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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陶 -【堡主冷冷的(男大當家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6:47     標題: 小陶 -【堡主冷冷的(男大當家之三)】《全文完》

小陶 - 堡主冷冷的【男大當家之三】

四龍堡三當家尉遲滕,文韜武略、俊逸不凡,連想法都與眾不同。
他大概前世「燒好香」,才會連皇后最疼愛的格格都對他有意思。
但他卻斷然拒絕這個千載難逢,可以攀龍附鳳的好機會!
甚至為了逃避刁蠻的格格,他斗膽請聖上賜婚,對象竟然是──
御花園遇見的那名小宮女?!她單純直率,卻令他覺得有趣極了!
反正她在皇宮也快混不下去,他不介意大發慈悲把她解救出去……
宮女俞小月雖然身份卑微,卻長得比血統高貴的格格更加清麗脫俗。
原以為她的一生,會跟其他姐姐妹妹一樣老死在這座華麗的囚籠。
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她竟然可以提早離開皇宮!而且還是──
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她只是個小小的宮女,怎敢奢望嫁給「他」?!
但他卻說不是因為喜歡才娶她,只是拿她當逃避逼婚的「擋箭牌」。
也罷,先脫離這充滿是非的皇宮內苑,以後的事她決定交給上天……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7:03

楔子

大清王朝乾隆十三年,乾隆帝首次正式出宮,舉行視察百姓民生的大型巡視活動。

處於盛年的乾隆,率領妃嬪東巡山東,駐留曲阜,並奠祭少昊、周公、孔子等祖師,以表皇室對儒學的尊崇與敬佩。

這個時候的大清帝國一片繁榮昌盛,文治武功兼備,乾隆勵精圖治,使清王朝達到強盛的頂點,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再也沒有民不聊生的情況出現。

然而,黑暗的例子仍舊存在。

喜愛在民間四處遊覽耍樂的乾隆,這天撇下一群妃嬪和官僚,帶著貼身侍候的太監喜慶、福壽,和兩個一等大內高手傅釧、傅桓微服出巡,私訪民情。

從乾隆仍是皇子時已酷愛私下出宮,走遍大江南北,看盡世間天下。黎民的悲與喜,他自認都略知一二,絕不是住在深宮內苑而不知天下事的無能君主。

他們一行五人,來到山東一處偏遠的山區。這兒有一個煤礦區,是北方煤炭的主要供應地,若沒有這個產量豐富的煤礦,相信很多百姓都挨不過冬天。

「哎呀——」

他們還未接近,便聽見煤礦口傳來一陣陣淒厲無比的叫聲,和一下下鞭子的抽打聲。

乾隆的心沉了一下,馬上領著其餘四人躲在一個小丘後,仔細觀察是怎麼一厥隆?

他們一看,發現幾乎每個赤裸上身的礦工,背部都綁著一條粗重的鐵鏈子,和滿身的瘀紅鞭印。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間地獄?

乾隆氣憤難當,正想現身阻止,赫然發現一群大男人中,竟然有四個少年!

這四個少年看來不過十幾歲左右,衣衫襤褸,但個子並不瘦弱,且臉龐長得端正好看,和一般粗野的鄉村小孩截然不同。

「手腳還不快點?」監工見這四個少年一直沉默做工,更是欺凌他們。「我是可憐你們無父無母,與其終日在街頭流連行乞,不如來這裡賺錢!現在你們還敢拖延進度?我可不會因你們年紀小就優待你們!」說完鞭子準備落下。

「住手,我不許你們打我的兄弟!」一個少年快步走上前,推開正想拿皮鞭抽打另一名矮小少年的監工。

「嘿,你這個小子竟敢頂嘴,不要命了?」監工怒氣衝天,揚起鞭子就往那少年身上猛抽下去。

「三弟!」

「三哥!」

他的結拜兄弟馬上過去,護著少年。

「我沒事!」此少年年紀尚輕,但早已練就如行軍將領般的堅毅性格。「老天有眼,你這個人遲早會有報應!」

他的背部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烙下一條腥紅的血痕,腿部也因跌在沙石路上而磨損,傷口血肉模糊,可是他並沒有像其他大人一樣狂呼吼叫,反而咬緊牙關、眼神堅韌、絕不認輸,堅持保住他僅餘的一身骨氣。

其他的兄弟亦因為維護他,而面臨同樣的命運。

小丘後的五個人,看見這四個獨特的男孩,心裡無不震撼,尤其是乾隆,他在那一刻開始,已決定要將他們帶離這個鬼地方。

「那個少年,會是個充滿勇氣和氣魄的好將士。」乾隆對曾在沙場上奔走的傅桓說。

「皇上所言甚是。」

「傅釧、傅桓,替朕將他們帶出來。」乾隆下令,心裡同時對這四個少年有所打算。

他要栽培他們成材,讓絕非池中物的四個少年成為人中之龍。

救出他們之後,乾隆賜姓題名予這四名異姓兄弟,而該少年排行第三,叫做尉遲滕,他後來更被教育成一個軍事專才。

十年後,在江淮一帶出現四個青年俊傑,建立了統稱「四龍堡」的龐大勢力。

沒有人知道這四個偉岸倜儻的男子究竟從何處而來、出身如何,只知道他們具有雄厚的資本和實力,與朝廷似乎亦有關聯。

向來崇尚騎射武功的滿清貴冑子弟,一到成年後無不自動請纓,到戰場上大顯身手,只要一提到尉遲滕的姓名,沒有人不想跟他一同領軍作戰,因為不僅可以跟他切磋領兵的技巧,還有機會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雖然尉遲滕的戰功彪炳,但他從來不接受任何將軍之封號——他只強調,他是四龍堡的三當家,再無其他。

憑他的優越條件,早該娶妻生子,甚至連高貴的公主、格格都想嫁給這麼英偉的男人,奈何他只醉心於研究兵器,仍遲遲未肯成家立室。

究竟是怎樣的女子才能使尉遲滕動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8:00

第一章

新疆伊犁——在阿爾泰山與天山之間的準噶爾盆地,其地勢東高西低,由東北向西南傾斜,在眾多氣勢雄偉、婉蜒不斷的群山頂上,終年白雪皚皚,冰山雪峰融匯成大小河流,縱橫奔騰。

茂密的天山雪嶺雲杉森林,浩淼的高山湖泊賽裡木湖,廣袤的那拉提、唐布拉草原等正散發著無窮的魅力。

然而,受命前往迎接為逃—避沙俄的剝削和壓迫,從伏爾加河流域的蒙古土爾扈特族回歸的大清兵將,落腳的地方卻不是在山上,而是在一個湖水清明沉靜,宛若仙境的湖泊西側。

經過長途跋涉,歷經種種磨難,付出巨大犧牲的土爾扈特族人,就在盆地的附近駐紮,讓大清朝廷予以賑濟、劃定牧場,使其得以休養生息。

落日餘暉透過山頭,與山峰一起倒映在清澈的湖中,清朝兵營在四周點起了幾十把火炬,照得黑夜如同白晝一般。

其中一個大帳幕外,掛有一面印上行龍圖騰的旗幟。此行龍呈緩緩行走狀,整條龍為水平狀態的側面,龍頭作回首狀,其狀栩栩如生,猶如能一飛沖天之勢,令人見了無不懾服其中。

這正是專屬「四龍堡」兄弟中,排行第三的尉遲滕的行龍圖騰。

四龍堡這名字,近十年來威名遠播,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特別在江南地區的商界、江湖上,它擔當了龍頭領導的角色,在一般老百姓的眼中,四龍堡就有如江南半邊天。

而四龍堡的三當家、皇上的養子之一——尉遲滕,自小受到聖恩關愛,受的亦是宮中皇子們的文武教育,文治武功比貝勒、阿哥們毫不遜色。

雖然尉遲膝沒有官職在身,但各地的大小官員都對這位少年時期即跟隨乾隆出征,對朝廷素有戰功,又深得皇室喜愛的三當家,既敬畏羨慕,亦顧忌防備,不敢有所怠慢。尉遲滕這次是身受皇命,代表大清朝廷,率領精兵一千,協助土爾扈特汗王——渥巴錫。

尉遲滕先是採取乘敵不備、先發制人的策略,突襲殲滅沙俄駐軍,再擺脫俄軍和哥薩克騎兵的追擊。

雖然土爾扈特族付出了慘痛代價,在離開伏爾加河時原有十七萬人之眾,而抵達故土時已不足半數。但終能順利迅速東歸大清國土,回到嚮往已久的祖國,除了渥巴錫的功勞外,尉遲滕亦功不可沒。

此刻,尉遲滕正坐在豹皮椅上,貼身屬下胡少威,及傅釧的兒子傅尚志皆在他身後左右站立,尉遲膝正在謄寫稟報這邊戰況的奏折,好讓遠在北京的皇上能夠安心。

他五官深邃,俊逸的容貌有著一對自信銳利的棕黑色眸子,性感薄唇帶著柔和的笑意,高大強壯的體型隱約散發驚人卻內斂的豪邁和威嚴,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爺,這回你相助蒙古土爾扈特族,大大提升朝廷的威望,想必邊疆問題定能早一天得到緩和。」胡少威道。

「這次回去,皇上說不定又要遊說你接受什麼武將宮職吧?」傅尚志打趣地預測著。

「大概吧!這些年來,皇上有哪次不是乘機提議,可我真要大官做的話,早幾年就接受了,不會等到現在。」別人可能對這些名利官位垂涎已久,但他尉遲滕,就是對這些事不以為然,只想繼續他無官一身輕的逍遙生活。

他鍾愛鑽研兵法之道,改良刀劍武器,所以平日除了幫忙打理各地商行的運作外,他亦負責監管四龍堡的鑄鐵處,專門向朝廷提供軍隊裝備和京中侍衛的刀劍,同時兼任外火器營和神機營的參領。

也許因為曾在宮中上書房中,與皇子、貝勒們讀過種種征戰事跡,對兵法亦有心得,所以皇上也曾帶他出征。近年他亦有奉命參與戰事,從旁協助將領,順便試驗經他改良的武器。

「說得也是,你忙四龍堡的事已夠累了,可別再撈個將軍之名才好,否則我們不被福總管煩死才怪。」

四龍堡的大總管福壽,是受皇上之命,把他們四兄弟從小帶大的老太監,他一直視四兄弟的身心康泰為己任。福壽若知道尉遲滕真當了將軍,恐怕不是天天花心思要他進補,就是要他身邊的人好好照料他,那對胡少威和傅尚志等一直跟在尉遲滕身邊的人,只是徒增麻煩啊!

「說得也是。」尉遲滕爽朗地笑了一下。「不過這次能親身見識到俄軍的火藥大炮,總算不枉此行。回去我定要讓皇上好好考慮增鑄大炮的可行性,也要多試一些新的火藥……」

「尉遲弟,為了慶祝回歸大清,並答謝你們眾官兵對我族的幫助,今晚我們特地準備了宴席晚會,你可要賞臉參加才行啊!」年近五十的汗王渥巴錫,一踏進大帳幕,就揚聲邀請已被他視為生死至交的尉遲滕。

每當渥巴錫憶起尉遲滕身穿朝廷黃馬褂的坐騎寶馬,擎著一柄大刀,驍勇善戰地帶領精兵,一路殺退突襲他們的敵軍,他這汗王就欽佩不已。

後來他們進到地處險要,山壁如刀削斧劈的陡峭地區,四周易守難攻,他還以為這次會逃不了,但尉遲滕原來已做足準備,在山谷中大量囤積米糧,再加上山中本來就有泉水和野果,使他們就算待上一個月,也不至於餓死。然而,在谷外的敵人卻抵不住他們的反攻和天氣的折磨,最終都潰敗而回,放棄追截。

假如沒有尉遲滕,恐怕他們一族也突圍不了。

「可汗,你太客氣了,既然大家這麼高興,我們必定會參加。」尉遲滕將剛寫完的奏折放好,便站起來迎向渥巴錫。

渥巴錫滿意地笑著點頭與他邁出帳幕。這時,大家都已聚集在此,臉上的歡樂和興奮充斥每一個角落。

雖然在原野上,天氣稍嫌寒冷,酒席上卻熱氣盎然,笑語歡聲一片。

清兵營帳間早擺下桌子和火盆,火盆裡炭火熊熊,上面支著的鐵架上垂下一個個的鐵鉤,正熏烤著野豬、山羊和野兔。油脂淌到火盆裡,不時發出嘶嘶的聲音,鐵架下放著鐵叉和牛耳尖刀,讓群眾隨時能大快朵頤。

身材挺拔的尉遲滕,坐在營火正前方的客座上更顯得卓爾不凡。他沒有因為自己是大清派來的特使而大擺架子、趾高氣揚。更沒有看不起他們這支流亡塞外多年的蒙古貧窮部族,反而毫無掩飾地一展其豪爽慷慨的性格,和他們一起大口吃肉、喝酒,與眾同樂。

「後天一別後,真不知何時才能跟你們重聚!」一想起尉遲滕和其精銳部隊快要回北京覆命,渥巴錫便感歎起來。

「相信不會等太久。」他替對方斟酒。「下次你入關覲見皇上時,我必定一盡地主之誼,到時咱們不就能再次把酒暢飲?」

「好兄弟,那你就等著我去打擾你,來,乾一杯。」

「干!」

一簇簇的火光,與此起彼落的笑語,都使狂歡的夜晚更為熱鬧。

═♀═

北京紫禁城

巍峨屹立在北京城中的皇宮,碧水紅牆環抱,金碧輝煌,氣勢恢弘。

從三大正殿往北,一個宮院連著一個宮院,幽雅寧靜,是後宮妃嬪和公主、格格們所住的華美殿閣。

今天是上元節,天空終於放晴,沒有再下雪,連太陽照在人身上,都是暖洋洋的。大家都喜氣洋洋地迎接新一年的來臨。一年也只有一個年關,有錢沒錢都是得過,所以城內的老百姓都忙著過節的事情。

宮內的禮儀習俗更是繁複,各殿主子都指揮著奴才們幹活,希望能在一年之中第一個月圓之夜,討個吉祥之氣,在來年祈求一帆風順。

位於長春宮東邊的綏壽殿宮女,同宮內其他地方的人一樣忙碌。當天清晨,她們早早備好鮮花、素果,祈求來年順利平安。吃過早飯,她們正忙著在殿門上掛上一個個的花燈。

其中一雙巧手,早已勤快地將剪好的窗花,貼在每間房子的窗欞格子上,又將各式各樣造型美觀的花燈,掛在每一個殿閣的迴廊上。巧手的主人有著水靈靈的杏眸,粉紅色澤的豐唇,不太高挺但圓潤的鼻子,嫩白的細膚和烏黑的頭髮。她雖纖細玲瓏,但身段勻稱,穿上旗裝和花盤底鞋,也不會有累贅之感。

只要她稍微裝扮,想必能艷光四射,比宮中的主子更引人注目。可是,她——俞小月,似乎不可能有這一天,因為她出身內務府的漢軍包衣人家,甫一出生便注定為奴為婢的命。

自從十三歲時被挑選進宮的那一刻,俞小月就注定跟其他宮女一樣,開始了痛苦的生活。

新來的宮女都由資格老的宮女教導,她們不光要伺候主子,還要伺候這些宮女姑姑。姑姑們都非常嚴厲,因為宮中規定不許打宮女的臉,所以姑姑們就挑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打,連受了主子的氣也要算到她們頭上。

照說宮女的飲食應該很好,早點有各種粥、小吃;午飯有八個菜、一個砂鍋;晚飯有各種麵食、點心;夜裡還有一頓加餐。可是她們和太監一樣,從來不敢吃得太飽,因為如果在各位主子面前打嗝,弄不好是要殺頭的。

而內廷規定,宮女不許塗脂抹粉,不許穿大紅大綠,打扮必須非常樸素,一般都是淡藍淡綠的衣衫,青鞋白襪,身上更不許帶有任何香囊。

試問在這樣沒有自由尊嚴的宮廷生活中,俞小月又如何能綻放連她自個兒也發現不到的光芒呢?

「小月,你怎麼還待在這裡貼窗花?來,快點過去格格房幫忙梳妝吧!」一個年紀稍大的宮女,在亭子內看見跟其他人一起幹活的俞小月,便急忙拉她進屋去。

「幫忙格格梳妝?」俞小月一聽,吃驚得睜大雙眼。「姑姑,這種事不是有貼身的宮女姐姐做,怎麼會讓我去呢?」

「今兒個宮中辦了上元家宴,格格說今日的妝扮絕不能輸給別人,幾個丫頭替她梳了幾個髮髻,她都不滿意。你之前不是在儲秀宮侍候過令妃娘娘梳妝嗎?相信一定能令格格滿意!」

俞小月默不作聲,在心裡嘀咕……格格她真的會滿意她替她梳的頭嗎?

記得她三個月前從儲秀宮被調過來綏壽殿的第二天,遇見新主子尚孀格格。尚孀格格沒有對她說話,但眼神卻是冷漠的。半個月後,她就被尚孀格格責打,原因是她不小心弄皺了格格要穿的旗裝。

當格格身邊的嬤嬤,手中拿著籐條重重落在她的手上,一下又一下,她的淚水忍不住在眼裡打轉,潤濕了眼眶,她的貝齒咬著嘴唇,不敢從嘴中發出一絲一毫的吃痛聲。

她進宮三年,頭兩年分別在御膳房和浣衣房做事,後來得令妃娘娘的緣,到她宮內侍候。雖然不是沒被責罵處罰過,但面對尚孀格格這來得突然的責打,她就明白一定是自己哪裡讓主子不順眼。

她覺得委屈,但從小的包衣身份就告訴她,即使她哭著求饒也無濟於事,因為她是奴婢,主子要她如何她就得如何。因此她默默忍受,只希望自己能捱過去,不再惹怒格格,明哲保身。

幸好格格後來沒有再找她的麻煩,她也樂得一直做粗重的活。怎麼現在卻要她去侍候格格梳妝?

俞小月沒法子拒絕姑姑,只好匆忙進去。

「今天辦的不光是一般的家宴,還是洗塵宴,四龍堡的三當家會進宮,你們這些狗奴才給我妝扮得不夠好,叫我如何去見他?」尚孀格格生氣地吼叫著,嚇得在場的宮女都低頭不敢說話。

尚孀其實是乾隆堂兄的女兒,因為父母早殤而被皇太后接進宮去扶養。雖然不是正牌公王,但氣焰比公王還大。

自從三年前她在宮內遇上五官俊逸,氣度不凡的尉遲滕後,便深深愛慕著他。可惜她當時才十二歲,而且她亦不可能每次都收到尉遲滕要進宮的消息,所以一直沒有接近他的機會。

尚孀盼了很久,才等到尉遲滕再次進宮的機會,現在她亦及笄,能婚配了,這次她一定要用最美艷的一面去取得他的注意!

這時,俞小月已被姑姑拉到了面前,急忙低頭拜道:「奴婢向格格請安,格格吉祥。」

「你抬起頭來。」尚孀看見居然是俞小月,而且還裝扮得乾淨整齊,甚至連早先被責打的傷處也已包紮妥當,她這一氣便是非同小可。「為什麼是你?我不要你,給我退下。」

尚孀是皇后派的人,理應與令妃勢成水火,但令妃偏偏說她殿內需增加人手,便從儲秀宮調派幾名宮女來,令她在皇后面前花了不少唇舌,解釋自身立場。

令妃的動機居心叵測,當然不在話下,但她更看不過俞小月那副花容月貌,只消看一眼,她就討厭俞小月。可惜俞小月始終都是令妃賜她的宮女,她不能做得太過分,只好打打她出氣。

「格格,這宮女的手藝不錯,上回皇上看見她替令妃梳的頭後,都贊其巧手,想必她能替格格梳妝得宜的。」拉俞小月進來的姑姑,大膽地上前進言。假如不快點將事情搞定,恐怕大伙都要繼續受格格的氣呢!

尚孀斜瞄了俞小月一眼,心裡明白自己能否得到尉遲滕的垂青,比跟這小小的宮女計較來得重要,妒意發作不得,只能狠狠瞪她兩眼,再冷冷地道:「若不是看在你曾侍候過令妃娘娘,你還不配幫本格格梳頭。還不快點動手,是否想我遲到,讓人看笑話?」

「奴婢不敢,奴婢這就侍候格格。」如夢初醒的俞小月連聲回話,不敢直視尚孀的目光,趕快動手替她梳整髮髻。

其實俞小月梳頭的手藝並不特別出眾,只是令妃娘娘是個有耐心的好主子,也常常親自設計不同款式的髮髻,讓宮女替她試梳,所以她才有機會多加練習,從中學得些許技藝。

在鏡中倒影看見專心的俞小月,尚孀心裡便不是滋味。俞小月明明是卑賤的奴婢,為何比她這血統高貴的格格,生得更如花似玉?

在俞小月一雙巧手的打扮下,尚孀滿頭珠翠,秀髮梳成端莊卻不失活潑的兩把頭,讓尚孀更添嬌媚。

「辦起事來,還真有兩把刷子。」尚孀看著鏡中的自己,非常滿意。「罷了,今晚綏壽殿不用你侍候了,你下去吧!」

俞小月聽完,一絲欣喜頓上眉梢,高興地謝恩:「奴婢謝格格恩典,恭送格格。」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她還以為今天上元節,要在殿門通宵守夜,但現在她可以跟相熟的宮女、太監們一起圍著火爐,喝點酒、吃點東西,猜燈謎,說說笑笑地一起度過佳節!

這是否意味著,她來年走大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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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宛若一個大大的銀盤高掛天際,只要略微抬頭,那天際的美景便能盡收眼前。

趁著元宵佳節,宮裡處處懸紅掛綵,慶祝的氣氛濃厚,人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皇上和妃嬪們自然都不例外。

「滕兒,這是自家宴,也是替你遠從邊疆回來的洗塵宴,不必多禮,就隨意一點吧!」乾隆向尉遲滕招手,眉目間充滿為人君、為人父的驕傲。

在乾隆心裡,尉遲滕和他其他三個兄弟,比親生兒子更得他疼愛。

尉遲滕的卓越能力,讓他在朝野內外都面子十足,他自然付出更多的器重和偏愛,希望他能不負所望。

「能為皇上去一趟邊疆,真是大開眼界,這是滕兒的福氣才對,皇上不用特別設宴替滕兒洗塵,願皇上福壽萬年!」尉遲滕露出淡淡的笑意,端起了酒杯,向乾隆施行一禮後,先飲為敬,仰首將杯中那醇烈的美酒倒下肚去。

「好好好,不愧是朕的滕兒。」乾隆也豪邁地飲了一杯。「既然是上元家宴,朕就不招呼你,下去好好用膳吧!」

「謝皇上!」尉遲滕退了下去,回到自己的座位,忙著跟相熟的王孫公子們敘舊。

上元家宴可是皇家每年舉辦的習慣,奴才們早就在一個月前開始準備,桌上自然少不了水陸八珍和美酒餒果。光是乾果、蜜餞等前菜,就能讓人吃飽,更別說後來上桌的膳湯御菜。

除了大快朵頤,吃喝談歡外,皇宮各殿閣及受邀王府的貴客之間的寒暄,才是真正的節目。

今晚的半個主角——尉遲滕,更是眾人的焦點,只見眾公主、格格與阿哥、貝勒等,都輪流向他敬酒,青瓷酒杯碰到酒壺的噹噹聲幾乎沒停過,忙得他幾乎應接不暇。

他不太熱衷這種應酬,但基於今天是特別日子,他也沒太大抗拒。

直至酒過三巡,要上膳粥「一品臘八粥」時,突然有位臉飛紅霞,步履不穩的女子,嬌嗔地跌在他身上,他的劍眉才不期然輕皺起來。

「你是誰?」尉遲滕一把拉著對方的手臂,低沉的聲音驟響。

「是住在長春宮的尚孀格格!」今晚被派在他身邊侍候的太監認出來人,馬上提示他道。

「格格,這不合規矩,請您自重。」尉遲滕肯定這女人,並不如她表面的醉醺醺,而是佯裝出來。

「我不要。」尚孀沒有站起來,逕自陶醉在尉遲滕寬厚的胸膛中。「尉遲大哥,我是尚孀,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今天甫見尉遲滕,尚孀的魂兒就被勾去了。

他魁偉的身軀,穿著一件海藍錦袍,腰間繫著一條玉墜子流蘇帶,雙目炯炯有神,簡直就是她所見過的男人中最英偉的一個。

「我不認得你。」尉遲滕瞄向站在尚孀身後,動也不動的宮女,命令:「來人,還不扶起你們格格?」

尉遲滕的聲音沉了,身旁的太監也明白他的不耐煩,但對方好歹也是一位住在宮內的格格,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如何敢得罪啊?

尚孀無視他的不悅,也不害羞的更進一步。「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為什麼你對我那麼冷淡?」

他是個正常成熟的大男人,她就不信面對她這種年輕嬌嗲的女子,他會無動於衷。

「放手。」他臉上顯出厭煩。

「不要。」

尉遲滕看著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心中也明白她的動機,還不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是他太久沒進宮,還是現在的老嬤嬤越來越教導無方?

別說是格格了,一個平常人家的姑娘也不該表現得如此放蕩,這女人怎麼可以在眾目睽睽下,不知羞恥地往男人身上貼?

「如果沒人數格格規矩,就恕小人直接一點。」尉遲滕扯開尚孀的手,並將她推開。

尚孀沒料到尉遲滕會有此舉動,一時沒站穩,便四腳朝天,跌在地上。

「唉呀!」

「格格,你沒事吧?」她的貼身宮女喜春,馬上上前扶起狼狽的她。「尉遲大人,您就這樣推倒咱們格格,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宮女知道尉遲滕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但畢竟他沒有宗室爵位,也沒有官銜,說到底只是個庶民,憑什麼對出身高貴的尚孀粗暴至此?

「大膽,竟敢這樣跟尉遲大人說話,我非掌你們嘴不可。」太監見喜春竟膽敢開口責難有如皇子的尉遲滕,忍不住出來護主。

「不必了。」尉遲滕揮退太監。「她也只是護主心切,算了吧!」他沒有動不動就要責罰下人,顯示威望的癖好。

「尉遲大哥,你怎可以這樣對我?」尚孀以為他對她心軟,馬上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

「小人亦只是替皇上好好教格格規矩。」他冷眼瞧著眼前彷彿受了重大打擊的女人,俊秀的臉上倏地勾勃起一抹諷刺的冷笑。

「你……你!」一時之間,尚孀氣得說不出話來。皇宮之內,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的。

「若格格有不服之處,大可去跟皇上、皇后告狀,小人隨時願意向眾人道出事情原委。」

不等對方有所反應,尉遲滕便率先離席,完全不理會不敢作聲的尚孀,和懾於其強勢的喜春。

「大人,還有水果一品和告別香茗沒上啊!」侍候太監在他身後叫道。

「皇上問起,就說我不勝酒力,先行離席。」

說畢,他逕自筆直地穿過拱門,很快消失在設宴的庭院之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8:40

第二章

尉遲滕一路走出宴會那種鬧哄哄、醉醺醺的氣氛,寒夜的凜冽讓他的頭腦頓時清晰,舒暢多了。

又是一個花癡格格!

自成年以來,有多少公主、格格紛紛投來愛慕的眼光,但尉遲滕跟其他三個兄弟一樣,對這些自命不凡、高不可攀,又嬌蠻任性得令人討厭的公王、格格們,沒有多大興趣和耐性。

皇上私底下,當然希望他們四兄弟能跟公主、格格們配得良緣,但從來不干涉也不勉強。

就像大哥和二哥,最後他們都能追求自己心中的摯愛,並順利娶得如花美眷,代表他也可以,無須有所顧忌。

然而,剛才那個花癡格格,已打擾了他繼續把酒言歡的興致,再說家宴已到尾聲,相信即使他現在離開宴會,也沒有人會注意。

他走到寬闊卻迂迴的御花園,環顧一下四周。

雖然是夜晚,但燈火處處,亭台樓閣和池館水榭,都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盆景和籐蘿翠竹點綴其間。

跟平日不同,御花園現在沒幾個人出沒,因為大部分僕婢都到宴會上侍候,不用當值的早就躲到一邊,熱熱鬧鬧去掛花燈了。

走了一會兒,尉遲滕眼角忽然瞥見一抹煙也似的淡淡身影,在道旁林木間忽隱忽現。

不知道是不是酒醉讓他眼花?

若不是,那抹身影到底又是什麼人?真是大膽至極,居然敢在皇宮內苑鬼鬼祟祟。

當下,他調頭悄無聲息跟了上去,探頭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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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她就知道沒有那麼幸運的事!

原本俞小月跟感情要好的宮中姐妹和小太監們,一起圍爐吃主子打賞的火鍋,順便過節,但途中突然有個老太監過去,要他們在亥子時交替值班,害他們放下手中的碗筷,紛紛離開。

老太監要她拿一壺酒,孝敬與她一起在御花園當值的其他大太監,她也只好順從地照辦。

匆匆趕去御花園,卻不見今晚與她一起在御花園當值的其他太監。

俞小月捧著暖手的小爐子和溫好的酒,走到御花園後方的一個供下人歇腳的涼亭,發現根本沒人在這裡。

「徐公公,徐公公,你在那裡?」她輕喊著,但傳來的只有晚風和遠處宴會的聲音。

「奇怪,真是奇怪,怎會沒有人在呢?」俞小月環顧四周,頓了片刻,馬上知道是自己笨,便忿忿地嘟起紅唇,將手上的東西全放在石桌上,接著逕自坐到石椅上。

她低著頭,那張櫻桃似的紅艷小嘴,咕噥咕噥地喃著:「小月,你可真是天真,怎會當真以為徐公公會在這裡等你孝敬他?」

想也知道,沒有主子會在上元夜裡逛御花園,當奴才的自然不能放過可以偷懶的機會。

試問嗜酒、嗜賭的徐公公又怎麼會傻傻地待在這裡,跟她這小宮女一起吹著冷風,相對無言?

她專注地注視著清澈的溫酒,柔聲歎口氣,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她的身子因寒風而微抖了一下,見四下無人,她便斟了溫酒一杯,執起瓷杯淺酌一口,希望能暖暖身子。

「真好喝,難怪公公們都愛搶酒喝……」雖然有點嗆鼻,但濃濃的桂花酒香使她覺得此酒並不難喝,而且酒入腹中後馬上能使身子暖和起來,她的孤獨感覺也緩和不少。

「我俞小月也想學別人偶爾偷懶一下,可是偷懶了又如何?上元飯吃完了,朋友都四散,也不想早早回殿歇息,免得不小心碰見格格,全年倒楣,那不如乾脆待在這裡好了……」

尉遲滕尋聲至此,終於發現耳邊不斷傳來像是蚊子一般嗡嗡嗡的低喃,和那抹閃過眼前的身影,全來自同一個女子。

側向著他的俞小月,身穿宮女的旗服,懷中抱著暖手的小爐子,獨自邊喝酒、邊自言自語。

他從來就沒見過有女子會在外自酌自飲,更何況是在規炬繁多的皇宮內苑,而她亦只是個奴婢?

可想而之,這宮女似乎思想過於單純,一點都沒有身在是非之地的自覺,真是有趣極了!

「一個宮女在御花園內獨自對飲,真是稀奇。」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四周的沉靜。

俞小月立時像是驚覺到什麼似的,愕然的眼眸一掃,見到有人來了,手上的杯子嚇得飛掉出去!

「啊!」她失措地看著快要粉碎的杯子。

愛莫能助之際,尉遲滕敏捷地上前一接,杯子就完整無缺地回到桌上,然後正視著已站起身的俞小月。

四目交接的剎那,時間彷彿凝結住了!

這女孩濃密的眼睫輕輕扇動兩下,眼波盈盈,雪白如玉的面容更如出水芙蓉,立刻使尉遲滕心神蕩漾了一下。

俞小月一時之間忘記合上訝異的小嘴,瞪大圓圓的雙眸,打量著佇立正桌側的尉遲滕。

好冷俊的一個男人呀!

這麼一個威風凜凜的男子,可是她平生僅見。這修長頎碩的男人,眸如星、眉如劍,挺直的鼻樑,溫文與豪邁並容的氣質,眸子裡散發出的那抹淺淺笑意,更襯托出他俊美的臉龐。

這男人一雙眼眸如湖水般平靜柔和,對上他的眼睛時,整個人不知不覺沉溺在其中。

看見對方同樣閃了神,尉遲滕縱然滿肚子的疑惑,但臉上淺淺的笑容未變,只是看著她那可愛的表情。

良久,他終於有些尷尬地清清喉嚨一下。

驀地,俞小月似乎驚覺自己的失態,她手足無措地連忙跪下對尉遲滕叩頭。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主子,奴婢不是有意的,請饒奴婢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偷懶了!」先認錯要緊。

皇宮之內,只有主子和下人的分別。

這男人一身錦衣的穿著,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絕對不會是下人,既然不是下人,那他肯定是某位皇親貴冑的大人物,或者是什麼大官。

她身份是卑賤的宮女,理當向任何身份比她高的人請安,更何況……這男人看見自己在值班時候偷偷喝酒呢!

她當然要先叩頭請罪,請求這個男人不要向主子告她一狀,否則她就完蛋了。

尉遲滕怔了一下,接著牽起唇角,佯端起主子的架子,說:「你真該死,不單偷懶,還偷酒喝。」

俞小月垂下的整張臉皺起來:心想恐怕這個「主子」不會就此放過她,只好將頭垂得更低,鼻子已吻上冰冷的石地上,嘗試說明原委。

「這酒是要給徐公公,不是奴婢自己要喝的。奴婢只是……只是冷了,才想喝一口暖和身子,絕無意偷喝。」

尉遲滕沒想到她會緊張至此,不由得暗笑起來。

「不是說身子冷了,那還不起來?」見她還是不起來,他就道:「是否要我親自扶你,你才肯起來?」

過了半晌,俞小月才抬起腦袋,迷惑地望著他,猶豫地問:「主子……要饒了奴婢?」

尉遲滕隨意地點點頭,然後自行坐了下來,又斟滿了杯子,一手遞向她。「過來喝下去吧!」

他也知道天氣冷,她一個女孩要獨自在屋外守夜已是可憐,更何況她的衣服必定不夠保溫,那他只好讓她喝酒驅寒。

俞小月似乎震了一下,抬頭覷他一眼,見他另一手端起酒瓶,豪氣地仰首飲下一口醇酒。

他的話……是認真的?

「是不是要我動用權力,你才肯聽話?」尉遲滕沒好氣地看向明明脆弱,卻充滿戒備神色的女孩。「左一句主子,右一句奴婢,原來只是說說而已,根本就不聽命令,對不對?」

俞小月聽了,心裡有點氣,便賭氣地立即站起來,接過杯子後,將酒馬上喝進肚子裡,但喝得太急,她不小心嗆咳起來。

「又不用這麼急,真是的,我才說一句話,你就害怕了?奴婢就是奴婢,骨子裡的奴才本性表露無遺。」

她為之氣結,卻說不出話來,只能暗自飲恨。如果不是肯定他的身份一定比自己高,她才不會默不作聲。

「給我退下吧!」他揮手示意。

「奴婢正在值班,不能離開。」

「我不需要你侍候。」

「這是規矩,奴婢不得不守。」一旦讓人知道她擅離職守,那不是能輕易混過去之事。

上回她就看見有宮女,在主子睡完午覺要起來時,剛巧去吃飯,就被杖打二十大板。

「守規矩?」尉遲滕懶洋洋地微微挑起眉,勾起諷笑。「身為金枝玉葉也不見得懂規矩、識禮教,你這小宮女倒守得嚴謹。」

一想到剛才那個格格,竟不知羞恥地公然勾引他,他就不悅。相比之下,跟這小小的宮女談著,他還感到一絲舒暢呢!

俞小月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來路不明的男人。

雖然她不知這男人口中的金枝玉葉是誰,但放眼宮裡,這種野蠻任性的人可真不少——她殿中供著的主子不就是其中一人?

「既然不肯離開,就坐下吧!」尉遲滕令道。

「奴婢不敢。」她搖了搖頭。

「不敢坐下,還是不敢聽我的話?」他瞇起眼,迎著俞小月那清靈的目光。

他暗暗思考著,心中總有一種感覺,她並不如外表看來那般柔弱不堪,而是有思想、有個性。

她眼神一沉。「哪有奴才可跟主子平起平坐的?」

「嚴格來說,我不算是你的主子,所以不用怕犯下不敬之罪。」他哪會不懂這小宮女的顧忌?

他說他不是她的主子,那他就不是皇親國戚或朝中官員了?那他又是什麼人,從何而來,為何能在皇宮自由活動?

俞小月好奇地想問他,但又礙於身份不便提出,只好將疑問藏在心裡,靜靜地看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坐下吧!」這恬靜的時刻,他不想擺架子,只想順其自然。

俞小月想了片刻,開始明白他似乎是想一個人靜靜待著,便也不說話,順從地默默在他身邊坐下。

她覺得自己今晚不正常極了,不然怎麼會毫無顧忌地跟一個陌生男人,一個極有可能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並坐在一起?

雖然他之前對她說話冰冰冷冷的,讓她氣結,但他竟不嫌棄自己身份低下,還讓她跟他同坐一桌?

這是她進宮以後,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啊!

她本該極力迴避這種僭越禮節的事,但……心裡卻分明不想走開,因為望著他英俊得令人屏息的臉龐,她便無法抗拒的沉溺在他黑如子夜般的眼中。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對坐,望著月亮,不遠處的歌舞喧囂彷彿都不存在似的,天地間只剩下這方天地,寧謐而幽靜。

尉遲滕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瓶內剩餘的酒,視線不期然瞄向身旁安靜的俞小月。

皎潔的月光下,映出她美麗的容顏,但卻同時露出孤寂和疲憊的感覺,讓他的心裡沒來由的一震。

想來,她在紫禁城內應該受了不少苦,使原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少女,變成這麼孤寂和疲憊。

當奴才的苦,他不是沒嘗過。假如不是皇上宅心仁厚,將他們四兄弟從地獄救出來,恐怕他早就被虐待至死。

不知過了多久,尉遲滕突然漫不經心地開口。

「你覺得這月亮如何?」

俞小月愣了一下,用篤定的口吻說道:「很美,跟中秋節的月亮一樣美。」她是在中秋夜出生的,所以名字叫作小月,更巧的是,她也愛看月亮。

「所以喝著悶酒賞月?」黑漆漆的雙眸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俞小月的臉上不禁露出悸動的神色,清澈的目光鎖住他,一會後,她避開他的眼光,眼珠兒兜了半圈,答道:「我沒有喝悶酒,只是天氣冷而已。你現在不也在喝酒,難道你也是在喝悶酒?」

她的否認幾乎不具任何說服力,只要是明眼人就能一眼看穿,但尉遲滕不打算拆穿她,因為他不是多事之人。

「今晚喝酒還未盡興,就被不相干的人騷擾,現在就當作補償。」

俞小月聽在耳內,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的性格會如他的面孔一樣,豪邁爽朗嗎?

如果是,那她也不介意跟他聊聊,因為跟爽朗的人交往,彼此間什麼都能說,不用擔心險詐算計。

可惜在宮裡,有著這種豪邁心性的人不多。

「現在宮外,比三年前有什麼轉變?」她突然問。

「沒多大轉變,就是多了幾間茶館和戲班子吧?」他雖然不常待在北京,但應該知的事他也知道。

「你三年沒出過宮嗎?」

「是啊!」她有些黯然地點頭。

「宮女一般要到二十五歲才能出宮,而且出宮的宮女不許再進宮,也不得傳播宮中的事情。」

「不是有些宮女未滿期限就可以出宮嗎?」

「除非得聖上或皇后娘娘等主子的恩准,否則就是因為笨拙或是有病才被趕出宮。」所以就算她早就想離開,也不由得她。

「你想出宮?」

「但我不想被趕出宮。」一旦被趕走,她的所有隨身物都會被沒收,連回家的盤纏也沒有,而她的家人都在南方,她根本就回不去。

尉遲滕聞言後,好半晌沒言語。

就在此時,宮中響起了上元夜新舊交替的銅鐘聲,接著一朵朵繽紛斑斕的煙火直射向寒黑的天幕,流金的色彩在空中閃爍綻放,然後化成點點碎末四散天際。

新焰不斷升騰,舊焰敵後下墜,皇城統統籠罩在這些星星點點,四處翩翩飛揚的光層中。

「過了今天的元宵,也終於過完新年了。」看見天上的火花,俞小月開心地轉向他,笑著說:「希望在新的一年,大家都能過得順心如意。」

她的會心微笑感染了他,他淺淺的揚唇一笑,精湛的黑眸英氣逼人。

他們一起抬頭欣賞煙火,相信在今晚之前,他們絕不會料到自己會跟一個陌生人,並肩看著煙火。

「今晚你偷酒喝的事,不會有人知道。」尉遲滕面無表情地說。

「是真的嗎?」俞小月著實很難相信他會幫她保守秘密,但瞧他沒半點嬉笑的表情,應該是說真的吧?

「我肯定。」他說過的承諾,很少不兌現。

「君子一言。」心急地想要得到承諾,她將手伸在半空中等待著。

「快馬一鞭。」他口裡應著,目光不解地瞪著她的柔荑。但聽到她興奮的笑聲,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傻丫頭,這樣就開心了?

「好,那咱們打個勾勾。」得到他回應的俞小月嘴快地說道,直到瞧見他那愕然的眼神之後,她這才驚覺自己講了什麼幼稚的話語。

原本白皙的臉龐倏地漲紅,她羞得低下頭,慌亂地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一時心急,也怕你反悔……」

「丫頭,你在不在?」倏地,遠處傳來老人的呼喚。

俞小月認出是徐公公的聲音,便從羞怯中驚醒過來,朝尉遲滕道:「公公找我,我要走了。」話聲才落,她盈盈作揖,人影就快速地往外跑,然後一溜煙地消失在夜色中。

尉遲滕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不自覺的嘴角泛起了一抹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她說……打勾勾?虧她能說出這種話。

她如此純真的行為,在這個矯揉造作的皇宮,就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而且,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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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長春宮的尚孀格格求見。」

尉遲滕從公文中抬起頭,看著進來通報的胡少威,便道:「我不是說無論是誰,現在都不想見嗎?」

「可是尚孀格格說無論如何都想見爺。」胡少威硬著頭皮勉強道。

他跟了主子十多年,自然知道主子在辦公時,不喜歡有人騷擾,但現在他們暫居皇宮之內,門外那個是不好惹的尚孀格格,他實在不敢一如以往,擅自替主子打發她離開。

「尚孀格格要來見我,她是誰?」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就是上元家宴那天來跟爺示愛的那位格格。」胡少威早就從當晚侍候的太監口中,知道來龍去脈。

尉遲滕臉色一沉。「跟她說我沒空見她,不要再來打擾我。假如她仍要抱怨,讓她去找她的靠山去。」

他留在宮內小住,是為了替皇上辦事,不是為了應酬這種煩人的刁蠻千金。

「屬下知道,現在就去辦。」胡少威馬上退出書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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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格格,爺現在有要事在辦,未能抽空會見格格,請格格先行回去。」胡少威婉轉地說。

「什麼,他不見我?」尚孀高聲呼喝,不可置信的雙目圓睜,死瞪著眼前的胡少威。「你這奴才該不會壓根兒就沒去通報吧?」

幾個被派來侍候在外的宮女見這情景,都躡腳兒躲得無影無蹤,相信只有胡少威才能擺平這個刁蠻格格。

「奴才不敢,爺說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他說……」

「他說什麼?」

「爺說,格格要抱怨的話,回去找自個兒的靠山去。」他一字不留地轉達主子的意思。

「他真的這樣說?」尚孀瞼都綠了。

「奴才不敢對格格有所欺瞞。」胡少威心裡好笑著。

「好、好!」她氣得差點吐血,大力揮了一下帕子後,便帶頭走人。「喜春,我們走!」

喜春吃力的跟在健步如飛的尚孀背後,一邊喘氣一邊問:「格格,咱們真要回去了嗎?」

這兒可不是回綏壽殿的方向啊!

「誰說的!」

「那……那咱們這是哪兒去?」喜春迷惘的跟著主子走,格格也沒道理會就此放棄啊!

「哼!」她冷笑一聲,停下腳步,轉頭對婢女道:「尉遲滕要我去找靠山,我就去找給他看!」

「格格要去找……皇后娘娘?」

「不枉我平日疼你,快跟我走。」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8:59

第三章

坤寧宮內,皇后正在享受著嬤嬤的按摩。

四龍堡的尉遲滕進宮面聖,令妃仗著跟他們四兄弟有些交情,讓皇上這幾天都往她那邊走,順便和尉遲滕一起共進晚膳。

反觀她這坤寧宮,倒是冷清得很,她這皇后每天都清閒得很,但心裡就是一肚子氣。

「娘娘,尚孀格格求見。」門口的公公通傳。

「是她呀,傳。」

果不其然,進來的尚孀在請安後,便走到皇后面前,可憐萬分地叫喊:「娘娘,請替尚孀做主啊!」

皇后看著她,疑惑道:「原來是有求於本宮啊!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大呼小叫的。」

「娘娘,我這格格再也沒有人放在眼裡,居然還得受狗奴才的氣。」尚孀雙眼氣紅了。

「哪個狗奴才?該不會是令妃上回賜給你的那名宮女?」皇后喝了一口熱茶,淡淡地問。

「不是,是尉遲滕手下的狗奴才。」

「尉遲滕,他不就是你心儀已久的男人?他的奴才怎樣給你氣受……」皇后聽見有關尉遲滕的事便專心起來。

「尚孀自小在宮中長大,雖然不是皇上親生的公主,但好歹我也是愛新覺羅氏的格格。我剛才去找尉遲滕,想邀他今晚一同用膳,但……他竟然敬酒不喝、喝罰酒,不肯見我就算了,竟還叫他的奴才趕我走!」

「這尉遲滕竟這麼大膽?」這也難怪,他跟另外的三個兄弟,都是皇上所疼愛的養子,眼光自然比誰都高,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尚孀這口氣實在難以嚥下去,娘娘可要替我作主。」相信皇后一定會助她一臂之力。

「這孩子的下人也未免太沒規矩了,好歹你也是格格,居然連你也敢頂撞。」皇后對她的打算心裡有數,便順水推舟地問:「那你想如何出氣?」

「娘娘,尚孀對尉遲滕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求娘娘幫我向皇上提議,將我指給他作妻子,好成全我的一片癡心。」

「他這麼對你,你還想嫁她?」

「只要能成為他的妻子,假以時日,我相信他一定會對我心生情意,然後好好待我。尉遲滕是那麼出色的人物,我就是想要他當自己的夫君。」

「也對,你長在宮中,就代表了皇室,不是凡夫俗子能夠配得上的,雖說將你指給沒有爵位的他,是便宜了他,可他也是富甲一方的四龍堡三當家,皇上也很器重他,這樣也不算太委屈你。好吧,改天本宮就向皇上和太后提提看吧!」

皇后冷笑著——這提議真不錯,她倒想看看站在令妃那邊的尉遲滕,知道要娶站在她這邊的格格後,會有怎樣懊惱的神情。

尚孀也揚起志在必得的笑意。

尉遲滕,你是本格格看中的獵物,你以為還逃得了嗎?好,你要擺出清高的架子,我就偏要將它拆下,大家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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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尉遲滕從御書房走出來,準備回暫居的景陽宮時,在御花園碰上剛巧在散步的皇后。

「皇后娘娘吉祥,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尉遲滕帶著身後的屬下和太監們向皇后行禮。

「起來吧!三當家也算是自家人,不必多禮。」皇后的頭高高地昂著,眼光對他一掃,口中卻保持著慣常的熱絡。

她雖身為國母,但眼前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她不能不放在眼裡。

「謝皇后娘娘。」尉遲滕起身,挑挑眉說:「那奴才就不打擾娘娘散步的雅興,請恕奴才先行告退。」

「等一下,三當家。」皇后開口叫住他。「難得在這裡偶遇,你就陪本宮聊聊天吧!」

尉遲滕頓了一下後,薄抿的唇微微地向上勾起,等著對方開門見山。「奴才謹聽娘娘教誨。」他本來就和皇后沒有來往,她會有什麼話要說?

「假如本宮沒記錯,三當家也快到而立之年,你還尚未娶妻吧?」

「是。」這時候,他已猜到皇后想說什麼。

「你上次應該見過尚孀,怎麼樣,你覺得她如何?」皇后邊說邊抬眼看尉遲滕的反應。「那孩子幾年前就喜歡你,一心希望能跟你結成好姻緣。我看你們倆也挺相配,就想跟你提一下這樁美事……」

「奴才何德何能,讓娘娘為奴才的終身大事費心?」又是這個叫尚孀的女人。她竟然挑撥是非到皇后跟前?

「相信皇上對你的婚事也很關心,而本宮身為皇后,理當替皇上分憂,所以先行替你打算。」

尉遲滕目光眨也不眨的瞧著皇后,一抹陰駑的淺笑緩緩地成型,毫無懼色地對上她的視線。

「皇上從未對奴才有過這個訓示,奴才相信以皇上對奴才的厚愛,必定會親自向奴才提起這種大事,所以,請皇后不必替奴才打算什麼。」

皇后碰上他冷笑的表情,心裡寒顫一下,但臉上仍保持端莊的微笑,道:「既然三當家這樣說,那本宮只好全憑皇上旨意而行。本宮是時候回去,跪安吧!」尉遲滕話中的剌,讓皇后突然之間,興起一種想要好好教訓他的念頭。

看見皇后已走開,尉遲滕收起那虛假的笑意,回復最真實的惱意。

這個皇后,當真以為自己能將所有的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她究竟憑什麼?一國之母的權威嗎?

好笑,她這些把戲,留在後宮玩弄便好,休想動腦筋到他尉遲滕的頭上來。

真的很想瞧瞧他們之間,若要玩起心機手段來,最終會是誰勝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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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死丫頭,我就猜著是你。你這長得一股狐媚樣子的賤婢,是不是要刺死本格格,你才會開心罷休?」

俞小月跪在地上,不住地喊著:「格格您冤枉奴婢了,奴婢跟您發誓,奴婢絕對沒有將針留在衣服之內啊!」

尚孀下巴一抬,一腳踹向俞小月,大喊:「喜春,崔嬤嬤,給我好好教訓這個賤婢!居然還不肯招供,還說我冤枉她,簡直就是造反!」

崔嬤嬤立刻上前,伸手給俞小月重重的掌了一記耳光。

「真的,奴婢真的沒做過。我疊好洗完的衣服,明明就乾乾淨淨的,連一條繡線都沒有跑出來……」俞小月倔強地解釋,不肯放棄為自己辯護。

從她被誣賴將利針放人格格的衣服裡,被嬤嬤們押在地上受審前一刻,她的腦袋就有如亂麻一般,根本無法思考。她一點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只知道自己從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壞事來。

「你還好意思哭,現在才知道要哭,當初要害我的能耐呢?」尚孀拉起俞小月的頭,警告地說:「說,是不是令妃派你來害我?假如你肯從實招來,我就饒了你這條小命。」

「不是,不是……我沒做過,也沒人要我這麼做。格格,我求你相信我,放過我。」

尚孀氣得嚷起來,伸手拉著她,把她胸前的鈕扣扯下一顆。「還嘴硬?好,本格格就要你自作自受,來人啊!」

喜春看見主子的示意,便抓起從衣服之內撿出來的銀針,迅速的對俞小月戳下去。

「啊!不要……」這樣一戳,俞小月痛得冷汗直流,蒼白的顏色迅速在她的臉上擴散。儘管膝蓋撞到石子,已經滲出血來,還是比不上身上被利針重戳的椎心之痛。

老天爺,誰能來救救她?

她……好辛苦!這樣下去,她真怕自己……再也捱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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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你有聽到附近有人在哭喊的聲音嗎?」跟在尉遲滕身後的胡少威問。

「的確是有聽見,應該是從那邊傳來。」尉遲滕聽見哭叫聲,不禁皺眉。「恐怕又是哪家的主子在拿奴才出氣。」

「不會正是……尚孀格格吧?」胡少威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他們正要前往的綏壽殿。

尉遲滕神色一凜,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他們沒讓守門的太監向殿內通傳,就大步跨過門檻進入前院,本能地朝聲音的方向而去。

他們看到一個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宮女,被一些宮女和嬤嬤圍著凌虐。

原本端著自適神情的尉遲滕,臉龐倏地冷下,惻隱之心使他的怒氣,開始在他的心底醞釀堆積。

「身為格格,居然對宮女動用私刑?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他今天會親自駕臨綏壽殿,就是想好好警告這個喜歡在別人背後玩把戲的尚孀格格,請她不要再找他麻煩。

然而,他實在沒料到自己走這一趟,竟能揭發這個女人可憎的面目。

尚孀聽見男人的喝聲,正想轉身過來開罵,卻看見是尉遲滕,不禁大為震驚,連退兩步,張口結舌地望著他。

「尉遲大哥?」她喊著,聲音裡已有怯意。

「你怎樣也沒想到,我會在你正『忙』的時候出現吧?」尉遲滕射出冶如堅冰的目光。

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俞小月,臉色蒼白,痛楚和委屈的眼淚遮掩她的視線,根本就睜不開眼,更別說要抬起頭,望向解救她脫離苦難的人。

「我只是剛巧在調教宮女,喜春,還不快點去奉茶?」尚孀裝出一副沒事發生的模樣。

「放過她——」尉遲滕努力使自己的語調顯得平和一些,試圖讓對方在下人面前,保留身為主子的最後一分顏面。

他語氣中帶著命令的態度,讓尚孀心頭的戾氣越來越濃,偏偏無法紆解。

她一陣輕笑,逸出些許陰沉,決定要跟他唱反調。

「為什麼要放過她,尉遲大哥知道她對本格格做了什麼嗎?這狗奴才在我的衣服中偷偷放了利針,存心要剌死我!」

「所以你就命人用針戳她?」尉遲滕看著趴在地上的俞小月,直覺告訴他,這贏贏弱弱的宮女不會做這等陰險之事。

「難道我連管教一個小小的宮女,也要經過你的同意?」尚孀伸手捏住俞小月的下顎,再一手揮開她。

「這是虐待。」他瞧著她的目光中多了一絲絲的陰冷。「宮中有宮中的規矩,不准動用私刑這一條,相信格格比我更清楚。」

思緒迷迷糊糊的俞小月,一直聽見他們的對話。

她聽得出來者早就厭惡尚孀,但無論如何,她仍打從心裡感激這位好心的人。

真想好好看看這個恩人一眼,好讓她日後能回報他,無奈她根本沒有力氣,也被其他宮女阻礙視線。

「尉遲大哥,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麼愛惜奴才的男子啊!」她重新裝出一副驚奇的樣子,嘴角得意的奸笑卻是藏不住的。「你這次來,就是要為這個宮女聲討我?沒有其他的?」

「那我就開門見山的對你說——」尉遲滕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軀頓時增加他話中的威脅性。「別再從我身上打主意,就算你說動了皇后娘娘來幫你說話,事情也不會有所改變。」

「你!」尚孀氣結萬分。「我愛新覺羅街孀看上你,肯下嫁給你這個什麼都不是的男人,你還不知滿足?」

「既然我是個什麼都不是的男人,格格又何苦死纏爛打?」他的眉頭忍不住蹙緊。

原本他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並不想跟一個女流之輩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吵,但這個刁蠻成性的女人實在太惹人討厭了。

「我死纏爛打?」她臉色一黑,然後喉嚨飄出刻薄的笑聲。「既然你那麼在乎奴才的生死,如果說這賤婢的性命在我手裡,是生是死全憑你一念,恐怕這樁婚事你是非答應不可吧?」

尉遲滕一聽,陰鬱的怒氣不斷地在心頭累積著。很好,這個刁蠻格格是想用人命來威脅他這四龍堡三當家?門兒都沒有。

「今天,我在綏壽殿碰見這種動用私刑之事,就非管不可。我不允許任何人在這兒動手。如果要動手,無論是誰,都得先把我撂倒再說。」他下令道:「少威,把人帶回去。」

他氣勢凜然,不可侵犯,在場的人全都他震懾住,連最囂張的尚孀亦只能臉色鐵青,話都說不出來。

胡少威領命後,將狼狽不堪的俞小月抱起,跟在主子身後,在眾人面前昂首闊步走出綏壽殿。

尚孀眼睜睜看著俞小月被帶走,什麼話都不敢再說。

該死的俞小月,她究竟是施了什麼巫術,讓尉遲滕突然出現救出她,還使尉遲滕越來越討厭她這個格格?

莫非全都是令妃在背後作怪?

不,她要馬上去見皇后,求她馬上替她指婚。

她就是要尉遲滕知道她的厲害,否則—她不會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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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要如何安置這位姑娘?」胡少威問。

「先帶她回景陽宮。」尉遲滕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等一下我差人到令妃娘娘那兒,請她對這宮女另作安排。」

「沒想到尚孀格格的心腸如此惡毒,幸好爺及早發現,否則日後才發現的話,就後悔莫及。」

「即使今天沒撞見她虐待宮女,我也不會和這種陰險狡詐、心胸狹隘的女人有任何牽扯。」尉遲滕冷冷地重申。

「嗯……」一陣呢喃聲從俞小月口中逸出。

尉遲滕聽見這微弱的聲音,不禁停下腳步走近她。

他的黑眸炯炯地望向俞小月的臉,突然發現,她就是上元夜晚與他在御花園相遇的宮女。

是她?!竟然是這個骨子倔強的丫頭?

她既是綏壽殿的宮女,怎麼那晚會到御花園值班?

他定睛細看她清秀雅致,卻蒼白無神的容顏,不禁失笑。

她竟然長得比尚孀還漂亮秀氣!

想必她不是個拍馬屁的能手,難怪得不到主子的歡心,反倒成了尚孀的出氣包,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不舒服嗎?」他以為她要醒來,但她再也沒有其他動靜,只是皺著柳眉,看來很不舒坦地昏睡著。「瞧你這遍體鱗傷的樣子,還不如早日被趕出宮外算了,至少不會被主子虐打。」

「爺,你認識這位姑娘?」胡少威疑惑地看著在這宮女臉上梭巡的他,尉遲滕臉部的表情漸漸少了剛才的繃緊。

「算不上認識,萍水相逢而已。」但不能否認,她是個容易令人留下印象的小姑娘。

此刻,他全然明白,她為何對當主子的人顯得過於防備。

但她眼中卻仍然清明——這亦可能是,他對她有所印象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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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自安頓好俞小月之後,尉遲滕回到景陽宮的書房辦公,一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分。

當他疲累地站起來,正想出書房時,忽然門外一陣喧嘩,還沒來得及叫人進來問清楚發生什麼事,便見一個太監急急忙忙的跑進來,氣喘吁吁的向他稟告:「爺,皇上和皇后娘娘來了。」

聞言,尉遲滕皺起眉頭,對那名太監問:「知道他們為了什麼事而來?」皇上會來並不奇怪,但連皇后也來,這就有問題!

「奴才不知道。」

他瞇起鷹眸,心裡有數。

想必是那個尚孀格格跑去皇后跟前告狀了吧?

真是離譜至極,他還沒去跟皇上稟報她動用私刑虐打宮女的荒唐事,皇后就請皇上過來了?

太監一路朗聲通報:「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皇上、皇后娘娘吉祥。」尉遲滕帶著宮內的眾人下跪請安,然後,就起身迎上前去。

「皇上,不知聖上駕臨來找滕兒,有何吩咐?」他恭恭敬敬地問。

「滕兒,膚只是來跟你閒話家常而已,不必緊張,對不對,皇后?」乾隆笑著喝茶,眼角看向坐在他身邊、皮笑肉不笑的皇后。

「今天本宮和皇上,就是為了三當家的終身大事而來。」皇后得體的敘說。

「你大哥、二哥已經成家立室,接下來就是你。但聽皇上說,你似乎並沒有對象?本宮明白你身為四龍堡的三當家,又得皇上重用喜愛,一般尋常女子不可能配得上你,所以本宮就先代皇上替你物色好人選。」

尉遲滕被皇后那抹意圖不明的眼光一瞧,頭皮逐漸發麻,這種被壓迫的感覺幾乎讓他想馬上打斷她的話。

「膚要先詢問你的意見,看你對這人選合不合意;合意的話,朕便馬上替你們賜婚。」

尉遲膝微微的瞇起了眼,沉聲重複。「賜婚?」

「對,皇后提議把綏壽殿的尚孀指給你當夫人。」乾隆似乎很滿意能將皇室的格格,指給他疼愛的養子為妻。

不知怎麼,屋裡頓時充斥著些許冰冷。

「謝皇上對滕兒的關心,但,皇上,您不是一直都容許我們四兄弟,自由選擇妻子的人選嗎?」尉遲滕連一眼都不看皇后,只直視乾隆。「皇上,恕滕兒直言,膝兒並不願意娶尚孀格格為妻。」

「你已見過尚孀,她不合你的意嗎?」乾隆有點意外,但並無不悅,只是關心他的想法。

乾隆明白,有時候姻緣是強逼不得的,滕兒不是皇室之人,更不應無奈接受不喜歡的女人作妻子。

「今天滕兒才去過綏壽殿,親眼目睹格格如何暴戾地調教她手下的宮女。」他拱手跪下。「膝兒因惻隱之心,先行把那名受傷的宮女送到令妃娘娘宮中照料,還請皇上恕罪。」

「你說尚孀她對奴才們動用私刑?」乾隆一聽,氣得大拍桌椅。氣氛緊張,嚇得在場的奴才們全趴跪在地上。

「可惡,朕早就不容許宮中發生對奴才動用私刑的事,但這個尚孀竟敢漠視朕的旨意?」

「皇上請息怒,臣妾認為當中一定有所誤會……」皇后努力為尚孀說好話。

她沒想到尉遲滕會為了這些小事,在皇上面前告尚孀一狀。

「誤會?皇后的意思是我看見的都不過是幻象?那名宮女就在令妃娘娘宮中,假如皇上不信,請派人去查看究竟。」

「皇后,滕兒絕不會無事生非,此事朕一定會查明清楚。」乾隆厲視皇后,非常不滿她護短的行為。

「皇上,這樣殘暴蠻橫的格格若嫁給我,滕兒肯定無一日安寧,為了滕兒以後能安心替皇上辦事,盡心打理四龍堡,請皇上收回將尚孀格格指給小人的打算。」想起尚孀的所作所為,尉遲滕的神情益發嚴冷。

「不願娶尚孀沒關係,但你的婚事皇上已經讓下面的人開始準備,這件事拖不得。這樣吧,本宮可不想他日被你埋怨,不如,讓你自己從宮內挑選一位適婚人選如何?」皇后賢慧似地提議。

「對,就從宮內挑選一個吧,就算你看中的是朕的公主,朕也應允。」乾隆看著跟自己同樣擁有挺直鼻樑和堅毅嘴角的尉遲滕,心中就多了一分偏愛,也希望他對婚事沒有半點後悔和遺憾。

「謝皇上恩典。」尉遲滕已沒退路。

無論如何也要選一個女子為妻嗎?

老實說,他不常出入紫禁城,也跟住在宮內的金枝玉葉向來沒有交往,認得的公主、格格更是寥寥可數……

驀地,「她」清麗的樣貌,莫名地浮現在他的腦中。

現在他才發現,宮中唯一能讓他留下印象的女子,似乎只有「她」——那個跟他一起度過上元夜,還想跟他打勾勾的小宮女。

尉遲膝的臉上突然不再繃著怒氣,幽深的眸中逸出一抹淺笑,思考半晌後,心中終於有了主意。

「宮裡頭有不少及笄且尚未婚配的貴冑女子,不知三當家會中意誰呢?」皇后笑容詭異地追問。

尉遲滕既然想跟她這個皇后過不去,那麼就走著瞧吧!

無論尉遲滕挑選的格格、公主是從哪宮哪院而來,全都在她這個後宮之主的掌控中,他日後必定神氣不了。

「皇上,真是隨便膝兒選擇自己喜歡的姑娘嗎?」尉遲滕轉向乾隆,希望能再次得到皇上肯定的支持。

「對,朕金口一出,絕無食言。」

「我要那個宮女,從綏壽殿救出來的宮女。」尉遲滕唇辦洋溢淡淡笑意,聲調中揉合著堅定。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9:13

第四章

在昏迷不清的沉睡以後,俞小月終於醒過來。

她動了動眼瞼,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床舒適乾淨的被鋪上,於是大驚失色地彈起身來。

「天,這裡……是什麼地方?」這兒不是她的房間,而是一間上等的雅房。

下人是不可能受到如此禮遇的啊!

俞小月馬上回想之前發生過的事——

想到她被人冤枉、被利針戳刺,然後體力不支倒地,任由嬤嬤鞭打,她就垮下肩,哭喪著臉跌坐回床上。

如果不是有人發現了她,把她救出來,恐怕她早已經熬不過去。

但這樣子,不就等於她已和綏壽殿決裂了嗎?

那她……還能去哪裡?

其他宮殿還能收容她這種宮女嗎?

想到未來茫茫,縱然身處安全的寢室中,她仍沮喪得熱淚盈眶,忍不住趴在錦被上哭泣。

女人交談的聲音,由近而遠地傳進房內的俞小月耳中。

「竟有這樣子的事情?老天,那尚孀格格的面子可怎麼掛得住?全宮內的人都知她愛慕三當家,愛得要命啊!」

「可是三當家又不喜歡她,我看三當家就是存心要讓格格在宮內難堪,才要捨棄貴族,另娶宮女。」另一個女人接著說。

「雖然三當家這次替我們這些受過氣的宮女爭回一口氣,可是這麼多的公主、格格任由他挑,為什麼偏偏鍾情咱們的小月?真怕小月會吃虧呀,畢竟對方可是個爺兒……」

女人們的聲音雖然壓得低低的,但俞小月仍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她們究竟在說誰?是在說她嗎?

兩個宮女一打開門,看到俞小月已經醒過來,馬上高興地走上前,細細察看她的傷勢。

「兩位姐姐,怎麼是你們?」俞小月水靈靈的杏眸用力地瞇起,看見是從前在令妃娘娘身邊時,與她一起侍候著的姐妹,詫異萬分。

「這裡是令妃娘娘的宮裡頭啊!你沒事了,離出宮的日子只剩下一個月,你要安心養好身子,知道嗎?」其中一個較年長的宮女笑著囑咐她。

「出……出宮?怎麼回事?我要被趕出宮嗎?」俞小月一聽,嚇得脫口而出地大喊。

另一個宮女見她不解,便嘴快地回答:「小月,這次你走運了,皇上下旨將你許配給四龍堡的三當家作妻房,皇宮中的人全都知道了呢!」

俞小月聽得瞠目結舌,半晌答不出話。

皇上親自指婚?

女主角是她俞小月?對方是前主子愛慕成癡的四龍堡三當家?

這可是一件完全脫軌的事情耶!

「你們是在開我的玩笑嗎?」她只能吐出這句話。

「這種大事哪敢用來開玩笑?難道你沒有發現自己住在客房內嗎?這全都是因為三當家的關係啊!」

「這是當奴婢八百輩子都遇不到的好運。雖然不知是禍是福,但最少能出宮,不用受主子虐待,小月,你可要珍惜啊!」

俞小月臉蛋皺成一團鼓鼓的球,努力思考著自從醒來後聽見的一切。

「那個四龍堡,是天下賺錢的行業十之八九都掌握在他們手上的四龍堡嗎?」

「除了他們還有誰?」

「三當家,就是救我的人?」她想逐步解開一個個疑問。

「是。」

「三當家不喜歡尚孀格格,為了拒絕格格,所以才向皇上說要娶……我?」俞小月無力地說。

「對。」應該是這樣吧?

「所以我下個月就要從宮裡嫁到四龍堡?」

「全中!」

現在她全弄清楚了,這一切全都是那個三當家和尚孀格格之間的鬥法,自己只是剛好被利用的棋子。

因為自己是格格討厭的人,所以他出手救她,故意惹格格生氣。然後又表明要娶她這個宮女,報復格格這個大麻煩——

突然,令妃出現在房中,她們三人還來不及行禮,俞小月就被滿臉笑容的令妃拉著手步出大廳。

俞小月受寵若驚,但令妃卻不以為然,對她說:「大喜啊,皇上賜婚的聖旨可到了呢!」

「聖旨到,宮女俞小月接旨——」

一道聖旨,打破了原本就暗藏洶湧的平靜。

大廳來了很多看熱鬧的妃嬪、格格。

宮女們也紛紛來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俞小月,等待她或憂或喜的表情。

周圍的那些目光裡,甚至含著驚詫、嫉恨、猜測和羨慕。

俞小月明白,事到如今,再也沒有人可以幫她了——她只能認命。

俞小月深吸了一口氣,在令妃的陪同下,立刻在宣讀皇上聖旨的老公公面前雙膝跪下道:「奴婢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漢軍包衣正白旗俞氏小月,性情和善,秀外慧中,現朕特准除去其包衣身份,抬旗籍為正紅旗,指給四龍堡尉遲滕為妻,擇日完婚,欽此。」

「謝皇上恩典,萬歲、萬歲、萬萬歲!」

俞小月從那個太監的手中接過聖旨,腦海中一片空白。

接著,她無意識地聽見似乎有很多人來跟她道賀,但話中的內容說些什麼,她全部都聽不入耳,只是茫然地看向四周,任由從前待她甚好的令妃,代替她跟眾人談笑著。

俞小月沒有再說話,只是抿著嘴。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但是俞小月卻很清楚那種感覺絕對不是高興。

任何人遇上這樣的事情都不見得會高興,更何況,這關係到她的終身幸福呢!

她很感謝他令她不用再受皮肉之苦,讓她提早離開皇宮。但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而且把她當成報復工具的爺兒,是她始料未及的。

這個三當家怎麼可以這樣玩弄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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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聖旨後的某一日,俞小月便帶著皇上要令妃為她打點的一些嫁妝,不做停留地離開紫禁城。

坐上四龍堡派來迎接新娘的馬車,直向位處江南的四龍堡駛去。

宮內沒有設宴,也沒有熱鬧,因為她所認識的朋友全都只是奴才,不能離開工作崗位,不能替她作任何的慶祝。

而她身邊也沒有家人能送她「出嫁」,所以除了她住的房間大門上貼了「囍」字外,一切都如平日一般。

直到要出宮的前一晚,她才知道三當家——她未來的夫婿——早已離京回去。

她的手帕交認為三當家是預先回去四龍堡準備婚禮,但俞小月卻認為他對這樁婚事並不是很看重,搞不好他是不想看到她,而早早離開呢!

對於這種沒有感情的婚姻,俞小月已有心理準備,但夜闌人靜之時,滿腹的心酸還是會令她的淚珠不爭氣地滑下來。

假如這三當家還算明理的話,說下定在利用她之後,還會放她自由呢!

懷著對未來的不安,俞小月已經在馬車上趕路半個多月了。

到底是四龍堡的馬車,車內寬敞豪華,內榻上鋪著軟軟的厚墊,墊子內不知是塞著羽毛還是棉花,使她能舒適地睡在上頭,不怕馬車顛簸。

榻上靠中央的位置釘著一張小桌子,桌上放著各色茶點和果品。桌子下方有幾個暗格,裝著一些備用的物件。

現在是早春時節,春寒料峭,即使俞小月攏緊了斗篷、懷中抱著暖爐,冷意仍滲透心窩。幸好馬車兩側的小窗被雙層錦布遮住,以免冷風透進來,隨行丫鬟也從榻下的抽屜中拿出薄被給她擋風。

她們一行人終於到達蘇州府城,在四龍堡人馬的迎接下,住進了城內知名的雲來客棧。

經過半個多月的舟車勞動,俞小月在客棧內好好地休息了兩天。

之前在皇宮時,她的嫁妝和行李已有其他宮女和嬤嬤打點,她只需休養身體;現在到了四龍堡的勢力範圍,她更不必插手婚事,樂得清閒。

成親吉日,喜鑼喧吶的聲音夾雜著鞭炮,讓城裡好不熱鬧。

俞小月在喜娘的攙扶下,從雲來客棧盈盈步出來,坐上中間一頂十二人抬的朱紅軟轎,跟在其後是長長一串的新娘陪嫁物品。

出嫁隊伍沿著熱鬧非凡的街道,向位於城外、自成一格的四龍堡出發。

聽著前頭鑼鼓喧天,俞小月的心開始緊張起來。

今天,她就要嫁給一個與她素末謀面的男人了。

天啊,全然陌生、身份懸殊的兩個人,怎能結成夫妻?

畢竟三當家是天、她是地。他是受萬人尊崇、受皇上重用的大紅人,而她只是輾轉浮沉在人世間,不起眼的一個小女子而已。

她又怎麼能癡心妄想,以為自己從此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呢?

可是,宮女姐姐當天說的應該是真的吧?

這男人提早離京,說不定真是為了籌辦婚禮。否則,他哪能夠將婚事辦得如此風光盛大?

俞小月從來沒有想過,她身在皇宮和蘇州城內的待遇,竟然會差這麼多!

想著想著,出嫁隊伍已穿過進入山谷前的「四龍堡」入口,跨過堅固的石雕橋壩,直往前面的龐大圍牆而去。

「新娘來了,新娘來了!」在高處看守的侍衛,看見一頂大紅的轎子跟一串隊伍後,立即敲起大銅鐘,提示守門快快打開大門,好讓他們三當家的新娘子進來。

大門立即緩緩打開,迎接喜轎等隊伍浩浩蕩蕩的進來,住在堡內的下人及其家屬,都在兩邊駐足等著看熱鬧。

不久,城牆上早就預備好的禮炮突然齊聲響起,聲勢浩大,使氣氛更為熱鬧。

轎子在一座固若金湯的主宅前面才停下來。

門口一條鮮紅的地毯隨著台階向層層門內延去,紅毯兩側樂師與侍衛整齊地排列,最後是一身紅蟒袍、手持大綵球,擁有出塵五官和不凡氣度的尉遲滕,他面無表情、不疾不徐地從裡頭走出來迎接新娘。

「新娘請下轎。」喜娘小心翼翼地扶俞小月出轎。

尉遲滕看見身穿鳳冠霞帔,蓋上紅頭巾的俞小月一眼後,便手執彎弓,用無頭箭向新娘方向射三箭,意為驅逐黑煞神。

聽著箭矢呼嘯而過,和旁人拍手歡呼的聲音,俞小月就知道這三當家的射箭功夫差不到哪兒去。

她很想看看這個要當她夫婿的男人,他的樣貌和英姿,可惜婚禮正在進行中,她不行這麼做,也不敢。

忽然,她交握的小手被一隻粗糙黝黑的大掌握住。她不禁輕顫一下,下意識想揮開,但對方反而捉得更緊。

「我是你的夫君,現在要帶你進去拜堂,別任性。」尉遲滕不太滿意她甫一到來,便要推拒他的小舉動。

耳際響起男子低沉的嗓音,使俞小月愕得不再動作,任由他帶著自己步進擠滿喧鬧人群的前堂大廳

大廳內早就燈火輝煌,人們用各種眼光注視著一對新人。該來的客人都來了,包括軒轅敖、赫連昀夫婦及皇甫軒夫婦。

而前方的中央坐著兩位老年人,一位是笑口常開、儀態十足的福壽,另一位就是滿臉鬍鬚,武將出身的傅釧。他們既代表皇上,也是撫育四兄弟的長輩,所以擔任今天婚禮的主婚人。

「新郎、新娘都到齊了,喜娘,婚禮開始吧!」福壽笑著乾脆俐落的道。

尉遲滕牽著俞小月的手,走到天地桌前跪下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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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役、婢女將一道道佳餚,送上開闊天井裡的每席賓客面前,而席間的女兒紅總是被幹得不夠盡興,賓客紛紛一埕一埕地向尉遲滕敬酒。

「三哥,別喝那麼多,春宵一刻值千金,千萬別被灌醉,今晚洞不了房,讓嫂子空等啊!」軒轅敖笑著搶走尉遲滕手上的酒埕。

「這些事不用你擔心,要喝就盡情的喝吧!」對於四弟的消遣,尉遲滕回以一個白眼。

「都快子夜了,你還在這裡流連忘返?還不快一點回房,不要讓新娘子等太久啊!」皇甫軒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三弟。

尉遲滕滿不在乎地笑道:「這也等不得的話,日後當我要出遠門時,她豈不是活不下去了?」

大哥赫連昀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這三弟平日對著兵書、兵器太久,對女人都滿不在乎的,這次從北京回來後卻突然說要成親。

知道這個消息,眾人又驚又喜,滿心期待新娘子的到來,但沒料到新郎官卻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真令人費解。

「她是你親自向皇上要來的人,沒有人逼你要她,不是嗎?」軒轅敖指出這件事實。「就算你承認在乎她,也沒有人會笑你的。」

尉遲滕抿了抿唇。對,他當時腦子裡只想到她的樣貌,整座皇宮的女子只有她沒有惹他討厭,才對皇上說要娶她。

他明明不抗拒她,甚至……期待與她再相逢的日子,但他就是不高興這次進退兩難的逼婚。

如果不是那個可惡的尚孀,和喜歡興風作浪的皇后,他也不會在沒有足夠心理準備下,如此倉促地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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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漸漸暗下來,位處四龍堡北邊,屬於尉遲滕的私人院落——震龍院,點亮一排排染成大紅色的精緻燈籠,上頭貼著以金紙剪成的「囍」字。

不遠處人聲鼎沸,更隱約傳來陣陣絲竹之聲,表明今天的喜慶還沒有要閉幕的意思。

經過一整天下來的繁複禮節,俞小月只覺得自己的骨頭快散了。

她一直模模糊糊地照身邊嬤嬤、丫鬟的示意而行,又怕自己哪裡出錯而緊張兮兮,根本沒機會喘一口氣。

一直到她被送入新房,安置坐在床邊時,她才鬆一口氣。

真的好想快點睡覺啊!

昨晚不知為什麼,心緒不寧,怎麼也睡不著,今天一大早就被大批的丫鬟、嬤嬤從床上挖起來梳妝打扮,塗脂抹粉……累都累死她了,現在還要在這裡乾等著三當家回來,真是辛苦啊!

「我……可以先吃一點點東西嗎?」她不單累,一天沒東西進去的肚子還正唱空城計呢!

一個新派來服侍她的婢女順歡,上前來說:「夫人,要等三爺回房,才能吃桌上的東西,否則會壞了規矩的。」

俞小月表情失望,突然聽見煙火直衝天際後發放的隆隆聲響。

「是在放煙火嗎?」

「對,煙火是為了慶祝夫人和三爺成親之喜放的。」

「我可以看一下嗎?」俞小月沒料到四龍堡會為了她的婚事放煙火,她只是卑微的宮女啊!

「可是……紅頭巾要新郎掀才吉利。」一聽到俞小月的提議,順歡連忙發聲阻止。

「沒關係,不要讓人知道就好了,而且這麼做也不見得吉利……」她宛若自言自語地呢喃著。

俞小月晃了晃自己幾乎被沉重鳳冠壓斷的頸項,對於婢女的慌亂不以為意,索性自己伸手,掀開精美刺繡的蓋頭。

「夫人,這……這……」

此時窗戶大敞四開,八面清風徐徐。

「重見天日」的俞小月雙眼望向窗外,看著細小的七彩光芒劃過天際,就像流星劃破夜空,啪的一聲,散射而出,在空中綻放出一瓣瓣晶瑩剔透的彩色花朵,然後漫天飄散,瞬間而逝,煙霞雲氣盡收眼底,令人精神振奮。

好美,就跟上元夜時看到的煙火一樣漂亮!

這時,她回想到那個寧靜的晚上,和那個不知道是誰的男人,一起看皇宮上空為慶祝新年而點燃的煙火爆竹。

那男人的英挺模樣,原來還清晰地印在她腦海之中啊!

因為他的闖入,攪動她原本無波的心靈,但卻也讓她多了一份自在……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呢?他知道她嫁出皇宮的事嗎?

「夫人,恕順歡多嘴……」順歡回頭望著俞小月,大膽問道:「您是不是……是不是不想成這個親啊?」

「怎麼這樣問?」難道順歡懂讀心術?

「因為夫人不似一般新娘子,沒有嬌嬌羞羞地等新郎官進新房、掀紅頭巾,奴婢瞧不出夫人有半絲的喜氣。」既然已經開了頭,又見俞小月沒有怒意,順歡頓時大起了膽子道出心中的疑惑。

俞小月漫不經心地打量身處的房間——這寢房在二樓,空間極其寬闊明亮,窗和門都大大的,窗欞上毫無雕花藻飾,但松香木料堅實,又見古樸精緻。

「你們都知道我的出身。」她一點都不想掩飾自己的來歷。「身為一個宮女,能被三當家娶進門,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只是,我不能因為這樣就得意忘形,畢竟……我們並不是真心相愛才成親。

她何嘗沒有當新嫁娘的期待?

只是……她可以期待嗎?她連自己的夫君都沒有見過,也明白自己只不過是他拿來氣格格的工具。但……唉!算了,不要再想了。

一陣風吹過,俞小月伸一伸懶腰,舒舒服服地倒在床上。相信三當家在外跟賓客敬酒,一時半刻也不會回新房,她倒不如先閉目養神一下吧?

一思及此,俞小月躺在床上合眼假寐,不到一刻鐘,便慵懶的睡著了。

尉遲滕在房門口不發一語,一雙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房內的人兒,整個人讓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

一個靈巧絕色、明媚動人的美艷女子,身穿大紅喜慶的裙褂,正躺在屬於兩人的新床上。像

她鮮嫩艷紅的杏唇、透亮賽雪的肌膚,和那滿足如小貓咪的表情,都叫尉遲膝心神為之蕩漾。

俞小月自然恬適的模樣,比任何一次他所碰見的清冷和淒慘,更打入他的心坎裡。

張羅一切事宜後折返回新房的喜娘,看見尉遲滕已到,原本還歡歡喜喜的,但當她探頭瞧見房內的俞小月竟卸下紅頭巾倒頭而睡,便大為緊張地衝進去。

「夫人,這可不成啊!」喜娘連忙扶起俞小月坐好,手足無措地將紅頭巾重新蓋回鳳冠上。「這紅蓋頭不是新郎官掀的話,會不吉利的。順歡,你怎麼可以由得夫人亂來?」

呆立的順歡急急回話說:「是夫人說,這麼做也不見得吉利……」

「呸呸呸,你這丫頭在大喜日子亂說什麼!」喜娘看著已步進來的尉遲滕,連忙討好地不停說著吉祥話。

尉遲滕的眸子還是直勾勾地盯著俞小月瞧,深邃的目光依然教人摸不著、看不清他的心情。

「掀蓋頭這件事,應該由我來做吧,娘子?」他笑問。「莫非娘子不知今晚的規矩嗎?」

俞小月聽見男人似曾相識的聲音,心中愕了一下。但她明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被人當場抓到,糗得無話可說,便像只受驚嚇的貓兒,連聲音都沙啞地道:「我不是有心的,對不起……」

這讓尉遲滕起了憐憫之心,搖頭暗自歎息。「我不是要責怪你。」

「爺,您還是請掀蓋頭吧!」喜娘瞧得出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深怕事情會再出岔子,連忙打起圓場,將手中的秤桿遞給尉遲滕。

尉遲滕用秤桿將紅蓋頭掀開,原想欣賞她那嬌羞膽怯的模樣,可是竟發現她緊閉眼晴,好像在等待接受死刑一樣。

他忍不住笑出聲。

瞧尉遲滕那寬容的模樣,喜娘和順歡兩人笑著對視一眼,然後便識趣地自動退出房間。

一等門扉合上,俞小月便就「撲通」一聲,跪在尉遲滕跟前。她知道不這時候說,就來不及了。

「三當家,開恩啊,看在奴婢是個什麼都不知情的下人,求您饒過奴婢,讓奴婢離開吧!」她低頭跪著,看都不敢看男人一眼。

能離開皇宮,她真的很高興。可是她卻更害怕這夢似的婚事,因為對她來說,他是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她要如何認來做丈夫?她怕自己只不過從一個鳥籠轉到另一處而已。

尉遲滕當場臉色一黑,低下頭俯視她那叩頭的模樣,第一次覺得這個新任妻子的行為很討厭。

「我們剛才已經夫妻交拜過,不要再跪我。」他咬牙沉聲道。

俞小月聽見這種意味深長的話語,心中的驚慌溢於言表,也怕他不高興,急著找話解釋。

「奴婢……奴婢不是有心要讓三當家難做,只是自知身份低下,不想三當家惹人閒話,所以……」

「不要再奴婢、奴婢的自稱,你不是我的奴婢。」尉遲滕像座山一樣,佇立在她的眼前。「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俞小月皺起了眉,緩緩抬頭看清楚眼前的男人——高大的身軀,眼角眉梢剛勁而深邃,嘴角翹起,微笑中帶著淡淡的嘲諷……

是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9:33

第五章

俞小月顯然被尉遲滕嚇了一大跳,只得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地盯著他那稍微陰沉,但不損其英氣俊俏的臉龐。

「你……你……」她一臉震驚的可憐模樣。「怎麼會是你?你就是四龍堡的三當家?」

「對,所以我說過,我不算是你的主子,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他伸手拉起她。「不要自稱奴婢,不要跪我,也不要叫我三當家,要叫就叫相公,或者我的名字,懂嗎?」

現在的俞小月和一個月前,簡直有天壤之別,一張俏臉不但比以前更為紅潤嬌美,而且顯得楚楚動人。

尉遲滕突然覺得,要她做他的妻子也挺不錯的,最少她有柔順的個性和美麗的外表。

雖然眼前的男人就是她先前記掛著的神秘人,但是,他剛強的氣息近在咫尺,讓俞小月的心田莫名地慌亂起來。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早就相識?為什麼不跟我說你是三當家?」她指責地瞪著他。

如果她早就知道是他,或許就能將一連串發生的事合理化起來,不會像個笨蛋一樣。

「之前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他淡淡地說著。

他沒有說謊,他的確是向皇上提出要娶她後,才知道她的名字和背景來歷。

「這也無所謂,現在你已經過門,是我尉遲滕的妻子,你只要牢牢記住這個新身份就行了。」

俞小月蒼白了臉,只是胭脂使她看來依舊艷麗。

「奴婢……我……不過是個下人,對你自然是敬畏萬分,尤其你是人中龍鳳,我配不上你……就請你放我走……讓我回家。」她雙眸緊緊盯著地面,吐出她一路南下時,擬好要跟他說的話。

空氣似乎在瞬間凝固,又彷彿繃到極致的弓弦,一觸即發。

「你真的不在乎?」心中不太是滋味的尉遲滕,一雙幽沉如黑夜的眸子更顯寒冷。

「整個京城、全江南都知道你俞小月跟我正式拜堂成親,是我尉遲滕的女人。現在你突然說要走,別人會如何猜想我和你的事?而且你一個女孩子要如何自處,難道要任由別人閒言閒語?」

「我可以……繼續南下或西行。」

「你有盤纏嗎?」他著實很難相信她的灑脫。

「呃……」俞小月柳眉輕蹙,輕咬著薄唇,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因為他總是一語中的。

他起身,故意製造壓力似的踱到她面前,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她那怯生生的模樣,引得他這個大男人不由得心生愛憐。

儘管跟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尉遲滕同情、心疼她的身世和遭遇,所以對她總有一份特別的關心。

這或許是同病相憐吧?

「你為什麼要娶我?」俞小月直視他的眼瞳。

「皇上一直有意為我指婚,雖然我不斷拒絕皇上的好意,但是皇后卻不斷地興風作浪,連那個什麼格格也跳出來糾纏我,讓我煩心不已。與其讓皇后等人得逞,找一個粗野惡毒的心腹過門伺候我,倒不如我自己親自挑選。」他揚起嘴角,說得合情合理。

「為什麼偏偏是我?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宮女?難道是為了氣格格嗎?」

「你好歹也是皇宮的人,選擇了你,我既可以令皇上無話可說,更不用再擔心有人打我主意。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會給我惹麻煩。怎麼看你都是我眼下最好的選擇,所以我挑中你。」

俞小月吸了吸鼻子,無法否認他的話,又不能承認他的所做所為是對的。

她只是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尉遲滕,正把他真實的一面展現給她看,對她毫無遮掩,讓她瞭解到兩人的立場,並試圖接受。

「你不是想離開皇宮嗎?現在我將你帶出來,你為什麼不開心?難不成你寧願待在如同戰場的皇宮?」

俞小月的心神一陣激盪。

「你……」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從來沒有一個人這般為她設想。

對!假如沒有他出手相救,以她這小小的宮女,在宮中出事的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問題是他們的未來一片茫然,如此糾纏下去的話,那將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呢?

「留下來吧!」他看出她已被他說服。「至少我能承諾,絕對不會虧待你,你的生活會過得很好。」

「我還是不能……」

他沒有費神點破她的口是心非,直接替她說:「我不准你走。」

尉遲滕不給她回絕的餘地,強悍的大掌轉而握在俞小月纖細的手臂上,讓她與他喝合巹交杯酒。

他灼熱的目光盯得她來不及反應、呆愣著小臉只能跟著微微揚起嘴角。

「看來,我得幫你,才能使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過得順利一點。」說完,他扶住她的肩,力道不大,卻讓她動不了。然後尉遲滕含著酒,頭一偏,突然吻住她,緩緩渡酒入她的嘴裡。

俞小月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呆滯,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接著,她的腦袋混亂起來,一股熱浪襲來,俞小月的意識漸漸模糊,好像有聲音在頭腦裡作響,她本能地別開臉,躲過他溫熱的嘴唇,並開始反抗他的親近。

「你……你……別……」她緊張地結巴起來。

他靠太近了!她本能的向後退,但卻被他的手按住,動不了。

尉遲滕用手背輕撫她冷涼的頰邊,只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然後扳過她的臉,和他額頭貼著額頭,還用他高高的鼻樑碰觸著她。

他的眼睛裡充滿盈盈笑意。「我是第一個吻你的男人吧!很好,這是身為丈夫的權利。」說完還勾起嘴角的微笑。

俞小月紅著臉偏過頭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知道他們今晚要做什麼事兒,可是……他非得那麼迅速嗎?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耶!

室內氣氛益發曖昧。

「我要繼續了。」

俞小月嚇了一跳,趕緊大口地喘著氣。但她還沒來得及喘完,他又靠了過來,又快又狠又準地攫住了她的紅唇。這次較方才激狂,侵略性十足的力道震懾了她,也一點一滴驅走她的理智。

他的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往她頸子上移去,修長的手指直接撫在她白皙的肌膚上,那細緻的皮膚,早已羞澀地泛起一層薄薄的酡紅。

俞小月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瞼,親密的刺激讓她心跳得飛快。

天啊,她真的暈了,全身發麻,連氣都不敢吐一口,手也不知何時環上了他的身體。

她到底、到底是怎麼了……

直到雙方都快窒息時,他才不捨地鬆開她的甜美。

「不……」她氣若游絲地道。

「這是洞房花燭夜,你不能拒絕我……」尉遲滕一邊嚴肅地說著,毫不理會地俯首欲往下延伸。

俞小月向後退縮碰到床沿,跌坐在床上,他順勢抱起她坐穩在床邊。

尉遲滕俯下身子,雙手撐著床沿,她的身體被他死死壓住,甚至連扭動一下都非常困難,她在他的懷抱中,想逃也逃不掉。

她發現他貼得好近,他的氣息輕輕地撫著她的面,他的眸子裡散發著懾人心魄的光芒。

從他已除去衣衫的精壯身體上,傳來燙人的體溫,濕熱的呼吸就撲在她耳邊和臉頰。

她無助地任由他剝去衣物,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雙手環抱著她的腰,身體緊緊的貼合,喘著氣,粗聲說著:「願意嗎?」

意亂情迷的她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愣愣地看著他。

「願意成為我的人嗎?」他有點急切地再問。

「我……已是你的妻子,不是嗎?」俞小月如蚊細聲地說,埋首進他的胸口之間。

「對,我的妻子……」他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妻子」是怎麼回事。「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他的吻烙在她的頸間。

那不算溫柔的輾轉輕吻,讓她的思緒忍不住隨著胸口不斷傳來的溫熱而飄揚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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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龍院內的荷花池畔,高樹矮草成片,一座座假山林立。春風拂過弱柳,碧湖青萍隱現,池水清澈透亮的像是面鏡子。

第二天清晨,早已清醒的尉遲滕,側身支肘撐住臉頰,凝視著俞小月天真稚氣的睡顏。他隨手拿起她散亂的髮絲把玩,她也溫馴得像只小貓咪,依偎在他強壯的胸前。

放下一頭長髮的小月,與平日拘謹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很有女人味,而且沒料到嬌小的她,在先前樸素的旗裝包裹下,原來有著這麼誘人的豐胸柳腰、長腿和翹臀……

一早起床看到赤身躺在自己身邊的「妻子」時,他沒有像看見陪寢的妓女一樣毫無感覺的穿衣起床,不會有想用銀子打發她離開的衝動,只想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想探索她夢裡究竟有沒有他這個丈夫的存在。

他不期然看到小月身上被他啃咬的紅紅紫紫,把玩髮絲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而心疼地輕撫著紅紫處,思考要怎麼讓這些只會提醒他如何粗魯的痕跡,早一點消失得無影無縱。

發現自己將過多的心思放在小月身上,他逼自己停止再想。他閉上眼睛對自己解釋,他會擺這麼多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全是因為她是他的新娘子,這些關注是正常不過的。

難道——這就是成親後的感覺嗎?

如果是,那他倒不太排斥……

俞小月被他的動作騷擾,迷迷糊糊地轉醒。

她一張眼,竟然跟尉遲滕的眼神撞個正著,近在咫尺的男性俊臉立即呈現在她眼前。

她怔怔地看著床上的成熟男人,昨夜那羞人的記憶突地襲至。

好一陣子,她才回過神來,自己原來在昨晚已經成為他名符其實的妻子,和他有了只有夫妻才該有的親密接觸。

半晌,俞小月的眼神快快溜開,紅潮倏地飛上她吹彈可破的肌膚。

雖然沒有看著他,她仍然感覺得出他投注在她身上的深邃眼神,俞小月被他看得心揪得發緊,心跳像擂鼓。

尉遲滕停留在她頸上的手,因她的醒來而變得有些僵硬,似乎想縮回去,但又猶豫著,透露著主人尷尬的心思。

一時間,屋子裡面靜的嚇人,他什麼話也不說,她自然什麼也不敢說。

窒人的沉寂逼得俞小月尷尬地開口。

「哎……早……」

「昨晚,還好嗎?」他問,又皺眉看了看她身上的紅紫處。

聽他提起昨晚的事,她慌亂坐起來,一不留神,身上的被子瞬間滑落腰際,上身的白哲在他面前一覽無遺。

受驚的她「哇」的叫了一聲,但在她還未觸及他的視線、來不及遮掩自己的身子前,尉遲滕已替她伸手拉起被子,緊緊地裹著她。

他朝她一瞥,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開口道:「天氣還冷,小心著涼。」然後他連人帶被將俞小月拉回床上躺好。

「可是……我才剛醒來而已。」

「現在天色尚早,你不用這麼早起來。」他目光落在她疲累的臉上。

假如不是他毛手毛腳,以他昨晚對她的需索,說不定她會睡到日上三竿呢!

俞小月纖細的少女心思,一下子被他剛剛眼裡流露的柔情緊緊攥住,逃也逃不開。

她喜歡他的眼睛,清明澄透能使她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下來,讓人不知不覺陷溺其中,就如同跟他初遇時的感覺。

怎麼辦,她好像對他……越來越在乎。

趁他轉身起床穿衣時,俞小月也快速抓起地上凌亂的衣衫,急急地套上,免得自己春光外洩。

「我不是叫你多睡一會嗎?」看見她跟著起床穿衣,尉遲滕瞇起眼晴,不解地直盯著她。

「進門第一天,我要去跟長輩和兄嫂們敬茶。」她揚起初為新婦的羞怯笑容。

既然已經嫁給他,也是他的人,她理當做好本分,讓自己快一點融入這個新家庭,安心適應新生活。

他靜了半晌,臉上的表情讓人猜不透。

她看著他,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尉遲滕已經向房外揚聲道:「來人啊,替夫人梳洗更衣。」

她微笑著,不由自主地向他身邊靠過去,他也自然地攬了她一下。

能夠嫁給這個男人,應該不算太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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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滕陪伴俞小月向福壽、傅釧等人敬茶後,和她相偕來到飯廳。

「三爺、三夫人,早。」門口的丫鬟們向他們請安。

「大家早。」俞小月立即回應說,就像以前跟姐妹們打招呼一樣,神態再自然不過。

丫鬟們聽了,倏地掩嘴嘻笑。看來她們的三當家,跟另外兩位當家一樣,娶了一個平易近人的善良女子喔!

俞小月疑惑地看著她們。「有什麼好笑?是我臉上有什麼嗎?」之後她轉身望向身旁的尉遲滕。

「不用理她們。」他何嘗不知道丫鬟們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是這些小事,他認為無須逐一說明,至少不是在下人面前,否則他怕她難以在下人面前建立適當的威嚴。

「可是……」

「早點快要涼了,快過去吃。」他記得她昨天應該沒正常地吃過一餐,晚上兩人又「消耗」了不少體力,她該餓壞了吧?

而且小月看起來有些憔悴,是因為自己昨晚沒讓她好好休息?還是因為她今天太早起,又要去敬茶行禮,所以整個人很疲累?等一下吃完早飯,他非要她去補眠不可,免得她一嫁給他,就活潑不再。

「喔……」俞小月見尉遲滕似乎不想跟她說話,便閉嘴不問,免得才新婚的第一天,就讓人看見他們鬧得不愉快。

途中每見到一個下人,都聽見眾人歡喜地向他們道喜,還夫人、夫人地叫著,害俞小月不好意思之餘,亦感到一陣奇怪的不自在感覺。

一個月前,她還是受人差遣勞役的卑微宮女,時時刻刻都是奴婢、奴婢地自稱著,但現在身份竟然跳升至受眾人尊敬的夫人?俞小月還真不習慣,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她讓丫鬟們取笑,相公是否會不高興?嫌她不夠體面,使他臉上無光?可是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反應,唯有行事更為小心,盡量避免再出岔子。

俞小月來到飯桌旁,看見其他人尚未到來,突然不知該怎麼辦——又或者說,她該坐在哪裡?

尉遲滕率先坐到位子上,卻看見身後的小月仍呆呆地站著不動,便微皺劍眉,喚她道:「快坐下吧!」

「我該坐哪?」俞小月一點都不清楚四龍堡的規矩,尉遲滕也沒有好好地告訴過她,害她現在非常的無助。

「你說呢?」他伸手拉來小月的柔荑,讓她當眾坐到他的腿上。

「三哥和三嫂真是恩愛啊!」軒轅敖一進飯廳,就目睹這個畫面。昨天三哥還顯出一副不願意娶三嫂的模樣,今天怎麼變了個樣?

「快放開我啦!」俞小月馬上掙開他,坐到隔壁的圓凳子上,羞憤地厲瞪尉遲滕。

他他他……真是大膽!雖然他們已是夫妻,但怎麼可以在外頭做出這種親密的行為?他不怕讓人笑嗎?而且……她和他並不熟啊!

「現在不就坐對位子了嗎?」看她又羞又憤的俏臉,心情驟好的尉遲滕,不期然露出笑容。「你是我用十二人花轎娶進大門的正妻,位子當然就在我身邊,這點你還不懂?」

「對,三弟妹,我們自家人一起吃飯時,可沒有男女分開坐的規矩。」其他人紛紛到達,皇甫軒聽見對話後,便坐下來說。

「大家起筷吧!」赫連昀見所有人都到齊,便吩咐開動。

俞小月神經緊繃地納納點頭,看也不看身旁的丈夫,索性朝桌上的菜餚舉眼望去。

天啊!這些就是四龍堡的當家和夫人們的早點嗎?

各種宮廷麵點,製作精緻的佛手如意卷、豌豆黃雲豆卷、果子粥、荷葉餅、鴨子餡提折包子、素包子、雞肉湯麵餃子、雞肉餡雞,蘿葡餃子……等等,都跟宮內主子們的早點樣式所差無幾,而且點心形象逼真,琳琅滿目,使人不忍下筷。

尉遲滕動筷替她挾東西,她面前的碗很快就堆了一座點心小山,他低聲對她說道:「快吃吧!」

「謝謝。」俞小月一點也沒料到他會如此體貼,微笑點頭,發覺自己原來早就餓壞了,只是剛才一直緊張兮兮,沒有注意。

她見其他人已經開始吃,便忍不住運筷如飛,越吃越覺得美味,頃刻間倒有一大半菜色掃進她的肚子裡。

尉遲滕不曾說話,只是一邊替她再舀一碗熱粥,一邊好奇地留意著他新任妻子的一舉一動。

吃得快飽的俞小月聽他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便側頭看看他,卻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看。

她赧然起來,一個閃神,手拿下穩筷子,往上好的瓷碗裡一摔,清脆的「噹」一聲響起,她立即想伸手去抓住筷子,可是一不小心,瓷碗裡面的食物連同瓷碗全掉落地上,瓷碗變成碎片,食物全撒出來。

俞小月傻愣愣地盯著同桌瞬間僵住的「家人」,看著他們都將視線投射在自己身上,讓她想逃也無處逃。

她邊擦著濕漉漉的手,邊裝作無事發生地道:「對不起,我太大意了,我來收拾就好,你們繼續吃吧!」

這麼不成體統的糗樣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演,她羞得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馬上蹲到桌子底下去收拾。

「這些事不用你動手,快起來。」看著她「慇勤」地親自動手,尉遲滕深皺濃眉。

「不,沒關係,我以前在皇宮還不是這樣收拾的?」她想抽出襟邊的手帕盛接飯菜,但手臂卻突然被人用力揪住,然後整個人被拉起身。

「你嫁給我,不是要當個下人的,聽到沒有?!」尉遲滕的語氣冷冽異常,心裡也不快極了。

俞小月見他發火,潛意識馬上記起,她已經不是服侍別人的奴婢。而她對這個習慣當下人的行為卻沒有自覺,害身為主子之一的尉遲滕,在眾兄弟面前沒面子,難怪連丫鬟都取笑她。

她有些自慚形穢,侷促不安地絞著小手,縮在他身旁,眼眶因自己的不得體和委屈,紅了一片。

尉遲滕看到她那卑躬屈膝的態度,想發怒大哮,但一想到她只是習慣那些不得不卑微的下人生活時,他就氣得更發不出聲音來。

他就是不想她繼續受人欺負、失去自由,才希望將她收在自己的羽翼下保護,讓她過得更好。但她卻沒有好好地把握機會?

還是,她根本就不稀罕他的好心、不想嫁給他,才沒有身為他妻子的自覺?

「我們先回房了。」他丟下一句後,冷不防用力地拉扯俞小月的手臂,在眾目睽睽下把她拉出飯廳。

「等等,你走慢一點好不好?」他彷彿完全不顧她的步伐追不上,逕自大踏步地直往震龍院走去,害她差點兒跌跤。

尉遲滕回頭盯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依舊繼續走,但步伐明顯減慢不少。

俞小月看他的濃眉依舊深鎖,便猜到自己大概真的惹怒他了。

「相、相公……」她第一次喊他相公,雖然自己也感覺怪怪的,但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叫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粗手粗腳,才會發生剛才的事,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因為她那聲「相公」,使走在前頭的尉遲滕頓了一下,但他仍沒轉頭對她說一句話。

俞小月只好由他牽著,跟著他走。

回到他們仍是紅通通的新房,他牽著她走到內室。「還是多休息吧!」說完,他就拉她上床,還快速地幫她蓋好被子。

感到莫名其妙的她,揚聲問:「為什麼要我休息?」她才起床沒多久,現在就午睡會不會太早。

「你累了,今天本來就不該早起的。」他認為,只要她精神飽滿一點,就會表現得更好。

「我也想舉止優雅、應對得體,將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現在眾人眼前,讓別人不會嘲笑你娶了一個包衣宮女……」俞小月看著床架頂,喃喃說著自己的希望。

「我不介意你的出身,也沒有氣你把東西摔在地上,再休息一會吧!」尉遲滕說完,就轉身走出去,留下她一個人在房中。

「相公……相公!」

俞小月不死心地追著他的步伐跑出去,但千呼萬喚也得不到他的一記回眸,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心裡莫名泛起一抹酸澀。

正想再追過去,但是被剛走進來的順歡擋住了。

俞小月已看不見他的身影,便垂下臉黯然回房。

「夫人,怎麼了?」順歡不明所以地看向主子。

「我沒事……」她低著頭應道,眼淚卻開始凝在眼角。

他說不介意、沒生氣,都是假的吧?否則他又怎會冷冷地對待她?今早醒來時那種剎那間的幸福感,也只是假象而已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49:49

第六章

坐在窗前,春風從那半開的窗縫裡灌了進來,俞小月不禁抖擻了一下。

替她梳頭的順歡見了,上前要將那扇窗關上,但她伸手止住順歡。

「我不冷,今天陽光不錯,就由得它開著吧!」她想讓吹拂到臉上的微風,冷靜一下她煩悶的心情。

也不知道在那微風中坐了多久,俞小月依舊沒有動彈,順歡只好趕緊送上一杯熱茶給主子。

「夫人,快喝一口熱茶吧,別讓它涼了。」

順歡當然知道主子為何悶悶不樂,因為三爺自從成親第二天送夫人回新房後,便因鑄鐵處有急事要他處理,離開了四龍堡。半個月沒有回來,難怪新婚中的夫人這麼鬱悶。

「好。」俞小月喝了一口,淡淡地歎了一口氣。

這半個月以來,她一直見不到尉遲滕的人影,只有他預先差人送來給她的各種絲綢輕紗和金銀首飾。

俞小月其實並不在乎他有沒有陪她,或是有幾天待在四龍堡,還是他會送多少華衣珍寶給她。她只想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是不是在躲著她。

夫妻之間,應該沒有隱瞞彼此的必要,就算他真的後悔娶了她,她也寧願他坦誠地告知,所以她想問個清楚明白。

這些天,她不時藉故去當家們辦公的行龍樓等他,甚至到四龍堡門前走走,希望他一進門自己就會看到,可是日復一日過去,俞小月根本連他的消息也沒聽過。她似乎愈來愈無法確定,就算看到他,還會不會有答案。

「夫人,大夫人來了。」

俞小月看到穆安翎,也急忙起來迎接她。「大嫂,早。」

「你不要太見外嘛,不是說過不用叫我大嫂嗎?叫我一聲翎姐就行了。」穆安翎坐下來,看見俞小月的蒼白,便挑眉道:「你家相公也真是可惡,哪有人新婚燕爾就離家那麼多天的?」

「不要責怪他,男人應該以正事為重,用不著天天陪我。」小月幽幽地說,而且她心中正思量的,不是新婚燕爾就要分離的問題。

「看你仍一心維護著他,真不知道是皇宮教出來的姑娘特別視夫為天,還是你的心已掛在自己丈夫的身上。」

俞小月一聽,臉蛋微微漲紅,垂頭不語。

「看來是後者羅!」穆安翎見她的表情,不禁呵呵大笑。「那就好,先前我們還擔心滕他強娶了一個閨女,會委屈人家,造就一對相對無言的婚姻,但看來我們都想太多了。」

「我並沒有委屈不委屈的,是我高攀了他。」他現在終於發現他為了報復而娶她,是多麼失策的舉動吧?

「既然已經跟他結為夫婦,你就不要再想身份的問題了。別看滕他一臉犀利,又是堂堂四龍堡的三當家,其實他只是一個普通男人,有喜怒哀樂,也會孤獨。

只要你多用心發掘他的好,很快就會發現他並不是那麼冷漠,你一定會深深喜歡上他,而他也一定會對你有所回應的。「身為過來人的穆安翎,循循善誘著這個善良卻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新弟妹。

俞小月不懂怎麼回應,只好點頭又點頭。

「對了,今天我來是想找你一起去市集逛逛的。我看你很久沒上街逛逛了,快跟我出去吧!」

「我可以出去嗎?」她疑惑著。她當然很想出去走走,畢竟她自從進宮後,都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她之前沒料到,嫁到四龍堡這種有如皇室的大戶之家後,仍可以有這種自由。

「當然可以,四龍堡又不是監牢,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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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堡,到了城邊最熱鬧的市集。

眾女眷紛紛下馬車,俞小月一看到久違的熱鬧街景,難掩高興地眨著大眼,早就把心思放到那些攤販上。

女眷們早就各自分散逛去,她亦越來越興奮地東張西望,把心思都放在那些有趣的攤販上。

時間越接近正午,市集裡的人就越來越多,街上賣吃的、小飾品的、賞玩的攤販也越來越多,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俞小月看見一個很美的同心結,心念一動,很想買下它。她摸向自己的襟邊,才記得自己身上根本沒有任何碎銀兩,便回頭想問應該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順歡。但她轉身一看,卻發現順歡不見了。

「順歡,你在哪兒?」她高聲喊著,但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沒一個是她要找的人。

她和順歡走散了?怎麼辦?她根本不認得市集裡的路,走不回原來要跟穆安翎她們集合的地點,也不曉得如何回四龍堡,她要到哪去找回家的路啊?

正當俞小月茫然地四處亂走,希望能找到熟人時,一個站在客棧二樓,高高地看著她的少年,向身後坐著的男人說:

「咦?滕哥,那不是你的新婚妻子嗎?她怎麼會在市集獨自走著?看來是迷路了吧?」

此話一出,令原本正在喝茶的尉遲滕眉頭一緊。

新婚妻子?是在說小月吧?可是這時候她應該待在四龍堡內,不會一個人溜出來逛市集啊!

「你是在說笑吧?」尉遲滕嘴上雖然這麼說,還是朝少年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張早就印在他心版上的小臉出現在他的面前,令他心頭一緊。

她真的在這裡?這裡是她不熟悉的地方,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在大街上亂晃,挺危險的。

「我還是先下去看看。」說完,他便迅速地下樓。

為了小月,他內心竟然會躁動不安,這是他從未對別的女人有過的感覺。難道就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嗎?

看到鮮少表露情緒的尉遲滕,露出心疼表情,留在二樓的少年只覺得新鮮:心中亦替這對成親得有點離奇的夫妻感到安心。

這個小宮女,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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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迷路中的俞小月,被一個挑著扁擔的大漢,不小心撞倒在地上,吃痛地叫了一聲。

她坐在地上歎了一口氣,想慢慢爬起身來的時候,一隻溫暖的大手從後面拉起她的手臂,助她緩緩起身。

她抬頭想道謝,對上的卻是尉遲滕的黑褐色眼眸,當下心中一怔,腦中一片空白。

「你不該一個人走在街上的。」他傾身向前,冷酷臉孔幾乎貼在她的臉上,沉聲地警告。

目堵小月跌倒時的狼狽,他的心就為她疼了一下。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便愈來愈離不開她,心思也完全被她給牽引。

俞小月靜靜地直視多日不見仍舊玉樹臨風的丈夫,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們雖然是親密的夫妻,但說到底也還算陌生人啊!

兩人陷入沉默之時,一輛馬車正巧經過此路,路人閃避推扯,迫使俞小月一時站不穩,身軀猛然撞進熟悉的胸膛內。

「對不起,是別人推我的……」她緊張地解釋,靠近他令她芳心大亂。

尉遲滕盯著她酡紅的粉頰半晌,深思一會兒後,便突然在她的臉上扎扎實實的吻了一記。

難怪那麼多人都喜歡偷香呢,原來這感覺還不錯。

「你做什麼?!」小月的腦袋瓜裡霎時混亂成一團,她知道他們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大膽,但是,她就是無力推開他,只剩說話的能力。

「我是你的相公,倒向我懷中並不需要說對不起。」尉遲滕看著她的俏顏紅了又紅,發現自己滿喜歡逗她的感覺,亦趁此機會教育一下這個仍未習慣他存在的娘子。

「你……怎麼在這裡?」在恍惚之間,俞小月只能問出這一句。

「我跟朋友有約。你呢?怎麼一個人在街上?」他凝視著她的眼神帶著令人心蕩神馳的光芒。

「我跟翎姐她們分開逛,後來又跟順歡走散了。」

「吃過飯了嗎?」見她搖頭,尉遲滕一個騰身,已抱著她走向客棧。「走,我們去吃飯。」

俞小月羞窘難當,藕臂羞怯地環住他的頸項,乾脆將臉埋在他懷中,躲避旁人的目光。

真是的,他們半個月不見,一見就非要在大街上當眾表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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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尉遲膝抱著俞小月來到客棧的二樓時,桌上早就多擺了一副碗筷,而一直在二樓看好戲的男人,則笑咪咪地迎上這對新婚夫婦。

「滕哥,真是『機喇草成名』啊!」少年笑著捉弄說。(滿族歇後語,意指「寶物不在乎貴或賤」。)

尉遲滕當然明白少年在暗示什麼,但他沒有回話,只白了對方一眼,然後心思全放在俞小月身上。

俞小月見到其他人似乎正在取笑他們,馬上下意識地掙開尉遲滕,尉遲滕亦不想太勉強她,只得慢慢放她下來。

她站穩後,抬頭望向在場的另一人,陡地詫異地說:「十……十一阿哥?」應該在皇宮中的皇子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嫂子,別來無恙吧?」皇十一子永?,微微拱手笑說。

「奴婢不敢!」俞小月自然非常禮貌地施行宮中下人的禮儀,跪下請安。「十一阿哥吉祥。」

「這裡是是宮外,況且你已是滕哥的妻子,皇阿瑪亦已廢除你包衣的身份,嫂子不必如此大禮。」永?身為皇子,自然將四龍堡的四位當家視為兄長,並尊重他們的夫人。

尉遲滕見她卑微地跪下,當下已沉下臉,逕自拉她起身。

「坐吧!」

俞小月看了看永?,仍不敢坐下。

她本來就是他們皇家的奴才,實在沒辦法平心靜氣地面對在場的男子。他們全都是人中之龍,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的前主子啊!

永?瞄尉遲滕一眼,便笑著說:「宮裡規矩多,不論做什麼都有人盯著、管著,不自在極了。但是宮外邊就可以隨心所欲,所以嫂子在此不用在乎什麼規矩。」

永?左一句嫂子、右一句嫂子,使俞小月不好意思起來,慢慢坐下來,同時偷覷了身旁的尉遲滕一眼,卻發現他一直在盯著她看,而且臉色不佳。

他究竟怎麼回事?

「快吃飯。」尉遲滕如第一天般,開始挾菜到她的碗中。

他不是存心要冷著臉的,只是看見她這個模樣,心裡就會悶。

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面對他的世界時,總表現得有如驚弓之鳥,彷彿他們彼此之間有天大的距離。

「你們有事談的話,繼續談吧,不用理我的。」俞小月釋懷地看著尉遲滕,柔柔地說。

原來他是跟十一阿哥在一起辨正事,難怪他幾天都沒回去。

「滕哥,關外又有戰事了,不知道皇阿瑪這次會不會叫你去前線?」永?果真沒有理會俞小月的存在,跟尉遲滕重返之前的話題。

正沉默地努力吃飯的俞小月,聽見這句話,心當即沉了一下。他……要到關外的戰場嗎?

以前她還是宮女的時候,就聽說過他的事,也知道他不時會跟隨軍隊上戰場,可是當時她一點感覺也沒有;但現在……為什麼她會那麼在意,心裡那麼不舒服,甚至是不捨?

「永?,這些事遲些再說吧!」尉遲滕制止少年正想滔滔不絕的話。他不想她這麼快就聽見這些事,讓她胡思亂想。

「可是……」

「小月,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小月雙眸疑惑地瞪著他,明白他是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事情。

「好。」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下去,不再多話。其實心裡難過極了,卻不想表現出來。

他要去哪,都不關她的事嗎?難道他們倆……仍未能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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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滕帶著俞小月回來四龍堡後,慌亂的女眷們終於安下心,也清楚感到兩人之間那股張力。

他們的舉止和神色,明明就揭露出彼此在意著對方,卻表現得相敬如「冰」,讓人不禁替這小倆口擔心。

月光如流水般傾洩,灑在震龍院的庭院上,青石地板澄淨通透,宛若一泓寧靜的池水。

在新房內,尉遲滕和俞小月的影子,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青色,有點模糊,帶點暈圈,靜靜地交會著。

俞小月一回來,便一句話都沒有說,上床躲在錦被中,合眼佯睡;而他,則坐在床邊,看著那團鼓起的錦被。

他不知道她在鬧什麼脾氣,但他一點都不生氣。

他寧願她對他真誠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也不想她要出虛假的表面功夫。

也不知在被中窩了多久,仍然清醒的俞小月忽然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她從被中露出小頭顱,睜開眼一看——原來是尉遲滕。

「終於肯出來了?」他溫暖的指腹觸動她冰涼的臉頰。「悶在裡頭能呼吸嗎?」

隨著他的呼吸,他的氣息充斥她鼻間;他難得且陌生的柔情,更使她差點就淪陷。

「你今晚……要回來這裡睡嗎?」

「當然,這裡是我的房間。」怎麼她的語氣,把他說得好像是在外頭養有無數小妾的男人?「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麼,在氣什麼?」

「我沒有。」

「是不是我之前外出幾天,你怨我?」

「你有正事辦,我身為妻子,又怎敢怨你?」她別開臉,喃喃道:「今天我應該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因為我一個外人突然出現,妨礙了你跟十一阿哥談正事。」

他是天,她是地,就算成親,她也走不進他的世界,親近不了自己應該守著一輩子的丈夫。

「你是我的娘子,怎麼會是外人?」若是外人的話,他一定不會緊張她是不是迷路、有沒有餓肚子,也不會讓她跟在自己身邊。

俞小月轉過白皙的臉蛋,咬牙切齒地回道:「你們說話言談間,不是防著我嗎?我不是外人是什麼?」

「這些是國家大事,我怕你聽了心煩。」尉遲滕皺起眉。

「既怕我聽了什麼不該聽的,就不要帶我去那邊跟十一阿哥見面。」她心裡的鬱悶,就在此時爆發。

「丫鬟笑我,你不以為意;我不小心打翻碗筷,你就索性將我帶走,免得我繼續出醜;娶了我這種下人,你感到後侮就一句交代也沒有的離家;怕我在街上亂走會丟了你的臉,就把我帶去客棧,然後又……防著我說話?」

「不是!」尉遲滕重喝一句,否認她的控訴。「我根本沒這麼想過,你究竟在亂想什麼?」

「是我亂想嗎?」她望著他半晌,宣洩情緒後反而變得更脆弱。

「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尉遲滕愕然地望著小月,努力維持著僵硬的表情,內心卻像是被投進石子的湖水,一波又一波的漣漪不斷往外擴散,心裡頭的柔情也跟著氾濫。

她是在問他,他喜不喜歡她嗎?

「小月,我……」尉遲滕想把自己心裡的話全盤托出,但他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很累,想休息了。」俞小月說完,又用被子蒙住頭,背對著他不再說話。

她氣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反覆不定的胡鬧模樣,竟然還問出那句話。她怕他的回應會是讓她心碎的答案,只好逃避地躲進被窩中,拒絕再聽下去。

俞小月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傳到心裡仍在震撼中的尉遲滕。

為什麼他的情緒,竟輕易地被她這個欲哭的模樣攪亂了?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她,才會那麼在意?

他退出房外,讓兩人能好好透氣。看來,他們之間還有許多障礙。

原以為娶妻生子,是人生必經、簡單不過的事,只要雙方看順眼,就可以相敬如賓直到終老,可是——他沒辦法對她不動情。

「爺,你終於回來啦?」捧著東西正要進去的順歡,碰見尉遲滕從房內走出來時,急忙喚住他。

「夫人睡了,別吵她。」他淡淡地丟下一句,就要到隔壁的書房去。

「那爺還要吃這補品嗎?」順歡微微舉起捧著的東西。

「誰叫你送補品過來的,福總管嗎?」

「是夫人特意為爺燉的補品,我看爺回來了,就馬上回廚房端過來。」順歡跟著他走向書房,一邊誠實報上俞小月這幾天的作息。

「夫人每天大清早,就到廚房親自準備一盅補品,說爺晚些回來吃了就能補補身子,可是爺都沒有回來,一連幾天的燉品全都浪費掉了。」

俞小月這個心意,讓尉遲滕一向冰冷的心一點點逐漸融化,莫名的情愫在心中迅速發酵。

「她為什麼不吃掉?」他啞著聲音低問。

「夫人說怕你突然回來吃不到,結果補品一放就到天亮,糊了涼了,都不能再吃了。」丫鬟們看見都說可惜啊!

忽然間,尉遲滕好似看到俞小月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裡,桌上放了給他吃的補品,默默等他來的模樣。

「端進去吧,我在書房吃。」他大步走進書房,順歡放好東西後便退出書房。

尉遲滕一個人坐在靠近迴廊的窗戶邊,俊俏的臉龐有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溫柔神色,墨玉的眼中,星芒與月色相互呼應。

吃著小月為他燉的補品,尉遲滕的心便無法停止地為她而淪陷。

想起自己當初對她不太熱絡,她卻這樣的賢慧懂事,尉遲滕就覺得萬分愧疚。她是個好娘子,但他可真是個不合格的丈夫啊!

其實一開始,小月就對他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他才會追著她的身影到了御花園吧?

初次邂逅當日,他罕有地關心一個宮女的身體和心情;當他喝斥她走,她卻倔強地不肯離開崗位時,他的心裡對她還滿欣賞的;兩人相談甚歡,直到太監召喚她回去,他其實並不願意讓她走……

是從那時候開始,他便習慣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嗎?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的喜怒哀樂便輕而易舉地牽動他的心緒嗎?

他不記得了,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他現在只知道,她已經是他的娘子,她在他身邊,他可以掌控她的一切,他的情緒可以跟她分享。

她值得他好好疼惜和守護!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50:03

第七章

「你們知道嗎?昨晚三爺回來了,但是沒有跟夫人同房,反而獨自到書房過夜呢!」下人們一大清早就在說三道四。

「三爺肯定是不喜歡夫人,才會冷落她吧?」大家還以為尉遲滕會與他的兩個哥哥一樣,疼愛妻子如命。

「夫人可真是悲慘啊,嫁過來才沒多久,就要守活寡。」

一個從皇宮跟隨俞小月過來的陳嬤嬤,心裡早就不滿要服侍身份低下的小月,現下聽見了小月似乎不得寵,自身的地位在下人中更顯低微,對小月便充滿怨忿,怪她不爭氣。

「夫人,吃早飯了。」陳嬤嬤端來早膳,臉色比誰都難看。

俞小月心裡明白,要向來服侍妃嬪的陳嬤嬤,反過來服侍原是宮女的她,會有多麼不情願,只好裝作沒看見對方的臉色,笑著跟陳嬤嬤道謝。

「咦,早膳都不太熱呢!」順歡碰到盛著白粥的碗,發覺只是微溫,而包子亦沒有熱氣冒出,分明是涼掉了。

「廚房沒空位讓我熱早膳。」陳嬤嬤酸酸地道:「夫人,廚房有留東西給我們吃就不錯了,將就將就吧!」

「陳嬤嬤,你在說些什麼?廚房哪有可能沒位子預備夫人的早膳?」順歡一點都不相信這勢利老婆子的鬼話。

「算了,順歡,又不是冰的,能吃的。」在皇宮內打滾了幾年的俞小月,自然聽懂陳嬤嬤是在諷刺她,但她不想動怒。

「夫人,這不行的,萬一吃壞肚子怎麼辦?」順歡將食盤推回給陳嬤嬤。「陳嬤嬤,麻煩快去將東西溫一下再端進來,這些小功夫,應該不會占廚房多少位子和時間的。」

「不得寵,待遇當然會差,你究竟懂不懂呀?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夫人可比你懂事多了。」陳嬤嬤堅持不肯接過食盤,推撞間最終打翻了盤上的早膳,弄污了俞小月的衣服。

「我……我要去告訴三爺。」順歡氣得大叫。

「告狀去,還要看爺理不理會你。」陳嬤嬤就不信冷落俞小月的尉遲滕,會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要去煩三爺了,我又沒燙到。」俞小月連忙喚住順歡,不想將事情鬧大。昨晚她跟尉遲滕可是不歡而散的呢,現在哪好意思要他幫她出頭?

「下次若真的燙到你,那怎麼辦?」門口傳來涼颼颼的男聲,接著聲音的主人已大步走進來,拉著小月上下端看。

「相公?」她傻眼了。他怎麼會一早就來?

「你都嫁給我了,怎能再傻傻地任人欺負?」尉遲滕滿臉怒氣,也心疼她這個不懂反擊的娘子。

他很少生氣,並不代表他不會生氣,而是沒有值得他生氣的事,但為了小月,他最近似乎常常動氣。

「只是不小心打翻早膳而已。」她一臉無辜,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

「哼,恐怕有人不是這麼想。陳嬤嬤,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來到四龍堡還想撒野嗎?」

陳嬤嬤聽得臉色大變,連忙屈膝就跪下去。「三爺,你誤會奴婢了,我只是不小心……」

尉遲滕不想聽她的狡辯。「小月是我的妻子,是你們的主子,哪有你這下人教訓她的餘地?你羞辱她,就等同於羞辱我,你簡直不要命了。」

「三爺,奴婢不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奴婢也萬萬不敢這麼做。奴婢不過一時糊塗,說錯了話,請三爺看在奴婢從宮中陪夫人嫁過來時份上,原諒奴婢這一次吧!」陳嬤嬤嚇得不斷發抖,額冒冷汗。

「好個不識好歹的奴婢,拐著彎就想用皇宮威脅我,我留你下來有何用?」他冷冷地喝著。「滾,從今天起,你給我滾出四龍堡,有本事滾回皇宮去,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不要啊!請三爺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再也不敢了。」陳嬤嬤驚愕,老臉毫無血色。她這身老骨頭,怎麼回皇宮去啊?

「還不滾?」他眼瞇緊。

陳嬤嬤自知無力反抗,咬著牙,恨恨地瞪了俞小月一眼,才憤然離開。看著陳嬤嬤心有不甘的怨怒背影,俞小月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尉遲滕的衣袖。

「相公,你為了我把陳嬤嬤趕出去,恐怕不太好吧?她始終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啊!」

「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他坦然地宣告。「這刁婢嘴酸刻薄、仗勢凌人,我怎能讓她繼續留在你身邊?」她越委屈忍受,他只會越心疼。

小月聽了,心中甜得像灌了蜂蜜一樣。「你……今天好似有點不一樣……」他讓她感動得不想理會除他以外的事情。

「昨晚,我想通了不少。」他的大手落在她的雙肩,並撫著她的肩膀,神色早已不冷,取而代之的是坦蕩蕩的柔情。

「想……想通什麼?」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少跳了好幾拍,因為他回望她的眼光無比清澈,眼中的深處有著一汪水波。

「我前幾天忙得不見人影,是想趕快把事情處理完,挪出幾天好好陪你,我不是想讓你寂寞難過。」尉遲膝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淡定,唇邊不禁浮起一抹笑,有著堅定。

「小月,相信我,終有一天,我會愛上你的。」

在這瞬間,他的話一字一句地慢慢傳到她的腦海裡,俞小月錯愕的雙眼睜得大大的。

「我會珍惜你、守護你,你不要再懷疑什麼,只要記得,我始終是你的夫君,是你一輩子的依靠。」他以為她聽不懂他的意思,便耐心地解釋,亦有一種昭示。

她眼神中有著迷離,屏息不已。「終有一日……你會愛我?」難道說……他為她而動情了嗎?

「會吧?」他將頭深深地埋入她迷人的髮絲中。「不管你相不相信,日後你就能明白,休想以任何借口逃開我。」

「相公……」天!她怎麼覺得很幸福?昨晚她還絕望的在被窩中哭呢!

「叫我滕吧,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唇在她的粉臉上不停地吻著,很輕很柔,像一片羽毛在其上輕舞。

「滕……」小月低低地喚著他的名字,氣息中微微帶喘。

她的唇倏地被吻住,她微愣,他的舌宛若靈蛇般順勢竄入了她的檀口,攫取著她的甜蜜。

她幾乎可以清晰回想起他的吻,與他熟練熱情的擁抱,頭有點發麻,暈暈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任由他吻著。

這種柔柔的感覺很舒服,令俞小月不想離開,就像沐浴在一片春日和煦的陽光裡,渴望著他的接近。

「小月……」尉遲滕慢慢加深了這個吻,描繪著她的唇形,隱約透出他對她的渴望。

他真的想好好愛她,好好珍惜她,感覺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抱她,光是這樣摟抱著她、輕聲喚著她的名字,就使他感到心滿意足。

想到那一夜的激狂掠奪,一陣躁熱轟地一聲在小月週身爆了開來,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已經帶她回到床上,然後細碎的吻落在她的頸項,小心翼翼地印上紅色的痕跡。

「滕,現在是白天呢!」她突然想起現在是大清早,還有小丫鬟在。「順歡她還在……」

「她早就出去了。」他偏著頭,朝俞小月露出溫柔的微笑。「別人說我冷落你?我就讓他們知道他們是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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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小月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尉遲滕的懷裡。尉遲滕和衣而睡,躺在床邊,沉睡的臉上掛著疲憊。

轉眼間,他們成婚已三個月了,自從第一個月他們有所嫌隙外,之後的時間他們都盡力地在生活中適應彼此的新身份,感情亦越發加深。

這個自己全心愛著的男人,到底是當初那個陪她在夜空下看煙火的男人,還是那個為了不娶格格,而倉促娶她當妻子的男人?

尉遲滕對她很好,每天在外面忙完公事後,就會回來陪她。有時候他會騎著駿馬,帶她到郊外或市集四處看看,也會帶她去鑄鐵處,看他在什麼地方辦事。

昨天他還說,改天要帶她去承德避暑山莊玩,也想將她介紹給土爾扈特的汗王渥巴錫認識。

他對她的好,她都記在心底,也明白這已是身為四龍堡當家,能給她最多的寵愛。她愛他,願意這樣陪他過完這一輩子。

只是她不知道,他要不要她在他身邊一輩子,畢竟他的身份和權力有如皇族貴冑,他有他的身份,日後必定會有更多出色的女子成為他的妻妾。

尉遲滕一直不知道小月的人生計畫。她早就想過,當滿二十五歲出宮以後,就帶著這些年儲下的積蓄和內務府發放的還鄉金,回到家鄉跟娘親團聚,然後做一門小生意餬口過活。

雖然日子可能會苦一點,但至少平淡無爭,又能自力更生,相信是下半生不錯的選擇。

他的出現,使她的人生計畫都亂了。

如果失去了他,失去他的在乎和珍惜,她也不想在四龍堡待著。

這裡是他的家,她也是因為他才會從皇宮搬離到此,若有那麼一天,他不再需要她待在他身邊,那時候,她應該可以回到真正屬於她的地方吧?

俞小月的起身驚醒了尉遲滕,看到她在看著自己,他一笑,問道:「醒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她沒有說話,仍然看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才說道:「你才累吧?吃完午飯就睡著了。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去沏茶。」說著她就要起身。

他竟然累成這樣,臉頰都凹陷了一些,瞧得她心頭也是一陣陣抽痛。究竟他在忙些什麼呀?

「你不陪我,我就不睡了。」尉遲滕起身坐到桌前,拉過她的手。

「怎麼了,有事要說嗎?」小月轉身坐到他的身邊。

「給你。」尉遲滕遞上一個黑漆鑲金的盒子,她伸手拿過,再看向他,見他微笑著頷首示意她打開。

她不知盒子內有何物,於是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一串小巧玲瓏,金絲繞纏中發出溫和粉紅色光澤的寶石項鏈,映入她的眼簾。

他伸手輕輕一拂,那項鏈已然掛上她白皙的粉頸上。「是我親手雕刻鑲嵌的,你就戴著吧!」

剎那間,她眼中水氣上湧,喉間緊窒,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他就是為了這條項鏈,而累成這樣嗎?

「不行,這實在太貴重了。」她知此物定當不菲,應該是由紅寶石鑲成的吧?可在她眼中,他的心意才是無價之寶啊!

「之前差人送來給你的珠寶,一次也沒見你戴過,我便親自打造一件,看看對不對你的口味。」身為當家夫人,怎能一件首飾都沒有。「不喜歡嗎?還是喜歡別的款式?」

小月感動的撲進他的懷中。「不,我很喜歡、很喜歡,謝謝。」她喜歡他對她的寵愛,喜歡他的在乎。

尉遲滕心動地見她笑顏逐開,俊臉亦因博得紅顏一笑而露出滿意的笑容。不枉他派人找遍關內外上好的珠玉寶石,還親自趕了幾天的工,就是想把它送給小月。

「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做得到,我便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現在把項鏈送給你,除了你,誰都不配擁有它。」

「好,我會珍惜它。」她一定會將它隨身攜帶,視它為寶物,因為這是一種無言的宣告,是他重視她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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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滕跟胡少威等人到杭州辦事,明天才會回來,俞小月閒來無事,最近又頗易疲累,便在午飯後在房內小睡片刻。

不知淺睡了多久,她被一陣雨聲吵醒,便索性起身整了整衣裙。

這幾天一直風雨連綿,令人煩厭,窗外下著綿綿密雨,比先前還大了些,她見有些霏霏雨絲從窗外飄落進來,便上前將窗戶合起來。

從窗縫中,她看見兩個人影正撐傘走來,是門房的長喜和順豐,他們最近都在幫她打聽娘親的下落。

兩人同時而來,想必有消息了吧?思及此,小月馬上移步下樓。

「是不是找到我娘?」成婚後沒多久,她就拜託他們幫她去故鄉的小村落,接她的娘親過來團聚,現在應該有消息了吧?

「夫人!」長喜和順豐見到小月一臉期待的模樣,突然很為難地垂下頭。「對不起……」

她一愕,很快便在失望中帶著微笑,說:「還是沒找到嗎?沒關係,我那村子還挺偏僻的,慢慢找好了。」如果不是因為成了親,不方便隨便出堡,她真想親自帶他們去。

「不,我們找到了,只是……」

「你們有話直說吧!」他們越是這樣,她越是心急。

「去年洪水,那個村子早就被淹沒了,所有的房子都被沖走,很多人都在半夜之間流離失所、下落不明。」

「怎麼會變成這樣?」小月難掩震驚,嘴唇顫抖。她從來沒聽說過家鄉發生這種天災!

「夫人,我們四處打聽您娘親的下落,希望可以找到或許已經逃出生天的老夫人,但官府那邊原來有死者名單,我們去查過,老夫人恐怕已經……」順豐因為是順歡的哥哥,跟小月也較熟悉,所以對這死訊,更於心不忍。

小月心痛欲裂,臉色蒼白,眼裡是失去唯一親人的痛苦,可是心裡知道這已是事實,無論如何也沒法挽回,只能黯然地打發兩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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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樹擺動的影子倒映在池水上,草葉迎風傾倒,沙沙作響的風聲,在此時此刻聽來不免淒清。

俞小月在亭子內喝著剛為娘親奠祭的水酒,心中百感交集。

「娘,小月多希望出宮回去看你,然後一起過著下半生的生活,不再分離。現在我終於提早幾年出宮,可是,我還是來不及回去看你……小月嫁人了,現在過得很幸福,娘你不要替我擔心,你要好好安息……」

快喝光兩瓶酒的俞小月,一點都沒發現尉遲滕已經走近。

他甫回來四龍堡,就聽到門房通報小月娘親已在大洪水中過世的消息。他仔細地打量著她,看著她萎靡的精神,他內心也不好過,更擔心她的情況。

涼風襲來陣陣冷意,尉遲滕終於忍不住,走至她面前,沉聲道:「小月,這裡風涼,進屋去吧!」

乍聽他的聲音,小月渾身一震,下意識低著頭,害怕看見他的臉,害怕自己流露脆弱無助的情緒。

「我不冷。」她咬緊了嘴唇。

「你別逞強,這些天秋風將至,你坐在這兒吹風,是存心糟蹋自己,還是想氣死旁人?」見她低頭不看他,尉遲滕氣悶得難受,忍不住斥道。

他沒法子不管她,她的一舉一動早就佔據了他所有的心思。

「這是命令嗎?」

尉遲滕看著她濕潤的雙眼,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說道:「是要求,是懇求。以後,任何事都要告訴我,讓我知道,不要自己一個人傷心。」

小月晶瑩的淚水毫無預兆地,自那雙原本毫無光彩的眼眸中滴落下來,長而濃密的睫毛沾了晶瑩的淚珠,身子頓時被擁入溫柔的懷抱,她在他的胸前低訴著。

「娘是支持我活下去的人啊!」俞小月嘶啞了嗓子,濡濕的眼眶泛著淚光。「現在我什麼親人都沒有了。」

「有的,小月,你還有的。」

她的雙眸駭然地盯著他。

「你有我,有順歡,還有四龍堡的其他家人啊,大家都喜歡你。」他如安撫小孩般,撫摸她那柔順的長髮。

她哽咽著,雙手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般,用力地擦掉眼角源源不斷的淚水。

「傻丫頭,你還有我們呀,難道你忘記自己已經嫁給我了?我就是你的家人,我能保護你的。」

尉遲滕擁著她的一雙手又收緊了一些。「即便你不開心,也不許拿自己的身子糟蹋,我們進屋去吧!」

小月的胸口充滿暖意,驅散了心頭的冰冷。這個男人心中還是有她的,她實在不應該質疑他啊!

「你……你要永遠在我身邊喔!」她埋在他的胸前,細細的、沙啞的聲音帶著軟軟的請求,哭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後,她在他懷裡昏昏睡去。

昏昏沉沉中,她感到有人抱起自己,輕拍著,像極了娘親,但卻又堅強壯實,令她安心……

俞小月心中一抹深深的悸動,她縮身向那溫暖處靠去。

抱著她回到房內床上安頓後,他替她拭去臉上的水氣,然後沒有吭聲,斜靠著床邊,俯著頭看她。

一種女人特有的嫵媚嬌態在她身上展露無遺,尉遲滕輕啄她的嘴唇,暖暖的,輕柔的。

「小月,小月,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只要你要求,你高興,我便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還是不會放掉你,我還是會向皇上要了你,只是我一定會先讓你愛上我,才來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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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

「啟稟皇上,邊境緊急軍報。」一名大太監疾步跑來。

「哦?快拿來給朕看。」乾隆放下正在批閱的奏折,接過呈上的軍報,看完後眉峰緊蹙。「看來俄軍又蠢蠢欲動了。」

沙俄以兵將調防為名,竟然連日內陸續在黑龍江邊境增兵十幾萬,準備揮師南下的意圖非常明顯。

「皇上,俄人來者不善,我們要不要整軍備戰?」在場的軍政大臣等待乾隆的回應。

「看來僅靠欺哄,已經不足以安撫關外俄軍了。」乾隆垂首蹙眉沉思了片刻,忽然揚唇一笑,問道:「你們說這仗該如何打是好?」

征戰多年的傅桓趨前一步。「黑龍江流域地勢奇險,易守難攻,成為護北的重要防線,但假若發兵強攻,必定傷亡慘重。我看不如先拿下他們邊境的據點,斷了俄軍的後路再說。」

「朕正有此意,但傅桓你傷勢未癒,必須多一名副將跟隨,但宮中能擔此重任的大將寥寥可數,不知派誰去好呢?」乾隆苦惱著。

這時,十一阿哥站了出來。「皇阿瑪,尉遲滕精通兵器,智勇雙全,上次他在相助蒙古土爾扈特族時,亦曾跟俄軍交手,應該能擔此重任。」

乾隆沉吟半晌,頗為認同十一阿哥的建議。「好,那朕就下旨任命他為副將,隨軍上黑龍江吧!」

雖然讓成親不足半年的尉遲滕出征,是有點不近人情,但國事為重,相信他們夫婦倆都能先把兒女私情暫且放下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50:18

第八章

幾位遠從京城來宣讀聖旨的太監,向尉遲滕轉達皇上的旨意後,便紛紛告辭出堡。尉遲滕亦當下決定近日內動身啟程上京,跟傅桓會合後,再一同帶領軍隊上黑龍江迎戰。

對於能再跟俄軍交手,他心情難免有些興奮和期待,因為上次從新疆回來後,他根據對方的軍備增鑄了新的大炮,也研製了一些威力較強的新火藥,這次他正好可以試驗它們。

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月。她才剛在喪母的消息中平靜過來,假如這時候他要離開她一段時間,不知道她是否承受得住。可是這是正事,也是聖旨,總不能因為她就這樣耗上吧?

想著想著,尉遲滕已回到震龍院。看見俞小月正靜靜地在刺繡,他就覺得安心無比,一天的煩躁全都一掃而空。

所謂妻子,就是那個可以無怨無悔等待自己、深愛自己的女人吧?小月就是他這個飄泊浪子等待已久的港口。

「滕,你回來啦?」俞小月看見他,便滿臉笑意地迎向他。

「今日天氣不錯,我帶你去城外溜馬、透透氣,好不好?」尉遲滕笑著抱住嬌小的她。

「好,可是我不要你去打獵,那些小兔子、小鹿很可憐。」她倚在他懷中,被一股深厚的幸福感淹沒。

「好。」

當夫婦兩人騎馬來到風光如畫的青山郊野時,尉遲滕將馬兒繫在樹上,然後牽著她在山間漫步。

俞小月的心情很好,臉上全是笑容,口中唱著輕快的歌謠。

看著這樣的她,尉遲滕只覺得心情愉悅非常。他們在山間行走一會後,在一處山邊休息,她則倚著他輕哼著歌。

「喝口水。」他為她打開水壺。

她稍稍喝了兩口,視線移往一旁的山壁。「滕,你看,山壁上那朵淡紫色的蘭花好美喔!」

他目光順著她柔荑所指望去。「你喜歡?」

「當然,好漂亮,它們的嬌美,和園子內栽種的很不同呢!」她回答。

「你喜歡的話,我摘給你。」他已站了起來。

「不用了,山壁那麼高,摘花多危險,我只是說說而已啊!」她可捨不得他受傷什麼的。

接下來的一刻,她卻在目蹬口呆中度過,因為她第一次親眼看見自己的夫君有多麼好的武功底子。只不過一轉眼的時間,他已躍到山壁上,身手俐落地採了那朵蘭花,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尉遲滕將蘭花插至小月的髮髻,人比花嬌,花兒都要黯淡無光了。

「你的行為很危險,知道嗎?我又不是非要這朵花不可。」她雖然心花怒放,但仍不忘擔心他的安全。

他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武藝不錯,一點都不危險,難得你喜歡,這點小事算不上什麼。」

「你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她衷心地叮囑。「若你有什麼事,我該怎麼辦?我會很擔心的。」

聽見她的話,尉遲滕的心鼓動得厲害。這是什麼感覺?她這樣說,他竟有今後得好好愛惜她的使命感,因為他不想、不能、也不要讓她擔心。

「好,聽你的。」他點頭承諾。

小月倚入他的懷中,額頭輕輕地摩挲他的胸膛,想要更偎進他的懷裡。他有一雙如湖水般平靜柔和的眼眸,只要一對上他的眼,整個人都會變得寧靜輕鬆下來,讓人不知不覺沉溺在其中。她揉著眼睛,在他懷中真的很易入眠呢!

才不過一刻鐘,懷內的人兒竟沒了動靜。尉遲滕已知原因為何,輕搖她的肩膀。「小月,你別睡著,我有話要和你說呢!」

「我困……」不知為何,這陣子她真易累啊!

「真是的,你先不要倒頭就睡。」他把臉靠近小月的黑髮,專屬她的芳香撲鼻而來。「趁現在沒人煩擾我們,我有要事要告訴你,你要聽清楚。」

「好,你說。」她強要打起精神。

「後天我就要進京面聖,然後到黑龍江迎戰俄軍。」

小月一聽,彷彿被電到一樣,驚得猛地抬頭望進他深邃的眼中。

「這是聖旨,今天才接到的。」尉遲滕凝視著她,緩緩牢牢握住她的手,使她想掙也掙不開。

「滕,你又不是朝廷命官,為何要派你去?」她雙手絞著絹帕,有一絲緊張地說道。雖然早就知道他經常為朝廷出征,但以前她是用旁觀者的身份去看待,而現在他已是她的夫君,她就不能不擔心啊!

「去年我跟沙俄軍隊交過手,對他們較為熟悉,皇上派我協助傅桓將軍。」他避重就輕地回答,不想她過分憂心。

「一定……要去嗎?」小月噘著小嘴,茫然大眼凝上淚珠,一副無奈地抓緊他的衣襟。

尉遲滕撫著她瑩潔的秀頸,在她額間印上一吻。

「皇上對我有養育之恩,再說,身為臣民,我應該為他分憂解勞。你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地凱旋歸來。」

「你這一去,恐怕最少要半年吧?我會很想你……」她心中一窒,捨不得他出遠門。

「我會捎信回來給你報平安的。」他寵溺地低語吩咐。「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知道嗎?」

她清澈的水眸迎視他深邃的瞳眸,停止了悲傷,認真地點頭答應。

就這樣,他們形影不離了兩天,陷溺在彼此的思念和不捨的情緒之中。臨行前的一夜,他們相擁成眠,更珍惜每一個情感沸騰澎湃的時刻。

翌日雞啼,驅走了他們的溫情,喚醒了離別的愁緒。

尉遲滕起身穿戴,俞小月也起來替他打點一切。縱然他現在只是動身進京,還未上戰場,但她已經有生離死別之感。

唉,她的心很酸啊!她何時變得這麼黏人、這麼依賴他?從前她絕不會這麼掛心別人的。

她輕聲喚他:「滕……」接著靠入他溫暖的懷中,她的眼淚開始落下。這樣的男人,這樣的懷抱,怎麼能夠放得開呢?

可是她偏偏不能不放開啊!

「怎麼?」他半側著身看向她,眼中閃過一抹複雜,明白她的不捨。

「為我珍重。」她語重心長,離情依依。「我等你回來。」

看著她纖弱的身影,他心中莫名抽痛,給了她一個最後的擁抱,然後快速別開眼,刻不容緩地轉身踏出寢室。

尉遲滕此生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般害怕「別離」的感覺。

小月沒有跟出去送行,免得自己更依依不捨,只是直走入內室,坐在床邊,低下頭,不讓他看見眼中的淚水。

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兔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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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滕和傅桓的十萬大軍,在艷陽普照、天高氣爽的時候,從黑龍江驍騎營出發。

馬蹄飛揚,騎兵開路,頓時奔踐出一條深邃的沙灣,浩瀚的大軍足足行進數公里長的路程,在一處兩側峽谷交錯的山坳處,尉遲滕讓隊伍停下來駐營。

尉遲滕展眉輕笑對博桓說:「雖然我們坐守於此,糧草充足又有天險可依,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但仍不宜只守不攻。對方雖然來勢洶洶,可他們長途跋涉,人倦馬疲,只要加強守衛和進攻部署,再派人去打探敵軍動向,應不難對付。」

「現在最要緊的是想個退敵之策。待他們久攻不下時,我們再斷其去路,從後追擊,打他個措手不及。」傅桓微微斂目,謹慎地思索。「聽說這次的俄軍將領,就是上次跟你交手的人。素聞他城府很深、老奸巨猾,你要加倍小心注意。」

「末將知道,絕不會辜負皇上期望。」尉遲滕說著,隨手執起兩枚旗令分別放於地圖上。

興兵打仗,必要先奪他人之勢,出其不意,方能穩操勝券。這次,他要讓沙俄的軍隊,在大清鐵騎響徹天地的嘶喊聲中驚覺,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將軍,副將。」帳中正商量著行軍策略,帳外突然有人急報。

在門口的胡少威眉峰一蹙,有些不悅,一把掀開帳簾,斥道:「主帥正在商議軍政,你是哪個營區的,這般沒有規矩?」他不僅是尉遲滕的貼身下屬,現亦身居軍政要職,算是士兵的上級。

「讓他進來吧!」坐在大椅中的傅桓吩咐道。

「有何急事稟報?」尉遲滕幽暗的黑眸,深邃得好似入夜的晚空,黑眼睛好奇地注視著士兵。

「啟稟將軍、副將,根據探子回報,俄軍已經開始逼近了。」

這時帳外吹起號角的警報,那悶悶聲響盤旋在長空中,為兩國交戰正式揭開了序幕。

帳內一時沉靜下來,傅桓抬手揉了揉眉間,略顯憂慮;胡少威則帶著疑問,看向呼吸依舊沉穩,率先走出營帳的尉遲滕。

「所有兵將必須全力應戰,依計行事,不得擅作主張,不聽號令者一律按軍法處置,嚴懲不貸。」尉遲滕在已聚集的眾兵將面前,高聲宣佈。

「屬下領命。」將領們一個個俯首聽命,氣勢如虹,揚聲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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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小月輕握著繡花線,小手無意識地縫製著給夫君的袍衫,愣愣看向窗外,悶悶地歎了口氣。

自從尉遲滕離開後,她的心思就好似跟著他一起離開,跑得好遠好遠,好不容易才能被喚回身軀之內。

滕那雙溫柔的眼眸,縈繞徘徊在她的腦海裡,讓她每日受到相思的煎熬,卻也無能為力,只能每晚躲在被窩裡啜泣,獨飲那苦澀的淚水,讓思念的痛苦在每晚夜深人靜的時候,侵襲著她的心。

幸好在順歡和兩位嫂子的陪伴下,她最近也寬心許多,心裡唯一掛心的,就是尉遲滕為何三個月以來,都沒有捎信回來報平安。

忽地,一陣噁心感又自體內升起。她搗住唇,直接衝到屋外,一陣陣可怕的嘔吐聲響起,一口接一口地將中午吃的食物全都嘔掉,就連淚水都不甘示弱地猛飆出來。

她不知道吐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經吐不出任何食物,能吐的只有一灘一灘微苦的膽汁。她一臉蒼白,沒有吐得這麼淒慘過。

「夫人!」順歡剛巧回來,就看見俞小月這個狼狽的樣子,不禁大吃一驚,趕過來扶穩看起來搖搖欲墜的主子。「夫人,你還好嗎?對不起,都是我一時走開,沒看緊你。」

「不關你的事,你先不要自責。」俞小月扯出一個要順歡安心的笑容,但嘔吐得快虛脫的冷汗,卻仍凝在她的小臉上。

「怎麼回事?是吃錯了什麼嗎?」

「我只是突然覺得噁心,想吐而已……」她氣喘吁吁地倚在床邊,仍是止不住噁心的感覺。

「等等,你這模樣挺怪的,瞧起來像是……害喜?夫人,你是不是有喜了?」順歡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太好了,有喜了,這是天大的喜事啊!」

小月聽得愕住了。有喜?難道她真是……不,不會的,可是,她的月事確實好久沒來。

她顫抖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猶平坦的小腹,想到這裡可能有一個小生命,俞小月眼中閃過一抹狂喜。

「我馬上去找大夫來看你。」順歡高興地跑出去找人,留下久久未能反應過來的俞小月。

直到大夫忙不迭地跑來震龍院,為她仔細診脈,宣佈這個喜訊後,小月內心的緊張一掃而空,臉上取代的是濃濃的滿足感和興奮。她展開一抹美麗的笑容,笑中帶著孕婦才有的幸福。

小月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快樂散發到四肢裡,那是一種很單純的快樂和安慰。只要一想到肚子裡這個小生命,她的心就彷彿快要浮上天似的,那樣飄飄然。

雖然他現在不在她身邊,可是她至少可以擁有他的孩子作伴,讓她暫時減少一些噬人的思念。

她懷孕了,這是滕跟她的孩子,她真想馬上告訴他!

滕,你現在在哪兒,一切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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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滕和胡少威等幾名部下,正被俄兵追擊至密林之中,進退不得。

「可惡,現在他們究竟是想拿大清國的土地,還是衝著我而來?」尉遲滕咬牙怒喝。

在黑暗的密林中,尉遲滕看不清楚俄兵的陣容,只覺得對方有一種看到獵物似的勢在必得。這些分明就是針對著他,否則他們怎會離開兩軍交戰的地方,而且只追擊他,而不是傅將軍?

「爺,現在我們該如何突圍?」聽著馬蹄聲越來越近,胡少威有點慌亂地等著主子的指示。

「既然是衝著我來,就如他所願吧!」他的嘴角突然扯出一抹冷冽的諷笑。「只要我死,他們就會愚昧地認為詭計得逞了吧?」

眾人聽見尉遲滕的話,都嚇得叫了出來。

「爺,萬萬不能啊!」

「副將大人,我們還要等你回去坐鎮。」

「大家別慌,我只是要用欺敵之計,聲東擊西,攻其不備。正所謂兵不厭詐,那些紅眉綠眼的番人如何能明白?我會設法避開那些人,再傳出死訊,等他們鬆懈下來,你們就立即請傅將軍帶中路兵馬,連同東路大軍配合西邊主力作戰,務必要拿下沙俄將領的首級。」他沉聲地向部下說明計畫。「大家都聽明白了吧?」

「屬下明白!」尉遲滕的部下每個人的身上都配有長劍或者大刀,而且武功底子不差,相信要突圍的話並不難。

「少威,我們掩護你,你帶人暗中回去報信給傅將軍知道我的計畫,記得通知四龍堡我安然無事的消息,免得他們聽到從京城傳回的軍情後,會擔心我。」尉遲滕低沉地輕聲下達指令。

胡少威點頭,自然明白三爺他不希望三夫人聽見不測的消息。

他的主子,雖遠征在外,但心裡最掛念的,還是妻子吧?從前的三爺,每次出征都無牽無掛,常常有一拚生死的狠勁,讓福總管和其他當家們,常常為他擔憂。現在他成親了,有妻子在家守候,整個人不但更穩重,也更注重個人安全和生死。

他這個近身屬下打從心裡覺得—主子這門親事,真是結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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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近嚴冬,冷颼颼的寒風吹得人直打哆嗦,大雪紛飛不斷,屋簷、地上都蓋上了一層白雪。

尉遲滕不在四龍堡的這段日子以來,只要精神不錯,俞小月都會去給福壽、傅釧請安。自冬天來臨後,她每天吃過早飯,便向他們奉上一碗宮中之人必定要喝的參湯,讓身子更壯實暖和一些,好抵禦寒冬。

她一如往常,在廚房的小火爐上熱好參湯,順便拿著托盤捧了過去,身後跟著順歡。

小月門簾子一掀,剛踏進前廳將參湯遞給福壽、傅釧後,順豐便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差點沒當場摔倒。

「哥,你沒事吧?」順歡尷尬地伸手扶起兄長。「你怎能在主子們面前這麼沒規矩?」

「三夫人。」順豐真的很慌張,甚至無暇顧及該跟其他人問安的禮數。「大事不好了!」

「到底是什麼事?」一聲驚呼,打斷了三人的對談,也令小月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屋裡的人都是一愣,福壽更是皺著眉頭,不解地問:「順豐,究竟是怎麼了,這麼慌張?」

順豐使勁嚥了一口口水,順過氣來。「三爺……三爺他……」

俞小月倏地站了起來,心好像突然被抽離了一角,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手帕。「三爺怎麼了?」

「剛剛……有消息從京城傳回來,說三爺被俄軍追擊,身受重傷,而且……已經陣亡。」

眾人嚇得一陣哆嗦,然後只聽見「撲通」一聲,小月已跪在地上,眾人急忙圍了上去。

「真的嗎?滕他……真是……」小月不敢道出那兩個字,腦中只能轉著各式各樣亂糟糟的念頭。

萬一滕受的是致命傷,萬一他已陷入昏迷,萬一他真是已經——

「少威呢?他跟三哥在一起的吧?找到他了嗎?」在場的軒轅敖力持鎮定,想追問清楚。

「胡護衛也失蹤了,傅將軍已經向皇上請旨,希望能增派人馬過去黑龍江。」看來三爺的不測,令大軍也亂了陣腳呢!

小月覺得頭「嗡」的一聲,悲苦湧了上來,她無法克制,任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滴滴灑落。

「不,他不會死的。」小月猛力甩頭,制止自己再往壞處想。他一定會平安、非平安不可!

俞小月不顧一切地轉身向外衝了出去,順歡等人正要追出去時,她卻像斷線娃娃一樣,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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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折騰下來,俞小月心力交瘁、昏迷在床,直到第二天傍晚,她才回復意識。

她整個人憔悴得令人心疼,順歡特地為她煮的稀飯,她也視而不見。她不吃不喝,連順歡也不知該如何阻止主子的悲泣,能做的只是在房裡徘徊,聽著主子一聲聲愈來愈嘶啞的抽泣,然後回到床前替哭累睡著的她蓋好被子。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小月的身體毫無起色,簡直每況愈下。

「夫人已經好幾天沒進食過,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順歡急得直跳腳。每次她只要一喂小月,不多久便全吐了出來。

甫進門的赫連昀和穆安翎聽了順歡的稟報,臉色不禁變得感歎。

「今早我為三嫂把脈,發覺她心疾鬱結,實在堪憂。」剛看診完的軒轅敖臉上帶有一絲憂慮。

「小月,你這樣是想折騰誰?不吃不喝對誰有好處?」穆安翎看得心也酸了,便坐到床邊勸慰。

小月將臉埋進枕頭狠狠地哭泣,讓悲傷的聲音傳得遠遠的。

「你不好好照顧自己,肚中的小孩怎麼辦?」

「我已派人暗中調查膝和少威的事了,你要知道,有時候從邊關傳來的消息未必是真。有任何問題隨時會有探子回報,你毋須煩惱,更不該先擔心過度。」赫連昀相信,假如三弟看見小月哭成淚人的慘樣,一定會氣憤心疼得無法言喻。

小月臉色蒼白得駭人,只是一個勁地掉淚。

「三嫂,聽我說,以你目前有孕在身的情況看,你不能太傷心難過,要以肚裡的胎兒為重,否則動了胎氣可就不好。至於其他事,一切就等我們去處理吧,明白嗎?」軒轅敖讓順歡遞上湯藥。

縱然小月的心仍狠狠地揪著,但母愛的力量支撐著她要堅強下去。她強忍著悲傷,喝下湯藥。

「滕他……一定要平安無事才好。」她喃喃地向上天祈求,希望她的夫君能吉人自有天相。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50:33

第九章

「三夫人,京中的欽差大臣來了,要親自見你一面。」

休養數十日後,氣色仍不佳的俞小月,聽見有大人指名要見她,內心對尉遲滕還在人間的希望又重新點燃起來。

她提起裙子,一手撫著快六個月的大肚子,急步走向震龍院的大廳。

「三夫人,別來無恙。」欽差大臣看見俞小月,便站了起來,讓小月看清他的樣貌。

「尚晟貝子?」小月詫異地看著面前的人。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她仍記得他就是尚孀格格的哥哥。他比尚孀年長近十歲,又被王府收養,所以並不如尚孀般住在皇宮內。

「貝子爺吉祥。」她連忙行禮。

「起來吧!」尚晟慨然接受小月行禮,因為他根本沒有把她不再是奴婢的包衣身份看在眼裡。在他眼中:生是奴才,死是奴才,就算讓他們使手段爬上高位,亦只是狐假虎威的假主子。

在他心裡,從沒有將四龍堡的四個當家看成是半個皇子,而這個在宮裡替他妹妹倒洗腳水的俞小月,更不必放在眼裡。現在身在別人的地盤,他才基於禮貌而稱呼她一聲「三夫人」而已。

「貝子爺,請問是否有我家夫君的消息?」俞小月殷切地問。

「皇上怕途中再有誤傳,所以特別派我南下通知你們。」尚晟拿出書函,依信直說:「三當家他安然無事,之前會傳出死訊,是他欺敵作戰的兵計之一,目的是要讓敵軍鬆懈防備,好讓我軍一舉殲滅他們。現在三當家已經會合傅將軍,待收拾俄軍後就會凱旋歸朝,請夫人和各位當家放心等候。」

「太好了,他沒有死……太好了。」俞小月聽見他仍然在世的消息,一剎那,整顆心都雀躍得快要飛上天,過去幾月的傷痛和鬱悶都一掃而空。

「夫人難道不知道三當家沒死?」尚晟反問,見小月一臉疑惑,便冷笑起來。「也對,三當家何必花力氣通知你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小月心裡升起異樣的感覺,好像他們有事隱瞞她一樣。

「三當家早就派人暗中通知傅將軍和皇上,他要詐死誘敵的計謀,讓相關的人不必為他假傳的死訊而擔心,我還以為夫人會是其中一個知道的人呢!原來……恕我想太多了。」

聽到尚晟說出的話,小月腳步不穩地退了一步,心裡竟溢滿苦澀,胸口煩悶得難受。

相關的人都知道,就只有她這個當妻子的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有沒有她?

「三夫人,不要說我多事,看在昔日曾為你主子份上,我就勸你不要干涉丈夫太多,畢竟你又不是公主格格,他無須事事向你交代報告。你就想開一點,這會比較開心的。」

小月的心如同冰冷的冬雪那般冷絕,似乎再也沒有溫度。是,尉遲滕是高高在上的四龍堡三當家,是皇上所重用的人,而她只是一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卑賤女子罷了,他何須要向她交代什麼呢?就在當初於客棧遇見他和十一阿哥,他刻意不讓她參與他的事情開始,她就該明白了啊!

他,不是夫,而是主;她,不是妻,而是奴呀!

她紅了的眼眶,卻流不出一滴淚水。俞小月,你醒醒吧!你這輩子都不配愛上這個男子,因為這男子沒有把你當作妻子看。

俞小月留下冷笑的尚晟,帶著水眸離去。

回到寢房時,俞小月頹喪地跌坐在床鋪上,小臉埋進了雙掌之中,不知該怎麼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以及如何收拾這已經淪陷的芳心……

夜,沁涼地讓小月窩在軟床一角,燭火熊熊燃燒著。她當然聽見房外歡天喜地的聲音,她也慶幸他能平安,但她的心,已經沉落到大海之中。

她認輸了,這個名叫尉遲滕的男人,應該是她的天地、她的一切,但這天地卻彷彿不屬於她。

如果失去了他,失去他的在乎和珍惜,就算她留在這個空洞的城堡,又有何意義?一如她當初的打算,她應該回到真正該屬於她的地方吧?

「小月,你睡著了嗎?」身後傳來梨依關切的聲音。

小月伸手拭去自己的眼淚才轉過身來,她陡然看見一桌飯菜,才想起自己今晚還沒有進食過。

「不舒服嗎?好歹吃一點飯吧!」梨依想伸手扶她。

「不要碰我。」小月突然說道,眼神中有一絲決然。「我沒事的,不要碰我,我會照顧自己……」

梨依怔了一下,但順了小月,讓她自行下床走到桌邊。她不解小月為何看來有些奇怪,莫非知道尉遲滕平安無事的消息,所以堅強起來?

小月強忍著淚,顫抖地端起食物開始進食。

「再過一陣子,三弟就能回來吧?幸好他沒事,趕得及回來看孩兒出世。」梨依開始閒話家常。

「我不用他回來看我的孩兒出世。」小月幽幽地說,聲音明明那麼柔弱,但話語中卻很有力。「是他先拋下我不顧,我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們倆的孩子,但他根本連我都不看重,對我生的孩兒應該也不會用心吧?」

梨依想替尉遲滕說好話,但小月卻制止她。「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想聽,我會好起來的。」

梨依無意打擾小月,只好轉身退出房間,讓她好好休息並且沉澱激動的情緒。逕自留下食不知味的俞小月,小月愣愣望著她的背影,明白大家都在關心她,是很好的家人,但她似乎無福擁有他們的親情吧?

「寶寶,對不起,都是娘親不好,抓不住你爹的心,讓你吃苦頭了。」她吶吶地撫著肚皮說,空洞的眼神散發出的,只有對腹中孩子的萬般愧疚,還有心中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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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順歡進房去想服侍俞小月漱洗,卻發現房裡空無一人。本來以為她只是外出,所以沒有在意,但是直到傍晚仍不見她的蹤影,大家才覺得事情有點不尋常。

小月失蹤了,四龍堡派了大批人馬去找,希望很快就能找到大腹便便、走不了多遠的女人——

大家一直不明白小月為何會突然失蹤,當梨依說出她失蹤前一晚的奇怪神色和語氣時,他們馬上明白,是遠在黑龍江的尉遲滕所惹的事端。

這個男人,真是拿自己的命開了大玩笑羅!難怪嬌妻知道後會氣憤至此。解鈴還需繫鈴人,這倆口子的事,就由他們自行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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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的小販把原本十分寬敞的街道,堵得水洩不通,不絕於耳的叫賣聲,充斥著整條街道。

「這位大爺,新鮮的豆腐腦兒,要不要來碗嘗嘗啊?」

「哦,好啊!」一個老人家已坐下。「咦,你挺著這麼大的肚子,怎麼還在街上奔波勞動?你該在家好好休息嘛!」

「沒關係的,才八個月,還沒到時候。」少婦苦笑,回頭去盛豆腐腦兒。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老婆子當年不也八個月就生下我的大兒子,你不得不留神。」老人接過少婦——也就是俞小月遞過的青花瓷碗。「你相公呢?怎麼不來幫你的忙,讓你一個人看攤子?」

「他……死了。」俞小月臉上顯出落寞的神情。對,她都是用這個理由去回答所有人的疑問。

自從那天踏出四龍堡後,她在心裡就要自己謹記這一點。她出宮之時,就料到自己的婚姻不會好過到哪兒去,只是沒想到它結束得那麼快,而且那麼令人心痛。

假如不是在路上,遇見昔日在宮中認識的宮女姐姐,剛好年歲滿二十五,出宮還鄉,她一個孕婦未必能走得那麼順利。這個同鄉宮女很善良,從前在宮中就對她有如妹妹般照顧,現在知道她為情所傷,要離開傷心地,更義不容辭地陪她一起上路,兩人回到故鄉小鎮,一起擺了這個攤子賣小吃。

老人看不對勁,連忙笑著打圓場。「對不起,是我太多嘴了,當我沒說過,你忙吧!」然而,他心中卻歎息著,是哪個男人這麼沒福氣,丟下這如花似玉,又懷了自己骨肉的妻子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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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

尉遲滕忽然狂喜地轉過頭,卻什麼熟悉的影子也沒看到,心中頓時閃過一抹失落。

他在想什麼?小月……早巳離開了,不管他派多少人去尋找,還是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又怎麼會自己出現呢?

「滕哥。」十一皇子永?,似乎已經對尉遲滕自從戰場回來後,經常的失神和沉默習以為常。「我先敬你。」他舉起手中的酒,向俊朗卻無精打采的尉遲滕,豪爽的一飲而盡。

尉遲滕薄唇微揚,也拿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燒燙灼熱的酒滑入喉嚨,燒痛了他的喉,也刺痛了他的心,卻迷醉不了過分清醒的神智。

看著已空的酒杯,他腦中不由得想到小月——

想起他倆初遇時,她偷酒喝時的狼狽和無助;想起他倆成親時,她喝下合巹交杯酒時的嬌羞和嫵媚;想起她知道娘親過世,喝下奠酒時的落寞和孤獨……

從前他還未認識她前,不曾被女子給吸引過,不曾為女子牽腸掛肚,不曾因為任何女子的笑而開心,不曾因為任何女子的淚水而鎖眉心煩,更不曾想過愛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小月的出現,讓他漸漸經歷了這一切。

可是為什麼,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他的心卻混亂到了極點,深深陷入這種無可自拔的境地中。

她到底知不知道,當他從邊疆凱旋回來,急於回四龍堡見她,卻得知她懷著身孕失蹤的消息,他的心情比死更難受?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身子可好些?

「又想起嫂子?」永?替他倒了一杯酒。

最近,他陪著尉遲滕,往俞小月在宮中登記戶籍的故鄉一路找來,但仍一無所獲。看著尉遲滕從充滿希望的表情,變得越來越落寞無神,他心中不禁為之感歎。這種渴望找回另一半的舉動,就是夫妻間緊密的連繫嗎?

「怎能不想她?她是我的妻子,現在更懷了我的骨肉。」尉遲滕回過神看著永理,臉上的笑帶著些微苦澀。

她和其他那些曲意承歡的女人不同,她是真正唯一打從心底關心他的人。她的笑容總令他感到沒來由的心悸,令他不知不覺心繫於她。

可是,她離開他了!那種得到之後又失去的感覺,簡直是要扯裂人的心肺,最殘忍的是,這還是他自己造成的,這種痛苦他只能咬牙承受。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回小月和我們的孩兒。」他這份堅持,任憑千軍萬馬也都動搖不了。

「不要擔心,嫂子會平安無事的。」永?只能如此安慰尉遲滕。

尉遲滕點點頭,啜了一口酒,了無興趣地向酒家外的街道瞄了一眼,倏地,一抹身影吸引他的視線。

他一愣,眼中閃過一抹狂喜,迅速翻飛下身,俐落的身影一瞬間消失在永?眼前。

「滕哥,你要去哪?」完全在狀況外的永?,在他身後急急呼叫。

但尉遲滕一點都沒有理會,眼中只有一個目標。

他身輕如燕,衣角輕輕揚起,一個縱躍越過屋瓦之上,往下追去。

此刻,俞小月提著看來不輕的食盒,緩慢又吃力地走過大街。

「讓開、讓開啊!」街上載滿貨物的木頭車四處流竄著,行人能閃就避,免得被撞到。

俞小月自然也想讓開,但身子已不比先前靈活,眼見差一點就要被木頭車迎面撞上……但她沒被撞到卻因那股衝力而往後倒,要不是有人從後面撐住她,然後把她拉離開大路,她肯定會嚴重受傷。

她感到一個熾熱的視線定定地看著她。「謝謝你。」她轉頭道謝,水眸一掃,驀然呆住。

那個在夢裡出現過無數回的頎長身影、那個她以為不會再見到的懷念身影,此刻就佇立在眼前。

滕?她靜靜地與他對視,眼眸是那麼專注,但眼眶裡卻忽然湧現一串淚珠。

「小月!」尉遲滕興奮地呼喚著。他嘴角略略上揚,鬆了一口氣,表情不再嚴肅,全因找到了小月。

「你來做什麼?!」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路過,還是……來找她?不,她不能這麼自信,他一定只是路過而已。

「我回來了。」

「我看到了。」然後她轉身便想離開,卻讓他給擋住。

「我來找你的!」他半掩的眼眸浮現一抹悲恨。「為什麼要離家出走,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你需要我等你回來嗎?我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也與我無關呢!」小月的口氣很沖,冰冷極了。

「你在生我的氣嗎?」尉遲滕黯了臉色。

她那一雙深情的眼眸變得冷漠,清脆的嗓音說出無情的話語,他真的很怕看見這樣的小月。

他失去她了!他的一個軍事決定,真是這麼傷害她的心嗎?

「奴婢不敢,我算什麼呢?妻子如衣服嘛!」她的聲音頓時提高好幾倍,故意在稱呼上將彼此的距離拉得遠遠的。

「你不是奴婢,是我明媒正娶的結髮妻子。」他俊逸的臉龐抽搐著。「來,跟我回家去。」

「回家?」她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話,嘲弄的笑聲輕輕迴盪。「你在開玩笑嗎?哪裡是我的家,只有這裡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不,四龍堡才是你的家,是我們的家。」他雙手握拳,強忍住心中的悲痛。「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不是嗎?」

「不,現在不是了,我有了比你更需要我、更仰賴我的人,我有他就夠了。」然後小月就走進小巷子裡。

她的小手不自覺地輕撫著隆起的肚子,想安撫腹中胎兒,但其實是要自己紊亂的心平靜下來。

「小月,我知道你氣我什麼!」他追上去。「我有叫少威先回去報訊給你,只是他途中也受了傷,才會耽誤時間,讓假消息先傳入你們耳中,我不是有意要對你隱瞞。」

小月閉上眼睛,不讓眼中打轉的淚水滑落,卻止不住那深深的鼻酸,淚……終究還是悄悄滑落。

「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追不上你的步伐。我對自己夫君的事一無所知,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這樣算是夫妻嗎?算了,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想再用夫妻情分去綁著你,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吧,我管不著。」

尉遲滕看著她嬌小卻笨重的身影,情緒一起,便將她摟入懷中,不讓她走開。

「放開我。」見掙脫不了,小月轉而大叫。

「不!」他扼住她手腕的力道,又加大了不少,看來這次他是來真的。

她的手臂再次使力推,但依舊無濟於事。不知為何,她的胸口起伏了幾下,眼眶早巳經紅了。「我叫你放開我……」

「我絕對不會放開。」他沉聲重複道。

「你……」她用力一掙,反手揮了出去,「啪」一聲,手已經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

她猛地張開眼望去,尉遲滕愣愣地站在她跟前,緊緊地盯著她;而她,頓時腦中一片空白,手心隱隱作痛,好不容易才深呼吸、鎮定下來。

「都是我的錯。」他低聲說道,手已鬆開她。「如果打我能讓你原諒我的話,我願意讓你打。」

她果真不客氣,使盡吃奶的力氣打他、揍他,他聞風不動地任由她發洩。「不要再跟著我了。」俞小月的淚滑了下來,手也打酸了,便緩緩移動離開小巷子。

他定定地看著小月離開,沒有追她,生怕她會因逃避他而情急奔跑,傷了自己和胎兒。

小月她……原來對他誤會這麼深?!他究竟要如何做,才可以尋回她的真心和信心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5 06:50:45

尾聲

尉遲滕佇立在豆腐腦兒攤子的遠處,遙望著俞小月,胸口像有千石重壓般窒悶難忍和不捨。

別說她懷有八個月身孕,就算是平常的姑娘家,怎能在龍蛇混雜的大街上,擺攤賣吃的?而且據他一天下來的觀察,從早到晚她都沒一刻閒下來休息,終日愁眉不展,甚至毫無食慾,她的身子清瘦、神情憔悴,令他幾欲擔心抓狂。

她氣他就好,何苦要讓身子一同受罪?他已經按捺不住,跨前一步,向她的方向走去。

俞小月一邊收拾著,背後卻有股熱氣傳來。「你還沒有吃飯吧?不如跟我去對面的客棧吃個飯如何?」

知道是尉遲滕,小月身子一僵,她不想面對他,只好轉過身,裝作沒聽見。

她對他視而不見,使尉遲滕頹靡一下,但他仍不放棄地說:「你不吃,肚中的孩子也要吃,是不是?」

「要吃你自己去吃。」她不禁歎了一口氣:心裡酸酸的,但語氣柔軟下來。

「不如讓我陪你。」他乾脆坐在離她最遠的桌子。

小月一愣,明白他也是壓抑著自個兒的情緒,不想硬逼她回去。

他眼底有著痛苦的痕跡,那些掙扎過的痕跡,她都看見了,卻不想去理會。

俞小月不想原諒他,也不想再讓自己陷進那樣脆弱的情感中,她害怕自己會在期待中再次受到傷害。可是……她似乎失敗了。

她正在想兩個人的事情時,忽然有幾個壯漢走近她身邊,其中一人下令道:「抓住她。」然後馬上拿出布袋,要把她裝起來。

「怎麼回事?你們別過來。」小月慌得連聲呼救。「救命啊!」

「吵死了,把她打昏。」

尉遲滕見狀,馬上靠近她,然後輕輕拉她一把,先將她緊緊護在身後,然後一個掌風,逼開欺侮她的壯漢。

「你們是誰?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擄人?」尉遲滕還未問完,就有人從背後攻過去。

「滕,小心後面!」小月大叫。

尉遲滕逼退衝著小月的一刀,眼角瞥見旁邊又有突襲,便快速地旋動腳尖轉移方向,敏捷地閃開刀鋒,卻仍無可避免地被劃破手臂。

尉遲滕眼神一冷,就發狠地撩起腳邊的長椅,用內力將它揮向壯漢。他們頓時胸口深受重創,一個個吐血當場。

「說,是誰指使你們。」尉遲滕威嚴十足地重喝。

「是尚孀格格和貝子爺……」其中一人招供。他們沒料到,會有一個高手在目標人物身邊,如果知道的話,他們一定不會接下這門差事的。

「是她?」尉遲滕氣得差點想將這個害人不淺的女人五馬分屍。尚孀上個月都已經嫁出皇宮,竟然還要纏著他和小月?

永?剛好帶著官兵到來,將地上的人全押回去審問,原本要上前詢問尉遲滕是否有大礙,但看到兩口子摟在一起的模樣,他只好識相地先行離開。

滕哥的傷死不了吧?況且有嫂子在懷,再痛也值得啊!

俞小月看見尉遲滕的衣襟被鮮血濡濕,不由得驚叫起來。「滕,你受傷了。」

「我沒事。」他輕聲回道,手臂仍將她攬進懷中。「你還好嗎?」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不要命?」她的小拳頭落在他胸膛上,而他懷抱的熟悉感跟溫暖,讓她徹徹底底地崩潰,所有壓抑住的委屈一下子爆發開來,讓她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失聲。

她的心倏地抽搐了一下,好痛,彷彿一道傷口被撒上鹽似的。她感到好難過,也很害怕,彷彿自己將永遠失去他。

她的哭泣一聲又一聲,宛若鐵錘敲擊著尉遲滕的心房。尉遲滕只好抱住她,讓她的淚透過擁抱滲進他的衣襟。

「不要每次都冒這樣的危險,我寧願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好不好?我只想你平安無事的。」她就這樣靠在他懷中,淚不斷地奪眶而出,浸濕他的前襟。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怎樣?」多假設性的問題,可他偏偏忍不住要問。光受個小傷她就哭成這樣,他假如再有什麼事的話,她怎麼辦?

「胡說,你怎麼會死?」她還是捨棄不了這段感情,她想和他在一起,希望他像往常一樣溫柔地抱緊自己。「不要再丟下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都需要你。有你,這個家才會完整呀!」

尉遲滕一頓,仔細地看著她,然後突然笑了,伸手幫她將散發別回耳後。

她呆呆地看著正笑著的他,她愛看他這麼對她笑,因為他的笑就像陽光般熱熱的、暖暖的,溫暖了她的心房。

他低頭抵住她的額頭。「你說的對,只要我們兩個緊緊地守在一起,就是我們的家,我尉遲滕發誓,絕不會再輕易離開你。」

她露齒而笑,喜歡他對她的堅持。

尉遲滕在她耳垂上輕咬了一口,並在她耳邊小聲吐出三個字。

俞小月全身一僵,他……他竟然對她說「我愛你」?!她看得出來,要他說出這些話,對他來說有多麼困難,可是他真的說了。

「滕,原諒我之前的任性吧!」她擠進丈夫的懷裡撒嬌,跟之前刻意擺出的冷淡表情有天壤之別。

「好啊,但不准再離家出走了。」他笑著說。此刻的她,美麗嬌弱得令人想要好好的呵護。

這回,他們倆真的可以執手偕老吧!

正當俞小月沉醉在回到尉遲膝身邊的安全和幸福感時,她忽地覺得身體不太對勁,然後一陣暈眩和痛楚,令她雙腿一軟。

「小月。」他抓緊她。「你怎麼了?」

「好痛……」她感覺到下體正流出些什麼。「滕,我可能隨時要生了……」

他一聽,手忙腳亂地將她的身體抱起,動作迅速地往他落腳的客棧跑。天,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的妻子在大街上臨盆,不會讓他的孩子在外面倉促地出生。

「滕,我很愛你!」又是一陣陣痛襲來,但小月還是不忘跟心愛的夫君表白愛意。

「還在說什麼話?」這女人真是不懂得事情輕重呢!

等她乖乖地被他放在床上,其他人出去張羅時,她又說:「我或許在第一次遇上你時,就喜歡上你了……」

「專心生孩子。」他雖然感動,但此時她能不能將心思放在生產這件大事上?

他們還有好幾十年的光陰互訴衷情,他才不急著現在聽她的愛語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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