十一章:出喪

  曼娘身上雖沒有誥命,但因了新安郡主的關係,也要和眾人一起,送福王靈柩歸葬皇陵。這一去來回就要十來天,好這種事情雖不是經常遇到,但各家有準備,再說曼娘是跟著郡主去的,服侍的只要帶兩個貼身的就行,旁的都有安排。

  曼娘還是帶了春雨冬雪兩,又把衣服包好帶上,回頭見陳銘遠一臉鬱悶地站那裡就笑著道:「出去這幾日,也好生出去尋玩玩,免得那日朱五爺來時,聽他笑話娶了媳婦就忘了別,都快變成女兒家,連門都不肯出。」

  朱五爺娶的是秦婉寧,兩人成親也有快兩年了,秦婉寧頭胎生的女兒都已經一歲。曼娘和秦婉寧交好,朱五爺也和陳銘遠是知己,自然就是通家之好。此時陳銘遠聽的曼娘提起朱五爺就笑了:「那日朱兄還說,說現在你也娶了媳婦,等明年要能抱個大胖小子,就和他家做了親家,捨不得走,不就是為了能早日抱個小子?」

  曼娘扯一下他的耳朵:「你還這樣孩子氣呢,還要再生一個人出來?再說那日不是說,等忙完福王的事,也差不多秋涼了,到時們去三皇子的別莊賞桂花吃螃蟹,到那時真懷上了,還怎麼去賞花吃蟹?」

  怎麼就忘了這茬?但陳銘遠很快就道:「沒事,別莊的花年年開,我們明年去也好。明年桃花開,花落似錦。」想的真好,曼娘決定不打消他這個念頭,要曉得如果真的有了,那時正是孩子剛剛出世時候,哪還能去別莊賞花?

  見曼娘唇邊有笑,陳銘遠哎呀一聲,的確是自己想錯了,急忙道:「明年不成,還有後年,還有……」曼娘笑著把他的手拉下:「我曉得,我不和你說了,時候都差不多了,還要趕著去呢。在家,你可要好好的。」

  旁邊的丫鬟都笑了,陳銘遠也笑了:「曉得,我出門你也要照顧好自己,雖說是暑日了,但早晚還有些冷,皇陵那邊,更是比這邊冷一些,到時你可要記得增減衣衫。」曼娘笑著應了:「我又不是孩子,哪會記不得這些。在家你也要這樣才好。」

  春雨已經笑出聲:「奶奶,您啊,還是少說幾句,不然這時候可就真晚了。」曼娘瞅她一眼:「連也來打趣。」春雨搖頭:「不是打趣,只是再這樣送來送去,叮囑來叮囑去,只怕又要像上回,」

  見丫鬟們掩口而笑,曼娘狠狠瞪她們一眼,這才和陳銘遠告別出門。陳銘遠站門口看著妻子遠去,就開始算起日子來。趙媽媽見了就笑:「三爺,這是不是就是您說的,還沒分開就開始相思?」

  陳銘遠被這樣打趣,臉又紅了,強撐著道:「媽媽這些日子,懂得了不少。」趙媽媽服侍陳銘遠日子長,自然不會意,哈哈笑著道:「也不是一生下來就老的,還不是有年輕時候。」

  還沒分開就開始相思,陳銘遠品著這句沒有再說話,只是眼神漸漸變了,等見到妻子又是十日之後了,這十日要做些什麼,才能消掉?

  下車時候曼娘不由摸一下自己的臉,不曉得紅色褪掉沒有?春雨已經笑著道:「小姐,紅色是褪掉了,但是臉上的笑,可是怎麼都遮不住。」曼娘回頭啐了春雨一口,福王府這邊的出來迎接聽到,也笑道:「姑奶奶和姑爺恩愛甜蜜,這是前世修來的,還不曉得們縣主是否也有姑奶奶這樣的好運氣呢。」

  曼娘一張臉登時又紅透了,又不好瞪福王府的,只有又白春雨一眼。春雨混不意,伺候著曼娘進去。

  明日才是福王出殯的正日子,從門口到正廳,都是一片素白,人群川流不息,官員、下、前來幫忙的各色等。曼娘徑自進了靈堂,這裡卻和外面不一樣,新安郡主獨自跪靈前,身影有些蕭索。曼娘看著突然感覺到一陣傷悲,腳步不由放緩,新安郡主已轉頭道:「你來了。」

  曼娘應是,也跪新安郡主身邊,依例,外孫女為外祖父持服五個月,曼娘依足了規矩,衣服上罩了細麻布衣,腰上繫了孝帶。新安郡主不由道:「其實,你雖是我的繼女,我卻沒有撫養你,你親外祖父母尚在,無需這樣的。」

  曼娘曉得新安郡主這些日子雖然外面依舊,但其實內裡已經傷心的不得了,福王的喪事,辦的越隆重越盛大,其實就是告訴新安郡主,從此以後,她沒有父親了。偏偏,這些事又有些難以和自己的父親開口,畢竟男子不同女人,對這些不是那麼了解。

  曼娘輕聲道:「繼母如母,繼母的親眷自然也要一樣相待。母親,您要哭,就哭一場吧。」新安郡主的眼皮有些抖,接著淚就已經聚在眼裡,過了明日,再回來時,福王府將會按制進行清點,家具用品和庫裡的東西會被取出來由自己帶走,剩下的大部分地方會被關鎖起來,等待著它的下一個主人。

  雖然還有花園和部分樓閣做為以後林琉玫的住處,但對新安郡主來說,一切都和原來不一樣了。熟悉的下人也只有一部分能留下,別的統統會被帶走,等著分配到別的府邸。之後就算能再次進來,也不會再是福王府,自己出生長大,守寡後又住回來,三十多年熟悉無比的福王府,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怎麼會不傷心,可是當了別人還不能說出來,畢竟今上給的恩惠已經足夠多了。此時聽到曼娘這一聲,又感到曼娘的手撫到自己手上,淚已經不知不覺滴滴答答往下流。曼娘的手半空中停了一下,這才輕輕地像平常徐老太太那樣,把新安郡主攏了過來,慢慢地拍著她的肩以示安慰。

  新安郡主本來以為自己只需要哭一小會兒,可是曼娘這樣做,讓新安郡主越發傷心,長大以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安慰了,即便是徐啟,也更多地是安慰他而不是自己被安慰。沒想到,竟在繼女這裡,嘗到了許久沒有嘗到的,被安慰的滋味。

  新安郡主想說沒事,可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並沒聽到又有腳步聲,靈堂裡又進來了。曼娘抬頭,看見進來的是陳珍蘭。接著林琉玫也從另一邊進來,兩都沒有說話,看見新安郡主曼娘肩頭哭泣,林琉玫的淚忍不住也流出,陳珍蘭把她攏過來,輕輕地拍著。

  過了好久新安郡主才覺得把心裡的鬱悶都哭了個乾淨,這才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對曼娘說抬頭就看見陳珍蘭和林琉玫站那裡,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忙起身要說話。

  陳珍蘭已經把不再哭的林琉玫扶好讓她站那就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誰也不是鐵打的,難道還不讓人哭一哭?再說,曼娘現喚一聲母親,若真把她當女兒,你們母女,難道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新安郡主不由望曼娘一眼才對陳珍蘭道:「多謝了。」陳珍蘭啐新安郡主一口:「呸,和我客氣什麼?要真和我客氣,你當年怎麼會嫁了姐夫?你是知道我這個的人,我從來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的。曼娘現既喚一聲母親,難道還死死守著規矩,為曼娘和你親近不喜?這樣不是讓我姐夫和你不和睦?」

  新安郡主也不是那樣不爽快的,不過是因父親去世,又遇到這樣那樣的事才覺得心頭鬱悶非常,方才一場痛哭已經紓解不少,再聽到陳珍蘭這番話就道:「原先和說,別的不說,曼娘的好處是別人想都想不到的,我現知道了,這樣的女兒,真是難得一見。」這靈堂前都是至親,曼娘也不推辭,只握住林琉玫的手。

  次日就是福王出殯的日子,方敲了五鼓,眾人就皆起身,雖是夏日此時天色還沒明,從門前再到靈前,點了兩行白燈籠。新安郡主帶了林琉玫兩靈前燒紙磕頭,新安郡主著了全套斬衰,用的是未嫁女的服制,林琉玫著的孝服也是孫女為祖父著的。

  既然旁邊的禮部尚書也沒有說話指出此處於禮不合,別的人更是沒有說話的資格。任由新安郡主帶了林琉玫靈前燒紙磕頭做完全套禮儀,才由以三皇子為首的皇家宗室子弟前來給福王磕頭請靈,之後才是徐啟行禮。

  然後才是各大臣各誥命,按了品級高低分男女行禮磕頭請靈,算著時辰已到,眾退到門外,再次跪倒,恭請福王王駕起駕。桿子手抬了福王靈柩,身後侍衛護衛,送靈的白花花一片,塞滿了兩條街。

  雖說福王喪禮不是國喪,路經商家還是門楣上掛起白布,以示同悲。至於那祭棚,從福王府門口一直搭到城門處,祭棚也一家賽一家的高,來往祭祀的都快跑斷了腿。

  太后、皇后、各公主王府、國公侯府,京城各府邸,祭棚依次而下,每到一祭棚就要停一次,曼娘坐車上,算著這些祭棚,等到陳府祭棚時候,說不定能看到丈夫,心裡這樣想。那祭祀的香火被風一吹,就吹進車裡,曼娘平日也聞慣了,但今日不知怎麼了,聞了這香味就有些想嘔。

  曼娘忙把簾子放下,問旁邊的春雨:「這是什麼香,怎地味道這麼怪?」春雨奇怪地看向曼娘:「也就是和平日一樣的香,哪有什麼稀奇的?」說著春雨突然笑了:「哎,小姐,已經到咱們家的祭棚了,瞧瞧,能不能瞧見姑爺。」

  春雨滿臉笑嘻嘻,曼娘也很想看看丈夫,悄悄掀起簾子一角往外瞧,但剛一掀起簾子,就又是一股香火味進來,入鼻讓人欲嘔。


  註:古代守喪,是可以提高而不能降低,已嫁女如果願意按照未嫁女的標準是可以的。但外孫女以孫女的標準來守喪,就要看這家反對不反對,福王這支已經絕嗣,那只要皇帝不反對,別人也沒話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8:25

第八十二章:有喜

  曼娘忙放下簾子用手捂住嘴,等到那股味道慢慢消去這才把手放下,覺得好受些才重新坐正。轉頭卻見春雨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曼娘不由奇怪問道:「你怎麼了?」

  春雨的眉沒鬆開:「小姐,你那個,是不是?」什麼這個那個的,曼娘的眉頭也皺起來,三月初還來過,然後就是福王去世,自己過來幫忙,整個四月都是在忙亂中度過的,還真忘了這事。按說,也該是這幾天來啊。

  難道說?曼娘的手不由輕輕按向自己的小腹,春雨已經哎呀一聲:「准定是的,我聽錢媽媽說了,要我們記得小姐您每個月的日子,可是這些日子太忙了。原本,是秋霜記著這些的。」秋霜雖然咋咋呼呼的,卻很細心,曼娘的貼身事情都由她記得的。

  曼娘聽著春雨的話,心裡一時忐忑一時平靜,春雨說完才道:「哎呀,這可不成,我還是下車去把這件事告訴郡主,您還是先回去,不然這送殯路上可要走好幾天,雖說有人照應,哪比得上在家裡。」說著春雨掀起簾子就要往下跳,曼娘忙叫住她:「你這人,怎麼變成秋霜了?先不說有沒有,我聽錢媽媽也提過,說勞累偶然遲了一兩個月也是有的。」

  春雨哪肯聽曼娘的,已經跳下車去尋郡主。曼娘沒叫住她,不由微微搖頭也沒說話,難道自己真的有了?如果這樣算的話,最少有兩個月了,想到有個小孩子在自己肚裡兩個月而自己絲毫沒有察覺,還真是有些讓人難以想出來。

  送殯的人群走的很慢,春雨跳下車後往前面尋郡主,恰好前面一個祭棚的祭拜方完,正在往下一個祭棚行去。春雨是曼娘的貼身丫鬟,又是從曼娘車上下來的,周圍維持秩序的侍衛們並沒攔她。春雨也很快就看見郡主的車,郡主身邊的從人和春雨也很熟識,看見春雨就問:「可是小姐有什麼事?」

  見春雨點頭,這些從人都嚇了一跳,曼娘的脾氣大家都曉得,除非是遇到什麼大事,不然怎麼會說出來,忙讓春雨上車,雨顧不上稱聲謝就上車對新安郡主說了方才曼娘的事。

  新安郡主是生育過的婦人,自然曉得只怕有七八分準了,好在今日有御醫跟隨,畢竟這送殯的人裡還有幾位別的王府的老太妃和年紀已經不小的命婦們,萬一這路上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好照護。

  新安郡主忙命侍女去請御醫去給曼娘診脈,又讓春雨先回去服侍曼娘。曼娘還沒思索完就見春雨重新上車,並說御醫也要來了。曼娘心裡又是忐忑又是歡喜,雖嗔春雨多事,但也在那靜心等御醫前來。

  這是在路上,比不得在家裡那麼嚴謹,御醫到來後在車轅處坐了,讓曼娘把雙手伸出來,在那細細診了才道:「瞧這脈象,要恭喜奶奶了,三月沒有,兩月是足了。」果真有喜了,曼娘心裡頓時無比歡喜,但不知道從何處來的忐忑有重新漫上。

  那御醫還自顧自在那說話,曼娘卻半個字都沒聽到,只是用手摸著自己小腹,來的這樣突然又那麼快,身邊突然多了個人,把曼娘一把就摟在懷裡,曼娘這才回神過來,剛想驚呼發現是自己丈夫,不由放鬆下來:「你怎麼來了?還有,你也要跟我去送殯?」

  陳銘遠本該也一起去送殯的,但他一來沒有官職,二來林家和新安郡主之間的對峙還牽涉了徐家,為免再引紛爭,陳銘遠也就沒有前往送殯。此時聽見妻子這樣問,陳銘遠不由捏一下妻子的鼻子:「你怎麼也糊塗了,你已經有了身孕,哪還能去送殯,我這是帶你回家。」

  曼娘這才覺得,周圍太安靜了,出來這一路,各個祭棚來祭拜時候,總不免要附贈幾聲哭聲,有時還有祭文,哪像現在安靜的什麼都聽不見。

  陳銘遠把曼娘打算去掀簾子的手握到自己手心,笑嘻嘻地說:「我們早離開送殯的車隊了,現在是在回家路上呢。你啊,這麼不小心,也不怕被人拐了。」從知道自己真的有喜開始,曼娘就沉浸在一種從沒有過的驚慌失措和喜悅中,平常的穩重都不曉得去了哪裡?

  此時聽到丈夫笑嘻嘻的話,曼娘也笑了:「好,那你就把我們都拐了,要拐到哪裡去?」陳銘遠把妻子抱在懷裡:「嗯,我想啊,就拐到我這裡,一輩子不離開好不好?」盡說傻話,自己不是已經嫁給他很久了,還能到哪裡去?

  但曼娘沒有說出來,只是偎依在丈夫懷裡,手一直放在小腹那裡沒有動。陳銘遠也看著妻子,妻子懷著自己的孩子,這種感覺,真是奇妙。

  車到陳府,陳銘遠跳下車,看見只有下人們迎出來就道:「快,快些去拿轎兜來,把三奶奶抬進去才好。」出來迎接的管家嚇了一跳,不曉得曼娘是出了什麼事,一疊聲答應著就往裡面去催轎兜,曼娘在車裡聽的著實無語,扶了春雨的手下車,對陳銘遠道:「你著急什麼,這才幾個月,我又不是走不動路了,就要坐轎兜?」

  陳銘遠見妻子自顧自下來,忙阻攔道:「這可不成,御醫說了,你還沒到三個月,還是小心些。」曼娘更加無語了:「御醫素來都小心,你放心吧,那些日子在福王府那麼忙碌都沒出事,更何況現在?」聽了他們夫妻對話,管家明白曼娘有喜了,登時帶了人就行禮下去:「恭喜三爺三奶奶。」

  陳銘遠笑的嘴都快裂開:「都起來都起來,曉得你們是要討賞錢了。去,就去給賬房說,說我說了,給你們支二十兩銀子。」管家忙謝賞,曼娘又在心裡搖頭歎氣,這才剛懷上就是二十兩,等以後呢,還不曉得是多少,要告訴丈夫,這銀子錢是難賺的,該省的地方要省,不然這以後要拿什麼養孩子?

  這時轎兜已經被抬出來,陳銘遠不顧曼娘的反對,小心翼翼地扶妻子上去,抬的人更是百般小心,前呼後擁地抬了曼娘進去。剛走到二門處,就見陳二奶奶帶了人走出來,瞧見只有曼娘夫妻回來,倒微微一愣才問:「我聽說回來了,還當是婆婆回來了,正要出來迎接婆婆。」

  陳二奶奶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肚子已經隆起,曼娘忙從轎兜上起身道:「婆婆那裡還要祭拜,總還有些時候,不過是我先回來了。」陳銘遠已經喜氣洋洋地對陳二奶奶道:「二嫂,你妯娌也有身孕了,郡主才讓你妯娌先回來。」

  原來如此,方才陳二奶奶就已經猜了些,但沒作準,此時作準竟不知道心裡有什麼滋味,只有笑著恭喜,曼娘白了陳銘遠一眼才對陳二奶奶道:「二嫂還請先行。」曼娘的禮儀沒有可挑剔處,陳二奶奶也就攜了人先行,走出幾步吩咐身邊丫鬟等會兒拿幾樣東西去賀。

  丫鬟應是後又嘀咕一聲:「其實三奶奶那裡什麼沒有,奶奶您又何必?」陳二奶奶輕歎一聲,接著就道:「這是人情往來,是不能小氣的。今日小氣了,以後就不好來往,再說我還盼著你二爺能被你三爺提攜提攜,日後也能有個官做。什麼都不做,難道等分家以後就守著那幾畝田地過苦日子?我是不怕,可你二爺不能,他從小沒吃過苦,還和我抱怨,說嫡母刻薄,他那是沒見過什麼叫刻薄的嫡母。」

  丫鬟忙應是:「那是,您現在過的日子,雖說比不上三奶奶,可什麼都不缺,季季衣衫、月月月例,每年還有莊上分的那些東西。」陳大太太談不上是那種對庶子視若己出的嫡母,可該有的也不會刻薄,就是認清了這點,陳二奶奶才要對婆婆越發恭敬,還要友愛妯娌,畢竟陳大太太手指縫裡露出的東西,就夠自己家吃喝一陣子。

  丈夫的抱怨陳二奶奶從來不理,畢竟陳二爺又不是陳大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生母還擔了個毒殺嫡長子的罪名,陳大太太能做到這點已算很好。陳二奶奶摸摸自己的肚子,等生下兒子,教養好兒子、恭敬好婆婆,攢下私房才是正經事,至於別的,陳二奶奶冷笑一聲,以為有了男人的寵愛就可以橫行無忌的,那不過是無知婦人想的。

  兒子、錢財,才是在後院立足的根本,男人的寵愛,不過是次之又次的東西。陳二奶奶瞧一眼身邊的丫鬟就柔聲道:「昨兒我見二爺似對你有意,你要也喜歡,今晚就去伺候爺去?」丫鬟的臉頓時紅了:「奶奶,我……」

  但見陳二奶奶笑的那麼溫和,丫鬟又想到陳二爺素日的溫柔多情,臉已經紅的不能瞧了,只是小聲道:「能服侍爺,是小的福分。」陳二奶奶唇邊笑容越發溫和,丫鬟服侍的越發盡心,二奶奶人這麼溫和,跟了二爺,能生下一男半女,也是終身有靠。

  轎兜一直進到台階下面才停下,趙媽媽忙上前說恭喜,錢媽媽已伸手扶曼娘下來,嘴裡還在抱怨秋霜:「因你心細,才讓你記得這些事,誰曉得這麼大的事,你竟不記得。」曼娘已經道:「這怪不得她,那些日子我在福王府呢,她又沒近身服侍。你們啊,也別做的太草木皆兵了。」

  秋霜吐一下舌就上前來扶曼娘,眾人簇擁著曼娘進了屋,椅上放了軟墊,曼娘剛一坐下就有人往腳邊放了小杌子,手邊的茶也是熱的。

  曼娘喝了一口就搖頭:「你們啊,真是把我當豆腐做的,這都什麼天了,還在給我坐軟墊,收下去吧。以後該怎樣就怎樣。」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8:36

第八十三章:教誨

  陳銘遠在旁邊猛搖頭:「那可不行,我問過御醫了,不可著涼,不可太熱,不可……」見他還要繼續不可下去,曼娘啞然失笑:「御醫自然是順著你的話說,我又不是沒見過那些懷胎過的,你趕緊坐下,她們也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你杵在那裡,指揮的別人團團轉,盡添亂。」

  趙錢兩個媽媽領著丫鬟們出去,陳銘遠這才搬個椅子坐到曼娘前面,雙手托住下巴看著曼娘。曼娘點一下他的下巴:「傻乎乎的,等生下來孩子像你,我可不帶。」陳銘遠只覺得妻子的嗔怪直接讓自己的心都柔成一灘水:「你不帶,我帶,到時我帶他上朝去,別人問,我就說,我們是父子傻……」

  曼娘已經笑出聲:「去,還有你這樣的。生個傻小子呢,好好教著也不怕娶不到媳婦。要生個閨女,像你一樣傻乎乎的,可怎麼辦?」陳銘遠急忙搖頭:「誰說的,我閨女一定很聰明漂亮,到時換門檻都來不及,哪會嫁不出去。」

  等見到曼娘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陳銘遠就明白過來:「啊,你真壞,故意逗我的。」說著伸手就要去抓曼娘的咯吱窩,曼娘平日都怕癢,更何況這時,忙舉起手道:「不許這樣,不然,等孩子生出來,我可要和他告狀。」

  原來用孩子來進行這樣話題竟是如此甜蜜,陳銘遠的眼珠轉了轉就道:「好,那等孩子出來,我就說,你娘可壞了,說你傻乎乎的。」曼娘忍不住大笑出聲,笑聲傳到外面,趙媽媽和錢媽媽相視一笑,等再過幾個月,就可以聽到傳來嬰孩啼哭了。

  陳大太太老早就曉得曼娘有了身孕,等到祭拜一完就催著人趕緊回家。進的家裡,見了來迎接的陳二奶奶,又交代她以後別再這樣拘禮,畢竟她也大著肚子。見陳二奶奶應是,又吩咐身邊的丫鬟,讓再拿些東西去陳二奶奶房裡讓她好生保養著,就匆匆往曼娘房裡去。

  陳二奶奶看著婆婆遠去身影,再羨慕也無法嫉妒,畢竟以後還要仰仗著陳銘遠一家過日子,只有對拿東西過來的丫鬟又表謝意,也就自行回房。

  陳大太太一走進院子,就見陳銘遠百無聊賴地坐在廊下,雙手支著下巴不曉得在想什麼,屋裡傳出雪琳的笑聲,曉得女兒已經知道曼娘有喜,忙著過來賀喜,就笑瞇瞇叫一聲遠兒。

  陳銘遠聽見娘叫自己,忙的急忙要跳起來迎接,可是跳的太猛,差點閃到腰,陳銘遠不由哎喲叫了一聲。陳大太太搖頭:「都當爹的人了,還這麼毛毛躁躁。」陳銘遠扶著腰走過去:「就曉得娘您聽說您媳婦有了孫子,就忘了你兒子了。」

  陳大太太白兒子一眼:「說的就跟那不是你兒子一樣?雪琳來了?正好我有句話對你說,你媳婦有了喜,你可不能惹她生氣,要曉得,有喜的人和原來不一樣,一受了氣對孩子不好。還有,你們是年輕小夫妻,自然是難分難捨的,但……」

  陳大太太看了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們又把這話咽下去:「橫豎你給我記住了,你媳婦現在和原來不一樣,你可要好好待她。」陳銘遠連連點頭:「娘,我曉得,曼娘是我好容易娶回來的,哪會不好好待她?」

  看見兒子臉上笑容,陳大太太又把話咽下去,兒子雖然從小嬌寵,卻也是個有分寸的人,此時曼娘的聲音響起:「婆婆,您放心吧,他已去問過御醫,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比那些丫鬟婆子都問的清楚呢。」

  有了媳婦的力挺,陳銘遠點頭如搗蒜一樣的,扶著曼娘的雪琳也笑嘻嘻開口:「娘,您啊,一聽到嫂嫂有身孕,就趕緊過來,再這樣,女兒都要吃醋。」

  兒子兒媳恩愛甜蜜,女兒聰明伶俐,眼看就要抱孫,再過些時又要為四兒子娶媳婦,陳大太太只覺得人生如此,實在是圓滿至極,笑著點雪琳額頭一下:「你比我來的還早,還說你娘我,快進去吧,這裡風雖涼快,也不能一直站著。」

  雪琳自是又拉住陳大太太的胳膊撒了一氣嬌,這才各自說笑著進屋,陳大太太進屋後環視一下四周,當日成親時的那些擺設已經撤了下去,換上了些家常用的。那桌上,卻供了一枝新折的石榴花,花正開的紅似火,襯著那綠油油的葉子,顯得格外喜氣洋洋。

  曼娘正給陳大太太倒茶,順了陳大太太眼望去,不由臉一紅道:「就是他方才出去外面折的,說許久都沒供花,荷花也沒開,就折了枝石榴花來。」陳大太太笑瞇瞇地道:「這好,石榴多子,是好兆頭。」

  陳銘遠並沒進門,只是倚門靠著,聽了這話就對曼娘笑嘻嘻地道:「你聽見了吧,娘也這麼說。」當了婆婆面,曼娘不好說丈夫,只是斜瞟了一眼,陳大太太笑吟吟地往兒子兒媳臉上瞧去,就對兒子說:「你啊,也出去逛逛去,我和你媳婦說說話。」

  好嘛,妹妹來了,自己就被趕出屋子,等娘來了,連院子裡都不能待了。陳銘遠磨蹭著不肯走,但又見陳大太太定是有很多話要和曼娘說的樣子,只得摸摸鼻子道:「娘,您可不能趁我不在時候說我的壞話。」陳大太太嗤一聲笑出來:「去吧,去吧,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壞話了?」

  陳銘遠又是一笑,這才轉身離去。陳大太太對曼娘笑道:「他啊,在外頭呢還穩重,一進了這家門就跟孩子似的,其實男人這樣也是平常事,在外面端著,回家呢,自然要鬆快鬆快才好。」婆婆說話,曼娘只有應著,陳大太太抬頭見女兒笑嘻嘻望著自己,把女兒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你啊,也不能再小孩子樣了,定了親,等出了閣,那就是要去婆婆手下過日子了。這些話,你也該聽聽。」

  雪琳一雙大眼眨了眨,對娘點一下頭,但看她眼神,明顯沒有聽進去,不由歎氣:「都和你說過,要和你嫂嫂多學學,你怎麼就是不聽?」雪琳伸出胳膊摟住自己的娘:「我曉得,可是娘您放心,我是絕不會和二嫂一樣的,既然如此,您有什麼不好放心的?」

  雪琳是陳大太太愛女,嫁的人家自然也是精挑細選的,陳大太太沒料到女兒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當初那樁公案,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又有陳銘遠這樣出色的兒子,但陳大太太終究意難平。畢竟那是自己的頭生子,渾身滾燙死在自己懷裡時候,陳大太太都快懵掉,那時陳銘遠還沒有出生,耳邊是長女的哭叫,把死去的長子放下,陳大太太想都沒有想,就沖進妾住的屋子,看見妾抱住陳二爺在那哄的時候,陳大太太從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這樣事,從妾懷裡奪過陳二爺,然後就伸手往妾臉上狠狠打去。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甚至耳邊傳來丈夫憤怒的聲音:「知道你很傷心,可這事和雨濃沒關係。」雨濃?陳大太太那時才放下被自己打的雙頰紅腫的妾,回頭看著自己的丈夫:「你說沒關係,我這就回去查,查個天翻地覆,查個水落石出,看看你心愛的妾,到底有沒有動手害人。」

  妾嚇的立即撲倒在陳大老爺腳下:「老爺,冤枉啊。」畢竟,陳大太太放出這麼一句話,那就是沒有冤情也要被做出冤情來,更何況妾並不是完全清白,雖然本意只是想讓那個孩子經點風受點雨,以後身體越來越壞,無法在丈夫面前得到寵愛,這樣自己兒子的機會才會更多。

  壓根就沒想過要弄死人,畢竟嫡長子代表了什麼,妾是明白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家裡的下人們自然都是陳大太太的人,有人很快出來舉證,說看見妾那日偷偷地掀開了孩子的被子,還有人說,那日妾讓自己去拿些東西,等回來時候看見孩子的臉有些發紅,還以為是蚊蟲咬了。

  到此時妾明白就算喊冤也沒用處,曉得再辯解也沒有,陳大太太抓了自己出了這口氣,或許不會對兒子怎樣。如果苦苦哀求老爺,或者可以留的一條命,但以後母子的日子就難了。

  妾沉默不語,陳大老爺倒想護住妾呢,但想想那是自己的嫡長子,而且她起了這樣心思,也就留不住了,也只有不說話任由陳大太太處置。現在雪琳提起,陳大太太不由輕聲道:「你是在怪做娘的不該那樣無視你二哥二嫂?」

  雪琳忙搖頭,陳大太太伸出手來:「你瞧,十根手指有長短,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娘會疼你們。只是你二哥,畢竟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當初他娘又出了這樣的事,我沒法也不能再對他做慈母樣。」這件事雪琳只是略有聽聞,並沒有聽過詳細的,此時聽到陳大太太提起這件事時話裡的傷悲,急忙道:「娘,女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時覺得,二哥二嫂難免有些可憐。」說到最後兩個字時,雪琳的聲音越來越小。

  陳大太太明白,可是這淚還是忍不住流出來:「我自然是曉得的,可是琳兒,我沒辦法騙自己,你大哥是在我懷裡咽氣的。我雖然知道當時你二哥的娘,也未必是真要了你大哥的命,可其心可誅。琳兒,你平日和你二哥說話我也不會攔著你,畢竟你們是一個爹生的孩子。可我,只能做到這樣了。琳兒,這家裡,除了你二哥別的都是一母同出,你不曉得別家嫡庶都是什麼樣。娘只要記住,等你出了閣後,妾室們生的孩子,只能認你為母但你不能真把他們當做你自己的孩子而忘了別的。」

  說著陳大太太緩緩地道:「當然,若夫婿沒有妾更好,可是有時候,這事,求不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8:49

第八十四章:慈愛

  陳大太太的話語裡的悲傷更甚,雪琳緊緊依偎在娘懷裡:「娘,我曉得,女兒不會……」說到一半雪琳就停住,能讓男人不納妾嗎?若夫妻之間恩愛情重,男人也不喜歡,自然可以舉案齊眉,恩愛一世。但若男人真的看上外頭的女子,難道就橫加阻攔嗎?

  雪琳不由重重歎了聲,曼娘雖然知道現在自己該出言安慰,但這時候,似乎說什麼都是錯的,不由也歎了聲。陳大太太聽到女兒和兒媳的歎息才擦掉眼角的淚道:「你們兩個,何必陪我傷心。曼娘,你雖是我兒媳,可我也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我雖不能做到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疼,可也不會為難虧待你。」

  曼娘急忙道:「婆婆待我,不是媳婦說別的,已經是一等一的好婆婆了。」陳大太太拍拍曼娘的手:「這句話,別人說我不信,但你說,我信。我這輩子也沒受過婆婆的氣,自然不會做個報仇的婆婆,把氣都撒在媳婦身上。只是我的琳兒,你嫁的人家,可是兩層婆婆。」

  陳家這樣人家給備受寵愛的女兒尋親事,自然是家世樣貌品格樣樣都細挑了。可是家世好的,又有幾家是人口簡單的,不都是人多口雜的?雪琳抿唇一笑:「娘,您也太把我看的小了,我雖沒見過,可也聽過不少。再說,我嫁的,也是受疼愛的兒子,就算有那樣報仇的婆婆,難道她好意思不給您面子?」

  女兒說的活潑,陳大太太還是把唇抿一下,雪琳拉住娘的手撒嬌:「娘,我明白你說的意思的,你女兒我也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懂的人。再說,我還有你們撐腰。」都是有規矩的人家,自然也不會像那樣暴發戶人家一樣寵妾滅妻,由著下人胡鬧。陳大太太當然曉得這個道理,但女兒出了閣,就不再是自己家的人了,除非出了大事,不然娘家人也不好出面的。

  雪琳見自己的娘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笑著說:「娘,我們本是來瞧瞧嫂嫂的,她剛診出有了身孕,你就在說舊事,那她怎不憂心?」曼娘輕聲道:「我曉得婆婆也是為了我好,怎會憂心呢?」

  見曼娘又把手放到小腹上,陳大太太也不由伸手過去,在半空中就停下,對曼娘道:「你也知道我們這樣人家,是不會讓懷著身子的人憂思的。也不會像那些暴發戶人家一樣,趁主母懷孕丫鬟有別的心思,只是你房裡的那幾個丫鬟,我不知是不是……」

  陳大太太沒有說完,曼娘卻已知道,主母帶來的丫鬟,多有被姑爺收用的。陳大太太問的,自然是自己帶來那些丫鬟的處置,不由笑著道:「婆婆您還不曉得您兒子?是個不愛在這些事上留意的,我也不是那樣自慚形穢要用這種手段拉攏丈夫的人。這幾個丫鬟,大的呢已經說過,等再過一年,就從您兒子的小廝裡面挑了配了,再不然就外面聘去,至於那幾個小的,還小呢,總要等再過些年,才各自配婚。」

  陳大太太也曉得,女人為了爭寵,什麼手段都使的出來,有兒女的為兒女爭,沒兒女的,也要巴望生個兒女為靠。養上幾個美貌的丫鬟,拉攏丈夫在房裡的主母陳大太太又不是沒有聽過。

  難得曼娘說的這麼坦然,此時再往她面上看去,陳大太太只覺媳婦原本平凡的五官,此刻看來竟越發順眼,唇邊不由露出笑容:「我們這樣人家,求個絕色還不容易?難得的是你這份心。遠兒他,是個有福氣的。」曼娘被說的面微微一紅:「媳婦,也是有福氣的。」

  說完曼娘覺得羞澀無比,面更是刷一聲紅了,陳大太太正想再說話,就聽到陳銘遠的聲音:「娘,你們說完話沒有,我都去花園轉了兩圈了,荷葉才綠,也只有石榴花可以看,可是看久了還是覺得不好看。」曼娘看著丈夫,那方才的話他也聽見了,不由雙手捂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來。陳銘遠只覺得心中像吃了蜜一樣甜,也只笑嘻嘻地往妻子面上看去。

  陳大太太攜了雪琳起身,看著兒子道:「瞧瞧,這就是有了媳婦忘了娘,這才說了多一會兒?」陳銘遠對著陳大太太還是那樣笑嘻嘻的:「娘,您這話就說錯了,我可從沒有這樣想。」雪琳看著哥哥嫂嫂之間的互動,只覺得十分羨慕,雖說要嫁的人也是認識的,可是不知道有沒有哥哥嫂嫂這樣,一看就別人插不進去的濃情蜜意?

  曼娘等她們走了才把手放下,看著丈夫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偷聽我們說話。」陳銘遠把妻子抱過來,現在肚子還沒大起來,腰還可以握住,曼娘的手放在他手上:「你說啊。」陳銘遠笑嘻嘻地說:「我可沒有偷聽,是光明正大地聽,再說,你說的那麼大聲,我不想聽都不行。」

  曼娘的兩根手指捏起,把他手掌上的肉扯起來:「真的?」陳銘遠也不嫌疼,再說妻子力氣小,只跟撓癢癢差不多,點頭:「當然是真的。」說完陳銘遠湊到妻子耳邊:「我也想說,娶了你,格外有福氣。」

  曼娘唇邊笑容越發深了,桌上的石榴花似乎開的更濃,火一般能讓人的心融化。

  此後數日,都是各家聽到曼娘有喜的消息過來道賀走動的,徐家派來的人自然更多,徐老太太親自來了一趟,叮囑曼娘許多注意的事情。等再瞧見曼娘房裡的丫鬟都還是姑娘裝扮,就更明白了,覺得陳銘遠這孫女婿選的不錯。

  這是夫妻之間的事,就算對著祖母,曼娘也不好多說,只讓祖母萬事放心就是。徐老太太和孫女說了一會兒話,也就道:「方才我遇到你二嫂,見她身邊帶著的丫鬟已經做了婦人裝扮,還當陳家有這樣習俗,想了半日該怎麼說呢,等進來見到你丫鬟裝扮如舊,這才放心。」

  陳二奶奶前幾日就帶了那丫鬟去給陳大太太磕頭,說這丫鬟陳二爺喜歡,已經做主先讓丫鬟服侍陳二爺了。夫妻房內事,陳大太太從不管也不好管,既然陳二奶奶願意做這樣事,陳大太太也不反對,畢竟等以後分了家,生出兒女也是他們養不是自己養。

  叫過那丫鬟問了幾句,賞了兩件首飾,又讓賬房的記住,以後這丫鬟的月例漲到二兩銀子,改了稱呼也就罷了。

  大伯子納寵,小嬸子也不關心,曼娘只曉得有這麼一回事,倒沒在意,此時聽到徐老太太提起就笑道:「那是二嫂要為二哥置辦的,我也沒問,只安心養胎呢。祖母,您放心,我婆婆說了,她既沒受過婆婆的氣,自然也不做個報仇的婆婆。」

  什麼報仇的婆婆?徐老太太的眉皺起,曼娘笑著把話說了:「都說多年媳婦熬成婆,這媳婦受了婆婆的氣,等自己做了婆婆,難免也要擺擺架子,所以我婆婆說,她不做這個報仇的婆婆。」徐老太太笑了:「這倒新鮮。這世間,那種報仇的婆婆多是愚鈍不知禮的,都是大家子出來的人,從小讀書識字,知書達理,哪會去做這些?」

  曼娘點頭:「那祖母當初定沒有受曾祖母的氣,不然啊,今兒也就是個報仇的婆婆。」徐老太太瞅孫女一眼:「都當娘的人了還來打趣你祖母我。你曾祖母呢,我年輕不懂事的時候以為她是個不好的婆婆,後來才曉得,那時是我年紀太輕,不明白,結果呢,錯還不是要我自己擔著。」

  曼娘曉得祖母是想起徐大老爺了,他在那莊子上有人陪著,倒老實了許多,不由安慰地道:「誰沒年輕過呢,難道祖母是一生出來就什麼都曉得了?」徐老太太捏一下孫女的臉:「哎,原先你可沒這麼愛說話,等嫁了人,倒還變得俏皮了,這門親,依我看,結的好。」曼娘的臉不由紅了:「人家只是替祖母解悶罷了,哪經得起祖母這樣誇。」

  徐老太太拍拍曼娘的肩:「我這說的是實話,女人呢,這輩子不就娘家好,等嫁了人,婆家好,這兩樣都好了,那就當得十全了。我們這樣人家,自然是好的娘家,你嫁人後這婆家,就是好婆家,你現在又有了身孕,我瞧以後,福氣更好。」

  曼娘不由吐一下舌:「祖母這樣誇孫女,孫女還怕被誇的太多,福氣折了呢。」徐老太太搖頭:「不會,我的孫女,當然是有福氣的。」說著兩人都笑了,徐老太太又和曼娘說,已經定下過了八月節就離開京城。

  曼娘雖然捨不得祖母離開,可也曉得那畢竟是家鄉,徐老太爺要回家鄉養老是平常事,說來家鄉的確比京城更適合居住,起碼沒那麼拘束,只是想到以後就難得見到祖母,曼娘又覺得傷心。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再過三年,我就滿七十了,難道我七十大壽你也不回來祝壽?到那時你可還要帶了你的孩子回來探我。」

  既然祖母這樣說,曼娘也只有收了傷悲,計算著徐老太太什麼時候回鄉,還有那些送去的禮物。

  徐啟夫妻送葬回來已經是一月之後,雖說早就知道了女兒有喜,也遣人送來了東西,但徐啟還是讓人來傳話,說讓曼娘得空回家一趟。曼娘曉得父親是礙於喪期不好登門,也就尋了一日回家。

  徐啟接進曼娘,見曼娘一切都好,徐啟也就去考校陳銘遠的功課。新安郡主帶著曼娘進了曼娘昔日在娘家住的屋子,這屋子還是和曼娘沒嫁之前一樣,甚至連曼娘上回回來時候看的書,都還放在那裡,見曼娘在那環顧四周,新安郡主笑著道:「你先坐下吧,你爹他嘴裡不說,心裡疼你疼的慌,你日子過的好,你爹就放心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9:02

第八十五章:甜蜜

  曼娘已經三個月了,腰肢不復以前的窈窕,肚子似乎也開始緊起來,卻還是新安郡主倒杯茶才笑著問:「還沒見林妹妹呢,她去哪裡了?」新安郡主坐在曼娘日常坐的椅子上,笑著說:「她去她的縣主府了,這孩子,比我爹過世前,穩重很多。」

  曼娘感覺新安郡主說到林琉玫的時候,語氣比原先欣慰很多,笑著坐到旁邊椅子上:「林妹妹本就很好,原先只是年輕沒有經過事,現在這樣也是常情。」新安郡主點頭:「也多虧你啊,要不是有你這麼個榜樣在前面,她哪能如此?前兒我們送葬回來進宮謝恩,陛下說,等明年過了年,就給你林妹妹尋個夫婿,等她嫁了,你阿弟成了親,我啊,也就等著抱孫子了。」

  雖然說的很平常,可是曼娘還是有些不自覺地去看了下新安郡主的小腹,畢竟新安郡主和徐啟雖都是二婚,可四十歲的婦人生子也是平常事。新安郡主察覺到了,笑著說:「你也不必瞧我,我爹娘子嗣就少,我懷玫兒時候也很驚險,御醫當時就說我以後若想再有孕,只怕有些難,玫兒小時候我都沒再有過,現在想再給你添個弟弟妹妹,就更難了。」

  這是實話,福王身為親王,從王妃到夫人,光有過名分的女人就有十來個,更別提那些沒有過名分的寵姬,可也只有新安郡主這麼一個女兒,現在連御醫都這樣說,只怕新安郡主在子嗣上的確有點難。想通了這一點,曼娘心裡不知怎麼鬆了一口氣,可又覺得這樣不好,忙安慰新安郡主道:「這種事,就算是御醫說了,也是難保的。」

  新安郡主笑了:「你爹現在有兩個兒子了,多一個也不過是錦上添花,我沒多在意的。當初因了這件事,我也想過給玫兒的爹尋房好生養的妾,誰知事情還沒做呢,他就這麼走了。」這是曼娘頭一次聽到新安郡主提起林琉玫的生父,聽她話裡,還是有些懷念,當初他們也是少年夫妻。

  這樣的話新安郡主都能對自己說出,可想新安郡主對自己的信任,曼娘想到這不由道:「母親,您也何必這樣自苦,再說,這沒有親生,再立個嗣子也一樣的。」這些日子,林家倒在議要為林琉玫的父親立一個嗣子,還把林琉玫也請去了,按說這種事輪不到來問林琉玫這個小女孩,只怕也是看在林琉玫那個封號上面。

  果然新安郡主已經笑道:「林家現在不就商量著要給玫兒的爹立嗣呢,我曉得他們的主意是什麼。我也讓玫兒幫我帶話過去了,嗣子要立就立,林家要分他一分產業,我也絕不說半個不字,但當初既這樣,也別按了規矩說是福王府的外孫,我可不依。橫豎我玫兒既不要他們林家的嫁妝,也不要他們林家撐腰。」

  說著新安郡主添上一句:「真以為當日我們孤兒寡母的,就是那樣容易被欺負?欺負了,還想再回來踩我們的臉。」按理,立了嗣子,那人就是林琉玫生父正經兒子,連林琉玫都要退一箭之地,那一房的產業都該盡著嗣子,然後才是女兒的嫁妝。自然女兒們也該認弟兄,可林家現在鬧了那麼一出,新安郡主讓林琉玫帶過去那麼一句話,就是告訴林家,別指望林家那個嗣子來分自己的產業,畢竟嗣子真論起來,對嗣母的嫁妝也要分的。

  至於林琉玫認不認這個弟兄,那是林琉玫的事情,況且新安郡主不要林家一厘銀子為林琉玫做嫁妝,那以後林琉玫的嫁妝這些,自然是新安郡主這邊出,即便她把嫁妝傾囊而出全給了林琉玫,徐家也不會說一個字。

  也只有新安郡主這樣的,才能把這些事情解開,但曼娘耳中回蕩著的,卻是新安郡主那句,當年寡母孤兒被欺負,堂堂郡主也會受氣?新安郡主正叫丫鬟進來吩咐事情,瞧見曼娘若有所思的樣就道:「在林家那頭瞧來,不叫欺負,畢竟不過就是要求我守節並恭敬侍奉婆婆,再就是老太太要親自教養玫兒。」

  曼娘聽著這話就想得出來,從小嬌寵慣了的新安郡主怎麼可以接受這樣的條件,難怪當初新安郡主守寡後不到一年就回轉福王府,打的旗號也光明正大,福王僅此一女,自然要回來侍奉。

  林家的規矩再大,也拗不過皇權,新安郡主想起往事眉頭微微皺起:「其實若不是如此,也不會變現在這樣。」說著新安郡主不由歎一聲,和人相處,自然也要互讓一步,彼此忍讓才能長遠,而不是你堅持你的規矩,我要求我的道理,徒增怨恨。

  門外已經傳來難哥兒的笑聲,接著門簾掀起,難哥兒就跑進來,他已滿了六歲,生得粉團兒一般,相貌更是比爹娘都出色,眾人都說,等十來年後,京城最俊美的男子就該是難哥兒而不是陳銘遠。

  聽了這句話後,陳銘遠回家後拿了鏡子左照右照,又問了曼娘許久,自己和難哥兒之間,誰更生的出色?那時曼娘才曉得,原來男子也不是不在意容貌的,還取笑了陳銘遠好大一會兒。陳銘遠順勢就說,那要自己生個俊美的兒子出來,讓難哥兒退了一箭之地。

  難哥兒張開雙手就要往曼娘懷裡撲,慌得身後跟著的奶娘急忙攔住他:「哥兒,姑奶奶有孕了,您可不要撲過去。」難哥兒已經停下腳步睜著圓鼓鼓的眼去看曼娘,接著眉頭皺起來:「三嫂也有喜了,可她那肚子怎麼那麼大,姐姐,他們不會是騙我的吧?」

  徐家這些年就沒斷了婚喪嫁娶,生兒育女,添丁進口。三奶奶也是在京城娶的,難哥兒不時過去二房那邊,自然看見三奶奶。曼娘懷著身子,不好像平日一樣去抱弟弟,只是摸摸他的頭:「三嫂都七個月了,我才三個月,自然肚子不會有那麼大了。」

  難哥兒哦了一聲,曼娘捏下他鼻子:「前兒我聽見你都有了排行,下人們都喚你二十一爺了,你還這麼毛躁,像個孩子?」難哥兒咦了一聲:「姐姐,難道我不是孩子?」難哥兒的童言讓新安郡主笑了,新安郡主把難哥兒拉過來,握住他的手:「你已開了蒙,又入了排行,再過些日子等你姐姐給你生下小外甥,你就是小舅舅了,做舅舅的人,難道還要孩子氣嗎?」這說的很對,難哥兒托住下巴仔細想起來,接著對新安郡主點頭:「嗯,母親,等小外甥出來,我一定好好待他,誰敢欺負他,我就去幫忙打。」

  這下新安郡主笑的更歡,拉著難哥兒的手晃了晃:「就你現在這樣小身板,哪打得過誰?」難哥兒圓溜溜的眼更圓了:「那,我趕緊去練武,母親,我去了。」走了幾步又回來,蹭到曼娘身邊:「可我捨不得姐姐。」說著難哥兒小大人樣歎口氣:「姐姐自從出閣後,很久都沒回來過了。」

  曼娘把難哥兒摟到懷裡:「等你再大些,就去姐姐那邊住幾日,那時你外甥也出世了,你這個小舅舅就帶著外甥玩,好不好?」難哥兒當然點頭,此時丫鬟走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個匣子,新安郡主接過就遞給曼娘:「上個月是你十八歲生辰,我之前給你預備的,只是一直忙也沒給你,今日你來就帶回去吧。」

  曼娘打開匣子,見裡面是一副金頭面,做工精緻入手沉重,也不好推辭只有收了。新安郡主輕歎道:「原先父親在日,每年我的生辰,都要記得給我一樣禮物,等後來添了玫兒也是這樣,我收了他三十七年的禮物,就再收不到第三十八份了。」

  說著新安郡主看著曼娘:「你沒推辭,我很歡喜,我只願我能給你一直送到五六十歲,之後,也就看天了。」曼娘被說的也有些酸楚,忙笑著以掩飾眼裡的酸楚道:「等送到女兒五六十歲,那就是讓女兒為女兒的孫女攢嫁妝了。」

  新安郡主不由笑出來:「若能如此,那就更好了。」說著看向曼娘的小腹:「哎,一想到再過數月就要做外祖母,我竟還有些不敢相信。」曼娘也笑了,說笑一會兒用完晚飯,曼娘也就和陳銘遠夫妻歸家。

  日子就這樣緩慢流過,中間陳太妃在陳銘遠帶曼娘去問安時候,曾經想給兩個侍女,被陳銘遠以自己平常得了太妃太多疼愛,現在要再帶走太妃身邊侍女,未免太過不孝回絕了。回家路上曼娘笑著問陳銘遠:「那兩個侍女,我瞧著樣貌什麼都比我強,拒絕了可後悔?」陳銘遠的手搭在曼娘肩上:「你飽讀詩書,難道不曉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道理?真要了別的水,只怕你這一瓢水就變成醋了。」

  這樣說話真甜,接著陳銘遠的唇湊到曼娘耳邊:「而且,今兒我問過太醫了,他說,你的胎相穩固,我們可以……」說著陳銘遠的手就悄悄往曼娘身上摸去,懷孕之後,曼娘覺得身子也變的極其敏感,陳銘遠的手碰的不過是平常地方,但曼娘竟起了一串雞皮疙瘩,有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從腳底板竄到頭頂,曼娘竟覺得控制不住,緊握住丈夫的手,有些顫抖地說:「這是在車上,等……」

  陳銘遠不過是想沾些甜頭,等聽到妻子這話就喜悅地問:「嗯,我會很小心的。」曼娘的臉登時通紅,這人,到底想什麼呢?但心裡竟還多了些期待,畢竟不是當初剛嫁過來時的少女,而是已經經過人事的婦人了,只任由丈夫在下車後就拉著自己往屋裡去,連依例要去給婆婆先問安都忘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3 21:59:17

第八十六章:發動

  七月的天有些悶熱,更別提兩個人窩在窄小的床上,但再熱,也比不上曼娘和陳銘遠的身上熱。雖只是淺嘗輒止,陳銘遠卻十分心滿意足,畢竟算起來,已有三個來月沒近過妻子的身。此時得到釋放,也不肯就此放手,還是緊緊抱住曼娘。

  曼娘懷孕這些日子,本就愛發懶,更何況現在又折騰了那麼一下,閉著眼懶洋洋地道:「你放手,現在都熱死了,讓我一個人睡會兒。」陳銘遠的手雖然離開曼娘的身子,但還是卷著曼娘的髮在那無意識地扯。

  曼娘的髮比起陳銘遠的髮要軟一些,此時沾了些汗,有些微濕,恰好能在陳銘遠地手指上纏緊。曼娘睜開一只眼,無奈地說:「你就是鬧我,快些出去提水進來,我好擦擦身子。」妻子的嬌嗔讓陳銘遠十分受用,放開手上纏著的曼娘的髮就披了衣衫下床:「好,你先歇一會兒,我這就提水進來。再伺候你洗澡,你說好不好?」

  好,怎麼會不好?曼娘唇邊露出笑容,但還是抵擋不過困意,眼一閉就又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感到身子被放進水裡,曼娘睜開眼睛,看著陳銘遠說:「你還真伺候我洗澡?」除了浴桶和陳銘遠,這裡再沒外人,陳銘遠手裡拿著手巾笑嘻嘻地說:「伺候我娘子,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呢,看來我伺候的還不大好,你這麼早就醒了。」

  哪個女人此時此刻不覺得心裡是滿滿的甜蜜?曼娘也不例外,趴在浴桶邊感受著陳銘遠給自己擦背。陳銘遠的動作自然比不上近身服侍的丫鬟們的動作熟練輕柔,但心中的甜蜜是那些人比不上的。

  兩人不時交換個甜蜜的笑,直到水漸漸涼了陳銘遠才伸手把妻子從浴桶裡扶起來,曼娘懶洋洋地搭了陳銘遠的手站起身,陳銘遠拿過外衫給妻子披上就突然笑出來:「娘子你此時,倒有些侍兒扶起嬌無力了。」

  曼娘拿過屏風上搭著的手巾把頭髮擦一下,聽到丈夫這樣說就啐他一口:「呸,你少變著法說我這些日子胖了,懷著孩子呢。」陳銘遠只覺得妻子這樣又可愛又嬌媚,心裡喜歡的不得了,把她抱進懷裡:「我這不是說你胖,是說,你這樣更好看。」

  這好聽的話就跟不要錢似地,說的曼娘心裡甜蜜蜜的,門外已經響起趙媽媽的聲音:「三爺,三奶奶醒了沒有,太太那邊快傳晚飯了。」趙媽媽這一聲才讓曼娘醒過來,方才回來時候竟連去婆婆那裡問安都忘了,這會兒都傳晚飯了,也不曉得膩了多少時候。從丈夫懷裡直起身對外面道:「我已醒了,你們進來伺候吧。」

  接著才白陳銘遠一眼:「都怪你。」陳銘遠笑的滿臉得意,伸手拍下妻子的肚子:「有孩子呢,怕什麼。」哼,曼娘鼻子翹一下,聽到外面丫鬟已經進來,也就重新穿了中衣走出去,中間當然少不了陳銘遠借幫忙往曼娘身上摸幾下的動作。不過好在沒有方才那樣拖沓。

  兩人走出屏風時,丫鬟們也很習以為常地等候在那裡。伺候新婚夫妻,很多事情只能熟視無睹,新婚夫妻再不甜蜜,還要等什麼時候?

  曼娘到陳大太太上房時候,陳二奶奶已經在那了,見到婆婆面上笑容,曼娘不由面上有些微紅,上前行禮後才嚅囁地道:「方才從齊王府回來時候,媳婦因為路上有些發嘔,這才沒有先來給婆婆問安。」陳大太太一臉我明白我了解地笑容,笑著道:「這也是常事,懷孕的人總要嬌貴些,你瞧你二嫂,這些日子身子越發重了,我還說讓她別過來早晚問安,她不肯。既然她有孝心,我也只有讓她盡孝。」

  陳二奶奶現在身子有些重了,聽到婆婆說話忙道:「媳婦聽的媽媽們說,這懷了身子,常走動才能好生些,這走路,走去哪裡都是走,倒不如過來婆婆這裡陪著婆婆說笑說笑,也能免了些寂寞。」

  這個庶子媳婦,陳大太太當初不過隨意選的,嫁過來後,覺得她安分守己,不是那樣隨意挑唆的人,漸漸也多了幾分喜歡,此時聽到她這樣說就笑著道:「你有心了。這八月裡就娶你們四嬸子了,到那時人就更多些,你們也沒那麼寂寞。」

  陳四爺的親定了很長時間,算來新娘子比曼娘還大一歲,今年十九了,但陳銘遠沒娶,自然也不好先讓他媳婦過門,等曼娘和陳銘遠婚期一定下,那邊也急忙選了個日子過來問陳家意思。陳大太太又尋人算過,見這日子還是上好的,也就定下,就在八月二十一。

  曼娘想到的卻是另一層,過了八月節,祖母就要離開京城回家鄉了,等下次相見,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曼娘不由在心裡歎了聲,聽到陳大太太問起今兒去齊王府時候的情形,忙笑著答了,又道:「世子夫人說,讓媳婦問您的安,說那棗兒糕比他們府上做的還好,她就想吃這個。還說這些日子,她也不方便出門,只有等過些時日,再過來問您安。」

  秦婉柔查出身孕比曼娘還要早些,可她懷這胎沒有曼娘這麼安穩,吃多少吐多少,懷孕四個多月,小臉生生瘦了一圈。皇家宗室更重嫡子,秦婉柔這又是頭一胎,急得齊王世子在都沒有法,不但御醫常往那裡伺候著,秦家也把一個伺候了十來年的廚子打發過去給秦婉柔做飯備點心。

  只要是秦婉柔說聲想吃的東西,別管是這世上再珍稀的,也要變了法尋來。平常來往的多的人家這時候自然也要送些各類吃食過去,以表示關心之意。陳大太太聽了曼娘這話,點點頭道:「那也不值什麼,以後世子夫人想吃,打發人過來尋就是。」

  曼娘應是又笑著道:「世子夫人除了吐的有些嚴重之外,別的都還好。還和媳婦說,等明年各自生了孩子,要帶在一起玩耍。」兩家走的很近,這小孩子從小在一起玩耍,男長女大,也不是沒有配成姻緣的,再說雙方門第足配得上。

  陳大太太聽了這話也就笑一笑,陳二奶奶也在旁邊尋幾句好聽的話來說說,雖不是親婆婆,但嫡婆婆能待自己這樣,陳二奶奶曉得就已不錯,畢竟又不是沒聽過嫡婆婆對庶子媳婦橫眉豎眼,把對庶子的不滿都發洩到媳婦身上。要曉得對嫡母的要求是不管是否所出都一視同仁,但婆婆管教媳婦,那卻是天經地義,外人頂多只能說幾句這家規矩太嚴苛的話。

  時光是易過的,徐老太太和徐老太爺定了八月十八的日子啟程回家,三老爺一家留在京城,三老爺已在京城謀得個職位,雖說是從七品的中書做起,但也是進身之階。九爺也娶了妻,三太太要留在京城替丈夫應酬,十六小姐的婚事也快定下,這些都需要在京城。

  曼娘在八月十六這日過去徐府送徐老太太,和徐老太太說了半日的話,又答應等徐老太太七十大壽時候,定會回家去給徐老太太賀壽,也就灑淚離別。

  送走徐老太太夫婦,娶進陳四奶奶韓氏,韓氏是陳大老爺在戶部同僚,一個五品員外郎的女兒。韓家原籍通州,曾祖中舉後就搬進京城,此後一直在京中做官遷轉,最高做到三品的通政司正堂。所生子女也多是和京城人家聯姻,和曼娘比起來,韓氏算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身量也比曼娘略高一些,生的也很出色,講一口京中女子特有的清脆的官話。

  相處起來,韓氏不管說話做事都要比曼娘響快些,一張嘴慣會說笑話,逗的陳大太太常大笑。曼娘性格溫柔內斂,凡事都不肯爭先,和韓氏相處的也好。現在娶進門來的三個兒媳,一個老實本分,一個溫柔識大體,事事想的周到妥帖,擔得起主母之責,另一個討人喜歡。陳大太太只覺得這三個媳婦選的都不錯,等曼娘生下孩子,就把家務都交給她,自己可以含飴弄孫,過逍遙日子去了。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曼娘孕期已滿,家裡早早備下兩個穩婆,還有伺候的婆子,連奶媽都找好兩個,就等曼娘一朝發動,送進產房。

  誰知過完了正月十五,還不見曼娘感到肚痛,穩婆都有些坐不住,算算日子,說差不多要到月底,索性回家等著,免得在這白白吃陳府的茶飯。陳大太太怎麼肯放,畢竟好穩婆難尋,真放回去又被人尋去,到時曼娘一旦發動那可怎麼辦?不過就多破幾兩銀子,又不是出不起?

  正在那留穩婆時候,就見冬雪急匆匆跑來:「太太,我們小姐,突然肚子疼起來。」陳大太太不由把穩婆一推:「你瞧,這不就發動了?你也別家去了,快些去瞧瞧我媳婦吧。」穩婆此時慶幸發動的正是時候,不然這樣人家,若發動了尋不到穩婆,到時出什麼事,說不定會拿自己撒氣,忙拉了另一個穩婆急急往曼娘院子裡去。

  此時院子裡面所有的人都忙碌起來,趙錢兩位媽媽都是有經歷的,不慌不忙地在那指揮,讓廚房燒熱水、燙剪刀、拿乾淨白布出來。又讓人去備參湯,預備脫力時候好服用。

  趙媽媽剛吩咐完見穩婆急忙走進來,當著面啐了一口:「呸,你們這兩個老貨,還不信我的,快些進去吧。」穩婆也不敢說什麼,匆忙就鑽進屋子裡去。

  屋裡坐鎮指揮的是錢媽媽,已經讓人把曼娘的裙子和褻褲都脫了,在那拿著手巾給曼娘擦額上的汗:「小姐,別怕,女人都要過這個檻的。兩位老娘婆,都是接生過上百孩子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0:27

第八十七章:得女

  曼娘初次生產,也曉得女人生產無異於過鬼門關,要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記得徐老太太叮囑,剛開始先別喊叫,不然後面就無力了。此時雖然小腹處有什麼東西要往下掉,但還是死死咬住唇,要積蓄力量等該用到時候才喊叫,聽了錢媽媽的話努力點下頭。

  兩個穩婆已經走進屋子,見裡面井井有條也顧不得贊一聲,拿熱水洗了手就伸手往曼娘下面一摸,鬆口氣道:「還有些時候呢,奶奶,您這會兒要能吃,就先讓她們端幾個紅糖荷包蛋來,吃下了也有力氣。」

  曼娘這會兒是真的什麼都不想吃,但想到之後還要花很多體力,點一點頭,不一時就端進來一碗熱騰騰的荷包蛋來。錢媽媽接過碗,親自餵給曼娘,曼娘在陣痛不時襲來的間隙吃了兩個蛋,又喝了幾口糖水,也就搖頭不吃。

  碗送出去,得到消息的陳銘遠已經趕了回來,見到碗裡還剩下那麼多,眼一下直起來:「不行,要全吃掉,不然怎麼有氣力生孩子?」趙媽媽實在忍不住笑,忙安慰他:「三爺,這吃多了也不好,再說,總要生段時間,你等一會兒。」

  陳銘遠哪聽得進去更坐不住,只是站在那伸長脖子往裡面望,恨不得能透過簾子看到裡面情形。趙媽媽面上不由有些尷尬,陳大太太倒十分淡然,對趙媽媽道:「由他去,橫豎他也幫不了忙,也只有著急一下了。再說,哪個男人,不經過這麼一遭,不曉得女人的辛苦。」

  陳銘遠只覺口乾舌燥,打算回來喝杯茶聽到自己娘的話就有些尷尬地叫聲娘。陳大太太拍拍旁邊的椅子:「你坐著罷,女人生孩子,那是極辛苦的。不然,也不會……」陳大太太的神色有些許變化,陳銘遠已經接口:「娘,我曉得,以後,我會很孝敬你的。」

  陳大太太聽的十分安慰,不由拍拍兒子:「傻兒子,娘這話,不是這樣意思。」陳銘遠也需要和娘說說話來轉移一下心裡的焦急,用手托一下下巴:「人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嗯,兒子現在也要養兒了,當然會曉得父母嗯。」

  陳大太太舒心地笑了,這個兒子,能有現在這樣,也不虧自己一場辛苦。生孩子是大事,廚房也不敢派人來問可要開晚飯了,只有趙媽媽吩咐廚房送來些點心,又常換著茶水,好讓他們娘兒倆墊下肚子。

  陳銘遠是食不知味的,雖和自己的娘說著話,天南地北什麼都說,可是那耳卻往房裡聽,可房裡很沉默,除了丫鬟們不時進出,什麼都聽不到。陳銘遠的一顆心不由緊揪,恨不得沖進屋裡看看,可也曉得沒人肯放自己進屋的,只有守在這裡。

  猛地屋內傳出一聲尖叫,小丫鬟本來過來點燈,聽了這叫聲嚇得手一抖,火折子都掉地下了。陳銘遠手裡抓著一把瓜子也全灑到地上,沖到門面前就焦急地問:「曼娘、曼娘,你怎麼樣?」

  喊了好幾聲錢媽媽才掀起一小個角:「三爺您別著急,小姐這是正經發動了,您啊,就等著當爹吧。」曼娘那聲尖叫把陳大太太都嚇了一大跳,畢竟陳大太太是女人,女人生產時的凶險陳大太太是曉得的。

  雖坐在那不動,耳朵卻也是豎著在聽,畢竟曼娘是自己親兒媳婦,和陳二奶奶那樣的庶子媳婦不一樣。上個月陳二奶奶生下一個兒子,陳大太太不過例行去探望,又讓人服侍好就是。

  聽到錢媽媽說曼娘沒事,陳大太太這才放心下來,看見團團轉的兒子,陳大太太的心不知怎麼,竟歎了聲。丫鬟已經重新吹開火折子點了燈,屋內亮起來,已經入夜了,算來,發動了總有三個多時辰了。陳大太太默默算著,這生一夜的都有,三個多時辰的不算什麼。

  陳銘遠已經重新坐回到陳大太太身邊,眼巴巴地瞧著自己的娘:「娘,您說,曼娘她?」陳大太太把兒子的手拍一拍:「你啊,擔心什麼,娘前幾日還去菩薩面前求過呢。再說,越擔心,就越害怕。」

  話剛說完就聽到屋裡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生了,陳銘遠連是男是女都來不及問就又撲到門前:「曼娘、曼娘,你還好嗎?你聽到我說話嗎?」

  曼娘生孩子已經生的有些脫力,此時正被錢媽媽拿了帕子把額上的汗給擦了,又被餵進去幾口參湯好補補元氣,終於有空聽到丈夫說話,唇邊不由露出無奈笑容:「你出去跟三爺說,我好好地呢。」

  穩婆已經抱著洗乾淨包裹好的孩子走過來,笑著道:「恭喜奶奶,添了個千金,生的可俊俏了。要小的說,走了這麼多人家,就是府上這位爺最著急。」曼娘想接過襁褓抱抱,但手上沒有多少力氣,就著燈光,可以看到女兒一雙眼已經睜開,眼睛很大鼻子很高,真是個俊俏可愛的孩子。

  曼娘的心一下就軟了,錢媽媽已經抱起襁褓:「奶奶,您先歇一會兒,小的先抱著孩子出去給太太瞧瞧。」外面可還有個心急如焚的爹在那等著,曼娘的眼十分不捨地往女兒身上瞧去,恨不得立即就摟進懷裡,親個沒夠。

  但也曉得外面的人也等急了,只有看著錢媽媽把孩子抱出去,連穩婆們幫自己擦了下面的血水,給自己換了新的褥墊都不知道,眼裡心裡只有方才女兒的那張臉,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巧的唇。

  曼娘也見過不少新生兒,可是曼娘現在覺得,沒有一個孩子生的有自己的女兒好看。錢媽媽已經抱著孩子又進來了,臉上笑的都快看不見眼了:「三爺喜歡的不得了,怎麼都不肯放,要不是說還要給姐兒餵頭一口奶,三爺都不肯讓小的把孩子抱進來。還說,姐兒一雙眼生的這麼美,小名就叫睞姐兒。」

  大戶人家,都會備奶娘,但總要讓母親先餵上幾日再說。錢媽媽說著話,穩婆已經熟練地把曼娘的衣襟解開,把睞姐兒接過來放到曼娘胸前。吃奶是孩子天生就會的,曼娘只覺得小小的唇含上去,先還不熟練,但很快就用盡力氣裹起來。

  有什麼東西從胸前流下,曼娘只覺得這是從沒有過的感覺,低頭看著女兒,見她很努力地在吸,想摸摸女兒的臉,可見她皮膚晶瑩的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只有輕聲地道:「睞姐兒,娘的睞姐兒,你聽到沒有?」

  剛落草的娃娃,哪個能聽到,只有很努力地繼續在吸,旁邊的穩婆和錢媽媽她們都笑了:「奶奶,姐兒一定聽到了,現在姐兒吃飽了,小的們先伺候奶奶歇息。」曼娘果然感覺到女兒已經不再吸了,見錢媽媽要來接自己手裡的孩子,不由微微把胳膊一收,錢媽媽不由笑著說:「奶奶,小的們服侍姐兒在奶奶身邊躺下。」

  曼娘也覺得自己這動作有些過於緊張,臉微微一紅也收拾躺下,這一夜本極累的,可曼娘並沒睡著,強迫自己閉上眼了一會兒,接著就又睜開,看著旁邊睡著的女兒的臉,聽著她小小的呼吸,原來這就是做母親的感覺。

  陳銘遠直到第二日才被獲准進屋看曼娘,進來時候曼娘剛餵完奶,在那瞧著孩子。陳銘遠只覺得人生從沒有的滿足,輕手輕腳上前,小心翼翼伸手去摸女兒的臉,嬰兒肌膚柔滑,比最上等的緞子還要輕柔。

  這麼好的女兒,長大後一定很美。陳銘遠覺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一灘水了,過了很久才壓低了嗓子說:「我們,可要好好待她。」這是當然的,曼娘沒有說話,只是抬頭對丈夫一笑。陳銘遠伸手把妻子的肩攬在懷裡,妻子現在身上多了股淡淡的奶香,這種味道,比最好的香還要好聞。

  睞姐兒的滿月酒辦的很隆重,齊王府徐府汪府邱府等平日來往的多的府邸都送來禮物並親自道賀。在屋子裡關了整整一個月的曼娘也走出屋子,雖然捨不得,但在餵了睞姐兒十天後就讓奶娘餵了。

  一個月大的睞姐兒比初生時長大了許多,也更漂亮了。凡人來抱,她都睜著一雙大眼睛笑嘻嘻地看著人,越發讓人愛不釋手。秦婉柔比曼娘早四十天生下兒子,她和曼娘一向要好,今日也親自來了,抱著睞姐兒就捨不得放手:「這麼乖巧漂亮的小姑娘,我家那小子哪比得上?不如等她長大,給我做媳婦去。」

  曼娘從秦婉柔手裡接過孩子,瞅她一眼就道:「不成,才抱了一會兒,就要把我女兒要去做媳婦,也太便宜了。」韓氏已經在旁邊開口湊趣:「三嫂說的是,表嫂要真想呢,就等再大些,托人來求親,這樣,才不叫便宜呢。」

  貴婦人們有了孩子,之間彼此熟識的,常這樣開玩笑,眾人也笑著湊趣,正笑著呢,趙媽媽就進來說,外面的爺們也想瞧瞧孩子。今日來的不是親戚就是朋友,一個應酬之客人都沒有,曼娘把孩子交給奶娘,讓她跟了趙媽媽出去。

  陳銘遠初做父親心裡歡喜,拍著朱五爺的肩膀道:「不是我吹,我閨女比你長的可好看多了,我瞧著,等她長大,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就穩穩落在她頭上。」朱五爺一口酒噴出來:「從沒見過你這樣誇女兒的,要知,女子以賢德為要,相貌不過皮囊。」陳銘遠捶他肩一下:「什麼相貌本是皮囊,你還要不要阿彌陀佛?」

  說著就見趙媽媽帶了奶娘抱了孩子過來,陳銘遠今日為炫耀女兒,連酒都不敢喝,忙從奶娘懷裡接過孩子:「瞧瞧,我閨女,長的這麼俊,你們誰家的女兒都比不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0:39

第八十八章:得名

  陳銘遠話裡的得意洋洋,眾人都聽的清楚,朱五爺哼了一聲:「誰說的,我閨女就長的很好,而且,已經會叫爹了。」陳銘遠白他一眼:「去,你閨女比我女兒大了差不多兩歲,會叫爹有什麼稀奇?」

  齊王世子已經從陳銘遠手上接過孩子,見這孩子只笑嘻嘻地看著自己,不由笑道:「難怪阿遠會這麼得意。老朱啊,上回你女兒做滿月酒,抱出來時候,別人一抱就哭,哪像這孩子,一抱在手裡只會笑著瞧你,真可人疼。」

  朱五爺湊過來望,陳銘遠一把就把他的臉推過去:「去,去,你滿口酒味,別熏了我閨女。」朱五爺不滿地瞪他:「世子不也喝了酒?」齊王世子撮起下唇,吹出幾聲打算哄睞姐兒睡,聽了就笑:「我只敢微沾沾唇,哪像你,見到酒好就不要命地喝。」

  再說,齊王世子把孩子抱回到陳銘遠那裡,眉已經飛起:「我回家也要抱兒子,可不敢像你一樣。」朱五爺的眼也瞪大:「去,別以為只有你有兒子抱,我媳婦,又有了,四個月,太醫說是男胎,到時你們這做姨父姨母的,可要記得多備些禮物。」

  陳銘遠笑看這兩連襟斗嘴,身後已經傳來輕快的說話聲:「哎,都在這,你們也真熱鬧。」聽到這聲音,眾人除齊王世子外都起身行禮:「見過三皇子。」陳銘遠忙把孩子放回到奶娘懷裡就對旁邊服侍的人道:「三皇子駕臨,也沒見你們進來通報一聲。」

  三皇子請眾人重新歸座才坐到齊王世子身邊,原先坐著的朱五爺忙讓開一個位子,三皇子已經擺手道:「曉得你今日開滿月宴,我想著都許久沒和你們在一起說笑了,特地讓他們別通報的,你可不許罰他們。大家都還是和原來一樣,該說笑就說笑。」

  話雖然這麼說,但現在雖沒明發詔書,眾人卻也知道,三皇子這個太子只怕是板上釘釘了。況且兩月前三皇子妃生下一子,天子親臨三皇子府,抱起孩子時,曾說了句,三代天子在此。

  雖然後來就有人說不過是聽錯了,當時天子說的是,皇室有後,甚善。但眾人都更相信那句三代天子的話。對待三皇子更恭敬,但沒有昔日那樣親熱。

  三皇子再怎麼說,也只有齊王世子和陳銘遠坐到他旁邊,依舊像平日一樣。齊王世子算是三皇子長輩,而陳銘遠是三皇子伴讀,對三皇子更熟悉些。三皇子也明確感到自己來了之後,這人沒有先前那樣愛說笑,於是笑著對陳銘遠道:「你喜得千金,也該給我瞧瞧。」

  陳銘遠忙抱過孩子小心翼翼地遞給三皇子,三皇子見陳銘遠盯著自己的手就笑著說:「我比你當爹還早呢,柳妃生的女兒都七個月了,難道我還沒抱過?」陳銘遠雖呵呵一笑,卻還是一副隨時要接過孩子的模樣。

  三皇子細細打量了睞姐兒才道:「果真生的好,像極了你。我聽說小名叫睞姐兒,起大名沒?」陳銘遠搖頭,朱五爺也是個跳脫性子,憋了這半日憋不住了:「不如三皇子給侄女起一個?」這是個主意,三皇子的眉微微皺了皺就道:「女兒家要似蘭,不如就叫蘭萱吧。」

  朱五爺既然剛才說的話沒有被三皇子打斷,現在就已經搖頭:「這不好,蘭是草、萱也是草,陳兄的千金,怎麼也不能兩樣草。」這說的也對,三皇子手裡抱著孩子,手在桌上輕敲一下:「有了,這孩子一雙眼睛如明珠一般,不如就叫蘭珠?」這名字不錯,雖然俗了點,但大俗就是大雅,況且又是未來天子賜名,陳銘遠自然應了,把孩子從三皇子手裡接過來,就讓奶娘抱到裡面去,並把三皇子起名的緣由說了。

  奶娘抱了睞姐兒進去,笑瞇瞇把方才的事一說,陳大太太頭一個十分高興,能得未來天子賜名,這孩子真是天大福氣。來赴宴的人也在旁邊贊這孩子剛滿月就得皇子青目,日後定是十分有福氣的。

  說的陳大太太滿面是喜,曼娘雖也歡喜,卻不自覺想到一句,月滿則虧的話,忙笑著道:「曉得你們都是好心,可是我當日聽的人說,說孩子如十分贊譽了,將來……」曼娘的話還沒說完,秦婉柔就拿起筷子打她手腕一下:「你啊,是生孩子糊塗了不成?曉得你心疼孩子,可是有大福氣的人自然就能壓得住。來,我先賀你生了個有大福氣的女兒。」

  既然秦婉柔都這麼說了,曼娘也只有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此事也就揭過不提。有人歡喜就有人不高興,還在歡喜時候就有丫鬟進來對陳二奶奶道:「奶奶,二爺喝多了,不小心絆倒了,請您過去呢。」

  陳二奶奶曉得,自己丈夫心裡是有些不歡喜的,畢竟自己兒子滿月時候雖也擺了酒,可不過就是家裡人熱鬧一下,比不得陳銘遠的女兒滿月,這來賀的人送的禮都無法相提並論。他心裡不歡喜又不能說出,也只有借酒消愁,忙起身對陳大太太說了就要退出,陳大太太也遣個丫鬟跟陳二奶奶出去問問,又讓陳二奶奶晚間不用再過來,也就繼續應酬。

  陳二奶奶出去後,聽到屋裡繼續說笑,不由微微歎了聲,為什麼二爺就想不通這點,總是要因自己是兄長就要出頭?或許是因為他總得了公公的疼吧,比不得自己總是女兒家,姨娘又不得寵,自然入不了爹的眼。況且六品京官又沒多少俸祿,就了幾位嫡出的姐妹都還不夠,哪有多少輪到自己這個庶出女兒身上?

  橫豎現在自己已經有了兒子,只要教好兒子,哄好婆婆,等分家時候多分些產業去過,至於他肯不肯聽,那就由他去。

  到了晚間送走客人人,陳銘遠腳步飄飄地回到房裡,見曼娘守在搖籃跟前,一副若有所思樣,不由輕手輕腳上去搭上妻子的肩:「你在想什麼呢?」

  曼娘沒有回頭,看著沉睡中的女兒小臉,真是怎麼看都看不夠,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心中疑惑說出。陳銘遠不由呵呵一笑:「你啊,叫做關心則亂,我們的孩子,又是女孩家,哪會遇到什麼困難?再說,有你這樣一位好娘親,當然也會教導的十分出色,怎會去闖禍?」丈夫說的也有道理,曼娘不由微微一笑,這笑容看在陳銘遠眼裡十分好看,鼻子不由在妻子脖頸中間嗅:「你已經滿了月了,是不是,我們?」

  這賴皮模樣,曼娘不由啐他一口:「小心驚醒睞姐兒。」這好辦,陳銘遠放開妻子,掀起簾子就喊奶娘,奶娘趁空在廂房裡歇會兒,聽到叫聲急忙走出來,陳銘遠已經把睞姐兒抱起來:「你先帶著姐兒玩一會兒,等我們喊你你再把孩子抱過來。」

  奶娘自然明白是為什麼,笑嘻嘻地抱了孩子走,曼娘覺得有幾分羞澀,眼波流轉往丈夫面上瞧去:「呸,沒臉沒皮。」陳銘遠已經把門飛快關上:「我這不叫沒臉沒皮,你不曉得,老朱今兒在那炫耀,他再過幾個月就要抱兒子了,我這不是要快些再給睞姐兒生個弟弟?」

  說著陳銘遠只輕輕一抱就把曼娘從地上抱起來,噗一聲吹熄旁邊的蠟燭:「生兒子去了。」曼娘的手握成拳往陳銘遠肩膀上打去:「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陳銘遠已經把妻子放到床上伸手去解自己衣衫,聽到妻子抱怨就把外衣一摔伏到妻子身上,在她耳邊輕聲說:「難道你以為我們不說,別人就不曉得?」

  此時是春日,能聞到屋外春花開放的香味,曼娘彷彿還能看到天上的月亮那麼圓那麼亮,感覺到丈夫那熱熱的呼吸,曼娘覺得全身也開始熱起來,抱住他的脖頸輕咬他耳朵一下:「壞人,只會欺負我。」

  陳銘遠已把曼娘身上的衣衫褪盡,嘴裡的話已經開始含糊:「欺負的不就是你?別人,我還不想欺負。」之後再沒聽到他們說話,只過了很久,奶娘都已模模糊糊睡著,才有春雨過來,讓她把睞姐兒抱到陳銘遠他們房裡去。

  奶娘忙應了,抱了孩子跟了春雨往曼娘房裡去,見曼娘僅著中衣散了頭髮坐在梳妝桌前,陳銘遠雖穿了外衫,但頭髮也有些亂,做了什麼別人都心知肚明。

  奶娘才走進去曼娘就把孩子接過:「以後睞姐兒還是和我們睡罷,等再大些再分開。奶餵過沒有?」奶娘答了也就退出,見陳銘遠又湊過來和曼娘逗著孩子,不由心生羨慕,生在這樣人家就算是女孩也是千嬌萬寵比不得別人家的孩子。

  日子就這樣如水一般過去,原本陳銘遠還想在三月時候帶了妻子女兒前去別莊,賞桃花看風景。可徐啟算著明年就是會試之期,讓人送來不少文章和書,陳銘遠曉得自己岳父是什麼意思,只得收了心,乖乖地在家裡念書寫文章,等待明年會試之期。

  轉眼已到八月,睞姐兒也長大許多,雖不能說話,卻已能抱著曼娘大腿站穩,平日裡見人就笑,一大家子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十分疼愛她。雪琳的婚期就在九月,全家上下就在忙碌她的出嫁,雖說雪琳已被家裡教了很多,可還是難免有新嫁娘的忐忑,每日拉著曼娘問東問西,要不然就是抱著睞姐兒和睞姐兒說話。

  曼娘要幫著陳大太太料理雪琳的嫁妝,恨不得分出兩支手來,回頭就見雪琳抱著睞姐兒在那嘰裡咕嚕,仔細一聽,全是什麼,睞姐兒你以後出嫁,可要好好選人家,千萬別選那樣不好的,不然嫁過去就不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0:52

第八十九章:商議

  曼娘不由聽的笑了,把女兒從雪琳懷裡抱走,叫來奶娘帶走孩子就對雪琳道:「她才點點大的孩子,你就和她說這些。安生嫁人吧,不然閒了時候就來幫我,免得你成日沒個去處。」雪琳靠在曼娘身上:「哎呀,人家就這麼來尋你撒嬌,再過些日子,都尋不到了,你還這樣說我。」

  曼娘摟一下她:「好,你和我撒嬌,我依你,可是呢,沒有個姑姑和侄女撒嬌的。」雪琳不由吐一下舌,嘻嘻一笑沒說話。春雨帶了人走進來,手裡還端了什麼東西:「奶奶,太太說,您瞧瞧這幾塊料子可好,要合適,就裁了給姑娘帶去的人做衣衫。」

  曼娘把雪琳推一下讓她坐好,然後就瞧瞧那幾塊料子就道:「還不錯,就拿去吧。」見雪琳又跟沒骨頭一樣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拍她下:「你啊,沒事也去磨你四嫂去,盡來煩我。」雪琳的手扯著曼娘的衣帶卷著玩:「四嫂都有三個月了,怎好老去煩她,再說,四嫂熱情是熱情,可我總覺得有些……」

  說著雪琳就頓住不往下講,曼娘明白,韓氏自然是看起來十分熱情的,可是那種熱情總覺得帶有了些刻意,初時還不覺得,等日子久了就察覺的出來,甚至還不如陳二奶奶的微微逢迎。不過這些事曼娘是不會明說,畢竟說出來了就是背後說人,只是笑一笑:「這人呢,什麼樣的人都要相處,只要她不是存了惡意,那就由她去。」再說,曼娘頭微微一偏:「做媳婦總比不上做姑娘時候,多熱情些也是她做嫂嫂的討好了你這個做小姑的。」

  雪琳也笑了,接著就歎一口氣,曼娘曉得她過去那邊也是有小姑子的,這種事也只能心領難以言表,輕輕拍了她一下雪琳的一雙眼眨一眨,想起另一個問題:「那要是存了惡意,比如口蜜腹劍那種。」曼娘用手輕敲一下頭:「遇到那種,你就要仔細留心觀察,看他待別人是什麼樣的?你要記住,凡是人人都贊好的,要不呢,就是真的好,要不呢,就是大奸似忠。」

  雪琳的眼閃一下就伸手摟住曼娘的脖子,親親熱熱地說:「嫂嫂這樣,就是真的好。至於大奸似忠的,我卻還沒看出來。」曼娘捏一下她的鼻子:「得,我不過順口一說,你就發了這樣的議論,我有什麼好,不過是少點錯處罷了。那大奸似忠的,若是下人,就好辦多了,若是上人,」

  話沒說完門口就傳來韓氏的聲音:「三嫂借了這時候和妹子說什麼呢?都說三嫂為人最好,我這個做小嬸的也來聽聽,瞧瞧可是什麼樣的。」曼娘讓韓氏坐下,又讓人拿了幾樣點心過來,笑著道:「我方才還在和小姑說呢,讓她過去尋你,她說你懷了孕,不好過去打擾,我才在這和她說些閒話,正巧說到怎麼對待下人上呢。四嬸子你平日也極有心得,也來說給小姑聽聽。」

  韓氏聽完就笑了:「婆婆平日間教導小姑極為嚴格,這種事早已教過了,怎還會來問我?不過呢,方才三嫂說的,大奸似忠之人也是有的,就要仔細瞧了。但我再說句大話,就算遇到這樣人又怕什麼?橫豎下人的身契都在我們手上捏著,他也飛不了天上去。」

  說著韓氏用帕子點一下唇角:「不過呢,這些也不過是我的見識,小姑你聽聽就好。」韓氏說的自然是有理,可雪琳要問的,是那家裡的姨娘,畢竟姨娘說來半主半奴,可等生下孩子那就不一樣了,看在孩子份上,也不能再似原先那般。

  可這樣的話,雪琳好和曼娘講,不好和韓氏講的,只又說了幾句別的,也就各自分開。晚間陳銘遠回房,見曼娘在那拍著睞姐兒,就往曼娘身邊躺下:「今兒啊,被岳父拽著我去見這位先生,又見那位先生,還要去……」

  說到一半感到沒人聽,也沒人回應,陳銘遠趕緊爬起來往曼娘那邊看去:「曼娘,你就理一理我。」曼娘回頭,懷裡的睞姐兒覺得娘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抓娘的頭髮,還鼓起眼睛瞪向陳銘遠。

  陳銘遠看著女兒瞪向自己,對睞姐兒張開雙手:「來,乖女兒,給爹抱抱。」曼娘的手沒有停下拍著,只是瞧著丈夫小聲說:「好容易才把她拍的髮困,你這一逗,她又要鬧了。」陳銘遠已經把女兒抱過來,手也很輕地拍著:「才不會,你瞧我,一會兒就把她哄睡著了。」

  話還沒落,睞姐兒就眉頭一皺,小嘴一裂哭出來。曼娘忙把女兒從丈夫懷裡搶過來:「你先自己躺著去,我把孩子哄睡著再說。」陳銘遠覺得女兒太不給自己面子了,對女兒做個鬼臉,睞姐兒已經把頭轉向曼娘那個方向,靠在娘胸口準備睡去。

  為哄孩子睡覺,曼娘已把外衫脫掉,只穿了件沒刺繡的軟綢小襖,燈射在她的臉上,顯得很溫柔,從臉再往下看,起伏之下就是那把細腰,陳銘遠看著妻子,眼不由有些癡了,手已經搭上妻子的肩:「曼娘,你真好看。」

  曼娘剛把睞姐兒哄睡著,手指放在唇中示意丈夫不要說話,這才起身把女兒放到搖籃上。睞姐兒已經能睡整覺了,曼娘很多時候也不假手奶娘等人而是自己照顧女兒。等坐回床上,曼娘才把燈吹滅帳子放下,輕聲說:「要說什麼,這會兒可以說了。」

  陳銘遠手輕輕一帶,就把妻子帶到懷裡,兩人都已不再是初盡人事的人,已經配合默契,還曉得要怎樣才會不驚醒孩子而得到最大的滿足。等陳銘遠的唇從曼娘的肩上離開時,曼娘這才把手放到他手裡,玩著他的手指:「你似乎有心事。」

  兩年夫妻,兩人之間已經很熟識,陳銘遠把妻子抱緊一些:「今日,我見了三皇子。」丈夫和三皇子之間交往密切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曼娘嗯了一聲:「他和你說的,定是和別的時候不一樣。」

  陳銘遠沉吟一下才道:「曼娘,我明年就要參加會試了,雖說我從沒說過,但大抵中試是沒有問題的。」中了進士就入了仕途,入了仕途有時並不是像別人想的那樣,而是艱險更多。陳銘遠的聲音放的很低:「三皇子他,一日詔書不明發,一日就不名正言順。」

  縱然朝中人人都認為,三皇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選,但名不正則言不順。況且二皇子雖則體弱多病,但三皇子後面還有四五六三位皇子,雖說無嫡立長,二皇子因體弱被排除,但也有立賢之說,三皇子名分一日不定下,等到後面幾個弟弟長大,那時情形就和現在不一樣了。

  三皇子希望朝中出現請立太子的風聲,是正常的。但今上未到五旬,還算不上年邁,誰說這件事難免就觸了逆鱗。用新進官員來提這件事是最好不過得了,陳銘遠一旦得官,就是最恰當的人選,但成功了還好,不成功?

  曼娘從小生長官宦人家,這些自然也是曉得的,可是陳銘遠一開始就和三皇子綁到了一起,就算陳銘遠想撇清也撇清不了。曼娘輕聲道:「你是三皇子的伴讀,不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再說,若有個萬一,我就陪著你一起就是。」

  臣子請立太子,是為臣子的本分,縱然皇帝大怒,也不過是會貶斥而已,不是殺頭的罪。陳銘遠當然曉得這裡面的道理,可是若被貶斥,說不定就貶到千山萬水的地方,怎麼捨得妻兒受苦?但若不答應也是不可能的。此時聽到妻子這樣說,什麼都沒回答,只是把妻子抱緊。

  這件事夫妻之間既有了默契,陳銘遠也就在心裡定下,每日依舊讀書不提。轉眼到了九月雪琳婚期已到,陳大太太雖嫁過一個女兒,可小女兒總是要多嬌寵一些的,打發了女兒出嫁就有些心裡不爽,雖有韓氏陪著說笑,但還是難解鬱悶,索性把家事全都委給曼娘,自己去莊子上住了幾日。

  曼娘雖是頭一次全部照管家事,可她一直都幫陳大太太料理,接過來也駕輕就熟,並不得一點抱怨。到了十一月,林琉玫婚期也到,禮部為她擇婿,也是精挑細選,最後選了鎮國公的二兒子,非長非幼,這位公子又生的相貌堂堂,也沒什麼劣跡,新安郡主親自去瞧過,這才點頭應了。

  林琉玫現在有壽陽縣主的封號,禮部也派官員來料理她的嫁妝,新安郡主當日說過不要林家一點東西,現在也說到做到,嫁妝全是自己私庫拿出。新安郡主的東西,自然是原來福王府的,裡面好東西不少。

  林家派了那位嗣子過來,說要給妹妹添妝,林琉玫卻不過面子,只收了一根簪子,但回了一套頭面回去。也算是不忘林家本家的表示,這讓那位嗣子鬆了口氣,他雖是林家子,但卻不是嫡支而是旁系,曉得名頭雖好聽正經過日子還是要和那位名義上的妹妹多來往才是。

  新安郡主既說過這事由林琉玫處置,當然也不會反對。再加上徐家多少也為林琉玫備些嫁妝,各親眷處送來的添妝,林琉玫的嫁妝只比當日新安郡主出嫁時少了八抬,那八抬還因為是制度如此才不得添上的。

  嫁了林琉玫,徐明晉又娶了媳婦進門,曼娘這個徐家姑奶奶也是忙得不得了,轉眼忙過了年,就是春闈時候。陳銘遠這日一大早起來,拜了祖宗,別過爹娘,也就去考場。陳大太太已經從雪琳出閣的難過中走出來,瞧著兒子背影喃喃地道:「也不曉得他這回能不能得中?」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1:08

第九十章:無題

  陳家雖是世代官宦之家,但九阿公這一支是因蔭襲入仕的,陳大老爺也沒中進士,陳大太太盼著兒子高中的心比誰都要急迫些。韓氏是最會說話的,張口就想說定會高中的,嘴剛張了下就看見旁邊的曼娘,忙又轉了話頭:「婆婆平日虔誠向佛,定會如願的。」這話讓陳大太太聽了心裡歡喜。見一邊的曼娘臉上神色似乎十分憂慮,陳大太太忙開口道:「曼娘,你先坐下罷,阿遠今年不過才二十三,就算是舉人都還是年輕舉人,再走一科也沒什麼。」

  曼娘自然不能告訴婆婆,自己是為的丈夫一定能中而心裡憂慮,而不是為的丈夫不能中。只是輕聲應是才道:「媳婦也是曉得的,畢竟當日我父親也是走了三科才中。」韓氏也笑了:「當日我還記得,親家老爺中了後,我爹還說,徐家真不愧是名門,這進士都接二連三的出。」

  這話讓陳大太太微微一歎:「哎,但願我們家,也像這樣。」這支現在雖稱富貴,可卻欠了一點清貴,也不僅是陳大太太這樣想,號稱不問世事的九阿公前些日子也把孫子叫去,好生問了一番,臨了還賞了陳銘遠一塊硯,那硯還是當初九阿公初次覲見仁宗時候,仁宗賞賜的,說唯願以書香傳家。此時賞給陳銘遠,意義不言自明。

  此時曼娘更覺心亂如麻,但又不能把心裡話說出,只得道:「方才三嬸子說的對,婆婆虔誠,定會如此的。」陳大太太勾唇一笑也沒再說,管家娘子已進來,說有事要回,曼娘對陳大太太行禮後自去理事。

  曼娘走了韓氏才笑道:「三哥和三嫂,真是天生一對,哎呀呀,說到穩重謙和為人妥帖,媳婦真是連三嫂的腳後跟都比不上。」韓氏的嘴乖會來事,陳大太太也是喜歡的,不由瞅她一眼:「似你這般,不也很好。」

  說著陳大太太才像想起什麼似地看向陳二奶奶:「你也好,你們三個媳婦,我個個滿意,沒有一個不滿意的。」陳二奶奶恭敬地道:「那是因為婆婆好,媳婦們才好。」這話拍的陳大太太十分滿意,韓氏又來湊趣幾句,陳大太太也漸漸把對兒子的擔心收起,畢竟怎麼說,陳銘遠高中,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有很好,沒有的話,還有下回呢。

  三場已畢,出場這日一大早陳家就打發人去接,若不是出門不方便,只怕陳大太太還會親自去接,等陳銘遠一跨進來,陳大太太就上前牽著兒子的手左看右看,問個不停。

  陳大老爺在旁邊輕咳一聲:「他也不是頭一回進考場了,況且父親還在裡面等著呢,你先讓他回去洗把臉,換換衣衫再去見父親。」陳大太太也曉得自己太過激動,但還是對丈夫道:「能一樣嗎?這是會試考場。」

  陳大老爺也要讓著太太:「你說的有理,可是這一家子,你瞧瞧,老的老少的少,還有懷著孩子的,你不坐下,別人也要站著陪你。」韓氏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這樣時候,自然也要出來陪著丈夫婆婆等候,陳大太太瞧了一眼才道:「好,好,你說的也有理。曼娘,你就帶阿遠先下去,洗把臉換換衣裳去見過你祖公公再來。四奶奶,你趕緊坐下吧,你這孩子,就是太拘禮了,別人能站,你可千萬不能站。」

  陳銘遠這時候才總算逮到機會開口:「娘,我沒事的,大家也都散了吧,您再讓大家都等著我,兒子下回可再不敢去考試了。」陳大太太啐兒子一口:「什麼下回?難道你還想等下回?」陳四爺扶了韓氏坐下才笑嘻嘻開口:「三哥,這話可不能說,連祖父都說,你和我們弟兄是不一樣的。」

  說著陳四爺就問陳二爺:「二哥,你說是不是?」陳二爺的思緒早就不曉得飛到什麼地方去了,聽到四弟問話才回神過來:「自然,祖父可是說過,三弟是陳家千裡駒。」陳銘遠又是一笑也就和曼娘一起離開。

  陳二爺看著弟弟離開,心裡又有那熟悉的羨慕,可是就算再羨慕陳二爺也曉得,自己無法取代弟弟在祖父父母眼中的位置,即便有一日成就能高過弟弟,也是如此。不僅僅是嫡庶之別,還有其它的東西。

  陳二爺心裡歎了聲,幸好嫡母再怎樣也給自己尋了個好妻子,長相出眾持家有道,這以後的日子總算還能過得去。

  陳銘遠一進了屋,曼娘就親自端來洗臉水,伺候他洗臉梳頭,又讓他衣衫換掉,這才端來一碗粥:「先喝這個墊下肚子,等會兒午飯給你備了你喜歡吃的菜。那幾日,熬壞了吧?」陳銘遠接過碗,也沒用勺,就著碗一口把粥喝乾才對曼娘道:「不熬是不可能的,中了也是必然的,只是中了之後,」

  陳銘遠頓一下,曼娘接過碗放到桌上,坐到丈夫身邊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說我們這樣人家,難道還正經有順順當當一輩子不遇到點事的?那也不過是外人以為罷了,旁的不說,我祖父還有曾祖父蔭庇呢,有年還不是差點被彈劾丟官。再說,」

  曼娘瞧著丈夫:「你是三皇子伴讀,這是改不了的。只要不謀反不叛逆,有些事,不是不想就能不做的。」陳銘遠當然曉得這個道理,只是人有了兒女之後,想法和原來就不一樣了,但妻子說的很對,這些事,不是不想就能不做的。

  春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奶奶,奶娘說,姐兒吵著要見三爺呢,還有老太爺那邊,也遣人來請了。」曼娘讓人進來,奶娘抱著睞姐兒走進來,睞姐兒瞧見父親,雙手就張開要爹爹抱。

  陳銘遠和女兒也很親,接過睞姐兒就往她小臉上親去:「乖女兒,想不想爹?」睞姐兒只會說幾個單字,見爹爹親自己,也先用口水在爹臉上洗了個臉才叫:「爹、爹。」曼娘拿過手巾給丈夫擦著臉,嘴裡就在抱怨:「叫爹比叫娘還清楚呢,小丫頭,怎麼就忘了誰生的你?」

  睞姐兒從小就愛笑,現在也不例外,只是嘻嘻笑著看向娘:「涼,涼。」咬字不准,還是把娘叫成涼。曼娘不由捏下女兒小鼻子:「是娘,不是涼,都教過你多少遍了。來,給娘抱,你爹要去見你曾祖父呢。」

  睞姐兒見曼娘對自己張開手臂就把小腦袋往陳銘遠臂彎縮去,陳銘遠把女兒抱緊些:「沒事,祖父也很喜歡睞姐兒,我抱著一起過去就是。」說完陳銘遠就問奶娘:「餵飽了?也尿了嗎?」

  奶娘急忙回答:「已經餵飽了,姐兒現在一天能吃一小碗飯了。尿也把過了,姐兒現在可乖的很,要尿就會說。還從沒見過這麼乖的孩子。」陳銘遠又在女兒臉上親親:「我的女兒哪能不乖,走,去見你曾祖父去,看他那裡有沒有什麼好東西,要曉得,你曾祖父那邊可是有許多好東西的。」

  說完陳銘遠就抱著睞姐兒走了,老遠都能聽見父女倆的笑,曼娘不由微微搖頭就打發奶娘丫鬟跟上去。

  九阿公的住處是座很精緻的院落,前後三進,前有樓閣後有花園,花園裡還有座小屋,九阿公就在小屋那裡等陳銘遠。

  陳銘遠一路走到那小屋外,等候著的小廝見陳銘遠來了,忙推開門,奶娘丫鬟也在外面等著。九阿公正坐在窗前,面前是剛沏好的茶,看見孫子抱著曾孫女進來,眉毛微微一抖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示意孫子坐在那裡,端起杯茶,睞姐兒歷來不怕人,此時也一樣,伸手就要去抓杯子。九阿公把曾孫女的手放好:「乖,你還小,喝不了。」

  睞姐兒能聽懂,只是看著自己的爹,眼巴巴的樣讓陳銘遠笑了,點下女兒的小鼻子:「你還小呢,來,你曾祖父這裡的茶點可是好的,嘗一塊。」說著就拿塊芝麻酥給女兒。九阿公嗅一下茶香就把杯子放下:「去年的茶,不管存的再好,都失了些香味。也不曉得今年的新茶什麼時候才能到?」

  九阿公嗜茶,陳家在家鄉還有一個茶園,每年的茶都是選最上等的供給九阿公,剩下的才是別人喝或者送人。陳銘遠聽了就屈指一算:「還有一個來月,祖父也不用等那麼久。」九阿公的眉微微一抖:「每年就是這時候最難熬。」

  看見孫子臉上笑容,再看向坐在他懷裡,專心致志啃糕點的曾孫女,九阿公這才緩緩問道:「你真定下了?」陳銘遠掏出帕子,給女兒擦著手上的碎點心屑,笑著說:「祖父,這不也是您一直以來的教導?您年輕時候,又甘心這樣蟄伏嗎?」

  因姐姐成為外戚,於是不得不把雄心壯志藏起來,九阿公歎氣,也想像陳閣老一樣,入閣拜相,指點江山。可是做不到的,畢竟陳家已經說過,自己和姐姐是過繼,雖是為了父母之後能有誥封,卻讓自己的夢想破滅。而兒子沒有才能,幸好孫子成器。

  要博大富貴,怎不要冒風險?九阿公也明白自己的孫子也是有志向的,對陳銘遠點點頭:「你有了主意就好,橫豎這件事,又不是抄家滅族的罪名。」臣子諫立太子,這是理所應當的,畢竟早日定下國本,才能讓群臣放心,不然等到眾皇子長大,那時還沒定下太子,難免又是一場紛爭。

  陳銘遠應是,懷裡的睞姐兒覺得無趣,伸手去扯爹爹的頭髮,嘴裡還嘰嘰咕咕的笑,九阿公手一張開,睞姐兒想一想就站起來往九阿公懷裡撲去。九阿公摸一下曾孫女的頭髮,看著陳銘遠:「睞姐兒都一歲多了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1:22

第九十一章:高中

  陳銘遠的手輕輕一拍,睞姐兒就笑了,陳銘遠臉上的笑容也很濃:「是,到這個月十九,就一歲兩個月了。」九阿公話有些意味深長:「該給她添個弟弟了,阿遠,如果,你也曉得,沒有幾年是回不來的。你也捨不得妻女隨你去那麼遠。」

  陳銘遠自然明白,但想到曼娘的話,陳銘遠突然覺得,或者妻子並不介意跟自己去那麼遠的地方。但妻子不介意,自己又怎會捨得?更何況睞姐兒還那麼小,陳銘遠對九阿公點頭:「孫子曉得。」

  九阿公滿意地點頭,把睞姐兒抱給陳銘遠:「阿遠,雖然說若到那時,你可納妾去跟去服侍你,可是嫡出和庶出,特別是長子,還是有不同的。」陳銘遠心裡在告訴自己,曼娘不會像別人一樣,遇到這種時候不肯跟丈夫去。但還是道:「是,孫兒曉得,曼娘,她也曉得。」說著陳銘遠接過睞姐兒,九阿公的眼瞇一下:「你娶了個好媳婦,去吧。」

  陳銘遠抱著睞姐兒行禮退出,一直都很乖的睞姐兒突然扭動起身子來,嘴裡還哼哼唧唧的。陳銘遠正打算哄女兒,奶娘就笑著上前:「三爺,姐兒這是要尿了,姐愛乾淨,從不肯尿在身上。」說著奶娘就接過睞姐兒快走幾步往草叢去了,等了少許奶娘抱著走出來,果然睞姐兒就重新很乖地依在奶娘懷裡。

  陳銘遠讓奶娘抱著睞姐兒回去,自己又往陳大太太那去了一趟,陳大太太怎麼問,陳銘遠也就細細地答了,至於那些別的,陳銘遠當然不會和自己的娘說。

  放榜時候也飛快到了,陳銘遠不出所料,中了第十名,殿試後也中在二甲。這讓陳大太太十分歡喜,若不是陳銘遠竭力反對,她就要請戲班子來唱戲了。不過也擺了酒席,親朋好友都來賀喜,熱鬧了一天。

  等到了晚上陳銘遠才滿身酒氣地回來房裡,曼娘接了人就親自服侍他寬衣洗臉,又給他沏上濃濃的茶來。睞姐兒已經在學走路,雖然不很穩,但已經能搖搖擺擺走了,奶娘剛牽著她走過來。睞姐兒瞧見爹,嘴裡叫著就要撲過去,但還沒走過去就聞到一陣酒臭。睞姐兒嫌惡地把鼻子捂住,轉身扯住奶娘的手就蹬蹬蹬往外跑。

  曼娘不由哈哈大笑,打陳銘遠一下:「你瞧,還喝這麼多,連你閨女都嫌棄你。」陳銘遠也笑了,拉住妻子的手一拽,曼娘就被他帶著撲倒在他身上,曼娘的手捏他一下:「你啊。」陳銘遠醉眼朦朧,但聲音卻很清楚,捧起妻子的臉:「曼娘,我是又高興又……」

  從此之後,就真正入仕,仕途沉浮,不是只有四個字能說得清道得明的。曼娘的手撫上他的臉:「我知道,嫁雞隨雞,我和孩子的生死榮辱都在你的手上。是大雁總要高飛。」高飛了,就會遇到艱難遇到險阻,再不是原先那樣無憂的貴公子。

  陳銘遠的眼開始慢慢的清亮,門外已經有人問,分辨不出誰的聲音:「奶奶,要關門嗎?」曼娘不曉得自己有沒有回答,但能聽到關門聲,接著陳銘遠的唇就落到曼娘的唇上。做個閒散官員,也能保住一世富貴,可是那樣的富貴,不是陳銘遠要的,總要經風受雨,增加閱歷才能得到想要的。

  過了很久,曼娘睜開眼,屋裡屋外都一團漆黑,什麼都看不見。手被陳銘遠的手拽住,接著陳銘遠的聲音響起:「曼娘,隨我回家祭祖吧。」高中了總是要回一趟家鄉炫耀於鄉裡,誰也不能免俗,陳家也是如此。回鄉,就能見到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曼娘輕輕應了聲,陳銘遠把妻子抱緊一些,再沒有說話。

  選了個好日子,陳銘遠就回鄉祭祖去了,上次回鄉時候還是少年,這回就已有妻女,又中了進士,陳銘遠還是十分躊躇滿志,一路抱著睞姐兒說東說西。睞姐兒已經漸漸能說一整句話了,陳銘遠說什麼,她就在那點頭,樂的陳銘遠直說自己的女兒聰明,曼娘見這對父女這樣,知道再說不下來,只有笑著搖頭。

  一路到了家鄉,先到陳家安頓下來,九阿公在家鄉的宅子一直都有人看管打掃,曼娘和陳銘遠住下後,先到族內各家拜訪。本來已病在床上的陳老夫人聽的外孫女和外孫婿都回來,還帶了自己的的曾外孫女,高興的連病都好了一大半,雖然從陳銘遠那邊論起,曼娘要改口了,但在陳老夫人心裡,曼娘還是自己那個乖巧懂事的外孫女。

  睞姐兒會說的話越來越多,見人也不認生,見了陳老夫人,讓她叫曾祖母就叫,行禮就有模有樣地跪在地上拱手。把陳老夫人樂的合不攏嘴,抱著外曾孫女就不肯撒手,強要曼娘把孩子留給自己住一晚。

  曼娘也曉得外祖母的心,況且又有奶娘丫鬟服侍,笑著應了,只是又道:「後兒要帶著睞姐兒回我娘家去,到時外祖母可要把睞姐兒還回來。」旁邊陪著的人已經笑了:「三嫂子這話錯了,你啊,該叫大祖母才是。」曼娘當然曉得,可是夫家的堂房祖母,又哪有外祖母那麼親密?

  曼娘笑著把這話混過去,陳老夫人怎麼也捨不得放開曼娘的手,孫輩也不算少,可是自己兒子和邱家那幾個都遠在京城。算來,只有曼娘是自己從小看大的。可惜曼娘雖算嫁進陳家,也是住在京城,哪像原先還能常過來看看自己?

  陳老夫人心裡想著,嘴裡就道:「我曼娘叫什麼都成。」說著喚丫鬟:「我也老糊塗了,快把我給睞姐兒預備的東西拿過來。」丫鬟忙應了,從裡面抱出一個匣子,陳老夫人把匣子整個遞給曼娘:「我當初出閣的時候,你外曾祖母給我預備了一套頭面,你娘出閣時候,我讓她帶去一對鐲,你姨母出閣時候帶走一對簪,剩下的釵給你舅母了。這些,就留給你閨女,這丫頭,我瞧著可著人疼。」

  首飾頭面不稀奇,曼娘和陳氏當年陪嫁裡面都有不少,但要的是陳老夫人這一片心,曼娘鄭重謝過,又讓春雨她們收下去。旁邊的人又笑道:「姐兒才一歲四個月呢,就連嫁妝都備下了,也不曉得誰家的哥兒這麼有福氣?」

  自然也有人再順著說幾句,曼娘也跟著說笑一會兒,見外祖母雖然面上帶笑,但精力看來有些不濟,也只有把睞姐兒留下,就再去別家坐坐。

  陳家開祠堂祭過祖,曼娘也就和陳銘遠往徐家去,見了徐老太太,自然又是一番歡喜,曼娘遠道回來,出閣的那些姐妹們也要回來看望,八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十二小姐十四小姐都是嫁到這附近的,也差不多同時到娘家,再加上各自生下的孩子,這家裡頓時到處鶯聲燕語是笑語歡聲。

  都是出了閣的姐妹,對外說起全是徐氏,見了面彼此都很親熱,十二小姐少了尖刻、十四小姐去了原先畏縮,再加上孩子們彼此打鬧,一時眾人都十分親熱。

  可惜熱鬧過後還是要離去,曼娘和陳銘遠在徐家住了三日,雖覺有說不完的話,也曉得要收拾行裝進京。徐老太太雖捨不得孫女,可也曉得這是人之常情,從箱子裡拿出不少東西給睞姐兒,說的理由和陳老夫人一樣,給外重孫女做嫁妝。

  曼娘收了,又答應等徐老太太明年大壽時候再回鄉賀壽這才離去,轉身見祖母依舊站在門口,一頭銀發已經十分醒目,眼睛不由一酸就流淚下來。陳銘遠曉得妻子心情,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你也不比太過憂心,說不定陛下會把我免官,到時我就帶了你,索性回家鄉來住。你看這青山綠水,房子又寬大,比在京城舒服多了。」

  曼娘不由笑了:「好,就依你,什麼都依你。」至於丈夫說回家鄉的前提,曼娘全沒在意。陳銘遠也笑了,不由看向妻子小腹,妻子一直都還沒消息,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過於忙,不夠努力的緣故?

  曼娘感到丈夫的眼變的有些火辣辣的,嗔怪地打一下他的手把睞姐兒抱過來,掀起車簾指著外面的樹木告訴女兒那是什麼。陳銘遠含笑看著這一切,想把這一幕長久地留在腦海中,好等真有那一日時,能回憶起這一幕,好解掉遠離妻女的相思之情。

  回到京城已是六月,到家那日,恰是韓氏生產,給陳家又添了個胖小子。陳大太太照例賞賜,未免要問起曼娘,畢竟兩個妯娌都添了兒子,陳二奶奶又懷了身孕已經三月有餘,按說曼娘也該再有了。

  曼娘當然曉得婆婆的心思,回來路上曼娘已覺得有些不適,不過日子淺,還是先不說出來。陳大太太見曼娘並不慌亂,也明白他們少年夫妻,這種事是急不來的,只又尋太醫開了張方子,說有助孕效果。

  曼娘接了方子卻沒有抓藥,讓春雨等人告訴陳大太太,已按方抓藥服用了。曼娘屋裡用的人,除趙媽媽外,都是曼娘從家帶來的,自然只聽從曼娘的命令。

  轉眼到了韓氏兒子滿月這日,曼娘也出來坐席,戲剛唱了幾句,上了一道鮮魚。曼娘就用手掩一下口,似被那魚的味道嗆到。陳大太太正好看見,不由看向曼娘,曼娘臉上微帶羞怯之色,對陳大太太附耳說了兩句,最後又道:「全是婆婆您心疼媳婦,不然,也沒有這麼快。」

  這真是意外之喜,陳大太太頓時喜色盈面,叮囑廚房給曼娘上些清淡的食物。秦婉柔坐在她們旁邊正好看見,若有所思看曼娘一眼,這才對曼娘道:「我有些熱,想去花園歇一會,你帶我去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1:36

第九十二章:指腹

  今日曼娘不是主角,自然起身陪她出去。等走到花園裡,曼娘才笑著道:「你是不是又有喜了?這七月天已經有些涼了,你怎的還那麼怕熱?」秦婉柔的眉微微一揚:「你別說我,先說你罷,多久了。」

  曼娘唇邊笑容甜蜜:「也沒多久,頂多兩個月呢。」秦婉柔哦了一聲就道:「我就想問問,你夫君在授官時為何會進了禮部?」陳銘遠的成績,足以讓他進翰林院,但他沒有參加庶吉士的考試,而是直接進了禮部,這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曼娘瞧秦婉柔一眼:「得,不是你想問,是你夫君想問吧。我說表嫂,表哥要知道,直接去問就是,何必要通過我這邊?」秦婉柔扯一下曼娘的袖子:「你少來這一套,別打算混過去。」說著秦婉柔的眉微微皺了皺:「你夫君那邊,不就是問不出來。你今兒告訴我句實話,你夫君,是不是跟定了三皇子?」

  曼娘笑了:「難道可以選嗎?皇子伴讀,本就有了立場。若大皇子尚存,甚至大皇子沒了之後,二皇子若身體康健傳得有後也沒這樣煩惱。」秦婉柔的手無力地垂下,不得不承認曼娘說的對,今上遲遲不立太子,因為前面還有位二皇子,雖然他體弱多病,但在一日,三皇子就越不過那個長字去。

  無嫡立長,秦婉柔默念一遍才重新拉住曼娘的手:「可我也要告訴你一句,休要因曾為皇子伴讀,就生出些別的什麼念頭來。要曉得,陛下和諸位皇子,終究是父子。」曼娘當然曉得秦婉柔話裡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我曉得,你放心。你夫君的表弟,也不是那樣沒分寸的人。況且,」曼娘深吸一口氣:「君臣父子,天子之家,家事既為國事,哪容得下臣子分那麼清楚。」天子近臣,從來不是那麼好當的,世人只看到了近臣們的風光,卻不曉得近臣們背後的辛勞。

  伴君如伴虎,雖是俗語,卻也是真的。秦婉柔出生時候,父親已然發跡,這些年也看過不少,況且又嫁進王府三年,為人母已經一年多,她已不再是兩人初識時那個無憂少女,而是見識過不少,看透不少的成熟少婦。此時聽了曼娘的話,只微微點頭。齊王世子夫人,曼娘輕輕念了一下才笑著道:「你方才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到底有沒有再孕?」

  秦婉柔啐曼娘一口:「呸,就沒安好心。」曼娘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什麼叫沒安好心,不過是問問,我們睞姐兒,是不是要多一個表弟或者表妹罷了。」秦婉柔白她一眼才悄聲道:「也還沒准,就算有,只怕比你家的還小呢,這一胎,若各自是男女,就做親家如何?」

  秦婉柔頭胎生的是兒子,世子嫡長子,今後是要承襲王府,他的婚事,自然也要多方考慮,別說秦婉柔做不得主,連世子只怕也做不得主。但這一胎,無論男女秦婉柔都能做主,和陳家交往又這麼久,她說這話也平常,但在此時說出這話,曼娘心中生出感激之情笑著道:「好啊,頂好你生個縣主,這樣就好嫁我兒子。」

  秦婉柔白她一眼:「得,想要我家的嫁妝了?那好,你家的聘禮也要給的多多的。」曼娘不由放聲大笑,秦婉柔望著曼娘也露出笑容。獨善其身這種事,對他們這樣人家來說,很難做到。既然如此,也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兩人回到席上,照樣坐席喝酒,等到席散送走客人人。陳大太太笑著問曼娘:「你方才出去和世子夫人說什麼呢?我見你們回來時候都是滿面歡喜。」那指腹為婚的話,別人不能告訴,但陳大太太處不能隱瞞,曼娘笑著把方才的話說出,落後又到:「雖這樣說,但宗室千金,婚事總是十分繁瑣的,世子夫人對我們,只怕也是玩笑居多。」

  陳大太太歪頭細思一會兒才道:「不然不然,有時候不少事,不就從玩笑中來。不過這件事你不告訴別人也好,畢竟你們都年輕,只要記在心上就是。」曼娘自然應是,婆媳倆又說了一會兒話,曼娘才疑惑想起,為何不見陳銘遠回來,他今日雖上值,但臨走之前說過,要早早回來喝侄兒的滿月酒。

  方才曼娘一直在裡面應酬客人人,沒注意外面陳銘遠回沒回來,可此時宴席已經結束很久,按了平常,陳銘遠就該進來,然後去抱女兒。可現在天已將晚,還沒見他身影。陳大太太年紀漸漸大了,有些乏了,打個哈欠就對曼娘道:「你先回去歇著吧,你現在懷著身子,也不能累。哎,我本來想著,你回來了,我又能好好歇著,可不巧你又有喜了。」

  曼娘又笑了:「四嬸子就很好,婆婆在旁教著些,我沒事也來幫下忙,婆婆又可以歇了。」陳大太太面上笑容更歡喜了:「就曉得你是個妥當人,你四嬸子也出了月子,她來幫著我些,再有你在旁邊指點,我啊,又可以鬆快鬆快。」曼娘笑著應是,又說幾句這才告辭。

  等走出陳大太太屋子,曼娘臉上笑容就消失,疾步走出院子就問春雨:「三爺回來過沒有?」陳銘遠總不能穿著公服去席上喝酒,定會先回屋子換了衣裳再去坐席。春雨搖頭:「三爺沒回來過。」

  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已有婆子帶了小丫鬟們把路邊的羊角燈挨個點亮,曼娘心中更覺焦急,但此事也不能告訴春雨等人,更不能告訴陳大太太,只是悄聲道:「你出去外面,尋一個跟三爺的小廝,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春雨應是就往外面去,曼娘回到房中,睞姐兒聽到娘的腳步聲,就在房裡啊啊地叫起來,接著牽了奶娘的手跌跌碰碰地從屋裡走出來。

  看見女兒,曼娘天大的煩惱都沒有了,彎腰正待去抱女兒,奶娘已經道:「奶奶,您才懷了身子,還是牽姐兒進屋吧。」自己又有孕的消息看來已經傳遍了,曼娘牽起女兒小手往屋裡走,但那腰還是彎的:「睞姐兒一日沒見娘了,想不想娘?」

  睞姐兒一笑,一對眼就彎成小月牙:「想,娘,弟弟。」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曼娘看向奶娘,奶娘已經道:「今兒中午時候,太太就遣人來過,說奶奶您又有喜了,要我們小心伺候著,方才還在教姐兒說,奶奶這回懷的,定是個男胎。姐兒就會說弟弟了。」

  曼娘看著女兒一臉求贊揚的神情,坐到椅上讓人把女兒放到旁邊圈椅上,捏著女兒臉:「我們睞姐兒最乖最聰明了,等娘生了弟弟,睞姐兒可要疼弟弟。」睞姐兒點頭,伸出兩支胳膊摟住曼娘的脖子,曼娘往女兒臉上大大親了一口,睞姐兒又笑彎了一雙眼,往自己娘臉上也親了一口。

  母女倆你親我我親你正玩的開心,春雨走了進來:「奶奶,跟三爺的小廝也沒回來。」那就是一直沒回來,丈夫究竟去了哪裡?曼娘的眉皺起,摟住女兒的手鬆開,擔憂越來越深,不自覺地已咬住下唇,睞姐兒不曉得娘為什麼會這樣,不滿地用手指戳娘的臉。臉被女兒的手指戳的有點疼了下曼娘才又看向女兒,面前一個,肚裡一個,不管怎樣都要穩住,對春雨道:「你讓趙大叔趁著夜禁沒開,先去衙門打聽。」

  趙大叔是趙媽媽的男人,一家子都是陳銘遠的人,春雨許配的就是趙媽媽的大兒子,等著過了中秋就辦喜事。春雨應是後又退出去。奶娘雖不曉得出了什麼事,但也知道陳銘遠被授官之後,每日都早早回家,然後來尋睞姐兒,現在這麼晚還沒回來,和平常不一樣,寬慰曼娘道:「三爺說不定臨下值時,去哪裡應酬了就沒回來。」

  說完這句奶娘也覺得不對,今兒家裡還有滿月酒呢,哪有多大的事需要應酬?曼娘也不會聽進去,只是握住女兒的手無意識地輕輕揉捏。原來不管想過多少、預設過多少,但等事情真的可能降臨到頭上時,曼娘還是感覺到一種害怕,畢竟那是自己的丈夫,女兒的父親。

  睞姐兒發出小聲的不滿意,原來不知不覺,自己把女兒的手弄痛了,曼娘忙低頭和女兒的額頭抵在一起:「是娘不對,我們睞姐兒不哭。」睞姐兒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本來已經開始有淚了,但聽到娘的聲音後那淚只流了幾滴,接著就笑了。

  見女兒臉上還掛著淚,但又有笑容,曼娘真覺得女兒無比貼心乖巧,往她臉上親親:「娘為了你,也要定下心啊。」睞姐兒嘻嘻一笑,小嘴張開打個哈欠,奶娘想上前來抱走睞姐兒去哄,曼娘止住她,一手摟了女兒,另一只手既拍在女兒身上,這樣才能讓自己安靜下來,而不去想丈夫到底在哪裡?

  蠟燭已經燃了一半,還不見陳銘遠回來,也不見春雨進來回稟,算著時辰,差不多已經是夜禁時候了,這是去了哪裡?曼娘此時寧願丈夫是去了花街柳巷,沉醉於花娘妓子的溫柔鄉裡,也不願丈夫去了別的地方。

  蠟燭又流下一滴,睞姐兒已經睡熟,曼娘示意奶娘把睞姐兒抱到床上去。奶娘小心抱起睞姐兒,忍不住想勸曼娘先去歇息,話到嘴邊又忍下了,難道說三爺就變的這樣快?這神仙眷侶樣的日子,只能看這麼一兩年?

  奶娘和丫鬟把睞姐兒放到床上,放下一半帳子走過來,門外已經響起雜沓的腳步聲,曼娘幾乎是立即站起來,門被人推開,陳銘遠站在門口,似乎疲累異常:「曼娘,我回來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1:52

第九十三章:夫妻

  噗的一聲,旁邊的燭花爆開,屋內比方才亮了些,能看清丈夫面上帶著笑,但這笑容竟非一般的疲憊,曼娘覺得渾身都有些發軟,站起時竟把椅子都給帶了倒在地上。那短短一時的等待,竟似有一輩子那麼長。握住丈夫手的時候,曼娘就告訴自己,不能和丈夫分開,不管到天涯海角,都不分開。

  陳銘遠順勢把妻子攬在懷裡:「不怕不怕,沒出什麼事。」說著陳銘遠伸個懶腰:「我餓了,今兒一天都沒吃飯。」曼娘急忙直起身,讓丫鬟們趕緊去廚房拿飯食。廚房雖關了火,但曼娘已經吩咐過廚房用一口小灶燉著給陳銘遠留的飯菜,這一吩咐很快就送了來。

  八寶鴨子酒糟鵝掌蒜泥白肉蕈油蒸蛋,清水煮的白菜一絲油都沒有。陳銘遠提起筷子,一口氣吃了個半飽才去吃白菜:「不錯,廚子的手藝又好了。我今兒要曉得家裡有這麼多好吃的,就不該進宮。」

  果然丈夫是進宮去了,曼娘讓下人們都退去才看著丈夫:「你今日總不會就說出來吧?況且你只是禮部官員。」陳銘遠看著妻子:「陛下召見,臣子沒有不去的道理。我也一直在尋時機的,只是,」陳銘遠把筷子放下,眉微微皺起,今日的應對在陳銘遠看來,是不得不說的話。可是陛下就是陛下,他們是父子,也是君臣,做臣子的,裡面的有些東西,是難以釐清的。

  曼娘看著丈夫那一時鬆開一時又皺緊的眉,手來到他的眉間,陳銘遠低頭想對妻子一笑,曼娘已拉起他的手覆上自己小腹:「我又有喜了。」陳銘遠並不是不知道妻子再次懷孕,還在奇怪妻子為何再次重復,剛要詢問時曼娘已經緩緩地道:「這胎,我覺著定是個男孩,連上睞姐兒,我們已經兒女雙全。阿遠,我告訴你,只是想說,我們是一家人,以後你到了哪裡,我都會帶著孩子們跟你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分開。」

  說著曼娘才放開丈夫的手,陳銘遠的唇張了張:「曼娘。」曼娘把碗盤都歸攏一些,好讓明早丫鬟們進來收拾:「你別勸我,方才你沒回來之前,我在那仔細想了,只覺得心如火焚。若你真去千山萬水之外,一個人在那裡,我會擔心你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有沒有人陪你說話。你說,我這樣擔心,用不了幾年等不到你回來我就熬死了。沒有你,這富貴榮華,又有什麼意思?」

  曼娘的說話聲音有點大,收拾碗盤的動作也不像平日那樣輕柔,陳銘遠心中湧上一種莫名的東西,握住妻子的手:「可是,你從小嬌寵,那種地方、那種日子,你過不慣的?」曼娘看向丈夫:「你不也從小嬌寵?富貴鄉中長大,綾羅綢緞包裹?阿遠,我是你的妻子,富貴與共,患難同當,沒有我在京中享榮華,你在外面受苦的道理。」

  陳銘遠心中無限激蕩,可說不出一個反對的話來,床上的睞姐兒這時醒過來,蹬掉被子爬起來,看著那邊說話的爹娘,揉揉眼睛就對陳銘遠張開雙手:「爹,抱。」陳銘遠見女兒搖搖晃晃站起來,再邁前一步就要跌下床,忙上前接住女兒,睞姐兒被爹爹接住,嘻嘻一笑就又打個哈欠,打算繼續睡去。

  看著女兒小臉,陳銘遠不由柔聲道:「可是睞姐兒還小,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你留在這,才好。」曼娘接過睞姐兒把她重新放好才笑著說:「我們倆這是做什麼呢?就算陛下真的貶斥,也不是貶去軍中受苦,而是去做那種小史,有俸祿有服侍的人,只是沒有像在家中這樣富貴。有人時運不濟,一上任就去那些苦地方的還不是全家都跟了去。他們能過,我們怎麼就不能過了。況且,孩子家,總要經風受雨才好些。」

  陳銘遠此時心中無限感慨,一個字都說不出,只是輕聲道:「不定陛下只是呵斥我幾句,然後升的慢些,沒有別的。」曼娘嗯了一聲,看著丈夫那滿臉倦容,柔聲道:「睡吧,睡好了,才有力氣去做別的事。」

  陳銘遠把妻子的手握緊:「我們一起。」曼娘躺到他身邊,感到丈夫的手還沒鬆開,摟住他的脖子:「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陳銘遠微微地應了聲,接著傳來輕微鼾聲,已經進入夢鄉。

  曼娘過了很久才把手臂從丈夫脖子那裡收回來,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女兒,還有肚子裡的兒子,曼娘臉上笑容漸漸變的堅毅,不能分開,一家人,怎麼能輕易分開?

  過了好一會兒陳銘遠睜開眼睛,看著妻女的面容,不由伸出雙臂把妻女都攏在懷裡,妻子說的對,一家人,哪能這樣輕易分開。而自己,也是能護住妻女的。

  這晚的事曼娘並沒告訴婆婆,至於外面開始傳的流言,說陳銘遠那日在御前應對,近乎失儀。曼娘也吩咐了下人,不許露一絲風聲進來,至於別的人,陳二奶奶安心養胎,還是和平日一樣。韓氏未必不曉得,但韓氏也知道這裡面輕重,除了偶爾她看到曼娘時若有所言,別的時候都和平常一樣。

  日子又來到八月,八月中秋,也要四處去送節禮。已經出閣快一年的雪琳親自來送節禮,看見女兒歸寧,陳大太太歡喜無限,拉著她的手問東問西,又嗔著她,說哪有快過節了還到處亂跑,親家太太定會不高興的。

  雪琳出閣後換了婦人打扮,況且婦人和閨中女兒是不一樣的,只是聽著自己的娘說話,等到陳大太太說完雪琳才笑著道:「娘,我這是特地來報喜的。」喜?陳大太太又不是那樣笨人,再者雪琳出閣也快一年,這喜,就落在身孕上,拉著女兒的手怎麼都不肯放下:「幾個月了?哎呀,你懷著身子還跑什麼?」

  雪琳笑了:「娘,您瞧我,不是能吃能睡能走動?已經兩個月了,我特地先來告訴您,免得您擔心。」陳大太太自然要叮囑一番,韓氏在旁邊笑著恭喜幾句,不一時曼娘進來,曉得這個喜訊,忙忙地吩咐人尋一些補品藥材讓雪琳帶回去。

  陳大太太不由拍下雪琳的手:「你瞧你三嫂,想的就是比我周到,我方才可只記得囑咐你,就忘了要備那些東西。」曼娘已經吩咐完了,聽了這話就笑道:「婆婆這些日子都不理家裡的事,這些本就該是我們做媳婦的想著的。」

  曼娘進來之後,雪琳瞧著曼娘,面上似乎有些別的神色,此時聽到曼娘的話也只笑笑,等說了幾句就對曼娘道:「嫂嫂你是曉得我的,最粗心大意了,我今兒來,還特地想來請教嫂嫂這懷著孩子要注意些什麼呢。」說著雪琳就撒嬌:「嫂嫂你一定要細細地告訴我。」這話也平常,曼娘笑一笑,也就起身和雪琳往外走,來到隔壁屋,雪琳讓人先去拿些點心才變了顏色:「按說嫂嫂你懷著身孕,這話不該我來說,可是你妹夫的意思,還是先知會嫂嫂你一聲。」

  曼娘的身孕有三個月,小腹微微凸起,不由摸下小腹看向雪琳,雪琳神色有些莊重地道:「你妹夫是在吏部做事的,說這些日子,隱約聽說最近有些對三哥不利的傳聞,甚至還有說,陛下因三哥在御前應對失措而大怒,可能要貶斥三哥。」果然是這件事,曼娘輕輕地拍下雪琳:「我曉得了,回去和姑爺說,就說多謝費心。」

  雪琳不由抓住曼娘的手:「嫂嫂,難道你不去想想辦法嗎?」這件事,被牽扯進來的人越少越好,這是曼娘和陳銘遠共同的心思,不過在沒水落石出之前,怎麼都不能說出實話,曼娘安撫地拍拍雪琳的手:「在外面做事,難免會遇到別人褒貶,這樣的流言是很平常的。我會和你哥哥去說,要他擔心,至於別的,我們一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你說去想辦法,天子之怒,又有幾人敢去捋虎鬚?」

  雪琳曉得曼娘說的是常理,能在京中長居的人家,有幾家是一帆風順?不都一樣經過浮沉,可是別人浮沉罷了,自己的兄長,是萬萬不能浮沉的,雖應了卻還站在那。曼娘笑著摸下她的肚子:「你安心養胎吧,我還等著做舅母呢。」

  雪琳不由抿唇一笑,嫂嫂比自己有主意,那就聽她的。兩人又說一會兒話,也就手牽手回去,韓氏見了就笑道:「小姑和三嫂,果然十分親熱,這說了好半天悄悄話,小姑,你快些過來。我這個做四嫂的問問,我可是哪一點比不上你三嫂?」

  陳大太太笑了:「你這機靈鬼,哪有吃你嫂子醋的?雪琳不過是因多和你三嫂相處了一年半載,等和你日子處的久了,自然和你也極親熱。」韓氏故意思索一下就笑了:「婆婆說的是,倒是我這個做媳婦的沒想到。」一屋子從上到下都笑了。

  只是不僅雪琳,連陳珍蘭那邊都遣來人問這事緣由,還有要不要幫忙的話?曼娘怎能因這事麻煩姨母,自然說了多謝回絕的話。

  種種關心也應付不過來,陳銘遠索性請了幾日假,帶上妻女前往三皇子的別莊去賞花。有消息靈通的,知道陳銘遠那日在御前是因天子問後來事,說此時是立國本時機才讓皇帝發怒的。見陳銘遠不但不回避反而還帶了妻女前往三皇子別莊賞花,不由搖頭果然是沒經過風雨的少年人。

  三皇子的別莊果然不負盛名,此時是菊花開放時候,剛一進莊,就看見無數菊花擺在廊下,粉的紅的紫的,開的美不勝收。別莊的管事略帶點得意地說:「這莊子本就是用來賞花的,若是春日,莊外桃花開放,更是好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2:04

第九十四章:密會

  提到桃花,曼娘和陳銘遠不由相視一笑,陳銘遠曾對曼娘說過自己的打算,曼娘雖然嘴裡嗔怪,可心裡竟有隱約期盼。可每次桃花盛開時,都有事不能前來,陳銘遠心中是有遺憾的,但此時當著外人自然不能說出來,只是笑著道:「那幾棵桂花可開落了?」

  管事的已經帶著他們走進屋子,聽了這話就恭敬地道:「那幾棵桂花還有一些殘花呢,陳公子您是曉得的,這必要四季花開不斷,況且京城桂花雖是早秋時節開,可此時還算暮秋,咱們這的桂花要落了,那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吃?」

  睞姐兒初到一個地方,自然要四處瞧瞧,此時正牽了曼娘的手在屋子裡面到處亂轉,打開窗指著外面的桂花:「娘,桂花,好看。」曼娘用帕子把她流到下巴上的口水擦乾淨才點頭:「我們睞姐兒會看花了,真好。」

  睞姐兒一對眼睛又笑彎了,陳銘遠已和管事的說完話,走到妻女身邊坐下指著外面:「你看,那高高處就是賞梅的地方,足有數百株梅花,各種都有。此地唯一遺憾就是沒有荷塘,夏日只有幾棵石榴樹,不過這裡的石榴還不錯,我已讓他們去取窖裡放著的石榴了。」

  石榴好吃難儲藏,現在已是九月,這時候還有石榴,曼娘不由笑道:「你對這裡很熟?」陳銘遠嗯了一聲:「剛開始賜給三皇子的時候,我來過數次,那時表哥也一起,我們幾個在花樹下暢飲,連三皇子都起身做舞。」說著陳銘遠搖頭,年少輕狂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既選了就不能後悔,看著妻子的臉,陳銘遠心中生起愧疚:「只是,會苦了你。」

  曼娘的身孕已經有四個月了,小腹已經凸起,睞姐兒已經會回避不要去碰曼娘的肚子。曼娘把睞姐兒拉過來:「不苦,這世間最苦的不是沒好吃沒好喝,而是,我的夫君不在我的身邊,我的兒女不能得我撫養。阿遠,我說的話,你不能忘記,我也不能忘記。」

  既能同甘,也能共苦,這才是夫妻家人。妻子不僅是需要自己保護的人,也是能護住兒女,讓自己在外無需煩惱的人。陳銘遠笑了,門外已經傳來春雨的聲音:「奶奶,石榴送來了,現在要吃嗎?」陳銘遠起身掀起簾子接過,捧了托盤過來道:「我來伺候你一回。」

  皇家保存水果的方法和外面人家果然不一樣,這石榴已經被破開,顆顆晶瑩,子竟有小拇指甲蓋那麼大小,嘗一顆甜膩多汁,裡面的籽是軟的,不需吐出來。睞姐兒已經張開小手要吃,曼娘拿一顆餵到她嘴裡,又塞一顆到丈夫嘴裡,笑著道:「也不需你伺候,還是我伺候你吧。」

  石榴多子,這是好兆頭,陳銘遠手裡雖拿了一掰石榴,多數都進了女兒的嘴,一家子嘻嘻哈哈,一個石榴很快吃完,睞姐兒吃的最多,吃的小嘴周圍都是石榴汁水。曼娘喚來春雨她們端來熱水給女兒擦嘴洗臉,又和陳銘遠一起去外面賞菊。

  賞菊罷,晚飯就在那兩棵高大的桂花樹下吃的,花香氤氳,飯菜很香,雖沒有酒,陳銘遠卻覺得自己有些醉了,這時管事的走過來:「陳公子,小人主人來了。」別莊主人自然是三皇子,陳銘遠剛要站起來,就見有人走進院來,雖烏冠布服,卻龍行虎變,神采飛揚,正是三皇子。

  曼娘急忙牽著睞姐兒上前行禮,三皇子已經揮手示意不必多禮,坐下笑道:「打擾你們一家子用飯了。」曼娘自然連道不敢,見三皇子分明和丈夫有話要說,也就牽了睞姐兒進屋。

  等曼娘母女進屋後,三皇子才接過管事送上來的酒,給陳銘遠斟了杯:「這杯,送你。」陳銘遠和三皇子認識近二十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接過酒杯什麼都沒說,只是一飲而盡。三皇子見陳銘遠已經站著,示意他坐下:「你坐下,在這裡,不必說什麼皇子臣子。」陳銘遠依言坐下,三皇子自斟自飲:「阿遠,那日父皇把我叫去,久久不言。過了許久才道,難道你我父子,我竟這樣不被信任。阿遠,從我長大後到現在,已經許久沒聽過父皇在我面前這樣說了。阿遠,生在天家,又為男子,享非常之福時候,所得樂趣,遠在別人家之下。」

  這是很久前,三皇子曾說過的一句,別的人家,縱有子女爭寵,不過是為錢為地位,少有危及性命之時,而皇家卻不是這般。若有嫡皇子也罷,無嫡皇子長子不足托,有些事情就不好說了。陳銘遠把酒壺提起,輕輕一搖:「三皇子,你醉了。」

  三皇子搖頭:「阿遠,我沒有醉,我那日才曉得,父皇畢竟是父皇,我的那點小心思他怎麼看不出來?他當時也對我失望吧?」當今天子即位已近三十年,所經過的事,自不是三皇子可以比。陳銘遠沒有接話,只是拍一下三皇子的肩。

  三皇子還是搖頭:「父皇那日和我說,求正名的心誰都了解,可是,做大位的人,要有大氣魄。無氣魄而一味以為靠了那些小算能夠登上大位,縱登上了,日子也不久。皇家皇家,既是皇也是家,父皇讓我好生想想,等想通了再說。」說著三皇子用手捂住臉:「骨肉手足,父皇要說的是這句。可我,竟忘了。」

  陳銘遠的聲音低低響起:「昔日漢景帝欲立栗姬,問栗姬自己百年後可能善視諸王姬妾?栗姬不悅,景帝大怒,此後栗姬失寵,太子被廢。三皇子,陛下終究是諸皇子的父親,做父親的,又怎願意看著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

  三皇子的手放下:「我這會兒才明白了。阿遠,可惜對不住你。」月光之下,陳銘遠的容貌更顯俊美異常,他只淡淡一笑:「有什麼對不住的?當初被選為皇子伴讀,難道那時就少背了黑鍋?」提起往事,三皇子不由哈哈一笑,接著就鄭重道:「你的妻女,我會讓皇子妃照顧好的。」

  陳銘遠唇邊的笑容變的溫柔:「曼娘她,會帶了孩子和我一起去,我們一家人,不會分開。」三皇子面上神色變得驚愕,接著就道:「可是那裡,很苦。」看來自己的去處已經定了,陳銘遠的眉微微一挑:「她說,就算再苦,我能受的,她自然也能受的。我們是夫妻,是要在一起的,同甘共苦,永不分開。」

  三皇子默默念著陳銘遠說的那幾句,眼裡神色染上羨慕:「你娶了個好妻子,原本,我還預備了人。」那人不必說定是美貌善伺候的宮女,陳銘遠起身對三皇子作一個揖:「那就多謝三皇子了,不過我近期添了季常之懼,生怕這家裡添了河東獅吼,只有卻了美意。」

  自然曉得這是陳銘遠的托詞,三皇子也不會再繼續,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不外就是追憶下當年,這一別,不曉得要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即便三皇子說過,一有機會就讓陳銘遠回來,可有時,那種機會,難免會有些渺茫。

  直到金雞三唱,三皇子才離開,那時秋霧已經漸生,三皇子這一路飛馬到京城,正好能趕上早朝。陳銘遠目送三皇子離開,這才回到屋裡,曼娘這一夜也沒有好好睡著,陳銘遠一進屋,她就睜開眼睛看著丈夫。

  陳銘遠脫掉還有寒意的外衫,手指豎到雙唇中示意不要驚醒睞姐兒就脫鞋躺到妻子身邊,什麼都沒說,握住妻子的手:「睡吧,等霧散了,再起來。」曼娘微微應了聲,聽到丈夫已經發出鼾聲,給他蓋上被就靠到他肩上。

  別莊鮮花盛開,景色宜人,除第一日三皇子來過,別的時候連個客人都沒有。在曼娘心裡,這就是世外桃源,可惜這裡也不能待久,一家子在別莊待了三日也就離開。

  睞姐兒很捨不得離開,抱住陳銘遠撒嬌,要下回再來。陳銘遠雖然答應女兒,可是曉得等下回再來,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了。曼娘讓陳銘遠把睞姐兒送到車上:「你啊,什麼都答應她,難道不曉得有時候有些事,是做不到的?」

  陳銘遠翻身上馬,臉上笑容沒變:「可我只要能給她的,就會給她。」曼娘把女兒拉到自己面前讓她乖乖坐好:「我們睞姐兒最乖,這裡等有機會再來,現在我們回家去找祖母,睞姐兒想不想祖母?」

  睞姐兒點頭,曼娘親下女兒,陳銘遠吩咐車夫趕車,自己在背後騎馬跟隨,一家子回去。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去給陳大太太問安,就有管家匆匆過來:「三爺您回來的很巧,衙門裡已經來尋三爺了。小的本想去別莊尋三爺呢。」

  來了,陳銘遠和曼娘心裡齊齊說了一聲,陳銘遠把睞姐兒放下:「乖乖,跟著娘去見祖母,爹一會兒就回來。」睞姐兒點頭,和爹爹揮手說再會,曼娘牽著睞姐兒往陳大太太上房去,還沒進院子就見陳大太太帶人走出來,見了曼娘陳大太太停下腳步,幾乎是慌張地問曼娘:「老三呢?方才衙門裡來人尋他,我才曉得,他可能會被貶。你一天到底在做什麼,這樣的事都不告訴我?非要瞞到不可瞞的時候才告訴我嗎?」

  說著陳大太太淚就落下來,曼娘讓人把睞姐兒帶走,這才上前扶住陳大太太:「婆婆休惱,這秋老虎可不是說著玩的,先進屋去,媳婦再細細說給您聽。」曼娘這麼鎮定,讓陳大太太的心也定下來,由著曼娘扶自己進了屋,剛打算開口問,就見曼娘示意人全都退下去,接著曼娘就走到陳大太太跟前跪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2:14

第九十五章:準備

  這一跪讓陳大太太的心頓時抖起來,忘了曼娘現在身懷有孕,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這麼說,是真的?你們這些孩子,天威難測,怎能輕易去捋虎須,快,你快些讓人吩咐車馬,我去求見太妃。」

  福王薨逝,陳太妃就成為皇家輩分最高的老者,怎麼說她也是當今的庶祖母,只要不是那種大罪,保住陳銘遠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曼娘卻沒有動,而是緊緊抱住陳大太太的雙腿:「婆婆,曉得您很焦急,可是這是夫君和三皇子商量過的,婆婆,媳婦也曉得您捨不得夫君受苦,可是夫君他,不願意還在您與太妃的羽翼之下。」

  陳大太太有些惱怒,已經起身打算出去,但聽了曼娘後面這幾句,身子又緩緩坐下:「他怎麼可以這樣,明明曉得我疼愛他,捨不得他受一點罪,他從小,又哪裡受過什麼罪?何必牽扯到這樣的爭執裡面去?」

  曼娘順著陳大太太的話往下說:「婆婆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夫君走的,是那條讀書上進的路,從一開始,就已注定了,做官的人,要有所成就,哪裡又有真正的一帆風順?」這話說中陳大太太的心,自己丈夫不過是個閒職,靠了祖宗蔭庇一輩子順風順水地過。

  這樣的日子,大概不是兒子要的,可怎麼捨得讓兒子去?那是自己疼在心裡的兒子,從來捨不得他受一點風雨,怎捨得他去那麼遙遠。陳大太太伸手握住曼娘的手:「我曉得遠兒想做出一番事,可是做出事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好容易你們各自成親,生兒育女,我得以享幾天福,他就這麼忍心離我遠去?這是不孝不孝啊。」

  陳大太太的淚又湧出,生長在這樣人家的當家主母,怎麼不明白?可是潑天富貴後面的,或者就是潑天禍事。又不是沒聽過前一刻還在繡樓,後一刻就遇到傾家大禍,任你是金枝玉葉如何嬌寵,都被拖出去和那些下人們關在一起。

  陳大太太看著曼娘,還有她那已凸起的肚子,示意她起來:「我曉得,做男兒的總想飛,可是曼娘,你現在也是做娘的人,你難道不明白做娘的心,我寧願他平平淡淡,靠了家裡蔭庇過了這一世,也不願他去外面飛,反過來庇護我們。曼娘,這是我做娘的一點私心。」

  陳大太太的淚越流越急,曼娘雖站起身卻沒有坐下,拿出帕子給婆婆擦著淚:「婆婆,我曉得的,夫君也曉得的,可是他已經被你生成男兒,從小又被太妃送去做了皇子伴讀,那時起,就不一樣了。」

  不一樣的,兒子娶了妻,生了子,就和原來不一樣了。陳大太太心裡又驕傲又酸楚,驕傲的是自己兒子能幹,不是京中那些同樣人家,只曉得在祖輩的蔭庇下過日子,而是要打出一片天地來庇護家人。酸楚的是,這樣太辛苦了,而生在陳家,明明是可以順利的,即便不能做到高位,但一帆風順到老是輕而易舉的,那時循例升上去,也是很輕鬆的。

  更何況兒子還是進士,更添了一層閃閃金光,可為什麼兒子偏要選最辛苦的那條路?陳大太太想不通也不願去想,唯獨知道的是,現在,自己只有放兒子去了。

  陳大太太長歎一聲才道:「方才我已問過了,說陛下大怒,命吏部貶兩級用,正七到正八,不過是個佐貳。你們啊,太年輕了,這件事,當初就該來問我。我怎捨得?」曼娘恭敬應是,陳大太太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兒子的脾氣,自顧自地道:「陛下大怒貶官,只怕要去那偏遠地方,你要把陪他去的人都精挑細選了,要那樣忠心老成的,銀子不能帶多也不能帶少。還有藥材補品,甚至身上的衣服,都要仔細想了。」

  曼娘應是後才道:「婆婆,媳婦還求婆婆一個示下,由媳婦跟了他去。」陳大太太的眼頓時瞪大:「你說什麼,你要跟了他去,那樣千山萬水的,更何況你還懷著孩子,睞姐兒那麼小,你還要在家裡照顧她。」

  曼娘這回沒有跪下而是看著婆婆:「婆婆,睞姐兒是我和夫君的孩子,自然要跟我們一路去。婆婆覺得那千山萬水十分辛苦,可是一路上坐車坐轎,還有人服侍,比不得那沒人服侍的小官上任。朝廷設一個官位就有它的用處,別人去得,媳婦自然也去的。再者說,我跟了去,才會更放心。」

  曼娘願意跟陳銘遠去,陳大太太是願意的,畢竟妻子服侍丈夫,要比別人要周到的多,不然到時只有給陳銘遠納妾帶去,等回京城時,那樣暫代過夫人角色的妾,往往不好處置。陳大太太思索了一下才道:「你既願意跟了他去,這也是你們夫妻之間的恩愛情分。可是睞姐兒還小,服侍的人也沒有家裡的人多,還是跟在我身邊吧。我是她祖母,怎會不待她好?」

  曼娘曉得這時該謝了婆婆的恩典才對,但是曼娘早已打定主意,要把睞姐兒一同帶去,謝過婆婆就道:「婆婆對睞姐兒的疼愛,睞姐兒也該在婆婆身邊代夫君盡孝。可是夫君見不到睞姐兒就會到處去尋,天各一方,媳婦雖能寬慰,可有些時候,也不忍見夫君黯然神傷。」

  陳大太太再疼愛睞姐兒,那也是因是兒子的女兒而愛屋及烏,聽到兒子會因孫女不在身邊而傷心,一顆慈心就全轉到兒子身上:「既然如此,就讓睞姐兒跟你們去,可你們也要好好待睞姐兒,若是少了一根頭髮,我就……」說著陳大太太哽咽起來,曼娘忙道:「這是自然,到時等婆婆見了睞姐兒,睞姐兒不但沒少一根頭髮絲,還一點也不輸給這京裡各家的淑女呢。」

  陳大太太被曼娘這話說的一笑,但很快就歎氣:「可我的心啊,一直都會掛著的,哎,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會有多遠?」曼娘又寬慰幾句,陳大太太好一些,這才讓曼娘回去。

  曼娘行禮告退,走出門就覺得腰有些酸,還是站久了。曼娘感覺到肚裡的孩子踢了自己一下,摸著肚子輕聲說:「乖寶,你要好好的,等出來要保護姐姐、愛護弟弟。要學你爹爹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那孩子似乎能聽懂曼娘的話,又踢一腳就沒了動靜,曼娘等了許久,這是這孩子的第一次胎動呢,這麼用力,一定是個很結實的孩子。

  陳銘遠直到過了晚飯很久才回來,那時全家都已知道,陳銘遠被貶,貶去福建漳州府龍巖縣做縣丞。漳州這個地名曼娘還聽過,可是龍巖就不知道了。這一路,差不多有四千多里,少說也要走四十多天,這回去了,再回來時,就不曉得是幾年後了。

  陳銘遠回來後並沒回房,而是被陳大老爺夫婦叫過去談了許久的話,直到三更天才被放回來。那時睞姐兒早已睡著,曼娘一個人坐在燈下等著。

  看見妻子,陳銘遠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方才陳大太太也和陳銘遠說過,曼娘要跟隨他而去,並叮囑陳銘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做事哪能只顧自己不顧家人?等去了那裡,天高地遠,家裡人也無法幫忙,可要記得這些。

  父母的叮囑,陳銘遠自然要應,此時想到方才自己娘說的那些話,陳銘遠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你可以早些睡,畢竟你懷著孩子呢。再說爹娘也同意你和睞姐兒跟我一起去,到那時,我們一家人就不分開。」

  曼娘微微嗯了聲:「我曉得,可沒有你在身邊,我睡的不踏實。要在什麼時候動身?」雖然已近年末,可天子又怎會讓你過完年再走?憑上的日子,要在十一月中,原官到任前趕到,算算日子,十天後就要走。

  看著妻子那微凸的小腹,陳銘遠伸手摸一摸:「我的意思,你和睞姐兒,等到明年這時候再去,那時孩子已經生下,八個月的孩子,帶出門也……」曼娘已經搖頭:「我曉得你的心思,偏僻地方自然難尋好的醫生,這你不用操心,福王府有幾位老嬤嬤是宮裡出來的,外人只知她們擅接生,不曉得她們還懂醫。福王薨後,她們被郡主接到我家,本是郡主為壽陽縣主預備的。等明早我就去請郡主分我一個。帶去的人我也想清楚了,就帶趙媽媽一家去,趕著把春雨和你奶弟的喜事辦了,小廝就帶冬雪和他定親那個。再帶上睞姐兒的奶娘,這樣人不多但又足夠用。」

  原來妻子一切都思慮好了,陳銘遠把她手握緊:「我還以為……」曼娘有些調皮地道:「你以為我什麼都沒想過,只為了跟你在一起就要去。身子是我自己的,孩子還在我肚子裡,我當然要準備的妥帖。」

  說著曼娘把陳銘遠的手拉過去:「你瞧,他踢我了。」娶妻如此,夫復何求?陳銘遠心中,除了歡喜就沒有別的。

  第二日曼娘回了娘家,只要她開口,新安郡主怎麼會不答應,還說總共四個嬤嬤,讓曼娘帶兩個走,這樣她們路上也有伴,況且這樣的人,別家難尋,新安郡主是好尋的。曼娘堅決不肯,這才只帶了一個嬤嬤跟曼娘回去。

  定好了人,又是那些東西,曼娘的陪嫁不少,這些都要封存起來,由不跟著去的錢媽媽帶人看管。錢媽媽聽說自己不能去,已經哭了好幾場,說要跟了曼娘去。曼娘溫言安慰,又把這些東西一一點給她:「媽媽您瞧,這些東西可也是十分要緊的,都跟了我去,到時等我們回來,七零八落的,怎麼過日子?」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2:26

第九十六章:準備(下)

  曼娘嫁妝豐厚,那些家具搬不走,可是首飾衣料各樣擺設,都是既輕巧又不便宜的。錢媽媽擦了擦淚才道:「我也曉得這是小姐您倚重我,可是……」曼娘輕輕拍一下她的肩:「沒什麼可是的,你帶了夏露秋霜她們好好替我守著家。那些小丫鬟們,我已和婆婆說過,若我們去的日子長,她們到年紀該配人了,你和夏露她們就看著有合適的給她們尋個人家。」

  去的日子長,長到那些十一二歲的小丫鬟們都已到了配人的年齡,錢媽媽的淚又落下。曼娘沒有再勸她:「這些細軟,哪個箱子有什麼,都有本帳,上面貼了封條。這本帳你和我各拿一本。鋪子和莊子的帳,我會交給婆婆。」

  曼娘說一句,錢媽媽跟著應一聲,聽到鋪子和莊子的帳,不由微微愣一下,接著就道:「小姐您想的周到,鋪子和莊子的帳,交給太太是正理,可是太太畢竟年紀已經大了,這些年精力不濟,再過些年,只怕就是四奶奶掌家,到時這……」

  錢媽媽這樣想曼娘是明白的,不過曼娘也有主意:「我明白你的心,想的是不讓我吃虧,可是這些東西,不放在妥當人手上,難道我要拿回去讓母親管?這不是白白地讓婆婆和我之間生嫌隙?現在交給婆婆,以後婆婆沒有精力,讓四嬸子管著,不過就是幾年的利息,別的她敢貪墨了不成?若她真能這麼做,到時我也是有法子的。」

  既然曼娘有主意,錢媽媽也就不再勸,曼娘又叮囑她們幾句,不外就是自己不在,除必要的,別的事都不要去沾,橫豎該得的,她們也不會少。錢媽媽和夏露她們應是,曼娘又拿出一個匣子交給錢媽媽:「這裡有兩百兩銀子,錢媽媽你拿著,若有個萬一,你們也好填補著些。」

  這是擔心有個萬一,畢竟雖有月例,但要遇到那種捧高踩低的管事故意刁難也是有的,這些銀子是留給錢媽媽她們防身用的。錢媽媽和夏露等人不由垂淚。秋霜嗚咽著道:「小姐,您為何不要我跟了你去,冬雪比我還小呢。」

  曼娘淡淡一笑:「我曉得,可是你的公公婆婆都不方便跟了我去。你啊,還是好好地在這,和錢媽媽一起看著我這些東西,若少了……」秋霜的唇嘟起:「若少了一樣,小姐回來就殺了我的頭。」

  曼娘不由一笑,春雨已經進來,面上神色有些焦急:「奶奶,老太妃來了。太太請您趕緊過去。」這件事是要瞞著陳太妃的,總要等到陳銘遠出門後,再讓齊王世子緩緩地告訴她,那時木已成舟,再有眾人勸慰著,太妃慢慢也就好了,可這時太妃怎會突然來到?

  曼娘匆匆理一下頭面衣衫就往前面去,剛進院子韓氏就迎出來,對曼娘使個眼色,曼娘會意,腳步放的更輕,面上神色也更恭敬,剛低頭走進屋不及行禮。陳太妃就道:「你們都出去,留遠兒媳婦在這。」

  陳大太太已經收起面上笑容:「姑媽,這,」陳太妃抬眼一瞧:「怎麼,我還能吃了她不成?」陳大太太忙又賠笑:「自然是不能了。」陳太妃沒再說,陳大太太曉得自己不能再在這,只得帶著人出去。

  等只剩的陳太妃和曼娘兩個,陳太妃才猛地一拍桌子:「我竟看錯了你,以為你是個溫柔賢惠的,誰曉得,誰曉得膽子竟比天大。這樣事情,哪是臣子好能沾惹的?你們,真是要活活氣死我。」

  曼娘沒有下跪求情,而是緩緩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當年太妃於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才有今日之富貴。夫君是男子,又是這支長子,自然也要如此,才能博得長遠富貴。」陳太妃的唇張一張,那後面的話竟然說不出來,當年若不是一搏,又怎有今日富貴?過了許久才道:「可是你難道不曉得,這是怎樣的大事,哪能隨意張口?今日不過是被貶官,異日呢?這京中,今日還是萬人之上,明日就成階下囚的,我難道看的還少嗎?」

  曼娘看著陳太妃毫不動搖:「太妃當日把夫君送去給三皇子做伴讀時候,夫君就已……」曼娘停下沒有說,陳太妃的手也頓在那裡,當日送陳銘遠為皇子伴讀,不過是希望陳銘遠能多得一個靠山,畢竟宗室王哪有皇子離皇帝近。可是誰也沒想到,一年後大皇子去世,二皇子多病,原本非嫡非長的三皇子,竟一下被推到這麼重要的位置。

  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多想得到?陳太妃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看一眼曼娘的肚子就道:「你坐下吧,哎,如果早知道,或者我就不會讓遠兒去做什麼伴讀,也不會牽扯進這麼多的是非。」不管陳太妃是怎麼想的,她心疼陳銘遠這點是沒有錯的,曼娘走到陳太妃身邊輕聲道:「太妃也是心疼夫君,可是太妃,孩子總是會長大的。夫君已然是三皇子這邊的,怎麼都撇不清楚。」

  陳太妃怎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世間事哪裡去買早知道,真要論起來,一切肇因都是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責怪他們?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福建那邊,天高地遠,陛下,實在也是太狠心了。」

  既這樣說,表明太妃的怒氣就散了,曼娘又是淺淺一笑:「雷霆雨露,都是天嗯。陛下既要殺雞給猴看,自然也要貶的越遠越好。」背後的話曼娘沒有說出來,陳太妃已經知道了,不光是越遠越好,還要越來越難管。聽不懂當地的話還是末節,風俗吃食都不習慣,甚至有被貶的官因這些而死在當地。

  陳太妃覺得眼裡的淚怎麼都止不住,陳銘遠一個從小嬌生慣養,沒經過多少風雨的京城的貴公子,去了那種地方,到底?曼娘也沒有上前去勸說,只是站在那。陳太妃覺得哭夠了,擦了擦淚才道:「我聽說你和郡主要了個嬤嬤,大概就是跟著去的。若你不是去要這個嬤嬤,我也不會曉得。這件事,已成定局,我也沒法扭轉。你既有了個嬤嬤,我也再給你個人。」

  說著陳太妃頓住,不會是要給自己一個美貌的,經過性事的女子?曼娘心裡暗忖,可嘴上還道:「太妃要給的,定是好的,只怕她受不了那邊的苦。」陳太妃眼神裡帶上一絲趣味:「你們做主人的都能受苦,更何況是他們?不過是當年我初入宮時遇到的一個小宦官,伺候我一直很盡心。原本說的是他就在王府養老,可是聽說你們要去福建,觸動了他的鄉念,他家鄉也是那邊的,七歲那年被拐子拐了,後來進的宮。這輩子原本是不打算回鄉的,遇到這個機會,就求我成全。我怎能不成全?」

  原來是個宦官,這就簡單,曼娘急忙又謝過陳太妃,陳太妃瞧著她:「你們夫妻情深,外人自然也插不進去,可等到以後,若有個什麼,你也別做出那樣的事來。」太妃語焉不詳,但曼娘已經明白太妃話裡是什麼意思,恭敬行禮道:「太妃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的丈夫,您的侄孫,也不是那樣淺薄的人。」

  陳太妃的眉微微一挑就沒再說,只是輕聲道:「把她們都請進來吧,不然我見你婆婆,都快急的沒法了。其實,我老了,還能做什麼呢?」當初那個敢站出來自請入宮,為弟弟博一個一帆風順前程的少女,現在已經鬢邊白髮叢生,額上臉上有深深的皺紋,做事會左思右想。其實宮廷,雖然是天下最富貴的地方,可也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當時她不怕,而現在,卻為侄孫的被貶各種焦慮。

  曼娘往陳太妃臉上細細望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太妃不是老了,而是經過的事情多了,想的多了。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只有少年人才會那樣不顧一切,老人總是會慎重思慮,陳太妃的唇微微一彎:「你肯陪他去,也算同甘共苦,要好好地照顧他,多少被貶的人,去之前豪情萬丈,回來後一蹶不振。」

  曼娘鄭重點頭,那是她的丈夫,她和孩子們一輩子的依靠。陳太妃的眼漸漸有些濕潤,孩子們總算長大了,再捨不得也長大了,有了主見,老人家就沒多少能說的了。

  陳大太太一干人等走進來,見曼娘好好的,太妃也好好的,這才算放心下來,又陪著陳太妃說了會兒話,曼娘也就告辭回去繼續收拾行裝。

  到了晚間,陳太妃讓人把那位老宦官送過來,陳銘遠接了,安置他在外院住下,等到時一起啟程就是。

  親友們知道了消息的,也要各自來送些東西,有送福建風土人情的冊子的,也有送上給福建各級官員手書的。送人送物的就更多,曼娘和陳銘遠既然打算輕車簡從,也就一概卻了不收。

  十天時光轉眼就過,行李都被捆上車,跟隨的人也準備妥當,曼娘和陳銘遠拜別父母,上車離去。睞姐兒並不曉得要去很遠,上車後還指著外面說個不停,陳銘遠抱著她,耐心地解釋外面都是些什麼東西。睞姐兒小腦袋直點,好像什麼都知道。

  有了女兒,果然是能讓人開心的,曼娘點下女兒的鼻子,這回離開前,沒有去父親面前辭行,只讓新安郡主轉交了一封信,怕的就是見到父親會捨不得離開。現在父親只怕已經收到自己的信了吧?曼娘還在想就聽到外面傳來春雨的聲音:「小姐,老爺來了,還有,還有七老爺。」

  爹爹?曼娘掀起簾子,果然看見徐明晉陪了徐啟站在前面,旁邊的陳七老爺還伸長脖子往車上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3:31

第九十七章:路上

  陳銘遠已經掀起車簾跳下馬車給兩位長輩行禮,曼娘感到淚又流下,睞姐兒睜大一雙眼伸手給娘擦著眼淚:「娘不疼,吹吹,吹吹。」說著睞姐兒就鼓起小嘴往曼娘手上吹。這孩子,還以為自己是因為哪裡疼才哭?曼娘覺得女兒無比貼心,大著肚子不好抱她,只是點著她的鼻子:「傻閨女,心疼哪是吹吹就好的?」

  是嗎?睞姐兒聽不懂娘說什麼,眼睛還是睜的大大的。車簾又被掀開,這回進來的是徐明晉,他一進來,睞姐兒就笑開:「舅舅,抱。」徐明晉接住外甥女才對曼娘說:「姐,你這回啊,膽子太大了,走就走吧,還不肯告訴爹,還讓郡主和你一起隱瞞。你當爹就什麼都不曉得?要不是看在這小丫頭面上,爹都快氣死了。」

  說著徐明晉哎呀叫起來:「這是你舅舅我的肉,不是糖,別亂咬。」曼娘把徐明晉的衣衫從睞姐兒嘴裡面扯下來:「她現在在出牙呢,牙根癢,見人就咬。出完了就好了。」出牙?徐明晉伸出手把睞姐兒的小嘴打開,整整齊齊兩排小牙:「這不都快出完了?還牙根癢?」曼娘沒有理弟弟,而是把弟弟的手指從女兒嘴裡拿出來:「你舅舅手髒,別咬。」

  徐明晉不滿了:「姐,那是我的肉好吧,你啊,還是快些想想怎麼和爹爹說?」怎麼說?曼娘把女兒往自己懷裡攏緊一些:「爹爹他,會明白我的。」徐明晉的眼眨了眨。曼娘摸下他的頭:「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經娶了媳婦,以後這個家,你要頂起來。」

  徐明晉沒有再像平常那樣,和曼娘嘻哈幾句,而是鄭重點頭:「姐姐,我明白。」這時馬車停下,春雨來請曼娘下車,十裡長亭,爹爹和舅舅,竟然送自己送了十裡,曼娘的眼又有些濕,帶著睞姐兒下車。

  睞姐兒看見外祖父,一雙眼頓時彎起,張開雙臂要外祖父抱。這是徐啟的第一個孫輩,自然也十分得疼,徐啟把睞姐兒抱起才對曼娘道:「我曉得,你們是要去經風吃雨的,可是睞姐兒還這麼小,還有你肚裡這個,你就真能忍心?」

  父親話裡永遠都含著濃濃的擔憂,曼娘勾唇一笑:「爹爹,從我三歲起,您和娘,還有祖母,就教了我很多了,我不是一個只會過好日子的人,我的女兒,也不會是那樣嬌慣的什麼都不會的人。爹爹您放心,我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三歲那年,就是和俞家定親時候,徐啟輕歎一聲:「我曉得,你是有主意的,不然你也不會這樣跟著你丈夫過去吃苦。可是,你想過我沒有?」

  徐啟年不過四十,尚稱壯年,可曼娘從他發邊,已經看見原來沒看見的銀絲,曼娘不由悲從中來,聲音有些哽咽:「爹爹,是女兒不孝,可是人家生了女兒,總是要出嫁的,出了嫁就跟別人走了。」徐啟怎不明白這個道理,聲音裡帶上歎息:「早知道如此,我當初就只該生男不生女。」

  免得成人之後,要面臨這樣境地。陳七老爺聽到這話就插道:「生男又如何,長大後沒出息還好,有了出息,還不是千山萬水地去了。總之,做人就是如此。姐夫,你也不要這樣難過,雖說福建很遠,龍巖很小,可也是朝廷統率之所。朝廷歷年都有官員去的。」

  徐啟當然曉得,可是那是別人,不是自己女兒女婿,徐啟的眼還是看著女兒,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走了,回來時候,爹爹要看見你和現在差不多,可不能……」陳七老爺已經往徐啟手上塞一杯酒,又往陳銘遠手上塞一杯酒,接著自己舉起酒杯:「姐夫,事已至此,你就痛痛快快放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去,又何必這樣婆婆媽媽的?來,阿遠,飲了這杯酒,此後一路順風。人,最要緊的就是這口氣,這口氣不能洩,就什麼都好。」

  陳銘遠恭敬行禮,正要把酒杯往嘴裡送去就聽到陳七老爺道:「我是你堂叔,又是你媳婦的親舅舅。今兒,就別論堂叔這個理,我外甥女跟了你去,你要好好待她,若有什麼委屈了她,回來,我饒不了你。」

  曼娘擦掉眼角的淚,嗔怪地喊了聲舅舅。陳銘遠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舅舅,我曉得,您放心,我會對曼娘很好,絕不讓她受一絲委屈。」曼娘看一眼徐明晉:「你要照顧好爹爹。」徐明晉點頭,曼娘這才盈盈拜下:「不孝女今日拜別爹爹、舅舅。」

  徐啟扶起女兒,再捨不得也要讓她離開,陳七老爺已經揮手:「上車吧,別婆婆媽媽的了。我啊,還等著你們回來,給我帶福建的土儀呢。」陳銘遠再次行禮,就帶了曼娘和孩子往車上去,睞姐兒學著爹娘的樣子揮手,看著女兒一行人遠去,徐啟眼裡的淚還是落下,怕旁邊的陳七老爺笑話,用袖子點一下眼角:「這都十月天了,怎麼這麼大的風?」

  陳七老爺怎不明白徐啟的心思,此時自不會說破,只是招呼小廝收拾好那些東西,讓他們牽過馬來,和徐氏父子一起回京。

  往福建去,可走海路也可乘江船,睞姐兒還小,聽說海上風浪大,雖說海路要快許多,陳銘遠還是選了坐江船走。睞姐兒坐上船就十分歡喜,在船上跑來跑去,奶娘每日都不停歇地看著她。

  看著岸上風景越來越熟,勾起曼娘思鄉之情,其實從這裡拐個彎,再往那邊行四日,就能到家鄉了,可是憑上有限制,也只有望著家鄉歎一聲。陳銘遠能明白妻子的心情,只有摟住她的肩膀。

  睞姐兒突然咦了一聲,指著外面喊,曾祖母。哪裡來的人?曼娘探頭瞧瞧,江上依舊船來船往,看不到別人。奶娘在旁道:「只怕小姐以為,這是回家鄉看老太太她們的路,誰知不是呢。」

  曼娘低頭看著女兒,摸摸她的髮:「嗯,我們睞姐兒,記性這麼好,只走了一次就記住了。」睞姐兒的眼眨一眨,接著嘻嘻一笑。曼娘看著女兒的臉,把她的小手捂緊一些,不知道下回回來時候,能不能看到祖母他們,畢竟她們已經風燭殘年了。

  一路行船到了贛州,要從這裡進閩,這裡的風光已經大不一樣,聽說福建那邊的山更高,景色更不一樣,有些人的打扮也不一樣,至於話語風俗,就更不相同了。

  一路陳銘遠都沒停留,也沒有和官府應酬,但在贛州停了下來。曼娘的二伯在江西按察使任上,隔省為官,陳銘遠理當去拜訪,湊巧的是,徐二老爺最近正在巡查,巡查到贛州這邊正好可以等候他們。

  棄船上岸,徐家的下人已經等候在那裡,看見曼娘忙上前口稱十三姑奶奶,並問睞姐兒的安,見曼娘面色有些疲憊,管家忙道:「老爺已經在驛站等著了,姑奶奶您先去驛站歇息一下。」

  說著就讓轎子過來,曼娘上了轎,睞姐兒被奶娘抱著上了另一乘轎,這才往驛站行去,看著這排場,曼娘心裡暗自想到,這大概是入閩之前最後的排場了。

  轎子到了驛站,驛丞並沒出現,曼娘和陳銘遠也不在意,被請進屋裡各自梳洗一番,又給睞姐兒換了衣裳這才帶著孩子往正廳去見徐二老爺。

  數年不見,徐二老爺鬢邊也多了些霜華,發福的有些厲害,不復曼娘記憶中那風度翩翩的男子。徐二老爺受了曼娘和陳銘遠的禮,又接過睞姐兒贊了幾聲好孩子,就讓曼娘帶了孩子先回去,他要和陳銘遠單獨說話。

  做長輩的對犯了錯的晚輩進行訓誡這本是常事,即便今日和徐二老爺算得上初次正式見面,陳銘遠還是恭敬坐在下面,打算聆聽伯岳訓示。

  見他態度恭敬,徐二老爺不由點頭,接著才道:「我見你也不是那樣不穩重的孩子,只是太年輕了,難免會做些衝動的事。福建藩台是同科舉人,雖比我早了一科中進士,為人極好。我給他寫一封信,你隨身帶了去,若有晉省時候就去拜見,讓他照顧一二。不然,龍巖那種地方,雖說景色很好,可別的你們定不習慣,到時尋個藉口留在省裡,過個兩三年,等陛下氣消了,你再謀劃回京。」

  陳銘遠恭恭敬敬謝過才道:「二伯也曉得小婿是觸怒了陛下,小婿就不敢求得庇護,不然傳回京中,難免會連累二伯乃至藩台大人。況且小婿暗自揣摩,只怕陛下也有借此磨練小婿的打算,既如此,小婿也只有迎難而上。」

  徐二老爺在官場中也數十年了,看邸報時候就覺得奇怪,為何一個小小的七品官會由陛下親口下旨貶官,此中定有蹊蹺。再者陳銘遠是三皇子伴讀的事,徐二老爺是知道的,既然當今有意讓三皇子承繼,那麼讓三皇子的人出去歷練,等數年後再回京做為臂膀,這也是情理之中。

  此時陳銘遠的話更證實了徐二老爺的猜想,他不由點頭道:「既然如此,這信我還是要寫,不過呢我讓人送到福州去,畢竟這官場險惡,萬一有什麼人故意從中作梗,到時美意成了惡意,豈不是國家損失?」陳銘遠忙起身謝過徐二老爺,徐二老爺扶起陳銘遠:「休如此,你娶了我侄女,徐陳兩家又數代有親,本就是一家人,這不過舉手之勞的事。可惜小兒不在,不然你們也能談談說說。」

  陳銘遠是知道徐二老爺有個兒子一直跟他在任上幫他打點那些瑣事的,笑著道:「在京中時候,二舅兄和我們常有來往。」提到自己能幹兒子,徐二老爺十分歡喜,又和陳銘遠說了話,留他用飯才讓他回去歇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3:57

第九十八章:到達

  徐二老爺本在贛州等了幾日,第二日也就點齊人馬返回南昌。曼娘夫婦送走徐二老爺,在贛州歇了一日,也就繼續前行。

  贛州入閩雖有管道,但山漸漸高了,陳銘遠擔心一家老小,秉承晚起早歇,再加上山路難行,每日只行六十餘里。睞姐兒從沒看過這般高的山,常常指著山景說好看。

  雖然山路難行,但能看見難得一見的景色,陳銘遠也覺得身心為之一快,指了這些山景對女兒許諾,等她再大些,就要帶她去尋朱熹游過的九曲溪,還要去看柳永出生的地方,還要……。

  曼娘聽的直笑:「你啊,許了那麼多,可是這路哪是這樣好走的?」別的不說,這武夷山就橫亙中間,又不是那平路那麼好走。陳銘遠呵呵一笑:「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我這出來,也是有好處的,自然這樣的好處就要多給自己閨女。」

  曼娘瞅他一眼,也只笑不說話,自從進了福建,一直很少說話的老宦官慢條斯理開口:「是啊,福建那麼大,要尋到那些地方,哪是這麼輕易?」聲音裡帶有不少歎息,睞姐兒的大眼又睜的圓圓的,金嬤嬤笑了:「哪裡不大呢?劉老哥還能回到福建,雖說不記得家鄉在哪,總歸能聽到鄉音了。不像我們,連家鄉在哪都不曉得。」

  雇的車少,老宦官和金嬤嬤又是這樣出身,就和曼娘一家子坐一輛車。聽了他倆的歎息,曼娘就對老宦官道:「劉內侍既已來到福建,等安頓下來,就去尋家鄉,到時能尋到一兩個家人也好。」

  老宦官擦一下眼裡的淚:「還尋什麼,出來時候年紀還小,除了記得是福建的,別的什麼都記不得了。只知道坐船也不曉得坐了多久,然後就進了京,再之後,一晃也就那麼多年,五十多年了,連鄉音都不大記得了。」

  曼娘也恍惚聽過,之後買老宦官那家破了家,老宦官再次被賣,這回就是被賣進宮做宦官去了。不是走投無路,誰又會進宮去做宦官?畢竟,那一刀割下去的,不是別的,而是從此都不再是個完整的人。

  車內沉默下來,睞姐兒依舊無憂無慮,小手指著窗外,不時蹦出一兩句完整的話,陳銘遠摸摸女兒的頭,又開始指著外面告訴女兒那是什麼。

  從贛州到龍巖,不過五百餘里,曼娘一家走了九天才到,看見龍巖城門時候,曼娘只覺得這一路的疲憊都湧上,總算到了,這個地方,今後可能就是要住幾年的。拿出憑引,守城門的見是縣裡二太爺到了,急忙行禮問安,請來小頭目過來和陳銘遠說話。

  小頭目是早就曉得要來一個新縣丞,而且還是陛下親口御貶,只怕是京中貴公子不好伺候。過來一看這小白臉的模樣,笑容也很和氣,心裡鬆了一下,但面上還是不敢怠慢,行禮後就道:「二太爺還請在此稍候,標下讓人備鼓樂來迎。」

  小頭目雖打了幾句官話,可口音濃重,陳銘遠聽懂時候小頭目已經去尋鼓樂了,陳銘遠忙喚住小頭目:「上有堂官,這不必了,只要引我到驛站,先安頓了家小,我再親去拜見堂官就好。」小頭目忙應是,親自帶著陳銘遠一行人往驛站行去。

  進了城門就是一條大街,兩邊也有賣有買,雖街不甚寬,也不算長,但看來也不是那樣什麼東西都沒有的地方。到了驛站驛丞出迎,彼此行禮道乏後曼娘一行人這才進屋,龍巖縣城不大,這驛站也小,不過三間上房。只是暫居,曼娘也不會挑剔,讓春雨等人先把陳銘遠的官服和憑證尋出來,先去縣衙拜堂官才是正經事。

  驛站的人打來熱水,陳銘遠洗把臉梳了頭正在換衣裳就聽到外面驛丞道:「二太爺,三太爺來拜。」陳銘遠忙繫好衣帶迎出去。本縣主簿姓宋,一張圓圓胖胖的臉,滿臉和和氣氣的笑容,這院子小,兩人作揖打拱後也就在驛站廳上閒坐。

  宋主薄是本地人,官話講的不甚好,口音有些濃重,陳銘遠要竭力去聽才能聽懂。不外就是先道幾聲辛苦,然後說知縣已經知道陳銘遠到了,不過礙於朝廷法度,這才沒有先來拜訪。

  陳銘遠自然也要先謝過,兩人互相客氣一番,陳銘遠也就和主簿一起往縣衙去拜見知縣。在路上走了這麼多天,總算到目的地了,曼娘也覺得十分輕鬆,要來水給睞姐兒和自己都洗了澡,又讓錢媽媽帶了春雨去街上瞧瞧,可有什麼好吃的,或者稀罕吃食。

  錢媽媽領命而去,曼娘拿了塊驛丞送的點心逗睞姐兒,睞姐兒接過咬了一口就嫌惡地丟掉,女兒從沒如此。曼娘往她手上打了一下,撿起這塊點心咬了口,一股子甜味,還有一股膩膩的油味,難怪女兒不愛吃。

  但曼娘還是把這塊點心吃完,接著拉過女兒的手:「你要曉得,東西都是難得到的,就算不愛吃,也沒有咬一口就扔掉的。」睞姐兒聽不大懂,只是點著小腦袋。春雨已經走進來:「奶奶,這街真短,城也小,就只有兩條街像點樣子,別的都是泥濘地方。錢媽媽見這桔子不錯,買了些讓我先送過來。」

  說著春雨把這桔子遞過來,曼娘見這桔子雖不甚大,卻色澤金黃,拿一個過來給睞姐兒剝著:「這裡風土人情都和京城不一樣,你們以後要多和周圍人問這裡的話,別說什麼京城的話了。」

  春雨應是:「奴婢省的,不過是順嘴說說,不過奴婢方才一路行去,見街雖不大,買東賣西的人不少,聽說這裡靠海,還有賣外洋來的貨的店呢。」桔子很甜,睞姐兒吃了一整個還要,曼娘拿帕子給她擦著嘴:「吃多了上火,到時你又肚子疼,明兒再吃。」

  睞姐兒的小嘴嘟起,只有把頭低下,已經傳來錢媽媽的聲音:「春雨,快過來幫我把東西提到廚房,差不多該做晚飯了。」春雨哎了一聲就走出去,曼娘把女兒拉過來:「怎麼,不高興了,可是什麼事,都不能由著性子來。」

  「姐兒還小呢,奶奶現在就教,未免早了些。」曼娘聽見金嬤嬤的聲音,忙站起身道:「嬤嬤坐,這地方小,委屈嬤嬤了。」金嬤嬤坐到曼娘身邊才請曼娘把手伸出來,診了雙手才道:「原本我還擔心這一路辛苦,奶奶的身孕會不好,可方才看來,奶奶這胎象很穩固,這胎,十之八九是男胎。」

  曼娘六個月的肚子已經不小,聽了金嬤嬤這話就道:「原本我也覺得,這胎要是個男孩才好,可走了這麼一路,倒想著,只要這孩子好,不管是什麼都好。」金嬤嬤笑了:「兒女雙全是福氣,奶奶為人這麼好,怎沒有這樣的福氣?」

  睞姐兒在旁直點頭,曼娘捏下女兒的小鼻子:「什麼都聽不懂,只會點頭。」睞姐兒嘻嘻一笑,往娘臉上親一下就指向那盤桔子,曼娘不由搖頭:「你啊,都說了不許多吃。」老年人瞧見孩子都是喜歡的,金嬤嬤也不例外,笑的臉上都開了朵菊花:「姐兒這般乖,等哥出世,定是個好姐姐。」

  睞姐兒小腦袋還是一點一點:「好姐姐、好姐姐。」曼娘摸摸她的頭:「知道什麼啊,好姐姐?」還是纏不過,給她拿了個桔子慢慢剝著吃。金嬤嬤笑著道:「這福建,雖說山高路遠的,天氣還和京城不一樣,你瞧,這都十一月了,人都還穿夾的。聽說一年到頭,也穿不了大毛衣服。這地方還有不少稀罕吃食,有些,京城裡的人都沒見過。」

  京城是天下最繁華的地方,每年也有無數貢品進上,什麼荔枝、香蕉,這些京城不產但都遠道進貢到天子面前。曼娘生長在富貴人家,見識自然和外面人不一樣,不由笑道:「嬤嬤的意思我明白,若我是那樣人,也就不會陪了夫君到這來了。」

  金嬤嬤臉上笑容沒變:「小的也不是這樣意思,只是婦人家懷了孩子,想法和平常不一樣。」兩人正在說話,冬雪走進來道:「奶奶,主簿家的太太來了。」曼娘忙讓冬雪請進來。宋太太和她的夫君也差不多,也是個看起來很和氣的人,和曼娘彼此見禮,寒暄過才道:「這地方不大,歷任官員少有帶家眷上任的,原來的縣丞都是住在縣衙裡,可現在陳太爺帶了家眷來,太爺的意思,是想請陳太爺在外面尋座宅子。」

  宋太太的官話比她丈夫講的好多了,曼娘是真沒想到這地方竟小到縣丞連單獨的衙門都沒有,微微一笑道:「來的匆忙,也沒打聽清楚,既然如此,還請宋太太出個管家,帶我家下人去尋宅子。」

  宋太太哈地笑了聲:「陳奶奶您真是大戶人家出身,還當這是大地方呢,這地方統共也就兩條看得過去的街,你家人口不少,這宅子難找。」曼娘不由用手扶一下額頭:「若不是宋太太提醒我,我還真沒想到這點。還請宋太太幫個忙,替我尋一所合適的宅子,你也看到了,我家馬上就要進人口了。」

  宋太太十分滿意曼娘的語氣和態度,對曼娘也親近了些:「瞧您說的,我們夫君都在一縣為官,我們又是本地人,幫著些是最應當不過的了。」曼娘又謝了,宋太太才說就在驛站後面有座宅子,是兩進的,什麼都齊還有個小花園,離縣衙也近,曼娘要喜歡,用過晚飯就過去瞧瞧。

  正好這時錢媽媽來回,說晚飯已經好了,曼娘留宋太太在這用飯。宋太太辭謝不過,忍不住嘖嘖贊道:「果然是大家出來,這做派,真是……」曼娘曉得她是尋不出詞來形容,只是微微一笑請她用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6-7-4 01:34:09

第九十九章:安頓

  用過了飯陳銘遠還沒回來,大概也是被知縣留在縣衙裡用晚飯,曼娘就和宋太太往那宅子去。從驛站後門出去,走不上幾步路就到了那所宅子面前,那家主人早就得了消息,已經在那等著。

  見宋太太陪了一個穿著和別人不一樣的婦人過來,忙迎上前:「這位想必就是陳奶奶,真是,這樣的氣派,讓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開眼了。」接著就趕著宋太太叫姐姐,曼娘這才奇怪地道:「這是太太您的妹子?」

  宋太太臉一紅就道:「這是我妹子,寡婦失業的,只帶了一個閨女,母女倆帶個小丫鬟也住不了這麼大的宅子,老早就想租出去,只是沒有那麼巧的主。」難怪一聽到消息宋太太就來了,曼娘只哦了一聲就和她們姐妹進了這宅子。

  這宅子也不算大,兩進大小,說是花園,不過只有半畝,也沒好好收拾,只種了棵桂花,又搭了個亭子就算完了。曼娘四處瞧著並沒說話,宋太太的妹子有些急了:「這院裡,還有玫瑰花呢,只是我不大會種花,也就撩在那兒了。這院子,雖靠著驛站,但也不吵鬧。」

  曼娘只淡淡哦了一聲就推開門走進正屋去看,正屋是尋常可見的兩明一暗的格局,裡面還擺了些家具,雖然做工不是那麼精緻,但也算耐用。宋太太的妹子已經焦急地扯住宋太太的衣衫:「你說,是不是不滿意?哎,這宅子,再租不出去,我和妮子可要怎麼過?」

  宋太太白妹子一眼:「就是你這樣沒成算的,把鋪子給了前房兒子,拿著這宅子和鄉下那幾畝田頂什麼用?都叮囑過你幾回了,這事我幫你謀劃,可你就聽了阿弟的,現在瞧前房兒子過的是什麼日子,這宅子再不租出去,我瞧啊,你別說給外甥女的嫁妝,就算這日常的嚼裹都不夠。」

  這妹子被宋太太說的淚汪汪的,宋太太見曼娘已經走出來,忙迎上笑著問道:「陳奶奶瞧這宅子可好?」曼娘的眼往那妹子身上掃了一眼就道:「還要等我夫君回來瞧過才好。」宋太太雖微有些失望但還是笑道:「這是自然,一家子過日子,總要商量好了才成。」

  曼娘又和她姐妹說幾句,也就和宋太太一起回驛站。回到驛站和宋太太再說幾句閒話,見曼娘渾不統口,宋太太也只有告辭,曼娘拿了幾樣京裡的土儀做了禮物送了她出去。

  等回轉陳銘遠還沒回來,睞姐兒在那打瞌睡,奶娘抱著哄呢。曼娘過去瞧一眼女兒,睞姐兒睜開一個小縫,迷迷糊糊喊聲娘就睡著。曼娘愛憐地摸下女兒的臉,讓奶娘抱她下去睡,剛坐下錢媽媽就過來道:「奶奶,打聽清楚了,這宅子的確是宋太太她妹子的,她妹子嫁了兩回,前頭男人死了沒兒沒女就改嫁了,生了個閨女,前房娘子還有個兒子,這男人兩年前也沒了。那兒子都已經娶了媳婦,想把家產全占了,要趕宋太太妹子出門。這妹子就去尋了娘家人做主,也不曉得怎麼說的,把這宅子和鄉下的幾十畝田留給這妹子,兩間鋪子和一座山就留給了那兒子。這妹子坐吃山空,想把宅子賣了,這樣地方哪有什麼好主家,這才尋思著租出去,可也尋不到什麼人家。」

  曼娘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難怪宋太太這樣熱心。」錢媽媽又道:「寡婦原來男人姓萬,就叫她萬寡婦。她閨女也才十歲,說的是想把這宅子租出去幾年好給閨女尋些嚼裹,等以後閨女長大,再把宅子收回來,招個夫婿過日子。」

  曼娘點頭,錢媽媽小心地又問道:「小的還打聽到了,說這縣城雖不大,卻也有幾戶有閒置宅子的,只是都離縣衙遠一些。不過呢,這縣城也不大,遠近也沒多麼要緊。」曼娘剛要回答就聽到門被打開,陳銘遠一臉疲憊一身酒味走進來。

  錢媽媽忙停下說話,趕著去打熱水來伺候陳銘遠梳洗,曼娘過去幫丈夫換著衣衫,嘴裡抱怨道:「初來乍到就喝這麼多酒,這一路這麼辛苦,哪受得了?」陳銘遠把袖子嗅一嗅:「哪有那麼重。是小童失手把酒灑到我袖子上罷了。」

  說著陳銘遠接過熱手巾往身上擦了兩把寬掉外衣才問:「你去瞧了宅子沒有?宋主簿說他小姨子是個寡婦,想把宅子賃出去,還說宅子一定好。還說已經讓他太太過來請你去瞧宅子了。要滿意,也就租了吧,橫豎我們在這也不多幾年,沒必要花錢買宅子。」

  宋主簿要比他太太實誠多了,曼娘瞅了下丈夫就道:「你是一家之主,你說是就是。這宅子我去瞧過,別說我們這麼一家子,就算再多添幾口人也夠了。」雖然在陌生的地方,可是身邊有妻子的溫言,送來的茶也是自己喜歡的,這讓應酬了一下午的陳銘遠覺得如在家一般,而不是在千山萬水之外。

  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陳銘遠整個把臉埋在妻子凸起的小腹上:「曼娘,你在身邊,真好。」曼娘把丈夫的頭抬起來:「我答應過太妃,等回京的時候,要給她帶一個意氣風發的男子回去。」陳銘遠嗯了一聲,雙眼都在發亮:「等回京時候,我也會帶給岳父一個更加溫柔體貼容光煥發的女子回家的。」

  曼娘唇邊露出笑容,接著那絲笑變的有些調皮:「嗯,我明白了,你要帶回家一個別的女子,比我更溫柔更體貼更……」陳銘遠雖曉得妻子是在開玩笑,仍然握住她的手:「不許胡說,這輩子,我只要你,我只有你。不是你,再好的女子都進不了我的心。」

  曼娘彎腰,唇在丈夫唇上輕輕一點,輕柔的如同一片花瓣落在唇間,接著曼娘笑了:「我信你,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我都信你,也只信你。」有妻子在身邊相伴真好,陳銘遠把妻子的手握緊,閉上雙眼,有了這些,遇到再大的困難都不怕。

  次日曼娘就讓人請宋太太來,商量把那所宅子租下,每年三十兩銀子,最少要租三年。宋太太了了一樁心事,自然滿口答應,請過萬寡婦來立了約,就讓驛丞做了中人,一模一樣的約各自畫了押,打了手模。曼娘取出一年三十兩銀子的租金,又謝了驛丞三兩銀子,萬寡婦也就把鑰匙交給曼娘,任由曼娘安排人去打掃置辦家私。

  萬寡婦揣了銀子歡歡喜喜跟自己姐姐出門,拐過彎才道:「這家子,雖說只是個縣丞,我瞧著那奶奶穿的,只怕比知縣太太還好。」宋太太撇一下嘴:「你啊,都嫁了兩回了還是這麼沒見識?我告訴你,你姐夫可是打聽過了,這個縣丞曾經給皇子做過伴讀,又是齊王的侄兒,算得上皇親國戚。雖說被貶,可朝中還有不少他家的人在,來這裡只怕也沒有幾年就回京了。你沒見知縣老爺都對他格外另眼相看。和他家打好關係,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萬寡婦自從分家時候聽了自己哥哥的吃了好大一個虧後,現在對姐姐自然是言聽計從,連連點頭。

  曼娘既定了那宅子,就讓錢媽媽帶了春雨她們先去那邊把屋子打掃出來,再瞧瞧還有什麼家什需要添置的就添置,只是不能像原先一般盡挑好的貴的,只要能用個三四年就好。

  錢媽媽領命而去,陳銘遠現在也算正式上任,曼娘也合該先去拜訪下知縣太太。曼娘收拾停當,帶了四色禮物,讓奶娘看好睞姐兒,就帶了冬雪和金嬤嬤出門。

  比不得在京城時候前呼後擁,曼娘只坐了一乘小轎,冬雪和金嬤嬤都步行跟隨,縣衙就在街尾,一徑抬到私宅那邊,已有個管家娘子在那等候。見曼娘出轎,忙忙地迎上前行禮。

  知縣姓沈,是上兩科的進士,榜下即用知縣,原先在潮州府揭陽縣任知縣,等那邊任滿,又到了龍巖。帶來的下人也不是舊家出身,禮儀上也沒有那麼完美。

  曼娘和冬雪她們都是見過的,面上不會露出半點,進了門,沈太太已經等在那裡,她大概三十五六年紀,待曼娘是說不出的親熱,曼娘也明白她因何如此,應酬一番送上禮物。沈太太贊了又贊,又讓自己女兒出來拜見,那姑娘大概十三四歲,生的粉團一般。

  沈太太指著曼娘對自己女兒笑道:「你不是常嚷著說這地方太小,連世面都不得見,快過來拜見這位陳奶奶,她是相府出身,見過大世面的人。你啊,可要和她多學些。」沈姑娘一雙琉璃般的眼往曼娘身上看去,接著就規規矩矩行禮。

  行禮後躲在沈太太身後,沈太太笑著道:「這丫頭,被我寵壞了,小家子氣的很。我一直發愁該怎麼教呢,陳奶奶你要不嫌棄,就幫我教導幾句。」曼娘自然只會順著沈太太的話誇幾句沈姑娘,又說幾句不敢當的話,沈太太還要留曼娘用午飯,曼娘自然推辭回去。

  沈太太母女送曼娘到二門處,沈姑娘才道:「娘,這位奶奶,雖生的不那麼美,可是女兒瞧著她,卻覺得說不出來的親切。」沈太太挽住女兒的胳膊:「大家氣度,哪是這麼好學的,必是從小綾羅綢緞裹大,奶娘丫鬟服侍,從小見識的,都是和別人家不一樣的,不然,哪能教出這樣的?你啊,只要有人家一半就好。」

  沈姑娘只嘻嘻一笑,並不在意,沈太太不由微微搖頭,那些,學的會就學,學不會,也就這樣吧。

  收拾了幾日宅子,置辦了些家什,到龍巖半個月後,曼娘一家搬進那所宅子,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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