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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嚕 】情非語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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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45:24
標題:
【 咕嚕 】情非語決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丸の小羽 於 2016-7-1 10:46 編輯
【書名】:情非語決
【作者】:咕嚕
【內容簡介】:
她從來不懷疑上天有虧待她
只是,她老覺得生命是缺失的,直到——
他的出現
雖然他老是若即若離
但如果可以擁有如果可以與他長相廝守——
偏偏,一切原是謊言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46:15
楔子
七心海棠,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奇花,能夠煉製天下第一奇毒,七年開花七年結果。
其氣味,如酒香醇。
其形狀,如鮮果誘人。
所得之花孿生,本無毒素,摘取其中一朵,讓活人服之,以其血供之養之,如是七年,方可結果,其色碧綠無比,再以此煉之,得天下第一奇毒。
又名,七色羅剎。
——《飛花密錄》七色羅剎篇前傳
白雪皚皚。
茫茫的荒原之上,寥寥的樹,枝丫是光禿禿的蒼涼,而漫天飛舞的雪,如塵埃般,張牙舞爪地灑砸而下。
放眼儘是白色的蒼涼和灰濛濛的天地,已經十幾天了,缺水缺糧已經夠倒霉了,最讓人煩躁的是這極度的嚴寒使得本來高昂的意志力也在悄悄地潰敗。呼出去的氣,騰出卷卷的白煙,模糊了披著火狐皮裘的白衣少女那小小的臉蛋。然而,就在那視線不經意的流轉間,竟看到不遠處的雪地之上有一株色彩斑斕的花兒傲然生長在那!
眼睛瞇了瞇。
一片,兩片,三片,四片……七片!一共是七片花瓣!
緊緊拽住火狐皮裘取暖的白衣少女,疲憊的眼在這一剎滑過了喜悅之色。
步履艱難間,細白的小手迫不及待地探向那小小的花兒,然而,細長的指尖才碰到那花冠,幼細的手腕便突然一緊!
「沙啦啦!」
一陣雪響。
還沒有意識到是怎麼回事,肩膀一緊,白衣少女已經被人給狠狠地按在軟軟的雪裡,無瑕的白散落在飛紅的火狐皮裘上,而捲曲的長髮也驚亂了一地!
細細的臉,細緻的五官!
雕琢一般的輪廓,雖不算什麼絕色,只是中上之姿,卻是怎生的可愛,小家碧玉般的雅致!
然而那被驚動而緋紅的臉頰,還有無助地被壓在雪地上的姿態,紅與白的交錯襯托之下,卻顯得異樣的嫵媚!在雪上,竟生出一種震懾感官的淒絕之色!
先是短暫的迷惘。
「你是誰?」
咬著花梗,男子的目光顯然已經無法集中到一點,然而還是狀似銳利地瞇了瞇,如飢餓的獵鷹終於碰到了獵物,聲音顯得沙啞生澀,如同久未開口已經忘記該如何說話一般。
反觀這邊,被粗魯地按在雪地上的少女,明亮清澈的眼兒飛快地眨動著,與其說是驚慌失措,不如說正在匯聚著憤怒!而所有的憤怒,無視於那狠狠抵住自己脖子的利刃,反倒集中在那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嘴上咬著的那株無根的花兒之上!
「你……到底是誰?」
那名男子,臉上儘是數不清的猙獰血口,隨著他開口說話,傷口竟又綻出那種濕濕的血肉模糊,是刀傷!但那分佈縱亂交錯得根本無法辨清何時受的傷,如何受的傷!再加之嘴唇之下新須滿臉,除了他自己,外人實在很難看出他的表情是如何!
而那株無根的花兒隨著男子說話掉落在少女身邊的雪上。
少女飛快地看向那掉落在雪上的花兒,只是一剎,顏色絢爛的花瓣竟就呈現出一派的枯灰!
目光霎時回到男子的臉上,綻放出洶湧的憤怒,讓人錯覺身下的不是一名弱女子,而是一頭猛獸——雖然連對方長得如何他都已經看不真切了,但那種感覺是如此的明顯強烈——如果手裡有刀,他懷疑這名少女會毫不遲疑地在他的臉上多添幾道口子!
不過,縱使是那樣,他也已經無力做些什麼了。
身體的虛弱,擄劫了他一直引以為傲的意志力,雙手一軟,眼一黑,他直直跌在那名少女的身上!
硬實寬大的胸膛在措手不及的一剎壓過來,鼻息間充盈了陌生的氣味,還有虛弱的心跳之聲。
臉上一熱,她細眉深鎖,用力一推!
瞪著那個昏迷在雪地上的傢伙,她心慌意亂地拽住自己胸前的襟子,而手中的淡淡濕意警覺了她的目光。低頭,瞪著胸前那一片不知何時染上的殷紅血跡,想起方纔那陌生的接觸,她的臉再次不爭氣地紅透。可是,當注意到那名男子胸前的某處時,她臉色一變,瞳孔緊緊一縮,眼裡露出了殘忍的味道。
小小的身子往前湊過去,右手上銀光一閃,那本是戴在手上的銀飾從中指位置飛快地彈出了五根鋒利的銀針,被她純熟地反手接住並扣在五指之間……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47:08
第1章(1)
燈殘如豆。
鼓著香腮坐在可以聞到腐朽味道的方桌前,披著火狐皮裘的白衣少女左手無意識地旋扭著手中那枯竭乾脆的疑似花的殘骸的什麼,被油燈的燭火映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緊緊地瞪著此刻躺睡在小石屋裡唯一的炕上的傢伙,右手也沒閒著,五指飛快地旋玩著五根格外細長的銀針。
眼神,越發的納悶窩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床上的人因為胸前的傷勢低吟了一聲。
輕哼一聲,白衣少女拉緊了身上的火狐皮裘,往床邊走去,右手把玩銀針的速度是越發的加快了。
可才走過去,白衣少女就納悶地皺了皺眉。
除了一聲低吟,床上的人就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了。
只見他身上搭著打了許多補丁的棉被,被下裸露著蜂蜜一般顏色的膚色,渾身幾乎都纏上了繃帶,就連臉上,也被技巧地敷了藥,整個看起來活像木乃伊一般,要不是眼皮動了動,掀開,真會以為他剛剛低吟過後就嚥氣掛了。
這時,有人端著熱湯掀簾子進來。
「小姑娘,熱湯煮好了,先吃點東西吧。」
是一名眉扇眼慈的嫂子,胖嘟嘟的身型卻不顯臃腫,只覺得人十分和善。
正要開口道謝,那名嫂子又開口:「你家相公不要緊吧?要不要再請大夫過來?」
「大嫂,謝謝你。」
似乎是深思了一下,被喚作睨兒的白衣少女淡淡一笑,小家碧玉般的臉頰卻忍不住潤紅潤紅著,好不容易,才擠出了話來:「幸虧大嫂好心收留,不然在這荒山野地的,相公又無法行走,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早知道,就在他們誤會她與那傢伙的關係時解釋說兩人是兄妹好了。
想到這裡,睨兒的臉更紅了。
「說到這個就奇怪了,我們這裡一向沒事,怎麼會遇到山賊呢?」
聽到那位大嫂這麼說,睨兒急忙低下頭來,免得被對方發現自己的心虛。
「啊!瞧我都忘記了!」
那位大嫂突然大叫一聲嚇了睨兒一跳,只見她,突然衝了出去,但睨兒尚未反應過來,她又已經風風火火地端著滿滿一盤熱水走了進來。
「啪」地把騰著暖氣的臉盆放在方桌上後,一條看不出是乾淨還是髒的灰布被塞到了睨兒的手裡,「來,你要好好替你家相公擦擦身子,不然傷口會感染的!如果你忙不過來,就喚我家殺千刀的過來幫你吧!」
「真的……」
「好了,我去準備晚飯了!」
「可以嗎……呃……」
話還沒有說全,人家倒已經走了出去!
睨兒瞪著那被掀起又落下的厚重簾子,垂頭喪氣地用手打了打自己的額心。
看著手中不知道是乾淨還是髒的布,歎氣再歎氣,丟開,從懷裡抽出自家寶貝的素色香帕。
她天知道她幹嗎為自己扛上這個大麻煩呢?
心不在焉地扭了水,轉身來到炕邊,她開始解開那些染著淡淡血印的紗布,為那名尚不知道是誰卻被誤會成是她相公的傢伙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
蜜色的肌理,是鍛煉過的,既結實又有彈性,然而,此刻卻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而且每一道口子上都帶黑,顯然是中毒的特徵!想到毒,就必然聯想到常年盤踞在這一帶的百花教,估計又是哪裡冒出的熱血少俠想要闖一番名堂,便跑來人家百花教的地盤來挑戰了!
再看他右胸前的那道深入骨髓的舊傷口,是一道再入肉幾分就會要了他的命的傷口,看樣子,看那癒合的程度估計也有十年左右了,可他的年紀不過雙十,推算下,當年不過半大不小,到底是誰會對一個十歲的孩子如此的心狠手辣?
不僅如此,除了這些,他身上還有好幾道深刻的爪痕,像是被什麼野獸抓過似的。
左肩上更有一處被深度燒傷過的痕跡,肉都焦黑乾枯了,硬得沒有一線生機,像是刻意要掩藏什麼似的……
所以,這傢伙到底是誰?
火狐皮裘雖保暖,卻礙著她的動作,於是隨手把火狐皮裘丟到床上去,她輕輕地為他把紗布纏回去,轉身換洗了一下香帕,正要為他處理臉上的傷口,卻意外地看到一雙寫滿了疑惑與打量的黑眸正目不轉睛地瞪著自己看。
「你是誰?」
迷糊的視線之中,只見一個模糊的白影在晃動,他努力地瞇了瞇眼,試圖看清楚那人什麼長相,然而,香帕瞬時丟到了他的臉上。才意外著要拉開那濕熱的香帕,睨兒手間的五根銀針已經飛出,正中他身上的幾大穴位。
疼痛霎時尖銳了整個腦袋!叫囂著身上每一寸的神經!
動作停下,他疼得失去了意識。
而那邊,滿意地看著他再次昏睡過去,睨兒這才慢吞吞地走過去,拿掉覆在他臉上的香帕,小心地為他清理傷口。只是,怎麼看怎麼覺得他臉上的邋遢鬚根很礙眼!
唇邊,突然浮現出一抹深笑。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47:22
第1章(2)
她從腰間抽出一個做工十分精緻的小皮袋,攤開第一層,裡面儘是些銀針,再攤開,小小的指頭游移在那些尺寸不一的大小銀器之上,突然頓住,抽出一塊小巧的刀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看著那道即使在昏睡中依然很不甘心地皺緊了的眉,她竟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有點跑調的曲子來。
就在這時,厚重的簾子又被掀開,那名親切的大嫂走進來,帶著滿臉的歉意。
「姑娘,我家殺千刀的剛剛從祠堂回來,說族長決定了,今晚村裡的男人都要上山打獵,女人們則要去祠堂準備春節祭奠的食物,所以……」
睨兒愣了愣,臉色有點難看,「能讓我們多留一會嗎?」
主人不在,身為借宿的客人,又怎能厚著臉皮住下?但……這裡可是荒僻之地,雖說有村子有祠堂的,可每一戶都相隔甚遠,即使是最相近的城鎮,距離這條偏僻的村子也有三座山五個森林的路程……
自然,如果只有她隻身一人,這些都不成問題,問題在於……
她身邊正有某只長得樹般高大狀態卻是行動不能進行時的男子,而且重點在於……她剛剛下的銀針正中他身上各大痛穴,武功再好的人,內力再深厚,中此招的無不因為疼痛導致神經麻痺,癱軟半天,更何況還是個負傷虛脫的倒霉蛋?
「真的,就一個時辰,可以嗎?」
看著她的緊張,那位大嫂卻突然「噗嗤」一笑,「我也知道你家相公身體這樣實在不便,所以,你們就留下來吧。只是,按照我們村裡的習俗,男人打獵是要在山上待個十天半月的,女人們在這段時間也只能留在祠堂裡幹活張羅,所以,起居方面,姑娘你就得自個兒打理了。」
說罷,迎著她錯愕的停頓又是「噗嗤」一笑,很曖昧的那種,「想當初,我跟我家殺千刀的剛成親,也是你們這股親熱勁兒。」
杏眼圓瞪。
直到大嫂笑呵呵地離開,睨兒仍然沒有從「親熱勁兒」這幾個字帶來的打擊中清醒過來。
回神,發現自己的手正好放在那傢伙精瘦的頸窩上,她的臉,騰地熱得像被火燒,連忙跳開到離他三丈的地方。
跟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親熱?
她不過是一時雞婆罷了!
等著瞧,大嫂前腳離開,她後腳就溜!管他是死是活呢!
然而……
所謂人算不如老天玩。
一天,兩天,三天……
她竟被突然而來的大風雪給困住了!
小碳爐裡燒得火紅,辟里啪啦地悶響著,使得睨兒的心情更加郁卒。
而眼前,是那張眉頭深鎖緊緊皺著的睡臉。
一邊擦拭著剛剛行兇過的銀針,一邊瞪著那在睡夢中也因為疼痛無法睡個安穩的倒霉蛋,又望了望外面一直下個不停的暴雪——納悶加八級。
突然,收拾的手頓了頓。
低頭往自己的袖子、身上嗅了嗅,眉心一皺,睨兒趕緊走了出去。
另一邊,冷汗漸漸地濕濡了躺在床上的他額前的劉海,而粗黑的眉,狠狠地擰了兩下後,「啪」地他張開了雙眼。
霎時,咬牙切齒地從床上翻身起來,卻又因為身體的虛弱和傷勢無力地跌跪在地上。
眼前,是簡陋的小石屋。
陌生的環境,還有窗外傳來的狂風怒吼讓他警覺地記起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以及在印象裡最後停留住的模糊身影。
想到這裡,渾身的神經竟然一陣反射性的疼痛!
他努力地深呼吸著,試圖在尚未明朗處境的小屋裡控制住自己的氣息。
這時,外面傳來了水波蕩漾的聲音。
他連忙運功調戲,雖然意外於氣血的暢通,但也沒有多加注意,內力稍一回復,便放輕了腳步,往水源的地方走去。
小心翼翼地掀了簾子走出去,經過同樣簡陋的小廳子,在西側放著簡單貢品的矮櫃邊,有三個垂著厚簾子的房間,他閉眼,又瞬即張開,然後十分篤定地往最左面的房間輕步走去。每一步,他都走得極小心,盡量地貼牆而行。
果不其然,水的味道與淡淡的暖意正隱隱地飄散出來。
目光飛快地環顧四周,然後在看到身邊的矮櫃上的某一點時頓了頓。
他的身形極快,只見衣袖如黑影一般地掠過矮櫃的那一點,厚重的簾子上下一晃,人已經闖入了暖煙寥寥的房間裡頭!
「說!你到底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
脖子上猛地被架了冰涼的什麼,冷得睨兒條件反射地一縮,卻被對方的大手以極快的手法給扣住了下巴,逼著她只能以背抵住澡桶。
「說!」
腦袋頓時連接上了什麼,睨兒詫異地開口:「你……醒了?」
然而,他的手扣得很緊,每說一個字,都被他的指頭給掐得老痛老痛的,幾乎要以為下頜要碎了,就像是在為這三天數度醒來又被她數度封了穴道,以疼痛禁錮了他的行動所做出的報復一般。而且,十分肯定的是,他對她的答非所問高度不滿意!
感覺,下頜痛得就要崩潰了!
她只好艱難地開口:「花睨,我叫花睨……」
「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跟蹤我?為什麼暗算我?」
拜託,能不能先放開她再說?
她很想給他提個意見,然而,一個會單憑匹夫之勇扛上江湖有名的邪派百花教的少年俠客,她不奢望他會講理!
而且,以她此刻的狀態如果再跟他糾纏下去……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48:22
第2章(1)
情況,的確變得有點詭異和曖昧。
似乎,她的不安,透過聲音與肌膚的接觸,傳遞到他的心裡——又或許,因為她的聲音過於尖細明顯不會是屬於男子的,而他又從小飽讀四書五經,深受儒學教化,反正,不管如何他終究是鬆開了她,在她背後飛快一點。下一秒,就當她意識到自己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時,本來被她擱置在旁邊小方凳上的衣裙被摔落在她的頭上。
看著衣服沾水變濕,自己被點的穴道也沒有被解開來,一切的一切讓她沮喪地明白到,他並非好意讓她先把衣服穿上,只是免得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會負上什麼不該負的責任。
不過,既然能夠意識到這點,相信他早已經看到什麼不該他看的東西了吧?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咬住了唇。
「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悄悄地深呼吸。
「這位公子……」
她的聲音本來就偏屬甜美尖細的,如今刻意地放輕放柔,更叫人心生憐惜,「小女子那日經過救了你,甚至還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你幾天幾夜,難道,這……」故意頓了頓,細細聽著身後那微不可聞的吸氣聲,她撇唇暗笑佯裝出微怒來,「難道,這就是你的回報嗎?」
「你……救了我?」
身後的聲音雖然冷漠,卻顯然透露出遲疑。
「難道公子已經忘記了,當日在雪原之上的事情嗎?」
那委屈欲泣的聲線,讓他愣了愣,腦海裡飛快地掠過一雙倔強的眼眸,也沒有深思,便繞到了她的面前。
果然,隔著裊裊的蒸汽,看到的就是那日所見的眸子!
雖然,在看到的一剎她的目光委屈可憐,卻又不知為何在與他對望的剎那改變了,憤怒就像是要從那明亮的眼珠子間迸發出來的岩漿一般,緊緊地,分毫不離他。
那眼神,真的很像潛伏在夜色之中的山貓。
下意識地拽緊了拳頭,他扯出一抹嗤笑的弧度,「你的意思是、是你把我救了?」他身上所中的毒,豈是簡單能解的?在那片荒涼的雪原之上,這姑娘就像是憑空冒出的,尋常人家的姑娘若沒有半點武藝傍身,會出現在那裡麼?至少,她給人一種很安定的味道,甚至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儒雅,從她的談吐,從她的目光去打量她,她的身份,實在可疑得叫人不得不在意!
而且,她……
「包括……為我解毒?」這句話,他問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不過,她只是看著他,明顯沒有回答的慾望。
「我知道鬼醫白愁有一名女徒弟,莫非姑娘就是……」
鬼醫白愁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僅收了兩名徒弟,大徒弟姓慕容,小徒弟身份成謎,世人只道是名醫術比鬼醫白愁都要更勝數分的小女娃,被鬼醫白愁和他的大徒弟藏得嚴嚴實實的,從未有人見過其真貌!
那邊,睨兒目光沉了沉,唇邊突然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公子問題若是已經問完,請為我解開穴道。」
他愣了愣,出神地看著她,目光裡竟然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意外之色,更多的,應該是好奇。
「姑娘的意思是,你就是……」
「水變冷了。」她沒好氣地提醒,然後閉上雙眼不看他,「還有,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視,公子請迴避。」
原來是鬼醫白愁的徒兒!怪不得能夠解開他身上的毒了!
不過……
防心才降低,目光就注意到不該注意的曲線,他尷尬得乾咳兩聲,飛快地解開了她的穴道,並在同時靦腆地說道:「得罪了,姑娘。」
話音落罷,簾子已經晃動了幾下。
睨兒回頭,望著簾子外像是因為不安而來回踱著方步的黑靴,沒好氣地拉掉覆在頭上的衣服。
空氣中的干冷,使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姑娘,你受寒了?」
簾子外,那傢伙倒是對她緊張起來了。
只是一層身份,竟然就可以使他對她的態度改變那麼多?!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勉強地套上半濕的衣服,緊咬著唇走出去,而那傢伙見了,連忙迎過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像是想要向她致謝,又像是想要向她道歉。那張臉的表情,精彩莫名,讓與男子沒有什麼接觸經驗的她,不由得感到有趣地笑了出來。
那笑,極是可愛。
看著,他竟然有那麼一剎腦袋空白。
而她,發覺他失神地看著自己,連忙收回笑容。
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
她連忙捏緊衣襟,往嫂子安排他們住下的房間裡跑過去。
「姑娘!」
身後,腳步聲起,又頓了頓,他此刻的蹉跎與上一刻的冷漠殘忍簡直是讓人無法適應,或許該說,連他自己也意外於這一改變,所以才會在她回眸的瞬間,失策地讓她看見了他臉上的懊惱與迷惘。
「我很冷。」她難得在人前驕傲地抬起下巴,像個意氣風發的女王一般下達指令,「有話,到房裡說去。」
他愣了愣。
「你到底來不來?」見他毫無所動,像是要詳細思考一翻的溫吞,她因為寒冷抖了抖,心裡不知為何很是不快,「隨你!」
而他,望著她跺腳,扁扁細唇,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天氣太冷的關係小臉上嫣紅嫣紅的,竟一時又看得失了神。
「討厭!」說罷,她轉身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至於他,即使心裡一再想到在這屋裡他們是男女有別不該獨處一室,卻忍不住地,提起腳步,隨她而去。
這個感覺很特別,從來未曾有過。
「你到底是誰?」
當她反過來追問他的身份時,他的心思仍然飄在九天之外。
猛地回過神來,他略略沉思,看著她。
「看著我做什麼?」
她的目光倔強有力,瞧她個子小小的,臉也小小的,他真的很意外為什麼她看上去是如此的有活力。
像是又沉吟了一下,他才表露身份,「在下是非語決,家師獨孤戰,與鬼醫谷也頗有些淵源……花姑娘,你……」
「睨兒!」
又不是煙花之地的姑娘,被叫作「花姑娘」對她而言實在是奇恥大辱!
「睨兒姑娘。」
不懂她為何打斷,並且還氣得渾身發抖,他只好頓住,改口。見她面色稍稍緩和,他才道:「不知姑娘為何出現在這裡?」
花睨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你是碎劍門門下弟子?」對於碎劍門雖是早有所耳聞,但她沒想到一向在江湖處於中立位置,以自持穩重聞於世的碎劍門竟會出了個行事衝動不計後果的弟子,雖然他看起來並非什麼容易衝動之人,「你出現在這裡,是因為百花教?」
各自問著無關重要的問題,像是在套近乎,眉目間卻又顯得戒備試探。而不管是誰,都沒有收回與對方狀似拉鋸一般的對視,仿若在較勁。
雖然這種相處方式很新鮮,時間久了,便感覺很奇怪!例如……突然地,不敢直視他的目光,覺得那目光太過明亮,又例如……臉上開始熱了起來。
至於他,意外地盯著那紅如櫻桃的小臉蛋,明明從來不是什麼情竇初開的小毛孩了,竟還失禮地脫口而出:「你的臉好紅……」
「霍」地,她的目光又從溫馴的家貓變成凶殘的山貓。
他錯愕地看著她那越發嫣紅醉人的臉、看著她指尖一動——明知道有異,卻動也不動地,眼看著五根銀針從她指間飛出,著魔了一般。
只覺渾身一麻,他昏厥了過去。
再醒來,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雪,依然在天空肆虐。
沒看到她。
他走出去,只見淡淡燭火從厚重的棉毯簾子後透出來。
「睨兒姑娘……」
因為不是她在白天時沐浴的房間,所以他直接掀了簾子進去,然而……
眼前,站在浴桶裡正探手出來拿衣服的玉臂因為他的出現僵硬在半空。
「你知道的,這麼冷的天氣沒有人會一天洗兩次澡。」他,被那山貓一般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毛。
而她,貝齒咬唇,早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生氣,使得呼吸更加用力,起伏的弧度總是莫名地引人注意,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他臉色刷白。
「……你,慢慢洗。」說罷,衝了出去。
當花睨納悶地穿好衣服走出來,迎面寒風夾雪,冷得她噴嚏連連,定眼一看,只見木門大開,某人在雪裡狂耍拳術,抽得像走火入魔一般。
素聞獨孤戰性格孤僻,不想徒弟也是如此。
就在這時,某人頓了頓,直覺看向身後。
睨兒側頭,正要警告他傷勢未癒,不料他已經別開目光,沉吟一下,竟衝去打樹!
怪人!
睨兒轉身進房,殊不知轉身的一剎,某人「啪」地倒在雪地中。
忍不住走過去,蹲下來,看著他不甘心的目光,她笑,「這不知道算不算活該?」
受傷的人就該有受傷的樣子。
回答她的是很受傷的目光,明明昂長七尺,卻因為一時的懊惱顯得很孩子氣,「我的鬍子,你刮的?」
似乎,雪冰冷了臉,才讓他發覺鬍子被盡刮的事實。
「後知後覺。」
她抿唇一笑,眉目間潤濕著難得的溫柔,輕輕地,把他扶起。
「你不怕我的臉?」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49:07
第2章(2)
兩人的靠近,寒夜裡的相偎,傳遞著溫暖的信息,或許還有從她發間傳來的淡淡藥香,讓他的戒心降到前所未有的位置。
而她,輕輕地睇了他一眼,卻不說話。
這樣的回答,卻比得過千言萬語的安慰——他的臉,是因為小時候家道中落,遭人追殺,才會被生母狠心劃花的,雖然心裡明白正因為這一毀容才保全了性命,但週遭的目光,那些帶著暗笑的嘴角,故意讓他聽到的嘲弄,卻比直接拿刀捅他更痛!
縱然師傅偶爾遞來關心,勸慰他不必介懷,但那種像是即興般的關心以及沒有意義的勸慰又算什麼呢?
所以,他才會蓄起鬍子,明明只是個年屆雙十年華的少年,卻留著滿臉凶神惡煞的鬍子。不過,那樣倒好。起碼,把臉上的傷給遮住了,別人光是看到他的鬍子就不敢接近,哪裡還有閒工夫研究他的臉?
但是,如今鬍子卻……
「你雖不怕我,卻不知我留這鬍子要花多長的時間。」
忍不住喈歎,明明不該對身畔的她說起這些的。
然而,歎息的白煙尚不及飄散,鼻子就被狠狠地捏了一下。他錯愕地震了震,想跳開,無奈身體根本無法使力,只能任著她捏完鼻子捏耳朵,這邊玩玩,那邊逗逗的。
「你煩不煩啊,我又要把你弄暈了喔!」
看他不躲也不避,只是傻了一般地看著自己,燥熱的感覺悄悄地在心裡滋生,又莫名地蔓延至臉上,她瞪他,想要他收回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
然而,他的目光非但沒有收回,甚至還更加的專注。
「咳!」
她皺著眉,用力地乾咳,想要他避諱,不過,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咳!咳!」
被看得心猿意馬,乾咳也無法喚回他的注意力,她的眉心幾乎都打結了,只好開口:「看什麼看!」
「你……很容易臉紅。」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方才要沙啞,「紅得……讓人……」
他看著她,說著,突然,狼狽地眨了眨眼,像是被什麼震驚了一樣,別開了臉,讓本來為他的話感到心慌意亂的她,奇怪地側著小腦袋。
「睨兒姑娘,你……還記得我家小師弟嗎?」
什麼跟什麼啊?
望著她滿臉的問號,他本來像是為著什麼而緊皺著的眉心突然舒了開來。
「如果,你……」
「嗯?」
「還是沒有了。」
非語決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
心裡暗罵,花睨瞪著那張像是放下了什麼心頭大石似的,在面前輕笑的臉,想開口去問他那沒有說下去的詢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突然,天邊一亮。
兩人一同轉過身去,只見南邊的天空一串紅色的火焰直衝上天。
那顯然是一種暗號。
本沒有放在心上的,然而,要扶著進去的某人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沉默地望著天邊以及消失的焰火。
她看著他,而他,就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於是,凝視過來。
這一刻,不管是誰,都覺得對方的目光格外的璀璨,捨不得……打破這奇特的魔咒。
「你要走了。」比他更快打破這一刻的沉默,她緩緩地說著,然後提醒道:「傷口暫時還不能沾水,自然,你的臉……」
頓了頓,私心地不把話說全,她迎著他那不知因何閃爍的目光改口道:「不必太介意別人的看法,我們,就此分手吧。」
他意外地看著她那張像是在談論天氣一般平靜的臉,就像是偶遇到的兩個陌生人,彼此寒暄一翻,轉過身去便瀟灑離開——縱然,他們彼此間也沒有什麼交情,的確是這種陌生人間的萍水相逢。
才這般想著,本來扶住他的小手突然離開。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他伸手捏住了她的小手。
看過來的眸子,在夜裡分外的明亮動人,卻沒有再露出那種山貓似的憤怒眼神。
「你,會一直留在這裡?」
她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
「能一直留在這裡嗎?」他的話,像是蘊含著別的含義,讓她愣了愣,心裡,突然意識到什麼,連忙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卻被他緊緊地拽住,試了幾次,還是徒勞,沒法逃出他的禁錮。心裡,意外地慌亂著,惱羞成怒地瞪向他,卻發現他沉默地看著自己,她的臉,終究還是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能一直留在這裡嗎?」
她戒備地看著他,抿緊唇。
「能一直留在這裡嗎?」
他很認真地,再三問道。
「不知道。」
其實,想要擺脫他,只要餵他幾枚銀針就好,無奈,被他捏住手腕的那一剎起,她整個人都變得不對勁了起來,為什麼會那樣,實在說不清楚。
尤其,當他問能否一直留在這個地方時,她的心裡除了感到複雜竟然還意外的甜蜜!
只是一個……
認識不到十天的傢伙,連名字,也是今天才知道,而真正的相處時間連一天都沒有!
心裡才懊惱著,就聽到他笑著說:「等我回來。」
瞧他那篤定的語氣,那帶笑的眉目,她又氣又惱,偏偏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首先,我是會移動的!」
「只要兩個月。」
她瞪著那賴皮的笑,沒好氣道:「逾期不候……啊!」
猛地被他摟在懷裡,鼻翼間儘是陌生的味道,帶著藥香以及……
「你好臭!」
忍不住抱怨,卻連掙扎都沒有,就那樣讓他抱緊。
「等我回來。」
「能回來再說吧,傷勢未癒還敢去逞強!估計不用兩個月,我就能聽到你的死……」突然被拉開,她對上他那雙笑的十分溫柔的眼,「又幹嗎?」
「為了你,我會平安回來的。」
「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不要為了我……」
所有的聲音,止於唇與唇的親暱。
很輕,很柔的吻。
軟軟的雪花,落在兩人的發稍眉間,風,依然呼呼地吹著,然而,卻未能減退這份淺嘗即止的熱情。
「等我。」
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心,往她手心裡硬塞了什麼,然後轉身便走。
這一夜,風雪很大。
很快地,就模糊了他遠去的背影,然而,不能磨滅的身影,無論他走得多遠,身影如何的模糊,卻依然清晰地躍上了心田。
看著手心安靜躺著的耳環,也不是什麼名貴之物——碎玉所磨的珠子,只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款式。然而,那一刻,她做了一件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事情,拿起那耳環,往根本沒有耳洞的耳珠子上狠狠一刺,戴上。
她,靜靜地站在寒冷的雪地之上,望著朦朧灰色的遠方,始終無法理清心中的情感。
不過,這樣的夜裡,放任傷勢未癒的他獨自離開,真的可以嗎?
方才……
那人連站都站不穩吧?
漫不經心地,伸手接住輕輕飄落彷彿棉絮一般的雪,看著那白色的結晶在手裡漸漸地化作了薄涼的水兒,她猛地合攏了手指,沒有多想,返身回到屋裡拿出油傘,沿著那忽輕忽淺的腳印尋覓而去。
「非語決,你不覺得你來得太晚了嗎?難道……是為了剃光了臉上那邋遢的鬍子好來與我相會?」
怎麼也沒想到,到達發放信號的地方時,看到的不是先他一步離開這個只有白茫茫一片雪的鬼地方的武林同道,而是當日暗算他的百花教妖女紅姬。
看著那紅色的衣袂在寒夜裡翻飛著艷麗的弧度,他瞇了瞇眼,只是冷冷地道:「為何你還活著?」
淒艷的唇玩出了魅惑的弧度,紅姬拍了拍手,身後戴著獸皮面具的手下粗魯地推出了幾個衣衫襤褸的人。那些人禁不住那粗魯地對待,相繼被踹踢倒地,並被那些戴著獸皮面具的人給狠狠地踩在腳下。
非語決眼中一冷,雙手禁不住暴現了青筋。
那些人,不是旁人,正是與他一同前來殲滅百花教的武林同道!
「不求我嗎?」
以魅惑大膽的色彩勾勒出嫵媚線條的美眸充滿了暗示性地眨了眨,可是,回答紅姬的,卻是非語決的沉默。
「只要你非語決非大俠一句話,我就把這些人給放了又如何?」
見非語決依然不說話,紅姬向手下們打了個眼色,那些戴著獸皮面具的人紛紛起腳,往那幾個衣衫襤褸的人背上重重一踩,那些人嘴裡塞了布團,只能發出陣陣的悲鳴,而那一雙雙禁不住折磨的眼睛,紛紛投以可悲的奢望。
非語決狠狠地,沉了沉眼。
「非語決,你別不識抬舉,當日你我的情緣,難道就煙消雲散了嗎?我現在也不追究你利用我滅了百花教的事情,我只要你現在開口,哀求我原諒你、回到你的身邊去,我就會原諒你,甚至跟你雙宿雙棲……」
紅姬一窒,看著那突然指向自己的厲刃。
「非語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像我那樣不嫌棄你的臉,只有我愛你,你居然還用劍指著我!」
一怒,紅色的衣袂一甩,那些頭戴獸皮面具的人紛紛蹲下,從獸皮長靴裡一拔——
「慢著!你若敢……」
「嗚!」
嗚咽聲四起。
非語決冷冷地看著灑潑在雪地上的鮮血,只覺得頭腦一陣發熱,也不管體內氣血異樣的翻騰,腰間雙刃齊出……
雪,正大。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0:05
第3章(1)
使得視線昏亂的雪,猶如鵝毛般地飄落,亂了東南西北。
花睨撐著越發沉重的油傘,瞪著眼前這名猶如刺蝟遇到了危險一般把劍指向自己喉嚨的男子,不覺害怕,只感懊惱生氣。她不知道他剛剛是跟誰激戰了到底幾百個回合,她只看到他頭髮散亂,滿身的傷口,並且有好幾處都被餵了毒。
「不管你是誰……」那半瞇的眼,彷彿已經無法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是誰,他的聲音,冷得跟四周的空氣有得拼,「不想死,就給我離開。」
她不說話,只是瞪著他那明明虛弱卻又假裝殘酷無情的臉。
好吧,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武林中人,誰虛張聲勢誰就天下無敵。
她向前去,可耳邊一陣風動,霎時,幾縷青絲從她的耳邊徐徐飄落。
伸手接住,她懊惱地瞪著那分明已經顫抖得無法把劍身握緊的手,依然無法理清來到這裡乍看到滿地屍骸以及血污時心裡的驚亂以及看到他艱難地從雪地上爬起來時心中的乍喜。
她一向寡情安靜。
除了藥草醫理,沒有什麼會讓她特別的感興趣或關心。
如今,這樣淒寒的夜裡,她居然為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冒著大風雪孤身一人以身涉險,莫名操心,簡直是瘋了她。
「非語決,是我。」
不免,聲音裡洩露了隱隱的咬牙切齒。
但更讓她咬牙切齒的,絕對是那霎時一皺的眉心以及那更加冷漠的語調,「誰?」
她以為,他到底該認得她的聲音的。
前一刻鐘才要求她無論如何要等自己回來的傢伙,居然這麼輕易地就能忘記她的聲音,那麼所謂的承諾,也不過是子虛烏有。
不瞭解江湖,她自然也不瞭解碎劍門的非語決到底是哪一號人物。
本以為,在江湖上名氣極好的碎劍門的徒弟,必然是磊落光明一諾千金之輩,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所以,看著他因為終於耗盡心力倒在雪地,她毫不遲疑地,轉過身去就走。
她從來不會自詡清高或是慈悲,縱然能醫,對求醫者卻也是很挑剔的。
茫茫的雪,依然沉沉地砸落下來。
試著依循來時的方向尋回自己的腳印,卻意外地發現前路渺渺,根本無跡可尋。
沒走幾步,停下。
她轉過身去,徐徐地來到身上已經落了一層薄雪的他的身邊。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
這是花睨第一次如此確定自己的性別。
油燈微弱的光暈映照在她出神的臉上,泛出一層淡淡的曖昧色澤。
而她,坐在床沿,一雙明眸,此刻正緊緊地凝視著那在睡夢中依舊緊皺著眉像是滿心煩惱,那張即使在睡夢中依然無法得到解脫的臉。
其實,這人並不長得特別的秀色可餐,真要說,這人的五官雖然深邃分明,偏偏臉上縱橫著任何人都會介意的烙印。
是刀疤,好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舊傷了,但由於日前身重奇毒,使得傷口再次潰爛,即便已經被她悉心照料醫治,如今仍然顯紅。
而從他刻意的不修邊幅就可以推測他有多麼介意這些傷痕。
彷彿,只要有這些傷痕在的一天,他就無法真心去笑。
好奇怪,她明明跟他相處不久,連交談的次數也可以用十個指頭數盡,偏偏越是看著他夢魘般的表情,越是覺得自己對他是瞭解的。
但或許,所謂的瞭解也不過是一種奇怪的執念,她對他的一種妄思。
想到這裡,纖細的指頭,飛快地一轉,指間赫然出現了細尖的銀針。
花睨目光一沉,騰出另一隻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淺淺地按著,正要施針,孰料——
「喜……喜兒……」
是夢囈。
花睨的手僵硬在半空。
只覺得,他眉心比方才擰得又緊了些。
是夢。
夢中,是那個老愛笑的素衣少女。
偶然的相遇,意外的傾心感覺,彷彿命中注定一般的,然後她成了他的小師妹。
甜蜜得彷彿在做夢的每一天,幸福得幾乎無視身邊一切的古怪跡象。終於,年少的他接到了師傅語重深長地交予的重要任務,拗不過她的淚水,偷偷騙了師傅,拜託七師弟隱瞞一切,把她也帶下山去。
可就在那個紅得彷彿要燃燒的楓葉林裡,他們遇到了為數眾多早已在那裡埋伏的百花教教徒。
七師弟慘遭暗算,當場中毒身亡。
而他,一人之力根本敵不過螻蟻般數目眾多的妖教之徒,何況還要分心護她離開?
於是,他沒有多想,把師傅千叮囑萬吩咐十分重要的密函交到了她的手裡,打算拚死也要助只是武功平平的她安全離開。
可,就當書函到了她手中的一剎,天地變了。
永遠不會忘記,那老愛傻乎乎地笑得很是溫暖的臉,在那一剎如何在面前瘋狂地扭曲,那種高高在上的魅態,還有那些為數眾多的妖教是如何地齊刷刷地跪拜於她。
他曾經還奢望著幸福的單純世界,就在那一刻徹底地毀了。
「非語決,我不會就這樣算了!」
他其實早就知道,那些糾葛不會那麼容易簡單地完了。
看著她負傷離開的狼狽身影,他才放任著自己虛弱地倒地。
雪地,明明是冰凍森寒的。
可是,他居然毫無感覺了。
他知道他身上多處中了毒,然而又如何呢?
沒有人會等他回去,沒有人……
腦海裡瞬間恍惚過淡淡的身影,隨即,又消散開去。
是了,或者會有一個人,那個——來自鬼醫谷的姑娘,花睨。
那名姑娘,似乎很單純,甚至未經情事,他不過是稍稍撩撥,簡單的幾句話,她看著他時,眼神就不再一樣了。
雖然說不上是鍾情,但那種迷惑就像是已經被他所蠱惑了心思。
那名姑娘啊……
很想大笑幾聲。
那名姑娘,太單純了,單純得他動了歪念頭想去染指,只要想到那名姑娘來自鬼醫谷,老是被他的小師弟掛在唇邊,一旦想起小師弟每每提起她時就不自覺地露出一副老幸福的表情來,妒忌就使得他很惱火。
所以他……
旋即又懊惱地否決心裡的彆扭想法。
他,並不是真的單純地想要破壞小師弟的好事。
其實,他真的對那名認識才不久的姑娘動了心,看著她為他靦腆卻佯怒的表情,那嬌紅的臉……他,情不自禁。
所以,他把母親唯一留給他的耳環給了她。
是信物。
也是他必然要回去尋她的決心。
但,還是算了吧……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0:20
第3章(2)
越發麻木的痛覺,還有越發遲緩的呼吸,他甚至已經開始感覺不到冷與暖的差別了。
是他快要死了吧?
為何腦海裡安靜得只能想起摟住她時的一幕又一幕?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上天的眷顧?
真希望,可以再見見她,見見……
花睨。
就當他想要放棄,閉上雙眼的時候,彷彿聽到了腳步的聲音,很輕很淺的聲音,彷彿屬於女子。
空氣裡的血腥與冰冷,就在那名女子停在他跟前不遠處時,被一種淡若似無的味道給凌亂了。
是什麼味道呢?
他只記得自己以最後一口氣站了起來,以劍阻嚇她的前進。
喜兒方走不久,如若這名姑娘讓負傷的喜兒碰上了,絕非好事。
雖然不清楚喜兒在百花教裡練就的是何種邪功,單看分別不過兩年就突飛猛進的功力,實在讓人浮想聯翩——並非沒有聽過百花教以人血修煉的傳言啊!正因為近月來百花教附近老發生少女失蹤的離奇事情,他才會受到武林同道的邀約,不顧師傅的反對,堅持參與殲滅百花教的行動。
但到底還是著了喜兒的道。
如今,算是全軍覆沒了吧?
他……
茫然地看著意外熟悉的高粱瓦頂。
他沒有死嗎?
才想動,就被渾身火辣辣的抽搐感所累,跌回鋪著軟被的床上。
這時,清幽的粥香蕩入鼻息間。
他吃力地轉過頭去,對上了那雙寫滿了意外的明眸。
「睨兒。」
原來,呼喚她的名字並不困難。
話音落罷,他的唇畔泛出了一抹莫名的滿足,因為身上的傷,又沉沉地睡去了,而花睨,僵硬地愣在原地,瞪著他彷彿想通了什麼而顯得格外輕鬆的睡顏,為著那一聲低啞的呼喚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本來,真的打算待他傷勢好些便把他撇下不管的。
然而此刻,心裡忽喜忽惱,甚不是滋味。
她覺得,自己彷彿是個瘋子,若非如此,心情何故會因他無心的一句呢喃大起大落?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也從來不曾被誰左右過心思,一向獨來獨往的她,第一次有了無法解答的疑惑。
然而叫她更疑惑的,居然有一個名字,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裡。
喜兒。
那一夜,當她趕到的時候,她根本沒能看到什麼驚心動魄的對決,她只看到,一抹鮮艷的紅在眼前掠去,而他,頹然倒地。
或許,那就是他口中的喜兒吧。
想到這裡,細細地端看著沉睡中的他,心裡居然百感交集,莫名的煩躁,卻又理不清個所以然來。
而這種奇怪的心情,伴隨著他日漸好轉的身體越發的植根心中。
他對於那天晚上發生過的事情隻字不提,也不曾主動去問她為何出現在那裡,彷彿那天夜裡並沒有召集他離開的煙火,他們根本不曾有過短暫的分離。
相處,是一種細水長流的平和融洽。
或者一切皆是表面,他或她都十分的清楚,也很有默契地不去捅破那薄薄的一層。
至於那一夜有過的承諾,也彷彿不曾有過。
他待她,謙謙有禮,越發的客氣。
她待他,親遠得宜,彷彿單純的醫者身份。
直到,某一天,當她端著早點走進屋子裡,看到他一身遠行的裝束。
「要走了嗎?」
輕輕地放下手中的食盤,望著窗外寧靜的雪景,樹上新綠的翠芽,花睨心裡不禁一陣恍惚,原來不經意間,已是春臨大地。
時間彷彿在指間飛閃。
因為住在這屋裡的大娘一直沒回來,她就一直忘記了這時間的流動。
又或者,奢望可以跟他一起在這裡生活下去的念頭悄然滋生,讓她選擇了去忘記——雖然,明明不該如此,對待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人,不應該有此類的想法。
聽到腳步聲停在身後,她的脖子不免僵硬了一下。
「你……睨兒,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她淺淺一愣。
「你的毒素未清,凡事不要強出頭。」
「就只有這些嗎?」
「就只有這些。」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除了以一名大夫的身份面對他還能如何。
因為心底裡莫名的緊張,手,不自覺地撥弄了一下發絮,在不經意的時候碰到了掛在耳垂上的冰涼。
驀然想起了什麼,她連忙抓住那冰涼的小飾物,輕巧地拿下來,遞還給他,「這是你的東西,還你。」
沒有抬頭去看他,所以,她沒有看到他眼裡霎時閃過的失望。
「我以為……」
啞聲開了個頭,但他沒有把話說下去,只是伸出手心來。
看著他布著大小傷疤的黝黑手心,她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再次遞前,把他當日所送的耳環輕輕地放在他的手心裡。
就當她要把手縮回,他卻飛快地合攏五指,把她的小手包入其中。
她觸電般地抬起頭來,剛好對上他那雙越發內斂的眼睛,心裡不禁顫抖了一下。
「我以為,我替這個耳環找到了適合的主人。」
她愣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睨兒……姑娘,這段日子謝謝你的一直照顧。他日……非語決必定感恩圖報。」
說罷,他放開了手,提了配劍便要離開。
「喂……」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那麼的顫抖,叫住他也並非本意,只是,他面帶錯愕地轉過來時,她深呼吸,當著他那總是銳利的目光硬著頭皮上前去,並且,伸出冰涼的手指,拉住了他背後的衣服。
他轉過來,而她尷尬得紅了臉,慌忙鬆掉手中的衫角,「你要去哪裡?我……」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她暗暗深呼吸,「我這次下山是為了尋找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你……你若是真要報恩的話……陪我一同去找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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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0:54
第4章(1)
花睨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用「恩情」這種渺茫的東西去留住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人。
不過,不管過程如何,她成功地把這個男人留住了。
但雖然留住,卻一再地懊悔當日的衝動。
看著那永遠在身前五步之遙的背影,只覺得背上的藥籮又重了些。
走不並肩,吃不同台,話不投機。
她懷疑他為什麼要留下。
恩情嗎?
誰真在乎那種縹緲抓不住的東西?
好多次,她忍不住追上去,打破了五步的距離,問清楚他為什麼既然如此不願意與她相處還要留下,想對他說如果是為了那些不值幾個錢的恩情承諾倒不如早點離去,可是,話打滾在喉頭,每每被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看著的時候,什麼念頭都棄她而去了。
非語決是個怪人。
真的很怪。
當日,明明是他挑逗她接近她給她承諾,但回過頭來卻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像那個曾經交到她手裡的耳環吧!還給他時,他分明說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去亂了她的心,可如今,他把耳環藏得老緊老緊的,隻字不提把耳環再送她的事,彷彿只有她為了那些子虛烏有坐立難安。
這種感覺很難受很難受。
想著,歎息著,突然一頭撞到硬實的胸膛,她連忙退開,看著不知因何停下來的他。
「前面有一條小村莊。」
她側頭,猜不透他的用意。
「再前進就是洛陽,你還是改裝一番比較妥當。」
看著他轉身再度前行,心裡不免一陣失望。
事隔三天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為了這個無聊的事情。
她低頭,看著自己一身並無不妥的打扮,衣服是在上一條村落裡買來的成衣,雖然跟她之前穿的從氣質上就有著天壤之別,可也總算是乾淨利落方便上路,她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方面做文章。
不過,還是尾隨著沉默的他去到了村落裡唯一的一家裁縫店。
但才走進去,先到的他已經指了指櫃面上的一套衣服。
她不疑有他地換上,卻意外地發現那衣服分明是書僮才穿的麻布衣。分不清是藍是白或是灰色的長衣外面是灰黑色的麻布長褂,用黑色的腰帶纏上後,衣服還是鬆垮垮的,害她不管怎麼看怎麼像個發育不全的小伙子。而且,如今這種裝扮無論如何不再適合佩戴珠釵頭飾。淺淺一歎,她把一頭秀髮放下,在堆放在角落裡的碎布裡頭隨便拿起一條墨綠色的小布條,隨便往腦後一綁,把一頭捲曲的長髮利落地束到腦後。
基本上,當花睨再次出現時,非語決徹底地愣住了。
讓她變裝,本意是為了讓跟在自己身邊的她不會遭到別人的評論,畢竟即使是在兒女情長的江湖,雲英未嫁的姑娘跟在男人的身邊總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所以即使多麼嬌縱的江湖女兒,基本都被禁足在各自的門派裡,如非必要斷然不會拋頭露臉。
自然,邪道的妖女們除外。
但,這些全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既然她此行是為了尋找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能不吸引旁人的目光才是最好的做法。
可顯然,事與願違。
看著眼前的她,嬌俏乾淨地出現在眼前,只覺得那種男女莫辨的稚氣只怕……
「這不是碎劍門的叛徒嗎?好大的膽,居然出現在我們倉海派的地盤!」
猛地一聲吆喝從後傳來,打斷了非語決的深思。
轉過頭去,望著不知道打哪來的小派小眼小人物,還有那已經高高亮起的兵器,他只是一陣疑惑。
碎劍門的叛徒?
他何時成了師門叛徒了?
這時,又見對方視線擦過他身側的花睨,一窒,突然叫道:「小兄弟莫怕,我乃倉海派大弟子,必定將你從這惡名昭天的惡賊手裡救出來!看招……」
果然,才想著她的裝扮必然會更加引人注意,隨便跑來一號路人甲都忍不住要為她出頭了,只怕到時候真進入了龍蛇混雜、大小幫派不下數十的洛陽,招惹來的麻煩會更多!
懊惱地想到這裡,看到迎面刀光一閃,他只是輕輕地閃身,手腕凌厲一翻,用手刀往那聒噪的人的脖子上只是輕輕一砍,那人便如同遭受什麼重創,嗚咽一聲倒了地。
從容地從腰帶間摸出了銅板,準確無誤地砸向櫃檯,就當那裁縫店的小老闆嚇得抱頭縮下去時,他伸手一拉,把花睨匆匆帶走。
路過無人的村屋,他又閃身而進,丟下碎銀,抄起人家隨意搭放在門邊的草織帽子便往頭上帶去。
一路施展輕功離開那小小的村落,他全程沉默著,只有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越發的緊窒。
很痛。
不過她沒有哼半聲。
入夜時分,終於在一間破廟裡停下。
他放開她後,便癱坐在角落裡,寂靜裡,他的喘息聲十分的明顯。
她,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自然知道他的疲憊是因為傷勢未癒卻過度虛耗真氣之故。回頭看看手邊的藥籮,她伸手取出藥草,來到他的面前。
不想才走近,他就反射地抬起眼來,手更是緊張地推出了劍刃。
兩人都是一窒。
對望裡,他別過臉去,徐徐地把手移開了腰間的兵器。
而她,沉默數秒,才把手裡的藥草遞到他的面前來。
他抬頭。
「試藥。」
她的話很簡短很乾脆,就像她此刻的表情一般,簡單得只有冷淡疏離。
而他,點了點頭。
於是,她把藥草放下,從指間退出銀針,開始在他的臉上施針。
不管多少次,仍然覺得他的忍耐度驚人。
她深知每一針扎入他的經脈時所帶來的痛楚,可他,連眉頭都不動一下,一雙眼,只是彷彿失神地直視前方。
有時候不禁會想,他對她到底是信任或是其他。
除了第一次對他說要試藥他曾露出過一剎那的遲疑,此後每一晚,她對他說出「試藥」這兩個字後,他就木偶一般地隨她舞擺,根本不在乎她所謂的試藥是什麼意圖,對他又會有什麼影響。
即使發現她所做的一切使他的臉上的傷疤越發的鮮紅明顯,他也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麼抱怨的話都沒有說。
明明他不該這樣的。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1:25
第4章(2)
曾經讓她知道他有多麼介意自己臉上痕跡的他,為何如今又表現得如此的漫不經心呢?
才這般想著,手猛地被抓住,她手裡的藥汁差點潑了出來。
「你的手……」
她眨了眨眼,循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到自己那深刻著五個印的手腕。
那是早前被他抓出來的痕跡。
再抬頭,正好對上他莫名銳利的眼,她心裡一驚,連忙抽回自己的手,把本來挽起的衣袖順下來,遮住那本不想讓他發現的痕跡。
他沒有再說話,任著她細細地往自己的臉上塗抹藥汁。
只是,他那銳利的眼,一直一直地糾纏在她的身上,無論如何也不離開,就像是要從她的身上看透什麼,分析什麼,害她緊張得手心汗濕。
只好尋找話題。
「你不問……我要你陪我去尋什麼嗎?」
其實,這也是她一直介意的事情,為什麼他可以什麼都不問,就一直這樣沒有目的地跟著她從這個小村逃跑到那個小城鎮,又從那個小城鎮來到這個小村莊?
要去往洛陽,都是她主動說起他才知道。
是他認為她的事情根本不重要,還是篤定了什麼?例如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自己先行離開把她丟下?
而就在她為著那沉默的一直不肯告訴她的答案感覺洩氣的時候,才要轉身收拾殘局準備弄點吃的,卻被他猛地拉住了。
意外的轉頭,卻看到他難得的笑容。
「《鬼醫小札》。」
他笑,笑得漫不經心,但被那樣的目光看著,她莫名地,感覺心裡亂了亂。
「鬼醫谷的兩名傳人為了繼承鬼醫的名號一同下山尋覓《鬼醫小札》,這事現在在江湖上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自然,不早前在茶樓裡,連說書先生也對這件事情瞭如指掌了,何況是有特殊情報的江湖派別?而對於他的篤定,她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才徐徐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不是。」
看過來的目光似乎頓了頓,意外於她的答案。
「《鬼醫小札》固然要找,但我要的卻是裡面的秘密。」
「寶藏?」
她沉吟,轉看著他,而他,也正好目不轉睛地看過來。
是否……
可以把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對他坦白?
「我要的是……」
心中的顧忌讓她的話頓了頓,就在這時,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淺淺的失望,似乎是因為她對他的有所保留。於是,莫名其妙地,她連不能說的話也都對他言明了:「我要的是……鬼……我師傅,鬼醫白愁親筆添錄的關於『七色羅剎』的秘密以及……」
當著他越發意外的眼神,她徐徐地說出了無論如何也不該說出的話:「尋得《飛花密錄》的線索。」
說罷,她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反應。
相信只要身在武林這個大染缸,沒有誰會對「七色羅剎」甚至是《飛花密錄》感覺陌生。
被譽為「天下第一奇毒」的「七色羅剎」以及傳言中使得輝煌一時的情報世家花語門一夜滅門的《飛花密錄》,不管是哪一個的背後,都隱藏著足以顛覆現在這個武林局勢的巨大秘密。
於是,對於正派或邪教,不論是「七色羅剎」或是《飛花密錄》,都是禁忌的字眼。
可是,他站了起來,當著她錯愕的目光,徐徐地往外走去。
「你去哪裡?」
她慌亂著站了起來,他的反應完全不在她的料想之中。
「餓了,捕獵。」
簡單的一句話,他的身影已經沒入了靜得窒息的夜色之中。
而她,傻愣在原地,為著他總是讓人捉摸不定的反應黯然失神著,為什麼自從那一夜他重傷昏迷被她再次救回以後,他的態度總是如此的難以捉摸?是因為她到達以前發生了什麼使他心境變化的事嗎?
跟一個搖擺不定無法捉摸的人相處是件苦差事,可縱然如此,依然還是不願意不告而別。
這種心情,或許就是捨不得?
「啪」的一聲輕響,是踩到了乾草的聲音。
她猛地回過神去,看著不知道為何又去而復返的他,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至於他,定睛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去,邊走邊說:「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一同來吧。」
走了幾步,察覺她沒有跟上,他只好回過頭來,發現她正錯愕地看過來,於是挑了挑眉,「到底來不來?」
夜色朦朧,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
他臉上那種顧左右而言他的神情,是否代表了什麼特別的含義?
「你……」
就當他不耐煩地想要轉身離開時,卻見她遲疑地開口:「你……是在擔心我嗎?」
猛地反應過來,他高深莫測地又挑了一下眉,直接轉身離開。她見了,只好連忙跟過去,可是,他卻越走越快。
天黑路歪,山野荒地,重重樹陰,還伴著不知打哪傳來的狼嘯之聲,她心裡一驚,小碎步變成小跑步,猛地緊緊拽住了他的手臂。
可是,當視線不經意地接觸到他的時候,她臉一紅,連忙放開,卻……
而他更快地,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沒有半句話,他就那樣牽著她的手走在幽暗的棧道之上,而她,片刻的失神後,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卻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殊不知道,笑容也是可以傳染的。
走在前面的他,暗暗留意著她的反應,唇上也悄悄地泛起了溫柔的弧度。
只可惜,難得的窩心與溫馨,越想留住越是留不住。
幽暗的棧道上,火影一動,突然從林間躥出了數人,來者服飾有點眼熟,眼熟得有點像是那號自稱倉海派的人的身上所穿!
那些人,凶神惡剎,雙目暴瞪盡充滿了紅絲。
「非語決,你這個碎劍門的叛徒!殺我倉海派的大師兄,今天,我們就要你以命抵命,以祭我大師兄在天之靈!」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1:59
第5章(1)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
濃厚的雲,把天空的一切藏得緊緊的,而大地之上,山野之間,神情激動狂怒的臉,在火光下魅影幢幢,讓人不禁為那種壓倒性的憤怒所畏縮。
感覺手中的小手震了震,非語決沒有說什麼,只是突然收緊了手,把身後的花睨扯到了背後去。
縱然沒有半句的撫慰,可這樣無言的保護卻彷彿勝於一切。
涉世未深,雖然為眼前的場面感到害怕,但一旦靠在他的背後,聞著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卻覺得即使天要踏下來,也無所謂了。
「非語決,現在就要你為我們的大師兄下跪求贖!」
齊刷刷亮出的劍,無不堅定地指過來。
面對面前的一切,他沉著一張臉,「我沒有殺人。」
白天遇到那個自稱倉海派大師兄的男人時,明明只是把他給擊昏了,手刀劈下去,頂多就脖子痛個兩三天就沒事了,如何會說他殺了人?
「還狡辯!」
「別跟他說那麼多了,誰擒住了他誰就是下一任的掌門繼承人!」
非語決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就說,這些人不管怎麼看都不是忠肝義膽之輩,如今糾結起來討公道,果然還是有著最根本的利益打算。
自然,解決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只是,以一敵眾,又不能出殺著去傷人,他的身上也多少負了一點傷就是了。不過自從下山以來,他早就習慣了這種兵器不長眼的生活了。
「你身上的傷好不容易才癒合的!」
讓他適應不良的,只有她的關心與嘮叨。
潸潸的溪流邊,她二話不說就把他按在樹下,親自給他清理傷口。
他定眼看著她,試圖在幽暗中看清楚她的表情,但徒勞的是眼前只有模糊的漆黑一片,倒是她,摸著黑,卻彷彿可以看清楚一切似的,一雙小手,絞著打濕的手帕,準確無誤地為他清理傷口。
這個時候,其實他該去細細地分析當前的形勢,例如為何白天的時候那個倉海派的大師兄會說他是碎劍門的叛徒,那個人的死為何又賴到了他的頭上?然而,他此刻最想知道卻是她的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
「有火折子嗎?」
正為他清理的手頓了頓,她狐疑地抬起了眼來,在漆黑中看著他越發顯得深思的臉。
她的夜視能力極好,他的表情根本逃不過她的雙眼。
所以,他此刻的表情,讓她疑惑,「要火折子做什麼?」
邊說邊用力地撕了身上本來就過長的衣擺,故意用力地綁住他身上的傷口。那邊,一聲低得幾步可聞的呻吟,讓她滿意地挑了挑眉。
「知道痛就別逞強,打不過就該跑。」
他身上的刀疤可不少,之前為他治療的時候看到那縱橫交錯的痕跡就已經讓她眉心打了好幾個結了,如今再添新傷完全是因為他對別人的手下留情,簡直就是自找的!想到這裡她就有氣——雖然,她並不贊成以暴制暴,但起碼,要權充好人,他也該先做到全身而退才是!
猛地,臉被他伸手捧住,她一下子僵硬在那裡。
只感到,他那粗粗的指頭,正細細地描繪著她的臉,從臉頰到唇,又到眼角眉梢,不知道是想幹啥!
而他的一雙眼睛,彷彿能夠看到她一般地,聚精會神地半瞇著。
「干、幹什麼?」
「我看不到你的表情。」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居然令她雙頰一紅。
「你的臉好熱。」
她一聽,連忙往後退開,可是他卻像是已經料及她的下一步,手一緊,死死地捧住了她的臉,害她只能狼狽地跌跪在他的跟前,頭皮發麻地任著他的一雙手繼續在她的臉上游移著。
心情的緊張,竟然使得手心冒汗。
她不知道這些都代表了什麼,她只知道她的心臟快要跳出喉嚨了!
偏偏,他還是那樣的莫名其妙,以那種緩慢得令她快要崩潰的速度,用那十個粗粗的指頭,不住地撫觸著她已經燙得不能再燙的臉。
「非、非語決,你……」
猛地,被他拉入了懷裡。
她驚得不敢喘氣,空白的腦海裡,只能意識到他的雙臂多麼的有力,彷彿要把她揉進他的體內一般。
這人,又想做什麼?
分明已經刻意地疏遠了她,分明已經擺出一副承諾作廢的態度,現在卻……
才慌亂著,又猛地被他拉開了去,她莫名其妙地瞪著他的莫名其妙,腦子心裡都是糨糊一團,完全無法思考。
而就在這時,他從懷裡掏出了什麼,拉了她的手,放進她的手心裡。
冰涼的觸感,讓她意外地愣了愣。
是那個耳環!
他曾經送給她的那個耳環!
可……
「非語決,你到底……」
他的雙手,再一次撫上她的臉,害她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而他的表情,意外認真地看過來,雖然她很清楚他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表情的,可還是被那樣專注的神情給懾住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想要對他說什麼。
「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是我的手指描繪出來了。」
聽著他那比往日顯得低啞的聲線,她的心臟幾乎險些跳出了喉嚨。
「你現在,很緊張。」
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她咬唇,本想忍住心中的慌亂,可他的指頭卻像是長了眼睛般直摸了過來,細細地,揉著她那飽滿的唇珠,燙得她的唇彷彿要著火似的。
手,忍不住拽緊了五指。
耳環明明是冰涼的,可不知道為何此刻卻格外的燙手,害她的心跳免不得又快了幾拍。
實在不願意被他影響至此,她指間一晃,銀針直往他的手背扎去,並趁著他吃痛遲疑之際,連忙抽身。
退開一步,兩步,三步……
直到腳跟一時撲空,她狼狽地跌坐在淺淺的溪水間,弄了一身的狼狽。
「睨兒!」
幽暗裡,只見他慌亂地站起來尋她。
她傻傻地看著他那緊張的表情,本來過快的心跳這時終於徐徐地正常了下來。
「我沒事。」
她輕輕地說著,傻坐在溪水間,而他聽了她那安然無恙的聲音後,整個人彷彿放鬆了下來。
好奇怪……
「非語決,你為什麼……」
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問不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那麼想要知道他的想法,卻又不敢直接問他,覺得如果錯失了機會就可能再沒有機會去知道答案,卻又偏偏還是害怕聽到答案。
她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拖泥帶水的呢?
「為什麼什麼?」
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她深深地凝視著越發走近的他。
「耳環……耳環為什麼給我?」
見他頓住,她連忙補充:「你不是打算贈予旁人嗎?」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循著她的聲音來到了她的跟前,半跪下來,伸出了手。
猶豫了一下,她把手遞過去。
他那粗粗的手指合攏,就當使力把她拉上來的同時,用一種在她聽來格外動聽的聲音說道:「我以為我說過,我為這個耳環找到了主人,那個人就是你。」
是巧合還是老天在耍她?
就當聽到他的這番話,她的小臉忍不住又再紅透時,天上密雲恰好散去,露出了皎潔的明月。
月下華光雖然並不明亮,可是她卻分明見到他眼中抹過了什麼,繼而,他的唇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叫她心動的微笑來。
他的目光,越發的緊膩。
彷彿回到了給出承諾的那一夜。
而她,傻傻地注視著這樣的他,彷彿被他的目光吸住了靈魂,無法動彈,只能繼續傻傻地看著他俯下身來。
彎彎的新月,倒影在潸潸的溪流上。
一陣風吹來,在溪面泛起了粼粼波光,模糊了形狀美好的新月,也模糊了水中那越發貼近的臉。
待風止住,溪面上的倒影,只看到在月下緊緊相偎的兩人。
他,把下巴枕在她那捲曲的香發間,臉上本是緊繃的線條剎是柔軟。
她呢,耳朵貼近著他的心房,細細地凝聽著那有力渾厚的心跳。
其實,她本想問,這些日子以來他為什麼表現得如此冷淡,可她的手心裡安然躺著他贈予的耳環,似乎一切的疑問都不再重要。
而且,唇上暖暖的,依然沾著他的味道呢!
很想很想,就這樣一直地待在他的懷抱裡。
她從不知道,擁抱可以如此的美好舒服。
他的硬朗,她的柔軟,為何會如此的契合呢?
這一剎,突然覺得之前的自己好傻,與他相處的珍貴時間裡,居然為了莫名其妙的疑惑以及那個或者根本不重要的「喜兒」蹉跎了時間……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2:33
第5章(2)
「好一個郎情妾意啊,非語決非師兄!」
猛地,一個聲音響起。
她才疑惑著,本來摟住她的臂彎突然一僵,竟然在這個時候鬆開。
踉蹌了一步,抬起眼簾,發現他滿臉的僵硬瞪著她的身後,雙目中儘是震驚。她心裡一驚,轉過身去,只見漆黑的夜裡,一抹鮮艷的紅影盛放於月下。
妝容魅惑,五官突出,即使是負了傷,芳唇綻血,左臂以極不自然的方式垂於身側,這突然出現的紅衣女子,依然在這樣的夜裡給人一種難以磨滅的印象——或許,讓花睨把她此刻的容顏深深記憶的,是那雙分明帶著怨懟的眼眸。
還有……
非語決不自然的反應。
雖然,此刻的非語決依然站在她的身邊,就在咫尺,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那雙刻意冷淡的眼眸,僵硬的身軀,她感覺到的只有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非師兄,你可真是艷福不淺。」
那名紅衣女子,看上去縱然虛弱,但邊說邊瞪過來。她不禁在那樣的凌厲注視下後退了一步,而幾乎是同時,身邊的他上前一步,本來讓她依偎的胸膛霎時成空。
「紅姬。」
不知名的風悄然而起,天上濃雲隨風拂走,讓那難得露臉的月牙忽隱忽現,而交替的華光暗影,掠過他的臉,交錯出難以辨認的陰霾。
至於那冷淡卻隱約著在意的語調,實在讓人難以接受——不管是她,或是那名被喚作紅姬的女子。
「非師兄,在你害得自己的師妹慘遭人暗算身受重傷的時候,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邊跟別的姑娘談情……」
頓了頓,那名名喚紅姬的女子突然摀住唇,像是在極力隱忍著喉嚨翻滾的甜意——好倔強的女子,分明身受重傷,還一直驕傲地挺直腰幹,可眼神中的柔弱又是如此鮮明地惹人憐惜……花睨如此感歎著,也相信冷著一張臉的非語決有著類似的感覺。所以,他才會在那名女子——在紅姬身子一軟,昏厥之前趕了過去,緊緊地摟住了那軟弱無力的身子吧?
銀華之下,因為非語決高速前去,衣擺翻起的草碎雜根伴在迴旋的兩人之間,又悄然地飄落。
月下,他們彼此凝視。
這樣的畫面,是該如何形容?
而,到底要多麼的專注在一個人的身上,才能像非語決這般提前做出反應?
花睨不知道。
她只知道,非語決似乎真的很在意這個紅姬。
至於她,則是相反。
無來由地,第一次沒有因由地討厭一個陌生的人。
清理傷口,包紮,熬藥,餵藥,拭汗……
花睨納悶地瞪著那張彷彿永遠不會醒過來的臉,惱恨著自己無端成了照顧別人的小廝。
好吧,她承認是自己心軟。
人家非語決非大爺連懇求的話都沒有,只是突然回望了她一眼,她就沒有骨氣地自動請纓,甚至保證在十天半月內還人家一個完好無缺活蹦亂跳的紅姬。
她這是在幹什麼啊?
事情發展到這裡,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是著了魔,還是被人下了蠱?
她哪來的撐船肚量,幫著自己在意的人去照顧自己介意的人?
邊想邊把剛熬好的藥倒進大碗裡。
「姑娘,又熬藥了?」
因為紅姬受傷不便遠行,目前他們正借住在距離洛陽不遠的山林裡的一間簡陋的小屋院裡。屋主是一對年老的夫婦,以祖產維生,身上似乎隱藏著什麼故事。
「嗯。」
看著那對年老的夫婦手上挽著食盒,便知道兩人又要前去後山的無名青墳祭拜。
「姑娘,上天會保佑你家嫂子的。」
似乎,他們一直誤會了她、非語決以及紅姬的關係,不過,實在也沒有跟他們解釋的必要。
面對那兩張無害又親切的臉,她只是無力地笑了笑,目送了他們,她端了藥便走進屋裡。
放下簾子,轉身,眼前,非語決正沉默地坐在床沿,安靜地注視著依然昏睡不醒的紅姬。那種失神或專注,即使是在她的眼裡,又何嘗不是一種深情?
也難怪那對老人家會誤會。
又或者,分明不是誤會吧?
自從那個紅姬出現,他就像是完全把她給遺忘了去。
即使在難得獨處,為他治理臉上印記的時候,他依然是那副心不在焉。
略略失神地注視著他那彷彿對一切毫無所覺的臉,她輕輕地收拾了擺開的工具,走到了曬滿了菜乾的小天井。
空氣裡飄蕩著菜乾的濃香。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這才轉身走進借給紅姬休養的屋子。
其實都五六天了,按照用藥估算,依著紅姬所受的傷,高燒也退了,應該這兩天就會醒來,不過,真的看到紅姬坐在床上,並且以一種莫名的打量目光看過來時,她還是愣了愣,感到有點意外。
默默地走過去,本欲為紅姬把脈,不料紅姬卻反擒住她的氣門,害她一個踉蹌跌跪在床前,膝蓋撞上冰冷堅硬的石床,疼痛害她幾乎低呼了出來,但還好,忍了過去。
其實痛了會叫痛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反應,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在這個紅姬的面前示弱。
而或許,是因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非語決很快就出現了。
發現紅姬醒來,他像是一陣欣喜,但很快又壓抑了下去。
她默默地看著,感覺本來要挾著她的手悄然鬆開,於是站直身子,飛快地與紅姬對望了一眼。
紅姬的眼裡,是深不可測的計算。
她微微一驚。
而就像是應了她心裡不好的預感,紅姬突然痛苦地摀住自己的胸口,急喘著氣,一副很難過的表情。
「你怎麼了?」
非語決果然一個箭步上前。
不經意地,撞開了就站在紅姬身邊的她,並焦急地扶住了紅姬那看起來格外瘦弱的肩膀。
眉啊眼的,儘是騙不了人的緊張。
他到底在窮緊張什麼?
正值失神,卻聽他飛快地轉過來喝道:「睨兒,你發什麼呆,快過來診斷!」
不禁僵住,她瞪著他。
可他像是完全沒有發覺,大手一伸,直把她扯到了床沿,讓她坐到了他本來坐著的位置,自己則往床上一擠,彷彿完全契合般地扶住了紅姬,讓紅姬的頭枕在他的胸膛裡。
「睨兒!」
他的緊張,使得她的心裡涼了又涼。
伸出去把脈的手,冰涼的指頭按到了紅姬的脈動之處,然而,她的眉心卻皺了皺。
這時,紅姬那表現得格外虛弱的唇畔,漾起了狡猾的弧度,可卻又飛快地壓下,快得她幾乎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猛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非語決一見,慌忙去抹。
「怎麼吐血了?是惡化了嗎?她到底怎麼了?好不容易醒過來,為什麼又這麼痛苦?你不是說只是單純的劍傷和內傷嗎?」
真需要這麼緊張嗎?
壓下心中莫名的感覺,她淡淡地開口:「沒事,只是有點氣息不順罷了,我這就去採藥。」
說罷,丟下他和紅姬孤男寡女地獨處,她獨自冒著夜裡的霧氣,走進了漆黑的山林之中。
霧氣帶著濃濃的濕意,可林間的空氣卻澄清分明。
但也,突顯心跳的凌亂。
抬頭望著冷清的銀月,璀璨的星星正俏皮地眨著眼兒,居然感覺那樣的亮光刺眼。
其實,大半夜的,在這漆黑的環境裡根本不適合採藥。何況,剛剛把脈便知,紅姬的痛苦不過佯裝,估計是想要驅趕她離開的手段吧?
然而叫她離開的,卻是非語決的態度。
他的緊張擺明了他只需要身為醫師的她。
想到這裡,心裡又是一陣苦澀。
不知道為什麼,打從遇到這個男人以後,她的快樂她的自在似乎都遺失了。就連她的世界,也變得不再單純。
起碼,以前她不會詛咒別人永遠昏迷,期待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個人的存在。
可那個人存在,並且巨大地存在於她和她所在意的人中間,而偏偏,在那個人危難之時,她還得盡心盡力地去看顧,甚至介意稍有怠慢就會換來她所在意的人的氣惱目光。
越想心裡越是難過。
模糊的視線裡,手下的藥草,無論如何用鐮刀去割,就是無法割取。
暗暗咬了咬唇,她棄了鐮刀,徒手去拔。
藥草的梗帶刺,而盲力在拉拔的時候使得雙手又熱又痛,可是這樣的灼熱和痛,卻使得她凌亂的心情稍稍地緩和了過來。
是那種自己彷彿已經不再存在的感覺,因痛變得單薄了。
「啪」的一聲,藥草被連根拔起。
原來根部之處纏繞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硬石,怪不得方才無論如何也割不斷。
狼狽地跌坐在帶著淺淺濕意的草地上,回頭,望著靜得讓人心痛的來時之路,這麼晚了,她獨自一人,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女子,在這盛傳偶有流氓流竄的山野之地裡採藥,居然沒有人會想到她的處境是危險的。
驀然憶起就在幾天以前,同樣的深夜裡,某人因為擔心她而特地折返又不好意思的一幕,現在記起,倒像是春夢一場。想到這裡,眼眶越發的乾澀。掏出一直深藏懷裡的方帕,小心翼翼地攤開,凝視著安躺著的耳環,在這一刻,只覺得一切的在乎都變得可笑。
哭不出來的感覺,她總算知道了。
可是,縱然知道了,還是想要待在他的身邊,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3:17
第6章(1)
燈殘如豆。
端著藥走進屋裡的時候,看到的還是紅姬頭枕在他的胸膛上,一副小鳥伊人好不嬌弱惹人憐惜的姿態。
他轉過頭來,似乎是因為察覺到她的進入。
非語決的反應向來敏銳,她是知道的。
所以,在他默然的注視下,她低著頭,彷彿單純的送藥小廝一般,把藥遞到他的手裡便轉身離開。
走出天井的一剎,為空氣中的冷冽輕輕地縮了縮。
滅了熬藥的柴火,她直接走到非語決暫住的小屋子。
小屋子原是柴房,氣味刺鼻。
本來,這對年老的夫婦的屋子房間就不多,所以只能騰出一個房間給他們,而為了方便她照顧受傷昏迷的紅姬,她一直是睡在紅姬的房裡的。而非語決呢,則是草草收拾了柴房,將就著睡在幾塊簡陋的床板之上。
她輕輕地躺下,躺在他已經睡了好幾個晚上的簡陋床板上,鼻息間彷彿聞到了屬於他的獨有氣味。
想到離開紅姬屋子的時候看到的一幕,心裡不禁又是一陣煩躁。
身體是疲憊不堪的,然而眼睛卻乾澀得無法合上。
終於還是決定到天井去透透氣。
但怎麼也沒想到走出去的時候,恰好碰到非語決端著空藥碗走出來。
看到她從他所居住的屋子裡走出來,他似乎愕然了一下。
「藥碗給我就好。」
她走過去,淡淡地說著,伸出手去,才拈及藥碗的邊沿,卻被他用另一隻手抓住了手腕。心裡難免還是為他的碰觸淺淺地一亂,但她目光略一沉澱,恢復了自若,抽回手,拿了藥碗便想離開。
「你的手心怎麼了?」
她腳步稍稍一亂,回頭,淡然一笑,「沒事。」
「你有事。」
看著他走近,她在那依然銳利的目光裡別開了臉。
「是的,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說出這句話,不僅自己愣了愣,也看到他意外地愣了愣。
低下頭,察覺他的黑靴停在跟前,她悄然深呼吸,抬頭,「那位姑娘已無大礙,我想……應該也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了,所以……」他的目光似乎沉了沉,不知因何故帶著點凶巴巴的味道。她暗罵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花心思揣測他的心意,繼續未完的話,「我想,我該跟你告辭了。」
就在她話音落罷,沉默蔓延開來。
被他越發沉默的目光看著,她的心跳不爭氣地加速了起來,「我……我的意思是說,既然你師妹身體不好,你還是留下來照顧她吧,至於我……我本來就是一個人……」
她不知道自己幹嗎要多費唇舌去解釋自己的離開,以前,也從來沒有過誰要求她解釋什麼的經驗。
等了又等,還是沒等到他開口表示什麼,雖然已經是意料之中,但心底依然難免失望。
她就知道,他又把給她的承諾拋到了九霄雲外!
看著他那面無表情的臉,她的眼眶在這個時候熱了熱,嚇得她連忙轉過身去,可就在她轉過身去的一剎,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被拉住的地方,很熱。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又拉住了她,她只是直覺地要甩開他的手。
可是,他的手越發的收緊,拉扯間,藥碗錯手落在地上,應聲碎了一地,而她只覺得腰身突然一緊,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待她回過神來,居然已經被他帶到了天井邊的老樹之上,並且還教他以曖昧的方式抱著,極不合時宜地,坐在他的腿上!
心裡一驚,她連忙用手推拒他的接近,可是這一推,樹梢晃動了一下,她嚇得僵硬在他的懷裡。
眼前,是他帶著懊惱的眼睛。
「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他的質問,使得她的心瞬間涼透。
「我、我要下去。」
她從不知道她的聲音可以如此的委屈。
是的,她覺得自己很委屈!
心情像是脫了韁繩的野馬,老是跟著他的意念去轉,他靠近她就緊張,他疏遠她就難過,好像什麼都是他說了算。
「說清楚再下去。」
他看著她那雙彷彿隨時掉出眼淚來的眼睛,心裡微微詫異著,但更多的還是懊惱,「為什麼突然要告別,不是說好了我陪你去找你要的東西嗎?」
「你忙。」
她咬唇,他的質問讓她覺得自己越發的委屈,雙眼更是微微地發紅著。
「我哪裡忙?我……」
不知為何,他突然頓了頓,只是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她,久久地不說話。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她心裡終於一急,用雙手摀住他的眼,拒絕再被他的視線左右心跳的頻率。
可是,雖然摀住了他的眼,心跳的速度依然為他所左右著,她既惱又急,腰身突然又是一緊,感覺被他用力地一推,失去平衡的剎那,她嚇得改用雙手圈住他的脖子,不料因為跳躍而不經意對上他的視線後,卻淪陷在他彷彿想要燃燒什麼的目光之中。
看著他的臉貼近。
她本該躲開的,卻傻傻地任由他輕啃細啄,而他的目光,始終與她的在半空中交融著,彷彿如膠似漆的濃稠。
然後,濕濡的什麼試探地敲開了她細緻的牙齒。
因為無法思考,她軟弱地放行,而那濕濡的什麼,彷彿得到了鼓勵,開始在她的小嘴裡放肆——陌生的糾纏,使得她的心裡微微一震,腦海裡儘是一片空白,只有他的目光,那突然變得性感溫柔的眼神,始終深刻地浮現在眼前,烙印在心田。
直到被放開,被摟在他的懷裡,耳貼緊了他的心房,聽著那不知因何加快的有力心跳,依然久久地無法回神。
只有那句彷彿天籟般的話語透過耳膜,在心裡萌芽,「糊塗的小笨蛋,你難道忘記她喚我什麼了嗎?」
是的,紅姬喚他「非師兄」。
而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不是解釋也不是挽留,只是一句取笑她的揶揄,她,又為他留下來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3:56
第6章(2)
情人的私語,溫柔的呢喃還有那深深的吻,這一切都成為了蠱惑她、迷亂她的毒藥。
明明感覺這個男人很危險,心裡抗拒卻又無法拒絕他的接近他偶爾給予的纏綿,只消目光的接觸,心跳也被左右,臉頰也不受控制地發燙。
嚴格來說,他不是美男子。
尤其他那張臉,在她的治療下,那些傷痕越發的鮮紅,其實算是嚇人的了。而為了掩飾這些傷痕,他老是披頭散髮,不修邊幅。
說實在,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身上的哪一部分所吸引。
但無論想得再多再細,結論只有一個,她為他所吸引,完全沒有緣由。
而彷彿是察覺到她心裡的不安,夜裡,餵了藥,待紅姬入睡後,他便會專心地陪在她的身邊,偶然會說些什麼江湖見識,師門趣事,又或許只是安靜地陪著她數星星。
他許諾,待紅姬可以下床行走,他們便出發去尋她所要的,再不耽擱。
未知的每一步,在他的唇下被規劃得讓人無法不去憧憬,她喜歡偎依在他的懷裡,聽著他低沉的嗓音,感受著微風中帶來的淡淡花香。
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
「真是天真。」
思緒,為紅姬那忍俊不禁的聲音說打斷。
她沉默著,把藥端到紅姬的面前,紅姬半躺在床上,女王似的邊喝著藥邊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目光睨視過來。
碎劍門居然有這種門人,說實在,花睨感到有點失望。
只覺得江湖傳聞,實在把碎劍門形容得過於崇高。
「要不要打賭?」
她愣住,看著紅姬越發笑得嫵媚的臉。
「如果發生什麼事情,不被他信任的人就馬上離開。」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我和他可不是單純的師兄妹。」
紅姬的話讓她淺淺地一愣。
但還未反應過來,就見紅姬手一舉,猛地把手中的藥碗丟到地上去。
「啪啷」一響,藥碗落地開花,而在天井幫著那對年老的夫婦劈柴的非語決猛地衝進來。
「好痛!」
痛苦的呻吟響起。
她轉過頭來,意外地瞪著在床上抱著小腹,突然抽搐著蜷縮成一團的紅姬。
耳邊一陣風動,回過神來,只見非語決已經緊張地摟住了紅姬。
「你怎麼了?」
「有毒……」
驀然抬起的臉,蒼白著,並且滿滿是汗,而嬌艷的唇,隨著話語滾出喉嚨,一滴觸目驚心的黑色液體,徐徐地順著嘴角滑下來。
而那抖得不能再抖的指頭,堅定無比地指了過來,「師兄……她……」
猛地,他轉過頭來。
那眼神,先是驚疑,隨後一冷,沒有說話,卻緊緊地,一直一直地看著她,銳利得讓人無法喘氣。
花睨頓感頭暈目眩。
耳邊嗡嗡作響著,視野裡,一切都隨著急劇的心跳頻率在跳動。
他……雖然沒有質問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可是,他的目光卻好比利刃,殘忍地直逼她的喉嚨。
這時,紅姬那顫抖的手緊緊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頭,枕到了專屬她的位置。
而他,當著她的面回過頭去,緊張地上下察看紅姬的狀況。
「噗!」
鮮血,猛地從紅姬口中噴出,濕了他一身,而紅姬身體一軟,癱倒在他的懷裡。
他一震。
先是失神,猛地,緊緊地捏住了紅姬的肩膀,眼眶微微紅了,失聲叫道:「喜兒!喜兒,你怎麼了?喜兒……」
喜兒!
花睨踉蹌地退後了一步,腳跟踩在藥碗的碎片上,一滑,跌坐在地上。
眼前,他依然緊張地搖動著紅姬彷彿已經失去知覺的身子,聲音忽然變得好遙遠好遙遠,只有手心,莫名地刺痛著。
遲鈍地抬起手心,遲鈍地看著砸進肉裡的藥碗碎片,更是遲鈍得無法辨清疼痛的感覺,是來自手心還是心裡?只知道那痛,抽搐著抽搐著。
「喜兒?」
突然,聽到他驚喜的輕叫。
她回過神來,看著床上的紅姬徐徐地從他的懷裡抬起了頭,看過來的目光,帶著逸滿的深深笑意。
「你輸了。」
是的,她輸了。
她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來,只是深深地看了非語決一眼,把他臉上的錯愕用力再用力地記住。
這個時候,她已經想不起來那些甜蜜或心動,甚至認識他後就一直只增不減的苦澀與挫敗。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什麼表情,到底是狼狽還是堅強或是冷漠?
她只記得,當把一直珍藏得好好的耳環當著非語決的目光輕輕地放在桌上時,他似乎開口說了什麼。
但到底是什麼呢?
喚她睨兒?或是再次指責她誤會了什麼?
她記不起來了。
她只知道,她離開的時候他一直沒有追過來,所以,那條路很長很遠,分外的難走,而所有的景色,皆是模糊一片。
通往洛陽的路,原來好遠好漫長……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4:30
第7章(1)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依稀記得童年時念過的詩中就有這麼兩句,卻早已經遺忘到底是誰的詩。
憶何故,昨日何人故?
歌姬的一曲動聽,雖然不合時宜卻繞樑三日,也使得狼狽的回憶排山倒海般地回顧眼前,不禁感歎起深牆厚院,落櫻繽紛,磬音不斷,舞藝流光,燈酬交錯,奢華如夢。
洛陽,不愧是個繁華的古城,因四季不斷的牡丹盛宴廣聚於此的皇宮貴胄、達官貴人們多不勝數,而花睨,悄悄地離開了熱鬧的牡丹夜宴,退到了偏僻的一隅。
望著滿塘的青蓮,巧手輕拈,拉近含苞的花蕾一朵,細細聞著那淡淡的幽清,舉目,月已高掛,縱然圓滿卻顯冷清,尤其是在這熱鬧的背景襯托之下。
不禁失神,下意識地觸摸著右耳上的那個曾經戴過什麼的小小耳洞,連有人走近了也沒有發現,直到一件披風輕輕地落到她的肩上。
心裡一窒,她飛快地轉過身去,身上的披風刷地落在她的腳邊,而眼前,是一名身穿高貴華服的公子,雖然臉色略顯蒼白但儀表清俊,對於她的反應略顯詫異,但才眨眼,眼裡面已經儘是暖暖的笑意。
「睨兒。」
就連聲音,也溫柔得彷彿可以滴出水來。
眼前的人,並非旁人,正是曾被巫師預言活不過雙十,從小體弱多病,被當今皇帝寵愛有嘉的胞弟,六王爺歲。
意外於歲的落單,花睨悄然留意著暗角,不知道那一直以命保護歲的四名護衛如今藏身何處。
「這山裡入夜淒寒,睨兒你可要小心身體。」
說罷,便彎身把地上的暖色披風撈起,輕輕地拍打了一下塵埃,再次遞到她的面前來。
花睨沒有多說什麼,接過了披風,卻是直接往歲的身上裹去。
「睨兒,你……」
「六王爺身子要緊,大病初癒,可不能再惹風寒了。」
不知道是覺得她的話可聽或是分了心,歲沒有拒絕,任著她為他繫好披風的帶子,輕輕地整理。
「睨兒,你瞧,我欠你的是越來越多了。」
偶然地,沒有半點王親架子,溫文儒雅的歲會說些埋怨孩子氣的話,一如現在,或者他的親切也是很挑對象的,例如眼前的花睨——畢竟,不管是誰,處於對自己的以後看不到希望而絕望的境地時,突然有人伸出手來願意拉你一把,對於這個助你的人,心底裡多少還是會有種特別的滋味,尤其,當對象是一名長相清雅,品行不俗的年輕姑娘。
如果要挑剔,那麼只能挑剔她沒有顯赫的家族,光耀的血統。
可作為一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他一不圖名聲二不圖權勢地位,並不需要那些華而不實的身份背景來助他獲得什麼,以往是因為拖著一身趕不走治不完的病,所以無心拖累無辜的女子,也就沒有成家的打算,但如今老天安排眼前的她出現並給了他新生,讓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規劃與藍圖,自然,也合該為自己挑選王妃共享他的一切。
至於人選,最適合不過的,無疑就是眼前的她了。
「成親以後,我會好好地補償你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輕輕地握住了她那雙忙碌的小手,而她,安靜地聽著,任著他以拇指輕輕地摩挲她的手心。
看著她乖順恬靜的臉,他越發覺得自己不顧皇帝哥哥的反對,堅持娶花睨為妻是這一輩子最明智的決定。然而也正因為這樣,他不得不在兩人共諧白首以前忍受皇帝哥哥那名美其名曰為「考驗品德操行」的分離安排,「睨兒,你就要遠赴邊境送御寒之物給鎮守邊疆的士兵們,為了我身涉險地,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太后的建議很好,皇上所派給你的十名御林軍讓人難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託洛陽的督軍,給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讓我放心。」
她默默地聽著,不贊成也不反對。
其實不管明天等著她的是什麼都不重要,就算回來以後就要嫁予他從此折翼高牆深鎖重院之中也無所謂,她要的,從一開始就是……
這時,一直跟隨歲的小太監匆匆而來,附耳細細地說了幾句,歲點了點頭,把小太監打發了去,才又笑著牽起她的手,「睨兒,小路子這就去把那名高手帶過來,雖然那名高手性情有點古怪,不過絕對是可以信任的人。」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可以信任的人。
但眼前的歲,從小就在溫室裡呵護著,終日被藥與無數醫者所包圍,往日除了服侍左右的家僕丫鬟,本來就缺少待人接物的經驗,如今大病得愈,才千求萬拜地討來了好不容易的一次出門機會,根本來不及去瞭解世間的險惡人心的叵測。
但這樣的歲,實在像極了半年前的她。
所以,不同於歲的熱衷,她的冷淡直達眼底,只是漫不經心地附和一笑。
這時,遠遠地來了一行四人。
依稀記得走在前面身穿紅色官服大腹便便的便是洛陽的督軍,成品字形跟在督軍身後亦步亦驅地則是記不住名字的地方官員,而在這些人的身後,有人沉默地低頭行走著,那人,長得魁梧,一頭長髮不修邊幅地亂在臉上,被夜風輕輕拂起。
很遙遠。
但即使是如此模糊的輪廓外形,也刺痛了她的眼。
歲口中的「高手」,自然不可能是她所知道的人。
「睨兒,比起艷壓群芳的牡丹,你是否更喜歡出於污泥而不染的蓮花?」
驀地又聽到歲的聲音,她遲鈍地轉過來,望進那雙溫柔的眼睛裡,而這時,歲走近池塘,伸手一拉,就當她察覺他想做的事時,他已經把一朵含苞待放的清幽雙手遞來。望著那沾著夜霧頓時失去生機的花蕾,她心裡雖然深感惋惜,但當著那雙殷切的眼,她不好拒絕,只好淺淺一笑,伸手去接。
歲,真的很溫柔,只是那份溫柔……
把花收入懷裡的同時,只聽有人朗聲拜道:「六王爺,臣下參見!」
「免禮。」
在歲的示意下,她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隨他一同轉過身去面對來人。
目光,不經意地從那名高大的「高手」身上擦了過去,本也無心去注意對方長的是怎生的模樣,可那刀子一般銳利的目光,卻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那輪廓帶著七分的熟悉,可那容貌她分明從未見過,但對方的目光,卻彷彿與她曾經結怨,凌厲得叫人心跳加速。
花睨悄悄地捂著自己那不正常的心率。
她是怎麼了?
狐疑地看著那邊的「高手」,與他的視線再次在半空中遇上,只覺得那種彷彿要把她看穿的眼神實在尖銳得可怕,卻又,因為想知道他如此看她是出於何種目的,於是,強迫自己迎視過去。
不知道那幾位「大官」又跟歲說了什麼,待她回過神來時,其中一名官員向她恭敬地拜禮,並把那位高手請到了她的面前來如此介紹:「六王爺,姑娘,這位就是張逆風張大俠,將會保護姑娘遠赴邊境。」
她聽著,看了看身邊一直笑吟吟的歲。
似乎,歲很滿意這位張姓高手。
「張大俠,快來見過六王爺和姑娘。」
這時,又聽到那位官員討好地催促,似乎那位張姓高手是一名連高官厚祿的他也不敢輕易開罪的人。
到底是何方神聖?
才想著,只見那張逆風冷冷地看過來,沉默著。
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使得歲的臉色稍稍變了變,習慣了眾人奉承的生活,即使是皇帝也從沒有在歲的面前端出過高高在上的姿態,所以,脾氣再好,歲自然還是無法忍受這樣的無禮。
頓時,邀功變成活受罪,想勸那張逆風勸不動,六王爺那邊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幾名官員面面相覷了好一陣,最後,其中一人靠前來,壓低著聲線惶恐地說道:「六、六王爺,下官也說過,這張大俠的脾氣……」
歲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張逆風一眼。
「行了,張大俠隨本王到書房吧,本王有事要跟張大俠好好交代。」
說罷,牽了她的手,便逕自離開。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好脾氣的歲在人前端出了王爺的架子。
看著歲僵直的側臉,她不禁悄悄地往後看去,只見那張逆風不碑不吭地正尾隨而來,至於那雙刀子般的眼睛,依然追逐著她的身影,當目光與目光碰上,他眼一沉,刻意地看了看她被牽著的小手,又看向她的眼。
古怪的感覺爬上心頭。
他,彷彿在暗示著什麼,例如她再不把手抽回,他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但,他以為他是誰?
花睨回過身去,輕輕地,把頭枕到了歲的手臂上。
「睨兒?」
歲錯愕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她抬頭,淡淡一笑,又當著歲那彷彿驚喜的目光把頭再次枕在歲的手臂上,可是,肩膀突然一緊,她被人狠狠地拉後。就在一片倒抽氣聲中,她只感到天旋地轉,不知道是誰把她給扛到了肩上。待視線恢復過來,只看到歲一臉詫異地瞪過來,而在歲的身後,那幾名官員面無血色地追過來,而一直藏在暗處伺機保護歲的四名護衛則在這個時候不知打哪衝出來,重重地擋在歲的面前。
不過,到此為止。
那個把她扛在肩膀上的人,突然施展輕功點地離開。
而奇怪的是,身後縱然傳來了歲命令把她追回來的聲音,卻不見有人採取行動。
睨兒,你就要遠赴邊境送御寒之物給鎮守邊疆的士兵們,為了我身涉險地,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太后的建議很好,皇上所派給你的十名御林軍讓人難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託洛陽的督軍,給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讓我放心。
腦海裡恍惚過一直端坐在珠簾後的太后的身影,花睨不笨,自然已經想通了一直反對歲提出要娶她為王妃的太后為何突然答應了並幫著一起說服皇帝的原因。
而這場牡丹夜宴本來就設在洛陽城外的行宮裡,行宮外儘是高樹深山,方圓百里禁止百姓居住隨意進入,如若在此地發生什麼事情,只怕屍身潰爛也未必有人發現,的確是一方殺人滅口的好地方。
比起皇帝要她遠赴邊疆的緩兵之計,太后這一著顯得更無後顧之憂。
看來,這張逆風也是太后暗中旨意,要洛陽的督軍配合找來的殺手,怪不得方才一直用那種叫她心跳加速的眼神直看過來。
原來不是怒氣,是殺氣。
想到這裡,心反倒踏實了許多。
花睨指間一旋,銀針徐徐地抵住了張逆風那毫無防備的腦後死穴。果然,張逆風停在原地,雖然沒有把她放下來,卻也忌憚地僵直了身體。
夜彷彿伺機而動的野獸,山風正狂亂著心跳。
被吹皺的衣袂「沙沙」作響,而長長的發,也亂了視線。
或許,正因為風的放肆,才凸顯了她與張逆風之間的沉默以及隨之而來的曖昧緊張。
「放開我,不然,我只好對不住你了。」
她喘息著,被長時間地倒掛著,血氣聚在腦袋過久,使得她四肢開始發軟,就連說出口的語調,也變得哆嗦無力,再加上山風極盛,也不知道張逆風到底有沒有把她所說的話聽進去。
緊捏住銀針的兩個指頭開始抖了抖。
深知自己的情況不妙,花睨深呼吸,本要開口卻突然摔到了地上。
狼狽地想要撐起身子,熟料,張逆風居然猛地分跪在她的身子兩側,十分不合禮儀地俯身逼視過來。
還是那種刀子般的目光。
她不敢肯定,自己在那目光裡頭看到的確實是慍怒。待她想起自己的情況,想要拿銀針刺過去逼退他時,已經讓他緊緊地握住了手腕。
只是指間稍稍用力,她已經痛得放掉了手中的銀針。
「你真不知道我是誰?」
張逆風開口。
那聲音,那腔調,讓她整個人僵硬了一下,但看著那張臉,又隨即搖頭。
「我不認識你。」
她屏息著,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對她做什麼。
「是的,你不知道張逆風。」
張逆風突然放開了她,離開,站了起來,她忐忑地瞪著他毫無防備地轉過去的背影,暗暗留意著任何可以逃生的可能。
「碎劍門,你可知道?」
突然一愣,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好半晌地,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滿不在乎地如此說道:「碎劍門,天下無人不知。尤其……最近不是還出了號聲名狼藉的採花賊嗎?」
「張逆風乃非語決的小師弟。」
似乎,張逆風甚是不滿她評論碎劍門的污點,連帶地語調都變得咬牙切齒起來。
小師弟?
恍惚間,似乎對這個小師弟有點什麼印象,但她還是滿不在乎地開口:「我不認識你。」
「自然。」
張逆風徐徐地轉過來,看著她的目光怒得發亮,心裡莫名一驚,卻不知道是因何故。
「認識張逆風的,只有鬼醫谷的洛敏。」
她聽著,愣了愣,徐後淺淺一笑——原來,她的身份已經被眼前的人給洞破了?但他到底又洞破了什麼?
「所以?你把我劫走不為殺人,是為了你口中的洛敏討回公道?因為我冒充鬼醫谷傳人?」
「你何以認為我不殺你?」
「要殺,何必多費唇舌?」
彼此飛快的搶話後是短暫的沉默。
其實,她並不確定這個張逆風到底是敵是友,但終究,他把她劫走是事實,對她充滿憤怒也是事實。
「要殺你的,是六王爺的生母,當今的太后。」
看著突然舒緩過來的表情,還有似乎帶著善意遞來的手,花睨沉吟了一下,把手遞了過去。他見了,緊緊一握,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裡。突然撞進陌生的懷抱,她連忙後退幾步,拉遠彼此的距離,對方倒好,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表情,甚至毫不避嫌地一直緊緊地看著她。
「你看起來,像是一點也不意外主謀的身份。」
「敢問這位張大俠,你把小女子帶到此處,到底是何目的?」
「莫非你到現在還執意要嫁給那個一事無成的病癆子六王爺?」
「如果沒有要事,請恕睨兒失陪。」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5:22
第7章(2)
明明,彼此各說各的,卻意外地有種針鋒相對的味道。
同時頓住,發現他瞪過來的目光帶著惱怒,她狐疑地側了頭,完全不知道這個張逆風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似乎不會加害於她。
而沉默裡,彼此對視著。
他的目光,漸漸地變得柔軟了起來,帶著說不清楚的熟悉。
「姑娘已經聽說非語決的事情了?」
她戒備地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姑娘?」
「非語決……我不認識這個人。」
這回,是他頓了頓。
只見,他轉過身去,低著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而話語,低低沉沉地響起:「非語決在碎劍門裡排行第五,近半年由於女禍纏身,被外界盛傳為『蝴蝶郎君』。」
說罷,張逆風轉過來,緊緊地看著她。
她只是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側頭,「所以?」
似乎她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外,因此,張逆風沉吟著,並不說話。
「張大俠,夜深了,請恕睨兒失陪。」
說罷,她轉過身去,眼底冷冷的,心也冷冷的。
什麼蝴蝶郎君,不過就是個採花賊。
採花賊啊……
現在不管是在哪裡,聽到的話題裡,幾乎都在議論著一直高傲不馴,不把江湖放在眼裡獨善其身的碎劍門裡出了個江湖敗類,非但以極凶殘的手段殺了幾個地方小幫派的門徒,竟然膽大妄為地搶去了宰相千金,行盡下流輕薄的事後卻拒婚潛逃的醜事……
猛地,眼前人影一晃,她頓住腳步,詫異地看著一臉沉默的張逆風,完全無法理解這個人的行為。
「你就這麼急著回到那個六王爺的身邊去?」
「你特地施展輕功攔著我,就是為了問我這種問題?」
他沒有回答,而她也沒有回答。
秀氣的眉挑了挑,她繞過他就要離開,卻被他猛地拉住了胳膊。
意外地轉過頭去,她正要把手抽回來,不料眼前一晃,腰身一緊,熟悉的天旋地轉襲來,她驚圓了眼,緊緊地揪著張逆風胸前的衣服,瞪著那雙沉默的眼。
他,坐在樹丫上,而她,被不合時宜地按坐在他的腿上。
熟悉得叫人心底抽痛的一幕!
她想都沒想,飛快地伸手去抓他的臉——果然!抓到了微不可見的細微接口!
狠狠一撕!
露出了假臉皮底下那微微發紅的真面目!
本來錯綜著刀疤的地方,如今那痕跡已經淡得幾不可見,唯一熟悉的,只有那桀驁不馴的五官!
而他的沉默,使得她更沉默。
什麼張逆風……
分明就是非語決!
那個,莫名其妙地跑來招惹了她,又徹底地傷害她的男人!
然而……
「睨兒,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
終於,他打破了沉默。
似乎,他老愛問她——你沒有話要對我說?
想到這裡,她收回了目光,再看他時,是以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坦然,「麻煩你送我回去……非語決,非大俠。」
彷彿,兩人初識。
而他,默默地注視著她,良久良久,方才鬆了口:「好,我送你回去。」
然而,摟住她的手臂,卻收緊了。
被強迫地貼近,她只是平靜地瞪著他看,而那種從容,彷彿根本不在意眼前的他,想到這裡,非語決暗一咬牙,終於把她帶到了樹下。
「我這就送你回去。」
說罷,他咬牙切齒地轉過身去大步地走著,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花睨是如何的表情。
不過,即便他注意到了,也無法改變後來的事情。
冷月寂照,位於深山的別院行館卻亂作了一團。
燈火的通明,映紅了半邊的天。
沒有在意裡面的吵鬧,非語決只是細聽著身後淺淺的腳步聲,注意到跟在身後的人兒停頓了下來,他轉過身去,正琢磨著是否要對她說些什麼,不料,卻見一抹粉影掠過,詫異地看著那筆直通往行館大門的嬌影,彷彿真與他只是萍水相逢般的灑脫,心裡一惱,他舉步追了上去。
注意到他故意尾隨而來,花睨只是沉默著,望著居然沒有人看守的大門,舉手推門而進。
「丫」的一聲,厚重的大門被推開的一剎,只覺得眼前火把一晃,紅影一閃,視線尚未適應,就聽到耳邊「啦啦啦」的一陣齊刷刷地怪響。
「小心!」
只聽非語決的聲音驚起。
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到耳邊風響,右耳火辣辣的,像是有什麼高速劃了過去,帶點遲鈍地伸手去摸,卻被人緊緊一擁,旋飛而起,待腳落地,只感到腳下一陣奇怪的感覺,滑滑地站不穩,只能緊緊地依附著身邊的人,定眼一看,才知道那是瓦片。
但……
「把那妖女還有她的同夥給射下來!」
吆喝聲響起。
那種非男非女的怪調奇腔,熟悉得叫花睨錯愕地低下頭去,只見,底下弓箭手一字排開,在火把下越發鋒利的箭頭無不是正對著她,而站在這些弓箭手身後的人,正是那個整天守在六王爺歲身邊,說話陰陽怪氣的小太監,小路子。
不過,就到這裡。
花睨沒有辦法再看得更多,例如這群人裡面有沒有六王爺歲。
因為,就當那聲怪裡怪氣的吆喝再次響起,號令放箭前,她已經被人抱在懷裡施展輕功帶走了。
自然,那個人不是旁人,正是剛剛那個不知道為何又出現在她眼前的非語決。
注意到的時候,抵在他胸前的手一用力,卻沒有注意到他們正停在樹枝之上,腳下頓時失去重心,她直往下摔去,心裡還來不及害怕,就見他急白了臉地縱身躍下來,大手一伸,緊緊地摟住了她,只感到雙臂一緊,眼前一晃,注意到他把自己轉到了背朝天的位置,幾乎是同時,她也沒有多想,掙開了他的懷抱,用行動拒絕了他那動機不明的保護。
可……
就當墜落地上的瞬間,他的大手又拉住了她。
「沙啦啦!」
樹下的落葉因為突然受重,發出了乾脆的響聲,當中,還夾雜著一聲悶響。
而她,驚魂不定地被緊摟在他的懷抱裡,看著他的右臂極不自然地頹然鬆開,跌躺在枯葉之上,只感到腦海裡一片空白,待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從他的身上跳坐起來,正細細地用指頭去按他右臂的骨骼。
指下一僵,霎時進退維谷。
但終究,還是在他那帶著深深疑惑的目光底下繼續細細地檢查下去。
細細的指頭游移到胳膊附近的時候,他突然緊繃了身體,喉嚨劇烈地重複了吞嚥的動作。可是除此以外,他又緊緊地抿了唇,沉默了下來。
瞪著那張看像滿不在乎的臉,她不動聲色地低下頭,望著指下的胳膊,突然……
「你……」
他倒抽一口氣,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居然在明知道他的手受了傷的情況下這麼大力地往他痛的地方用力一按!
「痛的時候就該說痛,別以為人家誇你幾句你就是高手很耐打。」
花睨皺著眉頭去撕掉他的袖子,用唇用力一咬,把撕下來的袖子弄成一條條的細長布條,就在說話之際,已經簡單地給他那微有骨折的胳膊做了最基本的包紮。可是,頭抬起,不經意地對望裡,發現他那格外出神的注視,她這才醒覺到自己又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表現得,像是很關心很關心他一般。
想到這裡,刷地站起來,在他那讓人渾身不自然的目光底下,左顧右盼著。
荒郊野地,夜深無人,深秋了,如今又沒有風,除了彼此的呼吸還是彼此的呼吸之聲,感覺格外的忐忑。
尤其,獨處之人乃是……
忍不住咬唇,斥眉。
如何想到,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地又會出現在面前?
「沙啦啦」的一陣響聲,猛然又是一聲悶哼,打亂了花睨混亂的心跳,回頭去看,只見非語決狼狽地跌坐著,以手撐地,卻錯用了負傷的右臂,正疼得眉心打結。
粉拳緊了緊。
她深呼吸,終於還是走過去,彎身去扶。
可是,他卻猛地用左手拉住她的肩膀,心裡一驚,她為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想要抽身,卻被他的手牢牢抓住,只能滿身狼狽地幾乎跌在他的身上!
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卻見他的臉不合時宜地貼近過來,她心裡一亂,屏住了呼吸。
「睨兒,你真的沒有話要問我嗎?」
她驚亂地看著他,反應不過來。
「把你自己的傷也忘記了,卻為我包紮得那麼仔細……你,真的沒有話要問我?」
感覺,他的指頭鬆了開來,可是她卻沒能抽身。
或者不是她不能抽身,而是,她太在意他的一舉一動,根本忘記了自己方纔還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擺脫與他曖昧靠近的困境。直到,他那粗粗的指頭,輕輕地繞過了她的脖子,她心裡一跳,被他的手一拉,終於跌撞在他的懷裡。而他的氣息,貼近到她的耳邊,竟然細細地舔吻了起來。
耳朵上頓時一陣刺痛。
她這才想起,方才遭到暗算,箭似乎劃破了她的耳。
猛地,使盡全身的氣力推開了他,她慌忙抽離,可驚慌轉身看他之際,發現他吃痛地摀住右邊的胳膊,她下意識地向前走了一步,又硬生生地頓在原地。
現在,可不是兒女情長或清算舊賬的時候。
「非大俠,我現在一心只想趕回我的六王爺身邊,根本沒有什麼話要問你。」
「但如果我有話要問你呢?」
那邊,非語決霎時冷了臉冷了一切的目光。
不過,她不在乎,「要問什麼,請待我確認六王爺安好以後。」
感覺,他的目光又冷了幾分。
不過,她說罷,便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別院行館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小路子口口聲聲斥她妖女還帶著人要置她於死地,六王爺歲又去了哪裡……
她,沒有聰明到可以洞察一切的地步。
這些,都必須回到別院行館才能得到答案。
所以,她命令自己,現在只能在乎這些,而不是身後那一雙冷冰冰的利眼。
但……
腰身突然一緊,雙腳一下子旋空,她驚得只能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這人……
「用走的太慢了。」
「你放開……」
「我說了,我有事要問你。」
他沉聲說罷便施展輕功,不理她的反對,兩人飛快地沒入夜的漆黑裡。
行館別院,如今漆黑一片,但戒備極是森嚴。
半刻鐘以前仍在舉行的牡丹夜宴,現在只剩下狼藉的席座,那些達官貴人們似乎已經散盡,而守衛們則是一隊又一隊地交替著巡邏的位置,至於方才在大門守株待兔的弓箭手們則隱蔽在歲所居住的別院裡,繞著院落的四個角,貼牆而防,一旦有人從天而降,只怕就是甕中之鱉,勢必被射成蜂窩鳥巢。
至於歲的廂房,裡面燈火通明,就像是為了告訴別人歲的所在。
看來,要見歲,簡直比登天還難,也可以想像,此行的凶險。然而,潛伏在身邊的他卻一話不說,只是聚精會神地分析著下面的情況,也讓她,得以悄悄地打量而不必擔心被他所發現。
被摟住的肩膀緊了緊。
她回過神來,順著他警惕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正從西苑而來。為首的,是一名蒙著面紗的姑娘,一身的輕紗縹緲,在夜裡也白得霎時朦朧叫人恍惚,而在這名姑娘的身後,尾隨著的是年紀相仿的年輕少女有十人,分兩列隨行,每個人的長相都相當不錯,或清麗或小家碧玉各有特色,但每個人的玉臂上都輕挽著一個精緻的竹籃,竹籃上皆用高等紅綢所覆。再後面的,則是四名手持大刀,神情木然卻走路生風的侍衛,每個人都顯得神氣不凡。
這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歲的廂房門前。
蒙著面紗的姑娘不知道說了什麼,身後的兩名少女連忙上前去敲門,不消多久,裡面有人把門開了,蒙著面紗的姑娘輕移蓮步,帶著十名少女進入了廂房,只留那四名侍衛把手在外。
很大的排場。
望著人影晃動的紙窗,花睨細細想著那位蒙面姑娘的身份,這時,腰身一緊,非語決居然二話不說就帶著她離開。
碎劍門的輕功果然了得,來去並無驚動任何人。
一路掠至洛陽城的城門外,他才放開了她。
他的刻意迴避,使得她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走前去的背影。
「明天再去打聽。」
自然,那樣森嚴的戒備,即便是當今的武林盟主或是所謂的武林第一高手,也不會貿然犯險,何況,非語決還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她?
在那簡單的結語後,他逕自邁步離開,她見了,默默地跟上。
夜寂寥人寂寥。
依然是五步的距離,不知是他的無心或是她的刻意,不過,她一直可以走在他的影子裡。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5:53
第8章(1)
江湖,是一個難以理解的地方——至少,在許多老百姓的眼裡就是那樣。
這不,前一陣子才聽說一群武林莽漢要在黃山群毆,沒過幾天,又老是看到一群人無視一切地點,在郊外、市集裡、瓦頂上、浴堂裡,甚至是人家難得豐盛的飯桌上高來高去大打出手,再然後,靠說書混飯吃的傢伙們也沒閒著,開始了新的口水戰爭奪地盤爭奪人氣,故事是高潮迭起,那個精彩啊!
是什麼人精彩了故事?
紙扇一轉,那些混飯吃的幾乎異口同聲地裝腔作勢道:鬼醫谷的兩名傳人。
「這兩人,為了那隱藏著巨大寶藏秘密的《鬼醫小札》,把自黃山之戰後難得平靜下來的江湖搞了個天翻地覆!不久前,那名自稱鬼醫谷傳人的年輕姑娘,才到洛陽便救得皇上最寵愛的⼳弟六王爺的性命,甚至還以准王妃的身份住進了城外的行館別院!」
洛陽醉月樓裡,年過半白的說書先生正口水花噴噴著,話題吸引了無數百姓!
「但那個高潮迭起啊!沒想到,就在昨夜盛大的牡丹夜宴上,此女夥同了冒充碎劍門關門弟子的相好,一同毒害了六王爺,要不是真正的鬼醫谷傳人為了查清楚身份被盜而潛伏在宴會之上,這六王爺啊,恐怕……」
倒茶的手,終究僵硬在那裡,滾燙的茶水,逸過了杯沿,直泡濕了另一隻擱置在桌上不經意成拳的手。然而,那名坐在暗處身穿殘舊布衣頭髮凌亂披肩隨意以疑似雜草的什麼束在腦後的男子,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
瞧他,不過二十上下,臉上似乎有點怪異,細看之下竟是淡印著大小刀疤細痕怪是恐怖,再加之他腰間那兩管比尋常見到的劍還要長尺許的樣子有點像東瀛刀的兵器,實在讓人有點不敢輕易接近。
店小二本想縮縮腦袋假裝看不到,然而一轉身,一道凌厲的目光瞪過來。
只見那頭,年輕的掌櫃手抓算盤,笑得跟狐狸似的燦爛,拚命往手心敲呀敲的。
扣工錢的暗號!
店小二冷汗直飆,連忙衝過去一把搶過那名男子手中的茶壺,也不顧手都被燙得起水泡了,心裡拚命罵著掌櫃的沒良心。還來不及一鼓作氣地開口,只覺得眼前銀光一現,下一秒,左耳一涼,店小二傻乎乎地眨了眨眼,只見飄絮似的斷髮落在那濕濕的桌上,而對面,那名讓人不敢接近的男子錯愕地睇過來,左手上,握著形狀削長通體玄黑卻反射著異樣銀光的長劍。
店小二嚇得手中茶壺一拋,又猛地想起了什麼似的以誇張的姿態跳起抓住,弄出很大的響聲。而本來盤踞在小小茶廖裡的江湖中人們一見那劍,臉色皆是一變,有趣的是,他們隨即又默默地瞇了瞇眼,紛紛裝出一副很深高莫測的表情來。
至於那名讓人不敢接近的男子,默默地收回劍,拿起茶盅細細地喝著。
說台上,說書先生照樣說得欲罷不能,台下,那些江湖人氏自以為壓低了聲線,聊得口水花噴噴。
這時,一名黃衫少年剛好步入,店小二連忙躲開掌櫃的笑容,跑過去招呼。
「切,不過是碎劍門的叛徒。」
少年人的眉心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沒有理會那些驚奇的視線,筆直地往角落裡走去,並坐到了那名讓人不敢接近的男子身邊。
這名少年人的容貌精緻清俊,甚至可以說俊俏得有點嬌氣,明眸粉鰓嫩唇細瓣,若不是穿著男裝坐姿隨意率性,旁人真會以為這少年人是女娃的易容。
不過,江湖人們的注意力到底還是集中在與少年人同桌的那名年輕男子身上。
「看到他的臉沒有!什麼玉面蝴蝶,笑死人了!」
驀地聽到那些閒言碎語,那少年人感覺到同桌的視線,為自己倒茶的手頓了頓,放下茶壺,看過去,「我們什麼時候去打聽消息?」
聲音是刻意壓低的。
是的,這名少年人其實真是女娃易容,並非旁人,正是花睨。
「已經打聽了。」
手中的茶壺被搶了過去,聽著身後的那些刻意高聲說著的閒言碎語,看著對面的人一臉無動於衷地為自己未滿的茶盅倒茶,花睨漫不經心地問道:「那打聽到什麼了?」
「你不必知道。」
花睨愣了愣。
「非語決,你不要敷衍我。」
「沒有人要敷衍你,吃過早點就啟程吧。」
話音落罷,店小二正好送上陽春麵兩碗。看著非語決漫不經心地舉筷,她忍不住抄起筷子擋住他的。
「我說了,不要敷衍我,你到底是如何打聽的消息,又打聽到了什麼?」
「喜歡這碗就拿去吧。」
他竟然逕自更換了彼此面前的陽春麵!
這樣的態度,難道還不是敷衍嗎?而且,方才一早就支使她去裁縫店換上這套男裝,要她學會了怎樣才像個男子才許她走上這茶樓來與他會合,莫非一切就是為了在這個時候耍她?
越想心裡越納悶。
又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跟他鬧翻,她只好低著頭,拚命地把碗裡的麵條往嘴裡塞,洩憤一般地吃得香腮鼓鼓,那種狼吞虎嚥的吃相,就連來奉水的店小二都看得雙眼暴瞪,身後更是傳來了其他人的訕笑。
「又沒有人跟你搶。」
那頭,傳來了事不關己的冷言冷語。
抬頭,正要瞪他一眼洩憤,不料,正好聽到台上傳來了說書先生的抑揚頓挫:「說到那位冒認鬼醫谷傳人深得六王爺錯愛的准王妃,原來竟是大有來頭!那小姑娘,原是竟是邪教魅宮裡最為江湖人所忌憚的青萍——旦見玉手一翻,方圓十里不見生還。說到這魅宮……」
那頭還在口水氾濫,這頭花睨已經被嗆得滿臉通紅,就連本來立定主意不把她當作一回事的非語決,也連忙跑到她的身後去為她順氣。那大大的掌心,撫在單薄的背上,力度不敢過猛,卻又怕太輕無法助她,顯得有點狼狽。
明明正因呼吸不順而辛苦著,但茫茫然回頭見著了他的眼,卻莫名地……
慌忙抓住他的手,她忍著咳嗽的慾望,喃喃道:「沒事了……」
瞪著她那越發紅透的臉,真不知道是被麵條嗆到了或是其他,不過,他抽回被握得莫名發燙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嘿嘿,瞧,人家碎劍門的人就是不一樣,不但好女色,還好男色……」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6:37
第8章(2)
彼此正沉默著,身後又傳來那些江湖人士的閒聲漫語。
花睨悄悄抬起眼簾,雖然眼前的他依然是那副沉默的表情,但還是能從那緊繃的肌肉裡看出他的介意。猛地,筷子一摔,她無視他詫異的目光,小流氓似的打了個呵欠,拍拍屁股便站起來往外走去。
說實在的,別說非語決了,連她這個事不關己的人都受不了那些彷彿母雞轉世的江湖中人。
出了醉月樓,靜靜地偎依著門外的紅柱,待他走出來,見著了他那彷彿又緊繃了許多的臉,她指了指通往城門的方向。他沒有回應,但卻逕自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摸摸鼻子,她連忙隨後跟上。
頭上,陽光熾烈著。
看得入了迷,雖然是秋末了,但依然感覺有點發暈。
低下頭來,望著依然在五步以外的他,眩暈裡,彷彿覺得回到了半年以前,只是往事歷歷在目,心境際遇卻大不相同了。
思緒散漫間,已然行至城外。
棧道無人,林陰隱蔽,正合商談。
而他,靠在樹上,雙手抱胸,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望著腳跟前的某一處,害她本已經有了腹案的話醞釀許久才能出口:「你所說的打探情報就是聽那些說書先生說故事?他們說的話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真的可信?還有,你認為……事情是與魅宮的青萍有關嗎?」
他深深地看過來,並不說話。
那目光,緊膩得讓她心裡忐忑,「看、看著我做什麼?」
見他還是不說話,只有目光沉了沉,她連忙辯解:「你該不會認為被你劫持的我可以分身去毒害六王爺吧?」
「我沒有那麼說。」
終於,他開口,卻只是吝嗇的幾個字。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想上前,搖散他一臉的漫不經心,卻又堅持著兩人間的五步距離,而他,看著她又是前進又是後退的奇怪舉動,只是輕輕地皺了皺眉。
「非語決,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般拖泥帶水的?有話你就直說啊,何必對我拐彎抹角?」
對於她的懊惱,他倒是笑了笑。
「你笑什麼?」
「你被我逼急了?」
看著他那漾起了可惡弧度的唇角,她咬牙切齒,「我沒有。」
「沒有嗎……」
邊說邊走過來,她反射地要退後,卻在同時聽到他開口:「沒有,你為什麼害怕我的接近?你退後做什麼?心虛了?」
他的眼神,彷彿把老鼠逼到了死角的貓。
「我沒有。」
在那可惡的注視下,她只好硬著頭皮,仰頭迎視著那越發接近的臉。
可惡,明明理虧的人應該是他,負情的人也是他,為什麼當兩人再遇,高低立見,無論她再怎麼武裝自己,還是在他的面前矮一截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沒有就好。」
這人靠得那麼近,幾乎整個人貼在她的身上,難道就為了說這句結語嗎?
她氣結,但更氣結的是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太激動的情緒。
冷漠,她需要冷漠來武裝自己!
還有,她不能轉移視線,一旦別開臉去,就是她輸了,所以,縱然心情再亂,她還是命令自己死死地看著他。
而彷彿過了半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他終於再次開口,緩和了她心裡的緊張:「不覺得事情很奇怪嗎?都賴在你的頭上了。」
「你不是說,有人很不滿意我跟六王爺的親事嗎?」
「我是這般說了,但至於嗎?除了安排殺手殺你,還多使一計,營造出你毒殺六王爺的假象,甚至已經透過市井,把這一切繪聲繪色地宣揚開去。即便它日你能洗脫冤屈,只怕跟六王爺的親事也難以成事了。」
花睨沉默。
他分析的比她想的要細許多,只是……
「我的看法跟你不同。」她的回答換來他微微一愣,不過她還是繼續說下去,「的確有人安排殺手除掉我,可是,六王爺中毒之事,只怕不是計劃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你無論如何都要去見一見你的六王爺?」
迎視著那看不清用意的目光,她點頭。
「你就那麼在意他麼?即便是去了就有殺生之禍?」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他讓人感覺分外的可惡,或許,是因為他在笑的關係?
「我非去不可。」
「你非去不可。好。」
好?
什麼好?!
她意外地看著他,卻無法看懂他此刻的表情代表了什麼,他的臉上,除了心不在焉的兒戲還是心不在焉的兒戲。
「如果我不奉陪,你仍然要去?」
他的意思是指,她不懂武功,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想一想昨天晚上那一字排開對著你的弓箭手們,還有你那尚未痊癒的傷口!你確定你仍然要去?」
她看著他,試圖看清楚他的想法。
是擔心她或是嘲笑她?
至於結論……
「非語決,你不要跟著我。」
說罷,她轉身離開,獨留他意外地瞪著她灑脫的背影,久久地失神。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7:00
第9章(1)
其實,花睨知道自己的決定很荒謬。
昨夜,在夜色的保護下,有非語決那樣的高手在身邊她也不敢貿然去找六王爺,更何況如今是大白天的,四周已經刻意地散播了關於她是邪教妖女加害六王爺的事情,想必行館別院的戒備將比昨夜更甚,單憑她這樣一名不懂武藝的女子,要見六王爺一面,簡直難於登天。
不過,她真的必須回去,回到六王爺的身邊。
這般想著,連走路的步伐也變得快了。
說實在的,她很擔心六王爺到底怎樣了,那個傳聞中的鬼醫谷的女傳人,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嗎?
想起昨天夜裡看到的排場,她的心裡除了不安還是不安。
沒有了非語決在身邊,只覺得一切的敏銳與智慧,終於歸位了。
傳聞中孤傲的鬼醫谷的傳人,如何會帶著這麼多的侍女在身邊,還如此的講究排場?不管怎麼想,都事有蹊蹺吧?
小心翼翼地躲在暗處裡觀察著行館別院的動靜,只見門外八名侍衛雄赳赳地站在那,警惕戒備,半點不見鬆懈,可想而知,行館別院裡又是如何的一番戒備森嚴——想要趁機混入,根本是異想天開。
摸摸身上,本來掛著掛包的地方空空的,方想起如今穿了一身的男裝,心裡不禁一陣洩氣。
如今,她除了救人的銀針,再無它物。
即便有吧,又能如何?
她不懂易容,不會使毒,要如何闖入這如龍潭一般的行館別院,要如何去確認六王爺的安危?
那句「非去不可」,實在是有心無力!
正煩惱著,突然聽到身後嗤地一笑。
錯愕地轉頭,以為是非語決不放心她趕來,誰料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個意想不到的人。
「怎麼,看到我很意外?」
是喜兒。
花睨僵直著站起來,只見一身火紅的喜兒一邊用纖纖玉指把玩著自己胸前的發,一邊走來,「你以為來的人是非師兄嗎?」
那笑,很淡,卻燦爛得刺眼。
「不過,不管來的是誰,你只要知道來到你面前的人有辦法帶你去見六王爺就好。」
她意外地看著喜兒唇上的自信笑容,看過去的目光變得遲疑了。
「你很意外我為什麼會知道六王爺的事情?喔,對了……」
終於,喜兒來到了她的面前,伸出雙手,搭在她僵硬的肩膀上,整個人柔弱無骨般地偎依過來,魅惑心跳的香氣,盈於鼻,「你不知道嗎,是我把你的下落告訴非師兄的,也是我暗中安排,讓非師兄頂替那個冒充張師弟的殺手的。」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視野一片僵直,只感到景色變得有點茫然。
「為什麼?因為那個殺手正好是我認識的人,所以我碰巧知道了有人要你死啊。」
「我是說,你為什麼要把我的下落告訴非語決?」
感覺那冰涼如蛇的指頭在自己的脖子後游移,花睨目光沉了沉,忍住那不舒服的感覺。
「自然是因為你那一走,讓我的非師兄心裡起了疙瘩,為了讓非師兄可以放下這個疙瘩跟我雙宿雙棲,你不認為讓你們見上一面解開心結是最一勞永逸的辦法嗎?而且你瞧,我的想法沒有錯吧?非師兄如今連對你的最後一點眷戀都沒有了,明知道你現在做的跟自殺沒兩樣居然也冷著心不跟過來,所以,我又贏了。」
只覺得心裡「噠」的一響,花睨緊緊地咬住唇。
「你看起來很不甘心?怎麼了?你不是說了你非六王爺不可嗎?」
花睨心裡一震,原來,這喜兒一直就在他們的附近監視著?以非語決那種接近野生動物的警惕本能,不可能不知道喜兒的行藏,那麼,答案是……這是非語決的默許?
這,比起讓她知道非語決此行來的用意,更讓她難過。
不,她不該感到難過,本來……就不會傻到認為他是為她而來,擔心她而來。
根本,就不該奢望他是追來解釋的。
「怎麼了,你該不會還對我的非師兄有所期待吧?」
飛快地抽身,她瞪著一臉得意洋洋的喜兒,「如果話說完了,你就走吧。」
「呵呵……」
喜兒掩嘴輕笑,再次偎依過來,「我不是說了嗎,我可以讓你見一見那六王爺。」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你別無選擇。」
喜兒的話,讓她意外地一愣,尚未反應過來,卻覺得眼前一陣花白,眩暈的感覺使得呼吸變得急促,而乏力的四肢,使得她猛地跌跪在地上。
為什麼……
難道是喜兒身上的香味?
花睨緊緊地咬住唇,直到舌齒間嘗到了腥甜,也無法喚回更多的清醒,心裡忍不住暗惱,她從小被她的養母泡在藥酒裡長大,終年與藥為伴,本來便是百毒不侵的體質,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著了別人的道的!
「藍魅的迷藥魅藍,效果果然非同凡響。」
暈厥過去以前,只有這句話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思緒,彷彿飄得很遠很遠。
「你說,我現在該喚你哪個名字?睨兒嗎?」
瘴氣未散的林間,正在欣賞著日出美景的女子,一身的黑衫,姿態撩人地半躺在高樹的樹梢之上,蒙面的黑紗,隨風蕩起,若隱若現著那線條美麗的下巴。
而她,一身的白衣,背著行囊,沉默地舉頭望著那繚繞的背影。
「如果你真要下山,我確實不該阻止你,可是,睨兒,你要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像『家』裡這般的單純,而且,你還立定了主意去尋找那本招惹慾望沾染無數鮮血的《飛花密錄》……」
「請放心。」她倔強地打斷。
那頭忍不住笑歎一聲,把玩起胸前的發,「那麼,切記把以往的你埋藏掉,在你找到你想要的以前,你只能是花睨,懂我的意思嗎?」
一番話說得語重深長,然而她卻有著被算計的懷疑。
「我懂。」
「你懂啊……」
又是一陣沉吟,那頭才說道:「那麼,先替我辦一件事情吧。」
意外地愣了愣,她看著那懶散的背影。
「好。」
這時,一幅地圖從樹上拋下,彷彿早有準備,她彎身撿起,攤開那牛皮地圖,看著裡面所畫,不禁皺了皺眉。
「我的一位故人在地圖所標示的地方栽種了一棵七心海棠,算算時間也到了收穫之日,你就前去替我取回吧。」
「嗯。」
她收起地圖,轉身欲走。
「記住了,作為代價,埋藏你的一切,否則,我會不惜一切地把你找回來。」
代價……
埋藏,一切……
恍惚間,場景換掉,變成了雅致的廂房,而她,手裡拿著銀針,正聚精會神地為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治療。
舒了一口氣,她把銀針收回針灸包裡,正要離開,突然,瘦弱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睨兒,你當真不肯答應嗎?」
她愣住,望著那彎著深情的眼眸。
「我知道我的身體的確不好,可是,你說過的,我將會好起來,那麼,請你留在我身邊吧,不管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的。」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7:27
第9章(2)
不管她要什麼?
腦海裡,恍惚過一個冷傲的身影,她驚得沉了沉眼。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急匆匆地拜入,說是藏書樓走水了,燒燬了不少的書。那人一聽,便命人扶了過去,而她,身為那人的大夫,只能尾隨而去。
書樓燒得半黑,焦臭的味道沖天。
他一陣狂咳,她連忙為他施針,這時,那名小太監帶著人把好不容易救回來的書搬到了他的面前來,他彎身,用瘦弱的手顫抖著逐一檢視。
她本來也沒有多在意,直到目光裡不經意地看到了那四個字——《飛花密錄》。
「你就那麼在意他?即便是去了就有殺生之禍?」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埋藏心底,趕也趕不走的人老是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出現在面前。
「我非去不可。」
「你非去不可。好。」
那漫不經心的笑老是會刺痛她的心。
「怎麼了,你該不會還對我的非師兄有所期待吧?」
還有那個老是在她面前說自己贏了的喜兒……
「我以為我說過,我為這個耳環找到了主人,那個人就是你。」他彷彿深情地說著。
「真是天真。」
是嗤笑,喜兒一臉的洋洋得意。
「糊塗的小笨蛋,你難道忘記她喚我什麼了嗎?」
他的聲音仿如天籟醉人,有力地雙臂緊緊地環顧著她。
「我說,我和他可不是單純的師兄妹。」
喜兒的聲音席捲著地底深處的寒意,凍得她的心忍不住發抖。
聲音在交錯,畫面也在重疊置換,她痛苦地伸手緊緊摀住雙耳,可舉手之時,只覺得渾身肌肉酸痛,多處地方隱隱抽搐著,好幾處都熱熱的,尤其是肩膀,她的左肩之上彷彿有一團火,從那裡往身體的深處以至所有的角落蔓延擴散……
腦海裡交替的畫面,似乎有些模糊了。
那個在樹上,每天夜裡抱著她,讓她偎依在胸前傾聽心跳,用細薄的唇訴衷著言語的那個很溫柔的人,到底是誰?
那個他……
到底是誰?
喉嚨深處一陣難過,她難受地咳嗽著,只感到自己吐出了什麼稠膩的東西。
「快!快宣御醫!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
是誰在耳邊吼叫?
只覺得週遭一團的混亂,然後,她又沉沉地失去了知覺。
待再次有了感覺,眼前一片漆黑模糊,只有右邊傳來一陣溫馨的光。
她徐徐地轉過頭去,只見一名身穿華服面色稍白的男子正在燈下打著盹。
似乎是察覺到什麼聲音,那名男子張開雙眼,轉頭望了過來,在看到她虛弱地眨著的眼時,歡喜地衝了過來,竟二話不說就把她摟入了懷裡。
這男子的身上帶著藥香。
很熟悉的味道,卻又……
讓她覺得有點不對,但到底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而這裡,到底又是哪?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實在很累。
肩膀上隱隱作痛著。
終於,她體力不支,再次沉沉地睡去了……
與此同時,洛陽城城外林間,非語決焦慮地來回踱著方步,等啊望啊,就是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垂頭喪氣地回來求他幫忙。
已經入夜了,為什麼還沒有看到花睨回來?
她除了醫術了得,連處世的經驗都少得可憐,不懂武藝,根本不可能單憑一人之力見到被森嚴保護著的六王爺。
可是……
抬頭望了望冷清的月,真的已經很晚了!
該死的,她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她不笨的,不可能自己跑去敲門,直接從正門進入,自投羅網地要求去見上一見那病癆子六王爺吧?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終於轉過身去,本欲施展輕功火速前去行館別院把她尋回來,不料卻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並且,還一副已經站在他身後很久很久的表情!
「紅姬。」他的眉頭忍不住皺了皺。
「非師兄還是堅持著不肯喚我喜兒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喜兒,以一種戒備的目光。
「非師兄在想什麼事情?難得見你如此入迷,喜兒都在你背後站了好一會了,你居然沒有發現,如果是以前,你早就……」
「與你無關。」
匆匆收回視線,非語決繞過喜兒便走,孰料,卻聽喜兒突然叫了一聲,他遲疑地轉過身去,瞪著那張很是得意的小臉。
「如果你是要去找睨兒姑娘,我知道她的下落喔。」
「不必。」
自從那一日花睨離開,他從沾沾自喜的喜兒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以後,其實,這還是他們的第一次遇見。
對於眼前的喜兒,他無法不小心戒備。
畢竟,她根本不是他所熟知的喜兒,而是讓人捉摸不定的妖女紅姬。
尤其在聽到了喜兒居然知道花睨的下落以後,心裡就隱隱有了不好的預兆——他得趕快去把花睨找回來!
「如果我說……我已經讓你的睨兒回到了六王爺的身邊?」
腳下一亂,他警覺地回頭瞪她。
而她,徐徐地步近,「非師兄,人家睨兒姑娘好不容易得到了六王爺的諒解,看著六王爺又是疼又是怒地抱著滿身鮮血的睨兒姑娘把那些傷害她的士兵們遣退,甚至揚言待睨兒姑娘傷好之後便舉行大婚的那一幕,我實在好生感動……」
「你說什麼?」
猛地,肩膀被緊拽著,疼得喜兒皺了皺眉。
「我說,非師兄,睨兒姑娘找到了好歸宿,你就莫去打攪了……」
「我是問你,睨兒為什麼會受傷的?」
喜兒聽罷,眸子一沉,「是我把她打傷的,然後綁了送進行館別院裡。」
非語決怒瞪著喜兒。
「為什麼要傷她?」
「如果不是這樣,如何捏造謊言,聲稱睨兒姑娘遇到了魅宮的青萍,受其重創受其陷害?」
他沉默。
「告訴你,這都是你那位睨兒姑娘拜託我做的!」
他沉吟著,好半晌才把她推開,轉身離開。
「非師兄,你要去哪裡!」
身後的厲聲追問,他沒有回答。
「一個為了奢華生活就甘願放棄一切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出此等連我都不恥的計謀的女人,你何必在乎她!」
終於,他停住。
「因為她不會欺騙我。」
「如果她騙了你呢?」
如果睨兒騙他?
腳下一陣遲疑,不過,他很快就穩住了步伐,施展輕功翩然而去。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8:58
第10章(1)
其實,花睨曾經騙過他的。
潛伏在六王爺所居住的院落一隅,暗暗計算著侍衛們巡邏的路線與時間,不禁想起了當日花睨聲稱是鬼醫谷傳人之事。
然而,模糊的記憶裡,似乎卻是他強把鬼醫谷傳人的身份加在她的身上,她只是沒有否認,順著他所認為的誤導了他罷了。
而且,相對地,在他的記憶裡,他記著的更多的不是她到底是什麼身份,而是她那惟妙惟肖的表情,總是藏著情緒心事的眼睛,為他的臉施針時的專注,凝聽他的心跳時的陶醉,還有更多更多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相處細節。
為了尋她,他彷彿盲頭蒼蠅般地走了很多地方。
本以為她離開時是那樣的傷心,一副要與他永不相見的堅決,必然不會直接到洛陽,於是他也繞路洛陽,途中還惹了不少的麻煩事,莫名其妙地成了別人口中的採花賊,多了個落人口舌的名號——蝴蝶郎君。
而且,暗地裡似乎有人要陷害他,不管是哪號江湖中人與他曾經發生過摩擦,不必多久就會傳出那人死於非命的傳聞賴到他的頭上去。
本來也沒有在意,但事情一旦累積,非但他名聲受累,就連師門也蒙受屈辱。
江湖上甚至還傳出了謠言,說師傅獨孤戰揚言要把他逐出師門。
名聲狼藉,睨兒又百尋不見,當時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直到某天夜裡有人以飛刀傳書,告知了睨兒的下落以及太后殺人滅口的用心,他便馬不停蹄地趕至洛陽,趁著那殺手獨處之時,綁了取而代之。
「一個為了奢華生活就甘願放棄一切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出此等連我都不恥的計謀的女人,你何必在乎她!」
驀地想起了喜兒的話,他暗暗咬了咬牙。
他所知道的睨兒不是這樣的人。
但……
她堅決又倔強地對他說,她非得回到六王爺的身邊不可。
那一夜,當他偽裝成師弟張逆風的樣子,隨著那些官吏來到那名六王爺的面前時,一路行來,看著她與那名六王爺在月下的對望,擁抱,甚至在後來,她還當著他警告的目光把頭枕在那位六王爺的手臂上……
每每想到這些,他的心就無法靜下來。
就在分離的半年間,她居然與別的男子有了婚約。
他們表現得濃情密意。
他就在她的身邊,然而面前再多的障礙,她還是口口聲聲說著必須回到那名男子的身邊。
他該如何是好?
雖然已經來了,卻只因一時的衝動,對她的擔心。
如若她真的愛上了別的男子……
他寧願,她真如喜兒所言,只是貪慕虛榮,並非動了真情。
那麼,無論再難,他也會把她帶走,帶得遠遠的,到一個只有他和她的地方,從此遠離一切,不問世事。
想到這裡,剛好看到一名小太監去敲門。
不一會,門開了,一身華服面容蒼白的六王爺步出。
果然是一副身體不適的樣子,看來傳聞被毒害是確有其事了。
不知道那名小太監對六王爺說了什麼,只見六王爺轉身吩咐了一下,便留了兩名侍衛把守門前,自己則帶著那名小太監與一直把守在外的其他侍衛們匆匆離開了。
機會來了!
他暗暗撿起地上碎石,扔出去。
「誰!」
碎石落地,發出輕響,那兩名侍衛才一分神,便被身形極快的他從後點了穴道。
推門而入,房內藥香寥寥。
輕聲走至床前,看著床上沉睡的人兒,他彎身,小心翼翼地橫抱而起,目光觸及那緊裹著紗布的兩臂,還有隱隱看到血色的左肩,不禁心痛得擰緊了眉。
——告訴你,這都是你那位睨兒姑娘拜託我做的!
想起喜兒所說,心裡更惱。
即便是苦肉計,也不會把自己傷成這樣!
睨兒可不是那種有心計的姑娘,只怕,一切都是喜兒所為。不由想起喜兒用計趕走睨兒的那天,居然不惜自己吞了毒藥殘害自己的身體以博他的同情,心裡忍不住寒了寒,把頭窩在她沾了藥香的發間。
不管喜兒是何用心,還好,並沒有取了睨兒性命。
第一次,感到自己原來還有害怕的東西。
卻無端地,為此感動了。
多少年沒有感覺到害怕是什麼滋味了?自從那一夜,母親狠心地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那可怕猙獰的傷口獨自離開,把他遺棄在盤踞著野獸的山林以後……
臉上突然一涼。
他震了震,抬起頭來,對上那雙半醒的眼兒。
她遲鈍地看著他,指尖依然細細地游移在他臉上那淡淡的凹凸不平上。
這個人,是誰?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是什麼?
看著他出神地看著自己,她也禁不住出神地看著他,直到他徐徐地靠近,直到他的唇就要碰上她的,猛地,她緊皺了眉,痛苦地摀住了左肩。
為什麼左肩會有種快要燒著的錯覺?
「睨兒,你怎麼了?」
睨兒?
她遲疑地抬起眼睛,看著他的緊張,慌亂間,她已經被他放到了八仙桌上。
「睨兒,是哪裡不舒服了?」
「……肩膀。」
「肩膀?」
看著他繞到自己的身後去,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左肩上一涼,沒想到他居然二話不說就拉開了她的領子,她嚇得連忙摀住衣襟,若不是痛得無力,必然要……
「你的肩膀上……」
聽到他倒抽了一口氣,她不禁緊張地看著他。
「鮮花……烙印。」
他的話,讓她徹底地愣住。
鮮花烙印,這四個字可是江湖的禁忌!
傳言中了鮮花烙印之人,會受控於人,任人擺佈,至於孰真孰假,當中的秘密,只記錄在《飛花密錄》裡。
而關於「鮮花烙印」的傳說,實在太久遠了,必須追溯到朝廷初建國之時,當時擔任武林盟主的上官恕身上,還牽涉到後來有名的某個古老的家族慘遭滅門的後來,枝節頗多……
如今,她身上居然中了鮮花烙印?!
兩人正震驚對望,突然,房外傳來一陣倒抽氣的聲音。
回頭,看到身後尾隨著浩浩蕩蕩一群人的六王爺僵硬在門外。
「走。」
還未反應過來,腰身便是一緊。
她瞪著他,而他縱身一躍,竟破瓦而出,然而雙腳才落於瓦上,就聽見身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快!給我把那名採花賊給射下來!」
六王爺怒極,在屋下指揮著,不一會兒,弓箭手已經搭弓拉弦,畜勢待發,可就當箭在弦上,那六王爺又急著去喊停:「慢著!都給我慢著,若射到了睨兒,就拿九族來賠!」
屋下,越來越多的侍衛趕到院子裡。
屋上,她意外地看著那嚴陣以待的布軍,又看著越發摟緊了自己的他。就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居然在這時候低下了頭來。
目光對上,她忍不住問:「為什麼他管你叫採花賊?」
這個男人,是採花賊?!
「還有……他到底是誰?」
非語決意外地看著她那疑惑的小臉,心中隱隱感到不對勁,卻說不出所以然來,直到,她又問:「你……又是誰?」
「你不知道我?」
明明身下危機四起,他卻偏偏失神於她的話裡。
難道,是因為鮮花烙印的影響,使得她忘記了他?
突然,一支流箭飛來,他連忙以掌風擋開,並順勢抓住她的肩膀,「除了忘記了我是誰,你還忘記了什麼?」
「都忘記了,還能想起來嗎?」
她的回答理所當然得叫他氣結,「那麼,回答我,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我是……」
就當話出口,意外地看到他的身後銀光閃過,她想都沒想,指間退出了銀針,飛快地射了出去,並把他拉到了背後,並踢出一腳,把已經被撞歪了軌跡的劍猛地踩於腳下。
霎時,四周靜了下來。
「准王妃會武功……」
屋下,頓時竊竊私語。
六王爺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自然也看到了屋頂上的一幕。
不過這些都沒有讓花睨放在心上。
她此刻,正詫異地瞪著腳下的劍——說是劍,倒不如說是一管軟劍。
黯然的金屬光澤,在月色下卻刺痛了花睨的眼。
再抬頭,瞪著那依稀帶著點熟悉味道的身影,這個蒙著面紗的姑娘,面紗之後到底是誰?
不過,就當對方使力抽回了軟劍,要再次攻過來時,她手臂一緊,已經被身後的非語決扛在肩上火速帶著逃跑了。
「喂,你放開我!」
狼狽地倒吊在他的身上,她又急又亂,身後並無人追來,可是她的一顆心就是放不下那名蒙面的姑娘。
可他沒有理會,逕自施展著輕功,在樹與樹間飛快地掠過去。
忍無可忍,她的指間退出了銀針,可他就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一般,就當她打算以銀針刺入他的麻穴時,他竟然猛地停住,並把她從肩上摟抱到懷裡,她驚呼一聲,已經被他緊緊地按在樹幹上。
腳下是脆弱的樹枝,她不敢隨便亂動,只能驚亂又氣惱地瞪著他。
而他,猛地把臉貼近過來,她不禁為那過分接近倒抽了一口氣。
「說。」
她沒有會意過來,戒備地看著他,「說什麼?」
「說你到底是誰。」
她氣結,「你特地拉著我逃跑,就為了問我這種無聊的話,我……」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9:36
本帖最後由 丸の小羽 於 2016-7-1 11:01 編輯
10章(2)
「不是。」
他突然斬釘截鐵地開口,害她忘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只能直直地瞪著他看。
「不是什麼……」
「我拉著你逃跑,是因為你老是很生氣地嘮叨,說打不過就該逃跑。」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我……」
說她嘮叨……她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大好的青春等著她去揮霍,他居然說她嘮叨!她……可是,她在他那緊膩的注視下,滿滿的氣勢霎時洩盡,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很心虛,又莫名地多了種奇怪的感覺……
「那個,我們以前認識?」
他點頭。
「然後,我們……很要好?」
「很要好是指哪方面?」
他的反問,害她莫名地紅了臉,怪了,「不是你說的嗎,因為我說你,所以你就這樣……」
「怎樣?」
為什麼覺得他是在耍她呢?
而越發的貼近裡,只覺得他的氣息弄得她的臉好癢好癢,她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擋住他越發貼近過來的胸口,不料卻被他猛地抓了個滿。才意外著要抽回,唇上突然被啄了一下,她呆呆地看著他那彷彿什麼也沒有做過的臉。
「你剛剛……」
「嗯?」
他挑眉,那坦然的表情害她以為剛剛只是自己的錯覺,但隨即,下巴被他以指挑起,他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唇上一陣柔軟的緊膩,她錯愕地眨了眨眼,失神之際,只覺得唇被他細細地吮吸著,想要推拒,但他卻更快一步地抽離。
他依然沉默著,只有那雙銳利的眼,一直一直緊緊地凝望過來。
她急促地呼吸著,然後用力地嚥了一下口水,因為方纔的吻,頓時六神無主。
「我們……是……」
她迷惘地脫口而出,卻又止住未完的話,咬著唇,看著近在咫尺的他,莫名其妙地,臉又紅透了,連忙低下頭去。
怎麼回事,她為什麼心跳那麼快呢?
悄悄地抬眼看他,只覺得心跳又快了幾下。
驀地想起那個凌亂的夢境,腦海裡亂糟糟的,她咬了咬唇,試探道:「你……就是那個老是枕在我肩膀上看星星的人?」
眼前,他挑了挑眉。
眼裡,似乎有著被挑釁的慍怒。
「你……哇!」
腰身又是一緊,眼前一花,她已經教他摟坐在那脆弱的小小的樹枝上,可是,本來害怕的感覺,卻因為他的手把她的腦袋壓到胸前,聽到他的心跳聲的一剎瀰散了開去。
那宏厚有力的心跳聲……
左肩上又是一熱,她渾身一縮,緊緊地摀住那灼熱的地方,只覺得腦海裡亂糟糟的,飛過了許多片段。
「肩膀又痛了麼?」
痛到極致,只聽他的聲音急切的響起。
心裡正莫名一暖,肩上卻驀然一冷,粗粗的指頭游移在那灼熱的位置,渾身霎時一陣發麻,她瞬即回過神來,想要阻止,卻聽他倒抽一口氣。
「沒了……」
「沒了?」
感覺他的手一鬆,她慌忙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來。
「烙印沒了。」
意外地聽著他的話,她駭然地回不過神來。
莫非,是因為她從小就被某人當實驗品浸泡在藥酒裡,又終年與藥為伍,所以……
難道,是某人早預料到有朝一日會有人對她們不利,所以早有防範?
她那位生性未定,把自己的名聲當兒戲故意踐踏的養母兼師傅有那麼聰明有那麼為她們著想麼?
再瞧眼前人,一臉關切的目光,眼神柔柔的儘是擔心……
「為什麼烙印沒了,我還是沒有想起來你是誰?」
不知道她的謊話他信了多少?
這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害得她心中一團混亂,無法理清,也不想再去考慮與他之間的事情了。他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與他的喜兒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又擔心地趕來救她……要想的事情太多,可她不想去想了,現在,她只想一探那名蒙面姑娘的身份。
「那麼,你是誰?」
他的問題,正好讓她把彼此間的糾葛斬斷。
「我是……」
「不過,其實我也猜到你是誰了。」
然而,他打斷了她。
那篤定的表情,害她愣在原地。
「好了,都別說了,咱們先離開這裡。」
說罷,也不管她是如何的呆若木雞,就那樣抱著她回到地上,並二話不說地就拖著她的手往林間深處走去。
「慢、慢著,我是……」
「行了,我說我知道了。」
哪有這樣的!
為了跟上他的步伐,她只好兩步並作一步,以前從來不曾有過與他並肩而行的經驗,現在方知以前的奢望原來是如此的吃力不討好,他倒好,那側臉上勾勒著微笑,像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一般。
但!
這都跟她的設想不一樣!
她應該要先對他表明身份,然後他才會因為覺得被她欺騙了憤然離開,那她才可以順理成章地回去行館別院……
「想都別想。」
突然聽到他開口說話,她意外地抬頭看著他,並沒有發現他放慢了行走的速度,只為了配合她的步調。
「我絕對不會放你回去跟那個六王爺朝夕相處的。」
「我不是,我是要……」
「我不管,從你收了我的耳環,你就是我非語決的女人。」
「可是……」
「即便你是魅宮的人。」
她一個踉蹌,停在原地,而他,拉著她的手不曾鬆開,一直是那樣的緊膩,發燙。
他不是應該……很有門派正邪的觀念嗎?
看著他用指背撫觸自己的臉頰,被撫摩的地方麻麻的,她,實在是心跳不已。
到底,還是對這個男人……
看著他再次俯身湊近,她輕輕地合上了雙眼。
可是,就當他柔細地吻著她的時候,她心一沉,猛然一咬——
「你……」
他摀住被咬破了的下唇,意外地看著她那山貓一般的眼神,彷彿初遇的時候,害他不禁一陣恍惚。
「明知道人家是魅宮的人你還輕薄人家,哼。」
說罷,她往回走去,他見了,連忙追上,「你去哪裡?」
「去找六王爺……」
猛地,眼前一黑,她懊惱地瞪著已經閃身於前的他,只見他也是一臉的懊惱,「不要去。」
「理由。」
「我……」
她看著他一臉的遲疑,直接繞過他,卻被他攔了個滿懷。
「你……」
「有些事情不能用言語表達出來的。」
意外地看著他赧然的神情,她本來還要走,但……
他突然俯身過來,湊到了她的耳邊,飛快地動了動嘴皮子,然後,二話不說地就逕自離開。
她愣在原地。
身後的步伐終於停住,只聽他含糊地道:「睨兒,你還不跟過來?」
翻了個白眼。
「是,這不就來了嗎?」
她轉過身去,懊惱地瞪了他一眼,漾出了敷衍的笑容,跟過去。
不過,當她發現她走得老慢老慢,居然超過了他時,看著他赧然地把手遞過來,她的心底終究忍不住一陣歡喜。
在月下拖得老長的影兒,手與手,輕輕地相握在一起,煞是溫馨,如若不是傳來了這樣的一陣對話——
「你真的偷了《飛花密錄》?」
「你跟過來,到底是為了《飛花密錄》還是我?」
答案嘛……
誰知道呢!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1 10:59:52
本帖最後由 丸の小羽 於 2016-7-1 11:01 編輯
尾聲
是夜,紅塵觀銀月樓內,一名紅衣炫目、妝容冷艷的貴婦倚欄顰眺,任著細雨和著風,半濕了年華早退的灰色長髮,而在她的身邊,衣襟半敞,外披半系寬鬆道袍的中年男子,用顯得陰柔的指尖拈起玉砌的酒杯,懶洋洋地送嘴邊瞇著,一雙狐眼斜斜一看,漫不經心地看了看那跪拜地上的紅衫少女。
這時,另一名年輕的少女拜入,蒙面是白紗隨著行走飄起,露出了可愛卻冷淡的下巴。
「回來了?」
中年男子淡然一笑。
蒙面女子上前,把一本書冊放下。
中年男子看著那上面四個書寫得龍飛鳳舞的草楷字,指了指那名蒙面女子,「事情做得很好,你且下去休息吧。」
蒙面女子沒有說話,只是冷淡地恭了恭身,旋即離開,倒是在中年男子身邊的紅衣貴婦,轉過頭來,望著那名蒙面女子的背影黯然失神了起來。
沒有人說話,隨著蒙面女子的離開,整個空間霎時又安靜得叫人窒息。
酒落玉杯,中年男子徐徐開口:「姑娘就是百花教的紅姬?」
「回觀主,是的。」
跪拜地上的紅衫少女連忙應道,但中年男子沒有把話說下去,彷彿很喜歡這種故弄玄虛的停頓。
估計也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中年男子居然二話不說便離席。
腳步聲漸遠,喜兒雖然奇怪著這中年男子的態度,卻也不敢輕易地站起來,只好一直一直地跪在那裡,直到紅色的美麗裙擺來到她的跟前。
「能使計劃按照我們的初衷,使得魅宮的青萍成了皇室的心頭之恨,還把一直曲高和寡的碎劍門拖下水,完全是你的功勞。」
那聲音冷冷的,半點聽不出來是在稱讚她,所以喜兒惶恐地回道:「不,夫人,紅姬不敢居功。」
「我只是好奇……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叫非語決的年輕人麼,不惜殺了那麼多人,挑起武林對他的公憤,不就是為了讓他不得不墮入魔道好與你雙宿雙棲嗎?但如今卻回過頭來一手促成了他與那魅宮妖女的好事,你到底,在想什麼?」
見喜兒不說話,那貴婦沉聲道:「抬起頭來。」
喜兒領命地抬起了頭來。
那貴婦端詳著喜兒好一陣子,方擺了擺手,「下去吧,觀主對你自有安排。」
「是,紅姬告退。」
望著那漸漸走遠的身影,貴婦輕歎,轉身望著樓外風雨,掏出了袖間長笛,低低地吹奏了起來。
方纔那名少女的眼神,可真像啊,像極了多年以前的她……
才這樣想罷,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響起,霎時回過神來,停了笛音,她轉頭望著不知為何折返的蒙面少女,目光如膠,幾乎都粘在這名蒙面少女的身上。
「過來。」
那名蒙面少女,乖順地步近。
「坐下。」
一個命令一個反應,蒙面少女乖順得彷彿被牽著線的木偶,而貴婦輕輕地摟抱著這名蒙面少女,嘴裡,禁不住哼起了久遠的調子。
那調子,依稀是母親哼給孩子聽的民謠。
「我的月兒,終於回到娘的身邊了,真好……」
喃喃說罷,調子再起。
細雨紛紛,燭光柔柔,屋內歌聲陶醉,營造著一種溫馨的味兒,只可惜,那名蒙面少女的目光直直地,仿若失去了靈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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