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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蓉 -【平民皇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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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49:18
標題:
容蓉 -【平民皇妃】《全文完》
容蓉 -
平民皇妃
慧黠的風霖,雖是一名孤女,可天性卻樂觀善良,
然而一場陰錯陽差,注定她被送到北胡國,充當貢品的命運,
可這場「孽緣」,卻讓她意外結識那個不茍言笑的太子。
想她一介平民女子,才不會肖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不過……他卻說要扶她當正妃,永遠只專寵她?!
但聽人家說後宮佳麗有三千,她該不該蹚這個渾水啊?
北胡國二皇子夏明桐,出生天子之家,擁有無上榮耀,
他的人生,就是朝「受封為天子」之路邁進,不過--
這平民女的出現,竟打亂他繼承大統的步調,顛覆他的未來!
她的天真無塵,讓他甘願排除萬難,留她在身邊,
想他請纓出兵征伐,就是希望能建功,以立她為正妃,
可誰知當他凱旋而歸時,這不識好歹的女人竟然--落跑了?!
作者:
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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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49:35
第一章
早春,初升的太陽剛從天邊露出個笑臉,梅裡國駐北胡驛館就傳出陣陣喧雜。
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進進出出的關門聲,乒乒乓乓的重物堆積聲,將驛館往日的寧靜破壞得一絲不剩。
驛館東邊的廂房裡——
「唔……吵死人啦!」風霖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咕噥著把頭蒙進被子裡。
可是——「劈哩啪啦……嘰哩咕嚕……咿哩哇啦……」
那些聲音就像一群小蜜蜂,不停地在她耳邊飛來飛去,繞得她終於沒了耐性,一腳蹬開被子,抬眼望向窗外。
「還早啊,那幫人鬼鬧什麼?」半睡半醒的風霖一臉困惑。
就在這時,一個刺耳的尖叫聲陡然響起。「不得了,美娜姑娘生水痘了!」
美娜姑娘?風霖迷迷糊糊思索了一陣,喔,就是那個腰細到多走兩步路就會斷的漂亮姑娘。美女也會生水痘?明天就是進貢的日子……什麼?明天?!
臉上立刻沒了睡意,風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胡亂理理秀髮,拔腿就往外跑。
「讓開!讓開!」擠得水洩不通的大廳外,風霖晃著腦袋大聲嚷嚷。
人群的盡頭是一間敞亮的大廳,居中而設的桃木桌旁,坐著個高大英挺的錦衣男子。隔著桌子,一個身著紫衣的窈窕少女,正捂著臉抽抽噎噎。
「師兄。」風霖笑咪咪坐到錦衣男子的身邊。
那名錦衣男子——梅裡國特使獨孤豪傑有氣無力點了點頭,而那名紫衣少女聽見聲音則趕緊收住眼淚,怯生生抬起眼,低低招呼了一聲。「風姑娘。」
客氣地扭過頭,風霖欲報以一臉燦笑,然而她的笑容尚未來得及送出,就突然活像見鬼似的窒住,此時門外也隨之響起一片誇張的抽氣聲。
原因無他,只因那位窈窕少女的臉坑坑窪窪、紅紅紫紫,一張臉蛋竟不復以往的美艷動人。
見眾人臉上的表情如此怪異,紫衣少女頓時像隻受驚的小鹿,再一次舉起桌上的銅鏡。
「啊——」嫣然一點的小巧櫻唇頓時張得如拳頭般大小,晶瑩剔透的淚水撲簌簌直往下掉。
這不是真的!鏡子裡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拒絕接受眼前的殘酷事實,紫衣少女悲痛欲絕,一把將手中銅鏡甩出去老遠。
「這個……那個……我……」風霖尷尬得直結巴,額頭上不由自主跳出幾道黑線。她真的不是有意失態,更不是有意笑話人。在她看來,水痘,不就是幾顆小疙瘩嘛,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嚴重?
「師兄?」風霖趕緊對著獨孤豪傑擠眉弄眼。
獨孤豪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轉而回頭衝著門外放聲大吼。「你們杵在這兒幹嘛?還不快去請大夫?!」都什麼時候了,他們居然還有心思在這兒看戲,真是白養他們了!
圍在門口的人趕緊一哄而散,一陣手忙腳亂後,驛館裡居然擠進十幾個大夫。
「我先來的,我先看!」這種好事怎麼能屈居人後,顧不得禮貌,大夫們圍著紫衣少女吵個不停,爭先恐後要替她望聞問切。
都是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飯桶!眼皮子一個勁亂跳,獨孤豪傑氣得直翻白眼。「統統給我閉嘴!誰再吵,我就把誰轟出去!」
這句話果真比聖旨還管用,屋子裡立刻鴉雀無聲。
「你,就從你開始,其他人都給我排到後面去!」隨手扯過一個瘦巴巴的中年大夫,獨孤豪傑不客氣地開口命令。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們看完診,獨孤豪傑劈頭就問:「怎麼樣,今天能好嗎?」
「今天?怎麼可能!」大廳裡異口同聲響起一片怪叫,之後,又是一片喧雜的叫嚷聲。
「大人,塗上我的藥膏,不消一個月,包這位姑娘的臉蛋如花似玉!」這邊有人自告奮勇。
那邊立刻響起嗤之以鼻的聲音。「一個月?大人,塗我的,二十天就好!」
還有人不甘落後扯著嗓子大叫。「我的,十天!只要十天!」
十天?一天也不成!這個庸醫居然嚷嚷著要花十天半個月,來除去這些討厭的疙瘩?!思及此,獨孤豪傑胸中的怒火終於爆發。「來人,送客!」
趕走那些大夫,他忍不住拍著桌子叫罵起來。「飯桶,全是些飯桶!幾顆水痘都治不好,還不如關門歇業,上街討飯去算了!」他一掌拍上桌案,臉色也跟著難看到了極點。
有沒有搞錯,他好不容易才混上這個美差,原以為輕輕鬆鬆辦妥差事後,就等著回去陞官發財,誰知半路冒出這倒楣事!
一想起明天少了個美女貢不上,他的額角就不禁冒出冷汗。要知道,得罪了北胡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師兄,大夫又不是神仙,哪能讓水痘說沒就沒?你怪大夫有什麼用,還是坐下來歇歇吧。」風霖涼涼的說著。
「歇歇?都火燒眉毛了!」聽了這話,獨孤豪傑的火氣更大,隨手指了指坐在一邊、仍舊哭個不停的紫衣少女。「你也看見了,她現在這張臉,別說美女,就算醜女也比她強!」
嗚咽的哭泣聲突然中斷,紫衣少女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目光中帶著震驚。她怎麼也不敢相信,不過生了幾顆水痘,一路上對她噓寒問暖、慇勤備至的獨孤大人,竟對她口出惡言。
「看什麼看!」獨孤豪傑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真是無情的事實!本來就心力交瘁的紫衣少女哪裡受得了這種打擊,隨即用手摀住臉,哭哭啼啼起身就往外跑。
「師兄,你傷害了一個純真少女無瑕的心。」看著紫衣少女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外,風霖不以為然搖搖頭,客觀地敘述著。
「管她!」獨孤豪傑心煩意亂,苦惱地雙手抱頭,口中兀自喃喃。「這次進貢事關重大,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影響兩國關係不說,回去後我肯定升不成宮廷侍衛長了……」
宮廷侍衛長——他多年的心願啊,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難道竟會功敗垂成?
帶著說不出的惋惜和懊惱,獨孤豪傑長歎一聲,似乎心痛得無以復加。
又來了!
「師兄,你長點出息好不好!」一直氣定神閒的風霖,此時不禁拉高嗓門,語氣中有不屑,也有痛心。
宮廷侍衛長?哼!不就是那種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跑進跑出的小跟班嘛,虧師兄還好意思拿它當志向,真有夠窩囊!
「你懂什麼!」似乎不屑風霖的幼稚,獨孤豪傑冷冷撇了撇嘴角。「宮廷侍衛長這個官雖然不大,權可不小,不用出去打仗,沒有性命之憂,在我眼裡比什麼將軍、元帥都強,更何況……」
他雙眸一凝,聲音忽然拔高許多。
「我會不知道當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有多風光嗎?可是英雄要有英雄的本事,我沒那本事,你讓我怎麼當英雄?我今天會弄到這副高不成低不就的樣子,還不都是你害的?!」
不為別的,就為這個罪魁禍首整天拖著他摸魚,害得他根本沒時間練功!
「喂,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怪師父沒本事嗎?明明是你自己笨,人家一天就學會的東西,你三天都學不會,還好意思說!」風霖立刻嚷嚷起來。
被人一招點中要害,獨孤豪傑頓時氣得眉毛亂跳,眼看著就要發火,風霖趕緊舉起衣袖,笑嘻嘻替他煽風。
「師兄,那些陳年往事有什麼好提的,明天進貢要緊,美娜臉上的水痘……」
果不其然,被她這麼一說,獨孤豪傑的注意力立刻轉向。他皺著眉苦苦思索了半天,也沒能理出個頭緒,滿肚子的怨氣卻越積越深。此時的他看什麼都不順眼,桌上的紫砂茶壺終於成了犧牲品,被他一把抄起甩到牆上。
砰的一聲,嚇得風霖險些從椅子上蹦起。「師兄……」看著獨孤豪傑鐵青的臉色,她眼珠子轉轉,獻寶似的出了個主意。
「我看不如這樣,我們隨便找個美女……代她進宮?」
反正北胡人不知道美娜長得是圓是扁,隨便矇混過去不就得了。這麼簡單的法子都想不出來,說他笨,他還跟自己惱,真是的。
「說的倒簡單!」獨孤豪傑不以為然睨她一眼。「就這麼一天工夫,你叫我上哪兒去找人?」是找一個活生生的大美女,可不是老母雞!
「那就當我沒說。」風霖聳聳肩,摘了顆葡萄往嘴裡塞。
不要她出主意最好,她還懶得出呢。她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葡萄,一邊不屑地想,冷不防被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下巴。
師兄?風霖驚喘一口氣,莫名其妙抬起雙眼。「你、你做什麼?」
她又不是師兄的那些「紅顏知己」,他沒事捏她下巴幹嘛?害得她差點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做什麼。」獨孤豪傑放下手,興味的目光仍舊在她身上繞來繞去。
鵝黃的絲質衣裙下,是窈窕的身段和凹凸有致的曲線,新月般的黛眉,澄澈如秋水的明眸,再配上一身楚楚動人的韻味,師妹活脫脫就像畫裡走出來的美人兒,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紮著兩條小辮的黃毛丫頭了。
「想不到你還滿漂亮的嘛!」獨孤豪傑忍不住哼聲,嘴角更是往上翹了翹。同門學藝這麼多年,他怎麼現在才看出來?
「還用你說!」斜瞟了眼後知後覺的師兄,風霖得意地揚起下巴。「你師妹我天生麗質,傾國傾城,不知有多少人排隊等我青睞……」等等,師兄嘴巴是甜,可對像從來不是她耶,如今……難道……她不由警覺地側眸。「師兄,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能打什麼鬼主意?」獨孤豪傑笑咪咪拉過一張椅子,挨著風霖坐下。「師妹,你剛才那個主意還真不錯!」
就知道師兄沒安好心!
將手中的葡萄往桌上一甩,風霖態度強硬地雙手插腰。「想打我的主意?哼,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
「別說得這麼難聽嘛。」獨孤豪傑悠哉悠哉翹起了二郎腿。「師妹,你倒說說看,從小到大我待你如何?」
「這個……」風霖臉上一僵,聲音不由自主小了許多。「還可以啦。」
師妹平時說話大剌剌,這會兒倒客氣了,獨孤豪傑啼笑皆非。「僅僅是還可以嗎?」
風霖猶豫了一下。「那就……不錯好了。」
「只是不錯?」有人不滿意喔。
只見她清靈的小臉漸漸皺成一團。「那……那就……很不錯啦!」真是的,哪有人這樣邀功的?
「知道很不錯就好!」拍拍風霖的肩膀,獨孤豪傑笑得燦爛。「別的不提,光說師父死後這幾年,我不但沒甩下你,還帶你回梅裡國,把你寵得像公主似的,你說你是不是該回報我一點啊?」
風霖的臉頓時黑了半邊,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什麼叫『該回報我一點?』」
「沒什麼。」獨孤豪傑若無其事挑挑眉。「就是麻煩你,去北胡皇宮給我待幾天。」
他話音未落,風霖就忍不住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我是你唯一的師妹耶!拿我當東西送人還大言不慚,你羞不羞啊?!」倘若師父泉下有知,非從棺材裡跳出來狂扁他不可!
獨孤豪傑受不了地白眼一翻。「我什麼時候拿你當東西送人了?沒聽清楚嗎,是請你裝美女——去北胡皇宮待幾天!」
風霖不覺愣了愣。「什麼意思?」
「不明白?」獨孤豪傑狡黠一笑。「明天我們不是要送美女給那幾個有可能登基的皇子嗎?我打聽過了,其中二皇子夏明桐不在京裡,聽說要一個月後才回來,我就把你送到他那裡,你一入宮就推說水土不服,只管蒙著頭躲在被子裡裝病。而我就在這裡加緊給美娜看病,等她病一好,我馬上把你換回來。」
「就這個主意啊?」風霖瞪大雙眼。「如果……她臉上的水痘老好不了,那怎麼辦……還有啊,換人?到北胡皇宮換人?」也不想想,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倒楣的可是她!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獨孤豪傑大剌剌擺了擺手。「我給她請最好的大夫,上最好的藥,包她十天病好。至於換人,有錢能使鬼推磨,保證萬無一失!」
「你不是在說夢話吧?」風霖斜起眼睛瞅他,擺明受不了他幼稚且一廂情願的想法。
嚇,師妹還真難纏!
獨孤豪傑蹙眉想了半天,一咬牙,豁出去了。「師妹,你不是最喜歡我那把斬月劍嗎?你要是幫了我,那把劍就是你的!」
斬月劍,他的傳家之寶啊,不過,只要師妹能幫忙,一把斬月劍又算什麼,等他做了宮廷侍衛長……哼哼,回頭再去弄把劈日劍!
進宮待幾天就能換到斬月劍?
想到那把寒光四射的斬月劍,風霖不禁兩眼大睜,熱血沸騰,心臟更是激動得差點跳出喉嚨。也不用獨孤豪傑再問,她便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不就是裝縮頭烏龜去北胡皇宮待幾天,沒問題!
第二天,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風霖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人用一頂轎子抬進了二皇子夏明桐所住的熙春宮。
剛進熙春宮的時候,周圍還滿熱鬧,穿過幾道拱門、轉過幾個院落,四周就逐漸冷清,等到了她居住的小院子時,風霖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居然安排這麼荒涼的地方給她住,那不是什麼人都沒見到,就被打入冷宮?
看樣子美女也不好當,好在她這個美女是假的,當務之急是照計畫生病,將就幾天也就夠了。
可事情並非她想的那麼簡單,在床上才躺了一天,她整個人就昏沉沉的提不起半點勁;更別提宮裡的人全都冷冰冰的,除了每天幫她送來三餐,根本就沒人正眼瞄她一下,只當她是小狗小貓般任她自生自滅。
「幸虧是我,要是那個大美女受人這般冷落,不氣瘋才怪!」眼角從被子裡偷窺出去,送飯的小太監已然遠去,風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才一眨眼工夫,她又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師兄快來接人啊,再這麼下去,你的寶貝師妹就要被悶死啦!」
但如果真的被悶死,她就不是風霖了。
白天不得已要窩在被子裡裝病,晚上她可就沒這麼老實,只要天一黑,籠裡的小鳥就乘機出籠。
趁著夜黑人靜,風霖施展輕功,在熙春宮裡上竄下跳,不是偷偷用石子打滅幾盞宮燈,就是學小貓小狗亂叫,惹得宮裡巡夜的護衛大叫邪門。
她玩得倒是滿開心的,只是,憑她的輕功,居然跳不出熙春宮的那堵牆!
「什麼破地方,沒事築那麼高的牆做什麼?!」瞅著眼前那堵兩丈開外的朱漆紅牆,風霖恨得牙癢癢。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堵宮牆固然討厭,熙春宮裡卻也不是一無是處。比方說,地方夠大、房子夠氣派……然而她最喜歡的,則是位於熙春宮東北角的一座花園。
花園不大,卻極為精緻,四周是竹林,中間有個小小的亭子,兩側的假山上遍植花草籐蘿,一帶清流從花草深處流出,緩緩流洩到小水池裡。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蜿蜒曲折,石縫中雜草叢叢,野花點點。
躲在暗處偷偷瞄了幾天,風霖發現這園子根本就沒有人來,於是,她在心底大聲宣佈。「這兒歸我囉!」
風雅如她,自然不能暴殄天物,少不得要仔細欣賞欣賞園子裡的美麗風光。所以她一朵花一朵花的湊上鼻子去聞,一根竹子一根竹子的用手摸,甚至宛如燕子似的縱身飛上假山,想在上面跳個霓裳舞曲。
沒想到,假山上長滿青苔,她的腳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撲通一聲滑了下去,跌進下面的小水池裡。
「見鬼!」她嘟囔著爬起身子,看著自己不但踩了一腳泥,連裙擺也濕了一大片,小臉頓時垮下。
她杵在水池邊發呆,卻在瞟見園子中間那個涼亭時,立刻有了主意。
亭子四周圍著圈長椅,風霖跑進亭子,脫下鞋襪擱在椅子上,沒一會兒,又嫌裙擺濕漉漉的坐著不舒服,乾脆雙臂往腦後一枕,整個人躺下,再翹起兩隻腳,任雙腳大剌剌的架在椅背上吹風。
反正沒人來,她這副模樣誰也瞧不見。心裡邊這麼想著,眼睛則東瞄西瞅,視線最後定在天上的月亮。
深藍色的天幕中,月明如鏡,星光燦爛。
記得小時候,師父最喜歡在這種月色下,對著滿天的星斗講故事給她聽。
師父家住眉山,自號眉山居士。那年清明節,師父不知怎麼的嘴饞,興沖沖跑到嘉興去品嚐粽子。酒足飯飽之後,師父在南湖邊散步,卻撿著個未滿月的女嬰,那名女嬰就是她了。
師父一見就喜歡這個粉嫩的可愛女孩,又因撿到她的那天,南湖湖畔恰好飄起斜風細雨,便給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風霖。
撿來的又怎麼樣,她才不在乎,師父和師兄給她的關愛,一定比她那對狠心父母能給的多得多!
師父曾經說過,每個人死後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風霖的目光在天空中搜索,那師父現在也在看她嗎?他在天上過得好嗎?
「師父……」眼睛好酸……
明亮的眼眸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她是那麼的一心一意、全神貫注,根本沒發現一道修長的身影閃身進園子,站在亭子裡,更沒有發現,那人正用陰鷙的目光打量著她,直到……
「你是誰?」
冰冷的嗓音猝然響起,風霖嚇得渾身一顫,轉瞬間回過神來。竟然有人來了!她現在的模樣怎能見人?
風霖驚喘一聲,手忙腳亂從長椅上蹦起,一個不注意,被衣裙絆住,整個人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沒有道歉,更沒有伸手去扶,那人只是筆直的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她。
誰呀,這麼沒禮貌?
顧不上隱隱作痛的屁股,風霖趕緊從地上爬起,氣惱地衝著來人嚷嚷。「喂,老兄,麻煩你以後走路出點聲好不好,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你……」
然而,當她看清來人的長相時,卻忽地打住了。
她不是沒有見過漂亮的男人,尤其這幾年跟著師兄到梅裡國,見過的翩翩公子也不算少,可是……就是沒有見過如此震撼人心的!
他負手立在那兒,像一尊石雕,平靜中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挺直的鼻樑下是緊抿的薄唇,目光清澈幽邃,彷如兩泓深潭,只可惜此時的他,神情間冷峻極了。
冷冰冰的,像個大冰塊!風霖哼了一聲,本來想給他打一百分的,立刻扣掉五十,加上剛剛她摔倒,他都沒扶她一下,再扣三十分!
她居然叫他老兄?!一絲驚訝在那人眸中閃過,他盯著風霖,高高在上,清冷的嗓音帶著質問。「這兒不許人來,你入宮時難道沒學過規矩?」
「不許人來?那你怎麼來了?」剛剛清醒過來的風霖,立刻嗤哼出聲。
「我?」那人一怔,彷彿聽不懂她的話。她難道不知道,他就是熙春宮的主子嗎?
風霖腰肢一扭,自顧自坐回長椅上,眼睛斜斜瞟著他。
「老兄,做男人就要氣量大些,園子這麼大,也不在乎多我一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懂不懂?」這人也真是,空有一身好皮相,心眼卻小。
聽了她這番高談闊論,夏明桐沒有說話,只是微瞇起眼細細打量她,帶著一絲探究,彷彿想望進她內心深處。
「我說的對不對呀?」見他不吭聲,風霖追問一句,嘴角更是牽起一絲得意。
她是誰?好奇怪的女孩。
「你說得對。」靜了片刻,夏明桐緩緩點頭。
他居然同意了?錯愕之後,風霖立刻在心底給他加了五十分,知錯能改,還算有救!
「你不喜歡被人打擾是不是?」瞟了眼四周,她側著腦袋同他商量,同時附送一朵嫣笑。「我看不如這樣,我們就以亭子中間為界,這邊歸我,那邊歸你,咱們各賞各的月,互不干擾,你看怎麼樣?」
聽著她楚河漢界的提議,夏明桐不置可否,一雙莫測的眼眸,始終凝鎖住面前的她。
跟這人說話真夠累,見他遲遲沒有反應,令風霖頓時有挫敗的感覺。
他是木頭人嗎?裝聾作啞,扮什麼高深,或者……他就想獨佔整個園子?
想到這,風霖立刻揮舞拳頭嚷嚷起來。「喂,你可別得寸進尺喲!別忘了,我可是先來的!」
瞅了眼那實在沒什麼威脅性的拳頭,夏明桐微微頷首。「同意。」
「啊,你說什麼?」風霖瞪大眼睛,一時間沒回過神。
「我說我同意你的建議。」他的口氣雖然略顯生硬,臉上的表情卻緩和許多。
原來這男人不是小心眼,而是反應慢半拍,風霖不禁舒了口氣,不過他同意就好。
她不再搭理他,回過身,用手支著下巴,目光再次望向天際。
蒼鬱的天空中,月兒星子依舊,可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雖然盯著天空,心裡卻有種侷促不安的感覺,再也沒辦法像剛才那樣專注。
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多了個人的緣故?她在心底小聲咕噥,小腦袋悄悄撇了過去,好奇地瞟向夏明桐。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耐人尋味的眼眸。
呃……他怎麼這麼看人?臉兒頓時紅成一片,風霖趕緊扭過頭,心口不由自主的怦怦亂跳。
怪了,先前他也有盯著她看呀,她都沒什麼感覺,可這會兒,光想著他在身後看她,她整個背都快燃燒起來。
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了。風霖飛快地提起椅背上的鞋襪,拔腿就跑。「大冰塊你一個人慢慢賞月吧,我先走了。」
大冰塊?夏明桐愣了愣,旋即明白指的是他。
他的唇角終於浮起一絲笑意。「時候還早,你不多待一會兒?」
「不啦,我肚子餓,回去吃點東西。」胡亂找了個借口,風霖頭也不回,一溜煙翻牆而過。
想不到,她居然還會輕功?
望著風霖消失的方向,夏明桐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心裡泛起濃濃的興趣。他倒要瞧瞧,這謎樣的女孩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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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時間:
2016-7-4 09:49:50
第二章
素靜的廂房裡,風霖像小貓似的蜷在床頭,如水的月光透過雕花格子窗欞,淡淡的灑了她一身。
「都三天了!」含混不清咕噥了一聲,她翻了個身,彷彿在抱怨,又彷彿在惋惜。
自從那天很沒出息的從園子裡落荒而逃,她就一直窩在房裡再也沒踏出半步。這種坐牢的日子實在不好過,窮極無聊的她只好白天看太陽、晚上看月亮,看得她滿腦子一個勁兒的亂冒星星。
都怪那個大冰塊,她本來玩得好好的,但他有事沒事湊什麼熱鬧,害得她整整三天不敢出門!
三天!長長吁了一口氣,風霖百無聊賴盯了一會兒帳子,然後開始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咦,都五百隻羊了,為什麼她的眼睛還是瞪得和銅鈴一樣?
「嘰嘰咕,嘰嘰咕……」
不知名的小蟲在窗外怡然歌唱,床上的人兒心馳神往。
「它們好自由喔!」她情不自禁低喃自語,心中的委屈愈來愈深。她好可憐,竟然連只小小的蟲子都不如。
「師兄,你給的什麼爛差事嘛……」她懊惱地睇向窗外。
天上一彎新月,伴著繁星點點,偶爾一陣輕風吹過,林花樹葉隨之浮動,帶來沙沙的聲響和怡人的芬芳。
心中渴望極了,她思忖再三,終於敵不過外頭的誘惑,迅速跳下床收拾妥當,賊頭賊腦地推開窗戶飛身上屋頂。
涼爽的夜風撲面而來,讓風霖的精神為之一振,她深吸幾口氣,隨即踩著光不溜丟的琉璃瓦,如小鳥似的飛開。
一開始,她本是打算稍稍逗留一下就回去,可玩著玩著竟忘了時間。一個時辰過後,她仍舊興致未了,在熙春宮裡胡亂兜著圈圈。
又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更聲,她終於心滿意足準備回房休息,卻在不經意間瞧見那堵熟悉的院牆。
「那個園子到了!」她的心怦然一動。「要進去嗎?」
「還是算了吧,萬一再碰見那個大冰塊……」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她,不過,馬上有個更大的聲音在一旁反駁。「怕什麼,這麼晚了,園子裡肯定沒人,進去逛逛又怎樣?再說他又不是老虎,能把你吃了不成?」
帶著嗤之以鼻的輕笑,她縱身上了院牆,不料雙腳還沒來得及落地,就聽見園子裡響起一陣矜淡的聲音。
「你總算來了。」
是他的聲音?難道……大冰塊一直在等她?心底悄悄滑過一絲異樣,風霖扭頭望向聲音來源。
月華如波,柔和的光影如同水銀洩了一地,照在他雪白的長衫上,發出淡雅的銀光。他靜靜坐在亭子裡,半側著臉,黑亮的瞳眸躍動著不明的光芒,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你在……等我?」臉兒驀地一熱,風霖快步奔進亭子。「這幾天我有點不舒服,所以沒來。」這些天在床上躺的太久,現在還有些手腳發軟。
低沉的嗓音微微一窒。「要緊嗎?看過大夫沒有?」
他在緊張她嗎?
風霖心頭一顫,連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找了個位置坐下。「沒事啦,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口裡這麼說著,眼睛卻望向別處。
眸中微起的波瀾漸漸沉靜,夏明桐輕輕「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清冷的寂靜再度籠罩住花園,風霖有些僵硬地坐在亭子裡,腦子裡不禁胡思亂想。
大冰塊不會這三天,天天來這兒等她吧?等她?誰會像她這麼無聊,那……就是說,今天兩人相遇純屬巧合?
悸動的心稍稍平復,她下意識舉起袖子煽風,眼睛卻悄悄瞟向對面。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的心跳又莫名加速。只因為他又同那天一樣,靜靜的坐在那兒,望著她的眼神,仍舊深不可測。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螫了一下,風霖不自然哼了哼,趕緊送出一個假笑。「今天月亮好圓喔!」
沒料到她會開口說話,夏明桐愣了愣,一抹弧形繼而在他唇邊揚起。「對,月亮真的好—圓—」他望住她,別有深意的說。
他竟然笑了!風霖眼睛二兄,被他出色的笑容奪去了心魄,渾然忘記剛才的緊張。
「大冰塊,你笑起來滿好看的,你該多笑笑!」她大聲嚷嚷,心底充滿愉悅。從小她就喜歡看人笑,大冰塊長得俊,笑起來自然賞心悅目。
夏明桐唇邊的那抹弧形再度擴大。「我記住了。」
風霖也跟著笑了,瞧她多厲害,三兩句話就融化一座冰山!她得意洋洋抬起下巴,視線卻在觸到月亮的一瞬間,不禁呆住。
深藍的天幕就像一片無垠的大海,此時此刻,月兒彎彎的,宛若一葉孤舟,在海中飄蕩……
糟糕,出糗了!
渾身的血液霎時湧上頭頂,風霖張口結舌瞅著天邊的月兒,愣愣的,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不曉得是該找個地洞鑽,還是該立刻逃回房去。反正,她發誓,以後再也不踏出那扇房門了!
恍惚間,她聽見一陣和悅的語調。「你是誰?」
「我……」風霖下意識回眸,心兒怦怦直跳,根本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別怕,我只是想認識你。」瞅見她眼中的慌亂,夏明桐刻意放緩語調。
他怎麼也忘不了,第一眼看見她時,她怡然自得地躺在亭子裡,全身漾著難以言喻的清靈,直讓他以為遇見了誤入塵世的頑皮精靈。
看多了人間佳麗,平心而論,她算不上什麼絕色佳人,可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栘不開自己的眼睛,尤其被那雙帶笑的瞳眸輕輕一瞅,直教他沉寂多年的心悸動不已。
從第一眼見到她之後,他便在輾轉反側中度過一個漫漫長夜,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喚來總管太監,亟欲調查這名神秘女子究竟是誰?
可是,忙了半天……
「二殿下,宮裡好像沒這個人。」不知出了什麼事的總管太監加倍陪著小心。
沒這個人?怎麼可能!「我不在宮裡的這段日子,有沒有新進什麼人?」他沉心靜氣地問。
總管太監低著頭思索片刻。」回殿下,奴才想起來了,前陣子梅裡國曾經進獻過一名美女,不過她一入宮就水土不服,正生病躺在床上,應該……」
「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揮了揮手。
梅裡國的女子素以嬌艷著稱,那名姑娘雖然漂亮,卻清麗靈動,並無半點嬌媚姿態,不可能是梅裡國進獻的美女。
不過,反正晚上就可以見到她,他這麼告訴自己,誰知這一等便是三天!
現在總算讓他等到了,夏明桐眸中掠過一抹欣慰,再度揚起的嗓音益發有磁性。「告訴我,你是誰?」
「我……」舌尖在嘴裡逛著圈圈,風霖兩隻眼睛直往天上飄,老天,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似乎發現她的為難,夏明桐靜默地看著她,過了片刻,試探著問。「你……住在宮裡?」
見他不再追問,風霖稍稍鬆了口氣。「嗯。」她點點頭。
「哦?」他響起頗為驚訝的聲音。「我找過你,怎麼沒找到?」熙春宮裡怎會有他找不到的人?
風霖吃驚地抬起頭。「我整天躺在床上,你怎麼找得到我。」
「躺在床上?」夏明桐皺了皺眉,疑惑的目光隨之投射過去。「你整天躺在床上做什麼?」
「呃……」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風霖尷尬地哼了哼,而後面帶羞愧地小聲答應著。「生病吧……」
這是什麼答案?
眼中閃著不解的火花,夏明桐若有所思。「你是……梅裡進獻的美女?」他雖然這麼問,心裡卻不以為然。
梅裡國會送這麼個與眾不同的美女給他?這實在不可能。
然而,坐在他對面的清靈姑娘聽了他的話,既沒有搖頭,也沒有出聲否認,只是用萬分驚愕的眼神茫然瞅著他,瞅得他一顆心忽高忽低,正想接著再問,卻見她挫敗地咕噥一聲,頗為無奈的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夏明桐心跳乍停,三天來莫名的煩躁竟奇異的一掃而空。
她是他的!
略微繃緊的身軀放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上上下下重新打量她。
「你叫什麼名字?」
「風霖。」腦袋如斷了似的垂在胸前,風霖悶悶應了一聲,忽而抬起頭,瞪大雙眼。「不!我叫美娜,風霖是……小名,只有家裡人才這麼叫我,你……你叫我美娜好了。」
被人猜出身份又答錯了名字,風霖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千萬別捅出什麼樓子啊,她在心裡不住祈禱,想臨時找點什麼來掩飾自己的慌亂,誰知卻衍生出更多的無措。
夏明桐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不,風霖這個名字好聽多了,我就叫你風霖。」
好吧,風霖就風霖,無所謂,不過……她顫著嗓子輕咳一聲。「我困了,想回去休息。」
跟大冰塊在一起實在太嚇人,她的心臟差點停擺好幾次,要不是她夠機靈,早就露餡了,所以她這個「梅裡美女」日後還是躲得愈遠愈好。
她所有的心思都想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於是拔腿就往亭外跑,跑了還沒兩步,一隻遒勁的手臂突然從後面抓住她。
風霖渾身一震。「你……你想做什麼?」
她想大聲質問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只可惜此時的她,牙齒都在發顫,說出的聲音怎麼聽,都像飄浮在空氣中,一點份量都沒有。
「別緊張!」夏明桐湊上一張輪廓分明、略顯削瘦的臉。「我只是想問清楚,你為什麼要裝病?」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風霖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勉強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心虛的她,不由自主輕顫著嗓音。「是這樣的……這個……那個……」總不能說她這個美女是冒牌的吧?
夏明桐望著她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臉色也跟著陰沉。「說!」握住她的手下意識收緊,他不許她有事瞞著他!
呃……他的樣子好嚇人!
被他犀利的眼神攪得心底發毛,風霖信口胡謁。」那個……二殿下不是不在宮裡嗎?他不在宮裡……我……我這個大美女豈不是……沒有用武之地?我怕他的手下叫我去幹粗活……所以……」
夏明桐冰雕似的面龐有片刻的錯愕,繼而輕輕笑了出來,握住她的手也隨之鬆開。
「真是難為你了!」戲譫的聲音淡淡揚起。
風霖的手臂一獲自由,馬上惡狠狠瞪他一眼。都是他害她說出這種丟人的話,他還好意思笑?
夏明桐笑意未減。「風姑娘,別說我沒提醒你!」他不懷好意地瞇起眼。」這熙春宮裡的美女要多少有多少,憑你這個模樣,就算二皇子真的回來了也未必會寵幸你,到時候,你還是要去幹粗活的。」
「大——冰——塊!」風霖一聽,立刻受辱似的攥起了拳頭,恨不能一拳打掉他臉上輕狂礙眼的笑容。」我告訴你,你再這麼說話,我就跟你絕交!」
話才出口,她不禁怔住。
絕交?他們今天才見第二次面,會有交情嗎?她平時腦子一直挺靈光的,怎麼今天卻淨說胡話?大概是這兩天睡得太多,把腦子睡壞了。
風霖咬著嘴唇,正懊惱不已,偏偏有人在邊上不緊不慢地火上加油。
「明晚我在這兒等你,你要是不來……」他輕輕地一頓。」後天,整個熙舂宮都會知道你在裝病。」
敢威脅她?「來什麼來,為什麼要聽你的!」她揮舞著拳頭作惡人狀。
「我等你。」他淡淡挑眉,不以為忤。
哼!衝著他做了個鬼臉,風霖如一陣風般消失無蹤。
第二天天一黑,風霖仍乖乖聽話,磨磨蹭蹭地摸進花園。
她本是不想來的,然而,翻來覆去想了一整天後,還是來了。
不為別的,這時候千萬別惹出什麼亂子,否則萬一冒充美女的事敗露,師兄的前途、梅裡和北胡的關係,最重要的是那把斬月劍,全都會受牽連,所以……只能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可是……好痛苦。
她忍不住在心底呻吟。喜歡這園子是一回事,被人逼著來又是另外一回事。真想不通,她有得罪他嗎?幹嘛跟她過不去?
就像現在,他端端正正坐在她對面,既不言語,也沒動作,甚至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是專注地望著她。
她有什麼好看?難道她臉上長花?還是她臉上有字?風霖歪著腦袋想不透。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對大冰塊也滿好奇的。
他究竟是什麼人?
太監?不可能!
侍衛?不像。
王孫公子?瞧著倒還有幾分模樣,可是……哪有王孫公子整天悶悶不樂、深更半夜一個人待在園子裡的?
那就是——失意的官員。一定是這樣,她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證據。
那就是大冰塊的態度!也不想想,他如果不是個失意的官員,幹嘛要她陪著大眼瞪小眼?準是見不得她高興,要她跟著一起失意。
不過,她偏偏不讓他稱心如意,她就是要吵他,最好吵得他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口吐白沫!
風霖壞心地想著,小嘴一張,嘰哩呱啦、咿哩哇啦兀自說個不停,外加指手畫腳、手舞足蹈。
默默的坐在她對面,夏明桐始終靜靜聽著,凝視她的眼神,一逕幽長深遠。
不知聒噪了多久,她終於說累了、說乏了、口乾舌燥、無精打采、說得都想打瞌睡了,但對面的他卻不知從哪摸出一壺水。
「渴了嗎?來,喝口茶。」矜淡的聲音在夜色中緩緩盪開,聽得風霖一愣。
他怎麼跟她想的有點不太一樣?風霖抬頭,望著他的眼睛,瞥見黑亮深幽的眸光中,除了專注之外還藏著某種東西,讓人心慌意亂。
她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心也跟著失去平穩的跳動。
她的眼神四下閃躲著,用手背擦擦臉上的汗,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臉好燙!再這麼燙下去,她是不是可以扮演關公了?
心底更加慌亂,她連忙跑到亭外大口大口吸著氣,佯裝興致勃勃欣賞著迷人的月色。
其實,她還想吟幾首唐詩宋詞來附庸一下風雅,只可惜此時的她,腦袋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想不起來,所以她只好瞪大眼睛,努力盯著天上的月亮。
挺拔的身影悄然立在她身邊,夏明桐臉上的神情雖然清淡自持,可心裡卻充滿了笑意。
今晚,他露出的笑容大概比以往一年都多吧,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做人
居然可以這麼開心,這是他從沒體會過的。
不行,不能讓霖兒知道他的身份,至少現在不行,他告訴自己。霖兒現在似乎還有些怕他,而她要是知道自己就是北胡的二皇子,還會這樣待他嗎?他不確信,他害怕她看他的眼神,會變得和別人一樣。
高高在上的確很風光,可是——高處不勝寒。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感覺,自然、親和、隨意。
霖兒傻兮兮的在看什麼?他轉身,輕輕擋住她的視線。」瞧什麼呢?」
「沒、沒什麼……」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高大身影令她慌亂,她撇過頭。「我只是在想……宮裡一點也不好玩,到處冷冰冰的,半點人情味都沒有,虧這裡還叫做熙春宮,我看不如改名叫寒冰宮算了!」
寒冰宮?夏明桐苦笑,那他不就是寒冰宮的宮主?
「走,我們換個地方,去城南的明壽山。」他拉起她的手。
風霖有些愕然。「現在?」
「嗯,怎麼,不想去?」
「想去,當然想去,可是……」
「你不是會輕功嗎?我們跳出去。」
輕功?她扯扯辮子,拉拉裙角,咬咬嘴唇,好半天才咿咿啊啊開口。「外面的宮牆梢稍高了那麼一點點,這兩天我又剛好……呃……有點不方便……」
「沒關係,我抱你過去。」話音末落,她就驚呼著落入他的懷中。
「喂,你放我下來!」她惱羞成怒地拿拳頭使勁捶他。
「乖,別鬧。」夏明桐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小心被人看見。」
這句話果真有威脅性,風霖臉色一僵,乖乖閉上了嘴。
總算像只溫順的小花貓了,夏明桐瞥了眼懷中嬌俏的人兒,施展輕功,瀟瀟灑灑幾個起落,彷彿飄飛的雪花般,輕輕盈盈落在宮牆之外。
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風霖站穩身子,扭頭瞅了瞅宮牆,又回頭看著夏明桐,半晌後才驚歎一聲。
「哇!看不出你功夫這麼好!」
「還過得去。」
一時間,愕然、欽佩、仰慕、崇拜之色在風霖眼中閃爍不絕,她根本忘了自己出來要做什麼。
「風姑娘,你要是這麼喜歡看我,改天我讓你從頭到腳好好看個夠,今天還是去明壽山要緊,你再這麼看下去,我們天明都到不了那兒。」見霖兒瞠目結舌的模樣委實可愛,他調侃道。
「你少胡說八道,我哪喜歡看你,只不過……不同你說了。」腰肢兒一扭,風霖羞赧的轉身就跑。
他外表一本正經,怎麼就愛尋她開心?
不行,不能讓他看扁!風霖憋著一口氣,唰唰唰跑得飛快,可是,無論她跑得再快,夏明桐始終不疾不徐跟在一旁。
「風姑娘,你跑得可真夠慢。」輕淡的聲音,悠悠傳來。
風霖略感不快,杏眼一翻,驕傲地揚起下巴。
「你懂什麼,我是美女,美女跑得太快,男人追不上可怎麼辦?」想笑話她,一邊歇著去!
夏明桐揚起眉,笑得詭異,下一刻,整個人像離弦的箭向前奔出,幾個起落之後,眼看著就要消失在前方無盡的黑暗中。
「喂,你慢點啊!」風霖氣喘吁吁跟在後面,忍不住大聲叫喚。「等等我,別丟下人家嘛!」
夏明桐只當沒聽見。
「嗚嗚嗚,天好黑喔,怪嚇人的!」風霖扯著嗓子喊。
他依舊不為所動。
「嗚嗚嗚,人生地不熟,人家會迷路。」風霖再接再厲。
某人仍我行我素。
「人家腿好酸,跑不動了。」風霖跺著腳高叫。
遠處,高大的身形反而加速前行。
「你慢點啦,人家不要這樣啦,人家……」風霖哀怨的說著。
黑夜之中,只見兩道身影一起一落,女子的呼喊聲還不時飄蕩在空氣中。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7-4 09:50:03
第三章
風霖不曉得那天是怎麼回熙春宮的,因為當她上氣不接下氣跑到明壽山時,整個人已經軟得跟爛泥似的癱成一團。
而後她休息了一會,就和他一起看星星,看著看著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她懵懵懂懂被叫醒時,早已躺在熙舂宮的廂房裡。
難道是他抱她回來的?風霖忍不住驚喘一口氣。不過在心底,她又不免暗自高興,這表示大冰塊喜歡她,不是嗎?
其實對大冰塊,她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反正一見到他心兒就怦怦跳,既興奮又慌亂,總之一句話——理不清。
仔細算算,跟他認識也十來天了,他們在園子裡已偷偷見了十幾次面,就像書上說的,才子佳人私會後花園。
當然,她算不上什麼佳人,大冰塊成天板著張臉,肯定也不會是什麼才子,不過,和他在一起的感覺還真不錯。
只是……平時大冰塊早就來了,今天怎麼還沒到?坐在亭子裡,風霖晃著腦袋左看右看,外面靜悄悄的,鬼影子都沒一個。
難道他生病了?不會吧,昨天下是還好好的?
那就是出事了。可能嗎?一點徵兆也沒有。
正在胡思亂想時,一道低沉的嗓音讓她驀然回神。「想什麼呢?」
「大冰塊!」風霖一躍而起,原本緊抿的嘴角頓時揚了起來,眼底也熠熠發亮。「想你呢!」
「想我?」走近雀躍的人兒,夏明桐眸中閃過一絲異采,連眼睛都在笑。
她是不是說得太曖昧了?「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想你,是在擔心你……」怎麼聽起來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我知道。」他笑笑打斷她的話。」你在想我—帶你去吃羊肉串?」
不過,一提到羊肉串,她倒真的饞了,連忙拉住夏明桐的胳膊。「快點,去遲了就沒了……」
夏明桐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怎麼了?」她奇怪地側眸。
「今晚,我們哪也不去。」
「不出去?」風霖愣愣地瞅著他。
漆黑的眼眸深深凝視她片刻,夏明桐緩緩開口。「明天一早我要離京,我想和你在這兒說說話。」
「你要離京?你要走了?」她失聲叫了出來,原本雀躍的心頓時沉到谷底。
「我有公務在身,必須離京兩三個月。」
再過兩三個月,那時師兄肯定接她回梅裡了,到時候只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她窒了窒,長長的睫毛隨之罩上一層薄霧。
「霖兒,別這樣!」他輕拉她入懷,修長的指撫上她的面頰。「你這樣子,讓我怎麼安得下心走?」他輕問,忽又喃喃低語。」你放心,辦完事我馬上回來。」
「我知道。」帶著幾分酸澀,風霖不由自主依偎著他,任由淡淡的憂傷在心底蔓延。
將她的頭埋進自己懷裡,夏明桐沒有作聲,只是默默眺望遠方的山巒,表情若有所思。
這次不知又是誰在父王面前進言,因此父王派他去西北,調解當地兩個部族為水源而起的衝突。
這件事關係到整個西北的安定,父王十分重視,所以對他委以重任。
桐兒,好好做,盡力就行,要是……要是真的不行,父王也不會怪你……這是臨行前,父王對他所說的話。
西北這兩個部族為了爭奪水源,已經鬧了好幾代,死傷慘重,彼此怨憤極深,要他們化千戈為玉帛,談何容易!
這件事關係到他在朝野中的聲譽和地位,如果成功了,不僅父王會對他另眼相看,而且……他離太子之位也就更近一步。
但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霖兒。
這一走就好幾個月,有奸幾個月見不到心愛的霖兒,叫他怎麼捨得?
本打算帶著霖兒一起上路,不過,喜歡進讒言的人多的是,他要是帶個女人,豈不正中那些人的下懷?再說,這一路上山高水險,他又怎麼忍心讓霖兒跟著他受苦?
似乎感覺到夏明桐的心思,風霖抬起頭道:「我會照顧自己的,你在外面也要小心些。」她眼圈紅紅的,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在宮裡也要乖些。」他別的不擔心,只擔心霖兒活潑過頭會惹出事端,略加思索,他緩緩道:「霖兒,我看你還是別裝病了,你放心,不會有人讓你幹粗活的,我會派人照顧你。」
「不要!」風霖心中一驚,慌亂地拒絕。「你別管我!」她這個冒牌美女,躲人都來不及了,怎可能讓人整天圍著她?
夏明桐不由自主瞇起雙眼,不過他有一段時間不在宮裡,若讓人知道他對霖兒另眼相看,只怕不是好事。
風霖小心翼翼瞄了瞄沉默不語的他。「你生我氣了?」
「沒有,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他輕歎,將她摟得更緊。」只是宮裡有些事,讓我想著心煩而已。」
出生在天子之家——擁有無上榮耀的同時,也伴隨著無比的孤單和寂寞。父母子女之間客氣得像外人,兄弟間相互傾軋,所有的一切,除了權力,還是權力。
他忽然放聲大笑,笑自己。
這些年,他不也是處心積慮,一心一意追逐太子寶座嗎?這樣的他,又有什麼資格笑別人?
「你怎麼了?」突如其來的笑聲讓風霖茫然不解。
想那麼多做什麼?狂放的笑突然中斷,夏明桐伸手入懷,掏出一串精巧別緻的風鈴。
「叮叮噹——」金燦燦的風鈴在月光下溢出異樣的光彩。
「好漂亮!」風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我從沒見過這麼精緻的風鈴呢。」
「喜歡嗎?送你的。」
「真的?」她欣喜地接過風鈴,忽而遲疑地抬眼。」可是……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你。」
「傻丫頭!」夏明桐寵溺的笑著。」我只要你乖乖待在宮裡等我。」
心,頓時跌入一片黑暗,風霖咬唇不語。她好想告訴他,她不是梅裡國進貢的美女,她只是……但在他炙熱又充滿希冀的目光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答應我。」他捏住她的肩頭。
「嗯。」她沉甸甸地點了點頭,心裡卻在不住道歉。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可能沒辦法等你回來了,你……別生氣。
有了風霖的許諾,夏明桐釋懷許多。「好了,我該走了。」在她如雲的秀髮上輕輕一吻後,他轉身離去。
「大冰塊……」她忽然叫住他。
夏明桐回過身,探詢的目光讓她亂了思緒。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滿腔的牽掛只化做兩個字。
「保重。」
「你也保重。」爽朗一笑後,他揮揮手,消失在園子的那一頭。
他就這麼走了,像一陣風,從她的生命中輕輕逝去。望著夏明桐遠去的身影,風霖再也忍不住了,晶瑩的淚珠迅速迷濛了她的眼。
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屋子裡的,風霖昏昏沉沉,一夜無眠。
翌日,初升的陽光自窗外射人,格外燦爛,卻剌得她的眼陣陣酸痛,也剌得她的心陣陣酸楚。
痛苦地呻吟一聲,風霖裹緊了被褥。
厚厚的被褥彷彿一個巨大的蠶繭,蒙住了她的眼,蒙住了她的身,也蒙住了所有的光亮,卻遮掩不住她的傷痛。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哭泣;她聽見懷中的風鈴,在叮叮噹噹的低語;還聽見遠處飄來一陣細細的聲音。
「美娜姑娘,美娜姑娘!」
美娜姑娘?風霖一陣恍惚,那不是在叫她嗎?可是誰會這麼叫她?難道大冰塊沒走?她心中三號,又忽地一悲,大冰塊只會叫她霖兒。別人?別人從沒正眼瞧過她,會叫她的名字才怪!
「誰?」她驀地坐起身子。
「你在啊。」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瘦小的灰色身影閃了進來,又迅速掩上門,原來是個小太監。
「獨弧大人托我帶樣東西給你。」將一隻不大的木盒往桌子上一擺,小太監鬼魅般閃身出了屋子,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師兄托人帶東西給她?風霖狐疑地跳下床,打開木盒。
盒子裡放著一隻飛爪,下面壓著一封金絲鑲邊的信箋,正是師兄平時慣用的。
這是怎麼回事?
風霖急急抽出信紙,內容很短,沒寫幾個字。
師妹,真對不起,美娜姑娘的病老好不了,梅裡又出了點事,師兄得先趕回去。飛爪是專門為你準備的,我在驛館留了個手下,等你回來。
另,依為兄之見,你若跟了那個二皇子也不錯,以後可能沒準兒當個娘娘,這樣我對師父也算有個交代。
你自己看著辦吧。
師兄獨孤豪傑字
師兄回梅裡了?一時間沒法消化這個事實,風霖目瞪口呆。真不敢相信,師兄竟敢跟她玩釜底抽薪這套把戲。
抓起信,她又看了一遍,可是……橫看豎看,左看右看,不管怎麼看,她只看出一件事,那就是——師兄想賴她的斬月劍!
不行,得找那傢伙算帳去!
妤不容易捱到天黑,風霖抄起飛爪一路跑到宮牆邊。嗖的一聲,飛爪被甩出老高,搭在宮牆的另一頭。使勁拉了拉,順著爪鏈,風霖就往上爬。
爬到一半,她的腦中忽然晃過夏明桐的身影。
她這一走,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心頭不禁沒來由的一顫。
要不……先在熙春宮待一陣子,跟他說清楚了再走?
遲疑間,不遠處閃過幾道人影。
「誰在那兒?!就那兒,牆上!」
完了,被人發現了!風霖再也不敢分神,卯足了勁,三兩下就翻出宮牆。
她晦氣地揮揮衣衫,之前在那個地方翻進翻出這麼多次了,也沒見哪次被人發現,怎麼今天她剛小試牛刀,就踢到鐵板?
不過,還是得先趕去瞧瞧師兄玩什麼花樣再說。
她如一陣風衝進梅裡驛館,旋即像只受驚的小鹿連退好幾步。
往日井井有條的驛館,此刻卻像被狂風捲過似的令人觸目驚心,桌椅櫥櫃七歪八倒,遍地都是紙層垃圾,還有青青黃黃的雜草落葉,一片狼藉。
「有人嗎?」她急急拉開嗓子。
「風姑娘?」一個喜出望外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師兄的貼身隨從王淺自庭院深處閃出。
「這是怎麼回事?」風霖劈頭就問。
「古旬國的新王巴多派了二十萬大軍偷襲梅裡,國內人手不夠,所以王上急召大人、還有這裡所有的人回國了。」
怎會發生這種事引她愣住了,好半晌才抖著嗓子問。「嚴重嗎?」話出口,她立刻閉上了嘴。
怎可能不嚴重?梅裡是小國,夾在四、五個大國中間,每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四處進貢,古旬國在梅裡西方,實力不知比梅裡強過多少倍……
她不及細想,趕緊吩咐。「你去備馬,我們即刻趕回梅裡!」
王淺怔了怔,卻沒有動。
「你磨贈些什麼?還不快去?」風霖急了。
「大人臨走前有話留給姑娘……」王淺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你就快說!」都火燒眉毛了,還婆婆媽媽的。
「大人說,如果姑娘願意,就留在北胡……不用回去了。」
「放屁!」風霖暴跳如雷,扭頭就往馬棚跑。
「風姑娘,風姑娘……」王淺在她身後追。「大人也是為了姑娘好。」
風霖此時的心情憤怒不已。師兄當她是貪生怕死之人嗎?師父走了之後,師兄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在這種緊要時刻,就算幫不上忙,她也要和師兄在一起!
狂野的風如利刀般刮過臉龐,四周的景物波濤般滾滾而逝,在一片灰蒙的夜色中,兩匹駿馬風馳電掣疾馳著,漸行漸遠,終於緲無蹤跡……
兩個月後
夏明桐身上穿著華麗的金色蟒袍,頭上帶著父王賞賜的如意紫金冠,腰間垂掛與髮冠同色的玉珮,在幾十名勁裝侍衛的簇擁下,回到了熙春宮。
深沉中帶著高雅,灑脫中帶著霸氣,一雙深潭似的眼既冷漠又剛毅,渾身上下透出無比的孤傲,令人不由自主駭然而栗。
進到大殿,夏明桐不動聲色地吩咐總管太監。「去,去把梅裡國進獻的那個美女給我叫來。」
事實上,他的心情大好,這次的西北之行相當順利,憑著他睿智的頭腦和過人的膽識,才不到短短兩個月就擺平了兩族間的衝突。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霖兒不在身邊,讓他日日思念,夜夜難寐,簡直是度日如年,不過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他馬上就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霖兒。
經過這兩個月的苦苦相思,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向霖兒坦白,他要告訴霖兒,自己就是二皇子夏明桐,還要告訴她,他愛她、打算寵她一輩子!
「梅裡國……的……美女?」忽聞其言,總管太監嚇得不輕,不但嗓子發抖,連臉都發青了。
二殿下怎麼還記得那個美女?以前別人也曾經送二殿下很多美女,卻不見他問過一個。
「怎麼?還不去?」夏明桐面色二仉,離宮才兩個月,就不聽他的使喚了?
「回……回殿下……」總管太監瞻顫心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您走之後沒幾天,那個梅裡國的美女……就突然不見了。」
「你說什麼?」夏明桐驀地愣住,一顆心隨之揪緊。
「奴、奴才是說……」總管太監顫巍巍舔舔乾澀的唇,發出哽咽的聲音。「那個梅裡國的美女……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不見的?!」
「奴才……也不清楚。」
「不清楚?你這總管太監是怎麼當的?」他憤怒的大聲咆哮。「還不快給我去查?!」
「是,是,奴才馬上就去。」總管太監手足並用,連滾帶爬的離開。
「回來!」身後響起夏明桐劈雷般的吼聲。」不用你查,我自己來,你把人給我叫齊!」
「是。」哭喪著臉,總管太監退了出去。唉,看樣子,他這個總管的位子可能保不住。
不一會兒,總管太監便叫齊了所有的人。
夏明桐鐵青著臉,站在大殿上仔細盤問。不到一會功夫,事情就被他問了個七八分明白。
想不到他前腳剛走,霖兒就翻牆出宮,再也沒有回來。
即使心中的怒意澎湃不已,但他仍讓自己保持冷靜。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憑霖兒的輕功,她根本翻不過那道牆,問題是她竟然出得去,難道說……宮裡有人暗中幫她?
犀利的目光緩緩掃過人群,夏明桐冷聲響起。「你們先下去,都仔細想想看,是不是有什麼忘了說的。如果想起來馬上告訴我,我重重有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久,果然就有人向夏明桐偷偷稟報,說美娜失蹤那天,有個小太監曾偷偷摸摸進過她的屋子。
很快,夏明桐就找著了那個小太監。
「說,你那天做了什麼?」他盡量放緩語氣。
「殿下饒命……」小太監哭喪著臉趴在地上。「奴才……奴才只是受獨孤大人之托,給……給美娜姑娘一個木盒。」
獨孤大人?哪個獨孤大人?朝中有人複姓獨孤嗎?夏明桐瞇起雙眼。「他是什麼人?」
「他……他叫獨孤毫傑……是梅裡國帶隊的使節……」
梅裡國帶隊的使節?他送東西給霖兒有什麼企圖?夏明桐危險地瞪著跪在地上的人。「盒子裡裝的是什麼?」
「奴才不知。」
「嗯?」
「殿下開恩!盒子裡的東西奴才的確偷看過,是一隻飛爪和一封書信。」
「信上寫些什麼?」
「奴才不識字,實在是……不知情啊!」
遺走小太監後,夏明桐立在几案前,陷入沉思。
看樣子,霖兒的確回梅裡了。只是……那個獨孤豪傑真是大膽,竟敢拐走他的霖兒!他驀地攥緊手中的茶杯,彷彿要將它捏碎。
不行,他要去梅裡把霖兒搶回來!
梅裡?古旬國的大軍不是正在攻打梅裡?梅裡國破指日可待,那霖兒她……
一時間,夏明桐肝膽欲裂,踢開半掩的門,在一干人怔愣的目光中,飛也似的衝出門外。
此時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霖兒,你可千萬別做出什麼為國盡忠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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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50:17
第四章
怒放的夕陽綻出萬道霞光,映得整個天際如血染般瑰麗奇幻,三兩群集的鴻雁在天邊徘徊嘶鳴,彷彿訴說著對故鄉的歸思。
一匹神駿的白馬,在破敗的官道上散下一路煙塵。騎在馬上,風霖青衣青褲、以青絹束髮。
此刻的她,風塵僕僕,滿臉倦容,兩條腿勉強夾著馬肚,手上卻使不出半點力氣。在她身後,背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她怎麼也忘不了梅裡國破那日,原本安樂祥和、美麗優雅的梅裡都城,一夕間變成了阿修羅地獄。
斷瓦殘垣隨處可見,肆意流淌的鮮血令人觸目驚心,滾滾的濃煙伴隨著淒厲的呼喊、和一片痛苦的呻吟,在灰暗的天地間糾葛成無盡的哀怨……
在一片漫天磅礡的大火中,師兄緩緩托起手中的嬰兒。「師妹,小王子就交給你了。」
「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她一驚。
將小王子高高舉過頭頂,師兄滿臉凝重地雙膝跪在她面前。「我決定不走了,我要與梅裡共存亡!」
「師兄!」她不知所措地驚呼。
沉重的聲音,悲哀而淒涼。」我們獨孤家歷來就是梅裡的守護者,如今梅裡國滅亡了,國王和王后也已經殉國,身為獨孤家的子孫,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不要!」說好一起走的,師兄怎麼能變卦?她掩耳大叫。
師兄站起身,拉下她的手。」我心意已決,請成全我。」
抬起已然朦朧的雙眼,她黯然無語。生平第一次,她在師兄臉上看到了「英雄豪傑」四個字,只可惜竟是英雄末路!
師兄不由分說將小王子塞到她手中。」他是我王唯一的血脈,好好照顧他。我沒辦法再照顧你了,你自己多保重。」說完,他轉身而去,低垂的眸隱去眼底的無奈。
映著遠處白雪皚皚的群山,熊熊的大火舞出人世間最壯麗的詩篇,風霖腦海中猶然記得,師兄當時優雅從容,堅定不移地走向那片永生!
剎那間,她的心、她的身,也化作一團烈火!而她的腦海,卻是空白一片。
痛楚到了極致,她簌抖著,驀然回身,兩眼直視天際,晶瑩的淚如同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
淚,越落越急,心,越抽越痛,她不由自主拔腿就跑,想要逃離這個令她無比哀傷的場面,渾然不知,她忠心耿耿的白馬,正如影隨形跟在身後,為她提供最後的依靠……
「十天了,快到邊境了吧。」風霖軟軟地伏在馬背上,神思一陣恍惚。
事實上,離開師兄的第二天,她就病了。這一路逃亡艱辛而漫長,她既要躲避古旬國的士兵、對付當地的土匪流寇,還要分神照顧小王子。
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她吃力地抬起頭,赫然發現前方有一隊人馬。
「在這裡還會遇到古旬人?」她拉起馬韁就想往旁邊躲,只可惜此時的她,連抬手都覺困難,又如何能駕馭馬兒?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隊人馬越來越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即將落入那群人手中。
「師兄,我盡力了。」她無奈地閉上雙眼,準備接受命運的安排。
「霖兒,是你嗎?」驚詫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風霖不敢置信地猝然睜眼——是他!真的是他!
一如往日,他修長的身形依舊挺拔,俊朗的面容仍顯孤傲。
他的出現,讓她緊繃的心弦霎時得以放鬆,全身的力氣也跟著消失殆盡,風霖兩眼一黑,身子晃了晃,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霖兒!」就在她身子即將墜落的一剎那,伴隨著驚呼,一道矯健的身影急掠而至。
將風霖穩穩抱入懷中,前所未有的喜悅漲滿夏明桐的胸腔。然而,當他的視線落到她背後的小嬰孩時,卻不禁愣住。
霖兒怎麼帶著個孩子?
夏明桐站在原地,眸光深斂的望著面色蒼白的她,直到隨從趕到身邊,才緩緩收回視線。
晚霞自天邊隱去,夏明桐帶著隊伍迅速回返,經過一個臨近的小鎮時,他執意找了家乾淨的客棧住下。他知道虛弱的霖兒,已經禁不起太多奔波。
夜幕降臨,廂房內燃起了蠟燭,夏明桐隻身坐在床前,子夜般的瞳眸比平時更深幽,久久凝視著床上的她。
霖兒黑瘦多了,這些日子,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從北胡到梅裡,他一路狂奔,就怕此生再也見不到霖兒。
如今終於找著她了,他輕輕吁了口氣。
雖然霖兒還病著,但總算安安穩穩回到他的懷抱。他發誓從今以後,要把霖兒綁在身邊,什麼苦都不讓她吃,什麼險都不讓她冒,他只要她乖乖陪著他,從此開開心心、串幸福福過一輩子!
和霖兒過一輩子!他的眼底帶著化不開的稯絡柔情。
此時,床上的人兒呻吟了幾聲,緩緩睜開雙眼。
「霖兒,你醒了?」夏明桐溫存地傾下身子。
「大冰塊!」靈慧的眸微凝片刻,風霖臉上泛起一層虛弱的紅暈,看在夏明桐眼中,比世上任何鮮花都美。
他情難自禁,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風霖不由自主驚喘一聲,咬著唇,羞澀地將頭扭向一邊。
「霖兒……」又是一聲輕柔的呼喚。
風霖紅著臉左顧右盼,目光卻在掃遍整張床後倏地變色。」孩子?孩子呢?」她尖叫著坐起,聲音也不住打顫。
孩子!霖兒最先想到的竟是那孩子!
夏明桐面色一窒,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煩躁,不過,他還是好脾氣地在她身後塞了個枕頭。「我怕他吵著你,讓人看著呢。」
聽了這話,風霖似乎稍稍鬆了口氣,試探著問:「我想……見見他……」
「現在?」
「嗯。」風霖瞄著他的臉,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眼光凝視她片刻,夏明桐一聲不吭轉身出去,不一會兒等他回來時,懷中多了個小小的襁褓。
躲在暖融融的襁褓裡,小王子臉兒紅撲撲的,睡得正香。
好可愛喔!風霖接過小王子,忍不住寵溺地低下頭,親上小王子的臉,左邊一下,右邊一下。
夏明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他是誰?」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將小王子放在床頭,風霖愣愣地抬起眼,不知該說什麼好,說他是梅裡國的小王子?但萬一不小心傳了出去,古旬人豈會善罷甘休?
她的猶疑令夏明桐臉上的神情變得莫測。
將他不善的態度看在眼裡,風霖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他是我師兄,呃……就是梅裡國駐北胡的使節獨孤豪傑……交給我的,是……」但話到嘴邊,卻一時拿不定主意,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實情。
他瞇起眼,深潭似的目光彷彿要將她淹沒。「該不會是你和他的兒子吧?」
「當然不是!」風霖吃了一驚,斷然否認,在他不容欺瞞的目光下,終於說了出來。「其實……他是梅裡的小王子。」
「梅裡的小王子?」夏明桐一愣,盯住風霖,臉上的神情陰晴不定,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他把梅裡國的小王子交給你?他人呢?怎麼丟下你們不管?」
「他?」聽他問起師兄,風霖哽咽一聲,霎時淚眼迷濛。「他已經殉國了!」
這個答案讓夏明桐聽了又是一愣,他坐到風霖身邊,輕輕摟她入懷,柔聲安慰。「霖兒,人死不能復生,你想開些。」
可是,這些天一直忙著逃命,根本沒有工夫傷心的她,如今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就再也管不住自己,情不自禁放聲大哭起來。「我看著師兄走進火裡……我看著他走進火裡……」
夏明桐的心忍不住揪痛起來,為了她臉上的淚水,也為了她今後的生活。
獨孤豪傑也真狠心,竟要她獨自挑起撫養梅裡小王子的重擔。他難道不知道,一個女人帶著個小孩日子有多難過?他難道不知道,要是梅裡小王子還存活的消息傳了出去,會有多少人來追殺霖兒?
夏明桐沉思著沒有說話,只是將她的頭靠向自己的胸口,用手輕輕安撫她的背脊。
不知過了多久,風霖終於哭累了,哽咽著收住抽泣,卻愕然發現夏明桐胸前的衣衫被她弄濕一大片。
「對不起。」她吸了吸鼻子,羞赧輕喃。
「沒事,你舒服些就好,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們就能趕回北胡。」說完,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已經拿定主意的他準備起身出門。
「回北胡?」風霖怔了怔。「可是……我想回中原。」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夏明桐驀地收住腳步。「回中原?你回中原做什麼?」
「回家啊,我本來就是中原人,是跟了師兄才來梅裡的,現在師兄不在了,我當然要……」
是中原人就一定要回中原?霖兒說的是什麼理由,之前能跟著獨孤豪傑待在梅裡,現在卻不能跟著他待在北胡?
夏明桐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獨孤豪傑既然把你進貢給我,你就是我的,除了跟我回北胡,你哪兒也別想去!」
風霖呆了杲。「我……我不是那個進貢的美女……」
「什麼意思?」夏明桐雙眼一瞇。
「進貢的前一天,真的好不巧,那個美女生水痘……所以……師兄就讓我……讓我替她在熙春宮裡待幾天……等她病好再換回去……」風霖結結巴巴解釋。
「我不管,從頭到尾我見到的人就只是你,你是我的。」管她是真是假,他要定霖兒了。
夏明桐專橫的口氣惹惱了風霖。「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已經說了,我不是你要的那個美女……」等等,什麼叫「進貢給我」?她不是進貢給北胡的二皇子夏明桐嗎?難道他……
望見她眼中的疑惑,夏明桐淡淡頷首。「你猜的沒錯,我就是夏明桐。」
他是北胡國的二皇子!原來她瞞著大冰塊,大冰塊也瞞著她!唉,這樣也好,相互隱瞞,如今誰也不欠誰。
「二殿下,我看……」她小心翼翼斟酌著語句。
夏明桐順手托起她的下巴,眸中掠過一絲不悅。」不許叫我二殿下!」
好吧,只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想我還是回中原比較好……」
「不許!」強硬的語調不帶商討的餘地,夏明桐將她的下巴捏得更緊。」上次我叫你乖乖待在宮裡等我,你不辭而別,我都沒有跟你計較,這次你還敢跟我討價還價?」
「大冰塊……」她不是這個意思……
「明天跟我回北胡,就這麼決定了!」
「你……」風霖既委屈又懊惱,她就這麼和他在一起算什麼,更何況,她還帶著小王子。
似乎看懂她的心思,夏明桐緩緩道:「你放心,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他瞥了一眼睡在床頭的小王子,接著沉吟。」我會拿他當親生骨肉看,在熙春宮裡,沒人敢輕視你們。」
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是為了她嗎?風霖啞然。
夏明桐又一次圈她入懷。「霖兒,別離開我,跟我回北胡好嗎?」
心裡頭,她是願意和他在一起的,可是……
「好嗎?」低沉的語調似乎帶著懇求。
她抬眼,他眸中的柔情和期待讓她說不出半個不字。眼中噙著淚花,風霖點了點頭。
就知道霖兒也捨不得離開他!摟她摟得更緊,夏明桐湊上臉,狂放的熱氣幾乎覆上她柔潤的唇。
「你別鬧了!」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風霖紼紅著雙頰直想躲開。而此時,如有某種默契似的,睡在床頭的小王子也醒了,嘹亮地哭了起來,彷彿正在大聲抗議。
風霖趕緊藉機避開夏明桐,抱起小王子,輕輕拍哄著。
「看不出他小小年紀,還滿有脾氣!」被冷落在一旁的夏明桐心有不甘。」他叫什麼名字?」
「他……」小王子叫什麼,她還真不知道。「還沒起。」
「沒起?」看了眼小王子,夏明桐臉上的表情忽然認真起來。「我看,他不如跟我姓算了,別人要是問起來,就說是我和你在外面養的兒子。」
「你少胡說八道!」他又欺負她了,風霖又氣又急。」誰跟你在外面養兒子?誰要跟你姓?你……」風霖抓起床上的枕頭,就往夏明桐身上甩。
俐落地接過諸多攻擊物,夏明桐連忙將一張毯子裹到風霖身上。」霖兒,別小孩子氣,小心著涼!」
這一夜,在夏明桐連哄帶騙中,風霖終於咕噥著合上眼,這些天,她的確累壞了。
翌日清晨,當她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就發現夏明桐已經坐在床邊,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早啊。」她的雙頰微微泛紅,不知為什麼,她有種感覺,他就這麼坐著看了她一夜。
「這麼早就醒了?」夏明桐笑笑。」也好,我們早點上路。我們現在還在梅裡國境內,萬一遇上古旬人就不好了。」
於是,風霖趕緊起來,稍做梳洗,將一切收拾妥當,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頂瓜皮帽,戴在小王子頭上。
「咿咿啊……咿咿啊……」小王子也醒了,張著小嘴叫得正愉快,一張粉嫩的小臉惹人憐愛,鳥溜溜的大眼睛靈活地轉著。
抱起小王子,風霖咯咯直笑,輕輕貼上他的臉。
面對此情此景,夏明桐的心彷彿缺了一個洞,他不由分說,一把抱起風霖,轉身就往外走。
「你這是做什麼?」風霖疑惑不解。
「抱你上馬車。」說話間,他已經走到門口。
上馬車?那不是要經過外面的院子嗎?
「你……快放我下來!」風霖急了。
「別鬧,你的身體還沒奸,這樣省些力氣。」
「外面有好多人,他們會看見的!」她這個樣子怎麼見人!風霖急中生智,舉起小王子遮住自己的臉。
嗄?!院子裡所有人都瞪大雙眼。二殿下居然抱著美娜姑娘出門,美娜姑娘更有趣,居然舉著小孩擋住自己的臉?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一逕盯著自己的腳。
「霖兒,你這樣做有用嗎?」夏明桐若無其事穿過人群。
嗚……她的名聲啊,絕對會被他破壞殆盡!
客棧外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並不華麗,車廂內卻寬敞舒適。
抱著風霖坐上馬車,夏明桐隨手關上車門。
「好了,沒人了。」
風霖一聲不吭,仍舊用小王子擋住自己的臉。
霖兒真有趣,夏明桐忍不住笑了。「舉這麼久,你累不累?」
他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敗壞她的名聲,她……就是不想見他!
「唉……」悠長的歎息聲傳來。「小傢伙好可憐,快被你捏哭了!」
她急忙扭過頭,卻見小王子瞪著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正好奇地衝著她笑呢。
「你、敢、騙、我!」拔高的聲音傳出去老遠。
不過,誰叫霖兒那麼好騙?無辜地聳聳肩,夏明桐笑得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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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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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50:28
第五章
如果說,父王派了幾百名御林軍守在邊境等著捉拿他,這還算是夏明桐意料之中的事。
那麼,父王避開所有朝臣的耳目,讓他獨自一人人宮覲見,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御書房裡,北胡王夏仲遠既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聲色俱厲,只是在屋子裡來回走動,還不時停下腳步,用一種痛心疾首的目光看著他。
迎上父王的目光,夏明桐挺了挺腰桿,跪得更直。他已經想通了,反正就這麼回事。
只是……千萬別把霖兒扯進來才好。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夏仲遠驀地定住身形。「做出這種事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夏明桐微微低頭。」回父王,兒臣沒什麼可說的,兒臣認罪。」
夏仲遠不悅地皺了皺眉。」你膽子倒不小,想用認罪兩個字就打發我?」他目光一凝。「你倒說說看,為什麼帶兵入梅裡?」
北胡如今國力雖強,但還不想和古旬國兵戎相見,憑桐兒的聰明睿智,會不知道擅自帶兵進入梅裡的後果嗎?他不相信!
「這……」
夏仲遠的臉色沉了下去。「說!」
「回稟父王,兒臣這次帶兵進入梅裡,是想救一個朋友。」他盡量含糊帶過。
「救一個朋友?」夏仲遠臉上露出一絲異樣。」什麼樣的朋友?」竟讓素來沉穩的桐兒置國家大事於不顧?
「是兒臣的一個好朋友。」
「好朋友?」夏仲遠玩味地打量著他。「是男是女?」
夏明桐的臉色變了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口。」是個女子。」
果真如此!眸中掠過一道精光,夏仲遠若有所思。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桐兒好像對女人一向沒什麼興趣,本來還以為他和別的皇子有所不同,誰知並非如此!
夏仲遠走到他跟前,伸手搭住他的肩頭。
「桐兒,你也不小了,喜歡女人沒什麼大不了,但重要的是,不要感情用事,更不能玩物喪志!」
「兒臣知錯。」
「你這個樣子像是知錯?」夏仲遠瞥著他,嘴角忽然掛起一絲嘲諷。」桐兒,你還年輕,父王我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
女人啊,都是虛偽勢利的,只知貪圖榮華富貴。要是你哪天什麼都沒有了,她們連看都懶得再看你一眼。聽父王的話,女人玩玩就算了,別太當真。」
想不到父王貴為天子,擁有後宮佳麗三千,對女人竟然只有這點認識,相較之下,反不及自己只有一個霖兒!夏明桐笑了。
「良藥苦口,你別把本王的話當耳邊風!」
「兒臣不敢。」
看著夏明桐不以為然的神態,夏仲遠不禁直搖頭。他本來想藉此機會好好開導開導兒子,沒想到桐兒根本聽不進去。
算了,他是過來人,時間能證明一切,到時候桐兒自然就會明白,他說的話可是金玉良言。
只是現在……夏仲遠長長吁了口氣,又在屋子裡開始踱步。
該怎樣處置桐兒才好?
桐兒擅自帶兵出京闖進梅裡,照理說該重罰,若真要處罰,還真有些捨不得,但若輕了,就怕朝臣不服。
尋思良久後,他輕咳了幾聲。「你擅自帶兵進入梅裡,本該重罰,不過念在你上次調解西北紛爭有功,本王就從輕處罰,先行杖一百,再回熙春宮閉門思過三個月。」
於是,劈哩啪啦一頓好打,夏明桐被人抬回熙春宮。
沒想到的是,霖兒一見到他,就歇斯底里的放聲大叫,害他心臟差點停擺。
「霖兒,你小聲點,耳朵快被你震聾了。」早知這樣,真該躲上幾天。
風霖半跪在他床邊,驚慌失措看著渾身血淋淋的他。」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是你父王對不對?他怎麼這麼狠心?」
「沒什麼,一些皮肉傷而已,你別大驚小怪。」
她大驚小怪?風霖閉上嘴,止不住的淚水卻滴滴答答直往下落。
「奸了,沒事的,這點小傷養兩天就好。」
「你騙我!這麼重的傷兩天怎麼養得好?」風霖大聲嚷嚷,先是默默流淚,接著就忍不住抽泣,不一會兒又開始嗚嗚咽咽,到最後,竟號啕大哭起來。
夏明桐輕歎一聲,側過身,輕撫她的發,環住她的頸項。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的額頭滲出點點冷汗。
不過,霖兒肯為他落淚,這頓打就沒有白挨。
也許是上天眷顧,也許是他的身體真的很好,在熙春宮裡休養了沒幾天,夏明桐身上的傷已好了大半,可以下床隨意走動。
回熙春宮的第十天,這天午後,風霖小心翼翼端著碗藥水走進屋子,卻看見夏明桐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嚇得她花容失色。「你怎麼下床了?!」
「霖兒,你來了。」夏明桐微笑回身。」我的傷全好了。」
「我不管,你給我躺回床上去!」風霖將手中的藥碗往桌上一擺,準備扶他上床休息。
可是,夏明桐偏偏不買她的帳,還拉住她的胳膊往外走。
「你的傷……」風霖急得直叫喚。
「全好了!」
呃……看他健步如飛的樣子,好像真的好了,只是他急吼吼的拉著她跑什麼?練輕功嗎?
「我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風霖跟著夏明桐東彎西繞,前面出現一座華麗的宮殿,金燦燦的琉璃瓦,雪白的水磨石牆,朱紅的門欄窗格,一眼望去,富麗而不落俗套。大殿門前正中懸掛著一塊牌匾,上書「頤心苑」三個大字。
苑內又是另一番風景,到處佳木蔥鬱,奇花浪漫,青松拂簷,玉欄繞徹。再往裡走,長廊縱深,兩側假山嶙峋,小橋、流水點綴其間,一眼望去,亭台樓閣,竟似掩映在山水之中。
迷人的景致,如畫卷般在她眼前掠過,看得風霖不但眼睛花了,腦子糊塗了,連舌頭也驚訝的吐了出來。
她是不是到了人間仙境?!
在一座雄偉高大的宮殿前,夏明桐終於收住腳步。「喜歡這裡嗎?」他扶住有些站不穩的她。
「喜……歡……」
「喜歡就好。」他笑著圈住她的腰。「從今天起,這頤心苑就是你的。」
嗄?風霖驀地瞪大雙眼。
「我的意思是說,這裡是你的新居。」
風霖先是愣了愣,而後萬分驚訝地尖叫一聲。「你說這裡……」她用手在空中畫了個圈圈,又指指自己。「是我的……新居?」
風霖難以置信地望著夏明桐,她是不是激動過了頭?這麼漂亮的宮殿會是她的新居?
「是,當然是!」他寵溺地笑了。
真的是耶!甩下夏明桐,風霖興奮地在頤心苑裡蹦來蹦去,東張西望,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夏明桐靜靜站在一旁,看著歡喜雀躍的她,心底溢著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剎那間竟覺得,若能這樣看著她一輩子,此生已足矣。
他一回宮就悄悄將頤心苑整治一新,不就是為了今天給霖兒一個驚喜嗎?
蹦跳了一陣,風霖忽然一臉為難的跑回夏明桐身邊,支支吾吾。「那個……」
「怎麼了?」夏明桐有些奇怪地望著她。
「那個……就是……」就見她一陣抓耳撓腮。
「好了,別撓了。」夏明桐抓下她的手。「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風霖尷尬地笑了笑。」我要是說出來,你可別怪我不識好歹。」
「放心,我不會的。」
「就是……這個頤心苑太大了,我一個人住在這裡會不會太冷清了?」
沒等風霖說完,夏明桐就笑著把話接了過去。」要我陪你一起住?沒問題!」
差點沒被口水噎著,風霖慌亂地予以否認。」才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就是這個意思!」
「你這人不講理,我不同你說了!」
風霖氣得一跺腳,扭頭要跑,卻被夏明桐伸手從背後拉住。「霖兒,別這樣,你知道,我也想和你住在一起,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風霖一聽,不但臉紅,連脖子也發紅了,但心底卻又忍不住偷偷的想,為什麼現在還不是時候?
難道明桐有什麼難言之隱沒有告訴她嗎?
此時腦子裡竟奇異地構築起一幅畫面,假若能跟明桐在一起一生一世,應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想著想著,風霖嘴角邊不禁浮現出一朵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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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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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50:41
第六章
淡雅的雲,被風兒悠悠吹著,宛如一道輕煙,滑過湛藍的晴空,在天邊悄悄散去。
風霖一身湖水色絲質衣裙,黑亮柔順的青絲向上輕輕綰了個髻,髻邊斜插一朵素色小花,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手中拿著一柄小刀,正削著蘋果。
夏明桐就坐在她對面,眼睛如深潭似的凝鎖住她,懷裡卻有個胖呼呼的小東西不安分的扭來扭去。
「好,張嘴。」頑皮地將蘋果皮在桌上擺成圓圈,風霖笑嘻嘻切下一塊蘋果,送到夏明桐嘴邊。
夏明桐順從地張開嘴,一陣異樣的甜蜜在唇齒間擴散,悄悄滑人心扉。
而那個被他看著的人兒卻渾然不覺。
「好甜喔!」切了塊蘋果塞進自己嘴裡,風霖咧出俏皮的笑容。
於是,他也笑了,眸中的柔情更深。
「咿咿啊……咿咿啊……」有人不樂意了。
夏明桐懷裡的小東西著急地揮舞著小手,彷彿在大聲質問——喂!不公平,這麼甜的蘋果,他怎麼沒有份?
風霖噗哧一下笑出聲,放下小刀,輕輕捏了捏小東西粉嫩的臉蛋。」小傢伙,牙齒還沒長齊就這麼貪嘴,以後怎麼得了?」
霖兒自己這麼貪吃,還好意思說別人!「還不是像你。」夏明桐輕笑。
「像我?我哪有?」眼睛斜斜一挑,風霖立刻大聲嚷給他聽,臉上更是擺出一副死不認帳的模樣。
笑聲益發輕柔。「你還耍賴?」
就是耍賴,怎樣?她吃定他了,誰讓他這麼寵她呢!
得意在眼中流轉,一抹璀璨笑容在風霖唇邊揚起。
從小到大,師父疼愛她,像父母對子女;師兄寵溺她,像兄長對小妹;而夏明桐……清澈的眸忽轉羞赧,生平第一次,她體會到被愛的滋味!
花園裡、廳堂內、庭院中,到處是他倆雙雙對對的身影,時而攜手漫步,時而駐足賞花,細細私語。不知有多少次,在靜靜的月夜下,他一動不動的望著她,那眼神包含著對她真摯的愛戀,彷彿永生永世都不會變……風霖沉醉了,沉醉在那片迷離月光之中。
「霖兒。」輕輕一聲呼喚,扯回她漸行漸遠的思緒。「小傢伙的名字還沒起,我看他不如叫夏霖好了,姓跟我、名隨你,如何?」
風霖垂下腦袋,臉蛋不由自主紅成一片。
「要不的話,叫他風桐也成!姓隨你、名跟我……」
她抬頭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一樣,怎麼樣都是她吃虧——
夏明桐看看她,轉而逗弄懷中的小王子。」小傢伙快有一歲了吧,是不是該學著說話了?」他輕輕的問,看似漫不經心。
呃……好像是。偷偷瞟了眼夏明桐,風霖吐了吐舌頭。要不是他提醒,她都差點忘了。
「你說他是先學會叫娘呢,還是先學會叫爹?」
「當然是先學會叫娘!」風霖連忙發表高見。
有人卻不以為然。「我看是先學會叫爹。」
「先學會叫娘!」
「哦?」夏明桐眸光一閃。」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賭,看他是先叫你娘,還是先叫我爹?」
「賭就賭,當然是先叫我娘,你……」哎呀,不好!上當了!
爽朗的笑聲在庭院中響起,夏明桐親了親小王子圓潤的鼻頭。「小傢伙,你要爭氣喔,別讓你娘贏了,先學會叫爹,爹有好東西給你……喂!你在幹什麼?!」他霍然起身,胸前的衣襟居然濕了一大片!
小傢伙竟然在他懷裡撒尿!
「哈哈哈……」風霖笑得花枝亂顫,惡人自有惡人磨,真是大快人心!
看了眼幸災樂禍的風霖,夏明桐把那個罪魁禍首如布娃娃似的擺上石桌。」小傢伙,要撒尿不會先打聲招呼?」
無辜的坐在桌子上,小王子咧著粉紅的小嘴直笑,一雙烏黑油亮的大眼睛閃啊閃,可愛極了。
「他還小,你就別怪他了。」嬌瞠著將小王子從石桌上抱起,風霖心裡別提有多高興,待會兒她可要好好親親這小傢伙!
夏明桐神色不豫地坐到她身邊。「他小,你可不小,他做了壞事,你護短也就算了,怎麼還笑話我?」
「好了,快去換身衣服,小心著涼。」夠體貼了吧?
夏明桐一動也不動,深邃的眼眸謎樣地瞅著她。
風霖連忙咳了咳。」道歉總行了吧,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嘻嘻……」但一不留神,她的嘴角禁不住又往上翹。
「你這叫道歉?有點誠意!」
「好嘛,好嘛,對不起嘛。」風霖眼觀鼻,鼻觀心,費了好大勁才沒讓自己笑出聲,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道歉的模樣。
誰知,夏明桐雙臂環胸冷冷一哼。「不夠。」
不夠?「喂,怎麼不夠了?」風霖不滿地大聲嚷嚷,沒見她很努力、很認真、很溫柔地向他道歉嗎?
「光說不行,我要看你的行動。」
什麼意思?難道要她幫他洗衣服不成?風霖剛想爽快地點頭,沒想到夏明桐卻搶先開口。」八月初三是我的生日,你打算送我什麼?」
八月初三?不就是下下個月?送他什麼?她能送他什麼?她現在所有的東西,還是他送的呢。
「說你不誠心,你還不承認,我過生日你什麼都不想送,這也算有誠心?」
「我送,我當然送。」先答應下來總沒錯,反正還有兩個月,夠她慢慢想。
「你可別想唬弄我。」
「咳……咳……我哪敢。」
「不敢?」看了她片刻,夏明桐眼中染上一層笑意。」其實,我什麼也不缺,我只想要一樣禮物,一樣只有你才能送給我的禮物。」
心沒來由一顫,風霖細嫩的嗓音禁不住微微發顫。」什……麼……?」
「一個夜晚,一個只有你和我的夜晚。」
臉熱辣辣迅速染紅,風霖咬著嘴唇,柔絲般的眼眸瞅了瞅夏明桐,轉瞬間又逃了開去。「我們好像還沒……成親……」
「哈哈哈……」狂放的笑從夏明桐唇間迸出,他輕輕拙起她的臉。「霖兒,我說的是我們一起去明壽山看星星!」
嗄?真是豈有此理!「我說什麼了?呃……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當然是一起去看星星。」
「我知道,只不過……你不是說了,我們還沒成親,怎麼能一起去看星星?」
「……」
「起來回話。」纖手輕揚,帶起陣陣幽香,一位化著淡妝的中年美婦,正優雅自若地坐在梨花桌案旁。
她——就是夏明桐的生母秦貴妃。
平心而論,秦貴妃是個非常美貌的女子,只可惜歲月無情,細碎的皺紋已經爬上她的眼角,肌膚也有幾分乾澀,不再像以前那般光滑勝雪。
「謝娘娘。」回話的是一位老太監。
「交代你的事,你查明白了嗎?」看似漫不經心,秦貴妃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老太監。
「啟稟娘娘,奴才查明白了。」
「說吧,二殿下帶兵去梅裡,究竟是怎麼回事?」眼底閃過一絲憂慮,秦貴妃的臉略微緊繃。
「回娘娘,據奴才所知,是為了救一名女子。」
「救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秦貴妃詫異地張大嘴。」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回娘娘,奴才說的事千真萬確,奴才開始也不信,但問了好些人都這麼說,由不得奴才不信啊!」
「哦?」低頭思忖片刻,秦貴妃的嘴角忽然凝起一絲冷笑。「你倒說來聽聽,那個女人是誰?」
「聽說是梅裡國進獻的美女,叫美娜。」
「梅裡國進獻的美女?」秦貴圮的目光中透出幾分鄙夷。「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人。」
聽了這話,老太監遲疑地蠕了蠕嘴唇。「可是……」
「可是什麼?」秦貴妃狐疑地看著他。
「聽說……聽說那女人還帶著個孩子。」
有小孩的女人?秦貴妃怔在原地。
偏偏,空中還飄來個尖細的嗓音。」聽說二殿下已經讓她住進頤心苑了。」
「胡鬧!簡直是胡鬧!」秦貴妃再也忍不住了,頤心苑只有桐兒的正妃才有資格住,那女人算什麼東西!不行,她不能看著桐兒如此胡鬧!
她目光倏冷,牙根一咬,起身就往外走。她花了多少年的心血,眼看太子之位已越來越近,桐兒怎麼會……
不料,她才跨出幾步,身後就傳來老太監急切的叫聲。」娘娘,二殿下如今在閉門思過,沒王上的旨意,誰也不能見他!」
秦貴妃驀地收住腳步,眼睛卻定定盯住殿中的香爐,她瞇起眼,思索著兩全其美的辦法。
討個聖旨去訓人?不妥,桐兒如今大了,不比從前,忽地眼中閃過一道光亮,秦貴妃緩緩回身,勾勾素手喚上那名心腹太監,在他耳邊嘰嘰咕咕一陣低語。
一個陰霾沉鬱的日子,天空悶得像個大蒸籠,任誰都無精打采想窩在被子裡睡個懶覺,可一大早,熙春宮卻來了個貴客。
一襲鵝黃的千葉百花裙,外罩同色的五彩祥雲披,秦貴妃笑吟吟立在大殿中,身後則跟著十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宮女。
然而,當夏明桐匆匆趕到大殿,看到眼前這一幕時,卻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沒別的,只因為他看見他的母后居然在——笑?!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從沒見母后露過幾回笑臉,而這次,他因為犯了錯,被罰閉門思過,母后怎還會有如此好心情?
見他來,秦貴妃自顧自迎上前,不但親親熱熱拉住他的手,還用關懷的目光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他。
「桐兒,你瘦了,是不是這段日子太辛苦了?沒關係,南崇國上回進貢了不少珍貴補品,你父王賜了我好些,我讓人給你送來。」
「多謝母后關心。」母后今天是怎麼了?這麼親切?
「桐兒,你跟母后這麼生疏做什麼?」秦貴圮的臉微微一垮。「娘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不關心你關心誰?」
「母后教訓的是。」夏明桐躬身回話,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目光在夏明桐身上凝了片刻,秦貴妃歎了口氣。
「桐兒,從小娘對你是嚴厲了些,可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想想看,要是沒有娘的嚴加管教,你會比你那些個兄弟們強嗎?」
想起自己這些年的含辛茹苦,她眼眶微紅。
「你是娘的心頭肉,最疼你的人就是娘了。你知不知道,為了你這次犯錯,娘急得天天吃不好睡不著,你……你卻這麼對娘,真是太傷娘的心了!」
說到這兒,她深吸一口氣,故意頓了頓。
「算了,不說這些,今天我來主要是來看看你,順道有件事要告訴你。等你閉門思過結束後,娘會帶些客人到你這兒來住一陣,你可要好好準備。」
母后要帶客人來?夏明桐狐疑的目光掃向她。母后向來喜歡清靜,連太和殿都極少邀人去,怎會邀人上他這兒來?不知為何,他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要你招待這些客人不僅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父王的意思,明白嗎?還有,趁著這幾天,你叫奴才們趕緊把熙春宮給我收拾收拾,尤其是頤心苑,我和客人們要住。」
頤指氣使撇下這句話,秦貴妃柳腰款擺,在宮娥的簇擁下出宮而去,只留下一臉怔愣的夏明桐。
母后要住頤心苑?難道母后是……衝著霖兒來的?!
頤心苑幽靜的廂房裡,兀自睡著一個嬌小的身影,柔順的長髮如瀑布般披散開來,半遮俏臉,惹人憐愛。
夏明桐走進廂房,眼前的一切讓他把心中的煩惱暫拋卻一邊。他俯下身,捧起幾縷青絲湊到唇邊。甜美清新的氣息撩撥著他的心湖,原本幽黯陰晦的眸,也因這香氣漸漸平和。
霖兒,這個他生命中如同陽光般亮麗的女子,幾乎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喜歡上她的清靈。之後,絲絲縷縷,點點滴滴,她不知何時已經融入他的骨血,鏤刻在他的腦海裡……
「明桐,你怎麼來了?」睡著的人兒忽而轉醒,坐起身,仰頭看著他。
夏明桐定定的立在那兒,衝著她微笑,卻掩不去臉上的憂鬱。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眼珠子滴溜溜轉來轉去,風霖好奇地湊上小腦袋
瓜。明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笑起來似乎有點怪兮兮的。
夏明桐沒有說話,目光靜靜的凝在她臉上。
「你說話呀?」
依舊沒有聲音。
「好啦,別這麼看人家啦,人家會臉紅的……」
風霖倏地噤聲,身子也隨即一僵,因為,夏明桐忽然毫無徵兆地伸手摟住她的腰。而後,在她還沒搞清是怎麼回事時,他就幾近瘋狂地將她攬人懷中,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腦,深深吻上她的唇。
心兒慌得就像要跳出胸腔,她急抽一口氣。不一會兒,天地在她眼前旋轉,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發顫,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未曾有過的快感席捲全身。
雙唇相交,唇齒相依,她燒紅了小臉,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也越來越漲,她彷彿快要窒息!
就在她幾近暈厥之際,緊緊托住她後腦的手呵護地撫上她的背脊,魅惑的聲音悠悠傳來。「霖兒,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你知道嗎?」
「知道,我當然知道。」她嬌弱地倚上他的肩頭。
「可是,明天你可能要換個地方住了……」
聽出他的無奈,風霖抬起雙眸。「出什麼事了?」
夏明桐低緩的聲音徐徐傳來。」我母后要來,她指定要住頤心苑。」
「真的?那不是挺好?我一直嫌這兒太大,太冷清,到處空蕩蕩的,我……」
她忽地又噤聲了,因為他又吻住她。
炙熱的吻,既狂且烈,一而再,再而三地傾上她嬌艷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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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50:57
第七章
日影西斜,熙春宮南面,孤零零立著一座小樓,寂寞而清冷。
牽著風霖的手,夏明桐順階而上,推開兩扇雕花木門,淡雅的清香撲面而來。
一條纖巧的走道連著廂房,廂房分內外兩進,寬敞舒適,內室除了床榻之外,還擺著幾把椅子和一張梳妝台,外室則零散的放著書桌、書櫃、茶几、和一座嵌花屏風,這些全是夏明桐特別為她準備的。
「哇,好漂亮!」風霖情不自禁吐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廂房內,粉紅的被褥,粉紅的紗縵,粉紅的門簾,粉紅的掛毯,就連床邊擺著的荷花形香爐,看上去也是一派溫馨浪漫的粉紅色。
風霖跑到香爐前湊上腦袋使勁聞了聞,而後回眸一笑。」好香喔,你說它怎麼會有桂花的味道?」
靜靜地立在房門口,夏明桐沒有說話,望住她的眼眸既濃且深。
「別傻傻站在那,來,看看我的新家!」她興致勃勃牽著他進了廂房。」全是新的耶!」
她摸摸書桌,再側著腦袋在屏風前看,又用手指在梳妝台前的鏡子上劃了劃,甚至還跳到床上使勁蹦,旋即張開雙臂大聲宣佈。」統統歸我羅!這兒比頤心苑強多了,我喜歡這兒!」
夏明桐站在那兒沒有出聲,卻伸手攬住她的腰。
懷中的人兒微微一僵,嬌小的柔荑隨之覆上他的大手。「明天你只管上朝去,我會照顧自己的,對了,有小傢伙陪著我,我才不會寂寞。」
將纖細的腰肢攬得更緊,夏明桐深潭似的眼眸,自始至終,默默凝視著她。
一天的忙祿過後,夏明桐帶著手下回到熙春宮。三個月沒上朝,還真有些不習慣。
甫進宮,他就自顧自往南走,口中低沉迅速地吩咐。「晚膳我和美娜姑娘一起用,叫人送到……」
「殿下!」滿頭大汗的總管太監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邊說話一邊直喘氣。「貴妃娘娘和客人們正在頤心苑等著您呢!」
母后已經帶人來了?動作真快。
「知道了。」他冷冷點頭,回身往頤心苑去。
一路上,熙春宮內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好不熱鬧。
「娘娘帶了多少人來?」他微微一蹙眉。
「大概有二十幾個吧。」跟在他身後的總管太監連忙回應。
「二十幾個?」他收住腳步,狐疑地轉過身。「都是些什麼人?」
「這個……」該怎麼說呢?總管太監猶豫了一下。「奴才也不好說,殿下您一看就明白了。」
見到頤心苑那些嘰嘰喳喳的客人,他果真什麼都明白了。
只見高雅華貴的大廳內,二十幾個如花似玉的窈窕少女圍坐在秦貴妃身邊,正興高采烈地說笑著。
母后居然帶那麼多不相干的女人進他的熙春宮?!夏明桐臉色一沉,眼底染上一層不悅。
「桐兒,你總算回來了,我們等你好久了。」秦貴妃笑語盈盈,不由分說將他拖到那群女孩子當中,逐個替他介紹。」這位是王丞相的孫女王雅娟,這位是靖王府的天晴郡主,這位是李尚書的千金李彩雲……」
「參見殿下。」甜美的嗓音在大廳裡此起彼落,一雙雙傾慕、好奇、羞澀、期盼的眼睛齊齊射向他。她們這次被招入宮,明裡說是陪伴秦貴圮,暗地裡,誰都知道二皇子夏明桐要選妃。
夏明桐既沒吭聲也沒動,僅是用淡漠的眼冷冷掃過四周。
二殿下的臉色好嚇人!偷覷著夏明桐的臉,女孩們不由自主收住笑容,有幾個膽小的,甚至還哆哆嗦嗦往後退了幾步。
大殿裡,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悶。
桐兒是什麼態度?!秦貴妃不悅地拉著夏明桐走到一邊。」桐兒,你也不小了,身邊怎麼能沒人侍候?這些女孩都是我和你父王千挑萬選的正妃人選,你可別板著張臉,把這些姑娘家嚇壞了。」
帶著幾分嘲諷,夏明桐俊逸的唇角似揚非揚地微微翹起。
桐兒居然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秦貴圮不禁火大地哼。」你聽見沒有?」
夏明桐冷冷抬眼。「要是我沒一個中意呢?」
「你……」秦貴妃頓時氣結。
桐兒素來孝順,對她唯命是從,而現在竟然這麼對她,準是這些日子那個女人在興風作浪!想到這兒,秦貴妃不但臉色變了,連聲音也跟著變調。「你……你竟敢忤逆我!」
凝了母親片刻,夏明桐眼簾一垂。「兒臣不敢。」
「不敢就好。」秦貴妃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勉強擠出一張笑臉。今天她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僵。「時辰不早了,來,陪娘一起用晚膳。」
花廳裡,珍饈滿桌,笑聲不絕於耳,秦貴妃一臉和悅,心裡則尋思著下一步對策。
這些年,她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桐兒身上,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夠繼承大統。如今,桐兒離太子之位越來越近,她絕對不允許他有絲毫行差踏錯。
如眾星拱月般坐在那群少女中間,夏明桐只覺興味索然。
輕柔的話語在耳邊響起,銀鈴般的歡笑在廳中迴盪,眼前是一片迷人的花紅柳綠,只可惜在他眼裡不過是過眼雲煙。夏明桐臉上的表情寡然無味,心中的孤寂層層疊疊,一顆心早已不知飛向何方……
夏日的午後,和煦的風透過竹簾半掩的窗欞吹入,惹得粉紅色紗縵滿室輕舞,捲起陣陣清香。
「好無聊喔!」慵懶地躺在床上,風霖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順手甩開那本不知看了多少遍,卻沒翻過一頁的書。
自從搬進這座小樓,她相夏明桐就聚少離多,有時候一天見一次,有時候兩天見一次,每次都聚散匆匆……而如今,已經三天沒見面了。
輕輕的歎息似乎藏著無盡的幽怨,她漫不經心撥弄著床前的風鈴。」叮叮噹,叮叮噹……」清脆的鈴聲,在風中幽幽飄蕩。
「啊—啊—」睡在內側的小王子被驚醒了,發出不滿的咿咿兒語。
「怪不得剛才看不進書,原來是這小傢伙太鬧了。」風霖自言自語,伸手抱起床上不安分的小東西。
說來也怪,一到她的懷中,小王子立刻乖巧許多,不但不鬧了,還咧著小嘴衝著她直笑。
「笑什麼?」在小王子的臉上輕輕一啵,風霖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這麼討好我,是貪嘴還是貪玩啊?」她笑嘻嘻點著他的鼻頭。
像是聽懂她的話,小王子馬上瞪著烏溜溜的眼睛望向窗外,拍著兩隻小手叫得開心。
「那就是貪玩羅。」風霖搖頭輕笑,拿起塊毯子裹在小王子身上,就抱著他出了小樓。
沿著花徑,她信步而行。
「美娜姑娘,出來散步啊?」幾個路過的宮娥有禮的同她打著招呼,可是,是她多心嗎?她怎麼聽出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一路前行,穿過幾道院門,兩扇精美別緻的門扉躍入眼簾—她和夏明桐初遇的那座花園到了。
暖風吹拂,花園裡盡染春意,風霖靜靜的坐在亭子裡,望著身邊蔥鬱的花草,眼前卻浮現出夏明桐的身影。
之前他三個月沒上朝,等著他處理的事肯定一大堆,而且,這些事一定都很難辦,因為……他看起來一天比一天消瘦。
「明桐,你怎麼了?」她不只一次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能說出來給我聽嗎?說出來或許會好受些。」
「都是些公務上的事,很煩心,沒什麼好說的。」他如是說。
「那……」她試著寬慰他。「天底下的事多得辦不完,你別太操心了。」
「霖兒。」每到這時,他都會真摯地拉住她的手。」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你知道嗎?」
知道,她當然知道,因為,她的心裡也只有他……
不遠處傳來一陣少女的嬉鬧聲,打斷了風霖的遐思。
「這不是洗竹園嗎?我們進去逛逛怎麼樣?」
聽見聲音,風霖掩口而笑,想不到還有人和她一樣,偷偷跑到洗竹園來玩。
「好別緻的園子!」
「廢話!二殿下心愛的園子會不別緻?」
「就是,二殿下是什麼樣眼光的人,他喜歡的園子自然是最好的!」
甜美的嗓音由遠而近,風霖好奇地張眼望去,只見五、六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齡少女分花拂柳,款款而來。
亭子裡居然坐著個人?歡笑聲戛然而止,女孩們怔了怔,旋即用一雙雙挑釁的目光直直射向風霖。
風霖心中雖然詫異,但還是衝著她們友善地打招呼。」你們好。」
一名紅衣少女,剪水般的眼眸在風霖臉上凝了片刻,不悅地輕斥。」你是什麼人,膽子倒不小敢坐在這?不知道這洗竹園,下人是不能隨便進來的嗎?」
口氣真大!下人?她看起來像下人嗎?風霖更好奇了。「我夫君跟隨二殿下奔波多年,二殿下特許我們母子倆可以待在這個園子裡。」風霖笑瞇咪撒了個謊。
「想下到二殿下這麼體貼下人!」
「廢話,我早就知道二殿下心腸最好了!」
二殿下居然破例讓她母子倆進洗竹園,想必她的夫君,一定是二殿下身邊的紅人,只是不知……紅衣少女忽然起了個心眼。
「喲,好漂亮的寶寶,多大了?」紅衣少女不著痕跡坐到風霖身邊,逗弄起小王子。
「一歲了。」
「我能抱抱嗎?」
「好啊。」
抱著小王子放到腿上,紅衣少女瞥了眼風霖。」姐姐,你同二殿下熟嗎?」
沒料到她會有這麼一問,風霖愣了愣。」啊……還可以。」
原本不冷不熱站在一旁的少女們,聽到這一句話後,立刻圍坐在風霖身邊。
「姐姐,你知不知道二殿下最喜歡吃什麼?」
「姐姐,二殿下平時有些什麼愛好?」
「姐姐……」
這是怎麼回事?她們到底是什麼人?對明桐也實在太關心了吧?
掩住眼底的疑惑,風霖隨手接回小王子。」你們問的這些我全知道,只不過我該怎麼稱呼你們?」
「啊?!」少女們異口同聲驚叫起來。「我們是貴妃娘娘請來的客人,你會不知道?」不太可能吧?
「呃……我昨天剛從娘家回來,所以熙春宮現在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風霖信口胡認,心裡卻在打著鼓。
貴妃娘娘請來的客人?明桐的母親請這麼多女孩子來做什麼?難道……他怎麼什麼都沒跟她說?
「怪不得。」坐在下手的一名紫衣少女看了風霖一眼,幽幽歎了口氣。」這位姐姐,看你人滿好的,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們,還有另外一些女孩子,全都是貴妃娘娘請來的客人。說是客人,其實也就是要讓二殿下從我們當中選一個出來做正妃,只是……唉,我們幾個是最沒希望的!」
「是啊,二十幾個人,哪裡輪得到我們?」好難過喔!
明桐在選妃?他居然瞞著她選妃?!
笑容頓時凝在臉上,風霖如遭雷擊,心口更是一陣剌痛。怪不得這些天他老沒空,原來是在忙著選妃!
「姐姐,你怎麼啦?!」
「沒……沒什麼,我有點頭疼。」她輕輕的說,帶著些許慌亂、茫然。
「姐姐,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我幫你揉揉?」慇勤的呼喚聲似乎從遙遠的地方飄渺傳來。
「不用,不用,我過會就好。」風霖連忙搖頭。
「這樣啊,那……」紅衣少女看了看風霖,臉上泛起一層紅暈。「姐姐,你說二殿下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是啊,姐姐你快說嘛!」女孩們一聽又有了希望,紛紛圍在風霖身邊急聲催問。
明桐果然有魅力,竟有這麼多女孩子為他著迷!風霖苦笑。「你們長得這麼漂亮,他應該都喜歡吧。」
「怎麼可能?」先前那名紫衣少女眼圈一紅。「算起來到熙春宮都十多天了,我們還沒和二殿下單獨說過一句話,他怎麼會喜歡我們?」
「是喔。」另一名嬌俏的黃衣少女也不禁傷心地點頭。「我們幾個長得沒人家好看,又沒什麼才華,就連家世都比人家矮一截,二殿下怎麼會正眼看我們?」
「那可不一定!」紅衣少女下服氣地哼聲。「天晴郡主和王雅娟,也不見得有多漂亮,若論家世才華,我們也不比她們差!」
「不比她們差?」紫衣少女忍不住冷嗤一聲。「王雅娟是京城公認第一美女,二殿下誇她溫柔賢淑,天晴郡主是皇親國戚,二殿下還和她逛過花園,你拿什麼和人家比?」
紅衣少女頓時語塞。」讓他誇,讓他們逛花園好了,我才不希罕!」
「不希罕?」紫衣少女的眼睛在她臉上譏諷一瞥。」你是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吧。也下知是誰每天晚上做夢,都在二殿下、二殿下的亂叫。」
花園裡立刻響起一片戲譫的輕笑。
「你……我懶得同你們這些人說話!」紅衣少女臉色發白,猛地一跺腳,又羞又惱扭頭就跑。
「小珍,你等等……」黃衣少女伸手去拉,卻撲了個空。她回過身,數落那個一逞口舌之快的紫衣少女。」你也真是的,不會少說兩句,你明知道她有多喜歡二殿下,還存心挖苦她?」
「我……」紫衣少女不服氣地咬緊嘴角。」我就是看不慣她整天裝模作樣。」
「她這個樣子,你今天才知道啊?」
「算了,趕緊去看看她吧,被你這麼一說,她回去准哭成個淚人兒。」一旁的女子連忙建議。
「姐姐,那我們先走了。」黃衣少女笑嘻嘻揪了下小王子的臉。」明天你還來嗎?真不好意思,沒什麼見面禮給寶寶,我明天送他一個如意項圈,姐姐,你一定要來喔!」
少女們的身影逐漸遠去,洗竹園又回復先前的寧靜。
坐在亭子裡,風霖黯然無語。也許是太安靜了,小王子在她懷裡扭來扭去,不時拍著小手。
捧起小手含在嘴裡,卻有一絲苦澀的鹹味,風霖這才發現她的淚順著臉頰流淌到嘴角,真的好苦。
和明桐在一起,他從沒誇過她什麼,卻誇那個王雅娟溫柔賢淑!沒空和她在一起,卻有空和什麼天晴郡主逛花園!
難道,她以為和他共同擁有的,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她真傻,傻得自以為,他和她有著同樣的感覺!
可是她卻清楚的記得,有多少次,明桐向她真心傾訴「霖兒,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難道,那只是他一時的激動?
風霖閉上眼,卻聽見一地破碎的聲音—那是她的心!
好痛!她痛得幾乎不能呼吸,痛得恨不得立刻昏過去,痛得真想……可是,她不能,她的懷中還有小王子。
於是,她睜開眼,搖晃著站起身,迷迷糊糊向前走,一腳高一腳低,有一下沒一下地走著。好像有人和她擦肩而過,好像有人相她打招呼,好像有人……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風霖回到小樓,神思恍惚地坐在椅子上。
窗外,霞光泛起,夕陽已西下,她如泥塑似的坐著,動也不動,直到風中再次傳來清脆悅耳的風鈴聲。
她抬眼,透過迷濛的水霧,望見那串風鈴,也望見他對她的承諾。
不,他不是那樣的人!她想問他,把話說清楚。她猛地跳起身,又猝然收住腳步。
還是別去了,萬一……萬一他真的說出那種話,她……好害怕。
乒乒乓乓一陣活忙,風霖關上小樓所有的門窗,又鴕鳥似的一頭埋進被子裡,她,不想見人。
夜,已經深了,小樓裡漆黑一片。
哼著兒歌,小王子漸漸睡去,聽著細微而平穩的呼吸聲,風霖煩躁不安的心緒逐漸平靜。
窗外月光隱現,星子依稀,她心頭的那個身影,也如那天上的星子般可望而不可即。
忽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讓風霖豎起了耳朵。
「霖兒,你睡了?」晚風中傳來夏明桐低沉的聲音。
他來了!浮躁不安的心立刻沉靜下來,雖然她還是抱著被褥沒吭聲,也沒打算開門,可她的心情卻完全不一樣。
門外又響起幾聲低低的呼喚。「霖兒?」
小樓裡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輕輕一聲歎息過後,小樓外歸於平靜,而風霖則曲起雙腿,將下巴抵在膝上,若有所思。
一連好幾天,不論夏明桐怎麼努力,就是見不到風霖。他早上去找霖兒,小樓門窗緊閉,晚上去找霖兒,小樓仍然門窗緊閉。
霖兒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夏明桐納悶不已。更糟糕的是,這些天來,煩躁和焦慮逐漸佔據他的心。第五天夜裡,他隻身來到樓前,同前幾日一樣,小樓門窗不曾開啟。
「霖兒,是我,你開開門。」夏明桐汨著門上的銅環。
小樓裡一片寂靜。
「霖兒,是我,快開門。」他催促著。
小樓裡寂靜一片。
樓外也靜了片刻。「霖兒,我知道你沒睡,乖,來開門。」
憋住氣,風霖掹地把頭埋進棉被裡。這幾天真是活受罪,為了躲他,她哪兒也不能去,門窗也不敢開,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低沉的嗓音似有幾分不耐。」別以為躲在裡面,我就拿你沒辦法,開門!」
有沒有搞錯,敢威脅她,不開就是不開,看他能怎樣!風霖小嘴一噘。
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
風霖下意識地跳起,小王子也從睡夢中驚醒,嚇得哇哇直哭。
「你想幹什麼?!」抱起小王子,風霖死死瞪著怒矢般衝進廂房的他。
夏明桐緊繃著臉,與她的目光相對,眸中掠過一抹冷凝寒意。
「為什麼不理我?」他高聲詢問。
風霖倔強的把頭一扭,懶得理他。
夏明桐眸中的寒意瞬間化為怒火,緊緊把住她的雙肩。」為什麼不理我?」
「放手!」她不耐煩扭動著身子。
他的心沒來由一慌,手上卻更加用力。」告訴我,你為什麼不理我?」
「放手啦!你捏疼我了!」風霖大聲抗議。
手上微微一鬆,他的聲音卻陡然低沉許多。「霖兒,我這樣對你,你會痛,你那樣對我,我也會痛,心痛!」
「心痛?你也會心痛?」
她淡漠冰冷的語調刺得他渾身是傷。「你說這話會不會太沒良心?」
「我沒良心?」風霖黛眉一挑。」也不知是誰,一會兒陪人家逛花園,一會兒說人家溫柔賢淑,還說我沒良心?」真是天大的笑話。
夏明桐驀地愣住。
「怎麼了,心虛了?怕我知道?」
「我沒有!」
「沒——有——?」當她是三歲小孩?
「霖兒,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母后那天要去花園走走,一定要我陪著,天晴郡主也在一旁,至於王雅娟……」
「我沒興趣聽。」她合上雙眼。
夏明桐放開手,不再說話,半晌後他緩緩說著。「我再說一遍,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那些女人我一個都不要,今生今世我只要你!」
同樣的話語她已聽過無數遍,她抬眼,撞見他凝斂的眸光,明知不應該,她還是忍不住眼眶一紅。
他,真的這麼在意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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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51:10
第八章
八月初三,大吉。
今天是二皇子夏明桐的生日,前來祝賀的文武百官如潮水般湧動,數不清的賀禮堆得熙春宮裡裡外外到處都是,忙碌的宮娥太監像螞蟻般奔來跑去,無處不在的悅耳絲竹,伴隨著喧雜笑鬧的人聲,場面有說不出的混亂。
站在大殿門口,夏明桐迎送著來往的賓客,態度謙恭有禮。他的臉上帶著親和的笑,心裡卻有一種無可言喻的孤寂在滋長。他微瞇著眼,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覺察的嘲諷弧形。
大殿內,雍容華貴的秦貴妃儀態萬千地居中而坐,她今天的心情很好,這麼多文武百官前來道賀,著實讓她意外。耳邊聽著客人奉承的話語,她心滿意足,含笑的目光落到夏明桐身上。
桐兒果真長大了!陣陣欣慰在她心底泛起。瞧桐兒玉樹臨風般立在殿前,言談舉止莫不沉穩剛健,舉手投足間更是透出不怒而威、睥睨天下的王者風範,真不枉她二十多年來的心血。
二十多年,不容易啊!秦貴妃眼眶微潤,情不自禁合上雙眼,輕輕舒了口氣。
如今不僅朝臣愛戴桐兒,連王上也首肯他,要是桐兒再娶個身世顯赫的正妃,那麼北胡的帝王之位就非他莫屬了。
只是……桐兒被那女人迷了心竅,對她請來的名門閨秀看都懶得看上一眼,她苦惱地蹙起雙眉。
不過,她豈是肯輕易認輸的人?為了桐兒的將來,她無論如何也得加把勁,讓桐兒能順順利利度過這道情關。
只要桐兒能夠認識到自己的荒唐,重新走回正道,她唱白臉、黑臉都無所謂。而今晚不就有個大好機會?秦貴妃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今晚她全安排好了,桐兒的生日宴只有家裡人才能參加,她說的家裡人可不是桐兒的兄弟姐妹,而是那二十幾個如花似玉的翩翩佳麗。
也不想想,那些鳳子龍孫整天跟桐兒爭權奪利,她見著就討厭,他們能算家裡人嗎?
這些佳麗則不同,她們當中總有一個會成為桐兒的正妃,桐兒要是喜歡,再挑幾個做側妃也可以。只要離開那個狐媚的梅裡女子,隨便桐兒看上哪一個都行。
晚霞,自天邊隱去,悄無聲息,帶走了塵世間最後一道光亮,也帶走了白日的喧嘩。
不知不覺,月上枝頭。
迷離的月色下,熙春宮靜悄悄的,除了東邊的花廳燈火通明。
碩大的梨花木桌面上擺滿山珍海味,美酒佳餚,但被二十幾個少女團團圍坐,夏明桐一臉索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二殿下,這個扇貝做得不錯,您嘗一個。」烏黑的眸溢滿柔情,天晴郡主坐在夏明桐左邊,殷動地替他挾上一塊扇貝,嬌柔的臉頰略泛紅暈。
而他右手邊,隨即響起甜美的語音。」二殿下,這酒好香,讓奴家替您斟上一杯。」秀麗溫婉的王雅娟雖然略顯羞澀,卻也不甘人後。
夏明桐無動於哀地站起身,目光透過鶯鶯燕燕,投向秦貴圮。「母后,兒臣不勝酒力,想早點回房休息。」
「不勝酒力?」秦貴妃懷疑地側眸。」桐兒,你酒量向來不錯,怎麼才暍這麼幾杯就不行了?」肯定是想撇開她們,去和那個女人廝混。
桐兒不是說不勝酒力?就讓他來個不醉不歸好了。寧可讓桐兒爛醉在床上,也不能讓那女人稱心如意。
秦貴妃心中有了計較,慢條斯理拿起手巾擦了擦嘴角。」桐兒,今天你可是壽星,你要提早退席可說不過去,這樣吧,罰你和大家輪流暍杯酒,喝完後,你就可以走了。」
「行。」夏明桐微微一笑,毫不猶豫接下戰書。
目光凝了夏明桐片刻,秦貴妃勾勾手,喚上一名太監,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不一會兒後,太監捧上一個紫金封口的酒罈。
「大家以酒助興,輪流向二殿下敬酒。」秦貴妃率先舉起酒杯,遞了過去。
這壇幾十年特釀的西域醇酒,酒性強烈,而且太監已照她的吩咐,在裡面加了不少特別的好料,她就不信醉不倒他!
夏明桐一言不發,接過輪番而來的酒杯,一飲而盡。
喝了六、七杯,他忽然覺得有些頭重腳輕。怎麼回事?他甩甩腦袋,困惑地睜大眼,卻發現周圍的景物也跟著模糊起來。
而後,聽見母親得意的笑聲。「天晴,雅娟,二殿下不勝酒力,你們扶好他,我們一起去洗竹園賞月。」
母后竟在他的酒裡動手腳!夏明桐終於忍下住低吼。「母后不是說喝了酒後就讓我走?」
「可是你的酒還沒喝完呀!」她笑聲益發得意。「天晴,雅娟,你們快扶住二殿下。」
「不用!」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夏明桐用手撐住桌面,無奈腦中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週遭的聲音越來越遙遠。
他痛苦地閉上眼,雙手握拳。霖兒,對不起,我失約了……
漆黑的眸,如黯夜星辰,又一次穿越黝深的走道,投向那扇精緻的雕花木門。
無邊的寂寞在門外徘徊,只有偶爾陣陣清風,吹起飄搖樹影,在月下輕笑。
風霖輕歎著收回視線,拿起桌上一把靈巧的小剪,有一下沒一下輕剪如豆的孤燈。
「明桐怎麼還沒來?難道……他的壽宴還沒有結束?」焦慮的心,此刻正在彷徨低語。
半個時辰前,她曾經找過明桐,那時的他,正被一幫佳麗圍著敬酒。
「有這麼多美女圍著他轉……」清若秋水的鳳瞳閃過一絲失落,她苦澀地咬緊下唇。
「今天是明桐的生日,有人向他敬酒再平常不過,霖兒,你可別太小心眼了,對他要有信心。看樣子晚宴快結束了,你還是回小樓耐心等等吧。」
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轉身奔回小樓。
可是都過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他的身影?風霖不由得心浮氣躁起來,不行,再去瞧瞧!
甩下剪刀,她一陣風似的衝出小樓。
高大的槐樹,枝繁葉茂,枝葉間探出個小小的腦袋,風霖伸長了脖子努力向花廳望去。
花廳裡燈火通明,只有幾個小太監正忙忙碌碌收拾著東西,並不見其他人。
風霖不禁呆了呆,晚宴已結束,但明桐怎麼沒來找她?難道他喝多已經睡了?胡亂猜疑了一陣,她靈活地跳下槐樹。
真是的,他怎麼能失約呢?風霖委屈地噘起小嘴。自從那天說好要一起去看星星後,她可是天天扳著手指頭數日子。
踢著腳下的石子,懊惱和委屈在她臉上交替閃爍。為了今天的約會,她可是一早起來,足足打扮了兩個多時辰!如今倒好,白忙一場了……
碎石鋪就的小徑蜿蜒曲折,風霖的心情隨著腳下的石子一路滾來滾去,卻忽然在兩扇精美的門扉前,停住不動了。
望著洗竹園熟識的門扉,她自己都有些納悶。怎麼每次閒逛都會逛到這裡來,真有夠莫名其妙,她自嘲地笑了笑。
想那麼多做什麼,還是回去睡覺吧。風霖正想抽身返回小樓,卻聽到一陣行雲流水般悅耳的琴聲,從園內隱約傳出。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人在這兒彈琴?」
風霖下意識朝園子裡張望,樹木遮掩下什麼都瞧不見,於是,她不由自主抬腳跨進園門,循著琴聲一路尋去。
夾雜著悠揚的琴聲,她似乎還聽見銀鈴般歡快的笑語。
那幫女孩子在這裡!一顆心下由得緊繃,她疾步前行。
驀地,她停住了腳步,淚水也同時模糊她的視線,因為——她看見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在那個熟悉的小亭子裡,夏明桐居中而坐,身邊圍滿了如花似玉的少女,有個天仙似的美人兒正在餵他吃東西,還有……
撕心裂肺的痛湧上胸腔,痛得風霖幾乎窒息,她轉過身,抱緊自己已然冰冷的身軀。
不假思索,她拔腿就跑,瘋狂的跑,彷彿身後有厲鬼在追……
夜色迷濛,梆打三更。
她終於跑累、哭乏了,像一抹無主幽魂,神情恍惚的回到小樓。
她真的好蠢,只知道在這裡傻等,卻不知他在那兒偎紅倚翠,早把他們約會的事忘到九霄雲外了!
虧她還為他精心打扮!風霖猛地衝到鏡前,將臉上的胭脂水粉擦個一乾二淨。還有這件衣服,扯下身上那件用心挑選的衣衫,她三兩下將它剪成碎片。
發洩怒氣之後是一片空虛,她頹然跌入椅中,望著窗外久久失神。
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格灑下一地清輝,她的臉頰,在月光下愈顯蒼白。
她和明桐有將來嗎?她茫然。
「至少他是愛我的。」這一點,她深信不疑,明桐對她的好、對小王子的好,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可是……」低窒的語調,含著無盡哀怨。「他也愛別的女人吧……那麼多女孩子圍在他身邊,他怎可能不動心?」
風霖無言以對。
夢可以不做,可接下來該怎麼辦?她心亂如麻,理不出半點頭緒。生命中如果沒有了他,那會怎樣?
星無語,夜無聲,唯有她臉上的淚花,如珍珠般晶瑩。
噙著淚水含著一絲苦笑,她靜靜坐在窗前,癡望一宿星空。
翌日清晨,夏明桐吃力地睜開雙眼,陣陣暈眩自頭頂傳來。
「殿下,您醒了!」伴隨著驚喜,一張如花似玉的笑臉呈現在他眼前。王雅娟嬌軀半傾、斜坐在他床邊。
「王……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夏明桐有些茫然。
「是貴妃娘娘讓我在這兒侍候您的。」
母后就會替他找事!夏明桐心中不悅,掙扎著坐起半個身子。
「這是醒酒茶,奴家親自為您煎的。」王雅娟小心翼翼捧上一杯熱茶,眸中閃動著希冀,貴妃娘娘已經認可她了,要是二殿下他……
接過茶盞,夏明桐輕啜了一口,沁人的清香直人心脾。
「王姑娘,多謝你的好意,你還是回去休息吧,這兒自有太監侍候,不敢勞煩你。」他耐著性子沉聲道。
「可是娘娘交代……」
「你下去吧。」
「這……奴家告退。」委委屈屈行了個禮,王雅娟咬著唇轉身而去。
一口氣喝完醒酒茶,夏明桐穿上衣衫就往外走。不知霖兒現在怎麼樣了?想到風霖,他整個人都亂了。
他行色匆匆,剛跨出殿門,就迎面撞上秦貴妃。
想起母后昨晚的所作所為,夏明桐就怒火中燒。換作別人,他早就當場把她大卸八塊了,可是……唉,他視而不見,逕自往外走。
見他招呼都沒打,秦貴妃臉色變了變,隨即叫道:「桐兒,你去哪?」
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夏明桐甚至連眼角都不瞄她一下。
「站住!」秦貴妃終於忍不住了,跑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娘辛辛苦苦把你養大,誰教你這個樣子對娘的?」
夏明桐身子震了震,收住腳步。再怎麼說她總是娘,他也不好太過分。
他回頭,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母后,兒臣上朝去。」
「上朝?」秦貴妃嗤之以鼻地冷哼。」你父王不是給了你三天假,你今天上哪門子的朝?」她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口氣平和些。」娘在花園裡擺了個戲檯子,你陪娘看戲去。」
夏明桐雙眉一挑。「母后,兒臣另有要事,恕不奉陪。」
秦貴圮的嗓音驀地激昂。「你會有什麼要事,不就是去……」
夏明桐目光驟寒,一聲不吭,扭頭就走。
砰的一聲,他的後腦被一隻玉鐲砸到,緊接著,一個聲嘶力竭的咆哮聲陡然炸開。」你敢再走一步,我馬上進宮請旨……」叫那女人滾蛋!
夏明桐身子一僵,緩緩回身。
清涼的晨風中,秦貴妃慘白著臉,泛青的唇不住顫抖。「這二十幾年來娘所有的心血全花在你身上,所做的一切也全是為了你好。
為了你,哪怕要娘的命,娘都可以給,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逼娘?」她哽咽著,傷心的淚水順著面頰流淌而下。
望著秦貴妃良久,夏明桐終於歎了口氣,頭一低。」母后,兒臣陪您看戲就是了。」
是日,當夏明桐抽身趕到風霖住的小樓時,夜色已深。小樓內漆黑一片,而小樓外那扇鏤花大門,卻像噬人的黑洞,在暗夜中敞開著。
夏明桐驟然一驚,旋風似的衝進小樓。
「霖兒!」焦急的呼喚聲,在黑暗中愈顯驚惶。
「二殿下,你來了。」淡淡的聲音,自窗邊揚起,小小的身影仍舊坐在那兒。
強壓下心頭那份慌亂的感覺,夏明桐疾步上前,一把摟住她。「霖兒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失約的,我是……」
「我知道。」
「昨天母后一直灌我酒,而且……」
「我知道。」
「今天我本該早來了,可是……」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扳過她的臉,他咆哮。「你不知道,我時時刻刻都在想你,想和你一起去看星星!」
藉著三兩束迷濛的月光,他忽然看見她的臉,清冷而飄渺,一顆心頓時碎了。
「你……」他嘶吼著,傾身吻上她的唇。
風霖僵了僵,伸手去推,卻惹來一陣更狂野激烈的吻。他的舌,如靈蛇般在她口中翻攪,他的唇肆意又霸道地吸吮她,令她無法抗拒。輕輕歎了聲,她無奈地閉上雙眼。
兩人唇舌糾纏,一直到深無可深之處,夏明桐的嘴裡,忽然多了種又鹹又苦的滋味—那是霖兒的淚。
他胸口一窒,摟她摟得更緊,雨點般的吻,也溫存的落在她的臉、她的眼。
她終於控制不住,低低靠在他的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冷峻的眸,早巳漾滿水般柔情,夏明桐靜靜地摟著她,將她臉上的淚花化作片片吻痕。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風霖止住淚,倚在夏明桐懷中,久久無言。
「你在想什麼呢?這麼認真?」懷中的人兒好安靜,他忍不住抬起她的下顎,用鼻尖磨蹭著她的額頭。
「我在想——」輕輕的聲音響起。」這些日子你很難做人吧,我是說,你夾在你母后和我中間……」
夏明桐怔住。
「真是難為你了。」她垂下眼,撫弄他胸前的衣襟。
「霖兒,你是什麼意思?」不知所措瞪著懷中的人兒,他的心,沒來由地泛起一片恐慌。
「我的意思是——」抬眸,望住他的眼,風霖抿了抿唇,終於說出內心想說的話。」我看我們在一起的確不合適,我……我想和小傢伙回中原去,你安排一下,送我們出宮吧。」
「不!」驚顫得無法形容,夏明桐用盡氣力抓住她,彷彿一鬆手,她就會就此消失。「你要離開我,除非我死!」
「你冷靜些……」
「不,我絕不會讓你走!」他一遍又一遍低吼,強壯的雙臂,如鐵索般纏上她的身,恨不能將她揉入自己的骨血。
「這樣對大家都好,我不想……」與其大家都難受,不如她離開,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別說了!」他斷然地一揚手。「霖兒,再給我點時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望見他眼中的決然,風霖猶豫了。她愛明桐,明桐也愛她,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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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51:23
第九章
夜,深黝而寂靜。
遊廊疊嶂,曲徑幽深的花園裡,一點幽暗的燭火,在清冷的夜風中忽明忽暗,兩道如剪紙般的身影,隱在昏黃的燈火後,悄然走向御花園東側,一棟臨水而築的小樓。
見到其中一名衣袂飄飄的英挺男子,守候在樓前的執事太監,立刻慇勤地迎上前。「二殿下,您來了,王上正等著您呢。」
夏明桐微微頷首,跨入小樓。
大理石嵌面的紫檀書桌後,北胡王夏仲遠閉著眼睛靠在龍椅上,似乎已睡著。
要叫醒父王嗎?夏明桐正在遲疑,夏仲遠卻睜開雙眼。」桐兒,你來了。」
「兒臣參見父王。」夏明桐連忙跪下身子。
「起來吧,這裡沒旁人,你不必多禮。」深睇一眼夏明桐,夏仲遠伸手拈起平攤在桌上的一份奏摺,久久凝視著。
豐晌,他撫著奏摺抬眸望向垂手立在二芳的夏明桐,輕輕歎息。」桐兒,你這份奏摺寫得不錯,只是……九王爺在昌平已經營多年,那裡又有騰江天塹,只怕沒這麼容易。」
自前朝起,昌平就是北胡的一個隱憂,原因無他,只因當時九王子在昌平興兵作亂,自立為王,至今已經三十餘年;朝廷雖然屢次用兵,可每次都鎩羽而歸,只落得個勞民傷財的下場。
可如今,桐兒舊事重提,上書請求領兵收復昌平,他不得不仔細斟酌,而一看過這份奏摺,他激動得夜不能寐,竟半夜將桐兒急召入宮。
「啟稟父王,您說的這些兒臣都明白。」湛然有神的黑眸冷凝如潭,夏明桐沉聲道:「可是九王爺帶兵作亂天理難容,昌平一日不收回,北胡就永無安寧,而且……」渾厚的嗓音稍作停頓。」九王爺現在病重,昌平正在內訌,絕對是領兵收復的大好時機。」
夏仲遠站起身,在書房裡緩緩踱著步子,陷入沉思。
「懇請父王給兒臣一個機會,兒臣一定不負所望!」夏明桐的臉上寫著沉穩、堅定和自信的神情。
夏仲遠回過身,頗具威嚴的目光停頓在他的臉上。
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不行,桐兒或許可以,是該放手讓桐兒一試了!
「好,這次父王就全力支援你,給你二十萬大軍攻打昌平!」夏仲遠清瘦的面容泛起一層紅光。」把你的作戰計畫,好好跟父王講講。」
這一夜,父子倆秉燭長談,一直到樓外曙光乍現,夏明桐才踏著晨曦返回熙春宮。
雖然一夜未眠,他卻精神抖擻,心裡更有種說不出的暢快。父王同意他攻打昌平了,下一步他得著手各項準備事宜……思忖間,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回眸,就見秦貴妃領著一大幫宮娥采女疾步趕來。
「桐兒,聽說父王半夜召你入宮,出什麼事了?」秦貴妃瞪大眼睛緊張兮兮望著他,清麗的面容難掩焦躁。
「母后。」夏明桐微微沉吟。」兒臣領兵攻打昌平的奏摺父王允了,從今天起兒臣怕是沒時間,再招待您相客人了。」
秦貴妃面色一窒,剛想發火,可一想到昌平,她又猶豫了。昌平在王上心中是什麼地位她很清楚,國事要緊,她只有讓步,好在選圮的事也下急在這一兩天。
再說,要是桐兒這次成功收復昌平,那太子之位就非他莫屬……想到開心處,她的嘴角甚至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不過,既然要走了,她總得看看這些日子的苦心安排,有什麼結果。
「桐兒,這些客人中,你可有中意的?娘幫你……」
「母后,兒臣現在沒心思管那些雜事。」夏明桐毫不猶豫地打斷她的話。
雜事?難道和那個梅裡女人鬼混就是正事?秦貴妃眼中飛閃過一絲惱怒。桐兒真是鬼迷心竅了,她請來的這些名門閨秀,都比那女人強上百倍!
可是……桐兒如今重任在身,就先順著他,讓那個女人再得意幾天。等桐兒凱旋回朝,她就不信桐兒這個孫悟空,能夠跳出她如來佛的手掌心!
秦貴妃冷凝著臉,領著一票佳麗不甘不願搬出了熙春宮。
前腳送走母親和那些嘰嘰喳喳的麻雀,夏明桐後腳就趕到了風霖住的那棟偏僻小樓。
「明桐,你怎麼來了?」
她不是在做夢吧?居然大白天就見著他?興奮的她,如小兔子似的輕輕一蹦,跳到夏明桐身邊。
他伸手攬她入懷。「怎麼?不歡迎?」
嬌俏的小臉貼上他寬厚的胸膛,風霖一動不動,閉著眼沉浸在一片幸福之中。
「乖,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搬回去。」夏明桐凝視著懷中的她,絕絡的吻隨之印上她的面頰。
窩在他的懷中,風霖滿足地呢喃。「搬回去?搬哪?」
「傻丫頭,當然是頤心苑。」
愣了愣,她狐疑地抬眸。「頤心苑?!」
「她們都走了,我母后也走了,你可以放心回去住。」
「這……只怕不合適吧。」風霖清澈的目光停頓在他臉上,如今她也知道頤心苑是明桐正妃的住處,她怎麼好意思再搬回去。
「不合適?怎麼不合適?」
「沒……沒什麼,我的意思是說……」
「沒什麼就給我搬回去!」
「可是……」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幾下,她似乎還想說什麼。
夏明桐伸出食指壓住她的唇辦。」什麼都不用說,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在我心裡,頤心苑只有你才配住!」
接下來的日子,夏明桐忙得昏天黑地。攻打昌平的準備事宜細碎而繁多,不過無論再怎麼忙,他都要和霖兒在一起,所以他乾脆把辦公地點挪到了頤心苑。
夜半時分,頤心苑的書房裡燈火通明,夏明桐依舊忙祿著。
懷裡抱著小王子,風霖靜靜地坐在一旁,望著他久久出神。桌上的蠟燭燃了一支又一支,小傢伙早就睡熟了,夏明桐還在燭光下伏案疾書。
不知過了多久,夏明桐無意間抬起頭,瞅見滿臉倦容的她。
「乖,回房去睡吧。」霖兒的眼睛紅通通的,他有些不忍。
「不,我還不睏。」風霖揉了揉眼,強打起精神。再過十多天,明桐就要出征了,現在不多看一會兒,到時候只怕想見都難。
好端端打什麼仗?她懊惱地想。可是……他要建功立業,她似乎不該扯他的後腿。
「困了就去睡,別硬撐。」
「知道了,你忙你的,別管我。」她只想多陪他一會兒。
夏明桐愛憐地笑笑。「隨你。」
不多時,書房裡響起一陣細細的鼾聲。
「霖兒……霖兒?」他輕喚。
小小的頭顱拄在桌面上,她連動都沒有動一下,似乎在和小傢伙比,誰睡得比較香。
望著熟睡中的一大一小,夏明桐不禁莞爾。
靜夜如水,庭院深深,夜風輕輕吹入書房,吹拂起他腦中盤桓的思緒。
為了昌平,他的確下了一番苦功,不過,以前想收復昌平,為的是那誘人的太子之位,而現在……望著眼前白皙中透著酡紅的嬌顏,他的嘴角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
他清楚地明白,他只要一樣賞賜,那就是父王的恩准——立霖兒為正妃!
盛開的花兒尚未來得及凋謝,已到了夏明桐出征的日子。
頤心苑內,夏明桐一身銀盔銀甲,英武中透著自信昂揚的氣度,而風霖,則小鳥依人般偎著他。
「明桐……」心湖泛起陣陣波瀾,風霖欲言又止。她可不可以跟著他一起去?她好想問,可是……她不想成為他的包袱。
「好了,別這樣。」夏明桐攬住她的腰,展開明朗的笑。」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半年,我一定回來。」
她低低垂下頭。「那……一路多加小心。」
「知道了,我會常寫信給你。」
她的聲音忽然有些發窒。「記得早點回來,我和小傢伙都等著你。」
「你放心,我會盡早回來。」他收緊擱在她腰間的手。」倒是你,這次一定要老老實實在家等我,哪也不許去,聽見沒有?」
「聽見了。」她乖巧地點點頭。上次情況特殊,這次可不一樣,她才捨不得離開,說什麼也要賴定他!
「你要再敢跟我來個不辭而別……」他放下狠話。」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就算追到死,我也要把你追回來!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風霖深凝著他,甜甜的感覺在心底久久迴盪,一抹笑容在唇邊不知不覺綻開……
「聽清楚就好。」他微微鬆口氣。」霖兒,對我來說,你是最重要的!」
「我也是。」依偎在他懷中,她覺得好幸福。
真的,她覺得好幸福,哪怕他已經離開,幸福還是層層包裹住她,因為從第二天起,他的信就不間斷地送到她手裡。
霖兒,自離京那天起,我就沒有一夜不夢到你,你也是嗎?
是,當然是,就連白天也不例外。
霖兒,我昨天看見一個三歲多的小男孩,活潑可愛極了。小傢伙現在怎麼樣了,會叫爹了嗎?等我回來,我們多生幾個,最好七、八個……
什麼嘛!對了,小傢伙會說話了,不過他是先學會叫娘,還不會叫爹!
霖兒,我已經拿下昌平一半地方了,高興嗎?
高興,怎麼不高興,快點回來呀!
霖兒,你又不乖了,怎麼不寫信給我?偷懶!看我回來怎麼罰你。
偷懶?沒有的事!
他寫給她的信在桌子上疊得老高,她每天都逐個兒從第一封看到最後一封,再說,明桐走的時間越長,她收到的信就越多;收到的信越多,花在看信的時間也就越多,所以……她才不是故意偷懶!
終於有一天,風霖收到一封讓她驚喜萬分的信。
霖兒,還剩下最後一個地方,我就完全收復昌平了。估計再過半個多月,我就可以班師回朝了,到時候……
「哦!明桐要回來羅!」
眼中閃著淚花,風霖衝到小王子跟前,對著他大叫。「小傢伙,聽見了嗎?你爹要回來啦!」
彷彿聽懂她的話,小王子拍著小手不住咿咿啊啊,笑得可開心了。
風吹雲卷,淡淡的白雲時隱時現,若有似無,地上的人兒仰著頭癡癡望著,一顆心也隨著雲兒上下飄忽。
等待的日子實在難熬,風霖又開始扳著指頭數日子了。
她如此的全神貫注,絲毫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直到一個尖銳的女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就是那個叫美娜的梅裡女人?」
「啊—」她倏地一驚回過身,卻不禁愣住。在她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大票宮娥太監,為首一名中年貴婦,美則美矣,只是眉宇間的那抹陰冷,讓她看起來有幾分刻薄。
見風霖發怔,從貴婦身後立刻走上一名太監。「大膽民女,見了貴妃娘娘還不下跪?」
貴圮娘娘?難道她是明桐的母親?風霖連忙跪下。」民女叩見貴妃娘娘。」
「起來吧。」秦貴妃在風霖身上掃了一眼,旋即回頭一瞥。
手抬了一下,閒雜人等都非常識相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庭院裡頓時空蕩蕩的,只剩下她和秦貴妃。
風霖低垂著臉,乖巧的立在那兒,而秦貴妃則用挑剔的目光,一遍又一遍上下打量她。
「你長得也就一般,本事倒不小,竟把我的桐兒哄得團團轉!」冷凝的聲音,帶著無比的嘲諷。
明桐的母親居然這樣說她!風霖吃驚地抬眼,又立刻垂下眼簾。
哼,這女人脾氣也不小,敢不服她的話?八成是被桐兒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秦貴妃的眼神冰冷又複雜。
「能把桐兒迷得神魂顛倒,送你進頤心苑,能讓桐兒仗著軍功上奏朝廷立你為正妃,你的本事的確很大,不過……」
秦貴妃冷哼幾聲,不屑地揚起下巴。」桐兒腦子發昏,我可沒有。就你那點把戲,騙別人還可以,想騙我的桐兒,做夢!有我這個母后在,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得逞!」
自從桐兒出征後,她天天提心吊膽,夜夜輾轉難寐,時時刻刻都在心中祈禱,希望桐兒能夠凱旋而歸。
前幾天,她得知桐兒收復了昌平,高興得直呼蒼天有眼,桐兒的太子之位就近在眼前,她總算熬出頭了。
於是,她偷偷派人找到王丞相,兩人一拍即合,由王丞相聯合一些大臣上書朝廷,要求立二殿下為太子;跟王丞相交換的條件自然是——讓桐兒娶王丞相的孫女王雅娟為正妃。
諸事料理妥當,她歡喜不已,就等著桐兒回來讓王上立他為太子。她則母憑子貴,也跟著風光,得享幾年清福……
誰知今天一大早竟傳來沽息,說是桐兒仗著軍功,要王上准他立梅裡國女子為正妃,此外再別無他求。王上得了這份奏摺後,大發雷霆,而聽到這個消息,她也差點昏了過去。
她原本還打算,既然桐兒這麼喜歡那個女人,就讓他新鮮一陣子好了,她這個做母后的器量就大些,睜隻眼閉只眼也就算了。只要桐兒登上太子寶座,大不了賞那個女人一個侍妃當當,哪曉得——這女人居然會礙著桐兒的大好前程!
不行!桐兒的前程,說什麼也不能讓個女人給毀了。趁著桐兒還沒回來,她得趕緊把那個女人處理掉。
起先她還以為對方會是個多難對付的角色,見了面才知道,原來是株不起眼的雜草。真不知桐兒是怎麼想的,居然會喜歡這種女人?
如果說,先前她對風霖還有些顧忌,而如今,剩下的只是失望。秦貴妃鄙夷地冷哼一聲,銳利的目光又在風霖身上打轉。
明桐居然上奏朝廷,要立她為正妃?!風霖的鼻子禁不住一酸。
之前一直以為他只想金屋藏嬌,為此她還悶悶不樂過好幾回。每次,她都很鴕鳥的告訴自己,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卻沒想到他……
「桐兒真糊塗,也不想想,就憑你,一個亡了國的梅裡女人,能扶他登上太子之位嗎?能替他職掌三宮六院嗎?能母儀天下嗎?」
秦貴妃懾人的目光直射風霖。」正妃的人選我們已經有了,桐兒一回來就要娶她,這頤心苑你是不能住了。我給你一天時間,你收拾收拾,從哪兒來就給我回哪兒去。」
說完,她又冷蔑地一笑。」當然了,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好歹跟了桐兒一場,熙春宮裡若有什麼看得上眼的,你只管拿去。」
最後瞟了眼風霖,秦貴妃拂袖而去。
「記著,明兒這個時候我派人送你出宮……」
癡了似的僵立在當場,風霖久久無語,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不知不覺,日影已西斜,而她,依舊如石雕般佇立庭間,腦中不住迴盪著秦貴妃的話——
桐兒真糊塗,也不想想,就憑你,一個亡了國的梅裡女子,能扶他登上太子之位嗎?能替他職掌三宮六院嗎?能母儀天下嗎?
是啊,秦貴妃的話雖然難聽,卻也不無道理。她一介平民女子,能扶他登上太子之位?能替他職掌三宮六院?能母儀天下嗎?
她自問,卻無法自答。
她一直以為,只要彼此相互愛慕就夠了,但現在看來,只怕是她太幼稚了……
腦中清楚記得,明桐提過不只一次,他從小到大唯一的目標,就是君臨天下,如今太子之位就在眼前,她怎能讓他為了她,放棄太子之位?
明桐為她做了那麼多,她是不是也該為他做點什麼?夜深了,而她的眼眸卻如星子般,愈見清晰……
第二天,頤心苑裡果然來了三五個精幹的太監,冷著眼送她出宮。
背著小王子,風霖默默騎上白馬向東而去。在她懷中,只有那串金燦燦的風鈴還在微微作響,似乎訴說著無盡的心語……
絢麗的晚霞在空中映出無限風光,如真似幻,而天邊的那抹科陽,彷彿吞噬了無數血淚,紅得心驚、艷得刺眼。
斜陽下,風霖回首輕喃。
「明桐,對不起,我還是沒能等你回來,我……又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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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4 09:51:40
第十章
又是一個艷陽天。
北胡國都城的百姓傾城而出,迎接凱旋歸來的英雄。潮水般的歡呼聲一波接著一波,聲勢之浩大,直數人回想起北胡初建國時的風光。
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夏明桐頗感意外,更讓他意外的是,父王竟然率領滿朝文武百官親自出迎。
「桐兒,好樣的!」見到他,夏仲遠激動上前,眼角隱隱閃著淚花。桐兒送的這份禮可真大,治好了他多年的心病。「等會,父王也有樣大禮要送給你!」拉住夏明桐的手,夏仲遠邁步走向大殿。
金碧輝煌的大殿裡,洋溢著歡快的氣氛,一名老成穩重的太監手執聖旨,朗朗念誦。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北胡國二皇子夏明桐沉穩可靠,精明果敢,文韜武略,皆為上品……今立為太子,擇良辰吉日舉行冊封大典。欽此!」
多年的心願今朝圓就,夏明桐沉靜的臉龐遮不住喜悅,但心中卻有一絲失落。
立霖兒為正妃的事,父王怎麼隻字不提?是不是在這種時候不適合提?不過,瞧父王高興的樣子,應該沒問題,他樂觀地想著。
在一片賀喜聲中,夏明桐回到熙春宮。
此時正值黃昏,夕陽初下,熙春宮裡萬燈齊放,溢彩流光,為宮裡平添仙宇般的夢幻。
夏明桐匆匆步人大殿,急切的目光掃向幾乎傾巢而出的人群。
居然下見霖兒?!難道她不知道他今天回來?不可能,這麼大的事誰會不知道。何況,他最後一封信上也說得明明白白,難道……不祥的預感躍上心頭,夏明桐冷凝著臉穿過人群,逕自朝頤心苑而去。
總管太監緊隨其後,心裡忐忑不安,一張臉更是苦的如同黃蓮。
「美娜姑娘還好吧?」他問,並未回頭。
彷彿末日降臨,總管太監腳一軟,癱倒在地上。
怎麼回事?他停住腳步,緩緩回身。
夏明桐陰鬱冷冽的眼神嚇得總管太監牙關咯咯打顫。「不關奴才事……」
「美娜姑娘怎麼了?」夏明桐深深吸了口氣。
「她……不在宮裡。」
「不在宮裡?」冷凝的聲音,彷彿一根鋼絲劃過夜空。「她去哪了?」
「她……」偷覷著主人駭人的臉,總管太監汗水淋漓。「她走了。」
「走了?!」夏明桐一愣,旋即不敢置信地大暍。「胡說!我還沒回來,她怎麼會走?」
「這……奴才只知道貴妃娘娘找過她一次,然後第二天……她就走了。」
憤怒的神情驟然消失,夏明桐變得面無表情,一臉漠然,只有那雙寂寥的眼,宛若萬年寒冰。
「桐兒,你看,我給你帶誰來了?」秦貴妃的聲音遠遠傳來,笑吟吟拉著王雅娟的手,興沖沖趕到夏明桐身邊。
冷冷瞟了一眼她們,夏明桐衣袖一甩,揚長而去。
被晾在一旁的秦貴妃頓時氣白了臉,搖著手絹回頭強笑幾聲。「雅娟,你先去頤心苑看看,有什麼缺的只管說。」隨後,她快步追上夏明桐。
「桐兒,你不要怨娘,娘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這麼對娘算什麼?」氣悶的聲微微一頓。「從小娘是怎麼教你的?你是要君臨天下的人,萬事要以江山社稷為重,可你現在……你自己看看,為了個女人,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真是讓娘心寒!」
彷彿什麼也沒聽見,夏明桐逕自前行。
「你以後就會明白娘的苦心,對了,你以為沒有王丞相的鼎力相助,你能這麼容易登上太子之位?」說到這兒,她點到為止。「從今天起,雅娟就住在頤心苑。你可要知恩圖報,好好對待人家,聽見沒有?」
然而回答她的,卻是夏明桐遠去的背影。
冷月無聲,洗竹園裡涼亭內,夏明桐默然佇立。
夜風帶著絲絲寒意,輕輕拂過他的臉,他的眸光卻依舊深斂地望著天邊那一勾新月。
月兒依舊皎潔,伊人呢?她在何方?
他清楚的記得,第一次和霖兒在這兒見面,霖兒還開口叫他老兄。夏明桐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容,那時的他,把霖兒嚇得掉到地上,也沒有伸手扶她一把,真是不該,耳邊彷彿又響起霖兒叫他大冰塊的聲音,清脆而甜亮……
一件軟緞織錦的披風,輕輕落在夏明桐的身上。
霖兒?他心中一喜,驀然回首。
「太子殿下,外面風大,您還是進屋去吧。」站在夏明桐身後,王雅娟神態嬌羞。
望著眼前溫柔可人的王雅娟,夏明桐眼中波瀾不興。此時此刻,她近在眼前,而他的心,卻遠在天邊。
唯有霖兒,不經意的一喜一怒、一顰一笑,都能深深牽動他的心。
又是一陣夜風吹過,吹亂了他的頭髮,吹皺了他的衣衫,卻吹得他原本紛雜的思緒豁然開朗。
夏明桐留下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他的身影,如翩翩鴻雁般,消失在一片朦朧夜色中。
北胡國白子宮太和殿
秦貴妃眉飛色舞,北胡王夏仲遠笑容可掬,他們正在商量著冊封大典的事。
秦貴妃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桐兒被封為太子,王上對她另眼相待,後宮嬪妃沒有人不巴結她,就連王后也開始對她禮讓三分。
「啟稟王上、貴妃娘娘,太子殿下求見。」一個太監躬身稟報。
「哦?桐兒來了,快傳!」夏仲遠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大聲吩咐。桐兒來得正是時候,有些冊封的具體事宜,還要同他斟酌斟酌。
一身普普通通的素白長衫,夏明桐走入殿內,深邃的眼眸像兩泓深潭,清冷孤傲。
「桐兒,你怎麼穿成這副模樣?」夏仲遠和秦貴妃不禁愣了愣。
望著上座的父母,夏明桐忽然跪了下來。「父王母后在上,兒臣不孝,今日特來辭行。」
辭行?辭什麼行?夏仲遠瞟了一眼秦貴妃,見她和自己一樣懵懂,心中愈加奇怪。
沉靜的聲音,在大殿上悠悠響起。「兒臣要去尋人,只怕一時半刻會回不了北胡,還望父王母后見諒。」
「找人?找什麼人?」秦貴妃霍地站起,尖銳的嗓音陡然炸開。「就那個梅裡女人?桐兒,你別忘了,你如今是北胡太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兒臣知道。」對上秦貴妃瞠怒的眼眸,夏明桐淡淡挑眉。「母后,從小到大兒臣對您一直唯命是從,可這次立妃,事關兒臣終生幸福,兒臣說什麼也要自己做一次主。」
「胡鬧!簡直是胡鬧!」秦貴妃怨忿的聲音頓時提高八度,幾乎在咆哮。「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讓你做主?」
「桐兒,這就是你不對了。」坐在一旁一直靜靜聽著的夏仲遠,此時和顏悅色地開了口。「你母后說的一點也沒錯,你想想,你現在是太子,一國的儲君,怎麼能夠隨意離開北胡?
你心情不好,父王能理解,你今天說的這些話,父王也不會當真,你……先下去吧。」他揮了揮手。
還是王上的話中肯,秦貴妃不禁長長吁了口氣。
夏明桐挺直身子。「啟稟父王,兒臣心意已決。」
秦貴妃頓時氣結。「不能走!要走,你就不能當太子!」她就不信,在桐兒眼裡,那個梅裡女人會比太子之位還重要。
夏明桐從容以對。「兒臣這身榮華富貴,都拜父王母后所賜,你們要拿去,兒臣也無話可說。」
「你……」秦貴妃氣得連退好幾步,腳步踉艙的跌入椅中。
桐兒怎麼昏成這樣?夏仲遠不禁蹙起眉頭。桐兒是他最心愛的兒子,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一個女人毀了。
「來人啊!」他衝著殿外高喊。「把太子殿下給我綁起來!」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先讓桐兒冷靜冷靜再說。
「兒臣不孝,就此別過父王母后。」咚咚咚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夏明桐長身而起,三兩下閃過前來捉拿他的侍衛,飄然出宮。
此時此刻,跌坐在椅中的秦貴妃驀地回過神。「桐兒、桐兒——你回來呀!」她高聲嘶叫著,淒厲的哭喊聲在大殿上兀自迴盪。「只要你回來,娘依你,娘什麼都依你……」
花開花落,生命和光陰如流水般逝去,當漫山的紅葉再一次掛滿枝頭,已是五年之後。
起伏的山,婉蜒的路,一條絲帶般的瀑布沿著山陰順勢而下,依稀的水霧,為整座山巒披上一層朦朧薄紗。
仍舊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長衫,夏明桐行走在眉山的小徑上,步履雖然輕快,心情卻是沉甸甸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他一直在尋找霖兒,哪怕是年初傳來父王病逝、八弟夏明霆繼位的消息,他都沒有再回過北胡。
他是個十足的不肖子吧,夏明桐搖搖頭,自嘲地笑了。
五年,足以改變許多人、許多事,就連他記憶中,那個不愛說話的八弟,都大得能夠治理國家了,而他的霖兒,卻音信全無。
直到出來尋找風霖,他才發現,他對霖兒的身世竟然一無所知。這也難怪,為了不讓霖兒回想起傷心往事,他刻意對她的過去隻字不提。
這些年,他去過梅裡,可梅裡戰亂紛紛,沒有人記得風霖這個人。
他去過塞外,只因聽朋友提起,長干山上的天鷹派有個叫風霖的女子。於是他千里奔波,到了那兒才知道,那個女子叫封鈴,而不是風霖!
他還去過南海,因為有人告訴他,在那兒可以得到霖兒的消息。當他風塵僕僕趕到南海,別人又要他到四川眉山走一趟……
他苦笑,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他日夜兼程,匆匆趕到眉山,可是,他的希望又落空了,問遍眉山小鎮,根本沒人聽說過這個名字。
算了,就當遊山玩水吧。
這些年走過多少名山大川,他已經下記得了。
此時正值深秋,滿山紅葉飄飛,小徑上落紅無數。看著那一片片枯黃落葉,他如同暍了一杯杯苦酒,心情愈發陰鬱。
溪山各異,雲月相同,霖兒,你在哪?難道你我今生今世,已無緣相伴再看一次星星?!
嗖的一聲輕響劃破深秋的寧靜,有樣東西從夏明桐身後射來。
他頭也不回,反手夾住飛來之物,原來是顆小小的石子。
停步回身,樹叢中似乎有個人影晃動。「出來!」他輕暍。
悉悉卒卒一陣輕響,樹叢裡轉出個矮小的身影,卻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一張粉嫩的小臉笑嘻嘻的,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烏黑的眼睛又大又圓,閃爍著慧黠靈動的光芒。
小男孩一身粗布衣衫,頭上紮著條沖天小辮,腰上還插著一把用樹叉做成的彈弓,剛才那顆石子,想必就是用它彈出來的。
「叔叔,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小心錯打了。」乖巧地跑到夏明桐跟前,小男孩又是鞠躬又是賠禮。
如今的小孩子真是越來越頑皮了,他無可奈何甩下手中的石子。「小朋友,下次可要小心些,別再打錯人了。」
「是,叔叔教訓得對。」小男孩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眼睛卻羨慕地盯住夏明桐的手。「叔叔剛才夾石子的功夫好棒,能不能教教我?」
夏明桐啞然失笑,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叔叔只是路過這兒,教不了你。」
「喔。」稚嫩的嗓音透出一絲失望,小男孩歪著腦袋想了想,又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夏明桐。「叔叔要去哪裡?這兒我很熟,要不要我給你帶路?」
這小傢伙滿會討好人的,夏明桐笑笑。「不用了,小朋友,我去蘇軾故居,前面就到了。你瞧,連院門都看見了。」
「叔叔要去蘇軾故居?」小男孩臉上閃過一絲興奮。「叔叔是第一次來吧,要不要我做嚮導?我對蘇大學士的生平瞭如指掌,正好說給叔叔聽,我只收叔叔十文錢,若不滿意可以不用給錢。」
「哦?你要十文錢?」夏明桐好玩地瞅著他。
「對呀。」小男孩高高地仰起脖子。「我只要十文錢,我有用處的。」
夏明桐被他一本正經的口氣逗笑了。「十文錢能有什麼用處?」
「我看中一個捏麵的孫悟空,那要十文錢才賣的。」
「你家大人不讓你買?」
「不,不是,」小男孩連連擺著小手。「我娘根本不知道我想要那個孫悟空,是我自己想買的。」
「你都跟我說了,怎麼不跟你娘說?」夏明桐有些奇怪。
「我娘靠幫人做針線活過日子,很辛苦的……」細嫩的嗓音窒了窒,小男孩垂下腦袋。「我……我不能找我娘要錢。」
「那你爹呢?」
「我沒有爹。」
原來是個寡婦帶著兒子,夏明桐總算明白了,他拉起小男孩的手。「小朋友,你可要好好給我做嚮導,要是講得不好,我可不給錢喔。」
「叔叔放心,包你滿意!」彷彿看見捏面孫悟空在向他招手,小男孩又笑嘻嘻地仰起脖子。
「好,我們一言為定。」
沐浴在清潤的秋風中,古樸雅致的蘇軾故居,別有一番清淡雋永的味道。
「叔叔,走這邊。」興奮地嚷嚷,小男孩蹦蹦跳跳引著夏明桐來到正廳。「蘇大學士姓蘇,名軾,字子瞻,別號東坡。他和他弟弟蘇轍同科及第,皆拜翰林學士,又因他的父親蘇洶也是位博學多才之士,世人稱之三蘇……」
接著是花廳、書房、臥室,最後,小男孩又拉著他來到花園。
「叔叔,我背首蘇大學士的作品給你聽好不好?」沒等夏明桐點頭,他已經挺著胸脯大聲背誦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真看下出,這個小不點竟然懂得這麼多東西!
夏明桐笑吟吟彎下半個身子。「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講得真不錯,可是私塾裡學的?來,這一錢銀子全給你,你愛買什麼就買什麼。」
「謝謝叔叔,我叫風桐,從沒上過私塾,這些東西都是我娘教我的。」
風桐?霎時間,夏明桐腦子裡空白一片。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他猛地攥住小男孩的手,急聲追問,渾然不覺,他清朗的聲已然變調。
叔叔這是怎麼了?風桐莫名其妙地瞅著他。
「我叫風桐,風雨的風,梧桐的桐。」
細嫩的聲,清脆稚氣,聽在夏明桐耳中,卻猶如一陣驚雷。他緊緊盯著眼前這個高不及腰的小男孩,沙啞的嗓音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你娘是不是叫風霖,風雨的風,甘霖的霖?」
「哇!叔叔,你真聰明,能猜中我娘的名字!」風桐崇拜地看著夏明桐,驚訝地大叫。
真的是她!
一時間,心中千頭萬緒,是悲?是喜?是驚?是痛?他不知道,只知道整整五年,他終於找到她了!
強壓下激盪的心情,他抱起風桐。「小桐,帶叔叔去找你娘好嗎?」
「找我娘?」風桐一愣,馬上警覺地瞪大眼睛。「你找我娘做什麼?」
「我想請你娘幫我做點針線活。」
哦,不是去告狀的!
風桐悄悄鬆了口氣,臉上立刻又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好啊,我娘的針線活做得可好了!」他小手一指。「我家離這兒不遠,出了這個院子,沿著山道一直往北走就到了。」
走?太慢了!夏明桐抱著風桐躍牆而過。
「叔叔,你好棒耶!」如騰雲駕霧般坐在夏明桐懷裡,風桐興奮得手舞足蹈。
「喜歡嗎?喜歡的話,叔叔以後可以慢慢教你,還有剛才夾石子的功夫。」
「真的?!」風桐眼睛一亮,隨即懷疑地斜睇。他年紀是小了點,可一點兒也不好騙喔!
「當然是真的,叔叔說話向來算數。」
山邊,出現一座簡樸的宅院。宅院左側,種著幾叢修竹,右面是兩棵桂樹,此時正值開花期,金黃色的花辦綴滿枝頭。院外,籐蔓為欄,碎石為徑,通至門前。
「叔叔,到了。」指了指那座宅院,風桐掙扎著落地,一溜煙跑進大門。
「叮叮噹—」院門一開,清脆的鈴聲隨之而起。
望著院門上方,那串在風中搖曳的風鈴,夏明桐感慨萬千。
五年了,他終於見到他的霖兒了!
深深吸了口氣,夏明桐穩步跨進院子。
「小桐,你回來了?」甜亮的嗓音從宅院西邊的廚房裡傳出,風霖正在準備晚飯。
離開北胡後,她帶著小桐回到眉山。替師父掃墓、撫養風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小桐很聰明,也很頑皮,雖然有時候會給她招惹是非,惹她心煩,但更多的時候,為她帶來不少歡樂。
她時常感謝上蒼,感謝上蒼為她帶來小桐。要不然,失去了師父、師兄、還有明桐,這些年她肯定熬不過來。
「娘,我回來了。」風桐興沖沖跑進廚房。
「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我飯還沒有做好呢。」風霖有些納悶。
風桐得意地昂起脖子。「娘,我帶了個叔叔回來。」
「什麼?」風霖一聽,立刻蹲下身,湊到風桐耳邊。「是不是你又把人家彈傷了?前幾次是腦袋,上次是耳朵,這次是哪裡?嚴不嚴重?該不會是眼睛吧?」
「娘,你瞎說些什麼!」風桐馬上揮舞著拳頭抗議。「我那樣哪叫傷人?那麼點小石子能傷人嗎?」而後,他沒好氣地努努嘴。「喏,就是那個叔叔,他說要找你做針線活。」
緊繃的心總算放下,風霖輕吁口氣,站起身,卻忽然僵住了。
在她面前,站著個高大的男子,那張輪廓分明、優雅又不失男人味的臉龐,是這些年來,她在夢中見過無數遍的!
癡癡的望著他,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的說著。「大……冰……塊?」她伸出手想探探他的臉,但伸到一半,又猶豫了。
她,不是在做夢吧?
捉住她的手,夏明桐緩緩把它捧到臉邊,用她纖柔的指,觸上自己的眼,自己的鼻,自己的唇,讓她感受實實在在的他。
是他!真的是他!淚水霎時迷濛了雙眼,風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你……怎麼會來這裡?」
輕輕頓下手中的動作。「你說呢?」
風霖窒了窒。「你……成親了嗎?」
渾厚的嗓音益發低沉。「你說呢?」
「那……你當上太子了嗎?」
他眼中閃過危險的光芒。「你說呢?」
她張大嘴,再也問不出來。
夏明桐毫無徵兆地將她拽入懷中,冷凝的眸緊鎖住她。「霖兒,臨走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我說過,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就算追到死,也要把你追回到我身邊。我說到做到!」
「明桐……」她的身子不由得顫了顫。
將她摟得更緊,夏明桐熾熱的氣息襲上她的面頰,而他的聲音,彷彿自靈魂深處咆哮而出。
「你知道這五年來我是怎麼過的?為了你,我像個瘋子一樣,只要有你一點消息,我就天南地北到處亂跑。你倒好,躲在這兒,五年來對我不聞不問?」
「我……我不知道你在找我……」風霖顫抖著嘴唇,淚水潸然而下。「我以為你當上太子又成了親,這幾年我和小桐一直過著平淡的日子,我以為……」
「你以為,你以為!你能不能對我有多點信心,不要那麼自以為是!」他控制不住地低吼。「我再說一遍,我的心裡只有你,永遠!」
「我知道,我……」
啪的一聲,有樣東西打在夏明桐腿上,他回頭,卻見風桐拿著根比胳膊還粗的木棍,正在使勁打他。
「你這個壞蛋,我好心帶你回家,你竟敢欺負我娘,把我娘弄哭了,還敢吼我娘,我打你,我打你!」
夏明桐騰出一隻手,抱起風桐,順勢親了親他的小臉。
「小桐,別打了,來,叫爹,是爹回來了。」
風霖睜著迷濛的大眼,怔怔的注視著眼前的男子,滿心喜悅。想不到明桐為了她,竟然拋棄榮華富貴、還有他曾經最在意的天子之位……
想下到這五年來,他們之間的感情非但沒有隨歲月流逝,反而在時間的沉澱下,在彼此心底逐漸醞釀發酵。
從今以後,他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過平凡人的生活了……
夏明桐擁著風霖與風桐,臉上是滿足的表情,經過五年的尋覓,他心之所繫的女子終於又回到他懷中,這一次,他不會再任她輕易溜走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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