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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於佳】朝露待日晞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4:37     標題: 【於佳】朝露待日晞 (全書完)



【書名】:朝露待日晞

【作者】:於佳

【內容簡介】:


她是朝露,他是日晞,

  這輩子注定了她的生命只為等待他的出現。

  因為,他是她的陽光啊!

  曾經,她苦戀了他三年。

  看著他在愛情裡跌宕起伏,

  她仍是拼了命地貪戀他給的朝陽,

  一心只想做他手心裡的露珠。

  卻不知,

  她的貪戀已成了他不堪背負的重擔,

  他毅然決然地選擇離開。

  她以為他們之間就這麼結束了,

  遺忘,是她唯一能做的。

  四年後,他重現「為非作歹」,

  而昨日,昨日又豈會重現?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5:13

楔子

    我叫鄴朝露,她是支蔓兒,她叫函為非。

    我們三個從高中起就是同班同學,後來一起考入這所大學同一個專業,在外人看來我們該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沒錯,蔓兒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函為非卻是我最討厭的傢伙,因為她搶了我的青梅竹馬崔無上。

    ——時至今日,鄴朝露依然記得這是她跟易日晞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5:47

第1章(1)

    落夕湖畔佇立著一所名聞遐邇的東方學院,它是一所綜合型高等學府,至今已有百餘年,在世界享有盛譽。

    學院的南側一隅開了一家名為「為非作歹」的休閒屋,這裡提供各類飲品、小食,味道一般,價錢合理,主要是讓那些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懶人歇歇腳喘口粗氣,常客大多是東方學院的師生或從這裡走出去的畢業生。

    混的就是個熟客。

    老客都知道這裡的正牌老闆叫函為非,可最常見到的卻是住店管家朝露——從侍者到熟客都叫她朝露,也不知道是真名還是渾起的。

    她愛在「為非作歹」刷得鵝黃、粉紅、天藍、草綠、淡紫,還有雪白的各色牆壁上留下自己幾句感慨,那小字的下面留有這樣的字樣——朝露某年某月某日天氣多雲,心情大晴——看了那些文字,大家便都直呼她「朝露」。

    「朝露!」

    又有人叫她了,她懶洋洋地轉過頭,但在見到那人的剎那間打起了精神,「老闆,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她的衣食父母,不諂媚不行啊!

    「找你。」函為非直奔主題,屁股搭上吧檯,她隨手從包裡摸出白色的一支煙就往嘴裡送。

    朝露趕緊拉住,「你答應無上哥不再抽煙的,我得負責看住你。」

    函為非大翻白眼,將手裡那支直接塞進朝露嘴裡,以示清白,「糖!戒煙糖好不好?」味道不錯,所以即使不想抽煙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啃糖。

    「說吧!」朝露兩手一攤,「你不會浪費寶貴時間無緣無故跑來找我的,有什麼事?」

    她還真是瞭解她呢!「來通知你,下個月一號在『為非作歹』舉辦同學會——大學同學會。」她特別強調後面這幾個字。

    朝露的腦筋打了個結,頭一個想問的問題是——「誰是發起人?」

    「你!」

    「我?」朝露指著自己的鼻子悶哼,「我什麼時候發起同學會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說是你發起的就是你發起的。」函為非擺明了一副我是老闆我說了算的霸道氣勢。

    欺負她好脾氣?朝露拿出跟函為非學到的蠻不講理技術叫囂起來:「沒你這麼欺負人的,搶了我男朋友,又壓搾我的勞動力,現在還逼迫我對不平等之事就範,你也太沒人性了。」

    函為非奸詐一笑,誠懇地告訴她:「小朋友,你忘了嗎?我的存在就是為了為非作歹。」

    好吧!遇見函為非,但凡還有點人性的只能認栽。

    鄴朝露無所謂地大歎:「辦就辦吧!好久沒見了,同學會會也不錯,我負責準備吃食酒水就是了。」她就是勞碌命,勞碌命啊!

    鄴朝露的好運在十八歲之前用盡了,在遇到函為非之後,她就只能自認倒霉了。

    說完了該說的,函為非決不再多浪費一秒鐘,含著賣相跟香煙似的糖,她背起包包就要走人。

    一隻腳跨出了店門,她故作不經意地丟出話來:「我打電話給他了,要他務必趕回來參加同學會,還特別跟他說了這次同學會是你發起的。」

    手中的筆畫出一道意外的弧線,朝露一怔,立刻明白了她話裡的「他」指的是誰。

    他要回來了?來到「為非作歹」,來參加據說是她發起的同學會?

    終於無可避免地要見面了嗎?

    她悶著頭不說話,即使不抬頭也知道函為非一定正在用探詢的眼光盯著自己。不想洩露任何情緒,只因她早已沒有任何情緒——對他。

    「那就這麼說定了。」函為非很滿意她的反應,如同瀟灑地到來一般,瀟灑地去了。

    留下的鄴朝露拿起筆在那片蔚藍的牆壁上留下這樣的字跡——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朝露五月十九日天氣晴,心情無

    闊別許久的母校在他看來一切依舊,隨意走在落夕湖邊,一抬眼便瞧見了那塊「為非作歹」的破招牌。

    很特殊的店名,讓他湧起難得的好奇心進去看個究竟——映入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色彩,還有那大片大片色塊上留下的字字句句。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他喃喃地念著寫在角落裡的那句話,澀澀地映到心底。沒留神,那個寫字的人已站到了他的身後,那樣安靜。

    「您好,客人,請問想用點什麼嗎?還是……坐坐?」鄴朝露禮貌地打著招呼,轉身已吩咐侍者端了水來放到他手邊。

    他推了推眼鏡,有些詫異地瞅著她,伸出的手慣性地去接那杯水,不小心碰觸之下的結果是……水濕了他的衣袖。

    「真對不起,看給您弄的。」她和善地忙著道歉,那是從事服務行業的習慣。

    「是我沒接好,不關你的事。」他隨手抽了張紙擦擦衣袖,並沒放在心上,倒是對她多有幾分留意,「你是這裡的老闆?」他注意到她的服飾跟侍者的制服並不相同。

    她哪有那麼好命?她那個有條件給她出錢開這麼一家休閒屋的男朋友已經被她的老闆搶去了。

    「我叫朝露,幫老闆看店的。這位客人,怎麼稱呼?」話已出口,卻又覺得自己問得唐突,她羞澀地笑笑,「看你有幾分眼熟,所以隨口問問,您當我沒說好了。」

    「大家一般叫我『老頭子』。」他指指自己前額上那些早白的發,有點自嘲地笑了。

    「你不說我以為你是故意染的。」她比劃著那些如雪白髮,「看上去——很帥!」

    他不好意思地只能乾笑了,倒是朝露發揮生意人本色,熱絡招呼起來:「總不能叫客人一直站著吧!您坐啊!還是那個問題,用餐還是隨便喝點東西?」


他繞著湖畔走了一圈還真有點餓了,「有什麼好吃的可以推薦嗎?」

    她倒是真有不少好介紹,「這個天氣來個水果燴飯吧!酸酸甜甜消消身上的火氣。至於喝的,你要咖啡、茶,還是我們的招牌飲品——隨便?」

    「隨便?」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年紀大了,居然對她的話聽不大懂,隨便到底是什麼?

    「我們的招牌飲品啊!」

    對每一個前來的新顧客,朝露總要不厭其煩地解釋函為非一時心血來潮起的這個名字,「就是根據炮製者的的心情隨便做出的飲品,不過你放心,我們的水吧吧主很有一套功夫的,隨便泡出的東西可一點也不隨便。」

    這麼個「隨便」啊!老頭子習慣性地摸了摸額頭,「朝露小姐平時也給客人炮製『隨便』嗎?我想嘗嘗朝露小姐的手藝。」

    「我啊?我的手藝很一般哦!只有吧主不在店裡的時候偶爾客串一下。」在老頭子堅持的眼神下,她走到水吧繫起了圍裙。

    老頭子專注地看著朝露忙碌的身影,卻聽一聲輕咳在自己的耳邊炸響,「客人,您的水。」

    他接過水杯,注意到墊子上寫著幾個字:請別誤會,為非作歹對您熱情,是因為您是我們的上帝。

    他茫然地望著侍者,指指墊子上的字,侍者瞄了一眼隨口解釋:「朝露對每個客人都很熱情,常常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老闆讓我們把這種墊子送給用別樣眼神盯著朝露的客人。」

    言下之意,他看朝露的眼神很別樣?連一旁的侍者都瞧出來了?

    他尷尬地扯開了嘴角,連墊子一起端著,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那天之後,老頭子成了店裡的回頭客、常客,乃至老客。

    每天十點左右準時准點到為非作歹報到,先來杯隨便,到了吃飯的鐘點,由朝露做主送上今天的推薦餐,再來杯喝的,悠悠然便混過了一天。

    他會帶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為非作歹設有無線上網,吃飽喝足的午後時光他會對著電腦一陣敲敲打打,然後點點特意攜帶的外接鼠標,再後來便合上了本本,那之前和之後的時間更多的用來發呆。

    呆滯的雙眼總會不期然撞上牆壁上朝露隨手隨心填寫的那些字跡,深深淺淺、短短長長、字字句句,老頭子一點點看著,一點點記著。終於在這天,朝露端給他親手做的那杯隨便時,他發問了。

    「朝露小姐深愛過某個人吧!」

    「是啊!」出乎意料,她答得極為爽快,「老頭子先生,你怎麼會知道?」

    「朝露小姐把自己的心情都寫在牆上了。」他指指這裡,又點點那裡,那上面寫的就是一個女孩子深愛某個人的心吧!

    尤其是融合了她名字的那句「朝露待日晞」——她至今仍在等待著那個男人嗎?

    朝露順著他的手望著她曾寫下的那些字句,臉上全是釋然的微笑,淡淡的、柔柔的,再無牽絆的。

    「那是上大學時候的事了,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單戀罷了。」

    「可以說給我聽聽嗎?」他很好奇,不屬於一個成熟男人該有的好奇,「沒辦法。」他衝她聳聳肩,「你可能想像不到,我這個老頭子居然開了個情感專欄。」

    「我知道。」朝露再一次地讓他意外,她從為非作歹的書報架上取下一疊報紙,翻翻找找,最終攤在他的面前,「這就是你開的專欄吧——《有話就對老頭子說》。」

    老頭子的兩片臉蛋不無意外地迅速躥上一片緋紅,他從來沒想過她會看過他的專欄,還積下了這麼厚的一疊。

    他的表情讓朝露得意極了,「頭回見你我就覺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你自稱老頭子,我立刻想起了那個專欄作家,得空的時候把為非作歹裡從前的《一周》翻遍了,總算找出了那張登有你採訪照片的報紙。平時看你坐在店裡敲敲打打的,我就猜你一定是在寫專欄呢!」

    要不然幹嗎對他那麼熱情?當然是謹遵賊老闆的吩咐,對名人一定要採取明星式服務,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被寫進報紙裡,做了一回免費卻深入人心的廣告。

    比奸詐,再沒有人是函為非的對手,要不然她怎麼能成功地自朝露手中搶走男朋友,還順利將她收歸旗下,讓朝露心甘情願為其賣命呢?

    提起她曾有過的感情故事……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6:34

第1章(2)

    「挺悲慘的,初戀的男朋友被我現在的老闆搶走了,後來單戀的男生不喜歡我。」

    兩句話,概括了她全部的感情生活,簡單來說:「一個字,慘;兩個字,很慘;三個字,慘到家;四個字,無比悲慘。」

    隨意掃過牆上那些過往留下的字跡,她托著腮,午後暖洋洋的太陽透過玻璃照進來,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衝動。

    「其實我的初戀也不能算作初戀,我和無上哥打小就認識,我們倆的父母愛拿我們開玩笑,說什麼朝露長大了就嫁到我們家來當媳婦吧!我和無上哥感情一直很好,也就理所當然地把兒時的話變成現實,直到函為非的出現……」

    閒來無事跟他聊聊吧!

    如果不是函為非忽然來了興致要開同學會,她幾乎快要忘記的往事。

    「第一次見到易日晞就在我失戀的那一天。」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就這樣了呢?

    鄴朝露滿臉淚水,抽抽泣泣地在心裡埋怨著。

    怎麼就變成那樣了呢?

    無上哥怎麼會和函為非在一起?無上哥可以喜歡上任何女生,哪怕是她最好的朋友支蔓兒,也比喜歡上函為非那個壞丫頭強吧!

    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她像只烏龜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頭埋在兩隻膝蓋裡幹起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哭,大哭,大哭特哭。

    「刷」的一聲,不期然她後背倚靠的那扇白色大門從裡面拉開了,鄴朝露一個重心不穩,直接地向後倒去。

    她揉著吃痛的腰,掛著滿臉磅礡的淚水,毫無形象地大吼大叫起來:「哪個笨蛋幹這種缺心眼的事?」

    她回首望去,那道大門的裡面是一個室內籃球場,最糟糕的是有個高個子男生正盯著她,停滯了三秒鐘之後,款款地向她走來。

    她見過他,他們同屆,卻不同專業。在偌大的校園偶爾會有那麼幾次擦肩而過,從前她並不曾在意。

    可是這一天,注定是她生命中難以忘懷的一日。

    從籃球場上空洩漏進來的陽光披上他的後背,他彷彿是……彷彿是從天堂潛入凡間的太陽神——阿波羅!他就這麼向她走來,全身散發著夢幻般的光華。

    停在她的面前,他彎下了腰,輕吐出聲:「你還好吧?」

    朝露傻傻地看著他,完全忘了反應,也忘了此刻的自己正以最蠢的姿勢坐在地上,以最醜的核桃眼癡癡地望著人家。

    「我是用遙控器打開大門的,並不知道門外有人,抱歉。」他伸出手想要扶她起來。

    朝露呆呆地看著他向她伸出的手,直覺地將自己的右手交付予他——他的手好寬、好大,散發著安全的味道。

    對!味道!他身上有一種奇特的味道,不是香水,卻比香水更蠱惑人心,在短短的幾秒鐘內讓朝露的心全面淪陷。

    「你還好吧?」瞥見她那對哭腫的雙眼,他再度出聲問道。

    「不好,一點也不好,我失戀了。」朝露從未想過她會對一個近乎陌生的男生說出這樣的話來。

    頭次遇見的女孩忽然跟自己說這些,顯然讓他很傷腦筋。總該有個相對常規的打招呼吧!他首先開口,想給她點時間穩定情緒:「我是易日晞,今年剛考進來的。」


「我知道,看你覺得眼熟。我叫鄴朝露,我有個好朋友叫支蔓兒,她和我高中就是同學,我們還有個同學叫函為非。我們三個人一起考進了這所大學,在外人看來我們該是感情很好的姐妹。沒錯,蔓兒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函為非卻是我最討厭的傢伙,因為她搶了我的青梅竹馬無上哥。」

    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小時候就和她的無上哥感情無比濃烈,雙方父母早就有意讓他們在一起,之前她和無上哥如何般配,直到函為非的橫插一腳。

    那天她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跟一個不太熟的男生說著失戀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她不太記得他說了些什麼,也許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聽她沒前沒後、沒左沒右地哼哼著,抱怨著,哭訴著,直到天黑。

    「我送你回宿舍吧!很晚了,該回去了。」

    擦擦眼淚,連同鼻涕一起抹了,朝露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瞅著他,「今天真不好意思,讓你陪著我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本來想跟蔓兒說的,可她有事回家了,要過些天才能回來,誰知道我會在這時候失戀。」

    「沒什麼,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下次想說話的時候還來這裡找我吧!我每天下午四點以後都會來打球。」

    他摸摸她的頭,像安慰一個小孩子。

    溫暖的掌心印在她冰涼的前額,霎時間混沌的腦袋清醒了許多,她仰頭望著他,赫然間忘了五分鐘前她還在為失戀而痛哭流涕。

    「易日晞!易日晞!」

    鄴朝露遠遠地就瞧見了正端著餐盤尋找座位的易日晞,興奮地揮舞著手請他過來坐。

    那天之後,她連續騷擾了易日晞七個下午,直到籃球教練受不了地對她下禁入令,她才不再抓著他大吐苦水。

    易日晞七天沒打球的結果就是,朝露不再因為失戀而淚水鼻涕橫流,總算他沒白犧牲。

    看她心情不錯的樣子,易日晞也替她鬆了口氣,端著餐盤直直地走過去,人到近前才注意她的身旁還有一位長髮披肩的女生,長長的連衣裙上繪著一朵朵飛翔的蒲公英,那女生望著他的表情柔柔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了,像那些蒲公英。

    一見鍾情,他只在書上看到過的四個字平生頭一次敲打了他的腦門。

    他失魂落魄的眼神讓朝露想裝作沒看見都難,手一擺她主動介紹:「這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我的好朋友——支蔓兒,我都叫她蔓兒的。」

    「你……你好,支……支同學。」他蹩腳地跟人家打著招呼,引來兩個女生不留情面的大笑。

    「支同學?好奇怪的稱呼,蔓兒,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叫你吧!」

    「你是朝露的朋友,就跟著她叫我蔓兒吧!」支蔓兒從包包裡拿出帕子擦著嘴角的飯漬,那番優雅深深地烙進易日晞的心尖。

    他一直以為女生都是剪著短髮,或紮著馬尾,神情凝重一副備戰高考的模樣。

    她不一樣,這個叫支蔓兒的女生打破他心中的沉寂。

    那天晚飯後回寢室的路上,朝露對支蔓兒說著易日晞的種種——

    「蔓兒,你知道嗎?易日晞他好高哦!有一米八七呢!站在他的面前,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矮人,得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臉。他高中時就是校籃球隊的主力選手了,還兼任隊長。我聽他高中同學說,他具有超強的組織和管理能力。而且他的成績也很好,是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考入咱們大學的,他一進校就被授命為籃球隊隊長,真的好厲害哦……」

    她兀自說著,支蔓兒「撲哧」一聲笑開了,「我回校聽說你失戀了,我還以為必定是一番陰雲密佈、愁雲慘淡呢!沒想到你一點事都沒有,整天眉開眼笑地說著易日晞這個、易日晞那個,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易日晞了。」

    「喜歡他?易日晞?」

    朝露一怔,直覺地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怎麼會喜歡他呢?我們才認識一個多星期而已。我跟無上哥認識了那麼多年才變成男女朋友,跟易日晞……不會的!不會的!」

    「這有什麼不會的?你跟崔無上認識了幾乎小半輩子,最終崔無上還不是一扭頭就跟函為非在一起了。」話一出口,支蔓兒就後悔地忙掩住嘴,一個勁地跟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朝露,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怪異的,朝露並沒有因她的話而感到傷心,反倒有一點點的竊喜。

    她和易日晞——這可能嗎?

    一抬眼瞥見女生宿舍的門口貼了張招聘籃球隊協理的佈告,朝露的心頭竟湧出莫名的激動,「蔓兒,我們去做籃球隊協理怎麼樣?」

    蔓兒努努嘴,不大情願的樣子,「說是協理,其實就是伺候那些籃球隊員,幫忙做些宣傳、保健之類的雜事,我可不想跟那些一身臭汗的男生攪和在一起。」

    「反正我們也沒參加什麼社團活動,就當豐富一下大學生活嘛!我聽說每年暑假咱們校籃球隊都會去異地進行暑期集訓,說不定咱們還能免費去外地旅遊呢!我一個人去太沒意思了,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嗎?」朝露拉著支蔓兒的手臂軟磨硬泡,「去嘛去嘛,蔓兒!」

    支蔓兒被她晃得實在沒辦法了,只得舉手投降,「好吧好吧,敗給你啦!」

    來日的下午,籃球隊集訓的時候,易日晞一抬眼瞥見讓教練深感頭疼的鄴朝露穿著協理的制服笑嘻嘻地瞅著自己,她的身後站著將長髮紮起來的支蔓兒,那身協理的制服穿在蔓兒的身上明顯肥大了許多。

    渾身臭汗的男生們那天下午集訓的時候玩了許多漂亮的花式籃球,教練的頭更疼了,鄴朝露果然是他的災星啊……

    幾個月以後,鄴朝露所期盼的暑期集訓如約而至。

    暑假的第十天,朝露根據學校的安排,拎著行李來到了學校,在那裡會有專車將他們送去集訓地。

    「嗨!」遠遠地瞧見易日晞的身影,朝露羞赧地順了順額前的短髮跟他打著招呼。

    易日晞似乎沒看見她,也沒聽見她的聲音,依舊沉默地站在一邊。

    他怎麼了?他這是在討厭我嗎?我是不是讓他覺得很煩?

    抑制不住內心的慌亂,她開始胡思亂想。一大堆壞的想法不知從哪裡崛起,一股腦兒地全鑽進了她本就沉鬱的心裡。

    沒有人告訴她:暗戀會讓人失去平衡,失去自信,變得不像自己。

    那一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一個叫易日晞的男生。

    倒是支蔓兒拎著行李箱,壓了壓鴨舌帽,什麼也沒想地四處亂瞧著,「都說不要來這麼早吧!很多隊員都還沒到呢!我好像看到易日晞了……」她向他所在的方向大喊了一聲:「易日晞——」

    易日晞隱約聽見有人在叫自己,遂取下耳麥回望過去。

    原來,他戴了耳麥正在聽音樂,並不是刻意避開她啊!朝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得到舒解,人也隨即鬆懈了下來。

    走過來的易日晞察覺朝露鬆軟的肩膀,以為是她手中的行李太沉的緣故。他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我來幫你們拎吧!」左手伸向朝露,右手伸給支蔓兒。

    支蔓兒毫不客氣地把沉重的行李箱遞給了他,微笑嫣然,「那多謝了!」

    鄴朝露愣了一秒鐘,懷著滿心的喜悅接受了他的好意,將行李遞到他手中。一大一小,兩隻手交錯的瞬間,她的臉不自覺地泛起淡淡的紅暈。

    這種感情真奇怪,前一秒還讓你如沉地獄,後一秒就可以帶你升上天堂。

不用太多的言語,無須太多的行動,只是一個眼神,一縷微笑,就可以讓她快樂地飛上雲端——她想,她是真的愛上易日晞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7:20

第2章(1)

    學校安排的這次夏令營遠沒有大家想像中的精彩,地址不是什麼度假勝地,而是一個遠離城市的民俗村——說是沒有環境污染,沒有心靈糟粕,有益身心健康。

    他們落腳的地點就是鎮上的竹樓,竹樓架在一米來高的地方,四面相連,中間設有天井。這樣的安排少了一些享受,倒多了幾分浪漫的味道。鎮上的居民淳樸而熱情,對他們的到來表示出極大的歡迎。拿出各種特產招待他們,這些沒見過,沒聽過的土菜讓鄴朝露他們大飽口福。

    不過,籃球隊就比較淒慘了,訓練場所就是鎮中學的室外籃球場,遠趕不上他們那個現代化的室內籃球館。可在易日晞的領導下,球隊在到達的第二天就開始了正常的集訓,毫不鬆懈。

    看著他們緊張、忙碌的集訓,鄴朝露原本假設的初戀計劃——什麼逛街、夜遊、聊天、談心情、表白——通通泡湯。眼見著夏令營接近尾聲,她再也無法坐等下去了。她怕,怕有些東西就這麼錯過了。

    「易日晞,你在嗎?」

    穿過竹樓,她來到南邊二樓——他的房間。每個房間的門口都掛了個小巧的風鈴,算是門鈴吧!她膽怯地伸出手搖了搖風鈴,等待門裡的回應。

    身著運動背心,易日晞從裡面一把拉開了房門,「朝露?」看見她,他有幾分意外,「找我有事?」

    味道!她又聞到了那種味道!奇特的味道!帶點神秘,又帶點蠱惑——不行了,不行了,她就快要陣亡了。

    「呵……是這樣的……」吞吞吐吐間,她捧出自己的邀請,「今天晚上鎮上有個集會,聽說蠻熱鬧的,而且鎮民們會把自製的一些手工藝品拿出來賣。我想……我想買一些回去送給親戚朋友,也算是個紀念吧!我有……我有表哥什麼的嘛!你知道的啦!可我又不太清楚你們男生喜歡什麼,你……你……能不能陪……陪我一起……一起去?」

    說到最後,她又開始結巴了。這麼爛的謊話,連她自己都不信,還怎麼騙他啊!這下子糗大了啦!

    易日晞的眼光停留在她身上,沒作任何反應。鄴朝露認定他此刻正在找理由拒絕,乾脆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來了,「你要是忙就算了。」她轉過身準備離去,移開的眼神卻移不開滿眼的沮喪和挫敗。

    「幾點?」他的聲音輕輕地傳來,淡淡的,一如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她猛地轉過身怔怔地看著他,滿眼滿心充斥著無止境的喜悅,「你答應了?」

    她興奮的神情感染了他,向來少年老成的易日晞也不禁露出一個孩童般的笑容,輕輕地點點頭,為她的疑問做了最後的肯定。

    一直以為這個成績優秀的女孩害羞又沉悶,今天是他首度覺得她比自己想像中更有生氣,也更開朗愛笑。

    「晚上六點,我在院子裡等你!」一蹦一跳地走下竹樓,她站在天井中仍不忘叮囑他:「別忘了哦!晚上六點!」

    站在二樓,易日晞趴在竹梯上遠望她的背影,向來沉靜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

    這個女孩很有趣——他真是這麼想的。

    「等很久了?」易日晞換上簡單的T恤匆匆趕來,「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鄴朝露微笑著搖搖頭,大咧咧地嚷嚷著:「沒有,是我來早了。現在……」她抬起腕上的手錶,露出一個調皮的眼神,「五點五十八分,你還早了兩分鐘呢!」

    易日晞向她的身後看了看,隨口問道:「就你一個人?蔓兒沒跟著來嗎?」她們倆像連體嬰兒似的,永遠粘在一起。沒道理她來了,蔓兒不跟來啊!

    「蔓兒在家裡做面膜呢!她的皮膚受不了這麼辣的太陽。」鄴朝露也是隨口一說,領頭向前走去,「夜市就快開始了,咱們走吧!」

    集市距離他們住的竹樓並不算遠,步行過去不過十分鐘的時間。雖然夜市才剛剛開始,可已經很熱鬧了。有一家子老小一齊出行的,有父母帶著年幼的兒女,更多的是青年男女攜伴而行。

    「易日晞……易日晞,你看!那裡的工藝品做得好精緻哦!」新奇與興奮讓鄴朝露本性畢露,連在易日晞面前的羞赧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配合著她的步伐,易日晞跟在她身後從這個攤位轉到那個攤位,還得幫她注意交通安全。

    「你看你看,這條男式手鏈很漂亮耶!」朝露在一個攤子前停住了腳步,她一眼就看中了這條手鏈。它很寬,大概是這裡的特產——以當地特有的竹製成的,還散發著竹子的清香,鏈子上似乎還雕著什麼奇怪的圖騰。

    「小女孩,你真有眼光。」

    攤主見到有客光顧,立馬湊了上來,「這可是用上好的開過花的香竹雕成的。要知道,竹的一生只開一次花,花開就意味著它壽命已盡,所以這種竹製成的工藝品特別珍貴。最重要的是那上面的圖騰……」他用手比劃著,「它是我們族的代表圖騰之一,保佑男女青年,祈禱他們百年好合。」

    「買了!」他那一番話真是說到朝露心坎裡去了,二話不說,她買了下來。

    拉拉身後的易日晞,她將攤在掌心的手鏈伸向他,「送你。」

    「啊?」他呆住了,沒想到她會把這條手鏈送他。

    「你陪我逛夜市,我該送你一點東西以表謝意的。」這個理由夠光明正大了吧!她心中竊笑。

    他的反應力總算回來了,忙著搖頭,「不用了,你不需要拿什麼送我。」尤其是這種掛件!他平時要打球,身上絕對不會戴多餘的物件,送他也沒什麼意義。而且,他一向認為男人戴首飾……感覺很奇怪。

    不理會他的抗拒,她直接拉過他的左手腕,將「竹」色「竹」香的手鏈戴了上去。別說,配在他的腕上出奇的合適!

    「咱們再去那邊看看吧!」直接斬斷他的反抗,她率先向前面走去。

    易日晞看看手腕上的掛飾,再瞧瞧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無奈地搖搖頭,垂下手臂,他無奈地跟了過去。

    「你沒有什麼要買的嗎?」鄴朝露立在一個賣項鏈的鋪子前,抽出空來問了他一聲。

    他掃了一眼出售的飾品,不知所措地問她:「你們女生都很喜歡這些東西嗎?」

    「一般是這樣哦!當然,也有例外。」這算是在瞭解我的喜好嗎?鄴朝露暗自思索著。

    他拿起一條項鏈,手織綵帶上鑲著零星幾朵古木花草,看上去可愛中不失典雅。

    「你……你覺得這條怎麼樣?」不知為何,他的聲音中竟蘊含著從未有過的猶豫。

    鄴朝露直覺回答:「很好啊!很漂亮!」

    「這麼說——」他不肯定地問道,「如果我把它送給你,你會喜歡?」

    「當然!」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會喜歡——這句話她只能埋藏在心底。

    「老闆,幫忙包起來。」他不再猶豫,將它買了下來,臉上甚至有著一絲陌生的……期待?!

    他問我會不會喜歡?又將它買了下來?難道……難道是要送我的?

    點點水波滑過鄴朝露的心湖,再慢慢地漾開,化為層層的喜悅。快樂的心情溢出眼底,她連掩飾都忘了。

    易日晞一轉身,對上的就是她晶晶亮的眼神。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明媚,即使在這樣的夜晚也煥發著沁人心脾的光彩。那一刻,他幾乎忘了怎樣去呼吸。


「看!有流星耶!」

    不知是誰先發出這樣的驚呼聲,所有人的眼睛都望上了星空。

    「真的有流星耶!」鄴朝露仰望星空,興奮地大呼小叫起來。她突然垂下頭,雙手交握抵著額首。

    他知道,她在許願。可他卻不知道,她許的這個願——就是他!

    人潮向著流星劃落的地方湧動,慌亂間,易日晞伸出左手適時地緊握住她的右手,兩隻手緊緊地膠合在一起。似乎這樣還不夠安全,他將她小小的身軀收在自己寬闊的懷中,將彼此隔出洶湧的人群。

    而她,將小小的頭顱和整顆心埋在他的懷裡,貪婪地吸取著他所散發出的特殊氣味。

    那一瞬間,他瀰漫著神秘味道的懷抱成了她最心跳的港灣。

    那一夜,鄴朝露相信自己此生再難忘記。

    那一片夜空,有她見過的最璀璨的流星和最美麗的夜色。

    夏令營結束的時候,籃球隊照了一張集體照。回到家後,她對著那張照片,看著照片裡的易日晞,想將愛他的心情寫成信札告訴他。

    面對著潔白的信紙,她第一次發覺心中的千言萬語,竟不知開口要先說哪一句。她太在乎他的感覺了,就那樣怔怔地坐著,寫寫停停地湊出一封信。

    那一刻,她以為她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她以為那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一瞬,她以為所有的夢都能成真。她猜測著:那一年的秋季一定美得很絢爛……其實……其實她不知道啊!

    有一首她很喜歡的詩曾那樣寫道——

    就像夏夜裡

    那些年輕的星群

    驚訝於彼此乍放的光芒

    就以為

    世界是從這一刻才開始

    然後會有長長的相聚

    於是微笑地相互凝視

    而在那時候我們並不知道

    我們真的誰也不知道啊

    年輕的愛

    原來只能像一場流星雨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7:53

第2章(2)

    要表白!今天一定要表白,不管結局如何,都要告訴他那四個字——我喜歡你。

    折騰了一整夜的鄴朝露坐在宿舍的飄窗上用力地給自己打氣,認真想起來,她好像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那四個字。雖然之前有過和無上哥的那段感情,可他們之間是水到渠成,她的心從未被這般折騰過。

    告訴他吧,不為結果,只為讓他知道——易日晞,我……喜歡你。

    可是因為連著幾夜沒有睡好的關係,她的眼睛有點腫,一定難看死了。對著鏡子,鄴朝露開始打扮自己,今天一定要以最美的模樣站在易日晞的面前。

    「蔓兒,我記得你有個小兔子的發卡,可以借我嗎?」

    她們姐妹之間早就沒有你我之分了,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我的東西你也可以隨便用。打開蔓兒的首飾盒,朝露翻找著她想要的那只發卡,眼神一不留意撞見了一條項鏈,零星幾朵古木花草配在那條項鏈上,於她是種近乎震撼的眼熟。

    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條項鏈,鄴朝露沒有回頭,緊繃的聲音問著身後正忙著疊被的支蔓兒:「這條項鏈……你什麼時候買的?」

    「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的。」她隨口答道。

    「誰……誰送的?」不知為什麼,鄴朝露竟有些結巴。

    「一個朋友。」支蔓兒不再多說,明擺著對她有多保留。

    鄴朝露望著鏡子裡支蔓兒的側臉狀似無意地說著:「這條項鏈好漂亮,送給我,行嗎?」

    「這是別人送我的,我一次還沒戴過呢!那盒子裡還有其他款式的項鏈,你挑另外一條吧!」支蔓兒走過來,親自幫她選了一條翠玉項鏈,「這條吧!這條很襯你皮膚呢!戴著它,你看上去好白哦!」

    鄴朝露沒再出聲,任支蔓兒將那條翠玉項鏈套在她的脖子上,她覺得自己被這條項鏈勒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同樣的學生餐廳,同樣的位置,同樣是三個人,沒有什麼不同,可在鄴朝露眼裡卻處處暗藏著她從前不曾留意的玄機。

    「鄴朝露,你怎麼光扒白飯,不吃菜啊?」易日晞夾了一大塊雞肉塞進她的餐盤裡。

    「謝謝。」沒有多說什麼,鄴朝露埋著頭小口小口地咬著雞肉。

    她留意到易日晞和支蔓兒吃飯的時候偶爾會交換別樣的眼神;支蔓兒會把自己不愛吃的菜丟到他的餐盤裡,他什麼也不說,理所應當地全部吃下;他總是先吃完飯,然後去取兩盤水果分別放到支蔓兒和她的手邊,果盤裡有很多的芒果,她愛吃黃桃,而芒果……是支蔓兒的最愛。

    她知道她該逃的,她該逃得遠遠的。

    可她做不到。

    這些日子以來看他的身影,聽他的聲音,已經成了一種無法抑制的習慣。這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她不知道脫離了這個軌道,她的人生是否還能正常運轉。

    「日晞,下午還要訓練嗎?」支蔓兒以她慣有的柔美嗓音詢問著。

    「嗯。」易日晞點點頭,回以她同樣柔和的微笑,「今天訓練會很晚,你和鄴朝露還是早點回宿舍吧!」

    他的神情,他的聲音,他的眼眸充斥著極端的寵溺——鄴朝露恨自己為什麼從前不曾留意,為什麼讓自己陷得這麼深,深到無力自拔?

    「我吃飽了,下午的功課還要準備,我……先走了。」

    鄴朝露放下餐盤,抱上一包書向外走去,毫不理會身後支蔓兒的呼喊。

    她無法再在他們面前多停留哪怕只是一秒鐘,她怕再待下去,她會窒息,被支蔓兒戴在脖子上的那條項鏈勒到窒息。

    那麼溫柔的眼神,那麼孩子氣的舉止,那麼輕快的語言竟出自易日晞——她暗戀了一年的易日晞,可這……都不是她所熟悉的易日晞。

    她心中的易日晞雖然和善,卻沒有如此細心的一面。少年老成的他話本就不多,更別說如此溫柔的關切。身為球隊的隊長,他顯得成熟、幹練,這麼孩子氣的舉止她半眼都沒見過——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吧!

    這樣的他更讓她心動。只可惜,他心動的表情卻不是為了她。

    就這樣放棄了嗎?

    不!鄴朝露不甘心,她比支蔓兒更早認識易日晞,支蔓兒根本就是通過她才認識他的。為什麼最後得到易日晞那般寵溺的人竟然是蔓兒呢?她最最要好的朋友蔓兒啊!

    可是除了放棄,她還能做些什麼呢?

    那天開始,鄴朝露對自己說:該放棄了,我該放棄這場不會有結果的單戀了。

    每天早上醒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著鏡子不斷地告誡自己,不可以再想著那個人,不可以再懷著那份情。可心裡卻難以忍受,這才發現這份情感在不知覺中已被她堆積得太深太深了。

    從那天起,鄴朝露變得忙碌,異常忙碌。忙到連午飯也沒時間吃,自然也不再去學生餐廳。更誇張的是,她一改內斂的個性,幾個回合下來便成了校園中的風雲人物。

    首先是一年一度的辯論賽,她精彩的辯詞和出色的現場激辯能力博得老師、學生的陣陣掌聲,當選為那一屆的「最佳辯手」。

    之後,她參加了學生會主席的競選。精練奪人的競選演說,配上個人的感召力,讓她擊敗所有的競爭對手,順利登上系學生會主席的寶座。

    身為學生會主席自然沒有時間繼續擔任籃球隊的協理,她讓支蔓兒轉交給教練一封辭呈,她順利地從籃球隊退出。

    緊接著,她開始發揮學生會主席的功用,在學院裡開展了一場學園祭,轟轟烈烈玩了一票。

    即使這樣繁重的工作也沒有壓垮她,期終考試她拿下了總分全班第一。拿到一等獎學金的那天,她請班裡同學出去玩到通宵。

看上去,她比誰都快樂。

    那一年,所有的光環都圍繞著她,而她就在這一圈圈的光環中不停地旋轉旋轉,就是不讓自己有停下來的機會。

    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易日晞的身影就會佔據她所有的心思。她強迫自己不許想他,一想起他就趕緊找些事來做。她不給自己有餘暇,就這樣一天天壓著痛過去,想要把他鎖入永不開啟的記憶。

    有句俗得不能再俗氣的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年少的時候,她總以為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是一生一世了,可後來她才發現——有些話……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呢?

    結局早已篤定——像她和易日晞,他喜歡的根本不是她。

    只是,她沒料到,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情愫漸漸的、漸漸的被她一直在躲的支蔓兒洞察了。

    「朝露,這個週末天氣不錯,我們去踏秋怎麼樣?」

    「不要了吧!學生會有很多工作還沒做完,還有,我得抽空認真看英語,準備考級呢!你知道的,畢業找工作,英語這玩意可是硬件。」

    意料之中的答覆,可支蔓兒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哽在胸口,壓得她難受。她強打著笑容,坐到鄴朝露身邊,「你每天忙那麼多事,也得找個時間休息休息。這個週末就陪陪我吧!好不好?」

    「有易日晞陪你不就完了嘛!」鄴朝露眼皮一搭,緊抿的唇角擺明不想再多說一句話。

    不想再讓尷尬繼續,鄴朝露抱著書就往外去,人走到門口卻聽身後傳來支蔓兒如同沉睡火山突然噴發的吶喊:「你喜歡易日晞,對嗎?」

    為什麼要問她這個問題?鄴朝露站在門口,怔怔的雙眼看著自己的鞋尖。有多久了,好像有三四天的工夫她都沒再想起易日晞這個人,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跟她提起這個人?

    她的沉默根本等於承認了,支蔓兒快步走到她的身後,對著她的背默然,「你喜歡他是不是?你一直都喜歡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鄴朝露回過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後……靜默無聲地跨出這道門,這份冷漠徹底將支蔓兒擊倒。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8:35

第3章(1)

    「籃球隊這個學期的活動計劃還沒交上來?」

    身為學生會主席,鄴朝露理所當然地向學生會體育部部長索要籃球隊的活動計劃,「他們究竟在搞些什麼?這個計劃不是上周就該交上來的嗎?」

    體育部部長是個高高壯壯的足球小子,他無辜地掃掃被轟了滿頭的炮灰,「聽說籃球隊的隊長易日晞最近有點麻煩。」

    「他會遇到什麼麻煩?」不自覺的,她的語調上揚了起來。

    「說是……他女朋友和他分手了,情緒挺低落的。」

    「什麼?」鄴朝露順了順及耳的短髮,漫過臉的是顯而易見的驚訝,「一會兒我親自去要吧!」

    撐著雨傘,鄴朝露慢慢地朝籃球館走去。秋雨甚涼,同樣涼的是否還有他的心?他是那麼喜歡支蔓兒,那樣剛毅的一個男生,盯著支蔓兒時眼神都柔得可以化開了,為何輕言分手?

    站在籃球館的門口,她收起了雨傘,卻無法收攏自己的心情。

    籃球館裡空蕩蕩的,只有她和他。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突然敞開的大門將兩個陌生人連接到了一起。只是,那是一個陽光燦爛、和煦溫暖的秋日,不似今朝的秋雨綿綿、陰暗冷澀。那時的易日晞是從陽光裡走出來的大男孩,而非今日坐在角落裡吞雲吐霧的失意人。

    他坐在地板上,修長的指尖夾著一支煙,輕裊裊的余煙緩緩升起,籠上了他的眼睛,讓朝露看不分明。可她卻清楚地看到籃球館的地板上散落著許多煙蒂和煙灰——他怎麼變成這樣?是為了支蔓兒?

    曾經……曾經那熟悉動人的味道被愁悶的煙味掩蓋了,她聞不出個真切。

    「別抽了。」見他沒有做聲,她又補了一句:「支蔓兒不會喜歡看到你這副模樣的,別抽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他總算有了反應。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對上她的,語氣裡有著急切:「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是她告訴你的嗎?」

    該笑他傻,還是笑他癡?可無論什麼,她都笑不出來。

    只聽他喃喃自語:「她那麼輕易就說了分手,甚至連個起碼的理由都不肯給我。」

    盯著眼前這個她不熟悉的易日晞,鄴朝露知道,除了安慰,她什麼也給不了,而她給的卻完全不是他想要。

    闔上眼瞼,她輕輕地頷首,「蔓兒不是真心要跟你分手,不過是耍耍女生的小脾氣而已。你肯定什麼地方惹她不高興了,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她的話讓易日晞頓時打起了精神,一把抓住鄴朝露的手,他手心裡的溫度深深地深深地燙傷了她。

    「真的?她真的不是真心要跟我分手?她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對啊,你們是最好的朋友,這麼大的事她一定會跟你說,我怎麼沒想到呢!」

    拂開他禁錮自己的那隻大掌,曾經她是那麼想把自己的手埋在他的手心,可這一刻她卻只想逃跑。

    在逃跑前先給他一個美麗的謊言吧!

    「晚上熄燈以後,蔓兒經常提到你,我聽得出來她對你有很深的感情,她對你是真心的,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跟你分手。我幫你去勸勸她,很快就會沒事的。」只要能讓他重新振作起來,就算是天大的謊言她也要圓了它——鄴朝露對自己發誓。

    易日晞的眼底因她的話而升起希望,那是對支蔓兒,是對這段感情,還是對他自己。鄴朝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他過得好,一切也都不那麼重要了。

    只要他過得好。

    平生頭一次,鄴朝露發現愛一個人真的可以愛到完全忘卻自己的地步。

    「為什麼和他分手?為什麼?」

    鄴朝露在回到宿舍的第一時刻就對支蔓兒說出了這句話。

    她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可話一出口,還是有著波濤滾滾的味道,「我知道我沒資格問,但請你告訴我,為什麼跟他分手?」

    「其實你是最有資格問的人。」支蔓兒坐在飄窗上,笑容明媚如昔,「畢竟你愛他啊!你比我更早地認識他,愛上他。」

    鄴朝露如雷轟頂,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了,我也早就該感覺到了。」支蔓兒沉沉地歎著氣,「自從我和易日晞在一起後,你刻意地疏遠我們,對我也是越來越冷漠,我就應該明白的。」

    「這不會就是你要跟他分手的理由吧?就因為我喜歡他?」

    鄴朝露急急地辯解著,她的驚慌失措為了他,還是為了他,全都是為了他,「他那麼愛你,絕對不會因為我的單戀而怎麼樣的,你不該懷疑……」

    搖搖頭,支蔓兒打斷了她的猜測,「我沒有懷疑什麼,按照常理,自己喜歡的人失戀了,你應該很高興,應該藉著機會和他在一起。可是你沒有,就連我和他分手,你還是會為了他來找我,來勸我,可見你對他的感情真的已經深到無法自拔了。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這就是分手的理由?這就是支蔓兒連一個理由也不給,就和易日晞分手的真正理由?

    「我不要你可憐我,感情這種事根本是無法讓座的。」

    鄴朝露忍無可忍地對著支蔓兒大叫——

    「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發揚你的友情風格,在易日晞愛你愛到無法自拔的時候?


「你早該明瞭我對他的感情,是我把他介紹給你認識的,是我拉你去籃球隊當協理與他日日相處的,那時候你還開玩笑問我是不是喜歡上易日晞。

    「可也就是之後的不久,你做了他的女朋友。那時候你甚至沒有當面告訴我,你——支蔓兒成了易日晞的女朋友!」

    終於,輪到支蔓兒沉默了。

    她當真一點也看不出來朝露對易日晞的感情嗎?

    她心思細膩,對自己最好朋友的變化,怎麼會看不出來?只是,她愛上了那個叫易日晞的男生。她和她一樣,愛上了他。

    她以為朝露只是因為失戀對易日晞特別依賴,畢竟她和崔無上有著那麼多年的感情;她以為只要過段時間,朝露就會再找到一個更值得依賴的男生,像放棄崔無上那樣放棄易日晞;她以為她可以保留跟易日晞的愛情以及和朝露無敵的友情。

    她的以為在時間的流逝中化為烏有。

    朝露的冷漠與日俱增,她無法視而不見,因為她是她最最重要的朋友啊!重要到她寧可放棄易日晞,也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鄴朝露絲毫未洞察她的變化,只顧著易日晞的情緒一個勁地催促著:「不管怎麼樣,他現在的情緒很低落,需要你的安慰,你去看看他吧!」

    「我不能去。」

    支蔓兒堅決地搖搖頭,既然已經決定放棄她就不想再拖泥帶水,既然已經傷害了易日晞,她就不想再傷他第二次。

    「我的出現只會讓他陷得更深,他會不停地產生期冀,看不到這段感情的盡頭。你那麼喜歡他,反正我和他不會再有任何可能了,你還是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把握他吧!」

    鄴朝露不由自主地搖起頭來——不!她不願意!她不願意再陷進去。只是,一切似乎由不得她做主。

    第一次!鄴朝露第一次感覺支蔓兒有著與外表大相逕庭的個性。

    她不是一個需要別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可人兒,她是個真正獨立堅強的大女孩。這一點,怕是連易日晞也忽略了吧!

    即使沒有支蔓兒的安慰,易日晞也很快恢復了成熟、幹練的籃球隊長形象,完全不見低沉、失意,那段失敗的感情好像就這麼順順當當地結束了——在鄴朝露看來。

    午餐時分,鄴朝露端著早已冷卻的午餐站在石柱後面四處張望著,尋覓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他來了!

    鄴朝露非常碰巧地走上前去,「這麼巧啊!你也來吃飯?我們好久沒遇到了,一起吃飯吧!」

    易日晞狼吞虎嚥地吞著餐盤裡的食物,隨意地招呼:「你隨便!」

    從那天起,他們總是非常碰巧地在餐廳裡遇到,久而久之,易日晞甚至會在坐下來的瞬間抬頭尋找起鄴朝露的身影。

    他們依稀又回到了從前,易日晞尚未認識支蔓兒的時光。

    秋去冬來,轉眼間聖誕節放在了眼前。在鄴朝露這個學生會主席的帶領下,大家決定把這個聖誕之夜紅紅火火地燒起來——來個「篝火平安夜」!

    處理好所有的活動事宜,鄴朝露獨自悶坐學生會主席的專用辦公桌後面發呆。

    你那麼喜歡他,反正我和他不會再有任何可能了,你還是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把握他吧!

    支蔓兒的話蕩漾在耳邊,如擂鼓捶擊著她的心。他和支蔓兒分手已經好幾個月了,人也恢復了從前的成熟穩健,她該趁現在去向他表白嗎?

    不要吧!還是再等一段時間吧!

    可是大三都已經快過去一半了,再猶豫下去就真的沒有時間了。

    那……告訴他——我喜歡他的心情?

    告訴他!大方地告訴他!

    可他要是不喜歡我呢?

    只是對他說出自己的感情,不求同等的回報不就好了!

    那……那就告訴他吧!

    下定了決心,鄴朝露不再猶豫,從抽屜裡取出已經放置的三張聖誕節的賀卡,小心翼翼地打開,提起手中的美工筆,她認真地寫著——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她就那麼順理成章地將那張她顫抖著手寫下心意的賀卡狀似不經意地丟到了他的面前,他是怎麼接下那張賀卡,怎麼表示的,鄴朝露緊張到真空的腦袋裡根本什麼也沒記住。她只記得他沒有拒絕,而她——便自覺地將這份沉默當成了默認。

    戀愛的季節在那年遲來的春日裡悄悄舒展開來……

    籃球館裡,易日晞正帶領隊員進行常規訓練,一邊的休息區,鄴朝露正忙碌地批閱著學生會的「工作日曆」。

    「你要是很忙就先回去吧!」

    不知什麼時候,易日晞停在了她的面前。抬起頭,鄴朝露揚起活力十足的笑容,燦爛得讓人炫目,「在這兒做事也一樣啊!等我做完了這些,你的訓練也該結束了,咱們正好一起回去啊!」

    「你……」他還想說什麼,可一接觸到她那雙明媚的眼眸,再多的言語也顯得多餘。終究,他選擇了沉默。拿起一邊鄴朝露早早為他準備的飲用水,直灌入喉,順道衝去心頭的壓抑。

    「咳……咳……」

    鄴朝露輕咳了幾聲,立刻引來易日晞關切的目光,「你怎麼了?是不是受涼了?」

    她輕輕地搖著頭,不想讓他為自己擔心。

    易日晞大手拉過放置在一邊自己的外套,順手披上了她的肩頭,並用力地替她掩好,「雖然已經三月了,可還是很涼的,穿這麼少當然會咳嗽。想要漂亮就要健健康康的,穿得少有什麼用?」

    他的舉止、話語都不夠溫柔,她卻已經很滿足了。因為這是她拚命要來的情感啊!

    緊緊抓住他的衣服,讓那上面殘留的他的味道包裹住她的週身,只有這樣才讓她真切地感到他真的在她身邊,不曾走遠。

    仰著頭望他,鄴朝露竟覺得有點疲憊。因為什麼,她說不清。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39:34

第3章(2)

    「日晞,你好像長高了?」那個平安夜之後,她就開口喚他「日晞」了,他也用沉默表示了贊同。

    「嗯。」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差不多一百八十九厘米了吧!」

    「男生過了十八歲還會長個子啊?」

    一百八十九厘米……將近三年的時間,他的身高比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多出了那麼多,而他們之間的情感又增長了幾分?

    還記得那剛剛過去的「情人節」,她猶記得當她滿心歡喜地捧著巧克力走向他的時候,他帶著慣有的淡然拒絕了。

    「我不喜歡甜食。」

    多麼正當的理由啊!

    雖然最後,他還是在籃球隊那幫好兄弟艷羨的眼光中接過了她的巧克力,可她卻非常清楚地從他的眼底看見了困惑。

    她是不是錯了?愛他,是不是錯了?如果他的愛不屬於你,是不是再怎麼努力也沒用?

    一時間所有潛在的問題都壓上了心頭,鄴朝露命令自己微笑,她告訴自己:至少此刻他在我的身邊!他那獨特的味道充斥著她所有的感覺細胞,讓她打心底裡感到滿足。

    人是要懂得知足的。

    真的是要知足啊!

    夏日朝陽如火,時間過得真快,大四生全都忙著尋找實習單位,眼見著就要各奔東西了。

    和他們初次見面一樣,偌大的籃球館裡只有易日晞和鄴朝露兩個人。陽光從透明的窗戶裡斜斜地射進來,染上了易日晞的肩背,他……真像潛入凡間的阿波羅,在她心中。

    「日晞,大家都在找實習單位,你準備去哪裡實習?」鄴朝露望著放置在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划動的鼠標四處翻看著,「之前你說很想當體育記者,其實我很想去雜誌社試試啦!不過如果你想去體育頻道或體育類報刊,我也願意去啦!」


「你不需要為了我放棄自己的理想。」第一次,對於鄴朝露的堅持,易日晞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這不是『放棄』!」鄴朝露突兀地認真起來,「『朝露待日晞』——我的生命就是為了等待你的出現,如果沒有了你,那生命只剩下一片蒼白,再美好的理想也會黯然失色的。」

    對她的言辭,他選擇保持沉默,心裡卻盤算著有些話該怎麼告訴她。

    依照習慣,她將他的沉默當成感慨,她獨自安排著兩個人的未來:「我覺得電視台的體育頻道不錯,日晞,你……」

    「我已經向《體壇日報》遞交了實習申請。」

    「啊?」她一時間竟沒了反應,眨著無助的大眼睛愣愣地看著他。

    「他們看了我的履歷後很滿意,已經接受了我的申請,下周我就會過去,如果實習表現不錯,他們會留我下來正式工作。」他仔細地解釋著,專注地凝視著她的眼眸,生怕她錯過了什麼。

    她聽明白了,沒有什麼劇烈的反應,只是輕輕追問了一句:「你決定了?」

    點點頭,易日晞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做一名體育記者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什麼時候走?」

    「下個星期五。」

    「那個報社在杭州吧?」

    「什麼?」他不明白地望向她,她似乎沒有他想像中的……激動,他原以為她會生氣或傷心的。

    「我記得是在杭州吧?」她平靜地追問,「離下個星期五還有九天的時間,我先不找實習單位,先和你在一起去杭州然後再找就是了。」

    她竟然要跟他一起去?!易日晞頓時傻了眼!

    「朝露,我是要去……」

    不理會他即將衝出口的話語,鄴朝露自動自發地做著打算:「就剩九天了,時間還真緊啊!我今天回家就得跟爸媽商量,還得跟無上哥打個招呼。我還要準備行李,對了,還要跟朋友們說一聲,總不能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走了,別人還以為我們私奔呢!」說著說著她竟竊笑起來。

    「朝露!」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逼迫她正視自己的目光。

    然而,這也成了徒勞,她用盡全身的力量掙脫他的挾制,自言自語起來:「突然離開家去那麼遠的地方,不知道會不會不習慣哦!說起來,還真有點捨不得呢!我長這麼大都沒有離開過家,上大學的時候也是為了不離開家所以報考了這所大學。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比起爸媽、無上哥、朋友們,我更捨不得你,他們加在一起也沒有你在我的心裡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去……」

    「我不希望你跟我一起去!我不希望你再留在我身邊!我不希望你再將我當成你生命裡唯一的重心!」

    這一次,他沒有再選擇沉默!

    「日晞……」

    鄴朝露吃驚地看著他,眼裡有著不可思議,「為什麼?因為我對你不好嗎?因為我做得不夠多嗎?因為我不夠愛你嗎?還是……」還是你自始至終放不下支蔓兒?

    與她對視的目光退縮了,他不自覺地避開她的視線,內心裡為她的深情默哀。

    「因為你的愛成了我的負擔。」轉過身,只有背對著她,他才有足夠的勇氣將心底的話一次說個清楚。

    「我知道你喜歡我,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剛開始我以為你只是失戀後拉我當救生圈,我刻意地選擇漠視,希望你自己能看清楚——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和蔓兒分手後,你的關心真的讓我很感動,所以……」

    「所以你用沉默來接受我的感情?」刺眼的陽光讓她的眼圈泛紅,「不!你接受的不是我的感情,而是我繼續付出感情的這個舉動。」

    「是的。」如果只有傷害才能讓這一切有個了斷,那就傷個徹底吧!

    「沉默……沉默……」她喃喃自語中眼神竟有些飄忽。一轉眼,她的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領,臉上有著少有的怨恨,「既然你這麼喜歡沉默,為什麼這次不選擇沉默呢?為什麼不沉默地繼續接受下去呢?」

    任她抓住自己,他的神情有著一抹濃重的哀傷,「我說了,因為你的愛成了我的負擔。」

    「負擔?」她失神的眼眸對上他的,「我從未要求過你為我的感情做出什麼努力,我只是想這樣愛著你而已啊!」

    「不!你不是沒有要求,你只是在等待。你在等待我的感動,等待我的回應,等待我的付出。你將你的愛當成了籌碼,你在看——看自己能贏回多少。」

    他是習慣沉默,可心底卻並不沉默。

    她頹然地鬆開了手,清楚地感覺到他那神秘、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漸漸遠離她的世界。

    他說得沒錯,她的確有所求,她的確在等待,等待他用真心回報她的那一天。

    為了這一天,她像一個賭鬼壓上了所有的情感。既然是賭博,就沒有人希望自己輸!而今,這龐大的籌碼在他眼中竟成了負擔,她卻再也沒有剩餘的情感可以抽回來了。

    她輕卷睫毛,淚水洶湧而來!

    第一次看見她流淚,他竟心痛不已。

    在他眼裡,她一向是堅強的、驕傲的,她似乎從不需要別人的保護。

    他沒有想過,在感情的世界裡,她只是一個無助的小女孩,迷失在森林裡全心等待著騎士的救助,而他這個騎士卻在忙著喝下午茶!

    無知覺地向後退了幾步,她轉過頭遙望著他,淚眼誐辥間鍍在他身上的陽光更加耀眼。她終於認識到:阿波羅是屬於天堂的,人間不過是他的一個驛站。他終於要駕駛著太陽馬車離開了,順道帶走她生命中所有的陽光。

    「這場賭注,我全盤皆輸,是嗎?」她問出心中最後一點疑惑,期盼著他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的留戀。

    而這一次,他遵照習慣——選擇了沉默以對。

    她笑了,嫣嫣然,朗朗的笑聲竟讓他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朝露,你……你笑什麼?」

    「我笑蔓兒嘍!」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兀自笑著,「蔓兒居然以為只要她跟你分手,你就會愛上我,和我在一起,我和她就能繼續做好朋友。結果呢?你沒有和我在一起,你只是用時間變本加厲,一天天把我傷得更深。」

    「你說什麼?」

    易日晞一把抓住鄴朝露的手,將她從地上揪起來,硬是將她拽到自己面前,逼她與他相對。

    「你說蔓兒之所以跟我提出分手是為了把我讓給你?」

    她忘了,他至今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她忘了,他至今都沒有將支蔓兒從心底裡放下;她忘了,她忘了他不愛她。

    此刻的易日晞沒有心情理會她的感受,只顧著吼出他憋在心頭許久的怨憤:「你到底跟她說過些什麼?是你對不對?你故意拆散我和蔓兒是不是?」

    他兀自下了定論,「就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就想盡一切辦法給蔓兒施加壓力,讓她為了你們的友情離開我,是不是?」

    「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她不信,她不信她的付出到最後只剩下這樣的評價。

    易日晞卻只想知道真相,「以你對我那麼濃烈的感情,這種可能絕對存在。」

    她的唇霎時間被抽去了所有血色,而後唇角漸漸提上去勾起一道弧線,她笑了。這一刻除了微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我對你的感情到最後竟變成了罪過?!易日晞啊易日晞,為什麼我對你的感情最終竟然成了罪過呢?怎麼就成了罪過呢?」

    她的受傷是那樣的顯而易見,他傷了她,他知道自己傷了她。

    可……愛,不是傷害別人的理由。

她不能因為愛他,就讓他失去蔓兒,讓他們三個人都活在痛苦中,誰又來安慰他呢?

    放開她,易日晞向外走去。鄴朝露緊趕著幾步擋住他的去路,「你要去找蔓兒對不對?」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呢?他沉默地往前趕。

    她卻像發了瘋似的,左擋右攔地橫在他的面前,「不要去,請你……請你不要去。」

    「我要去找蔓兒,我要問個明白。」他不要自己的初戀就這麼不明不白地了結乾淨。

    原來,她做得再多都敵不過他心裡的支蔓兒啊!

    鄴朝露心頭一沉,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對著他的背影她輕聲呼喚:「留下來好嗎?只這一天!」

    她要的,她可以要求的,或許只有這一天。

    她用這一天換她付出的這三年,換她在他心底那一點點份量,即使只有支蔓兒於他千分之一的份量……只要這一天。

    甩開她的手,易日晞清楚明白地告訴她:「我和蔓兒之間耽誤了太多太多的時間,我不想再浪費一分一秒。」

    她之於他,僅僅是浪費時間嗎?

    鄴朝露不停地告訴自己,不可以哭,絕對不可以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淚,不可以讓他覺得自己是在用眼淚挽留他的腳步,雖然明白眼淚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拴住一個不愛自己的男生。

    那就做個惡人吧!

    讓別人心痛,或許自己就會好受點。

    「你找不到蔓兒的,她昨天就已經離開宿舍去實習單位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這就是你們的結局。」

    她轉過身,終於有一次,她先他轉過了身走向出口。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0:10

第4章(1)

    「你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

    老頭子與鄴朝露並肩而坐,望著牆上她的塗鴉,他的心裡亂亂的……為了她。

    鄴朝露依舊平和地笑著,那樣的笑是事過境遷才有的釋然吧!

    「雖然心裡有著萬般的不捨,但我知道——除了放手,我別無選擇。」

    感情最悲哀的不是被拒絕,被傷害,被漠視,而是你眼睜睜地看著他,看著這樣的結局,卻什麼也做不了。

    老頭子的手停在她的身後,想搭上她的肩膀給予她安慰,卻發現她偏轉的臉笑意盈盈,如同在說別人的故事。

    「已經不再為他傷心難過了?」

    托著腮幫子,望著牆面上她一時「心」起寫下的那些字字句句,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文采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老頭子,你相信嗎?愛一個人可以愛到忘記他的地步。」

    呃……

    鄴朝露對著牆壁自言自語:「有一天忽然醒過來,我閉上雙眼很努力地讓自己回想易日晞的臉,這才發現自己腦子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我想不起那個人,雖然我記得和他的點滴,但就是想不起那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老頭子伸出手摸摸她的腦門,像摸一隻迷路小貓咪。他暖暖的手心貼上她涼涼的額頭,有種說不出的契合。

    「你也不相信是不是?函為非也不相信,說我是自己欺騙自己,可我真的想不起來易日晞長什麼樣子了。」她只是清楚地記得跟他在一起每一瞬間的記憶,具體到人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回眸瞥見老頭子傷感的眼神,鄴朝露反倒咧開嘴大笑起來,「你幹嗎?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是隨便說說,當故事講給你聽罷了。」她還豎起食指警告他,「你可千萬別把這事寫進專欄裡哦!我還要找男朋友,可不想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市場也給剷平了。」

    說話間,只聽門口「砰」的一聲巨響,感覺像是什麼東西撞上了「為非作歹」的牆壁。老頭子緊張地朝外頭望去,鄴朝露卻看都不看,悠閒地享受著她的水果茶。

    只見打門那邊走進來一個有著烏黑卷髮的女子,看上去那般溫柔,可她身上亂糟糟的衣服,還有齜牙咧嘴的模樣可就一點也不可愛了。

    「靠!總有一天我得把門口那截台階給拆了,要不然我就不叫函為非。」

    「別!千萬別!你要是拆了台階,以你的開車技術咱們『為非作歹』的外牆沒兩天就該塌了。」

    鄴朝露直接把自己喝的水果茶遞給她,函為非接過來一飲而盡,遞過空杯直接嚷嚷:「喝什麼水果茶?我要啤酒。」

    「如果給你喝酒,無上哥會用電鑽直接切開我的腦袋。」不知道是不是跟函為非這個壞傢伙待一起的時間久了,她覺得無上哥的心理也越來越陰暗了,下一個是不是輪到她了?好可怕……

    函為非拍拍撞了滿身的塵土,直截了當地跟鄴朝露說明來意:「以前的老同學我以你的名義都聯繫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支蔓兒。是你親自給她打電話,還是我打?」她把電話號碼遞給鄴朝露,旁的話再不多說一句。

    她既然聯繫了其他所有的同學,卻特意放著支蔓兒不聯繫,不是擺明了等鄴朝露自己打電話嘛!

    鄴朝露將那張字條塞進錢包裡喃喃:「忙完了這陣我就聯繫,成了吧?滿意了吧?」

    函為非也不做聲,叉著老闆娘的腰,擺著老闆娘的架勢四處巡視著,目標最終落在那個額頭頂著一撮白毛的傢伙……

    老頭子從為非作歹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入了夜的濃春依舊有些涼意,他拉緊衣領,正想打車。有道黑影從身後襲來,不期然勒住他的脖子往小巷深處拖去。

    出其不意,他竟然沒有反抗,順著黑影的力道往裡走去。

    這樣玩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那道黑影頹然地鬆開手臂,老頭子抬眼望去——意料之中的那個人。

    「好久不見。」

    「真是好久不見啊!」

    函為非那張奸笑的臉從陰影中漸漸顯現出來,雙臂抱懷,她懶洋洋地倚著牆杵那兒,「不給你打電話,你也不說回來看看老朋友。」

    他習慣性地撩了撩前額那撮白髮,有點勉強地咧開嘴角,「工作一直很忙,所以……」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做過朋友哦!

    「不用找借口,我既不是支蔓兒,也不是鄴朝露,你不用傷腦筋對付我,易日晞。」

    那個大名易日晞,筆名、綽號老頭子的傢伙很詫異,在大學期間鮮少碰面的函為非竟然會一眼認出自己,朝露甚至都已經忘了他。

    「不用覺得奇怪,就像你記得我一樣。估計大學那會兒,函為非是搶走鄴朝露男朋友的壞女生——這個定義早已銘刻於你的心裡,想忘記我都很難。我也一樣,大學畢業以後,易日晞是讓鄴朝露傷心的壞男人——這個定義也同樣讓我有著深刻的體會。」

    他們還真是壞蛋二人組啊!

    「不想問我點什麼嗎?」

    函為非來來回回打量著他,總想從他的身上讀到更多他的真實心意。這個男人真的很難讓人一眼看穿,還是她的崔無上比較可愛,隨便撩撥兩句就徹底露餡了。

    易日晞聳聳肩膀,「我想我已經知道了,朝露……她忘了我的模樣。」

    這個結論讓他心裡有點不平衡,雖然已經有了深刻的體會,可她忘了他,她竟然忘了他——這點讓他實在接受不了。

    「那年她出了事住進醫院,某天早上她坐在窗邊望著窗台上鮮亮的花忽然對她的無上哥說:我怎麼想不起來易日晞長什麼樣了?」

    函為非決定將她今年唯一一次做好人的機會留給易日晞,直截了當跟他把話挑明了。

    「我們剛開始並沒有在意,以為她是失戀後太傷心了,不斷給自己催眠。忽然有一天她翻相冊,指著照片上的你問崔無上,『這是誰啊?我怎麼有這麼多這個人的照片啊?』我們還以為她在裝傻呢!可她接連認真地問了幾次,我們才覺得事情大條了。也不知道她是生病的時候發高燒燒糊塗了,還是自我催眠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真的將你給忘了。」


她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

    「現在,輪到你了。」

    「我?」易日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怎麼了?」

    「我給你打電話,說朝露辦了同學會請你參加的時候,你的語氣聽著明顯不尋常,還裝什麼裝?」戳穿別人的謊言正是函為非之所長,「你還在乎朝露,代表你對她還有意思。我問過侍應生,你回來這些日子天天往這裡跑,來這裡報到。別告訴我,你只是愛上為非作歹的吃食。」

    易日晞沉默不語,離開的這幾年偶爾他會回想起豐富多彩到近乎刻骨銘心的大學生活,再回想起與支蔓兒那段甜蜜又澀澀的初戀,除了記憶,他竟沒了多餘的心動。一切都顯得那麼遙遠,模糊得不可辨識。

    反倒是鄴朝露,大學期間跟他接觸最多的那個女孩,勾起了他太多對往事的留戀。

    說來奇怪,他沒有認真地和她交往過,可記憶中她的一顰一笑,她習慣的舉止、語言,還有她最後的道別都是那麼清晰、生動。

    「我想見見她。」他坦言,「接到你的電話,我就有種強烈的感覺,想再見到她。可我不知道怎麼找她,也不知道見到她後該說點什麼。」

    年輕時的自己太殘忍,對不愛的她毫不留情。回想起來,不是沒有慚愧,不是沒有遺憾。

    從前讓現在的自己不知所措。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無意之中遇見她,更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忘記我的模樣。雖然遺憾,可細想起來,這樣也好,可以給我一個彌補她的機會。」

    「彌補?你想幹什麼?幫她找個好老公?」函為非嗤之以鼻,「這方面崔無上比你更積極,就不麻煩你了。」這些男人的脖子上頂著的都是豬腦子嗎?蠢斃了!幫一個曾經在感情上備受打擊的女孩最好的辦法是什麼?他們當真不知道嗎?

    「崔無上一直在幫朝露找老公?」

    這個消息好像很打擊他的樣子,這些男人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雙手叉腰,獅子吼的功夫是函為非的必殺絕技,「我說易日晞,你要是對朝露有意思,該怎麼就怎麼,你都這麼大的人了,用不著我教你怎麼泡妞吧!你要是對她沒意思,反正她也不記得你的模樣了,有多遠滾多遠,OK?」

    「如果愛是道單項選擇題,要麼愛,要麼不愛,那這世界上很多事就簡單多了。」

    完全不在意那個人,他就不會撥空回來;真的很愛很愛那個人,他早已將她擁入懷中。

    愛或不愛,已讓他額前那撥青絲染白雪。

    小巷深處,有個人遠遠地看著他們,只是遠遠地看著……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0:48

第4章(2)

    十點過一刻,今天,老頭子應該不會來了吧?

    鄴朝露站在吧檯後面左擦右擦,左摸右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時不時地瞄一眼時鐘,再狀似不經意地看向門口。

    好吧,他不會來了。忘記那個一不小心路過掉進來的老頭子吧!還有許許多多的熟客跟她聊天,看她寫下的那些文字。

    擦擦擦,今天要努力把所有的杯子都擦得跟新買的一樣,擦擦擦——

    「來杯『隨便』。」

    熟悉的聲音震得鄴朝露猛地抬起頭,「嘿!」

    她驚訝的眼神讓老頭子也跟著緊張起來,「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我……沒什麼。」她低下頭掩飾尷尬的神情,忙著給他弄喝的——隨便、隨便,她最拿手的隨便。

    「隨便到!」

    老頭子接過來慢嘗了口,「這是什麼?好像菊花茶哦!」不會是味道近似菊花茶的「隨便」吧?

    「不是好像,就是菊花茶——天氣漸漸熱了,下下火。」

    「我哪有什麼火氣?」說著說著他就喝了一大口,很涼很舒爽。

    他正愜意地享受著她的特別服務,卻聽門口一陣緊急剎車,還以為又是那個開車像賽車的函為非來了,不想竟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男人,進門就把他的肩膀一把揪住。

    老頭子側過頭望去,這人……誰啊?不認識啊!

    來人直接報上名來:「我——崔無上。」

    未見其人,可對其名,老頭子實在是耳熟得不能再熟了。他站起身,兩個男人對視良久。

    崔無上大拇指一勾,「現在可以跟我出去一趟了吧?」

    老頭子沒再猶豫,沉默地跟著他往外走。鄴朝露一頭霧水地跟在後頭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崔無上卻用前所未有的嚴峻表情告訴她:「你,站在原地,別跟來。」

    這麼凶的無上哥,鄴朝露還是頭回見識到,不敢動彈,乖乖地站在原地,看著兩個大男人虎背熊腰地相互架著出去了。

    感覺有點詭異……

    更詭異的還在後面,一個過肩摔,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崔無上居然將高自己些許的易日晞輕鬆地摔在地上。不愧是跟著魔女函為非攪和了多年的猛男!

    「你還來幹什麼?你到底想搞成什麼樣子才算完?你以為朝露還是從前的那個朝露,你以為她還會把你當成從前那個她一心一意愛和付出的那個易日晞?」

    易日晞沉默了,崔無上說得沒錯,這幾年他們之間太多的事情都已改變,而改變最大的就是朝露曾經深愛他的心吧!

    「你既然不喜歡她就遠遠地待在那裡別回來啊!現在這是在幹什麼?」崔無上深呼吸的同時一個箭步上前勒住易日晞的衣領,「不要告訴我,時隔幾年,你再見到朝露忽然對她一見鍾情了。」

    易日晞猛然回頭,恰好迎上崔無上質疑的目光,四目對視,這一次誰都沒有逃避。好半晌,他近乎謹慎地點了點頭,「我放不下她。」

    「這怎麼可能?」崔無上鼻子對上了天,「你和她在一起三年,當初她那樣追你,那樣愛你,你都沒半點意思,最後毫不留情地一走了之。時隔四年,你一回來就說自己放不下她,這……可能嗎?」

    「事實上,這幾年我經常想起她。」是實話,也是他無法騙自己的真話。

    他正視著面前的崔無上,那個和他一樣傷害過鄴朝露的男人,「說也奇怪,我以為她對我而言只是一個不太重要的夥伴,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孩。可到了異地之後我才發現,我竟然很想她,想她的一顰一笑,想她的一舉一動。我甚至習慣性地向身旁看,總以為她會出現在那個位置。」

    回想當時的感覺,他不禁輕笑出聲,「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每次在工作上遇到困難或者疲憊不堪的時候,唯一的良藥就是回憶和她的那段過往,我把所有的回憶拿出來反覆的咀嚼、回味。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過是比較念舊罷了,可再一次遇見她,看到為非作歹的牆壁上寫下的那些心情,看到那句『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我才赫然明白,所有的思念來源於……愛——也許,我愛上她了,也許……也許四年前我就愛上她了。」

    「你愛她?你說你愛她?你昨天晚上才跟為非說你不知道自己對朝露懷著什麼樣的感情,一覺睡醒,你就愛上她了?還也許?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也什麼許?許個屁啊?」

    崔無上真想把眼前這個男人的腦袋砸開來看看裡面裝了些什麼,把他的嘴巴掰開來,看看到底有幾句是真話。

    歎口氣,易日晞有點明白為什麼崔無上會放下和自己青梅竹馬的鄴朝露,轉而選擇那個怎麼看都不像賢妻良母的函為非——因為兩個人都一樣龜毛。

    「我也對函為非說過,愛不是簡單的是與不是。在說愛她之前,我先得搞清楚自己的這裡。」他指指胸口的位置,跨越從前需要很多很大的勇氣,他是,朝露更是吧!


受不了他含糊不清的言辭,崔無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大吼道:「易日晞,你給我……」

    有個清脆的東西落地的聲音,兩個男人同時回過頭向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兩個大男人的腦子裡都同時響起一道聲音:不好!

    果然很不好。

    鄴朝露傻傻地站在門口安靜地看著他們倆,腳邊是粉身碎骨的玻璃杯。

    「老頭子就是易日晞?」

    「朝露,朝露,你……你開開門好嗎?聽我解釋。」

    為非作歹的五樓是鄴朝露的住所,禍惹出來了,崔無上卻很無德地閃人,留下易日晞獨自收拾殘局。

    殘局就是門裡一個鄴朝露,門外一個易日晞。

    他隔著門同她解釋:「朝露,我不是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一開始我也沒想到你會忘記我的臉,我還以為你故意裝作不認識,所以我就……我也是昨晚才從函為非那裡得知你忘記我的事。」

    這樣對著一塊門板解釋的感覺真的很差勁,他使勁地捶啊敲啊,「朝露,你開開門好不好,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有什麼話我們可以當面說清楚。」

    門「嘩啦」一下從裡面推開了,鄴朝露怒目圓瞪,歎道:「我又沒鎖門,你推不開可以拉嘛!笨不笨啊?」

    啊!易日晞像根電線桿似的杵在門口,滿臉緋紅。

    她倒自在,坐在窗前修剪著窗台上的花花草草,還有一棵每一片葉子上都長出「我愛你」字樣的無名植物。

    「你……有男朋友了嗎?」

    他的聲音很低,她卻聽得清楚。怎麼?他這麼問是怕她再次纏上他嗎?怕她再次成為他的負擔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這個問題也該提上議事日程了,老爸那天還托什麼三姑姑的妯娌的媽媽的老姐妹的嫂嫂給我安排相親呢!無上哥也三天兩頭地拉我去會他的那些男性朋友。」她笑得極自然,「畢竟我也二十五了,整天守著個休閒吧,既沒吸引力又沒事業心,有人肯要就不錯了,哪還敢挑三揀四。」

    沉默!他所習慣的沉默在這一刻竟如此難沉默。

    「你呢?在外面那麼多年沒有女友嗎?」

    她的語氣輕快且跳躍——這就是不再愛他的證明嗎?他竟有些恐慌,急急地辯解起來:「沒有,這幾年來我從未愛上誰。」

    抬起迷離的眼,他困惑的眼神對上的竟是她的側臉。那蒼白的容顏裡有多少記憶是歸屬他的?他又有幾分資格去擁有她?

    她埋首於花草中,看都沒看他兀自咕噥著:「雖然我不記得你的臉,不過還是歡迎你回來參加同學會。」

    「朝露……」

    他還想說什麼,她卻當著他的面拿出手機和一張小字條,照著上面的數字按下了號碼,很快電話通了。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手機按了免提,兩人間的對話身為第三者的易日晞聽得清楚。

    「喂?」

    「……請問,是支蔓兒嗎?」

    「我是,哪位?」

    「鄴朝露。」

    在她報上名後電話那頭是纏綿的沉默,連易日晞那未說完的話也湮沒在那綿延的沉默背後。他癡癡望著手機的模樣,她看得很真切。

    「這週末在東方學院門口的為非作歹休閒吧舉辦同學會,你來嗎?」

    又是一陣沉默相隨,在這空當裡鄴朝露特意補充道:「很多同學都會來,易日晞也趕回來了,你會來吧?」

    「我明天出差,這週末恐怕回不來。」

    電話那頭這次答得極為爽快,鄴朝露也沒有強求,果斷地說了句:「那……我們再約。」這便掛斷了。

    她回頭瞥見他默然的臉,嬉笑著問:「你想見她,對嗎?」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1:30

第5章(1)

    「你回來,一定很想再見到她吧!」鄴朝露說得誠懇又坦然,「如果換作是我,當年莫名其妙地被女朋友甩了,後來得知原來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且又一直沒有機會找到從前的戀人問個清楚,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頭一個想做的事就是再見到從前的戀人。哪怕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只是單純地見上一面,喝點東西問問現狀也是好的啊!」

    她在為非作歹見過許多再見面的曾經情侶,有再續前緣了,有結為知己的,也有只是見面,分手後繼續各奔東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無論是何種結局,再見面總夾雜著四個字——感慨萬千。

    何況,他還是很不甘心地跟支蔓兒分手,從此再未相見。他的感慨也較尋常人多一些,再多一些。

    剛剛她給支蔓兒打電話的時候,他的種種神情然告訴她答案。

    他還想著她。

    「這是她的號碼,即使她沒辦法來參加同學會,你也可以打電話聯絡到她。」

    「朝露……」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在意我。」

    她直視著他的眼眸,坦率。

    「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我記得與你之間發生的所有細節,獨獨忘記了你的模樣。就好像我看了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悲劇電影,每一個橋段都敲打著我的心,可……電影散場了。

    「我離開電影院,過著自己的生活。偶爾,在閒閒的午後,對著為非作歹色彩斑斕卻光禿禿的牆壁,我會想寫下一些心情。我會想起曾看過的那部電影,我會帶著那份記憶寫下點什麼。可電影終歸是電影,即便再悲傷再動人再難忘再揪心,最終都會釋懷,因為它是不屬於我的故事——那一切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還記得為非作歹那片天藍色的牆壁上留下的那些人臉嗎?」

    怎麼會忘呢?那片牆上畫著許許多多亂糟糟的人臉,看上去有點像印象派作品,易日晞茫然地回望著她。

    鄴朝露不吝賜教:「在我剛開始發現自己想不起你的臉的時候,無上哥將所有你的照片都毀屍滅跡了,他總說忘記也好,忘記了就不痛苦了。其實我很想記起這部電影的男主角由誰扮演,偶爾我會拿著筆在牆上東畫西畫的,沒有目的,只是隨心而為。」

    聽她說了這麼許多,越聽他的臉色越像沒有上色的牆壁。

    雙手一攤,鄴朝露知道自己說的話有點亂七八糟,誰讓她的腦子跟她的嘴巴一樣亂呢!

    「總之,你不用再把我們曾經的事放在心上。我們就像兩個剛認識的人一樣做朋友不是挺好嘛!我還叫你老頭子,你跟著客人叫我老闆娘也行,喊我朝露也可以。」

    話就說到這裡,鄴朝露感覺自己像在做科普宣傳一般,教育完了就可以宣佈下課了。

    將他推到門口,她有種即將結束要打烊的喜悅,「好了,現在沒問題了吧!這週末同學會記得來參加,就這樣,客人您走好。」

    轟隆一聲巨響,他重新被關在門外面。呆滯的表情望著眼前那塊門板,沒有她所說的釋懷,聽了她那些亂七八糟拼湊在一起的話,他反倒更擔心門裡的她了。

    只是隔著一扇門,她倚靠著門的身體漸漸下滑,終於頹廢地坐在地上。

    那部電影所有的細節在無上哥喊出「易、日、蔴」這三個字的時候終於還原了最初的劇情,牆壁上年年歲歲她畫出來的那一張張看不清五官的臉終於在那一刻整合成一張清晰的面孔。

    就像那一年支蔓兒向他提出分手,她不停地安慰他,蔓兒一定會再回到他的身邊。這一次,她仍是鼓動他再去見從前的戀人。

    從前是為了他,這一次卻是為了她自己。

    她真的……愛不起了,老得愛不起了,傷得愛不了了。

    函為非費盡心思謀劃的同學會終於在為非作歹拉開序幕,作為幕後黑手的函大小姐居然連臉都沒露,背著畫板又不知道跑到哪裡描繪她的美麗人生去了,丟下鄴朝露一個人應付著滿屋子攢動的人頭。


還算她有點良心,扔了倒霉的崔無上過來幫忙,而無上老兄在同學會當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

    「你有女朋友了沒?沒有啊?我們朝露到現在也沒有男朋友噯……這位同學,你有女朋友了嗎?什麼?孩子都滿月了?就不用把你兒子的照片拿給我看了,你身邊要是有條件不錯的單身男性朋友,倒是可以讓我瞧瞧他們的賊眉鼠眼……我們朝露整天守著店又沒時間出去結交男朋友,她性格好、長得好、人又能幹,是難得一見可愛又美麗還賢惠的那一類……不買就是浪費,呃……不是,我是說不娶回家實在可惜,呵呵……」

    「崔無上!」鄴朝露一張抱歉的臉對著那些男生,望向崔無上的時候迅速換上一張晚娘面孔,「我說崔無上,你哪根神經壞死了,跑這裡來發什麼瘋?」好端端一場同學會搞得像她的個人相親大會似的,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崔無上一本正經地伸出十根手指頭數給她聽:「你爸、你媽、我爸、我媽、我奶奶、我舅舅、我舅媽、我姑姑、我姑父,加上函為非那個女人,還有一些咱們兩家的熟人,見面就問我:朝露交男朋友了沒?什麼?還沒有啊?你這個當哥的怎麼也不給關心關心啊?」

    他遵從所有人的心願,熱切關心她的感情問題。眼見著同學會上那麼多年齡相當,才貌出眾的雄性,怎麼著他也得給她挖出一個像樣的男朋友來。

    鄴朝露叉著腰凶他:「別搞得我像嫁不出去又大發春心的老姑婆一樣,改明兒我就去阿拉伯世界覓一個渾身長毛,雄性激素極度發達的老外回來。」

    崔無上舉手提問:「為什麼是阿拉伯?」

    「據說阿拉伯的男人雄性激素最旺盛。」她狠狠地斜他一眼,就這樣還是醫生呢!連這點歪門邪道都沒聽說過,切!

    崔無上立時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你到現在沒找男朋友,是為了覓一個強壯的猩猩啊!」

    「去死!」

    平底鍋成了她手中最佳攻擊武器,K得崔無上滿屋子亂跑,一屋子的人看得哈哈大笑。唯有易日晞像一個裝在真空罐頭裡的保鮮品,呆呆地看著他們笑啊鬧啊,他卻無法參與進去。鄴朝露的眼神每每掃過眾人,卻總從他的身上跳開,彷彿他不存在一般。

    終於有人發現了他的異樣,是當年同寢室的哥們。一勾手摟上他的肩膀,哥們笑得曖昧,「在等人嗎?」

    「什麼啊?」他裝糊塗,眼睛卻時不時地瞄上在水吧裡忙碌的那一個。

    他那傻哥們還大聲地在那裡嚷嚷:「裝什麼啊?好不容易同學聚一次,你肯定想見到當年初戀的那個她嘍!」哥們四下環顧,「這支蔓兒也是,難不成連同學會都不露臉?當真一點都不想見到你哦!」

    易日晞真想拿杯子直接塞住他的嘴,可那哥們更絕的還在後頭,「當初我們幾個兄弟都勸他,與其要那個嬌滴滴的支蔓兒,倒不如選擇朝露——人可愛,又聰明,最重要的是人家真的很愛很愛你,可你呢?非放不下那個支蔓兒,到頭來一個也沒撈著吧!你呀,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易日晞狠狠地瞪著那位好兄弟,捏緊的拳頭控制著自己不要當場發作,否則朝露辛苦籌劃的同學會就徹底被他給搞砸了。

    他身上沒有人會注意到的細節,鄴朝露卻不會錯過。他緊握的拳頭是發怒的先兆,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如此。

    她忙端了杯解酒的檸檬茶給令他發火的對象,順便揶揄道:「我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就不會到現在也嫁不出去了。」

    「肯定是你眼光太高,所以才……」

    「我哪裡眼光高了?我只想找個愛我疼我願意陪我走過一生的人。」她托著腮幫子一副好失落的表情,「這麼簡單的要求,為什麼就是沒人能做到呢?」

    「我來做好不好?只要你願意。」

    滿屋哈巴狗流著哈喇子湊到她跟前,鄴朝露小手一揮晃點開來,「別逗了,剛剛你還說自己有女朋友了,我可不想被人當街潑王水。」

    她回身走進水吧,無意識地尋找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放眼望去,不知何時他已走出了為非作歹,他手邊的那杯果酒寂靜地待在原地,等著她去收回。

    繞著落夕湖,易日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往往復復,一如他惶惶不安的心。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直到深夜,直到他累得再也走不動了。

    停下腳步,人已在不知不覺中停在了為非作歹的門口。午夜時分,為非作歹早已關了門。他繞向後門,這個方向的窗戶對著落夕湖,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朝露的身影立在窗邊,左手握著茶杯。

    她在想什麼?她的心裝著些什麼?那裡……還會有他的身影嗎?

    不知為什麼,此刻他迫切地想聽到她的心語——從未有過的迫切,拿起手機他尋找著她的號碼。

    那麼巧,竟然那麼巧。

    她的和支蔓兒的號碼一上一下躺在他的聯絡薄裡,微愣了會兒,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朝露」。

    「您好,我是朝露,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嘟——」

    答錄機冰冷的聲音凍傷了他的魂魄,握著手機他竟有些顫抖,久久方才開了口:「朝露……是我。」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2:05

第5章(2)

    原本如雕塑般立在窗口的鄴朝露微微一怔,雙腿不受控制地向電話移去,以手撐著茶几,她慢慢地跪坐在竹蓆上。

    看著窗邊的身影移向屋裡,易日晞的精神又緩了上來,急切的語氣急切地說道:「朝露,我知道你在家,我想和你談談。現在……可以嗎?」似乎感覺到她的猶豫,他先一步做了決定,「不會打擾你太久的,我們……我們就在電話裡談。」有些話,也許不見面,會說得更好些。

    鄴朝露沒有說話,只是按下了「免提」,頭枕著茶几的邊沿,靜靜地聽著。

    屋外的易日晞挨著門廊坐了下來,思索著該從何說起。半晌,他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朝露……認識我,你後悔嗎?」

    感覺自己的話沒頭又沒腦,他補了一句:「我是說,如果沒有遇見我,也許你會過得很好,很幸福。」低下頭,闔上眼,他再度艱難地開口:「你現在該有個不錯的男朋友,或許已經結婚了,或許都做了孩子的媽媽……」

    鄴朝露暗自思索著,卻始終沒有開口。

    「朝露,你……在聽嗎?」他不確定地問著,電話旁的鄴朝露輕輕點了點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易日晞只好繼續一個人干說下去:「你能相信嗎?時間過去了四年,那天我無意間與你重遇,這才發現——也許、也許……我是愛你的。」

    「你……」鄴朝露發出的第一個音節緣自於驚訝。

    「別驚訝,也別急著否定。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在外面的那四年裡,我常常想起你,想起和你的過往,整夜整夜地回憶著,像是要找回點什麼似的。我以為我的懷念來自於念舊情結,現在才明白——我要找回的……正是我的心。我是離開了,可心卻留了下來。」

    鄴朝露無法置信地盯著電話,一顆心失去了規律的跳動。她努力地張了張口,這才找回自己足夠平靜的聲音:「你知道我遺忘了你的臉,很不甘心,所以才這麼說的吧!」

    是啊!她早該猜到的,他對她怎麼會有愛呢?她苦笑地撇了撇嘴,「內疚,是嗎?覺得當年那個年輕氣盛的易日晞對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做得太絕,有些後悔,想彌補是嗎?」


他是個善良的好男人,她一直確信。好男人往往不願意傷害別人,當年,他不拒絕她的一再付出,不也正是出於這點嘛!

    「別把內疚和愛混為一談,我不再是那個為了愛奮勇向前,一味付出的大學女生了。無上哥因為內疚,總是想給我找到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朋友,你因為內疚想做我的男朋友嗎?」

    他們男人……就像函為非說的那樣,怎麼那麼奇怪啊?

    「不是這樣的,」他拚命地搖頭,「真正讓我自責,讓我內疚的是……我從前沒有好好愛你。」

    當他看到她和其他男生肆意調笑的時候,當他發現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從他身上越過的時候,他才知道他真的真的在意她啊!

    以前,他總認為一個大男人成天把愛啊恨啊掛在嘴邊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現在才覺得,能和心愛的人互訴衷腸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他怕,他怕有一天他想說,她都不屑去聽。

    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他再度艱難地開口:「朝露,一切重新開始……可以嗎?」天知道!此生,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沉默!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這才傳出朝露的聲音。

    「你……聽過竹子開花嗎?」

    不期望他的回答,她逕自說下去:「竹一生只開一次花,一旦花開就意味著這棵竹生命的結束。我一直認為人的感情也是如此——刻骨銘心的愛,一生只會有一次,一旦愛已逝,心就會跟著死去,永不復生。這就是所謂的『Beenthere,Donethat』——『曾經滄海』吧!你注意到了嗎?這句話……用的是過去式。」

    「朝露……」

    「聽我說!」她打斷他的話,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究竟是怕他說服自己,還是怕自己不夠堅定的信念,連她也說不清。

    「從前你總是習慣沉默,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去猜測你的心思,你的感情。如今,又何必說出來呢?」

    她輕歎了一聲,那熟悉的歎氣,讓日晞依稀找回當年的她,「朝露,你是不是還恨我?恨我當年那麼殘忍地拒絕你?」

    「不!我不恨你,因為我已不再愛你。」

    當年你拒絕我的感情,這並不殘忍。殘忍的是,你用沉默接受我的付出,在我把自己一步步逼到絕境的時候,你卻用徹底的拒絕將我推下懸崖——那些從前的事,嫉恨的話就不必說了。再提起,他或許會受傷,可心痛的人還要算上她一個。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輕飄飄的話已如利刃狠狠割傷了他的心,而她只是將這四年沉澱在牆壁上的那些字字句句傾吐而出。

    「曾經聽過這樣一段話:『有愛的人,把一輩子鎖在愛恨情結裡,直到痛徹心扉之後,才了然破繭而出的美麗。原來,幸福是懂得放手才開始的。』你知道嗎,易日晞……」

    她以手指梳理著及腰的長髮,無波的語調透過免提傳到易日晞耳裡,顯得有些不真實。

    「當年,讓我就那麼靜靜地目送你離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我忘記了你的模樣,出於人的本能,我經常去回憶我們曾經歷過的那些時光,總想回憶起你的臉。我就像一個愛看老片的忠實觀眾,一次又一次去想那場耗費我這一生最多心血的愛情。

    「那天,你出現在為非作歹的那天,雖然無法將你的臉和易日晞這個名字畫上等號,但那種熟悉的心痛已經讓我隱約猜出些什麼,最重要的是你的味道……我所熟悉的易日晞的味道並沒有改變,它一再地充斥著我的記憶,提醒著我,你是誰。所以,我才會對你說我和易日晞的故事。

    「我在等待你的反應,我想看清楚你對我,對從前究竟有幾分留戀。可你真的像個開情感專欄的老頭子似的,認真地聽著那些本屬於我們的故事。那一瞬間,我覺得你好殘忍。」

    看著她一點點地回憶,看著她一點點地被往事刺穿心扉,他只是坐著、聽著、看著、等著。

    「我的那段單戀對你來說只是一個專欄故事吧!可對我而言卻是必須遺忘才能活下去的傷痛。」

    今時今日,闔上雙眼,她依然無法還原他的容顏。

    「易日晞,這幾年的單身生活讓我領悟了,愛情是不由時間,不由人,也是不由心的。在那個夏日的籃球場,你把我從美夢中搖醒,親口宣判……幸福,不會來了。而我,只能用心酸,用淚水,用遺忘來翻越這段初戀的牢籠。

    「昨天,你和我的昨天雖然像你存留在我腦海裡的那張臉一般支離破碎,對我……卻是一段美麗的回憶。但明天,我的明天——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因為,竹子花開心已死;因為……我已失去了愛人的力量。」

    她重重的話語不僅是說給他聽的,更是為自己做的決定。

    「三年的單戀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愛情裡面,快樂是種選擇——我的選擇……就是『不愛』。」

    只有如此,她才能保護遍體鱗傷的自己啊!一次的全心付出讓她這麼多年的時光外加刻意的遺忘去修復傷口,那麼下一次呢?下一次她該付出什麼?她的生命嗎?

    不!她可以失去生命,卻不能再次品嚐失去心的滋味——所以,她不再愛了。

    「那就讓我來愛吧!」

    他是這麼說的,他是這樣選擇的。

    「讓我來愛你,拿我的愛做賭注。運氣好的話,我們相伴一生;運氣糟的話……就讓我好好愛你一場吧!直到……直到出現比我更好的男人來接替我愛你。」

    這是她所熟悉的易日晞嗎?竟能如此用心地愛她?這是她所熟悉的易日晞啊!溫柔得叫人心疼。

    朝露噙住淚在心底吶喊:別愛我!真的別愛我!你會讓我如置身在鞍馬上的托馬斯圈旋,只要你一丁點兒的愛,我便再也停不下來。

    「朝露,夜深了,睡吧!」或許是害怕她的拒絕,他急急地想結束通話,心裡卻仍貪戀著她的聲音。

    她頷首,「好,掛電話吧!」如此說著,她的手卻沒有任何動作。是貪戀著這九年來唯一的美夢吧!發現他也沒有動作,她不禁問道:「為什麼還不掛電話?」

    他輕笑出聲,這一天來的第一個笑容,「你也沒有掛啊!」

    「咱們數一、二、三,一起掛。」她的聲音透著濃重的孩子氣,一如當年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好。」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不會拒絕。

    「一、二、三……」

    她放下了電話,卻不知道他仍掛著傻笑沉溺在「嘟——嘟——」的忙音中。

    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的智商下降——他,就是最好的例子嘛!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3:05

第6章(1)

    讓我來愛你、讓我來愛你、讓我來愛你……

    他那夜的話像一句魔咒將她捆得嚴嚴實實,但凡有一點空閒,她的腦子裡就會被這句話給佔據,擠得滿滿當當,趕都趕不走。

    她要瘋掉了!

    易日晞這個該死的傢伙,好端端地跟她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幹什麼?害得她一整天都沒有心情。打電話給當家老闆娘,憑什麼永遠都是她鄴朝露幹活,她函為非花錢啊!

    老娘脾氣不好,誰也別惹我!

    鄴朝露動作迅猛地按下函為非的手機號碼,「你給我死回來看店,我要休息——」

    她決定給自己放假一天。

    惡女人可以長久地、穩妥地活在這個世上,其中有條準則就是——會看臉色。知道鄴朝露心情不好,函為非屁顛屁顛地奔回來顧店,放人。

    鄴朝露前腳剛走,就有人來找她了,不是旁人,正是多年未見的昔日好友——支蔓兒。

看到「為非作歹」這四個大字,支蔓兒已經很肯定這便是函為非開的休閒吧了,這個名字實在很符合她的個性。

    推門進去,四顧相看沒找到鄴朝露的身影,倒是服務生上前主動招呼她:「您是約了人嗎?」

    「朝露——鄴朝露是在你們這兒工作吧?我是她朋友。」

    「哦!」服務生一邊帶她找位置坐下一邊解釋,「朝露今天休息,您事先跟她約好了嗎?」

    支蔓兒搖搖頭,事實上她是碰巧路過這裡,猶豫了良久還是決定進來見她一面。既然她不在,「那我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來找她好了。」

    她拉開椅子正要起身,遠遠地便看到他從門口走來,身披夏日最爛漫的陽光款款地向她走來。

    即使四年未見,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他亦然。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還是這副模樣的她。

    易日晞的目光從她丰韻有致的臉上移到她突出到想忽略都不行的腹部,首當其衝的是驚愕。

    「你懷孕了?」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的突兀,忙笑著擺手,「抱歉,有點驚訝,實在沒想到我會在這裡見到你,還是這個樣子的你。」

    支蔓兒摸摸肚子掩不住的尷尬,「我變胖了,變難看了,是吧?」

    他慌忙搖頭,笑得那樣謙和,「沒有,你還和從前一樣……一樣漂亮。」

    他主動替她拉開坐椅,隔著一張桌子兩杯「隨便」,他們聊著,聊著這些年不曾交疊的生活,聊著再也無法交疊的人生,悄然未覺安靜地站在樓梯轉角的那抹身影。

    服務生打電話說有個孕婦來找她,鄴朝露生怕讓人家等久了,匆匆忙忙地跑回來。她萬萬沒想到來尋她的那位孕婦竟是多年不曾聯繫、藉故不來參加同學會的支蔓兒,更沒想到她竟會在這裡巧遇曾經的戀人——那個昨天還信誓旦旦說要愛她的男人。

    鄴朝露眼見著他溫柔地為另一個女子拉開坐椅,眼見著他比人家老公都細心地扶著她走到門口,眼見著他的唇印上她的額頭,久久。

    ……她想,鄴朝露和易日晞是真的沒有緣分啊!

    為非作歹裡忽然響起了一首老歌——《我也很想他》,坐在角落裡,鄴朝露把臉埋進膝蓋中,隨著歌輕輕吟唱——

    那時我們總有好多話,什麼事都可以講,

    我的愛情比你早,卻一直放在心上。

    後來你們之間的變化,我不想再多說話。

    經過了相遇、掙扎,我還是無法將他放下。

    那……是多久後的事啊,

    有一天你突然問我,在那個時候,是否也愛著他。

    我也很想他,

    我們都一樣,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

    只是,那時的他是因為你而開始飛翔。

    我也很想他,

    在某個地方,我少了尷尬你少了肩膀,

    而夏天還是那麼短,思念卻很長……

    霎時間,瀰漫的淚水將她全線淹沒。

    函為非要殺了鄴朝露,她發誓要殺了那女人。

    這死女人居然獨自一人跑到KTV裡大吼到凌晨三點,害她深更半夜還得跟崔無上四處挖人,好不容易逮到她的時候,這死女人正一手抱著酒瓶一手抱著麥高亢地唱著一首很老很經典的慢歌——《我也很想他》。

    「想他就去找他啊!你大學時單戀人家的氣魄都跑到哪裡去了——我說崔無上,我的早餐好了沒?你磨蹭個什麼勁啊?」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搶別人的男朋友還一點都不懺悔——無上哥,人家頭好痛哦!真的好痛哦!」

    兩個女人互相譏諷,並以此為樂。可憐崔無上手忙腳亂,一邊給老婆大人做夜宵加早餐,一邊還得給認來的妹妹煮醒酒湯。

    他這是什麼命啊?

    「可是,」他伺候著兩位女皇,還不忘發表諄諄教誨,「你跟易日晞真的沒戲了嗎?要是確定那是一條死路,你就別在這兒繼續折騰了,回頭吧!」

    「都已經撞得滿頭包了,不回頭還能怎樣?」挖苦別人是函為非之所長。

    「我又沒說不回頭。」不要你管,她瞪那個惡婆娘。

    「那你成天守著單身是為了誰?」微瞇著眼代表惡婆娘此時正在謀算著什麼。

    她鄴朝露就是不怕她,「我對無上哥依然不死心,怎麼樣?你能拿我怎麼樣?」

    怎麼樣?

    砰——啪!

    「無上哥,她打我!」

    「崔無上,你要是敢幫她,我就連你一起揍。」

    「就算我幫她,你也有足夠的能力揍我們倆。」

    「我武力驚人是一回事,你幫她打我就是另一回事了,別逼我動粗。」

    「你平時就很粗……」

    「崔無上——」

    「有沒有搞錯?我是正牌,你是第三者,你憑什麼比我還凶?」

    「給我閉嘴,縮到牆角想清楚你到底要什麼樣的男人。」

    「就無上哥這樣的,我想得很清楚。」

    怎麼樣?怎麼樣?

    啪——砰!

    「無上哥,她又打我,打的還是我醉醺醺的腦袋瓜子。」

    「誰讓你喝得爛醉?沒本事還學人家借酒消愁。」

    「要你管!」

    「我不管你誰管?反了你!」

    兩個女人吵得天花亂墜,一個男人勸得焦頭爛額。也不知道是因為吵得口乾舌燥,還是吵得再無話可吵,這片空間總算安靜下來。

    吵吵鬧鬧的時候,沒有多餘的心情和力氣想太多的事,一個人很安靜地待著,那些買醉時高唱《我也很想他》的情愫忽然全都冒了出來。

    說好的,說好的不再愛了;說好的,說好的不再成為他的負擔。當年他的話直到今天依然捶打著她的心扉——

    「你的愛成了我的負擔!」

    「你將你的愛當成了籌碼,你在看——看自己能贏回多少。」

    曾經,她像一個賭鬼壓上了所有的情感,期盼能贏得這場愛情。結果,這龐大的籌碼在他眼中竟成了負擔,而她,卻再也沒有力氣把所有的賭注都抽回來了。

    三年的時間,去的儘管去了,來的儘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她的愛,沉如死水。年少的情感,如輕煙,被微風吹散;如薄霧,被初陽蒸融。

    單戀,還能留著些什麼痕跡呢?

    輕輕地甩甩頭,甩掉突來的情緒,揚起頭的瞬間,她的神色又換上了淡漠。是的,六年後的「朝露」已經不再等待那份不屬於自己的「日晞」了。

    這是三年的時間,她在情感上唯一的成長。

    曾經的愛戀如窗外的落日沉入心底,窗外……窗外暮色已重。

    「朝露,這是我們醫院的孔德遠醫生,他可是孔子的後代哦!德字輩的。」

    鄴朝露微笑著點點頭,心裡暗罵崔無上:你們醫院可真厲害,把孔子家的子孫後代全聚攏到一塊了是不是?從祥字輩,到令字輩,再到德字輩,都能湊成祖孫三代了。奇怪的是,怎麼三個輩分的人年紀居然差不多大,而且還一個個都極度想把她娶回家?

    「孔醫生,這邊坐,要喝點什麼嗎?」

    「隨便。」

    「哈,我們這裡還真有飲品叫隨便。」鄴朝露慇勤地去弄喝的了,崔無上跟上一句「我來幫你」硬擠到了她的身邊。

    「這位孔醫生人挺不錯的,你認真考慮看看。」

    「你說的是哪位孔醫生?」一連介紹了三代孔醫生,對鄴朝露來說,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辛苦記人家的名字。

    崔無上直翻白眼,要不是尊貴的函為非王后非要他為朝露找個結婚對象,他才懶得再管這小妮子的事呢!

    「總之你跟他好好聊聊,算起來你們還是校友。」

    「校友?」

    鄴朝露的耳朵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時不時地瞥向那個角落,孔先生德字輩的孫子正望著窗外的落夕湖了,他會想些什麼呢?


想……這種變異的相親方式真無聊;想……這女生長得一般般;想……我該找個怎樣的說辭趕緊走人;想……

    她忽然很好奇。

    端著隨便匆匆地走到他面前,「孔醫生,請用……」

    「我們見過。」

    「呃?」

    「你一定不記得了。」孔醫生將那杯隨便送到嘴邊,小酌著,「我讀研的時候,偶爾會去籃球館打球。」

    她抱歉地笑笑,他理解地點點頭,「我想也是,哪有人會注意到旁邊坐著的一個陌生人?何況還是那個時候……」

    「呃?」

    「你喜歡籃球隊隊長,那時候。」話一出口,他卻忙著道歉,「你別誤會,我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那時候你很用心地喜歡著他,我……我們都看得出來。」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3:38

第6章(2)

    她沒有生氣,只是有些羞赧,一段落寞且沒有結局的單戀居然也可以折騰得世人皆知,她丟臉丟大了。

    「那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孔醫生你就饒了我吧!」

    「真的已經過去了嗎?」孔醫生忽然睜著大眼睛苦苦地望著她。

    鄴朝露又該不好意思了,「那個……那個……」

    「朝露小姐真的不再喜歡那個籃球隊長了嗎?那是不是意味著朝露小姐願意和我交往?」

    轟——

    比薩斜塔倒了,坍塌在她的心上,砸出灰塵漫天。

    他們見面有三分鐘嗎?素食愛情還得八分鐘相親呢!

    「那個,孔醫生,其實我……」

    「其實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轟隆隆——

    這回是被雷劈到了。

    而且,電一直在閃。

    「很偶然的機會我注意到你總是望著那個男生的背影發呆,癡癡的,卻是傾盡全力。那時候我就想,如果這世上有個女生這樣愛我那該有多好。然後忍不住的,我一次次去籃球館,不為別的,只是想見到你。見到你之後,我又不滿足於只是望著你,總希望有機會跟你說上話。所以,我開始下場打球。

    「我主攻外科的,打球對我們這類人來說可能會毀了職業生涯。所以自打上了大學我就沒碰過籃球,可那會兒為了……只為了你能看我一眼,我幾乎每天都要打上幾個小時,而且還專揀高難度的動作。」

    有嗎?有這麼個人嗎?有這麼件事嗎?

    她……完全……徹底……不記得。

    「你不記得,我知道你肯定什麼都不記得了。那時候,你的眼中自始至終就只有那個人,肯定不記得有個手臂骨折,吊著膀子的笨男生總是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緊盯著你。」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除了這句,她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你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有個人暗戀了你這麼多年,你一定不知道再見到你,我有多高興。」

    孔德遠笑了,很滿足的樣子。

    「所以,可以考慮看看嗎?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愛你,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嘗嘗被人珍愛的滋味。」

    臨走前,孔醫生留下了這樣的話。

    鄴朝露沉默地點點頭,她不知道,除了答應自己會考慮,她還能說些什麼。從未想過當她全心全意為易日晞付出的時候,有個人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自己。

    單戀是什麼滋味,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受過的苦不願意有人再去嘗試,所以對孔德遠,除了珍惜她什麼也做不了。

    那天之後孔德遠成了為非作歹的常客,只要結束工作他一准泡在這裡。喝點東西,上網查查資料,更多的時候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那裡看著鄴朝露滿屋子忙碌的身影。

    有一天,為非作歹的上客率實在太高了,看著她一句接著一句的「對不起,讓您久等了」,他終於坐不住了,捲起袖子單說了兩個字「我來」。

    從那之後,孔德遠就由客人變成了侍應生。

    看著他下班後急著往為非作歹報到,心甘情願端盤子拿杯子的傻樣,鄴朝露心中五味俱全。

    她知道他看她的眼神,那樣癡迷,如同當年她看易日晞一般。他們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不同的是,她站在這裡給了他癡迷的機會,易日晞——口口聲聲說這回換他來愛她的易日晞卻在親吻了支蔓兒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不曾踏進為非作歹半步。

    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支蔓兒而來的吧!現在人都見到了,也確定了自己的心意,雖然人家也是羅敷有夫,且即將為人母,但依然不影響彼此視為知己。

    是啊,結局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她還呆在這裡亂七八糟地想個什麼勁啊?

    「朝露,三號台要紅豆冰沙兩杯,朝露——」

    「……哦,來了。」她忙回應給孔德遠一個微笑,手裡忙了起來,卻聽耳邊有道聲音輕喚她的名字。

    「朝露……」

    好熟悉的聲音啊,怎麼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呢?她拒絕抬頭看向來者,身體本能的防範意識告誡她:別抬頭,別看向來人,別理會他,就當一切都不存在。

    直到……

    「朝露!」他抓住了她的手。

    鄴朝露再度出於本能地甩開他的禁錮,只丟下三個字:「我很忙。」

    「我有話對你說。」他的手中抱著一個木頭箱子,雙緊鎖定她。

    他們的衝突早已被一旁幫忙的孔德遠看出端倪,放下手中的盤子,他隨意地用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手,長腿已經邁過來。

    「是易日晞先生吧?您好,我叫孔德遠,算起來我們還是大學校友呢!」

    易日晞回望著眼前這個怎麼看都不像普通侍應生的男人,他和朝露繫著一模一樣的圍裙,乍看去竟然像情侶裝。難道……難道他不在的這幾日,朝露找到了她想托付一生的人?

    即便百般不情願,可他沒理由對眼前這個名叫孔德遠的男人惡言相向。伸出手,兩個男人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孔德遠的手始終溫溫的,而他的手卻滾燙如火。

    擰起眉,易日晞彆扭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有幾分眼熟的男人,「你是函為非新請的侍應生?」

    「我是來給朝露幫忙的。」

    他稱呼她為「朝露」,他竟然像他一樣稱呼她為「朝露」?!易日晞火大地提高嗓門:「你想借此機會接近她?」不受控制的,他的嗓音逐步上揚。

    孔德遠也不正面回答,一個微笑配合著一個聳肩,更成功地抓住了情敵失控的心。

    易日晞猛地站起身,以身高的優勢造成一種壓迫感,「這算什麼?你想把她變成你的女朋友?」

    孔德遠好脾氣地撇撇嘴,「如果她願意的話,我願意成為她的男朋友。」

    易日晞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緊握,正待發火,卻聽旁邊衝出一聲大吼——

    「夠了!」

    「朝露?」

    「你夠了吧!」鄴朝露解下身上的圍裙丟至一旁,「我和誰在一起,你憑什麼過問?誰想取悅我,也輪不到你插手。」

    他急急聲辯:「你才認識他多久,怎麼能隨便相信一個人呢?」

    「我認識你夠久了吧!我甚至相信你的話,認為這一次真的輪到你來愛我。可是呢?轉眼間你在這裡!你就在這裡!在我的地盤親吻了支蔓兒。」

    說出來了,她終於將心頭最大的鬱悶衝他吼了出來。

    可話剛吼出口,她就後悔了。不該說的,不該再表現出對他一分一毫的在意啊!

    隨手拉過身旁的孔德遠,她只想找個人當滑板,帶著自己出逃,「我們出去轉轉吧!這裡人太多,好悶。」

    沒等孔德遠回答,易日晞的身體已經橫在了兩個人之間,「不!不行!」

    「易先生,」孔德遠拍拍他的肩膀,從容間毫不避讓,「這種事……好像不由你的決定吧!我說得對吧,朝露?」


鄴朝露略過那道炙熱的目光,走到孔德遠身邊,刻意挽住他的胳膊,「孔醫生,我們走吧!」

    易日晞的手比她還快一步,緊緊纏上了她的左腕,「不!別走,朝露……別走!」

    這聲「別走」,他幾乎是用喊的。他有種感覺,朝露這一走,就將走出他情愛的世界,永不回頭。

    察覺出氣氛的怪異,孔德遠反倒不知所措起來,端著慣有的謙和笑容,他不動聲色地將鄴朝露的手腕從他的大掌中救贖出來。

    「易先生,你這是做什麼?朝露只是和我出去吹吹風、透透氣,又不是跟我去伊拉克,你這麼緊張幹嗎?」

    易日晞並不理會他,眼裡只有她那一方小小的背影,「朝露,請你留下來,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背對著他,小心地隱藏著自己和他一樣的掙扎。她歎了一口氣,如此熟悉的歎氣聲——這一歎直歎了六年。

    「曾經,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日晞』啊!你卻不肯給我。如今,一切已逝,我才驚覺,觸到『日晞』的『朝露』唯一的命運就是乾涸。所以,我決心重新尋求讓自己生存下去的光華。」

    她的語氣裡不含絲毫的情感,彷彿心河早已乾涸,「所以……請你放手吧!」

    孔德遠不忍再看她將自己沉淪下去,執起朝露的手,「咱們走吧!」

    「朝露——」

    易日晞的聲音有著讓人心痛的力量,他想走過去,他想抓住她,他想告訴她「愛」不是這樣的,他想……可他的腿如生根般立在那兒,一步也跨不出去。

    「走吧!」鄴朝露喃喃開口,率先向門外走去。她害怕,害怕下一秒鐘她就喪失了離開的勇氣。

    可上蒼又豈會讓她如此輕鬆地逃掉——

    「咚」的一聲,易日晞的舉動讓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竟雙膝著地——跪了下來!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朝露!」

    明白這舉動背後的含義,鄴朝露依舊背對著他,不看他——她不敢看啊!

    他卻丟掉膝下的黃金,只為留住她的腳步,「不要說你對我再沒有一點留戀,否則你不會寫下那麼多的心情,不會在牆壁上畫下那麼多張面目不清的臉,不會寫下那句『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她沉默,死灰般的沉默逼上心頭,她捏緊拳頭在心中吶喊:易日晞,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誓言終究滄海桑田,永遠也如過眼雲煙。不曾嘗過被愛的滋味,我還可以用理智拒絕它。一旦愛上了癮,我就真的戒不掉了。我會如吸食毒品一樣,貪戀著你的愛,索要得越來越多。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是個可怕的、甩也甩不掉的包袱。屆時,你又會逃到哪裡呢?

    我無法……無法在漫漫長夜裡孤獨地等待著你的回頭,我做不到啊!所以,請原諒我,原諒我的逃避,這是你、我唯一的解脫——你該明白的。

    闔上眼,遮掩住眼底含滿的淚水,鄴朝露頭一扭,衝出了為非作歹,也衝出了包圍了她六年的他的味道——不想承認,她始終不想承認。即使忘記了他的臉,她依然深刻地記著他的味道。

    孔德遠的目光游移在她的倉惶和他的沉痛上,最終追隨著那方單薄的背影跑了出去。

    她走了,這一次真的走了。

    易日晞多想站起身追出去,可他……完全站不起來,他的膝蓋讓他站不起來啊!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4:10

第7章(1)

    這一次,她真的傷他至深吧?

    那麼驕傲,那麼優秀的男人竟當著眾人的面跪在了她身後。他真的是她所認識的易日晞嗎?

    她迷惘而又沉重的眼神盡數落入了孔德遠的心上,「不要為他擔心,真正的男人倒在地上也能爬起來。」明知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話題,可他就是無法做到視若無睹。

    苦苦的普洱潤了他的喉,喝下它再說下去,也許會容易一點吧!

    「我想,他……是愛你的。」

    「是嗎?真的愛我嗎?比愛支蔓兒更愛我?」她無法確定,多年前無法確定,多年後在見到他印上支蔓兒的額頭那深情一吻後,她更加無法確定。

    「你知道嗎,孔醫生?我從未後悔過與他相遇,即使在忘記他那張臉的這幾年。就……就好像我們的味覺,它可以讓你嘗到苦、酸、腥、澀等種種不愉快的味道。可一旦失去它,你也同樣失去了對甜、鮮、美的感覺。相較之下,你會選擇丟掉味蕾嗎?」她竟然反問起他來。

    隨即,她笑了,坦然的笑容裡有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如果沒有遇見他,也許這一路我會走得很順暢。但,總是少了點什麼。你永遠不會明白——原來,一個簡單的微笑可以讓你幸福好幾天,一句單純的問候可以讓你快樂得如置雲端,一個尋常的眼神可以左右你所有的情緒……這些奇妙的感覺都讓我好珍惜,好留戀。」

    孔德遠更糊塗了,「你的語氣明明在訴說著你對他不變的情感,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和他重新開始呢?」話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剁了自己的舌頭。喜歡她很久了,想把她收在自己的懷抱裡很多年了,如今,他這是在為誰創造機會呢?

    他曾經為某人創造過一次機會,是那傢伙不懂得珍惜,沒道理他再浪費機會。

    淺飲上一口普洱,讓淡淡的茶香流連在她的唇舌之間,她出神地望著平靜到無波無痕的湖面。

    「其實,我騙了無上哥、騙了函為非,也騙了我自己。其實,再見到他的那一瞬間,腦海裡那些備受挫折的單戀往事就找到了它的主人。我才發現,離開他的日子裡,我依然留有對他的全部感情,我依然清楚地記得他身上獨有的味道。

    「只是,這杯茶沏了很多遭,淡了、又淡了,已經沒有從前來得那麼濃,那麼烈,那麼洶湧澎湃了。」

    「其實你是害怕得到愛,再眼睜睜地看著它從你手中滑過——你受不了的是那份失去帶來的痛。」

    孔德遠道出她潛藏的恐懼:「你不能因為害怕傷害就不再去愛,就像人不能因為害怕死亡就拒絕出生一樣。那個敢愛敢恨,敢追求敢承受挫折的鄴朝露哪去了?」這些話,他幾乎是用吼出來的。

    鄴朝露無力地瞧著他,顯然是被他的反應嚇住了,「孔德遠……」她一直相信他的性情如他的外表一般文質彬彬。

    可他卻不給她任何發表意見的機會,「你知道嗎?就是你勇往直前,努力去愛的模樣吸引了我的心,才讓我愛上你的!」

    「孔醫生……」

    「聽我把話說完!」他漲紅了一張俊臉,努力說下去,「我不瞭解那個叫易日晞的笨蛋,但我瞭解男人。我知道一個男人若不是動了真心,決不會在眾人面前求你、跪你,這麼好的男人,你不要,小心以後後悔哦!」

    他低著頭,認真地喝茶,以掩飾自己的窘迫——他怎麼就這麼說出來了?真是笨得可以啊!

    「孔醫生……」

    「什麼?」這茶真是上上品啊!

    她湊近他,幾乎可以觸摸到他的氣息,「你不是想追求我嗎?」

    「咳……」空調的溫度打得太低了吧!

    從他宛如番茄的臉色,也知道他的心思。鄴朝露甩甩頭,走得瀟灑,「算了,不想說就算了,咱們回去吧!」她率先向店門口走去。

    「朝露,」他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見她欲轉身,他連忙開口要求:「你別轉頭,我只是……我只是想問你,如果有一個叫『孔德遠』的男人想和你共度餘生,你……你會接受他嗎?」

鄴朝露垂下頭,背對著他靜靜地說道:「我不能因為感動或是別的情感而接受他,這對他不公平——他值得更好的全心對待。」

    孔子德字輩的世孫換上慣有的溫和表情走上前牽起她柔軟的左手,大聲地宣佈著:「走!我送你回家——回到那個可以為非作歹的地方。」

    「好!」

    鄴朝露不在,函為非偷懶,唯有大醫生崔無上繫著鑲有粉紅蝴蝶結的花邊圍裙站在吧檯邊任勞任怨,還得對著眼前這個醉醺醺的男人忍氣吞聲。

    「還要喝點什麼,易日晞?」

    「再來瓶酒,最烈的那種。」易日晞趴在吧檯上張牙舞爪地叫囂著,「我說崔無上,你是不是往酒裡摻水了,還是根本賣的就是假酒,怎麼喝到嘴裡那麼淡?」

    崔無上最見不得這樣失戀滿醉的笨蛋了,「有本事就去找她,別在這裡浪費我的好酒。」

    搖著手中的酒杯,他苦笑著搖頭,「她……已經找到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了。」他曾對自己承諾過,如果有個比他更好的男人來接替他愛朝露,他願意祝福他們。現在這個人出現了,據說還是孔子的後代,而且聽說暗戀了朝露很多年。

    孔醫生……又姓孔?怎麼暗戀朝露的男人都姓孔?

    也許……也許早在四年前就失去了愛朝露的資格。如今,有一個好男人接替自己好好愛她,他大可放心地給予全部的祝福。

    放手吧!錯過的再難追尋,而她的愛……只能是「曾經」。

    可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心竟如撕裂般的痛?止也止不住!

    「喂!」崔無上一個酒瓶砸到他的面前,成功喚回他的注意,「你真的就這麼放手?不會後悔?」

    他沉默了——除了這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他真的不知道啊!

    崔無上受不了地直撇嘴,「你要是個男人,就有點出息好不好?用你無窮的魅力把她搶回來不就行了嘛!她曾經那麼愛你,你用點心,就不信搞不定她。」

    崔無上突然的轉變讓易日晞摸不著頭腦,「我以為你是最希望朝露選擇那個孔子的後代的。」

    「我希望朝露選對人,一個愛她的,她愛的男人。」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拿起酒瓶,他真想直接將自己敲昏。

    酒到興頭,那些莫名的感慨湧上心頭,「我走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去處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只是,錯過了愛的時機,於是便是徹頭徹尾的錯過。」

    隨性拿起筆,他在那片五彩斑斕的牆上,在那行「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的下面寫道——

    我愛的她——臉蛋不是最靚的,身材不是最棒的,性格不是最好的——可她……卻是我最愛的。

    鄴朝露返回店裡的瞬間,舉頭望見的便是這行提字。

    她心裡反反覆覆在問一句話:他最愛的,會是誰呢?

    她的問題,無人回答。

    那日之後,易日晞再也沒有來為非作歹。

    聽說,他回去了,回到了他來的那個城市。她想,他再也不會回來,他們又開始長長的分別,直到……直到多年後無意間再相見。

    那時候,她想,她應該能忘記生命中曾有過這麼一段刻骨銘心的單戀吧!

    同學會結束了,易日晞走了,生活又回到了原點,鄴朝露又恢復了原樣。

    可為非作歹卻開始起了變化——鄴朝露親自擔任粉刷匠,將那幾片五彩牆壁一點點刷回到蒼白。

    先刷那些看不清楚五官的面容,然後是那些陰晴不定的心情,終於到了載滿他們那段單戀的十個字……

    刷子拎在手中,刷下去就沒了,再也不會有了。

    她這麼告訴自己,卻提不起力氣刷下去。心中默數五秒鐘,鄴朝露,我們約定好,數到五就要把這些字全都刷去哦!

    一、二、三、四、五……

    「那……是多久後的事啊,有一天你突然問我,在那個時候,是否也愛著他。我也很想他,我們都一樣,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只是,那時的他是因為你而開始飛翔……」

    她的手機鈴聲囂張地吶喊著《我也很想他》,鄴朝露死死地瞪著它,像瞪著一個怪物。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她不會想接這個人打來的電話。一直瞪得它不響了,她才肯罷休。

    微鬆了口氣,下一刻收到短信的鈴聲再度擊中她不安的心。打開來,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居然是個陌生的號碼。

    害她白緊張!

    仔細看下去——

    我於昨天下午三點二十誕下千金,六斤六兩。

    那個陌生的號碼是……鄴朝露頓時想到那個大腹便便卻溫柔如初的……支蔓兒。

    她記下了她的號碼,並且記得把生下寶寶的信息第一時間告訴她。

    要去看看她嗎?

    這些年她們一直沒有往來啊!

    真的要去看看她嗎?

    還是不要吧!

    可是……可以去看看寶寶吧!那麼個圓圓的、粉粉的東西,一定很可愛。

    去看寶寶,打定主意,鄴朝露鑽進附近的一家嬰幼兒用品商店,把但凡看上去可愛的東西全都拾掇拾掇,拿到收銀台刷卡。

    「抬」著兩大包送給寶寶的禮物,鄴朝露很囂張地殺進了產科病房。不想詢問護士小姐,其實是不想讓「支蔓兒」這三個字從自己的嘴裡冒出來。她像個跑來偷小孩的人口販子四下裡張望著,全然未發現身後有隻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

    「朝露,你來了。」

    「……啊!」

    見到面色蒼白的支蔓兒突兀地站在自己身後,出於本能,她小聲尖叫著向後跳開,扶著她肩膀的支蔓兒未留神,虛弱的身子眼看著就要栽倒在地。仍是出於本能,鄴朝露伸出手緊緊扶住她。

    「你剛生下寶寶,沒事四處溜躂幹什麼?寶寶呢?不見了媽媽會很傷心吧!」

    「她在睡呢!」

    支蔓兒領著她走向病房,病床邊停著一張好小好小的嬰兒床,裡面有一張好小好小的臉,好小好小的身子埋在印有小笨熊的粉紅毯子裡,好小好小的人兒睡得好甜蜜。

    鄴朝露死瞪著小人兒良久才蹦出一句話來——

    「好醜。」

    不是她嘴壞,新生寶寶真的好醜。皮皺皺的,整張小臉全都皺在一塊,像一團拎干的毛衣。本以為該是張粉粉嫩嫩的小臉蛋,沒想到卻紫中泛黃——真的好醜。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5:03

第7章(2)

    支蔓兒不怒反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她:「寶寶在過黃疸,所以臉才黃黃的。生下來雪白的寶寶日後皮膚會比較黑,若是小皮膚紅彤彤的,以後會比較白哦!」

    「哦!」她不懂,干聽著,「你不上床躺著嗎?去年無上哥去上產婦課程,回來教育函為非,要她生完寶寶務必在床上躺一個月——你老公呢?你辛苦生下寶寶,他怎麼也不來陪著?」

    「他的朋友剛來探望我和寶寶,他送他們出去了。我剛好想去洗手間,所以就自己下床了。」她關心她,這份認知讓支蔓兒揚起了嘴角,「朝露,你真的跟從前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直率。你跟函為非現在關係很好?」

    「她是我老闆,我替她打理『為非作歹』,你也來過的——她按月發薪水給我,年底有花紅,雖然我時常想把她咬成碎片,可看在她是我衣食父母的分上……還是忍了。對了,我還和她合作出繪本,她畫畫,我寫故事——就以『為非作歹』這個名字出版,還蠻受歡迎的。」

    支蔓兒安靜地聽著,靜靜地回想。她們倆關係鐵的時候,函為非是朝露的死對頭,因為那個人搶走了和她青梅竹馬的無上哥。世事變化得可真快啊!現在,這兩個死對頭倒成了手帕交。

她的沉默讓本就尷尬的鄴朝露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寂靜在蔓延,總不能就這樣乾坐著吧!

    她將給寶寶買的禮物送到支蔓兒手邊,「我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麼,看著喜歡的東西全買了,估計都是好看不中用的,你湊合著用吧!」

    「謝謝你。」

    「不用,給寶寶買的。」

    然後——

    又是一陣沉默。

    「那……我走了,你休息吧!」再坐下去,鄴朝露整個心情都要垮台,算了,還是走人吧!

    支蔓兒想留住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眼看著她就要走出那道門,忽然驚天一聲大哭——

    嗚哇嗚哇嗚哇——

    鄴朝露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到嬰兒床邊,手足無措地瞪著那個本就紫紅紫紅,哭起來更是賽關公的小臉蛋子。

    「怎麼了?怎麼了?她這是怎麼了?」

    「大概餓了吧!我奶水不足,可能要給她弄點牛奶。」支蔓兒手忙腳亂地又是拿奶粉,又是倒熱水,嘴裡還咕噥著,「這兩天泡牛奶都是我老公在做,我一次也沒幹過。」

    看她拿著奶瓶顫抖的手,鄴朝露實在看不下去了,「閃邊,我來。」

    好歹天天在水吧裡泡著,再高難度的飲品都能跟著吧檯師傅學個八成像,泡個奶粉還難不倒她。一眼掃過奶粉罐上的調製說明,她利落地倒上十五毫升開水,十五毫升涼白開,再倒上一勺奶粉,拿出吧檯大師級的手藝,左搖右晃、沉澱。

    「可以了,我來喂寶寶,你趕緊上床躺著吧!瞧你站都站不穩的樣子。」

    鄴朝露僵著身子將哭鬧不休的寶寶抱在懷裡,她正想著怎麼樣讓寶寶喝奶,誰知奶嘴剛湊到寶寶嘴邊,小東西就叼著不鬆口了,咕嘟咕嘟喝得勇猛。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她們之間又回歸沉默,總有個人該先開口啊!

    「對不起。」還是急性子的鄴朝露先跨出了這一步。

    「嗯?」支蔓兒不懂。

    「若不是我,你不會向易日晞提出分手,也許你現在的老公就是他,這個寶寶的爸爸就是他。」

    支蔓兒佯裝生氣,「說什麼傻話呢?這話千萬別讓我老公聽見,他會直接拿手掐死你的。」

    「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欠你……很多年了。」

    抱著支蔓兒的寶寶,鄴朝露忽然覺得她們之間所有的芥蒂到了這一刻都可以放下了。

    「即使你跟易日晞已經成了情侶,可在我心中依然責怪你。我總覺得是我先認識他,是我先對他付出了感情,是我把他介紹給你認識,你怎麼可以搶去我的心頭好。我知道,你跟他交往以後,我有意無意對你疏遠了許多。我也知道,正是我的態度,讓你最終決定跟易日晞分手,讓他之後的幾年一直活在失去你的痛楚中。若不是我,你們……該有很好的結局吧!」

    「傻瓜!」支蔓兒啐道,「我向他提出分手是因為你,可不是因為你那樣啊!」

    有些話她不說,也許鄴朝露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一年的真相吧!

    「那是個冬日的午後,我獨自坐在學校邊的咖啡店裡,等待著和他每週六固定的約會。和往常一樣,他準時來了,我們相對而坐,聊著所有情侶都會聊的話題。不知什麼時候,鄰桌也來了兩個男生。不多久,他們聊起了女生,聊起了泡妞,聊起了學校裡的風雲人物——魄力十足的學生會主席——你鄴朝露!

    「我還記得其中有個男生歪咧著嘴說什麼那妞決對夠檔次,雖然長相不算出挑,但氣質出眾,夠冷夠絕,又是名聲響當當的學生會主席,帶出去絕對上得了檯面。另一個男生還說越是冷淡的女生談起戀愛來才越是熱情如火,打定主意要把你弄上手。

    「還沒待那兩個男生反應過來,人已經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了。打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易日晞。至今我仍清楚地記得他當時對那兩個男生說的話——你們想追哪個女生都行,只有鄴朝露——若讓我發現你們兩個的身影出現在她三米以內的範圍裡,不要怪我易日晞手腳無情。他手腳的力量你是知道的,他一下手,那兩個男生全都嚇得倉皇逃竄了。

    「那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也太過短暫,我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站起身走向仍舊立在原地的易日晞——

    「他高大的身影背對著窗戶,披著一身冬日的陽光獨立在咖啡香四溢的店堂裡。線條簡單的臉上分明閃著足以凍死人的寒意,薄唇抿成一條線,一對拳頭依舊握得緊緊的——他的樣子一直刻在我的腦海裡,這麼多年我仍記得清楚。那樣的易日晞是我所不熟悉的!失去了往日的穩健、成熟、溫柔,他……變得可怕。

    「我一遍遍問自己,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易日晞?是坐在我面前溫文儒雅的他,還是眼前這個可怕的他——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我清楚地記得,我站起身對他說:『易,我們走吧?』他答應著,轉過身又是那張謙和、平穩的面容,再也察覺不出任何怒氣。我伸出手,迅速地抓住他的手,生怕一個疏忽就會就此失去他。他沒有掙扎,任我的手握住他的,可手心冰冷的溫度卻從那時起刻進了我的心頭。

    「那一刻,我開始覺得自己再也握不住他了,或許……從來也沒有握住過。」

    從回憶中邁出,支蔓兒笑得有些苦。

    「我從未看他過對哪個人下那麼重的手,他那天的反應實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為他足夠成熟,足夠穩健,足夠包容,這世間沒有任何事可以激起他的怒火。可那天我才發現,可以激起他真性情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鄴朝露。」

    鄴朝露一時間無法吸收這麼大的衝擊,她無措地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

    「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支蔓兒捏著她的手終於開口,「你一定不知道,當初先開啟這段感情地人……是我,是我先向他表白,他在仔細考慮後才答應和我交往的。那時候我明明感覺到你對他有好感,可因為喜歡,我還是決定搶在你之前向他表白。」所以,真的對不起啊!

    「不可能!」鄴朝露堅持自己這麼多年搭建起的信念,「若他不是深愛著你,怎麼會在你向他提出分手後,頹廢、受傷了那麼久?」

    說到這兒,支蔓兒仍有些自責,「算起來,我是他初戀的對象,最後竟毫不留情的提出分手。雖然我有自己的理由,但在他心中,一定有個解不開的疙瘩。所以,當你向他表白時,他才會害怕那種伴隨著愛情而衍生出的負擔吧!」

    「可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和他分手?」她越說,鄴朝露越糊塗。

    她忽然意識到女人的心思真可怕!從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女孩起就那麼可怕了,這到了兒孫成群還不成妖啦?

    要說就一次說個清楚吧!這是她欠朝露的啊!

    「從那天我感覺到他對你不一般的感情起,我就在有意無意間拿自己和你比較。比學習成績,比工作能力,比氣質,比儀態,就連走路姿勢都要比。可越比較,我越覺得自己方方面面都不如你。

    「我開始退縮,開始失去自信,甚至變得不像我自己。就在那時候,我發現易日晞那異於常人的『保護欲』——他的保護欲實在是旺盛得過頭。致命的溫柔夾雜著面面俱到的保護,讓我透不過氣來。漸漸地,我發現只要是他的朋友,他都會將他的特性發揮到極致。原來,我並不是他眼中的唯一!」

那種深愛後得來的殘酷認知,將她由幸福的最高點丟進了黑暗無邊的地獄。

    「而他對你卻不一樣,他將他的保護藏在你的身後,任你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只在一旁靜靜地守候,並在第一時間幫你解決掉所有的麻煩——這才是他愛的方式啊!」她將半張臉埋在被子裡,以此遮掩住眼底的傷感。

    「所以,你就提出分手了?」明白她在這段感情裡的脆弱,鄴朝露問得也脆弱。

    「除了分手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除了成全他的愛情,我還能用什麼方法來愛他?你都不知道,雖然放手了,可心裡卻捨不下。你知道那時候我都做了些什麼嗎?我躲在棉被裡痛哭,在日記上狂寫易日晞的名字,在睡覺前想著他,甚至……甚至天天用塔羅牌算命,問天問地問蒼生我和易日晞還有沒有美好的結局。」

    鄴朝露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突然發現印象中那個溫柔、和煦的蔓兒,與真性情的她很有落差。

    「我不是沒想過再去接近他,雖然理智告訴我這樣不好,這樣不對。可情感上……我試著走到他身邊,即使不成為戀人,像你那樣近近地看著他也好啊!我嘗試著,如你一般靠近他。可我發現,你的身影時刻跟著他進入我的眼中,想丟也丟不掉。

    「你牢牢霸住易日晞身邊的位置,不是刻意,你卻成功地讓任何女生都失去靠近他的機會。你自己大概不知道,你只是存在在那裡,還什麼也沒幹,就已經趕走了他身邊大把的追求者。在大學餘下的時光我只能默默地看著你們,那種感覺太難受了。所以,大三一結束,學校放行讓我們外出實習,我便草草地打包行李走人了。」

    這就是初戀!義無返顧、無所畏懼、全心付出。

    只是,初戀早已過去。

    將喝得飽飽、睡得熟熟的女兒接到懷裡,支蔓兒的臉上滿是柔和的淺笑,「不過,我以為你們早就在一起了。那天你給我打電話,說要開同學會,還說易日晞也會參加。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你是借此來向我炫耀你的主權。所以我找了個托詞沒有去參加同學會,可等我放下電話仔細回想你的語氣和措詞,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想了又想決定去為非作歹找你,可沒遇見你,不想卻碰到了易日晞。」

    他前額的白髮和頹敗的神情告訴支蔓兒,他一直過得不好。

    「和他的再見面,斷掉的時間和空間好像一下子又連接上了。他盯著身為大肚婆的我,而我可以挺著大肚子坦率地告訴他:當年和你分手,其實我心中一直不捨。」

    然後,他親吻了她的額頭,所有的不甘都在他的唇碰上她的額的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你說你們兩個人之間到底是怎麼了?糾纏了這麼多年,怎麼還糾纏不清呢?換作旁人,要麼廝守一處,要麼分道揚鑣,總要有個結局吧!」

    貼著女兒溫熱的嘴巴,支蔓兒彷彿自語似的說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許是你們上輩子只修了九十幾年吧!所以這輩子要再花上這麼些年來補齊相守一生的緣分。」

    「沒有了。」鄴朝露猛烈地甩著腦袋,「我和他結束了,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怎麼會呢?」

    她們說著話,忽然病房門從外面被推開了。和鄴朝露進門時狀態一樣的某人拎著大包小包興沖沖地揚著聲說道:「快讓我瞧瞧,小寶貝漂亮不?」

    一抬眼,撞進他眼簾的不是剛出世的小天使,而是他遺失已久的天使妹妹。

    是誰說過,某一天你睜開眼,愛——再次回到你的身旁,宛如從不曾失約。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5:35

第8章(1)

    易日晞將鄴朝露送到為非作歹的時候,那裡早已結束營業了。一直將她送回樓上的客房,他跌坐在她的身旁,努力平息膝蓋處一陣陣的疼痛。

    不是想賴在她身邊,實在是……走不動了。

    「我……我要回房了。」

    她想要站起身,想要逃離他的身旁。而他,又怎會允許?

    長臂一彎,將她挽進自己的懷中,他的鼻息輕掃過她的臉頰,燙濕了她的眼瞼,「朝露,我不想再容忍你的任性和逃避,是該把事情解決一下的時候了。」

    她視死如歸地歎了口氣,「好吧!要談什麼,我聽著。」

    牽過她的左手,他將它放在自己掌中細細把玩。她柔柔軟軟、比尋常人小一號的手實在是件不錯的玩具。

    「朝露,我愛上了你,也愛慘了你,或許從很久以前……」他抓住她的手撫上他的胸口——那是心臟的位置,「它就為你而跳動了。曾經,我不習慣說這些話。可如今,我顧不了這麼多了,只要能得到你的信任,再多的真心話我也願意倒出……」

    「我不是因為發高燒忘記了你的臉。」

    「呃?」

    「爸爸覺得那是一件丟臉的事,那時候他仍然希望我能嫁給無上哥,所以爸爸對外隱瞞了當年的真相,這件事就連無上哥也是後來才知道。」

    「真相?什麼真相?」

    「我忘記你臉的真相……是墜樓。」

    怦怦、怦怦、怦怦——

    易日晞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身體裡某個東西被提起來,直拎到嗓子眼,哽咽。

    「離開你的那一天,我不想再回學校,不想再看見跟你有關的任何東西。我回了家,站在二樓的陽台上,腦海裡全是你的樣子。我不想記起你,我想忘記你。我跟自己說,站得遠一點、高一點,遠處那些人的臉就看不清,也許我跳下去,就再也記不起你的樣子,只要我……跳下去。

    「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些什麼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離開陽台躺在冰冷的地上了。我想站起來可是怎麼也動彈不了,我聽見保姆阿姨尖叫的聲音,然後看到爸爸的臉,無上哥的臉,還有好多好多張不認識的面孔,他們全都懸掛在我的上方。

    「再然後我便在醫院醒來了,我努力回想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想起了跟你之間的點滴,心很痛,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你的樣子,我就告訴自己:那不過是我看過的一場電影,與我無關。」

    「朝露,對不起,對不起……」

    易日晞伸出雙臂將她納入懷中,一遍遍地重複著對不起。他不知道啊,年輕的他並不知道一場他不以為意的拒絕差點奪去了一條年輕的生命。

    鄴朝露乖乖地待在他的懷中,享受著他的擁抱,任憑自己體內的每一點空氣被他的擁抱擠出。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不愛我並不是你的錯。」她的回答很理智,出事以後她一直遵照爸爸的意思,活得更理智一些。

    再見面後他的表白在她的理智之外。

    「朝露,也許……也許潛意識裡我早就預感到你在這邊出事了。」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他額前的銀絲在跳躍。

    「到杭州的第一天,我提著行李從火車站出來。站在那裡,我忽然看見了你——真的是你——穿著白色衣裙的幻影,我清楚地看見你向我招了招手……」

    鄴朝露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著聽著。

    輕輕地,讓她的頭靠在他肩上,他靜靜地說著:「是真的,我發誓我真的看到了你的幻影,是因為思念,還是什麼……我說不清。我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想要抓住你。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出租車衝了過來,我倒在地上。躺在地上我望向你,那個幻影微笑著走開了。」


他拉高褲腳,露出自己的膝蓋,那上面明顯的刀口觸目驚心。

    「這裡面有釘子,自那以後我在行動方面就有所限制。那天你跟姓孔的走後,我很想站起身,可是……那對於我來說很困難。」

    她倒抽了口氣,「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竟然是因為她?!

    他搖搖頭頭,眼中坦然一片,毫無怨尤,「我想我早就愛上你了吧!」

    只是,他不知道啊!

    「從那天起,我就預感到你可能出事了,只是我沒勇氣,沒勇氣回來找你。我怕我找到的答案真的是……」

    因為腿傷,他失去了體育記者的工作。賦閒在家的日子裡更多地想起離開時她臉上的決絕,然後打開電腦,寫下那些心中的文字,赫然發覺自己的心境已然垂暮。

    不期然,用了「老頭子」這個名字當了專欄作家。

    若不是函為非以朝露的名義邀請他回來參加同學會,他依然不敢回來找她。卻不想,她看到他親吻支蔓兒,他看到她找到了孔家孫,若非天意讓他們選擇同一天去探望生下女兒的支蔓兒,他們幾乎又是一次錯過。

    「朝露,我們之間已經錯過太多太多,給彼此一個機會吧!也許是一生的幸福呢?」

    鄴朝露不置可否,只是話語呢喃:「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爸爸告訴我,『癡情』是種病態,從醫學的角度『癡』本身就是一種癲狂病,癡情便成了迷惑而不合理智的感情——一如我當年對你付出的感情。」

    從十八歲到二十一歲,她用了三年的時間豁出命來愛他,愛到連愛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所以——

    「不愛了,不想再讓自己的愛成為任何人的負擔,在愛別人之前起碼得有足夠的力氣愛自己,而現在的我……只想好好愛自己。」

    好。

    當她說不想再愛任何人,只想愛自己的時候,他的回答居然是——好。

    當晚他便走了。

    再下下下個晚上他又折回來了。

    帶上所有的行李、家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買下了「為非作歹」後面的某套公寓,沒過幾天他繫上「為非作歹」粉紅鑲蝴蝶結的圍裙當起了侍應生。

    在客人少的時候,他會摘下圍裙坐在寂靜的角落對著筆記本敲敲打打,寫他的專欄維持生計。上客率高的點,他會迅速繫上圍裙,像個士兵似的衝鋒陷陣,他自命掙點外快。

    剛開始,她看得古怪,還曾跟函為非耳語。可東家堅持缺侍應生,多個人幫忙正好,她想反對也無從反起,索性舉手投降,任憑這兩個人折騰。

    久而久之,她看慣了他在店裡忙忙碌碌,甚至會以為他原本就是為非作歹的侍應生。

    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朋友——緊密地團結在這兩個字的周圍,不曾有絲毫的轉移。

    工作的時候互相耗著,工作一結束,他回他的家,她回她的窩,不再有其他的接觸。偶爾她生場小病,他會溫柔體貼悉心呵護,可她瞧他對函為非也挺關心的,於是也不好作他想。

    她幾乎以為他們會維持這種關係……一輩子。

    直到他擔任了東方學院的客座講師,教一幫中文系的大一學生當代文學。

    ——這沒什麼!他只是又多了一份兼職,又多了一點外快而已,她這麼告訴自己。

    他教的課很受歡迎,原本只佔用一個上午,漸漸發展到每天上午都有課,他開始中午才能來「為非作歹」幫工。

    ——這沒什麼!「為非作歹」沒有他幫忙的時候,還不是運轉得很好,原本就不需要他,她這麼告訴自己。

    他繫著圍裙穿梭在「為非作歹」的時候,店裡莫名多了一幫子大學女生,還時不時地衝他揮揮小手,露出粉粉的、冒著青春痘的笑臉。

    ——這沒什麼!多點上客率,年底我還能多分點花紅,她這麼告訴自己。

    那些大學女生走的時候,常常會將一札粉紅信封放到杯子底下壓著,封面上寫著:易日晞老師(收)。

    ——這沒什麼!大學女生蠢蠢的單戀能有些什麼啊?我們都是過來人了,過了那個階段就會覺得當時自己的做法真的很可笑,也就漸漸忘記單戀的那個人了,她這麼告訴自己。

    之後的某天,為非作歹走進了某個大學女生,申請來做侍應生,還是不要錢的那種。

    ——這沒什麼!不就是想近距離接觸易日晞嘛!這種小把戲有什麼啊?不就是天天看到有個女生緊貼著易日晞,恨不能粘在一塊嘛!

    這有什麼啊?

    這……算什麼啊?

    這到底算什麼啊?

    「不可以。」鄴朝露對著財迷心竅的函為非大叫,「總之不可以,你不可以招她進來當侍應生。」

    函為非丟給她一記「你傻啊」的表情,「人家不要我們給錢,義務來做我們的侍應生,給我們幫忙,這還不要?我看你腦袋瓜秀逗了。」

    「她那哪是不要錢來給我們幫忙?她那是擺明了衝著易日晞來的,不能收她進來。」

    函為非翻著白眼一個勁地衝她吐舌頭,「易日晞也是擺明了衝著你來的,我還不是讓他進來當侍應生了。」切,現在講究人人平等。

    女人這兩個字具有不講理的特權,鄴朝露雙手一攤,讓函為非自己選,「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選吧!」

    「要我選容易。」函為非扇著涼涼的風,說著涼涼的話,「你猜,日後易日晞會選即將成為他老婆的某個女人,還是選你這個好朋友?」

    鄴朝露與函為非抗爭的結果是,那個叫董珊妮的大學女生不可以當為非作歹正式的侍應生,但可以在水吧後面幫忙。

    換言之,她沒辦法時刻跟在易日晞的身後,倒是時時刻刻跟鄴朝露捆綁在了一處。她們,像超市裡推出的買一贈一。

    鄴朝露真想把函為非的腦袋擰下來丟到落夕湖餵魚,只怕她那麼惡劣的腦袋,連魚都不吃。

    每次易日晞來水吧取飲品的時候,那個年輕的丫頭就用癡迷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逼迫鄴朝露打起精神用詫異的目光盯著他們倆。

    幾天盯下來,她覺得她才是三人之中最累的那一個。

    不行了,不行了。到底是年紀大了,不能跟十八九歲的小丫頭片子相抗衡了,再盯下去,要麼眼球掉在地上被人不小心踩爆,要麼……她耗盡真氣死在當場算了。

    「要搞師生戀還是回到學校去搞吧!」

    終究還是沒忍住,當董珊妮那丫頭再次癡迷地遙望著易日晞的時候,當著他們倆的面,鄴朝露咕嚕出這麼一句。

    易日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尷尬顯而易見,倒是主犯董珊妮就像沒聽見似的依然拉著易老師的手癡纏不休。

    「易老師,聽說明天氣溫會下降呢!你要多穿件衣服哦!要是生病了,人家真的會擔心啦!」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6:32

第8章(2)

    噢!噢,天哪!

    鄴朝露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小眼,快繃不住了。這是什麼世界?不愧為九十年代的火星人啊!師生戀都可以搞得這麼猖狂,比他們這些備受斥責的八零後更顯強悍。

    不行了,忍不住又要多嘴了。

    「那個……董珊妮啊,其實男生——包括成熟老男人對纏字訣都很受用的,只要你用心纏著他,用時間耗著他,用力氣鉤著他。最後甭管是感動你那麼些年的付出;還是因為身邊女人都被你的纏勁蒸發殆盡,再沒第二人可選;或者是習慣了你的存在,不能忍受沒有你的日子……總之,纏字當頭,萬夫進兜。」

    一番冷嘲熱諷,易日晞是聽出端倪了,偏生董珊妮這個火星人不懂地球人的語言,拉著鄴朝露的胳膊興致勃勃,「真的嗎?朝露,你說的是真的嗎?也就是說只要我繼續付出,總有一天易老師會接受我,愛我,是不是?」

「是不是你應該問他本尊,抓著我也沒用啊!」她用盡全力想將這條八爪大章魚甩開,可……有點力不從心。

    一直沉默著恍如無關的那個人赫然站到她們之間,雙手驀然間抓住董珊妮的手臂,清楚地說道:「可以了,董珊妮,真的可以了。」

    「呃?」火星人茫然地望著易日晞,還持續興奮呢!「易老師,你終於瞭解我心意,願意做我的男朋友了嗎?」

    易日晞微笑著凝望她,如同多年前那個初見鄴朝露的秋日,然他望的終究不是他愛的她啊!

    「我有一個深愛的人,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董珊妮愣住了,鄴朝露驚訝地看看他,再瞧瞧她。下面是什麼?下面該怎麼樣了?

    那個小小火星人是不是要號啕大哭、哭天搶地、地動山搖、搖搖欲墜、墜……墜……她不會也想跳樓吧?

    不要啊!這可是函為非的地盤,她敢在這裡跳樓,函為非要是知道,即使她死了,函為非那個惡毒的婆娘也不會放過她的。

    「那個董珊妮,其實失戀這玩意每個人都經歷過的。不是,你這還不能稱之為失戀,你都還沒戀呢!最多只能算結束了一場沒有結果的單戀,我知道那感覺是很難受啦!可是能怎麼辦呢?日子還要繼續啊!人生還很長,我們還要去尋找自己愛的出口……我在寫詩嗎?跟你說這些沒用的東西幹什麼?」

    書到用時方恨少,詞到用時才知爛——鄴朝露總覺得董珊妮的受傷跟自己脫不了關係,想找點什麼有用的話來安慰她,可說出口才知道,原來拒絕一個深愛自己的人,比跟相戀多年的人說分手還要困難。

    因為不可以給深愛我們的那個人一點點的安慰啊!

    「董珊妮,易日晞他……」

    「好。」

    呆了半晌的董珊妮冒出的只有這麼一個字。

    「好?什麼東西好?」鄴朝露看起來比易日晞還緊張那個小火星人的反應。

    董珊妮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面上看起來淡淡的,絲毫不覺得要死要活的樣子。鄴朝露認定,她是在死撐。

    「不是說我會找到一個比易老師更好的男人嗎?好,我會的。」董珊妮拉著易日晞的手,一如既往地撒嬌,「易老師,你也要幸福哦!」

    「哦!」顯然易日晞也有點手足無措。

    「我走嘍!去找好男人了,不過要是我沒錢的時候還是會來這裡當侍應生的,希望朝露你能大方點給我發薪水。」

    「不是我……」鄴朝露急著解釋,哪裡是她小氣啊!明明就是函為非那個婆娘……

    誰還在乎真相呢?董珊妮一溜煙已背上包包躥到門口,轉過頭來瞪著鄴朝露,她無端地做著鬼臉。

    「我說朝露,你很造作!明明很愛易老師,為什麼還要成天繃著臉、裝作跟他毫無關係的模樣?」

    鄴朝露一張臉白了又紫,耷拉著腦袋故意裝作很忙的樣子,避免跟易日晞的眼神撞上。董珊妮還不依不饒呢!

    「說是朋友,可真的來了喜歡易老師的漂亮女生,你又拉著一張正室夫人的臉瞪著外面跑進家門的第三者。真的真的真的很沒水準啦!還是好好跟易老師過吧!別讓我們的易老師那麼辛苦啦!」

    九零年代的火星人跑去找好男人了,在丟下重磅炸彈之後。

    午後兩點,為非作歹最空閒的時候,他們想找點事來充實自己都找不到。乾站著,干望著,干歎著。

    「為什麼拒絕火星人?我以為以你的個性會任由她單戀你。」

    「我的個性?」易日晞閃了個神,而後是長長的歎氣,「我的個性是拒絕每一個我不喜歡的單戀對象。」

    鄴朝露僵著脖子吶喊:「當年你就沒拒絕我啊!」

    「聽清楚了,我拒絕每一個我不喜歡的單戀對象。」

    「這……這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想吧!」

    丟下鑲有蝴蝶結的粉紅圍裙,他跟火星人一般閃了。

    我拒絕每一個我不喜歡的單戀對像——什麼意思?當年他就已經愛上我了?支蔓兒的話不是在安慰我,是真的?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鄴朝露要想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這幾天易日晞不知道上哪裡忙去了,既沒有去大學教課,也沒有來為非作歹幫忙,她在想他到底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麼?

    日後易日晞會選即將成為他老婆的某個女人,還是選你這個好朋友——函為非那個婆娘無心冒出的問題不知怎麼時不時鑽進她的腦袋眼裡折騰著她的神經。

    死乞白賴外加利用無上哥的力量,終於讓函為非以老闆的身份出面去易日晞的住所瞧個究竟。

    結果,她回來報說:去的時候鐘點工阿姨正在打掃屋子,正牌主人不知所蹤。

    鄴朝露失望地癱在椅子上,咬著手指頭解悶。

    「別失望啊!」函為非敲敲她的腦門,從身後變成一個小巧的古木箱子,「看我從他那裡給你帶來了什麼?」

    「這是什麼?」

    「你當賊啊?」

    鄴朝露和崔無上分別叫開了,函為非什麼也不管,擺弄著手裡的那個箱子,「打掃衛生的鐘點工阿姨跟我說,這個箱子是易日晞的寶貝,平時碰都不讓碰,全由他親自打掃,我猜這裡面一定是很寶貝的東西,所以趁著阿姨不注意,就把它給順回來了。」

    「什麼順?你分明是偷。」崔無上一個頭兩個大,自打認識這女人,他擔的驚、受的怕還少嗎?

    「少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7:13

第9章(1)

    他們吵了些什麼,爭執了些什麼,諷刺了些什麼,鄴朝露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她的眼睛,她的心,她所有的感覺都被那古木箱子裡的「寶貝」吸引去了。

    那真的是寶貝啊!她的寶貝——整整一箱子,擺滿了大學那三年所有的記憶。

    放在最上面的正是她向他示愛的那張賀卡!

    多年後的今天,她仍記得自己是怎樣小心翼翼地在放置了三年的聖誕節賀卡上認真地寫著——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那時候,它就是她所有的希望——愛情的希望啊!即使這希望是那麼的縹緲,那麼的模糊,卻仍讓她心動得顫抖。

    接下來,她看到了成堆的照片——有他們參加夏令營時的合影,有她在競選成功後他向她表示祝賀的那一瞬間,有聖誕舞會上他們兩人交疊的舞姿,有籃球聯賽上她為他加油的瘋狂,有他們躺在草地上看白雲的悠閒,有她看著他的背影時流露出的落寞,還有最後那一天她哭著離開他的殘缺……

    這許許多多的照片背面記錄著它們都是那個一直在背地裡暗戀著她的男生——孔德遠偷拍下來的。

    她不知道他從那麼早開始就愛上了她,她不知道他從那麼早開始就用心地記錄下她的一切,她不知道他那麼早就很用心……很用心地注視著她。

    對這樣的男人,這樣的愛,除了感謝,她還能做什麼呢?

    仔細盯著那些照片,她赫然發現了什麼——

    易日晞的視線始終是追隨著她的,那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情誼根本就是陷入情網的徵兆。原來,他真的早在多年前就愛上了她,只是他,還有她——都不自知罷了。

    孔德遠拍得很用心,每一張都將他們當時彼此之間或矛盾,或喜悅,或痛苦,或匱乏的感情,真摯地表現了出來——她覺得如果他不做醫生改當攝影師,一定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箱子裡還放著一封信,那是孔德遠寫給易日晞,幾年前寫下的——

    我暗戀朝露,很久了。

    可我從不曾對她說過,也沒有想要對她表白的意思。因為我知道,她的心裡只有你易日晞,再裝不下別人。在你去實習之前,我把這三年間所有偷拍的照片作為一個禮物送給你。

    請原諒我的偷拍,剛開始我只想拍下我喜歡的朝露,可我發現我沒有辦法把你從我的鏡頭裡趕出去——你們總是膩在一塊。漸漸地,我習慣你出現在我的鏡頭裡,我開始覺得你和朝露本就是應該在一起的。

    然後,我發現了你的秘密。

    你愛她,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暗戀了朝露那麼久,在一旁看了你們那麼久,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我對你卻已很熟悉了。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敢作敢為,勇於承擔責任和挫折,我這麼覺得。可你不敢承擔愛,甚至連表達愛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懂愛情,但我知道愛一個人就是要保護她,給她幸福和快樂,讓她遠離傷害和所有的不幸、痛苦。這些照片裡,你的表情、眼神都分明寫著「我易日晞深愛著鄴朝露」。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麼總是你傷害最愛你的她?而你最愛的她卻安靜地承受著所有你給的痛苦,是你……是你讓她過得很不快樂。

    在你離開大學之際,我把這些照片連同這封信送給你,希望你能對朝露做點什麼。我能為她做的,就這麼多了。

    夠了,真的很夠了,孔家孫為她做得已經很夠很夠了。她何德何能讓一個男人用心至此?

    鄴朝露習慣性地歎了口氣,將那些照片小心翼翼地放下,一低頭看見了一串手鏈——是她在民俗村買來送易日晞的那個。

    他保存得很好,那麼多年過去了,它依舊散發著竹子的清香,鏈子上那奇怪的圖騰仍是奪人心魄。

    「那是我們族的代表圖騰之一,保佑男女青年,祈禱他們百年好合。」

    ——至今,她猶記得當時那個商人說的話和她買下這條手鏈時的衝動。

    原來,所有的幸福在那時候就悄悄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緊握住那條手鏈,握得她手都疼了,卻怎麼也捨不得鬆開。

    等他回來,她要告訴他:她心底殘留了這麼多年的愛意。這一次,她不會再逃避,不會再懷疑,不會再害怕。

    朝露待日晞——這一次,她真的期盼他的歸來。

    他回來了,在一個悶熱的午後,鄴朝露恨不能將自己放進冰箱裡凍起來的時候,他,那個叫易日晞的男人如同從未消失過一般,晃晃悠悠鑽進了「為非作歹」。

    「來杯『隨便』。」

    開場白不變,鄴朝露很失落地晃動著手裡的飲料瓶,配著他想要的「隨便」。

    將那杯他想要的東西丟到他跟前,毫無意外,那些綠的、黃的液體跳出杯口,在他的褲子、袖口安家落戶。

    「嘿,我晚上還有約會,穿成這樣怎麼出去見人?」

    「你不來見我,不就可以光彩奪目地出去見別人了嘛!」嘟著嘴,她不給他半點好臉色看。

    也許函為非那個壞婆娘的做法才是王道,男人,真的一點不能寵。

    易日晞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不敢出聲,努力喝著杯子裡的「隨便」,只一口,就吐了。

    「這是什麼東西?又酸又苦,你在給我下毒啊?」大喘氣,他盡可能安撫她的情緒,「毒死我不要緊,我是怕你因此而惹上官司,那多悲慘啊!」

    「苦瓜加檸檬,清熱去火——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同你說過,所謂『隨便』就是根據水吧吧主自己的心情,想配出什麼飲品,你就跟著喝什麼味道的東西。現在本人的心情就是又酸又苦,你有意見嗎?」

    「不敢。」他真的不敢對一個火氣沖天的女人有半點意見,又不是想死,「可以聽我解釋嗎?」

    男人最常用的借口登場了——鄴朝露大翻白眼,「不用!什麼也不用解釋!我一點都不介意,不介意你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不介意你走的這些天一通電話一條短信都沒有給我,不介意你這麼長時間才露臉。總之,我什麼都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嗎?

    聽著不像啊!

    「我去做復健了。」他指指自己的膝蓋,「車禍後一直要堅持做復健,要不然會很麻煩的。這段時間太……太忙了,沒能回去做復健,自己也沒找這邊的醫生做檢查。那天從你這裡離開以後,回去的路上就覺得不對勁了。」

    事實上哪是「不對勁」這麼簡單,根本是站都站不起來了。他是打電話給杭州的朋友,讓他們連抬帶扛把他拖進車裡,一路躺在車裡才得以回去的。

    她忽然蹲下來,對著他的膝蓋輕輕地吹著。易日晞赫然之間漲紅了臉,想要將她拉起,她卻死賴在那裡不動彈。

    「別……別這樣,這姿勢太難看了,人家還以為我把你怎麼了呢!」

    她只是微笑地吹著他的膝蓋,邊吹邊嘟囔著:「小時候哪裡弄疼了,大媽媽都這樣替我吹著,邊吹還邊說,『吹吹吹吹,把疼痛吹跑了,我們朝露就不哭了。』」

    她的大媽媽就是崔無上的親媽,想來這一路走過,被她傷得最重的就是最疼她的大媽媽了。


接下來,她真的不希望再有任何錯過或是傷害。所以——

    「我們結婚吧!」

    「噗——」

    他這身衣服注定得廢掉了。

    「結婚?」他們甚至還沒有開始戀愛,怎麼直接跳到求婚這一階段?還是她向他求婚?他原以為他們倆一輩子只能保持這種不清不楚的朋友關係了。

    不說理由,她只是瞪著小眼睛巴巴地望著他,大有狂飆眼淚的趨勢,「你不想跟我結婚?」

    「不是。」只是,「你怎麼突然就……」

    之前信誓旦旦要跟他保持朋友關係,不過是消失了一段時間,回來後她怎麼性情大變?以後他是不是要經常來個莫名失蹤,以促進她情緒的良好平穩發展?

    「我發現了一個寶貝。」

    「什麼寶貝?」他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她涼涼地回道:「箱子……一個箱子。」

    「箱子?什麼箱子?」不會正好是他房裡的那個……

    「古木箱子。」

    「什麼?」

    他張大嘴巴的樣子真難看,有損他成熟穩健的形象。鄴朝露翻了一個白眼,從毛衣的口袋裡掏出那條散發著竹香的手鏈,趁其不備套上了他的右腕。惡狠狠地命令著:「不准拿下來!」

    「可是……」他沮喪地瞅瞅自己的手腕,「可是一個大男人戴這種東西真的很沒形象耶!」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8:47:42

第9章(2)

    一接觸到朝露怒火中燒的眼神,他乖乖地噤口收聲,「算了算了,沒形象就沒形象吧!」反正為了追回他的真愛,他連下跪都做了,哪還有什麼形象可言?頂多也就是讓函為非、崔無上那兩個陰險到一家的人下巴脫臼。

    「日晞……」

    「嗯?」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我……我也不知道!」

    「從孔德遠的照片上看,你……好像從很久以前就愛上我嘍!」

    「大概吧!」孔德遠……聽崔無上說,暗戀朝露多年的那個男人好像也叫孔德遠?!奶奶的,他不會又殺回來了吧!

    他走神的工夫,她以自己的長髮死命地勒住他的脖子,「那你還一直拒絕我,讓我愛得那麼辛苦?」

    「咳……咳……我會……我會補償的。」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青(情)絲纏繞」啊!

    注定了,注定了他要用一生來補償她。只因那時候太年輕了,年輕得不懂愛情,更不懂珍惜。

    「不過結婚還是稍後再說吧!」

    在最甜蜜的時刻,易日晞說出了最不合時宜的話。低垂著眼,鄴朝露只是淡定地「噢」了一聲,再未多話。

    易日晞和鄴朝露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們幸福嗎?

    幸福,真的很幸福,甜蜜地幸福著。

    可崔無上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尤其是他提到「你們什麼時候結婚」這個話題時,朝露臉上閃爍的神情他想忽略不計都不成。

    「喂,我說朝露,你到底什麼時候帶易日晞去見我媽?我媽說她不親自過目女婿人選是絕對不會同意把你嫁出去的。」

    「又沒有說要結婚,不著急,不著急。」

    又來了!又來了!不是他敏感,每次說到這方面她都在避諱。

    「你不要告訴我你跟易日晞折騰到現在還有沒辦法了結的問題。」他們倆不累嗎?一定要死槓到生死存亡的關頭才叫完?

    沉寂了許久許久,她以髮絲輕掃過左手中指間易日晞上周送她的可愛米奇造型的戒指。了無痕跡地長歎之後,是她的歎息。

    「在愛情的雙方中,總有一個人會愛另一個人多一些。就好像蹺蹺板,一個人在下方,必然將另一個人拋向了雲端。我們相愛——這一點我很清楚。但,愛情是有定額的。冬日裡,初升的第一縷朝陽格外刺眼,接下來便是和煦的溫暖。我的愛已不如當初來得強烈,只剩下細水長流的纏綿。這是一種比當初更成熟、更現實,也更永久的感情——它叫『天長地久』。這樣愛下去不是很好嘛!為什麼要結婚呢?」

    「你不要跟我說你想一直這樣跟易日晞有實無名地過下去,你想讓我媽氣死嗎?」崔無上真想將這個傢伙拖進手術室打開她的腦袋看看,哪個區域病變了。

    函為非恨不能一棍子打死崔無上,「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怎麼比八十歲的婆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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