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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無宴】中主修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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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16:10
標題:
【無宴】中主修羅 (全書完)
【書名】:中主修羅
【作者】:無宴
【內容簡介】:
這樣笨的「人」啊,
不騙回家是不是很可惜?
所以,他決定又騙又拐,
反正不用償命!
這樣好的「人」啊,
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所以,她也決定天上地下,
追到了再說!
等等,誰說的,
奇跡永遠不可能發生?
當修羅為魂,神明為人,
從此,這罪惡的詛咒將不復存在……
可是,當一個陰陽師和一隻鬼在一起,
天天在地府修煉降鬼伏靈之術,
好像……好像不是很符合常理的事吧?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16:50
楔子
幽冥鬼火自忘川之巔燃起,奈何橋畔破碎的星光被天火焚燬,驚雷震九重,電光閃過如刀鋒般劃破心臟。
天雷落,天火熄,忘川水干,奈何魂斷——至此,冥界酆都城五帝易主,百年太平。
冥界六天第一宮——紂絕陰天宮外星火落了滿地,幽綠夾雜惑人的冥火指引著千萬生魂,混亂伊始,神鬼同牽,冥火三天三夜燃盡。
天陽地陰,三界為尊。
生死無常,三魂七魄一旦離殼,皆由陰司執掌,或墮入輪迴,或得道成仙,或打下地獄。
地府便是掌管萬物生靈生命的地方,陽間的一切善惡都要在此了結。浩大疆域,神魔同避,而最忌諱的便是那新任酆都城五方鬼帝——生鬼勿近。
酆都五帝乃東方鬼帝熵煌,治桃止山鬼門關;南方鬼帝熵封,治羅浮山;西方鬼帝青騖,治塚山;北方鬼帝帝澈,治羅酆山;以及中央鬼帝衾羅,治抱犢山。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17:15
第1章(1)
鏤空樓閣,精雕細刻,宮殿緊壓其後,金陵長廊一路望不到盡頭。有道身影輕步直入殿堂,沿路兩旁的夜明珠隨流動而過的氣息全然有序地亮起,整個宮殿一派流光螢火,如同漂浮於塵世之中。
金紅的衣裳逶迤而過,踏著輕快的步子,女子眨眨眼,長睫如扇,推了殿門便喚起——殿堂上書「洞天福地」。
「木木。」偌大的房間回聲空蕩蕩地起伏而來,又慢慢飄散開去,她四下張望,「木木……」
「衾羅?」門外拐進一道黑色身影,手裡還捧著高過頭頂的書折子,搖搖晃晃,聲音隔著書而顯得有點悶,他一抬胳膊,招呼還站在殿裡歪著腦袋看他的人,「快來幫我……」這個女人,錯了……女鬼真笨。
「哦。」毫無反應的人這才應了聲,忙過來接了一半的書折子。
「回來啦?」木木將折子放到桌案上,撣了撣身上沾染的塵土,轉身看起衾羅,她卻瞪著門外,好像思想已經神遊他處。
「嗯。」她答,眼睛依然看著門外,讓人摸不清楚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木木一愣,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好像,殿門口沒什麼東西呀,她做什麼瞪得跟見鬼了似的?他皺眉,輕問:「衾羅?」「……」衾羅伸手撓了撓耳朵,她的耳下掛著兩對金鈴間或夾雜金葉刃,鈴是無芯鈴,因為沒有芯,所以不會發出任何聲音,葉是薄如蟬翼的金刃,在鈴中搖晃竟半點不傷,「出事了。」她平靜地說,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哎?什……什麼事?」木木一愣,她敢情猜到了?這個女鬼有時候確實呆愣到了極點,可有時候卻也聰明得很,或者說這本就是她身為中央冥帝的能力與敏感。她的眼看的是殿外,心思卻早已翻閱過所管轄的整個抱犢山。
「嗯,是……跑了……」她的嘴裡咕噥出幾個不清楚的字,眉頭稍微皺了皺,好像想想清楚究竟是什麼事情,半晌後還是宣告無效。她咬咬唇,耍無賴般地丟出一句:「就是跑了……跑了就是跑了……」
「……」倒抽口氣,木木抹了把頭上的冷汗,他決定收回剛才對她的誇獎,這個女鬼根本是笨得沒救了。什麼跑了?怎麼跑了?她身為冥帝連這個也猜不出了嗎?
「誰叫你去陪那四個傢伙打馬吊?他們四個男鬼一桌麻將,你一個女鬼去湊什麼熱鬧!」木木嚷出一句,順手抓起案上的書折子看起來——這幾日她丟下整個抱犢山不管,只為了陪另外那四隻鬼帝打馬吊而已。
恐怕整個抱犢山的鬼,只有他敢與衾羅如此說話……這個女鬼啊,面容白皙,遠遠看去似身上有覆了薄霜般的冷感,木木知道——那不是冷,只是淡而無慾,她眨過眼睛時便會像個娃娃——傀儡娃娃,只是她會笑,會開心,所以添了些許天真在裡面,不過對於在這個位置上的鬼來說……這個習性恐怕不是個好習性啊,所以他怎麼放得下心?
她很無辜地看著他,「木木生氣了?」她是好久沒見那四個傢伙才去的,抱犢山的事她全權交給木木打理了呀,她一偏頭,「是木木的責任!」
找到理由了!衾羅一改剛才委屈的眼神而笑起,眨著眼看著對面已經黑了一張臉的男鬼。
「……」
他現在想再一頭撞死可以嗎?木木抓著書折子的手已經扭曲,牙齒也繃得直打響。拜託,他不過算是個與她搭檔的男鬼,哪真的有那能耐治住這麼多胡鬧的鬼?
「呀?木木怎麼知道他們是去打馬吊……」衾羅突然大嚷,滿臉驚疑,她沒有說過是去打馬吊哦,木木好厲害。
「……」她的思維到底是什麼跳躍的?竟然又饒去上一個問題了。她是笨鬼,他可不是!「紂絕陰天宮是執掌陰司錢財的第一宮,上那去還能做什麼?」提錢多方便的地兒,再加上那幾隻冥帝的性格,用膝蓋想也明白了!
「對哦……」她喃喃低語,「抱犢山什麼東西跑了?」話此,她眼神一斂。
又來了……她的思維又跳躍了……木木抱頭欲哭無淚。
「邪靈,」他老實交代,「三天前,有一對雙生邪靈逃出了抱犢山。」木木把手中的書一擱,歎息口氣,從冥界出逃的邪靈,若得不到血液以養生魂,就會靈魂俱散,所以這三天它們必定已大開殺戒。
「哎?」衾羅張口,似有驚訝,接著輕吟一聲:「哦。」轉身就朝殿門口步去。
「喂,你去哪?」木木忙喊住她。
「抓邪靈啊。」她答得理所當然,從她這裡跑的自然要她去抓回來。
「啊?」木木張嘴愣住,她這就直接去了?還未等他問出下句,衾羅金紅的衣裳消失在門口。這個女鬼到底是呆還是遲鈍,還是不懂這人情冷暖呢?
「木木!」突然響起的叫喚直嚇得木木一跳,這女帝怎跟鬼似的又出現了。
「我走了,熵煌會想我嗎?」她眨著眼站在門口,光從她身後照進,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問的話天真卻認真。
「不會!」木木想也沒想就回答。
「哦。」她點頭轉身,剛要邁開的步子停頓,又轉過臉。
「那瞡封會想我嗎?」
「不會!」他這次頭也未抬,直接回應,「青鶩,帝澈都不會想你!」天啊,這女鬼遲鈍到打算一個個問嗎?要是他回答「會」,恐怕她會傻到真的為了不讓那四個家想念而不去抓邪靈——她太好騙了——這是他陪她百年來得出的結論。
「哎,那木木會想我嗎?」她似乎很開心,聲音不覺輕鬆很多。
木木瞥過腦袋,斜睨她,答得滿不在乎:「也不會!」
「嗯。」她重重地點頭,這才轉身,邁開一步又停住了,「可是,我會想木木啊……」她愣了下,有點無奈的語氣,轉而又輕鬆起來,「我會很快回來的!」伴隨餘音裊裊繞過那些亭台樓閣,木木呆呆站在原地沒動。
「唉……」他歎息,衾羅這樣的鬼,怎麼能擔當這冥帝的稱號,她把所有的事情想得太簡單,她用她的眼光去看待那一切,那從來都不是她能想像的世界。
要木木的話來說,衾羅是只很莫名其妙的鬼,連喜好都是怪異的。想至此他不禁眼角有些抽搐,那傢伙動不動就找陰陽五行八卦來玩。拜託……這裡是冥界,她鬼帝不怕,下面那群小鬼可挨不住這些道家的玩意。好吧,他承認,那些小鬼與其說是怕她這個頭銜,不如說是怕她這個奇怪的嗜好惹禍上身才對她避而遠之。
他抬首,直直盯著宮殿的天頂,上面繪了抱犢山奇景,絕壁懸崖,水月浮松——確是一處洞天福地啊。
「真是個無情的人呢。」帶調侃的話語自身後傳出,打斷了木木的思緒,細小的衣物摩擦音在安靜的洞天福地裡頗為清晰。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17:47
第1章(2)
木木愕然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張戲謔笑顏,眉眼間夾雜了些許溫情,腰間的水色玉扇襯著銀白衣衫。他小步微退,恭敬地一鞠,「北帝。」
「免了免了,」帝澈揚手走至門口,遠遠看著衾羅方才消失的方向,話語裡略有失落,「真是好可惜,本來還想與她道個別。」他眼神回轉到木木身上,抽出小扇兀自打起扇來,「你也知道,熵煌那傢伙要面子,青鶩那傢伙不愛理事,至於瞡封嘛又整天沒個正經。」將那幾隻鬼帝的邪惡習性一一訴出,好像只是說著家常便飯的事,絲毫不怕毀了帝王的尊嚴君威。他斜著眼打量一旁面無表情的木木,猛地湊到他跟前,「你說她是不是很無情?」
哎?被突然靠近的臉龐嚇到,木木一個踉蹌後退,腦子裡回轉著剛才帝澈的話,「她……」後話卻接不下去,衾羅是無情的嗎?她從來不會去考慮那些感情問題,從來都用最簡單的角度對待他們,從來……不會付出,或者說,她甚至沒想過要得到什麼。
看著木木滿頭冷汗,帝澈倒像是捉弄到人般頑劣笑起,「得了得了,這麼多年……」他頓了頓,聲音便黯了下來,「辛苦你了。」他的眼神落向天邊,那裡烏雲密佈掩埋如人心。
聞言,木木一愣,待抬頭已不見帝澈的身影,整個洞天福地只有他留下的回音。
「她開心就好……」
她開心就好。木木的唇角有些細小上揚,雖然這幾個冥帝表面上不露絲毫,可心底終究是有著關心的。
只是,人間炎涼,世情冷暖,衾羅這一去,究竟何時才能回來?
夕下。
黃昏的斜陽餘溫軟軟打到身上,街道上有些蕭索,人人忙著關門收鋪,慌亂謹慎。
她踏過落葉,紅衣燦爛,視線穿過街道旁牆壁的阻礙直直望進深處。
有一些腐爛的氣息在蔓延,微不可聞。
「張老,快收攤吧,天一黑,誰曉得那怪物會不會又出來殺人了!」邊上有人神色慌張。
「這就收,這就收!」那人應著,手上也不閒著。
夜深人靜,妖物出動,六天前開始這小鎮上已經死了八人,個個被撕裂肢體,它們挑釁地將血灑滿了整條小巷,化成泡沫。是以一到晚上,家家閉門不出,生怕招惹了什麼妖物。
「是靈。」旁邊有人插進一句,平靜無波。
「哎?」張老循聲望去,紅衣女子不著聲息地從身邊擦過,耳下兩對金鈴折射出斜陽殘紅的光,有些柔和有些厲。
眼見那女子直往鎮上的富豪之家念府而去,「姑娘!」他好心地招呼,「最近鎮上不安寧,天快黑了,別再到處走拉!」
「邪靈,要消除。」她答了一句,沒有回頭,話語是帶了認真的,好像還有些許興奮之意在裡面。
興奮?鎮上鬧鬼她興奮個什麼勁?從來只有怕的,沒見這麼大膽的姑娘。她是腦子出問題還是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怕?紅衣漸漸消散在風裡,張老搖頭歎息,希望明日起來見到的不是這姑娘的屍體。
她抬頭,眼前是念府的大門,紅漆斑駁,兩旁的石獅子亦爬了些青苔,有些毛茸茸的感覺。
她一直抬頭,看著那金字牌匾方向,一動不動,右手撫上右耳的金鈴,無聲無息。
渾然沒發現念府的管家正站在她身邊一臉疑惑。
老管家也抬頭看了牌匾……好像沒什麼問題啊,這姑娘怎麼瞪著那東西能發呆這麼久?他打量了她一番,一身紅衣亮眼得很,耳朵下垂著的金鈴迎風晃動卻毫無聲響,整個人柔和剔透,似乎斜陽一用力,光也能透過她的身體照出來——他還從未見過這個姑娘,是外地來的吧。
正在兩人遐想之際,紅漆大門裡走出兩抹身影,老管家一見,忙迎了上去。
「老爺,大師。」他恭敬地一鞠,領頭的正是念府的老爺,他身邊站著的人身影修長,青色長袍及地,晚風拂過衣裳,長袍就被撩起了一角,連那一頭長髮也隨之飄動。他的發極長,幾乎垂地,只是鬆鬆地束了一把才不至於亂紛飛,而如今,幾縷黑髮劃過臉龐,分明的清秀銳氣添上一絲張揚——實在是如畫中仙一般不可企及的男子啊——他,便是今日念老爺請來的捉鬼大師。
他微微一笑,「念老爺放心,我一定盡力。」
「那大師……不留下來用膳?」念老爺一臉賠笑,前兩天請來的所謂大師都被那厲鬼撕裂成幾塊。今日這位有著仙謫般氣質的男子突然到來,只說鎮上有禍事,他願出力幫忙。有句話怎麼說——病急亂投醫……他也是沒辦法,厲鬼連殺幾名捉鬼師,這方圓幾百里哪還有人敢來降妖除魔?
他眼眸烏黑,清俊的臉輪廓分明,說的話句句有理,長袖一揮驅走小鬼,念老爺不信也不行,只是他時而也會耍小心機般狡黠淺笑,讓人猜測不出下步是何,或者他的笑又是何意。這個男子如珠玉一般的外表下,究竟掩藏了一顆怎麼樣的心?「不了,我四處走走便好。」他回拒。
三人抬眼,府前的紅影便映入眼簾,念老爺一皺眉,抓過身邊的管家,「陳伯,這位是誰?」莫名其妙跑來個姑娘死命對著自家牌匾瞧?這幾天來的人都好生奇怪。
陳伯搖頭,他哪會知道。
「這位姑娘?」念老爺踏上前,笑臉相迎,伸出手掌在她高昂的臉前晃了下。
聞言,衾羅猛然回神,直直盯著眼前的老人。
「呀,真是個好生漂亮的姑娘。」老管家忍不住低喚了聲,這姑娘眼眸明亮,玲瓏剔透,小金玲一掛,襯得有些嬌氣,就是……就是,似乎有點兒呆。從剛才起她就一直在發呆呢。
衾羅沒有理他們,她的眼神轉到了那個站在門口、笑看她的男子身上,他長髮及地,衣袂翻飛,笑得有些溫柔有些別有深意。
那瞬,她突然踉蹌後退一步,只是一小步,她不再看他,轉身就走,「邪靈……在這裡。」她說得很輕,念老爺沒聽見,老管家也沒聽見,但是有人聽見了。
年輕的捉鬼大師唇角笑意擴大,這個姑娘啊……他抬頭也看了一眼那匾,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姑娘啊,只可惜身上散發的並不是靈氣而是陰氣,她……不是人吧。她的眼看的也不是牌匾,而是透過牌匾看這念府上空那凡人無法看到的陰冷之氣吧。
邪靈,在這裡。
她的判斷好準呢。
男子輕呼出口氣,「念老爺,今晚讓府裡的人酉時初就門窗緊閉,聽到什麼都別出來。明早過了辰時再起來打掃。」
「是,大師,呃……」念老爺有些吞吐,這位大師實在太過年輕,只是厲鬼如此凶殘,他當真能降伏?「這個鬼……您……」念老爺還是猶豫,若是兇案一再發生,他是否要上京另請高人?
「不是鬼,」男子一揚衣袖,有些許金色粉末落下了地,「是靈,邪靈。」他還笑得極優雅,絲毫沒有擔心和害怕,「方圓百里已無人敢來收服它了,等你上京請動了那全國第一的陰陽師來,恐怕這小鎮早就荒無人煙了!」
「啊。」念老爺心猛地漏跳一拍,這人竟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之事。他確實有想法要請名動全國的第一陰陽師——當朝國師,不過細一想,眼前人說得也不錯,等人到來,這鎮恐怕也不復存在了。
「那,就麻煩大師了。」念老爺懇切地一揖。
「放心。」年輕的捉鬼師拂袖而去,聲音清晰溫雅。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18:33
第2章(1)
夜晚濕氣重,伴隨濕氣氤氳而上的便是腐朽的味道,來自那地面之下的陰間,陳舊且遠古。
衾羅安靜地站在巷子裡,風繚繞在她週身,就好像她是個不存在的虛體,阻擋不了任何氣息的流動。
偶爾有幾聲野貓的叫喚,時近時遠,在寧靜的夜裡帶了淒厲的色彩,聲聲響徹了整個小鎮。她的手撫上耳朵的鈴,還是無任何聲響。
「喵——」又一聲叫喚卻比前次的淒慘,聲到半途突然戛止,就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地掐住了脖子,一股血腥氣味迎著風飄散而來。
衾羅眉頭微斂,那一瞬,耳下的金鈴震動起來,竟發出了聲響!她不再猶豫,翻身進入念府圍牆,同時另外一道青影也翻進圍牆,並用比她快的速度搶先進入了大廳。
她一愣,忙追過去,才剛接觸到雕花木門,一團不知是何物的東西被丟出窗外,虛幻的身形破門而出,屋裡一聲厲喝:「想跑?」緊跟著又躥出一道人影。
邪靈!
透過半透明的身體依舊能看到對面景物,許是剛才沾染了貓血,半透明中滲了微紅,看不清楚那張如何敗壞猙獰的臉,但是躍過身邊還能聞到那作嘔的腐爛氣息——它已經在逐漸化成生魂。
衾羅低頭看眼剛被丟出窗的東西——分明一隻被撕裂了的白貓,毛上全是粘稠的血液,腥味越發濃烈。她不敢怠慢,探手便要抓去,耳下的鈴便隨著動作發出「叮噹」之音,迴盪在整個念府。
那邪靈聽聞這鈴音,渾身一顫,身後突然被刺中什麼,它再一踉蹌,背上漸漸有被腐蝕的液體淌下,在明亮的月光下湛出腐綠的顏色,散發出一些腐肉的氣味,它直朝大門處奔逃!眼看已穿透大門,頓時外面響起一聲嘶吼,痛苦無常,還有一些如沸騰之水澆注的聲音,「絲絲」直響。
衾羅一愣,就在這一愣間,原本身後那人「嘎吱」搶先拉開大門,隱約中只見到那邪靈踏中了門口一些散落的金粉,整個身體如腐爛般漸漸融成一團。
「無行道空,無形玄空,青龍白虎,對仗紛紜,朱雀玄武,侍衛我真,役使神將,治伏群邪!」他冷聲喝道。說到朱雀時,地上的邪靈已不再發出慘烈的叫喊,等他整句咒念完,邪靈成形,化成一抹靈光。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繡了銀線的袋子,一揚手,那團靈光便被收入袋中。
任務完成,他呼出口氣,面帶微笑,撣了撣方才因追邪靈而染到的灰塵,抬步便要離開。
「等等。」身後女子搶到他跟前,咬著唇瞪他。
男子微退一步,這個姑娘好像是黃昏見到的那位吧?
「何事?」他倒是謙謙君子般地問,只是嘴角的笑略顯了輕佻之意。
「邪靈,」衾羅沒有看男子的臉,倒是緊緊盯著他收了邪靈的腰間那錦囊,「是我的。」她說得臉不紅心不跳,沒有半分心虛。
「……」男子微愣,這姑娘是生來打劫的吧!捉邪靈的是他,降邪靈的也是他,怎麼就變成是她的了?
「它是我的。」衾羅說得認真,還是沒有看男子的臉,否則她一定會發現對面的人已經黑了半張臉了。
男子拂了下那被風吹亂的及地長髮,聲音優雅庸懶:「它是我的。」他也學起了衾羅。
「哎?」衾羅不料他會如此回答,眼眸一抬就跌進了那雙毫無波瀾卻柔光氾濫的黑眸中,「你、你、你……」平生第一次在人面前舌頭打了結,腦子裡迅速地搜索所有能說的話,「你賴皮。」她踉蹌著又小退一步,賴皮這個詞還是木木老用來說她的。
「誰比較賴皮啊?」男子饒有興趣地看她,大半夜出來打劫的是誰哦?
「你,還給我。」她伸手就討,沒有邪靈就是沒完成任務,沒完成任務就不能回抱犢山,不能回抱犢山就見不到木木!所以無論如何,要拿到邪靈!
「我沒借,怎麼還?」對面的人快笑出了聲,敢情是個笨蛋?說的話那麼直白,表情卻這麼認真,真是……好久沒碰上這樣的鬼了……
「哎?」衾羅還當真思考了下,他沒借為什麼要還?自己好像說錯話了……重來重來!「給我!」她決定去掉「還」字。
「哈哈——」男子不可遏止地大笑出聲,她實在太好騙了,這樣的鬼是如何從鬼門關跑出來的?看著對面的女子滿臉不可理解地望著自己,他突然伸出手撫上她耳下的金鈴,輕輕一晃,無聲無息,「真是高手……」他喃喃,這是無芯鈴,他認得出。無芯之鈴在遇見妖魔邪靈時才會發出聲響來提醒主人——她本就不是人,帶著道家避魔聖物竟然還無事,應該有高人為她點化而塑了新身。看她剛才的樣子,好似也是來捉邪靈,有趣,鬼來捉邪靈?
他忍了笑,將手縮回袖子卻惹來衾羅再次後退,這次是帶了防備的眼神望他。
「怎麼了?」他回以輕笑,她會表現出這樣的神情?剛才那耍無賴的樣子呢?「你猜得出我是誰?」他突然想起黃昏時,她看著他,也是踉蹌了一步。鬼嘛……自然該怕他的。
「你……」衾羅迷惑地想了想,眼裡細細地分辨著,「陰陽師……」
「嗯,你還不笨啊!」他讚賞地大歎,他確實是個陰陽師,一個遊走大江南北的陰陽師。
「看在你不笨的分上,告訴我叫什麼名吧!」他促狹地眨眨眼,不著痕跡地挨近她幾分。
「衾羅。」她很老實地回答,眼神又不自覺地飄到他腰間的袋子上。
好乖的鬼啊……
他瞇著眼笑看她,「看來我們很有緣哦……」他猛然湊到她跟前,長髮劃過衾羅耳旁的鈴,「修羅……我叫修羅。」他一字一句,眉眼帶笑地說完,身邊散落下些許清香。話完,他跨步直朝前去。
修羅……衾羅偏了腦袋,這個詞其實對她來說是不陌生的,陰司往下有修羅之地,那是個……很不祥的名字,為什麼這個人會有這樣的名字?
「小笨鬼!」遠遠地,修羅的聲音傳來。
「哎。」衾羅想也沒想便應了。若真要想,她確實是鬼,木木也總說她笨,所以她確實是個笨鬼。
「哈哈——」那聲音再次無顧忌地笑起,真是個笨鬼啊……「還不快跟上!」他催促。
「哦。」這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追了過去。
真的是……很好騙呢……
冥火幽暗,沒有絲毫生氣,襯得洞天福地一片陰森。
其實,原本就很陰森,只是這兩天尤其陰森。
兩支蠟燭燃著綠光,趴在桌上的鬼捏著自己的手指,掰上掰下。
一、二……
數到二時,他的眼神落在前方那兩支蠟燭上。
這是衾羅離開的第二天。
木木咬咬唇,拿起桌上的書折子,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處理這堆麻煩,可是不過數秒,他大歎一聲,無奈將折子擱下,又開始掰著手指發呆。
不知道衾羅的情況,還真有點讓他寢食難安,這個洞天福地也太過安靜——雖然衾羅在的時候也並沒有多熱鬧,只是,現在就連一些熟悉之感都沒有了。他的眼神繞到天花的山水圖上——
也許很多鬼都不記得百年前那場焚燬忘川的天雷地火了,木木垂眸,「衾羅……你可曾記得,你是如何登上這冥帝之位的?」他的話被風吹散在鏤空的樓台,有些荒涼的感覺層層蔓上,他不禁握緊了拳頭,長長的指甲掐進了掌中。
這句話是他第二次說出口,第一次是當著衾羅的面問的,她聽了後只是抬頭望天,眼神有些迷離有些亂,好像天空上方有她遺落了很久的東西,那些她也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東西。
「木木,」她說,依舊看著天,「我不記得了……時間好像太久了。」她頓了頓。
是啊,時間太久了……他的心一緊,那是他聽過的衾羅說出的最無奈的理由——也是他聽過的最真,最心痛的理由。
「木木,那很重要嗎?」她回問,低下頭看起了自己的手,蒼白無血色,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好像不是這個只會天真耍無賴的女鬼會說出的虛無感覺,「我是不是丟了什麼?」
「沒有!那不重要!」木木一把將她攬過,她的眼眸被遮擋在長長的眼睫下,他想他是猜得出她現在的想法的,她除了迷惑還是迷惑,他不喜歡看這個像娃娃一樣的鬼染上了憂愁。她若是不記得了,那就別記得了!
是啊,她從來不會痛,從來不會哭,衾羅,是死的——真正死亡了的衾羅啊!
原本幽綠的大殿在那瞬突然熄了火光,一片黑暗,細小的腳步聲急切凌亂。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19:09
第2章(2)
她為什麼要跟在他身邊啊?
這個問題是衾羅在修羅身邊第三天才想起來要問的。
「我為什麼要跟在你身邊啊?」於是她很老實地問了,眼睛還總時不時飄向那錦囊。
「因為……」修羅順手從盤子裡摘了顆葡萄放進嘴裡,半瞇起眼無比享受,「你要偷我的東西啊。」他的話不快不慢恰恰好。
「哪有!」衾罹難得無比快速地反駁,眼神慌忙從那錦袋上撤開,「我才不會偷你的袋子呢。」她從來不做沒品的事!
「哈哈,對,對!」修羅一手摘著葡萄,一手無聊地捉起錦囊,笑得放肆又大聲,「我的東西……」這個小笨鬼實在是好逗,這麼快就承認邪靈是他的了。
「你、你……」驚覺自己又中了對方圈套說錯話的衾羅只會從嘴裡蹦出「你」字。她轉身顧自走到窗口,嘴裡還喃喃自語:「木木說人最會騙人了。」
「錯,」他耳尖地聽到,立馬反駁,「是騙鬼。」話完他又舒服地躺上椅子,瞇起眼悄悄打量窗口的人,「小笨鬼,你是怎麼出鬼門的?」現在的鬼門關都亂開門了嗎?還是黑白無常告假了?這樣的笨蛋也能逃出來可真稀奇!
「走出來的啊。」她頭也沒回,她要出來誰敢攔著?
他好少聽她提起什麼,只是這個木木老掛嘴邊,惹得他也好奇得很,「那木木又是誰?」
「木木就是木木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決定換個方式,「是你好朋友?」難道還是陰間的朋友?
「好朋友?」衾羅有些迷惑地轉身,光從她背後照近來,她微微偏著頭,臉上出現笑意,「是啊,木木人很好的。」想起木木,她就開心。
是鬼很好吧……修羅不屑地一笑。好朋友?這個世上還有這樣的東西嗎,這世道上連雙生的親兄弟都有可能反目成仇,更別說其他感情了,「那你不帶她一起出來?」既然是好朋友便不該捨棄一起逃跑的機會。
「木木有自己的事。」
聽不懂……修羅宣告失敗,她除了會跳躍思維外也很會「簡練」地回答問題,「小笨鬼有兄弟姐妹嗎?」他無趣地到處找著話題。
「兄弟姐妹?」她又沉思了下,熵煌,瞡封,青鶩,帝澈,他們算不算呢?「有,有吧……」她愣了愣,答得支支吾吾。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也要思考這麼久嗎?修羅理了理身後已觸地的長髮,說得波瀾不驚,「我倒是……」
「哎?我們去哪?」衾羅突然驚叫起來。
「什麼?去哪?」連修羅也被她這一聲給叫得亂了思緒,她是什麼思維方式?
「我們去哪?」她又問了次。
發覺她的眼神又轉到了他手中的錦囊上,他不禁笑出聲,這個笨鬼啊難道他這麼個大活人都沒一隻邪靈有吸引力?可真叫他有挫敗感啊……
「我們,去找另外一隻。」他低低地說,「這只邪靈是雙生邪靈,抓到一隻沒用。」
「還有一隻,可能成形了。」衾羅也垂了眼眸,那晚見到這只也都是半成形的,另外一隻逃得無影無蹤,經過這幾天也許已經化成生魂,而生魂便可以找肉身復活,或者進入活人身體控制本身——後患無窮。
修羅瞅她一眼,笨鬼懂的還很多啊。他起身,長髮如瀑布一般瀉下,靠上窗口,伸手探出窗,陽光強且烈,「應該還沒,」他眺望遠處一片金黃,「最近天氣好,陽氣足,邪靈不見得能這麼快轉成生魂。在那之前,我們得找出它來。」
「好啊!」衾羅眨眨眼,笑得滿心歡喜,找出邪靈,她就可以回去見木木了!
「啊,小笨鬼,你好像什麼也不擔心啊。」修羅挑著眉看她,這個笨鬼天天都很開心。
「木木說我不會不開心的啊。」她很老實,把木木的話又一次搬了出來。
「那你除了木木的話,還會說什麼?」他開始有點發狂了。
「木木說我不需要說什麼啊。」
「……」
修羅發誓,總有天他也要見見所謂的木木是個什麼傢伙!
邪靈入世,喜陰喜腐,日光深藏,明月現形。
幾日下來,竟再也探尋不到邪靈的氣息,好像它根本未曾回來過。
修羅打開附近城鎮的地圖,尋找著蛛絲馬跡。
「四天前它在這裡殺人,」他修長的手一點,直直拖過一條線,「兩天前又在這殺人……」手指支著下巴,他抬眼看了下身邊盯著地圖發呆的衾羅,「它的速度好快啊……」
「它是想去找什麼嗎?」衾羅也托起下巴。
「可能……」他將眼神移到上方,手指落下一點,「下個目標或許是這個小鎮。」他也不明白這只邪靈為何會如此頻繁地更換死氣聚集地,這樣一來,它本身化成生魂的時間就要來得長。
衾羅不由歎息一聲,捉不到它,那自己見木木也是遙遙無期了呢!
「衾羅,」修罹難得地喚她的名,有點嚴肅有點懷疑,「你有沒有感覺到一些奇怪的氣息?」最近一連半個月下來,他總覺得周圍怪怪的,好像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監視窺探他們,每次他一轉身,那氣息便會消散得無影無蹤,很是詭異。
「哎?有嗎?」衾羅一愣,「啊,它為什麼要往北走呢?」她的手沿著地圖劃過那一條紅線走向,那只邪靈走的路線是北方。「或許因為天氣……」這個笨蛋的思維又開始跳躍了,看似好像神遊太虛,心不在焉,實際上她腦子轉得還挺快,經過半月相處修羅明白得很,這個鬼是呆了點,傻了點,好騙好欺負了點,卻不笨,真的不笨。
她時常笑得開心不知人間愁滋味,就像是……她的生命中不會發生任何悲傷之事,生命中獨獨缺少了悲傷之事。可知喜怒哀樂七情六慾之中,缺了任何都是不完整的?鬼的心是死的,但不代表不會悲傷,不會難過……衾羅長長眼睫下是被遮掩了的原本靈氣的眼,像個娃娃一樣,她回答的話也總是很死板,這真的是個死了心的……娃娃嗎?
修羅回神也納悶地盯著地圖,「或者北方有什麼東西吸引它,指引它?」雙生邪靈一體同生。他忍不住撫過腰間的錦囊,這只在他手中,本以為另外那只定會尋來自投羅網,結果卻越跑越遠還殺人不斷,有些……挑釁!根本是在挑釁於他!
不禁手中的力道加重……北方啊,有一些他不想回想的過往,這只邪靈卻像了然人心般觸碰那個禁忌!
「我們明日出發,前往這裡。」他不再含糊,手重重落下一指,「連夜行路,趕在它之前攔下它!」他有些咬牙切齒。
「修羅好像很生氣呢。」衾羅眨眨眼,半個月相處下來他都是玩世不恭,言笑宴宴的,倒是沒見過他這麼凶煞的臉。
「死的人太多了。」他瞥過臉,抓不到的話會死更多的,「你不想早日抓到它嗎?」
「想啊!」說起抓邪靈她就興奮,「抓到了就可以回去見木木拉!」
因為可以見到木木才這麼開心嗎?或者說她從來就不為那些死亡的人感到可惜和悲哀?
「快去休息,再喊困可不等你。」他微微一笑,全然沒了方纔的殺氣,眼見著衾羅回去自己房間,他才輕步踏到窗口,從袖中抽出三支細香點燃,揚手一拜,香瞬間燃完,迷亂的氣味消散在空氣中——兩短一長。不遠處響起三兩聲不安的犬吠。
人最怕三長兩短,香最忌兩短一長。
果然有問題啊……
「哼。」修羅掩了笑輕哼,什麼東西一直跟著他們,好像目標只是衾羅啊……
它們……究竟是什麼?目的是什麼?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19:48
第3章(1)
「歸賢鎮?」衾羅瞪了眼石碑上的字,又抬頭看了天,萬里無雲,晴空清朗——根本不像是有邪靈作亂的地方啊,附近山清水秀也不像是出了禍事。她轉身瞅了瞅身後溫吞步行的人,他還很好心情地四下……觀賞。
「真是個好地方!」修羅舒展了眉梢讚歎,「上山瞧瞧吧。」他笑容如春,不客氣地扯過衾羅的手,她便也就任由他牽著,老實地跟在身邊。暗自偷笑下,這女鬼很是遲鈍,或者說連什麼是害羞也不知道吧,他要牽手便牽了,連一些作假的矜持也沒有……有趣。
歸賢鎮背靠的是歸賢山,山不算高大但和附近的群山連綿一體,一派生氣聚集之地。修羅眼顧四周,踏上一處危石,細細聆聽下方水流拍打的聲音,潺潺而過。
「龍脈……」身後輕微吟了句,衾羅有些傻傻地看著水流。
修羅眼裡閃過讚歎,這個笨鬼還會懂這些風水?「嗯,水龍主幹……此地果然是風水寶地。」他躍下岩石,長髮在空中揚成一個瀟灑的姿態,歸賢山既是龍脈山又有水龍流淌而過,必有龍珠隱在這裡。
巖下的溪流不大卻清澈無比,水龍碰撞上碎石激起的水花一瞬消失在陽光裡,形成一道小小的絢目光暈。
突然,水流的速度明顯緩慢,原本清晰的水質中混合了別樣顏色,有些污濁,有些惡臭,一團雜草捆裹著的物體漂流而下,修羅皺眉,伸手撈過——一尾死魚,從上游而下。
「哎?」衾羅看著修羅手上的死魚,倒是好奇地湊上來戳了戳。
這個時候還玩?
「好像死了不到一天啊……」緊接著,她喃喃,使修羅驚訝地側了身子瞧她,她真的不笨。
修羅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眼神一晃就飄到了水流中央阻擋水勢的重疊碎石上。他大步一跨,攬了下擺的衣袍,將劃過身側如絲綢的黑髮挽起後,伸手翻過一塊大石。
「呀,」看見那石下的東西,衾羅不禁輕喊出聲,「它壞啦!」
石下是一顆如碗口般大的珠——龍珠,表面已經碎裂,斑駁的紋路刻滿了整個珠身。
修羅將石放下,面露憂慮,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龍珠出事,看來上游的問題不小啊。」上游便是那安靜的歸賢小鎮,不知這無憂的背後隱藏如何噬血的面目,那所謂的邪靈將以何種姿態出現,而尾隨在他們身後那隱藏已久的東西……又將如何?
「山上有人。」突然衾羅抬眼望著上方,蹦出四個字,山上不單有人,人還不少。
「那我們,上去瞧瞧。」修羅一笑,自然地抓過她垂在身側的手裹在自己掌中,她的手溫度從來都是有些涼涼的,嗯……夏天的話絕對是降溫的好方法啊!他心底笑得頗有邪惡。
山上約莫二十來人,鋤頭鏟子疊了一堆,邊上是座白玉墓室,眾人三揖叩拜,為首的兩人交談甚密。
修羅悄悄拉過衾羅站在後方,藏在袖中的手掐過時辰,恰近申時,日光正好,這群人恐怕要開祖墳,起棺遷葬。
「趙老爺,此事一動不如一靜,您可考慮好了?」前方兩人交談的話落入後方。
趙老爺只是皺了眉唉聲歎氣:「下葬之時那人說過,十年後必要起棺遷葬,才能保得世家興旺,大師起棺吧。」他退後一步,讓請來的風水師獨立於前方。
那大師額前一簇灰白頭髮遮掩了半邊臉,背略馱,他看了白玉墓室一眼,連連搖頭歎息:「生風化水,生氣聚集,地是好地,穴卻不是好穴啊……」
「誰說不是好穴?」突然一道清亮之音後方傳來,帶了幾分可惜之意,「蜻蜓點水穴,穴長三丈四,只有四尺可用,穴闊一丈三,只有三尺可用,所以棺材不可平葬,只能法葬!」
眾人紛紛退避側目,只見陽光下落著兩道身影,男子長髮及地迎風飄送,眉宇間寧悠祥和,嘴角的笑意有些輕佻,便少了幾分沉穩之氣,倒是身邊的女子玲瓏嬉笑,剔透無瑕。
「這位大師是……」老道亦不覺驚訝,那人竟將墓穴及葬法解說如此詳細。他瞇了眼望去,對面兩人背著陽光,男子長髮飄散,頓給人一股放蕩之感,這個感覺……好像似曾相識,曾經也有一個人長髮凌亂卻犀利無比,全身透著如妖蓮一般可望不可及的氣質……他的心猛然一震,手緩緩撫上那簇灰白頭髮所遮蓋的半邊臉,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修羅。
「你……你、你……」他的步伐停留在離開修羅一丈遠處,手指顫顫巍巍直指長髮男子,口中唸唸有詞,眼中流露出的迷惑轉而化成恐懼,「是你!是你!我……我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他似有瘋癲地狂奔而去,遠遠還傳來痛苦的嘶吼。
衾羅不解地望著那逃竄而去的身影,再瞅一眼身邊的修羅,他的臉也因為那道士的反應而冷峻了下來。
「大師?大師——」倒是趙老爺氣急敗壞捶手頓足,起棺的風水大師竟然莫名其妙跑了,那他的老太爺祖墳如何搬遷?
「辰時過,起棺先,」正在眾人毫無頭緒時,有人劈頭一句指揮,「凡年齡三十六,二十二,三十五,四十八,屬雞屬狗者一律轉身迴避,整理衣冠,起棺!」他話完,大步踏上前,黑髮直垂地上,如神般立於玉墓前,靈氣渾然天成。
眾人聞言,頓如接了神旨一般忙轉身叩首,唯剩四名壯丁掘墳挖墓。土壤鏟過一半,微微露出棺頭。趙老爺起身忙挨近修羅,「這位大師……」他嚥了嚥口水,抹了把額上滲出的汗,「接下來該如何?」自己請來的風水師跑了,眼前這位大師的指點無疑是救命之法啊!
「好個蜻蜓點水穴,」修羅讚賞似的一笑,果然好穴,「可惜,當年指點你們下葬之人居心不良,」他蹲下身撫過被鏟開的泥土,那裡面分明混合了灰色雜質,「以死灰覆蓋在整個穴上,棺材頭無法碰到水,怎麼點水?照常理就該雪花蓋頂……」他一揚手,死灰漫天飛揚。
「那……這穴還能再用嗎?」
「蜻蜓點水,一點再點,一定不會在同一位置,這個穴沒用了。」修羅撣掉塵土,話語間,棺材已起出墓穴,「開棺!」他喝道。
趙老爺一愣,忙隨眾人退避,四人手托棺蓋,「喀」一聲,棺蓋鬆動,後勁一發,整個蓋子向後滑開半丈,一股腐敗之味熏天而上。
屍……
修羅皺眉,忙湊上棺口,頓時整張臉沉了下來,他咬咬唇,牙齒也摩出了細微的音,有些不甘,有些憤恨。
棺內的屍……未腐爛。
他抬手在棺蓋尾一扣,棺材原封不動地合上,「燒了。」他下令。
死而不腐,為僵也——殭屍。
「啊,大師,老太爺生前最怕火,可不可以另外選個方法?」趙老爺忙追上前,祖宗的屍他不想也不敢燒。
修羅垂眸低吟一陣,耳旁的長髮掃過臉龐,「那就送去義莊,改日找個風水地重葬。」話完他扯過站在一旁似想得出神的衾羅就走,「記得,棺材裡的蓮,用荔枝柴燒了。」他又加了一句。
蓮?
眾人回神再打開那棺材蓋,才發現屍身上有一枝腐敗了的黑蓮,所謂的腐爛氣息並非出自屍體本身,而是來自這枝蓮。
蓮啊……趙老爺不禁想起那年指點他下葬這棺材的少年,是——僅僅是個少年,但是眉目間妖艷如蓮,妖冶烈辣。
而剛才那一如珠玉般溫潤的男子,一眼便注意了那蓮,連臉色也頓變,他……究竟與它有何關係?
入夜的歸賢鎮顯得太過平靜,連夜貓都熄了聲息,明月直掛天際反而襯得有些詭異。
手撫上耳下的金鈴,衾羅的心思又開始神遊四方,想著抱犢山,想著木木,想著邪靈,想著修羅在老道士瘋狂指控下那鐵青的臉,想著……
「小笨鬼,你又神遊了?」修羅靠上她身邊,嗯……真的挺涼快……他半享受地瞇起眼,任夜風淌過身側。最近天氣似乎不見涼快,自己也越來越愛靠在她身側啦。
「嗯?」衾羅眨眨眼,看著修羅滿臉壞壞的笑意,她很是不解,「修羅怕蓮麼?」
聞言,他猛然一愣,眼前的衾羅正認真地望著自己,她不懂什麼是矜持,所以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像是要找出下午那潛藏的不甘,無奈的憤恨。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0:27
第3章(2)
戲虐捉弄的笑意漸漸勾勒出溫柔,她居然還記得自己看到蓮時那震驚的神情,「小笨鬼,你是在擔心我嗎?」他調笑著撫上她耳下的鈴,柔柔地摩擦著,她有很多感情不懂得表達,可話卻騙不了人。
「修羅沒回答呢。」她倒是很認真。
「不怕。」他輕輕吟一聲,「你也沒回答我的話呢。」
「哎?」衾羅瞪著眼眨了眨,回想他剛才的話,「這樣是擔心?」修羅的手也因這句話停頓半分。
要命……這鬼是被誰給調教成這樣?
「鬼也有喜怒哀樂,你難道只懂喜樂,不懂哀怒?」這回反倒是他驚訝無比地望她。
「木木說我只要開心就好了。」衾羅肯定地點點頭,木木的話在她看來彷彿就是真理。
又是木木!
修羅這次咬牙切齒地發誓,見到這個傢伙非宰了它不可!
「衾羅,」他認真地撫正她的臉,話語溫柔,「不是只要快樂就可以的,人世上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你用心去體會,哀傷與痛苦帶給你的,是另一種生活體驗。」這個女鬼看待生活的眼光太過簡單,或者她根本沒把這一切當成生活,只因為還存在著,所以就必須一天一天那麼笑著看過,直到某天消失在這個世上,依舊無知懵懂,不怨不恨不牽掛……
「衾羅的心……」她難得地微闔了眼,有些想躲避的意思,「是死的。」她是鬼,心是死的,那是木木很早說的。那時他說,衾羅的心是死的,所以不會有悲傷,不會再痛苦,衾羅可以一直快樂地存在下去。
可是,心是死的……心,不會再跳動了。那麼心……要來有什麼用?只為了一個完整的身體嗎?
修羅沉沒半晌,她在閃躲的無非是一道致命傷,長長的眼睫蓋了眼中微黯的光,明明恨不得連自己也不要去承認,卻在他悄悄掀起那道傷後,用平靜坦然的語氣說出事實——這樣的事實,衾羅真的從來沒有不甘心嗎?
他歎息一口氣,反而有些為她不甘,有些心疼,輕輕將她攬進懷裡,「心是死的,可是還會痛,還可以感受的……」他的手輕輕拍過她的背,「衾羅要學會用心去感受,衾羅就會學會擔心,學回悲傷,學會哭泣……」喜怒哀樂,七情六慾,鬼也從來不是無慾無情!只會快樂的衾羅才是不完整的衾羅……不完整的衾羅,遇到悲傷難過的時候,你該怎麼表達……還要那麼勉強自己笑起來嗎?明明該哭的時候,也要逼自己笑出來嗎?
他不要衾羅自己騙自己無憂無慮,他不要看這個笨蛋鬼慌亂緊張卻不知該用什麼情緒來表達的樣子……衾羅啊,要學會那一切,至少學會生活,學會面對。
「哭?」被他緊緊壓在懷裡,她甕聲甕氣地問。這個字……好遙遠……
「對,痛的時候,就會哭。如果沒有眼淚的話……」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會很難過很難過……」哭泣是宣洩的方法,如果某天連眼淚也落不下,直至痛苦如裂帛一樣在心底斷裂……如何面對,如何接受?
「痛?身體痛嗎?」
「還有心痛。」他補充。
「可是木木說我的心……」不會痛……
話還沒完,臉頰就被修羅突然抬起的手給捏住,他一字一句,幾乎是大聲地吼出:「現、在、你、只、準、聽、我、說、的、話!」該死的那什麼木木,到底怎麼讓這笨蛋這麼死心塌地地相信的?
「啊。」她一愣,臉上吃痛,忙要撇過頭去。
「這樣就好看多啦。」修羅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這個笨蛋不會臉紅,那麼他只好捏捏她的臉,假裝臉紅吧!
她伸手忙摀住自己的臉,免得再遭他的毒手,嘴裡支吾著發出問題:「那修羅怕痛嗎?」她的眼神流連在他的雙頰,「身上。」她補充兩個字,好似巴不得馬上撲過去也掐兩下。
這笨蛋好像心思轉得飛快啊,「怕、怕得要命!」他促狹地靠近她,說得頗有心悸,「我最怕疼了。」騙死鬼不償命。
最怕疼啊……衾羅似乎還當真考慮了下,最終還是忍下撲回去互掐的衝動,滿臉掛著自己吃虧了的表情。
「哈哈——」最後他還是破功地大笑起,歡喜地把那個腦袋捧進懷裡,「小笨鬼啊……」他寵溺地勾了唇角,這樣的笨鬼放生後到底怎麼生存啊……
「哎?」衾羅傻傻地應,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叫,「啊!修羅為什麼要叫修羅?」這個問題她納悶很久了,修羅這個名字實在不祥,與這個男子也太不般配。
這樣的問題不是應該在剛見面的時候就問的嗎?
修羅歎息著搖頭,鬆開她,笑得戲謔無顧忌,「修羅不祥,修羅心啊……在人身上,便是惡人;在鬼身上,便是厲鬼;在靈身上,便是凶靈!」
「騙人,修羅才不是壞人。」她直直瞪他,雖然他老愛捉弄她,老愛戲弄她,時而眼神斂了所有情感,時而溫柔流水蕩過身側,可是心是真的吧,除了木木外他是對自己很好的人呀。
「不是壞人啊……」他輕輕又念了一遍,轉了眉梢笑起,「對,我不是壞人。那麼衾羅喜歡我吧……」他勾過衾羅的肩膀,攬在身邊,想讓她學會喜歡,學會用心。
「哎?喜歡?」她半知不解地皺眉,那不是她所能理解和能表達的感情。
「嗯,」他抵上她的鼻尖,細細又輕柔地說,「衾羅學著喜歡修羅吧……」
屋外,月光明亮如水,雲層淡然,隱約中星光閃耀,盛夏的花靡靡而開。
「不好啦!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出人命啦!」
一大清早,街道上便有人敲著鑼叫嚷而過。
修羅著好衣裳眉頭微皺,出人命了?難道邪靈入鎮?他忙推開木門,正巧衾羅步至門口。
「出事啦。」她扯過他的衣袖,靠上欄杆,客棧下的人群都急急往北街小巷而去。
「是邪靈麼?」她輕問。
「不清楚,」修羅敏捷翻身直從二樓躍上街道,鬆鬆束起的長髮迎著晨風散落及地,「去瞧瞧!」他一甩袖,無視周圍已經發呆了的眾人,步向案發地點。
衾羅應聲尾隨其後。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0:52
第4章(1)
整個北街小巷擠滿了圍觀的人,在巷子盡頭處圍成一圈。趙老爺皺眉乍舌,「怎麼會這樣……」
周圍人群時不時發出低呼驚訝聲,趙老爺心悸地抬眼環顧四周,臉上猛然出現喜悅,「大師!」他忙啦過擠進人群的修羅,「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修羅沒有看趙老爺,只是把衾羅攬到身邊,袖下的手微微勾環住她的。他皺眉,眼神落到地上的死者身上。
「他?」衾羅也驚訝地低呼起。
死者正是昨日那狂奔而去的風水師。屍體如今斜斜倚靠在牆角,髮絲凌亂,身上的衣服並未破壞,眼睛瞪如鈴,似看到了異常恐怖的畫面,他的腦袋歪在一邊,只是已經被風吹乾了的血液從脖子處流淌而下滲透過外袍的痕跡,隱約而現。
修羅步上前,伸手撩開那風水師遮掩半邊臉的灰白色頭髮,一瞬,人群裡驚起一片抽氣聲。
那是半張猙獰的臉,被人活生生用指甲切割出了紋路——出水之蓮的花紋。修羅掩在袖下的手悄悄握了拳頭,從結痂的程度看已經是三年前的傷了,怪不得他見到自己時會如此驚慌錯亂……他咬咬唇,將那個腦袋撇到另一邊,人群又發出一陣驚呼。
風水師的脖子上赫然出現兩個被牙齒啃咬過的洞,周圍的皮膚裂成溝壑之狀更顯紫青的僵硬狀態,血便是從這兩個洞裡流下。
「大,大師……」趙老爺退避開那屍體兩尺,惶惶開口,「我們歸賢鎮一向平靜,從來未發生過這樣的事,這……這是什麼東西?」
「不是靈……」輕輕的聲音悠悠蕩來,衾羅看著屍體,臉上毫無懼意,只是眼神迷惑不解。
「是屍,殭屍。」修羅起身歎息,「昨日我讓你們把黑蓮用荔枝柴燒了,到底……」
「燒了燒了!真的燒了!」趙老爺舔舔唇急切回答,他是當真燒了的,怎曉得還是出禍事?
修羅垂首沉思,長髮在晨風中略顯凌亂,勾曳出如魔一般的姿態,他的臉低垂,眼眸微合卻有讓人無法與之靠近的靈氣,語氣平靜似能安撫人心,短短幾句竟讓人無法懷疑他的身手和能力,「何為歸賢?」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不相干的話。
「啊?」趙老爺一愣,腦中迅速出現那張惑人的少年容顏,「是那年指點下葬老太爺之人取的名,說能旺地生財。」所以整個小鎮連同後堂的山全改名為「歸賢」。
修羅聞言露了不出所料的表情,歎息,「所謂歸賢,歸俯賢明啊……」他的話說得極輕,連趙老爺也只是迷糊地聽得幾字,轉而他揚袖斂眉,厲聲指揮:「屍體一個時辰內迅速用荔枝柴火化,還有……趙老太爺的屍體恐怕不在義莊了。」死屍化殭屍並不是什麼稀少的事,可是在那朵保存屍體的黑蓮被焚燒後竟然還能如此迅速地轉化,恐怕是有什麼東西渡了死氣給它,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啊?」趙老爺一個驚呼,「大、大師,您是說……老太爺、老太爺……」他顫巍巍沒敢往下說。
「人是它殺的。」修羅轉身,眼神又落在那屍體之上,「通知全鎮,午後日光正好,組織人上山找屍,晚上酉時前全體回家,閉門關窗,不可上街。日日如此直到殭屍抓到為止!」他瞪一眼呆愣的趙老爺,催促道:「還不快去!」
「是……是,是!」沒想到自家祖宗起棺遷葬會給小鎮帶來如此大災難,趙老爺抹抹頭上冷汗,忙不迭應聲吩咐周圍的人分工合作。
眼見人群作鳥獸散後,身邊一下子變得冷清,修羅愣愣看著前方的街道,有些期待,有些落寞,還有些殤逝。垂在衣下的手無預兆地被一絲微涼握住,轉頭,只見到衾羅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她的手也牢牢抓著自己的手。
她細細卻無比認真地說:「修羅不難過。」
那瞬,他心裡突然一動,似流過什麼溫暖的東西,有些美好不可名狀的感情在心底無法遏止。他淺笑,拉過她到身邊,是啊……這個笨蛋都看到自己難過了,至少這個笨蛋還在自己身邊啊。其實喜歡一個人理由很簡單吧,因為一點點溫暖,一點點感動,就可以溢得人滿身滿懷,發現她的好,發現有值得去等待期待的東西就夠了吧。他寵愛地將她壓進懷裡,很無賴地要求:「衾羅喜歡我吧,衾羅喜歡我,我就不難過了……」
「哎?」她莫名其妙地眨眼看他,喜歡啊……不大懂,她是個死了心的鬼啊,但是他好像真的很難過耶……「真的嗎?」她輕輕問句。
「嗯。」這方重重點頭,看吧,又上當了的笨鬼。
「啊……」她愣愣看修羅眼裡滿滿的誠懇,「嗯……哦……」她嘴裡咕噥著模糊的字。
「喂,喂,喂,快說。」修羅不依不饒催促。
「好啊……」她傻傻地應。
「不准反悔哦!」他極喜愛地放開她,牽過手便朝前而去,「我們上山,找殭屍。」這個傻鬼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喜歡他呢?不會很久吧,衾羅啊……這樣簡單的思維裡,能不能容下修羅這個不祥的名字?那顆已經死亡的心裡,能不能再刻下修羅這個同樣不祥的人呢?
歸賢山的溪流還是一如往常的清澈,好似龍珠被毀,龍脈被斷都阻礙不了這片天空下的寧靜。一連幾天過去,每日上山找尋殭屍的人都無獲而歸,修羅與衾羅則忙於準備,難得偷閒。只是這殭屍似了然人心,月黑風高竟也不見其出來。
「它是不是跑了?」衾羅望著高懸的明月,已經五個晚上了,今天也要空等嗎?
「不會,」修羅笑吟吟倚上她身邊,陪她一起看起月亮,「它不敢走,就這幾日必定現身!」他說得極有信心,不禁嘴角流瀉笑意,連同那躲藏在背後跟蹤他們近一個月卻始終不敢靠近的東西也要現身了吧……
轉而他眼光一落,定在衾羅懷裡抱著的東西上,「啊,你就這麼喜歡吃這個?」她的懷裡抱著一罐甘梅糖,捧了近五天了。
「這個很好吃啊。」她滿足地笑滿整張臉,「你要不要也嘗嘗?」她獻寶地捧上,興奮催促他也品嚐,「隔壁的靈丫頭送的,說她家的小白也很愛吃呢!」
看著她一臉期待樣,修羅放縱一笑,揀了一顆丟進嘴裡。這個笨蛋越來越像人了,笑得也越來越真,比剛開始見到的那個絕美的娃娃多了幾分柔韻幾分鮮活,至少她現在會關心人,會擔心人了啊……
「你很喜歡她嗎?」他突然斂了神情問得嚴肅。
「哎?」衾羅微愣,腦子又打結似的轉不過,「誰?」
「嗯哼,」他輕哼,眼睛直瞅著那罐甘梅糖瞧,「靈丫頭呀。」那丫頭確實招人疼,整天抱著小白——她家的小貓,跟在她身邊左一句「衾羅姐姐」右一句「衾羅姐姐」,直把她哄得樂上了天。
「這個是喜歡嗎?」她眨眨眼,有些茫然,想見到靈丫頭,見到後會很開心,不想那個人受了什麼傷害,不想那個人難過……這樣,算喜歡嗎?「這樣呀……」她似懂非懂得支著下巴考慮了好久,才眉開眼笑答起:「喜歡啊!我還喜歡小白!我還喜歡木木!」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1:20
第4章(2)
「笨蛋!」他吼了一句,連小白也要算進去嗎?還有那個木木,是個什麼東西?「那我呢?」他問得一臉委屈,直冒酸泡泡,「喜歡我多一點還是靈丫頭多一點?」他真是失敗啊,居然要和個認識不到五天的娃娃爭。
「哎?」這個問題好像有點難,衾羅猶豫不絕的眼神在那張快氣得發黑的臉和懷裡那罐好吃的甘梅糖上來回飄移,「這個問題好難哦,我還是喜歡木木多一點……」她咂嘴一笑,木木說過想不起就不要想,想不通就丟一邊,木木從來不會為難她,所以木木最好。
又是木木……原來他最大的情敵不是那罐好吃的甘梅糖,也不是那只可愛的小白,更不是那個粘人的丫頭,而是一個已經近月不在她身邊卻讓她念念不忘,自己甚至連一面也未見過的……鬼。挫敗……太挫敗了……既然爭不過,那就不爭!
「衾羅……」修羅斂了眼眸,他捧了她的臉蛋,聲音似流水一般淌過,「愛我吧。」他的笑還漾在唇畔,有些玩笑,有些貪心。
衾羅眨眨眼,他似乎又很認真,從未有這樣嚴肅的感覺滲透在話語中,三個字——像道盡了他不會改變的決心,像有什麼穿過千年時光,在塵埃下纏綿溫涼,繞得人心化水。
「啊?」這回又換她不明白了,「愛?」他真的變得好快,一會喜歡一會愛……她好不容易才理解了喜歡,又要叫她愛?
「嗯,」他抓過她僵硬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處,「這裡,修羅會用心愛衾羅,衾羅也要用心愛修羅。」
胸口是暖的,心也是暖的,在這個位置有什麼在微弱地跳動,生生不息,連承載的感情都像在流動……是活的啊……
衾羅小心地觸碰,像是發現了驚喜的東西,她所沒有的那種生動的東西,如獲至寶般細細地感受。她茫然欣喜地微微抬起另外的手欲放上自己的胸口,頓時那指尖被無預兆地握住。
修羅看著她那寫滿歡喜又茫然的臉,心裡突然疼了幾分,像弦在那個位置勒過了痕跡,把她的感情都刻上了心底,於是手握著那纖細的指,引導她撫向自己那冰冷的胸口。
好冷……沒有溫暖,沒有跳動,死亡一般的沉寂,她的這個地方原來是與他不同的啊。她倍感失落地抬頭看他,唇角扯動了幾分,想出口的話硬生生地嚥了回去。為什麼呢?她的胸口這麼涼?因為她是死的……她是死亡了的衾羅啊,可是為什麼……她是死的呢?一百多年過去了,她都那麼平靜無憂無顧忌地過了……為什麼在這刻她才猛然明白自己的心是死的,好像這一刻她才真正面對自己已經死亡了的事實,她才真正理解死亡的含義——那麼深刻,那麼明顯地呈現在眼前!叫她連慌亂錯愕都無從表達……沒有一刻如現在這麼期盼自己胸口也能傳出微弱的跳動,哪怕……只是一會會也好啊……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差別得這麼明顯……為什麼自己不是活的?
「衾羅……」看到她無助不解的眼神,修羅歎息一口氣,「沒關係的。」心死心活沒關係的,至少它還在這個位置,它還在身體裡,那麼它依舊支配著一切情感,感受著一切情感,「只要用心,你會學會的……」
「用心?」她喃喃吟著這兩字,整隻手貼上胸口,連懷裡的甘梅糖罐掉落在地也無法牽回她半分注意,她妄圖找出它存在的證據。
「嗯!」他認真地點頭,捉下她的手,將她攬進懷裡,他的胸口便熨帖在她冰冷的位置,就像要用自己的溫暖化去那百年寒冰般空寂的胸膛,要她從此也如真正的人一般鮮活豐富。
「修羅……」衾羅眨眨眼,話語微小,好像真的有什麼溫暖流過那一片冰涼又荒蕪的地帶,她難得地環手抱住了修羅。這個人啊……真的對自己很好,與木木不同的好……
只要用心啊……她就可以對修羅一樣的好,就像他對自己那樣吧……
月光流瀉的角度湛出迷離的光暈,灑在整個歸賢鎮,夜幕籠罩下的遠處,群山連綿成巨大的黑影,「撲啦啦」一陣飛鳥驚飛的撲騰聲打斷房內的溫柔流水後,再度進入安靜,詭異的安靜。
「來了!」修羅霎時低喝一聲,啦起衾羅的手直衝出門,「走!」殭屍終於按捺不住了吧。
躍下客棧,整個街道暗影幢幢,他迎風而立,長髮襲過,仰頭閉眸似在捕捉空氣中那微弱的異樣氣息。
腐敗之息在風中被消散……
今日西南風。
「衾羅你走南街,進第四巷,我直追西巷!」話完修羅撩了長袍,閃身拐進西巷,長髮隱入牆角的黑暗中。
衾羅亦不敢怠慢,轉身直奔南街第四巷。
夜深無人,小巷裡踏過輕微的步子,踩在落葉上會發出細小的破碎聲,在這環境下竟清晰好辨。
衾羅眼顧四周,手不自覺地撫上耳下的金鈴,毫無聲響,思索著另一條街的修羅是否有所發現。
遠遠地傳來犬吠,三聲過後竟嗚咽起來,低低地像極了懼怕的應聲。右上的樹梢也似藏匿了什麼,樹葉無端無序地抖動……她眼半瞇直盯著巷尾的黑暗處,像是有人躲在角落偷窺於她,莫名地一怔,她呼吸略有急促。
一咬牙,紅袖攬過,她偏頭跨步朝陰影處踏去。
「玎玲……」那一步剛跨出還未落地,耳下的金鈴猛然震動,竟晃得耳垂微微麻痺!好大的陰氣!
伴隨著一股腐爛氣息猛地從身後撲襲而來,她腦中一緊,混亂中身體被撞開一丈遠,另外一道黑色身影站在她剛才的位置,隔開了那襲擊於她的東西。
那東西散發噁心陰冷的氣息,渾身僵硬,面部鐵青微有露白,死灰白——殭屍。那道黑色身影阻擋一襲後忙撤至一邊掃過勁風,陰冷無比,在衾羅耳下金鈴的響聲下犀利無常!
屍被震開兩丈,身子一愣,它是沒有痛覺的,但是那一愣後它竟躥進了身邊的小巷,逃之夭夭。
就在那瞬,另一道青影半空躍過,「陽明之精,神極其靈,收攝陰魅,遁隱原形!」他聲音清泠,在這污濁空氣中念出伏鬼之咒,捻八卦指,單手劃過一道符,引了青光,直霹向那黑色身影!衾羅跌倒在地,金鈴的聲響未停,修羅趕來只見到這般場景,殭屍聞風而逃,他放棄了捉屍的機會,只因為他看得分明,那黑色身影不是人,而是鬼——所以衾羅的鈴音響時,他差點失了心神地奔來,無芯之鈴遇屍——是不會響的。
青光眼看就硬生生穿透那黑色鬼影的身體!
「木木!」衾羅瞪著眼不敢置信地一聲大喊。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2:07
第5章(1)
衾羅的驚叫在深夜響遍整個小巷,緩緩有些寒涼滲透夜露,伴著這聲,她猛地撲到那黑衣男鬼身上,妄圖阻擋那伏鬼的一擊!
木木?
修羅大驚,見衾羅直撲過去,慌忙收手,捻指斜打,青光一瞬擊中牆角,迸發出幾點零星火花,青石牆上生生刻出符印。他虛驚站定,不敢想像若剛才那一擊打中衾羅又會如何。
「你瘋了?」黑衣身影幾乎沒有看身後那一臉怒容的陰陽師,他一把抓起身上的衾羅,霹頭就罵,「你這個笨蛋!」
衾羅被一把揪起,又被大罵笨蛋,頓時腦中混亂一片,「木木……」她呆呆地喚,能見到木木真好……
受不了……受不了這個傢伙無辜無知的眼神,木木抹掉頭上冷汗,板著臉,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以後不許做這樣的事!為了誰都不可以……」
為了誰也不可以……木木黯了眼眸,從來只有旁人為她犧牲而沒有她為別人受傷的道理!從來沒有,也不可以有!衾羅……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連這麼點權利都沒有啊……「你想讓我被老頭子罰去做苦力嗎?」再加一句,木木無可奈何地磨著牙,要是被這五帝的頂頭上司那兩尊大神知道了,還不得把他丟去輪迴門做苦力?想起天齊仁聖大帝和北陰酆都大帝他不禁眼角開始抽搐。
「可是,衾羅喜歡木木啊。」她愣著答了一句,喜歡一個人不就是不能讓他受傷,不能讓他難過嗎?
「你、你、你……」木木頓時欲哭無淚,眉頭一皺,犀利眼神直掃向身後已經巴不得在他身上射穿兩個洞的陰陽師,「你你你!」他的手顫巍巍直指修羅,一句話也沒辦法說出口。
完了!他的衾羅被這個陰陽師「教壞」了……早知如此,就該早些現身!
修羅眉眼一挑,望向木木還撫在衾羅肩頭的手,有些咬牙切齒。這個傢伙就是讓她念念不忘的好友?情敵相見,分外眼紅!他輕輕踏步到他們身邊,狠狠打掉那極度不順眼的「爪子」,再不著痕跡地將衾羅揪到自己身邊,滿臉掛著「你奈我何」的表情挑釁地看木木。
氣氛好像有些詭異……衾羅小小打了個寒顫,瞅瞅眼前站著的一人一鬼,怎麼感覺有什麼電流交匯了,還發出「辟辟啪啪」的響聲?
「大師……」木木嚥了下口水,雖然不滿於修羅的挑釁,但至少他照顧衾羅月餘時間,剛才也手下留了情,一個尊稱還是要的。
「不敢。」修羅勾著唇角,這個傢伙就是一直跟蹤他們的鬼嗎?果然是道行深了,難以探究。
如此惡意地打斷對話,令木木不悅皺眉,不打算再與之開口。兩鬼一人就靜靜立在風中,長髮飄散,安靜無聲息。
「啊嚏。」衾羅適時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尖,倒是引來一人一鬼的注意。
「衾羅?」異口同聲,絕對是所謂情敵間最有默契的一句話。
「哎?」
「回去再說。」某人終於下令了,牽起她的手,無視後面緊跟的那只已經黑了一張臉的鬼。
夕陽西下,斜陽正好,整個歸賢鎮化在一片金色中,鎮旁流淌而過的河暗接水龍,雖龍珠被毀,卻依舊川流不息。男子懶洋洋倚在門口,陽光就在他清俊的輪廓上鍍上一層異樣色彩,幻出些許光環,無法直視,或者說無法看清他的表情……無法接觸他的心。
「大師,歸賢鎮除了殭屍好像還有不乾淨的東西啊……」
「有嗎?」長髮男子氣定神閒地瞅一眼屋內的衾羅,惹得她不好意思地忙鑽進簾子後面。
「有啊,前幾日……」來人說得驚疑不定,心悸不已。
「唔……嗯……」這廂挽起長髮,聽得毫不在意,星眸微合,慵懶無比,「嗯,嗯。」他隨意地應和,末了加句:「趙老爺,若真有不乾淨的東西也是你引回來的……」他修長手指一點,堪堪劃過趙老爺鼻尖。
趙老爺眼一瞪,冷汗直往下淌,殭屍一事已經讓他汗顏,覺得對不住鎮裡了,若不乾淨的東西也是因這屍而起,可叫他如何處理?「大、大、大師……」他止不住地結巴。
「修羅。」再次重申自己的名字,他沒有看趙老爺,只是撇了頭繼續欣賞一江山水。歸賢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風淳樸……若是沒有那朵蓮……若是沒有那個人……
「是,是,修羅大師……」趙老爺嚥了嚥口水,連名直呼,依舊不忘加上大師二字,「殭屍、殭屍不出來,可怎麼抓?還有那個不乾淨的東西,那東西……」
頭痛地撫了下額,修羅站起身落下及地長髮,靠臨趙老爺身邊。他頓時大氣亦不敢出,這大師行事作風乾淨利落,額前幾縷長髮遮掩了三分銳氣,添了幾分風情,可氣勢是擋不了的,定是個數一數二的陰陽師。歸賢再往北便要到京城了,在京城就有全國第一的陰陽師。每三年設一次大會,邀遍全國靈媒之人赴宴,細算時日也該近了,依照這位大師行路的方向,定是去參加三年盛會!趙老爺抹抹汗,他只怕眼前這大師拍拍屁股走人,死活不管這歸賢的爛攤子。
「唉……」修羅有些居高臨下地望著趙老爺,好笑地歎息,「趙老爺是擔心我還是不放心我?」在懷疑他的能力和人品?
「啊,不敢不敢!」趙老爺驚得連連搖手。
「它這幾日必定還會出現,記得整個歸賢每隔三戶點盞七星燈,絕對不可滅,過了酉時千萬別出門,它躲了這麼久,恐怕更加凶殘暴虐了……」長指支上下巴,唇畔綻放自信肯定的笑,「放心。」兩個字,簡單又輕柔,卻比任何定心丸都有效,趙老爺當即整個心安然放下。
「有勞大師了!」他感激地一揖退出門去。
太陽已落下了對面的山頭,黃昏漸暗,遠處也朦朧起來,就像藏匿起來的人心,隔了灰塵後不再清晰。
眼見趙老爺退出房去,衾羅才抱著一把紅傘咬咬唇直瞅他。
「為什麼要欺負木木?」她問得委屈,是替木木委屈。
「哪有?」修羅暗笑,矢口否認。
她一把將紅傘塞進他懷裡,「修羅很討厭木木。」自從木木出現的這幾天裡,他們就奇怪得很。木木這樣的鬼自然只能晚上出現,白天藏匿,衾羅見他的時間本就不多,修羅還總在晚上霸佔掉木木,她才不管他們兩個私下裡聊什麼家常!
「我喜歡衾羅,所以我也喜歡木木。」他微微笑著,懷裡抱著紅傘,偏著頭,說得溫柔無比,也沒有任何說謊跡象。
「哎?」真的嗎?
「這叫愛屋及烏。」他依舊笑著解釋給眼前那個不懂情愛的笨鬼聽,手中不覺加重力道狠狠掐了那傘幾下,「所以,木木如果喜歡衾羅,他也會喜歡我。」修羅笑瞇瞇,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騙死鬼不償命。
木木當然喜歡衾羅啦,不然怎麼會在殭屍手中救她呢……衾羅的眼神晃到了紅傘上,猶豫開口:「可是,木木不喜歡紅色啊。」一隻男鬼附身在哪不行,非得找女鬼喜歡用的傘嗎?還是把繡花紅傘……好像怎麼看都是修羅故意整木木啊。
「他喜歡傘。」繼續笑瞇瞇,「也喜歡花。」他補充。
話剛完,手中的紅傘騰然躍起,於半空中「嘩」地撐開,緩緩降下,整個房間頓時灑落桃花瓣,好一副天女散花之姿——只可惜,傘下並非傾國天女,而是一個黑了半張臉的男鬼。
「木木!」衾羅興奮高呼,直跑過去摟著他手臂。
木木的牙齒咬得直打架,他緊緊盯著那邊還悠閒自若的陰陽師。夕陽落山不久,他本不該出來,可是受不了了,實在受不了!這個傢伙整自己就算了,居然還套上個「愛屋及烏」的名去誘騙衾羅,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衾羅,我和木木話會兒家常。」修羅無視掉男鬼要殺人的目光。
又來了……衾羅不滿意地作讓步,「只准一會兒!」
微笑頷首,修羅給她一個肯定的保證,她才笑吟吟地關了門出去。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2:47
第5章(2)
月亮已經隱約投下陰影,深藍的天空被繁星點綴得有些凌亂,好像無法理清的思緒,道不明想不明……木木說想不明白就不要想,所以她靠上圍欄,夜風晃動耳下的金鈴金葉,觸碰到皮膚上有些微癢的觸覺,她伸手撫上耳朵,唇角笑意顯現。
樓下有細微的腳步聲踏過,夾了慌亂不安,衾羅的神思遊走他方,直到樓下有小小白影閃過,才扯回心思。
哎……剛才是小白吧……
那之前呢?誰的腳步輕微凌亂?這個時辰……家家戶戶都該緊閉門窗了啊。
清風漾過樓閣,只是廊上沒了那紅衣身影。
屋內。
氣氛一如往常數日。
修羅端了茶倚在窗口,閒閒懶散地微合星眸,眼角餘光看向木木。
「我說了不是我做的!」被盯得不自在,木木無可奈何地吼出,他關了他幾個晚上了,他也一再否認並非他將死氣渡給了死屍。
「我沒說這件事。」修羅淡定眼眸,抿了口茶,「衾羅是誰?」
木木猛一愣,目光閃躲,「你不是知道嗎……」他妄圖搪塞回去。
「你……一路保護她,」修羅頓了頓,「她不是普通的鬼吧……」普通的鬼會輪得到這樣一隻道行千年的鬼不放心地隨身保護?
他早注意到自己了?木木心頭一顫,這個人可堪比那京城第一的陰陽師了,那天晚上的伏鬼咒若打在他身上,或許還真會得了重傷吧。
「她很笨。」木木垂了眼眸實話實說,想起衾羅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衾羅啊……太容易被騙了,她想得太簡單想得太天真,可是為什麼要把她推到這樣一個位置上呢?
「是很笨……」修羅也斂了眸淺笑,「所以……我喜歡她……」他毫不避諱地說出喜愛,喜歡那隻鬼的什麼也不懂,喜歡那隻鬼抿著唇茫然地看他,喜歡那隻鬼被捉弄後無辜的表情,他喜歡她喜歡的一切,也喜歡她的一切,那些沒有心機,沒有陰謀的心思,那些對人對事認真無比的態度,那些被她悄悄看在眼裡輕顫顫問出口的關心……關心啊……真的是這個人世最溫暖的東西啊……
木木不敢置信地瞪著眼,「你們……不可能的……」是啊,不可能的,這個世上縱使有再多的可能,再多的奇跡,也不會降臨到這生來對立的身份上!他步到修羅身邊,話語間字字隱藏懇求:「如果你只是貪圖那一些溫暖的話……請你,放過她吧……」衾羅……不可以學會喜歡……不是因為身份,而是因為本身啊……
如果你只是貪圖那一些溫暖的話,請你,放過她吧……
如果你只是貪圖那一些溫暖的話……修羅冷笑一聲,他的喜歡是毒蠍猛獸嗎?他貪的不止幾分關心,幾分溫暖,他貪的是整個衾羅,想要她陪在身邊不再寂寞,想要她學會世間情愛哭哭笑笑……喜歡是罪嗎?喜歡有錯嗎?
「放過她?」修羅的笑帶了慍意,「我只是喜歡她而已,難道她活得精彩一點,豐富一點不好嗎?還是要像你把她關起來,永永遠遠做一個死亡了的鬼!」他一把揪過木木胸前的衣襟,「你知不知道她什麼都不懂?連喜怒哀樂都表達不完整,你有沒有關心過她?你就是這樣做她好朋友的?」他不屑地將木木一把推開,「衾羅是誰都可以無所謂!我要教她看清這大千世界,萬般感情,我要她真正活得像個人!」她明明可以如正常人一般享受生活,為什麼要把她圈死在那樣狹隘的界限裡?
真正活得像個人啊……對生活在冥界那暗無天日地下的它們來說從來都是奢望。
木木一個踉蹌撞上牆,「可她始終不是人!」
「我不在意。」修羅揚袖一揮,他不在意,這個世上存在的一切都有權利產生七情六慾,沒有人有資格剝奪!
「你不可以這麼自私!」木木大吼,他不在意,那衾羅呢?「衾羅總有一天要離開的,誰也留不住!」
「離開?我還沒允許。」修羅咬咬牙,「自私的人是你才對,你把她保護得這麼好,只教她快樂,她一輩子只懂得快樂,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意義?很早就沒意義了……她的存在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啊……
木木垂在身側的手不禁握成了拳,眼神一瞬迷離起來,「她……只要記得快樂就好了,不要悲傷,不要難過……」他突然雙膝一屈跪在修羅面前,眼角有些痛苦分離出來堪堪凝成水漬,「你放過她吧……」他只是重複著這樣的話,修羅把衾羅教得這麼好,她會擔心人了,會關心人了,會想著要去保護人了……可是她受傷了,誰又能去保護她?
看著木木這樣委曲求全的樣子,修羅不禁怒火中燒,一把揪起地上的木木,拽到跟前,「你和衾羅是一樣的,你都可以落淚,為什麼不教會衾羅宣洩的方式?」他到底是害她還是保護她?
「她……和我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啊。」木木的眼淚劃到了唇角,他慌亂地抓過修羅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衾羅一輩子不能落淚,一輩子愛不了人了啊……」
彷彿預料到木木即將說出什麼,修羅突然心口一涼,好像生生拂過冷風,他不敢置信地猛然踉蹌退後,只聽見木木的話斷斷續續。
「我為什麼不要她學會悲傷……我害怕她難過的時候眼淚落不下來,我害怕她知道這裡……」他顫抖的手指著心口,「這裡沒有她一直以為存在的東西!」
「她……沒有心!她是真正死亡了的衾羅啊!」木木的指甲掐進手掌,那是他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這個像娃娃一樣的衾羅就好比那些金碧輝煌的樓台,雕花紅漆無比華美,可是卻是鏤空的……沒有心,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去愛……洞天福地的風穿過整個大堂,也同樣縷縷穿過衾羅那空洞的胸膛。
可是衾羅呢,她一直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一直以為她的心還在身體裡,她還是完整的衾羅……
衾羅……只要一直快樂地存在下去……那麼衾羅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修羅的手扣上桌角,指關節已經泛白,他盯著摔倒在地上的木木,「騙……人……」衾羅沒有心……衾羅永遠愛不了人……他心底陡然一痛,那個晚上衾羅微涼的手撫在他胸口,感受到微弱跳動時那如獲至寶的欣喜眼神,待按上自己胸口冰冷之感凍結了她的表情,失落掛滿整張臉……所以木木寧可欺騙她千百年,看著那樣期待的眼神,誰能忍心將這樣的事實告訴給她?
「誰……帶走了她的心?」究竟是誰如此狠心?
木木呆了呆,決定不再隱瞞,「原酆都城中央鬼帝——厭羨,他……帶走了衾羅的心……他,毀了衾羅!」那個冥帝當真是執著偏激,愛到了絕望是不是可以不在乎傷害了對方?!他就那樣硬生生地剜走了衾羅的心,連同自己一起毀滅在百年前那場天火中……衾羅成了下一任的中央鬼帝,可是,還有任何意義嗎?他做到了讓衾羅永遠愛不了任何人……卻也毀了衾羅……多可怕的愛,這樣的愛,衾羅不會願意再回想起,也不會願意再感受一次的!
「衾羅忘記了……忘記了就別再想起,從那天起——她……沒有選擇的權利了……」木木寧可看一個如傀儡般笑著的衾羅,也不願意看她傷心難過卻無從宣洩,她的胸口空了,那一切一切痛苦……衾羅,又該收在哪裡?
木木抬眼看向滿臉蒼白的修羅,「你……還決定繼續……」
還決定繼續愛嗎?他沒有說出下句,愛一個沒有心的鬼,這樣的愛便永遠得不到回應……她的胸口永遠刻不上任何人的名字了!
「我真是個失敗的陰陽師啊……」修羅苦笑,話語間竟有些哽咽,「衾羅可是我第一隻想好好拐回家的鬼呢……」他抬起手似乎是揉了揉眼角,怎麼這唯一的一隻卻是無心之鬼呢,他輕笑出聲,柔柔的有些坦然淡定,「……也是最後一隻。」他這麼失敗,恐怕世上只有衾羅會為他擔心,會相信他了吧……衾羅啊,是個招人疼的姑娘啊。
「那麼……」木木咬咬唇,心裡卻如山壓般沉重,身前這個陰陽師話語堅決肯定,這樣的身份,修羅你可曾想過那一切的結局歸結何方?
夜風從窗口吹進,將木木的後話打散在空氣裡,飄渺無蹤,狹小的空間溫度陡然涼了一層,好像什麼熟悉的感覺遠離了身邊,修羅只是抬了眼看著他。
「呼啦——」一下,桌案上燃著的七星燈驟然熄滅,夜幕下隱約透來一股血腥味,打破了屋內一人一鬼才剛撫平的心緒——殭屍出動!
長廊裡安靜無聲。
衾羅?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3:24
第6章(1)
月光明亮如水,直直打到整個歸賢鎮上,有夜霧氤氳而上,略顯潮濕的氛圍裡瀰漫著一絲絲血腥味,兩道身影閃過街角。
修羅長袖一挽,穿梭在西北街,長髮在月下飄揚肆意。血腥漸濃,甚至還帶有鮮活的流動感,殭屍必定剛出動!全鎮早該戒嚴,究竟是誰出了事?他咬咬唇,後悔留衾羅一人在外,雖然明明知道衾羅並不如普通人般會被攻擊,但是心口偏是按捺不住地緊,像她那樣單純無知的鬼怎會明白屍的可怕之處?
他不敢再想亦不敢怠慢,垂手袖中便抓出一把鈴鐺,踏上屋頂借力一躍,揚手撒出——鈴鐺瞬間落遍整個歸賢。
輕微鈴音傳來,正是西北角!
他皺眉,直奔西北,陰氣漸濃,更帶腐敗之味,匆忙一瞥中,巷尾紅影直直站立——幸好,她沒事……修羅頓時大舒一口氣。正要上前,一步跨出還未落地,猛一股腐臭撲鼻而來,有道僵硬身影從衾羅背後躥出,蒼白僵硬呈紫的手指直戳向還毫無知覺的衾羅頸項!
屍!
「行屍惡鬼,古洞精靈,抬首同視,俯首同聽!」修羅大驚,捻指而過,在掌中臨空書寫符旨,劃過青光,「我奉敕令,逐厲辟荒,鬼擋誅鬼,屍擋弒屍!」降屍之咒隨即念完,青光流影般穿透殭屍身體!它卻只是一顫抖,嘴裡發出沉重渾濁的呼吸音,僵硬轉身,竟一步一顫抖地躍向修羅!
有些青白染綠的粘稠液體順著受傷的部位流淌下來,散發惡臭之息。
好個不死之屍!
修羅一皺眉,後撤迎風,斂袖挽髮,右手拇指指尖修長捻了八卦指扣上中指一劃,指甲竟鋒利如刀般割開中指指尖,滲出血珠。
第一滴——憑空擬符,道家揭語,句句在心。
第二滴——揚撒入地,天地為符!
雙手一合,道符在心,帶過青光,引了萬般流水月螢,更勝似天上銀河落九天!直直打過殭屍身體,只聽聞「絲絲」兩聲,穿心而過!殭屍瞬間被擊退一丈遠,呼吸紊亂更顯莫名恐懼之意,修羅趁勝,抽出懷中硃砂符紙,踏地一躍,蓋上殭屍額心,點上中指修羅血!
殭屍瞬間不再動彈。
他唇角勾著自信的笑意,輕瞥一眼殭屍似乎還帶有不屑,一切動作氣勢渾然天成,沒有畏懼,沒有瑕疵——那是木木眼中的一幕,他站在修羅身後,愣愣地看他如何降伏那不死之屍,這個陰陽師啊,不可小覷……他明明可以以自己的能力成就於萬人之上!怎麼會心甘情願如此默默無聞?修羅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衾羅……怎麼能喜歡衾羅?
修羅將長髮一揚,黑髮便柔順地直垂及地,他斂了笑容轉身,有些生氣,有些責備,衾羅從剛才開始都是背對著自己一動未動,也未有所反應。
空氣中渾濁的氣息漸漸消散,清晰的血腥瀰漫而來。
「衾羅?」他步到她身邊,輕問。
她沒有任何回聲,只是愣著看前方,好似根本沒聽聞修羅的叫喚。
修羅便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那瞬,被所接觸到的景象驚得倒抽一口氣,他的手握成了拳,緊緊一捏後,輕柔地將衾羅略有僵硬的身影攬進懷裡。
「衾羅……」他不知該安慰她什麼話,有些痛苦和自嘲在心底氾濫。
前方血紅一片,在月下凜冽如霜,血泊中躺著的人嬌小安靜,只是……沒了呼吸——
靈丫頭……
「為什麼……會這樣?」她的話不解迷惑,眼神渙散了起來,「為什麼呢……」她喃喃地念,只重複著這樣三個字。
「衾羅……不要難過了。」修羅將她的腦袋按回胸口,阻止她再接觸那血腥畫面。那個愛熱鬧愛玩的靈丫頭,那個喜歡叫著「衾羅姐姐」的靈丫頭,那個總抱著小白時不時來串門送甘梅糖的靈丫頭啊……剛才還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眼前,現在怎麼只會安靜地躺著,從此從此,再也不會笑著甜甜地叫聲「衾羅姐姐」,遞上好吃的糖了啊……怎麼會……這麼突然?這麼無措?
「喵——」輕微細小的叫聲傳來,白貓從暗處走出,偏著頭靠近那躺在血泊裡的小主人,難得乖巧輕柔地舔她的臉,在她的胸口磨蹭著不願離開,彷彿連它也懂……她啊,再也不可能起來了。
「她……只是出來尋小白……」衾羅的話語顫抖,轉頭看了眼小白蹭在靈丫頭身邊,又將頭靠回修羅懷裡,「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咬咬唇,瞬間疑惑佈滿,「我不是……很喜歡靈丫頭嗎……我很喜歡她的啊……」
她猛地推開修羅,愣愣地看自己空蕩的掌心,那空白一片的掌心裡卻只有虛無,那些深刻到骨子裡卻怎麼也抓不住的空虛,「可是……為什麼,我沒有眼淚……我……為什麼連心痛也沒有?」她那麼喜歡靈丫頭,為什麼看著滿地的鮮血,左胸口卻如空蕩蕩一般?她明明很難過很傷心,可是為什麼……那疼痛就像在別人身上?她只是想祭奠半分,想為靈丫頭傷心半分,落下幾滴眼淚……也不能?
怎麼會……這樣?
只因為……她的心是死的嗎?
所以,連痛苦也無法出現,連悲傷也無法出現?這些她都沒有權利有嗎?
為什麼呢?
為什麼……
「修羅……」她咬著唇,唇角出現半分嫣紅,她竟將它磕出了血。
看著她不解的眼神,修羅不再解釋微微閉眼,衾羅……該怎麼告訴你?怎麼能夠告訴你?痛苦不能掩在心底,你卻連悲傷哭泣的權利也沒有……
「修羅……是不是我學得不好……」她的手探上心口的位置,冰涼的感覺透徹整個身體,「是不是我沒有用心去喜歡靈丫頭……」修羅說過,只要用心就可以學會喜歡,學會愛,她可以和所有人一樣喜怒哀樂,可是……她怎麼落不下眼淚?「你告訴我,怎麼才能用心好不好?我很笨……我一定是學不會……」
那是她對修羅說得最長的話,卻是一句自責,一句不解,一句歉疚。
「沒有,衾羅,你很用心……」聽聞她慌亂的話,修羅心中陡然一緊,有些窒息的感覺湧了上來,將她扯過拉進懷裡溫暖,「你已經很用心了……」她一直都很用心,只是這個漂亮的身體裡……沒有它的存在啊!
她這麼顫巍巍,如同自己做了錯事一般怯弱地低聲下氣,她說:「你告訴我,怎麼才能用心好不好?」那幾乎帶了懇求,帶了她最渴望的期待,她這麼想和普通人一樣會哭會笑,懂情懂愛……可是,那是沒有心的她永遠做不到的事啊!
衾羅什麼也沒有做錯……為什麼要如此對待她呢?當年那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冥神,就是這樣來愛她的?還是……那根本就是個懲罰?自私的神,自私的愛……毀了衾羅這原本純潔多情的心啊……怎麼會捨得讓她變成一個精緻漂亮的傀儡娃娃呢?
她唇角的血滲進嘴裡,有些腥澀之味蔓延,衾羅垂了眼眸,「會痛……」她的手又不安分地徘徊在冰冷的胸口,「身體會痛,可是,這裡……不會……」她轉過頭,掩下眼底的傷痛。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3:56
第6章(2)
衾羅……只因為想知道會不會痛才咬破了唇嗎?她……到底要自責到何時?
「衾羅會痛,修羅也會……」他輕柔安撫她,她是痛在身上,他卻痛在心底。木木也是因為這樣痛苦……才不願讓衾羅經歷那些悲傷之事吧……他轉頭望一眼身後那早已無身影站立的地方,木木也只是因為太心疼衾羅卻不知該如何讓她走出這個陰霾才執意隱瞞這麼多年吧……這千百年來,木木,畢竟也是一個承受了一切真相而不能說出口的鬼啊……他在一旁看著她笑,看著她開心,而他的痛苦卻壓在心底,並不亞於衾羅,相比,衾羅是該慶幸,慶幸一無所知,慶幸有木木這樣忠心的朋友吧……
「如果衾羅太難過,我也會很難過,木木也不會開心的。」他不著痕跡將她帶離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是嗎?」衾羅甕聲甕氣地問,眨眨眼看他。
「嗯!」重重點頭,他決定要與木木「同流合污」,不光要欺,還要騙。
「我很用心了嗎?」她垂了眼,話語不定,「我很笨啊……」
「衾羅不笨。」他再次肯定,之前木木給她灌輸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思想吧……
「是嗎?」她又不確定,今天似乎有太多的不確定,連自己都要懷疑自己起來了,好似對自己也越來越不相信了。
為什麼……心是死的?看見靈丫頭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她沒有一刻如此恨自己的心是死的……恨啊——百年來她都沒有接觸這樣的字眼了……木木說,她是不會有恨的……木木可曾知道,現在的衾羅不光有了情,還有了怨,有了恨啊……
他頷首,玩笑道:「哪天我若死了,衾羅一定會哭的!」
她一愣,「騙人……」怎麼可以開這樣的玩笑,修羅若是出了事……這個對自己這麼好的人若是出了事……不會的,「騙人,修羅才不會死,修羅會長命百歲!」她直直瞪他,要他說出肯定話語,彷彿他的話出了口便是世間萬物也無法改變,出了口就是真理。
看著她認真的表情,修羅忍不住笑起,「是,我長命百歲!我還要陪衾羅一生一世呢……」他靠上她的肩膀,話語溫柔如水,要陪她呢,下了決心的啊,「陪你一生一世,給你所有我能給的……」
一生一世啊……衾羅偏了頭,好像是很久的承諾呢……他的氣息暖暖打在頸側,溫熱的溫度從他身上傳遞過來染了一身暖意,好像連自己都是活的……一生一世,連木木都不曾說這樣的話呢,所以這樣的承諾啊,修羅,我會比你更加銘記啊。
月光泛白,照過一地殷紅,一世承諾,寒冷如刀,割進人心分分毫毫。
夏日的陽光成片灑下,街道人群開始熙熙攘攘,空氣也前所未有的清澈,消除殭屍後的歸賢鎮恢復往日的寧靜祥和。
她紅衣燦爛,懷裡抱著甘梅糖,俏生生地回首直視後方的男子——他長髮飄揚,頷首微笑,與送他們出鎮的人一一告別。
她饒有興趣地看,他們的表情豐富多變,將懷裡的甘梅糖罐抱緊了些,她嘴角也綻出如花笑意,有些溫暖,有些不捨……這個小鎮啊,有那麼多的人和事值得懷念,那個憨厚的趙老爺,隔壁總愛送上水果的嬸嬸……還有……她垂下眼看著甘梅糖,還有那個天真的靈丫頭啊……
雖然相處不過半月之餘,但卻是全鎮一起度過了一場生死劫難啊……這樣的經歷,誰也不會忘記吧,連自己也要牢牢地刻在心底!
心底啊……
衾羅的手撫上胸口,那個位置想刻上一生不忘的東西,還想刻上……她抬眼,原本遠處的男子已經步到跟前,陽光下投射出的陰影正罩上她頭頂。看著修羅滿眼溫柔的笑意,她也緩緩一笑……還想刻上這個人的名字,這個人的樣子……這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啊……
看到衾羅的手又不自覺地放上了冰涼胸口,修羅有些無奈有些心疼,他但笑不語,一把捉過她抬起的手放置到自己左胸口,那瞬,溫熱的跳動感透過手傳達而來。
「哎?」衾羅一愣,不解地望著他。
「唉……」修羅撫額歎息,一臉自己吃虧了的表情,「小笨鬼,喜歡的話我不介意。」他真的很吃虧啊,不想看她失望難過,他可是連清白都送上了,以後這個位置就任憑衾羅予取予求好了。
「是嗎?」她有些不信地望他,怎麼感覺是自己吃虧得多一點啊……轉而她隨即笑吟吟攬過修羅的手臂,好像那些感情很好親密無間的人都會這樣做吧,她學得或許不好,可是她有很努力地學!「修羅真的很好啊。」邁開步子,她輕輕地道出,隔壁的嬸嬸總說,好人就會長命百歲呢。
驚訝於她突如其來的親近,修羅有一瞬微愣,「那衾羅喜歡修羅了沒?」眉梢眼角春風漾過,他調笑著要看她的臉,她卻把臉垂得更低。
「喜歡啊。」她還是很老實地說出感覺。
「那木木和我,更喜歡哪個?」他促狹地靠近她耳畔,他可還計較著呢。
「哎?」衾羅眨眨眼,思考半晌才答出一句:「木木和修羅不一樣呢……」連感覺都是不一樣的,想留在他身邊,想看他對自己笑,期待從他嘴裡說出的每一句有關自己的話……那是與木木相處時從來沒有的感覺和想法。她偏過頭不甚理解,這樣的喜歡……是不是比靈丫頭的深,也比木木的深?
不一樣啊……這個笨蛋終於發現他的好,他與木木的不同之處了啊。修羅笑意隱了唇角,其實這樣就夠了吧……
「啊!」她猛地大呼,「木木呢?」好像把木木給忘記了,她怎麼這麼糊塗?轉身急急要回鎮上去,勾過的紅袖被修羅扯住。「他走了,」他挽過她的手,繼續朝前而去,「他說還有事要處理,不能再陪著我們找邪靈了。」木木這個可憐鬼,自從看到衾羅無法悲傷無法哭泣,心底似被風穿過的空蕩無奈之後,實在無法再面對她……所以選擇逃避,直接溜回了冥界。這個鬼……其實也有自己可愛無奈的一面啊……
走了?怎麼,連道別都沒有呢?衾羅微有不悅地皺眉,不過沒關係,她還有修羅啊。看著身邊的人長髮及地,青衣翩然,她心情頓時大好,失落感也消除了大半。
「我們北上嗎?」她看著沿途的景色,走馬觀花。
「嗯,歸賢之事耽擱太久了……它……」修羅鎖眉一頓,頗有凝重地開口:「似乎有些變化。」那只邪靈越來越聰明,若他沒有猜錯,它其實來過歸賢,而且就在他們到達的當天晚上!死屍化殭屍的死氣或許就是它渡的,可是……為何要如此做?那種不會思考的東西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或者是有誰在背後控制著一切?它渡了死氣卻不殺一人,不留蹤跡地離開,還掩了氣息躲過了自己——好一隻刁鑽的邪靈!
「它化生魂了?」衾羅大驚,若成了生魂,就沒了腐敗之息還能附了人身,也休想再那麼容易找到了。
「還沒。」他緩緩開口,這是他想不通的眾多疑問中的一個,邪靈入世必然要迅速找機會轉化生魂,換得重生機會。可它偏偏不安心聚集死氣,還一度挑釁,藏頭藏尾,實在是只難以理解的邪靈。它……一直北上,北方啊……修羅抿緊了唇,瞥開腦中閃過的念頭。那一瞬,他甚至懷疑它——是故意引他去北方……
不會,這麼巧吧……
一定不會。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4:24
第7章(1)
幾日的路程不算很久,臨近京城的城鎮熱鬧非凡,樹枝頭也掛起了玉蓮燈——那是原本只在皇城祈聖殿才能點起的燈。祈聖殿蓮花台,天下第一的陰陽師占星卜命之地。
看著周圍人潮湧動,個個神采飛揚喜上眉梢,像是等到了萬年景仰之人一般。衾羅抿抿唇,靠上修羅身邊,這裡……好重的道家之氣。
他牽起衾羅步進客棧,連各處的裝飾品竟也換成了玉蓮——百葉玉蓮,安寧祥合,祈福引福,吉祥如意。
「這裡……邪靈會來嗎?」她有些不解,如此重的道家之氣,又有避邪聖物,邪靈會不要命地自投羅網?
修羅搖頭,腐敗之息明明消失在這個城鎮,它絕對沒有離開,只需等待下次噬血的行動,便能探得它的行蹤。只是現在他反而對這個城鎮以及那些玉蓮比較感興趣,他抬手將桌上擺設的玉蓮拿起觀賞,碧綠中毫無瑕疵,晶瑩剔透,美輪美奐,百葉微微張開小角度,染了陽光在花瓣處綻放水漬,珠光流瀉,讓人無法移開視線——這樣的玉蓮他只見過一次,卻是殷紅如血,像殘陽刻在柔潤的肌膚之上,世上的一切皆及不上它妖冶的千分之一!
「哎,兩位是外地來的吧?」端上香茶的小二眼見修羅對著玉蓮發呆,他獻寶似的湊了上來,「我也是第一次見呢!」他也看起周圍那些蓮,當真是漂亮得很啊。
「是為了迎接什麼吧?」衾羅撥過桌上玉蓮,通常如此大肆鋪張裝點,必定是有重要之人來此。就像……每次她回洞天福地一樣……原來冥界和人間也是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啊,那她學著和普通人一樣,一定不會很難吧!
「這位姑娘說的是,」小二立刻咧了嘴笑起,眼角眉梢全是崇拜敬仰之意,「國師大人在三年盛會前會來我們鎮巡視一次,真是難得啊。」三年一次的盛會,國師也從來不曾出過祈聖殿,更別說離開京城。天下第一的陰陽師,也從來不曾叫人見了樣貌,這世上或許只有那每年一次召見國師的天子才有幸見著吧!
「你說國師會是個什麼樣子?會不會滿頭白髮,老態龍鍾?」旁邊有人忍不住打岔。
「去去去!」小二一甩手,「要我說呀,國師大人年輕有為!就該像……」他四下裡打量起來,最後目光鎖定在眼前的男子身上,他手一點指向修羅,「至少也是像這位公子啊!」國師大人在他心裡可如天神一般,怎麼能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呢!
「你還別說,或者國師大人……相貌不堪。」邊上那人飲了口酒,撓撓頭髮,「上一次盛會,不就有人冒犯了國師大人嗎?」聽說那次盛會,有人當面冒犯國師,還窺得國師面目。以他的名譽地位,若不是因為長相嚇人,做什麼不肯真面目示人?
「國師大人有大量!不是沒計較嗎?」小二不滿意地瞥那醉漢一眼,國師大人可有氣度,雖然被冒犯,也未將那人下罪入獄。
「為道之人,自不可親手造殺孽,何況他修行在身,能避則避。」有人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引得小二與那醉漢紛紛看向他——修羅。此時他已不再看蓮,而是望著門外,陽光鋪天蓋地,掩了暗藏的危險和邪惡。
小二微愣,這位公子的話好難讓人理解。
「他什麼時候到?」修羅還是沒有看任何人,所問的「他」自然是指國師。
「大、大概五日之後……」小二莫名地結巴了下。
「在那之前結束一切,離開。」他咬咬唇,說得有些無奈,有些落寞。
哎?小二越發不解,人人來他們鎮,無非是想一見國師的身姿,這個公子怎麼來了卻不願見?
修羅輕歎起身,及地的長髮流水瀉下,他衣衫上的繡花格外顯眼——百葉之蓮。他步到門口,翻手瞬間掌中落下五隻鈴鐺,輕輕一擲,細小的鈴鐺撞擊之音響起,五隻鈴在空中劃過一道絢目的光線,直直嵌入對街的參天大樹之上。
「邪靈乍現,七殺無情,承天之意,護地之靈。」他的話也毫無波瀾起伏,「他來,不過也是為了這個……」轉身,衣裳翻飛,黑髮飄揚,背光的身影竟無比耀眼,難以直視。
小二吃驚地看著,這個人……也是個陰陽師吧,有著旁人不可企及的靈氣和傲然,而讓他驚訝到無法說話的原因,只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所出口的話與國師那日決定前來之時所說的話,一模一樣……真是個,好厲害的陰陽師啊,這樣的人真的不去參加三年盛會嗎?
邪靈乍現,七殺無情,承天之意,護地之靈——在國師的預見下,這安靜祥合的小鎮背後究竟會如何交匯出那朵染血的——百葉玉蓮?
陽光漸漸消退了熱力,吵鬧的客棧也平息了嘈雜,夜晚的星空無限瑰麗,千百年不變地俯視蒼茫大地。
有些涼意纏著夜風拂進窗子,衾羅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瞥了眼還在那呆坐的修羅——他已經整整坐了半個時辰了。步到他身邊,她探出手直接撫上他的胸膛,眼角掛滿笑意。
「你在做什麼?」修羅猛然回神,她就這麼明目張膽地吃他豆腐?
「你說不介意的啊。」她眨眨眼笑得放肆,這次她可是牢牢記得他的話呢。
「……」她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百葉蓮是什麼?」她突然無預兆地問出,眼眸便盯上修羅衣衫上的繡花。他午後在客棧說話的神情有些奇怪,是因為這百葉之蓮嗎?那樣的神情她在歸賢鎮也見過,同樣是蓮花出現的場合……總是瀟灑自如,神色自若,好像任何事也煩惱不上心的修羅是被什麼困擾了?眉宇間的自信,怎麼會在那瞬全然消失,沉重得讓人不敢去探究那原委,生怕一問,他從此再也無法放開心懷大笑而起——她有些猶豫,這樣的想法是擔心嗎?
「聖物……」他輕喃,眼神一斂,就在衾羅以為他不會再接口的時候吐出下句,「……即邪物。」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4:59
第7章(2)
聖物即邪物。
那是多褻瀆道家玉蓮的話!百葉蓮象徵無邪無惡,他卻說是邪物……
「世上本沒有什麼聖物,本沒有什麼無瑕避邪的東西……」他笑起,看著衾羅不甚理解的眼,「而是在人心……」心正自然無邪,心若有惡,佛亦為魔,就像眼前的衾羅,認真天真,她的想法永遠這麼簡單,只一眼就能看穿那妄圖掩藏的情緒……這樣的鬼啊,一生中叫他給遇上,是不是有幸?
「可是修羅很在意!」她急急喊出一句,他明明是在意的,為什麼老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老要讓旁人看不清他的難過,他的悲傷?
「嗯,」他點頭,「修羅怕衾羅擔心呢。」調笑著撫上她耳下的無芯鈴,金亮的色澤在燭火下閃出暈人的光圈,這個鬼若是擔心起來,恐怕腦子裡會翻騰上好一陣子吧。以前他隱藏起那些哀傷,那些寂寞,是因為這個世上已無人會為他擔心,那麼他那些情緒還需要表達出來嗎?不需要啊。而現在有衾羅在身邊,他卻不再忍心讓她不解,讓她擔心,所以啊……還是不需要表現出來,只要擱在心底,當作……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些事,當作……從頭至尾都只是他一個人,當作……有些情感可以荒廢遺忘,少了那些,他可以不在意……
當作……自己騙自己吧……
「百葉蓮生則呈祥,亡則屬凶,百葉之人,為蓮為神,天下謹此,神鬼同避啊……」他慢悠悠開口,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就是百葉之人。
「哎?這樣的人只有一個嗎?」好稀有啊,衾羅呆呆地遐想,好像比她這個冥帝還要稀有哦,怎麼算地府都有五個冥帝……她很吃虧地扁扁嘴。
「嗯,全天下都只能有一個呢……」他淺笑,將後半句話嚥回,轉了話題,「五日之內我們必定要捉到那邪靈!」
「不過那國師好像很厲害呢,修羅不想見他嗎?」光看那小二滿眼的崇拜,就該知曉國師有多大的能耐,她倒有些好奇。「你想見他?」他不滿地瞥過臉,嘴裡的話泛著酸味。
「哎?」衾羅眨眨眼,「想啊……」她還不解風情地說出實話,「不過,修羅一定不會輸他的啊,修羅也很厲害呢。」她說得鄭重其事,從來不掩飾想法和情緒。
他歎氣,是啊……這個笨蛋還真會討他歡心呢,直叫人又愛又恨!「他玉蓮在手,修羅比不上他呢!」繼續調侃這個笨蛋,他略有委屈無奈地道出一句,衾羅認真的表情很可愛呢。
「啊?」衾羅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滿臉委屈的他,這個人怎麼還會有這樣的表情呢?「可是,世上沒有聖物啊,事事在人心……修羅是好人!」她肯定地道出,那是方才修羅說過的話,她句句記得深切。
修羅一愣,認真地看她誠懇的眼。衾羅太過執著,她只是一眨不眨地回望,眼眸清澈如水,卻比最初的她多染了些許情意。他歡喜地將她攬進懷裡,「是……衾羅說的是。」他,在別人眼中是什麼可以不重要,只要在衾羅眼中,他是個好人就夠了……想至此,他不由笑出聲,寒涼的夜裡流過幾分惑人的暖意。
「那只邪靈好狡猾啊。」她舒服地窩在他懷裡,細細聆聽他身體裡傳出的那些有節奏的跳動感。
「比人還狡猾。」他也笑著搭腔,這邪靈不知從哪學會了隱藏腐敗之息的本事,竟然毫無痕跡,只有化成了生魂才能消除了它們那與身俱來的氣息,只是……它能在未成形前散去氣息,著實奇怪得很!
「那……人有多狡猾?」她昂起臉,直直看向他。
「總之比你狡猾啊!」他好笑地也望她,不願與她訴說關於這人間的邪惡。
有道理……衾羅皺皺眉垂下臉,她確實是只很笨的鬼呢,「那人會騙自己嗎?」
「會啊。」
「為什麼呢?」好奇怪的人,怎麼連自己也要騙呢?
「為了……」他頓了頓,靠上衾羅的肩頭,不讓她瞧見自己眼裡的傷痛,「讓自己,好過一些……」
這樣就能少難過一些嗎?她一知半解地點頭,「那我可以當靈丫頭還在歸賢鎮嗎?」這樣是不是也可以讓自己開心一些呢?
聞言,修羅將她攬緊幾分,衾羅把那些美好那些感動記得這麼深刻放不了手——這樣的鬼……怎麼能狠心奪了她愛人的權利呢……怎麼能狠心將那顆玲瓏心活生生地剜走,再毀滅於天火中呢……
「嗯,」他寵溺地輕聲細語,「靈丫頭還在歸賢,抱著小白天天去河邊看釣魚,趙老爺會頂著大太陽,風塵僕僕地送水果來,還有隔壁的小路子,依舊喜歡在路邊與賣糖葫蘆的老伯討價還價……」那段日子……真是不可回想的安寧啊……
她滿足地合了眼聽著,溫柔的嗓音,溫暖的懷抱,還有那些如詩如畫的人事景色……若是有夢,她希望見到靈丫頭抱著小白遞上甘梅糖,再甜甜地叫一聲:衾羅姐姐……
衾羅姐姐……
小鎮依舊安靜無憂,三日過去,邪靈毫無動靜,彷彿在懼怕什麼般避而不現。
修羅斂袖挽髮站在樓閣之上,俯視下面人群熙攘的街道,他開始顯得不安,邪靈等待時機,避不現世,它——分明是故意將他引來這鎮上,到底想做什麼?
拂過的夏風突然帶了清冽的氣息,伴隨著遠處傳來細小的鈴鐺之音,樓下街道上的人全然湧去前方,連客棧裡的食客也都紛紛出門,緊靠道路兩邊,讓出中間大路,井然有序。
他心下猛然一怔,彷彿預料到是誰提前到此,轉身拂袖進門。
乾淨的街道上開始鋪滿百葉玉蓮,蓮的花瓣自空中紛揚落下,空氣中佈滿清新之感,後方有一隊人馬緩緩而來,所有人讓開道路退避兩邊,無人喧嘩,甚至無人敢大聲喘氣。隊伍的中央是一頂垂掛輕紗的轎子,四角懸著鎮靈玉蓮,偶有輕微的鈴音傳來,轎裡的人看不清楚樣貌,但人人都知道他是誰——天下第一的陰陽師,國師大人。
原本前行的人馬突然停止,定在了客棧前,轎裡的人有細微的動作,所有人立刻屏氣凝神。
「好一個探靈陣。」轎裡傳出清亮的嗓音,有些讚賞,有些興奮,夾雜著鈴音,在清冽的蓮香中竟隱隱透著妖冶之息。
語畢,人馬再次前行,直到脫離出眾人視線,客棧的小二才回神……國師大人,剛才說話了!果然不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啊!他難掩激動無比的心情,轉頭恰巧看見對面蒼天之樹上被深深嵌入的鈴鐺,他猛一愣——鈴是三天前那剛到的陰陽師打進去的,那個氣質絕佳,靈氣逼人,又口口聲聲道出了國師大人的話的陰陽師啊!
好一個探靈陣……連國師大人都會稱讚的人……
他不由抬頭望向二樓那緊閉的門,為什麼他不喜一睹國師風範呢?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5:35
第8章(1)
百葉蓮微微合了小角度,這是國師大人入住小鎮的第一個晚上,全鎮燈火通明,玉蓮燈成千上萬地搖掛枝頭,在星輝下如流瑩一般閃著耀眼光環,薄如蟬翼的玉質裡連細小的紋路都一清二楚。
修羅只是瞇了眼遠遠看著那些燈火,百葉之人世上只能有一個啊……他眼神逐漸迷濛起來,耳邊也浮現曾經以為忘卻了的話。
「世上只有存此一人,否則神亦為魔。」
「百葉之人,復死而生,長長久久,永世不滅。」
誰說的話?對誰說的話?他想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都忘記了可以嗎?抬眼看到的依舊是那些碧綠透徹的蓮,始終是走到了這一步嗎?
「捻花一指捨神明,十年夢魘修羅血……」他輕輕地念,這句話很久不曾說出口了啊……這個……詛咒啊……
木門「嘎吱」開啟,修羅猛然回身,看見衾羅滿臉疑惑地進門。
「修羅……」她皺眉,「有問題……」
「嗯?」他不解,這個笨鬼又發現什麼了?
「有問題,有……」她又重複了一次,眼神愣愣看著窗外不遠處一片樹林,「鬼……」
有鬼?修羅一驚,靠上木窗,也遙望那片漆黑樹林,煙氣氤氳而上,瀰漫在整個小鎮上,有些細小的異樣挑動了神經,他有些詫異——衾羅居然注意到了。
「很多……」衾羅還是在發呆,或者說她在思考,只是像極了發呆,「氣息好弱……被故意隱藏掉了……」她一邊感受一邊自語。今日是她突然感受到有小鬼,而且不止一兩隻,可是鬼氣竟然驚人的微弱,必定是有人做了隱匿。
修羅皺眉,修長手指支上下巴,「就是說……有人養小鬼……」否則沒有其他理由了,道術之人偶爾會養小鬼,雖然為人所不恥,但也不在少數,心術不正之人,養了小鬼也是禍害四方!
「嗯。」衾羅應聲,手撫上耳下金鈴,試圖查找出些許異常。就在那一聲落時,金鈴猛然顫動,鈴音震人,下方街道閃過幾道鬼影,一切如往常一般,只是詭異的安靜。
「追!」修羅大喝,與衾羅躍下窗口,直追鬼影。
小鬼出動,竟在這百葉蓮下如此猖狂!
月影迷濛,漸漸被掩蓋在雲後,他們隨鬼影追逐出鎮,直入林中空地——竟是一片廢棄的亂葬之崗,斷壁殘痕,破碎的墓碑到處皆是,四週一片鬼氣森然。
衾羅撫過耳下無芯之鈴,突然陰冷之氣直逼而來,她竟然嘴角綻開笑意,伸手便朝陰氣散開處一探,一股無形之氣隨即破碎,湛出細小的螢光紛紛揚揚灑落在亂葬崗上。
「陰間便有陰間之法,小鬼也有小鬼之道,重出人間禍亂四方,休怪冥界無情。」她揚手轉身,原本潛伏在旁的小鬼只剩下淒厲慘叫,隨即魂飛魄散。
修羅略有震驚地看著她唇角的笑,這樣利索的衾羅是他不曾見過的,回想起來——似乎衾羅對捉邪靈降小鬼有著偏執的喜好……或者說,她有著獨到的本事。衾羅啊……究竟是誰?
還未等有所反應,陰氣直漲,兩旁速躥出三道鬼氣,帶著犀狠之意直撲而來!修羅揚袖一揮,三道黃符橫袖而出,「卻鬼延年,現身吾前,將臨令至,斬鬼萬千!」符咒聲落,直打入三具無形之鬼的身體,瞬間幻化成幾縷寒氣,與清風一起消散在靜謐的亂葬崗。
四隻小鬼頓時魂飛魄散,整個亂葬崗陷入一片沉寂,細小的衣裳摩擦音在深夜裡頗為詭異,弦松,弦緊到繃直,「嗡」一聲迸射出疾風之速!猛然遠處一道瑩光射來,在空氣中閃過點點銀光,夾了十成力道,紅色的符咒刻在光上,細細分辨,竟是一隻篆刻了道符的箭——滅神箭。
修羅大驚,一把推開衾羅,迎面直接下那支箭,頓時流光四濺,隨著箭的墜勢往下沉陷成一個大坑。
有些清甜的蓮香飄散在空氣中,亂葬崗高處出現一抹身影,同樣長髮凌亂,有輕紗遮了容貌,聲音卻輕靈飄忽,甚至帶了妖冶。
「真是可惜了我的小鬼啊……」他的口氣也頗帶惋惜,弓箭落地抬手之時,手中出現一朵百葉蓮,瑩瑩地閃著綠光,照透整朵蓮花。
與此同時,整個黑暗的樹林瞬間被螢光點亮,成千上萬的百葉蓮在死沉靜寂的黑暗中綻放最華美的時刻。
修羅沒有說話,丟掉箭只是死死盯著那高處之人,或者他只是盯著那人手中的百葉蓮。衾羅不解的眼神徘徊在兩人之間,修羅在見到那人時……明顯有過顫抖,眼神在那瞬變化無常,像經歷了幾世變遷……是害怕嗎?
「可真不像你。」高處之人搖頭歎息,下方的修羅還沒有任何要答話的意思,「就這麼怕我嗎?」他微弱的話語更像是挑釁。
修羅垂首,咬咬唇,「道家之人不該養小鬼,國師大人……」他頓了頓,話語被上方之人打斷。
「你還是這麼認真,把那些成規記得這麼清楚,那你可曾記得……」國師大人笑得無聲。
「我想見見你……」修羅突然開口,伸手把衾羅護到身後,眼眸裡多了幾分難見的神采,「我想見見你。」他又重複了一次,卻多了分肯定。
國師大人有絲毫愣住,因為眼前這人眼底堆積的……思念,堆積的……感情?可笑,他不屑地揚手,手中的百葉蓮瞬間花瓣凋落,片片葬在這枯骨堆中!
「捻花一指捨神明,十年夢魘修羅血。」國師大人的聲音荒涼清晰,「你還記得嗎?」有了這樣的詛咒,為什麼還要留著那些可笑的不值得珍惜的感情?
「記得,」修羅斂了神情,臉上是衾羅從未見過的嚴肅之情,有些期待,有些憤恨,和那時見到蓮花一樣……是因為這個男子,因為這個國師嗎?「你有沒有……」他猶豫著問話。
「沒有。」國師大人答得斬釘截鐵,「從前的事已經過去,自那天開始,你我的命運便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他笑得有些荒涼,夾著亂葬崗的冷風,聲聲寒意逼人,「十年了呢……好久了……」他有些輕微的歎息落在風裡,他們已經有十年不曾見面了。
「嗯,好久,」修羅突然眼角沾染了笑意,像個得到了喜愛的東西的孩子,「你和從前一樣喜歡騙人啊。」他毫不避諱,「利用邪靈引我北上,再用小鬼把我引出來……」這個人和自己有著同樣的感情,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要違著心說話傷人呢?
「百葉之人世上只能存在一個,才能永生不死……你與我,不該做個了斷嗎?」國師大人的話沒有絲毫波動。
修羅咬著唇,握住衾羅的手猛一緊收,是啊……百葉之人世上只能存在一個,國師大人是……而他也是。那個晚上,他沒有對衾羅說的後半句便是,百葉之人若要永生……便是你死我活,只能留下一人。
他一直遊走在南方不願北上,只是因為……不想與這個人見面,因為不想與這個人為了這須有的名須有的意而爭個你死我活,把從前的一切一切忘記得乾乾淨淨。其實他和衾羅是一樣的吧,難得的溫暖,到了手便不想放開,那些可遇不可求的情誼……怎麼就會被這詛咒給毀得萬劫不復?
「讓我見見你吧。」修羅還是重複著那句話,抬了眼眸直直盯著國師大人。如果不是因為想念,為什麼要見上一面?既然碰到了……為什麼不見?
國師大人輕蔑一笑,絲毫不把那些情分放在心上,他抬手撫上輕紗稍一扯動,輕紗滑落在地。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6:14
第8章(2)
衾羅張了嘴,微微倒抽一口涼氣,震驚的眼神在他們兩人之間游移不定——那是兩張過分相似的臉……若真要說有何不同,則是國師大人額上殷紅的百葉蓮紋,配著眉梢張揚妖冶的眼神,在這萬人枯骨之上,陰風之下,一頭及地的長髮如鬼魅一般飄揚——勾勒出一幅地獄修羅的場景!
修羅看著那張與自己九分相似的臉,那臉上沒有一分感情,他突然語氣淡化,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哥哥……」他喚。
國師大人眉頭一皺,不知是對這樣的稱呼不屑還是錯愕,「叫我神明。」他的語氣凜冽如霜。
捻花一指捨神明,十年夢魘修羅血。
他們生來就是詛咒,生來就是對立……這個世上本該最懂自己,最親近的人,怎麼叫這詛咒毀得分崩離析?
衾羅錯愕,他曾經問過她是否有兄弟姐妹,那時他的神情帶著不屑,是因為自己與哥哥只能活著一個下來,必須互相躲避,從此不見,才能留住這條命,所以才不相信那所謂的親情嗎?
百葉之人不是早就做了抉擇了嗎?神明與修羅……這兩個差別如此之大的名字還不夠說明一切嗎?百葉蓮生則呈祥,亡則屬凶——修羅乃不祥之人,神明則是百葉最終的選擇……只因為這樣,修羅就不該活下來嗎?這麼多年……修羅面對這個世界對他的拋棄……究竟是怎麼生存下來的?只為了永生不死……就可以親手殺了自己的兄弟嗎?
修羅……你想欺騙自己的,是不是這早就冷漠了的親情?
修羅微愣,神明的話如同冰冷刺骨的風,堪堪吹進心底陰暗的角落,「你還在修行之期,造不得殺孽。」
「我可不會親自動手呢,」神明妖冶如蓮,好像即將要取的並非是手足兄弟的命,「伏傷。」他高聲一呼,身後浮現一抹透明身影——邪靈!
或者說是凶靈,沒有半分的腐敗之息,也並未轉化成生魂。凶靈,是會吃人的惡靈啊,若它願意,也可以附著人身,從此行惡天下!
那透明的身體有些搖晃,並不如普通凶靈般靈活皎動,神明抬手散下百葉蓮,頓時清香四溢,尚潔的蓮染了陰氣污濁。花瓣幻化成絲堪堪嵌入那凶靈身體,以花為骨,重塑身形——傀儡師……
「百葉蓮亡,亡蓮為精,借汝之身,尊吾之令!」他手指拈起,朵朵百葉蓮自指間碎裂,花瓣隨風而散,同時整個樹林的百葉蓮花一併碎裂凋落,片片花瓣混合著清冽的香氣,在亂葬崗上落起一場紛揚蓮花雪,撒得人滿身滿懷。
那是……傀儡師的符咒。
神明……已經降伏了凶靈,甚至為它賦予了新的生命,神明——控制了它。
修羅垂眸,他現在要對付的,不是普通的凶靈啊,而是由神明掌控的傀儡凶靈!
神明此刻還笑得毫無害處,「修羅,還記得怎樣才算輸嗎?」好像這樣的生死抉擇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場好玩的遊戲。
「放干我的血。」修羅面無表情地看著凶靈。十年夢魘修羅血,神明想要成為唯一的百葉之人,就要放干修羅的血。
「伏傷,知道該怎麼做了嗎?」他一挑眉,靠進身邊的傀儡凶靈,手指點上它的心口,「這裡毀了,就算它輸。」神明殷紅的唇綻放笑意,輕輕一拍凶靈的肩,「去吧,可別叫我失望了。」揚起長髮和衣袖,轉身離去。不遠,還傳來他不疾不徐的聲音,「就以一晚上為限吧,你們……好好玩玩。」
修羅一愣,神明竟然離開了?傀儡師不在傀儡凶靈身邊,便不能控制凶靈的能力……那這只凶靈即便再生猛,也不過是只普通的靈啊!神明……修羅有些泛笑,哥哥明明是想放過自己的啊……他甚至連凶靈的弱點都告訴了他——是心口吧——他指著心口說:這裡毀了,就算它輸——哥哥其實與十年前沒什麼分別啊,雖然當面說得不留情面,可到了最後,還是會為他留了後路,留了機會啊。
那句可別叫我失望了……恐怕還是對自己說的吧……
只是,他可以不在意百葉之人這樣的稱呼,永生不死這樣虛幻的生命,哥哥也能不在乎嗎?自己果然是個只會給旁人帶來困擾和為難的不祥之人啊……
夜風揚起他的長髮,妖嬈詭異,他停止在樹林口,只是一頓便又繼續朝前而去。有些細小的歎息落出了口,神明抬手撫上額頭殷紅的百葉蓮紋路。
為什麼?
為什麼他是百葉之人?為什麼修羅也是百葉之人?為什麼這樣相似的身體要互相摧殘,互相傷害?
上天……不公平,對自己不公平……
他可以擔負起這百葉之人的使命,為了家族,為了心中曾經長久存在的那所謂的「道」,為了不負這百葉之稱,為了……他可以為了那些放棄自己的生命,甚至自由,把自己永遠地困在祈聖宮蓮花台,讓自己成為天下景仰的陰陽師——哪怕那些並不是他想要的。
上天……不公平啊,對修羅更加不公平!
既然已經選擇了他,為什麼還要讓修羅也沾染上半分,要犧牲的話……犧牲他一個,不就夠了嗎?為什麼,要讓修羅也牽扯進來呢?
神明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刻進手掌,有些疼……疼嗎?修羅,不會原諒他的,這樣的身體,為了這個皇室,這個天下,做了這麼多錯事,殺了這麼多人的神明……是不可能得到弟弟的原諒的,他這樣的人,怎麼配做哥哥?
神明……做了太多錯事……
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還要留著期待,留著感情?為什麼明明知道事有蹊蹺,還是不顧一切地回來?
他的一生可以荒涼空洞地結束在偌大的祈聖殿……為了替這個國家這個天下逆轉滅亡的劫數……直到某天,他再也無法替他們擔負起一切,然後帶著那可笑的讚美,從此長眠地下。
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不能為了自己活著,想放自己自由卻沒了任何選擇——修羅是不該如他一般被困在這樣空洞的宮殿的。
相見,不如不見。
「你,什麼時候才能為自己著想下呢?」誰的聲音溫柔委屈,眼神清亮執著,在祈聖殿百葉流光下沾染了不同的色彩。
「神明,很善良呢。」
他輕笑,所有人都只會說國師大人沒有錯,可從來沒人說他善良……連他一心維護的皇室維護的聖上也沒說過這樣的話。因為他們都知道,神明啊……罪孽深重。
雲澤——這個世上唯一說他善良的女子,卻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他抬起左手,細小的蓮花自指間散落,這隻手……就那麼毫無感情地毀了雲澤的生命……
雲澤啊,對不起……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6:48
第9章(1)
亂葬崗上一片靜寂,只有流淌的風帶著寒冷之氣,凶靈在頂端一動未動,似在觀察等待時機。
修羅咬咬唇,將衾羅拉至一邊,「我去,放心。」他回首給她一個安心的笑。
衾羅頷首退後一小步,彷彿這一句放心她緊緊拽在手中的不是安慰,而是承諾。
「修羅……」她擔心地輕喃,「神明,很關心修羅的呢。」她的話微弱卻清晰,修羅一愣。
是吧……哥哥一直都很關心自己,連衾羅也看得出來,自己卻曾經誤會曲解他,自己才是個笨蛋啊。
「是,小笨鬼好好在這裡等我。」他的笑從容自信,轉身,瞇了眼看起那凶靈。
天下第一的陰陽師造就的傀儡凶靈啊……還是不可小覷。
它的身體透著微弱的綠光,明顯能感覺到那身體裡牽扯而過的百葉蓮花瓣,一條條脈絡清晰分明,流動著污濁的陰氣。
凶靈也微微瞇起了眼,風瞬間寒冷了許多,星月之影被遮進了雲層,大地一瞬昏暗了下來——那一瞬間,凶靈猛然一躍,直撲修羅肩側!指甲鋒利,劃向肩頭,想要活生生剜進那裡!
修羅後退一步,抬手臨空擬過靈符,沾了青光掃向直撲而來的凶靈,青光淹入身體,它卻只是微顫,抖落身上零散的光澤後繼續起騰而起,再次攻向修羅。
「天道清明,地道安寧,人道虛靜,三才一所!」他咬牙,那凶靈竟然破了靈符!隨即捻起八卦指,於額間一指,揚手撒出伏靈的金粉,化符入地,以整個亂葬崗為後堂,天地為符,化成一座人間修羅場!「混合乾坤,百神歸命,萬靈同滅!」
凶靈猛撲上來的瞬間,他指尖一鬆,符咒出手,躲過一擊後憑空直打向凶靈心口——螢光穿透,卻是打偏了——它在那瞬突然轉換的方向,躲過了致命一擊!慘綠的液體在心口幾寸處開始氾濫而出,沒有腐敗的味道,反而帶盡了清冽香甜的百葉蓮。
凶靈顫抖踉蹌著後撤,退敗而過的枯骨上發出「絲絲」的滾水澆注之聲,綠色的液體染上枯骨,腐蝕了蒼白之色,只剩下黑漆漆的焦炭。它睜著恐懼的眼,墨綠的瞳孔裡渙散出逼人的凶光,只是沒了方才凌人的凶煞!
修羅負手而立,長髮飄揚,他只是微微偏了頭,用餘光瞥過那恐懼之靈,那份渾然天成的靈力不亞於神明,「萬惡之魔,邪惡之靈,復解紅繩,重返冥界。」他輕吟,解除傀儡的符咒在亂葬之上漂浮。
凶靈隨即發出磨牙的嘶吼,待解傀之咒念完,凶靈直直向後仰去,撞擊在枯骨之上毫無聲響,那本就是沒有重量的靈,就像這世界不曾少了什麼,晚風一樣在吹拂,星月漸顯明亮,剛才的激戰蕩然無存。
衾羅的臉上終於顯露出笑意,急急跑去死亡的凶靈身邊,它直直躺倒在地,毫無動靜,她轉身興奮地大嚷:「修羅,好厲害呢……」她就說過,他一定比神明厲害!
修羅暗自舒下一口氣,傀儡凶靈沾染了人的心思,都變得狡猾無比,剛才——好險。唇角湛上笑,抬眸對上一臉興奮的衾羅,正要與她收回凶靈——那瞬,他突然一動不動,眼眸死死盯著衾羅身後,甚至有些許恐懼流露而出。
「衾羅!」他大喊,聲音竟然顫抖慌亂不止。
衾羅不解,轉身瞬間,金鈴猛然震動,黑影襲向肩頭,她一愣,抬手格擋那鋒利的指尖,順勢一滾撲向一邊。
凶靈?!
沒有死?!
此時的它眼眸竟然不再泛綠,甚至連身體裡的百葉蓮脈絡也分辨不清,它的手僵硬地揮舞著動作,有些細微的絲線斷裂音響起,在整個凶靈身體表面氤氳起一層塵霧。
修羅不敢置信地瞪著……它,竟然自己毀了那貫穿身體的百葉蓮花!它……已經不是那個神明所能操控的傀儡凶靈了!它,有了自己的思想!
它,還是凶靈嗎?
該死!竟然出這樣詭異的狀況,凶靈怎麼會脫離傀儡師的掌控,尤其在解除了符咒之後!沒有強大的執念,怎麼可能做到這一點?這樣的凶靈……怎麼會有執念?
凶靈渙散的眼神漂移不定,星辰,空中,地面,最後直直落到衾羅身上,瞬間腐敗之息蔓延而來——它,已經不是那個百葉蓮的靈了啊!
它的眼神盯著衾羅,迷惑,猶豫,最後殺機直現,一道幻化成風,快如閃電的攻勢直撲在倒在地上,不知所措的衾羅。
「它在這裡!」突然一道清亮聲音當空劃過,銀絲錦囊在月下泛著柔光。修羅抬手將錦囊一晃,凶靈果然頓止,愣愣轉身盯著錦囊——錦囊裡裝著的是另一隻邪靈,它的雙生邪靈。
修羅不敢怠慢,卻驚訝於凶靈眼裡流露的神色,只一瞬,它的視線移倒了修羅身上,眼裡迸發的竟然是——恨意。
恨意……這樣簡單的凶靈怎麼會有恨?
凶靈僵硬著肢體一步步走向修羅,心口附近的傷已經不再流出墨綠的液體,嘴裡不停地發出沙啞的嘶叫。
修羅後退幾步,將凶靈引離衾羅身邊。心下卻毫無概念,這樣的凶靈……只能以百葉蓮來渡化了吧?眼角餘光瞥向衾羅,不論結局如何,這樣的凶靈絕不能存在在世上!
他咬牙,下了決心,錦囊翻進衣袖,捻指為蓮——那是,他身為百葉之人從未使用的符咒,天下百葉,只此一人啊!
凶靈見狀,殺意狂起,原本僵硬的肢體猛然靈活,撲得毫無懼意,意圖一指擊向修羅。
輕微的蓮香氤氳而上,覆蓋在濃烈的陰氣之上,腐敗漸消,他指間出現百葉蓮,蓮蓮盛開落敗,花瓣凋零成絲,「百葉為塚,青蓮為輔,萬邪不害,天地相傾。」百葉的符咒,他從來不願意用起,那是……只屬於神明的符咒啊,明明有相同的能力,卻不能說相同的話。
他們太過相似,卻又絕不相似。
凶靈在聽聞符咒之時微愣,卻依然不變方向與攻勢,反而帶盡了兇猛狠意,修羅忙閃身躲過犀利一擊,塵土沾染上青衣的蓮花,他指尖微變,依舊捻指如蓮。
凶靈瞇眼,偏過頭迷惑地看向發呆的衾羅,那一瞬它揚手一吼,有指骨碎裂的聲音響起,整個亂葬崗上白霧瀰漫,棺蓋輕動,「咯咯」的骨骼撞擊聲不絕在耳——枯骨重生!
乾枯的白骨支架堪堪站立,骨骼清脆的音在明月下清晰好辨,萬人枯骨頓時化為成百骷髏,步步緊逼衾羅。
什、什麼東西?
她慌亂地後撤一步,不知該如何應對。
「衾羅小心!」修羅被隔開在骷髏與凶靈之外,同樣不敢怠慢地保持著警惕和防備,凶靈的眼神黯然無光,看似不在心思卻時刻琢磨著雙方心緒,只等合適機會一擊必殺。
手拽緊了紅衣袖,她微喘氣,眼睛死死盯著面前枯骨,它們動作不夠靈活但指指鋒利,像可以生生剜去身上皮肉。
那瞬,凶靈一聲嘶吼直撲向修羅,腐爛的氣息漫天漫地,同時灰白枯骨亦撲向衾羅——修羅大驚回神,閃身步走偏鋒,妄圖解救衾羅,凶靈一躍卻如了然人心般將他攔在半空,眼眸依舊無光,可嘴角像是沾染了挑釁笑意。
修羅咬唇,不將它收服便通不過這阻礙!這如此狡詐的凶靈,到底是何居心。
火紅的光自月下流竄而過,一瞬便凝繞在亂葬崗之上,白骨齊撲時紅光逶迤穿梭在枯骨間,頓時前排骷髏幻化成灰,粉末揚灑在天際,嗆人眼鼻。
「罹靜!」衾羅一聲大喊,罹靜是熵煌不離左右的火狐……怎麼會突然出現,還替她擋去那一波兇猛攻勢?
罹靜落地現形,「笨蛋。」它瞅了眼驚訝的衾羅,不過是些白骨骷髏,數量多了些而已,她就嚇呆了?話語間一爪撕過白骨,溝壑痕跡落在骨上,煙氣騰然,白骨已消失無蹤!「熵煌可不想見到個缺胳膊少腿的衾羅啊,青鶩和帝澈還沒捉弄夠你呢,」它擋在衾羅身前,繼續替她拍去妄圖靠近的白骨,「瞡封還等著你回去湊一桌馬吊,少個人陪著他可老大不樂意了!」她頓了頓有點不自然地偏了腦袋,「再說答應了木木的事做不到,還會被他恥笑!」
她的唇角漸漸染上笑意,不只木木,大家……其實都很關心她的啊,就像神明一直關心修羅吧!不是不求得到,不給回報,她慢慢懂得那一切感情後,再也不會放手!
「罹靜……是陪了我好久吧。」她微斂了眼眸,臉上漾過滿足,熵煌竟讓罹靜來暗中陪她,好讓她雀躍。
「還不快來幫忙!」罹靜大吼,那呆呆的傢伙能別再發呆了麼,它可是能力有限。
「嗯。」衾羅應聲不再遲疑,手挽過長髮,臨空劈過,直掃到白骨化灰。
修羅心下安撫些許,他只瞅過火狐一眼,它方纔所說的人是否就是衾羅那日猶豫點頭的兄弟姐妹呢?有友如此,便當真是夫復何求了,他一笑將注意放回眼前凶靈。
它未動,卻在仔細聆聽身後混亂的白骨聲,一瞬它凶光畢露,轉身反撲——撲的不是修羅,而是,衾羅!
修羅猛一驚,直追兇靈尾部,「衾羅!」他大喊,試圖提醒衾羅回神躲開這凶狠一撲。
聞聲轉身的衾羅只見到白光直衝自己而來,猙獰的臉瞬間擴大到眼前,她腦中一瞬空白,動作微愣,卻在這時——凶靈猛然再次轉身,竟又反撲修羅!
他著實無預料它會回身,著實無預料它的目標本就不是衾羅……透明的靈撲得義無反顧,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魂飛魄散——它的目標,從來都只是修羅……只是他沒了防備,沒了小心時,就這麼輕易的,進入了修羅的身體。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7:34
第9章(2)
凶靈……是可以附著人身的啊……
眼見凶靈消失得無影無蹤,衾羅才從呆愣中回神,修羅的額上滲出了冷汗,他有些憤恨地咬著唇。
「修羅?」她輕問,他的表情怪異得很,「靈呢?」
他抬頭,眼神溫柔掃過她擔心的臉龐,手緩緩指向胸口,「在這裡。」他話語輕柔。
半晌無聲,亂葬崗的風為什麼這麼寒冷?刮到臉上竟有如刀割一般疼痛。
衾羅眨眨眼看著修羅,「你騙我。」
「它在這裡,」他很平靜,面對同樣平靜的衾羅,他重複著話,「它在這個身體裡。」聲音被風吹散在空氣裡,他的手撫摸上心口,凶靈佔據了他的身體,他卻感受到了它的心情。
恨……好深的恨意……
是這樣的恨意使它死而復生嗎?或者,哥哥……那根本是你的恨意……
繼承了百葉之人,卻從來沒有開心地生活過一天,為了這樣的名譽,為了這樣的江山,毀了自己,毀了自己最愛的人……到最後,什麼也不能說。是想借這樣的靈來發洩自己的不滿,自己的不甘嗎?
那根本是神明不甘寂寞,不甘命運安排而爆發的恨意啊……深刻地讓死亡了的靈再次復活。
哥哥……真是個很善良的人啊……
修羅咬牙,手緊攥成拳,他稍有踉蹌,凶靈在身體裡開始不安分了,這個身體……已經不屬於他了啊,繼承了神明巨大恨意的凶靈是會毀滅一切的,怎麼可以放它出來?
「我……可不想成為傀儡啊……」成為被凶靈主導的傀儡,實在是他身為陰陽師的恥辱啊。
「怎麼會……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衾羅捉住修羅的手,慌亂無措,她該怎麼辦,她該做什麼?
「嗯,是有辦法呢,」他撫上她耳下的金鈴以及那些尖銳鋒利的金刃,話語依舊平靜,「殺了它……」
「不,不可以!」衾羅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猛然後退一步,心口啊……是邪靈的弱點……也是人的弱點……
殺了它……就是,殺了修羅……
「你可以的。」修羅扯過衾羅,說得斬釘截鐵。
「做不到……做不到……」她的眼神徘徊在他的心口附近,「衾羅,很喜歡修羅,做不到……」怎麼能讓她親手結束修羅的生命?這樣的事……這樣殘忍的事……怎麼可以?她不是很喜歡修羅嗎?「修羅……會痛,很怕痛……」
她的手撫上自己冰冷的胸膛,這裡……悄無聲息,她的喜歡,她的情緒……怎麼被這樣的靜寂無聲毀掉?
會痛?
修羅一驚,攬她進懷,他這麼心疼衾羅,這麼想好好陪她……怎麼,做不到呢?她還記得那晚上他騙她很怕痛的話啊,這個笨鬼……叫他怎麼放得下心?「衾羅喜歡修羅的話,把這個送給修羅吧。」他調笑如常,伸手摘下她左耳的掛飾,輕輕一晃,攥在手心。
「衾羅……」他微微垂了眼眸,「以後要學著聰明些啊,別老被人騙……木木會很擔心你的;下次也不許再到處亂跑,別讓木木操心了……」他一句句地說與這個時常傻傻呆呆的笨蛋聽,「最後,記得有空啊……多想想我……」
「修羅?」她呼吸略顯急促,分辨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要做什麼,這樣的感覺著實讓她不安,「修羅不會有事的!」她急急地喊出,這樣的好人怎麼會有事?「修羅……會長命百歲的!」
真是個小笨鬼……這個世上誰能長命百歲?那個唯一永生不死的人,卻要不甘憤恨地活下來……
哥哥……
「是,修羅……長命百歲,」他的話略顯微弱,輕柔得像在安撫人心,「修羅,還要陪衾羅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啊……這樣漫長的承諾,怎麼……做得到?衾羅,若做不到了……你會不會原諒我?
「修羅?」察覺他的異樣,她不安地詢問,胸口泛上一陣暖流,卻被他更加緊地摟在懷裡,無法動彈。
「衾羅……」他的氣息開始不穩,話語斷斷續續難以連接,「我……給你一切……我能給的……好不好?」
木木說得對……愛她,就要給她一顆心……
話語戛然止頓——如同這個世界靜止了一般,他的手鬆了下來,身體軟軟地倒在亂骨之上,長髮散亂的披灑在墳上,胸前一片殷紅,心口上劃過的正是剛從衾羅耳上取下的金葉刃。
衾羅呆呆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修羅,他心口的血染上她的胸口,剛才的暖意……竟然是血。怎麼會這樣……
思緒有一瞬虛無,一種,令她腦中一涼的空白,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自心中崩塌。
有些溫熱的液體從眼睛裡落下,在空中劃過晶瑩的路線,落在了枯骨堆上,「啪嗒」——聲音這麼清脆清晰。她抬手撫過臉龐,指尖沾染了眼淚,她呆呆地看,這樣……是哭了嗎?這樣……是心疼了嗎?
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教會她愛恨情仇?
她緩緩蹲下身去,將逐漸冰冷的修羅抱在懷裡……好冰冷,他心尖上的血落到了她的心口……他,重新給了她一顆心……
可是……修羅,我寧可一輩子學不會這樣的眼淚,這樣的心痛!
「修羅……」她泣聲蒼涼,「我很笨……」
「修羅……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不是說了要陪她一生一世的,怎麼……轉眼,一切就煙消雲散?
「修羅……怎麼不能長命百歲呢?」這樣的話,究竟是世人欺騙她,還是她欺騙自己?
欺騙自己……能少難過一點嗎?欺騙自己,修羅還在身邊?欺騙自己,修羅還有呼吸,還有心跳?
手會不聽話地顫抖,心底翻湧的情緒也無法控制,有什麼感覺漫上了左胸膛,將那個空間淹沒入底,細小的痛楚堪堪化成利刃在那個位置刻出斷裂的痕跡——這樣的心痛……怎麼欺騙自己?
「修羅……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欺騙自己?」
懷裡的人依舊安靜,一切發生在不遠的時光前。
哪個溫暖的夏夜,星辰如今夜一般,他曾經戲謔地笑說:修羅不是壞人,那麼衾羅喜歡修羅吧……
又是哪個夜晚,他的手執了自己的手,認真無比地說:衾羅……愛我吧,修羅會用心愛衾羅,衾羅也要用心愛修羅……
陽光灑滿了整個歸賢鎮,她可以懷裡抱著甘梅糖,看他一步步走在自己身邊,笑得春風漾過,湊在跟前問:衾羅,喜歡修羅了沒?
那些溫柔的話語,怎麼在這刻化成了冰冷刺骨的風,流淌過心底,甚至可以聽到它呼嘯而過一片荒涼。
修羅……為什麼衾羅學會了喜歡,學會了愛……你卻離開了呢?
為什麼,可以這麼殘忍呢……
明月依舊高懸,光影清冽寒冷地打在亂墳之上,殷紅之血流淌過處,百葉蓮生生不息,靡靡而開,一朵勝似一朵,想要掩蓋這修羅場的罪衍血腥,聖潔的蓮很快即遭溫暖的鮮血染紅,再不復潔白,彷彿一場盛大的祭祀……只是憑弔的人,唯有泣不成聲的衾羅。
十年夢魘修羅血。
這樣的血流淌而盡……是不是可以化解這個詛咒?
百葉館悄無聲息,彷彿沒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風從窗口吹進,引得木窗「啪啪」敲打在牆壁之上,房間裡綠光瑩瑩,點滿了百葉玉蓮燈,一閃一閃,晃入人心。
他自桌旁站起,執了茶盞踱到窗口,任夜風吹拂起黑髮如絲,清冽甘甜的氣息填滿整個房間,垂眸鎖住鎮外的小樹林,細細聆聽任何異常的聲息。
明月如盤漸漸顯露出雲層,柔和的光打到那張依舊面無表情的臉上,額頭殷紅的百葉蓮如鬼魅一般妖嬈——這個人,實在是妖冶如花啊。
他握著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就在茶水順著咽喉流淌而過劃出水流痕跡時——滿屋子的百葉玉蓮燈突然全部熄了火,空氣中蕩漾過繁花開敗的氣息。
「匡啷!」手中的茶盞摔落在地,他抬眼死死盯著樹林方向,臉上滿是震驚到不敢置信的表情。
百葉蓮亡,修羅血盡。
他的手攥握成拳,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合了眼,一道清澈水痕劃過臉頰,落進唇角,餘溫被消散在空氣中。
是想成全自己才這麼做的嗎?
捻花一指捨神明,十年夢魘修羅血。
以為這樣……就還了這詛咒,這……親情嗎?
修羅你可知,從此神明便將再多背負一條罪?
沒有自由,永生不死又如何?
那一夜,全鎮的百葉蓮全然凋落,花瓣鋪滿條條道路。
百葉館中,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大人傾盡金樽,跪月啼笑捻百葉,蓮花盛開不絕如縷。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8:06
第10章(1)
冥府一片陰沉,濃雲翻滾在天貺殿上空——天貺殿,天齊仁聖大帝之殿。
幽冥之火閃動晃眼,一亮一亮似要迷惑鬼心。
此時,殿內笑聲一片,天齊仁聖大帝正與北陰酆都大帝談笑風生。
「最近我冥界萬鬼安好,天下太平,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陣了。」天齊仁聖大帝很爽地撫了下頭髮,笑看座下的北陰酆都大帝。
「那是……」北陰酆都大帝揉了揉手心,語氣有些釋然有些不安,「衾羅離開幾個月了,還不曾有消息,她……」
「那只傢伙啊……她不會有事的。」她不會不開心,不會悲傷難過,這樣的鬼……怎麼需要去擔心,因為沒有人能傷害她……沒有人能傷害她的心——她,從來都沒有心。
「不會有事啊……」北陰酆都大帝慢慢重複著那無奈話語,若有所思。
「報——」正在惋惜遐想之際,有小鬼連滾帶爬衝進大殿,一個不穩,滾到了天齊仁聖大帝面前。
「報什麼報?知道要報還衝進來?沒一點規矩!」天齊仁聖大帝微慍地瞪了小鬼一眼,直嚇得它哆嗦不止。
「報、報、報——」這方已經語無倫次了。
「說啊!」天齊仁聖大帝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催促,現在的鬼差可真是越來越不頂事了,隨便一嚇就屁滾尿流了?
「出、出、出事了!」小鬼眼淚鼻涕一大把,「出、出大事了!東、東方鬼帝熵煌……大、大、大開鬼門……迎、迎接中央鬼帝歸來……」他越說越小聲。
「好啊!」天齊仁聖大帝激動地合掌一拍,就這樣的事也要稟告?衾羅回來得正好,幾個月不見,確實有點想念呢。
「啊!冥君!冥君!」小鬼突然猛地抱住天齊仁聖大帝的大腿,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死活不肯撒手,「別去啊!別去啊!出大事啦!」娘咧!冥君這一去不是死無葬身之地啦!
「……」兩位冥君滿頭黑線,這個小鬼是不是做夢做傻了?
「冥君啊……」小鬼依舊不肯撒手,嘴裡斷斷續續,「中央、中央鬼帝……她、她、她……她是……殺、殺、殺進來的啊!」娘咧!它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凶神惡煞的衾羅啊!
殺進來?
天齊仁聖大帝瞅一眼北陰酆都大帝,頓時笑得毫無忌憚,「哈哈哈!這真是本君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他還很理解地拍拍小鬼的肩,「小的演戲不賴,裝得挺像的啊,最近確實太平得很,你們也閒來無事,弄點玩笑無傷大雅,嗯嗯。」他滿意點頭,打死他也不會相信衾羅那樣的乖乖鬼會大鬧鬼門!
小鬼一聽,眼淚噴得更多,「冥君,不、不是開玩笑啊……她真的殺、殺、殺進來啦!已經衝去、衝去輪迴門……」天啊,沿路擋道的小鬼已經被揍得鬼不像鬼了,「還有、還有三方鬼帝,也來了……」
錯愕一瞬出現在兩位冥君臉上,天齊仁聖大帝在確定小鬼的話不假之後,轉瞬化為憤怒,「成何體統!」衾羅大鬧鬼門,熵煌不加阻攔反而大開鬼門迎接,至於另外那三隻傢伙,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來湊熱鬧的!
只是……這樣的乖乖鬼怎麼會有這本事,有這勇氣和膽量突然大鬧鬼門?
「冥君……」北陰酆都大帝依舊不見焦急,反而有點釋懷,「還打算由著她去嗎?」他還記得剛才天齊仁聖大帝的話。
「由什麼由!地府都快攪翻天了!我們走!」要命!那五隻鬼就不能安安穩穩過幾百年嗎?偏偏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點事情,這可叫他如何向天界交代?
「那,便去瞧瞧吧。」北陰酆都大帝笑得溫和,不急不躁。
小鬼依舊眼淚亂噴,兩位冥君大步走出天貺殿,殿上的陰雲似乎減少了些許,已經不再如此沉悶。
他仰頭看著陰鬱的天,這裡……很黑暗,也很寂滅。
有些冷,是身體冷,因為有些東西失去了。
他不再看天,而是看周圍那些面無表情,冷漠無常的鬼魂,他們井然有序地前進著,前方有座橋,名喚「奈何」。
他也開始朝前走——自己,已經是屬於這裡的一部分了。
他停在橋邊,女子淺笑宴宴,那笑容彷彿能安撫一切枉逆生靈。她對著過往的鬼魂唱歌,一遍又一遍,似乎永遠不會有終止的一天,她手中端著湯,輕輕遞到周圍鬼魂的手中,看它們飲下,她面帶釋然,有為那些生靈惋惜的痛,也有為它們即將獲得重生的悅——孟婆,零伶。
「你又來了?」看到男鬼又一次站在自己身邊,只是愣愣看著她手中的孟婆湯。
他長髮及地,頷首微笑,「我,在等人……」
零伶笑容如春,這裡的鬼誰不想等人,誰又是真正心甘情願喝下那孟婆之湯,走過這奈何斷魂橋?
「嗯。」她輕輕吟,這個男鬼來了三天了,卻只是徘徊在此,「你是誰呢?」她有些好奇,或者說她本身就帶著要渡化鬼魂重生的責任,她還是有必要詢問下。
「……」他思索了下,並沒有回答卻反問:「她會來嗎?」
「誰呢?」
這次,他又沉默了,半晌,他從袖中取出東西緊緊攥在手中,將手伸到零伶面前,緩緩打開。
無芯金鈴……
「衾羅?」零伶大驚。這分明是衾羅佩戴的東西……全冥界也只有那個鬼敢戴的東西,「你……是陰陽師?」她有些迷惑,若不是生前是陰陽師,死後怎麼可能帶著道家的東西?
陰陽師啊……
修羅有些歎息,他不是個好陰陽師呢,哥哥……才是天下第一的陰陽師啊,「我想等她幾天……」他輕輕地說,像是只說給自己聽。其實這樣的希望是渺茫的,衾羅會不會來,他沒有一點把握;衾羅回了冥界,能不能來到這輪迴之地,他也不清楚。只是,很想等一等……很想為她,再等一等……
「報!」有小鬼闖過奈何橋,對著零伶便是一跪,「報……中央鬼帝,她、她殺過來了……」小鬼膝蓋一軟直接趴倒在地。
「她來了?」零伶一驚,她一把抓住修羅的手,「快搖鈴!」來得好!她心底一笑,衾羅竟然願意為了眼前的人大鬧冥界?衾羅……是不是找回了那些遺落已久的東西?
「哎?」修羅反應慢過半拍,饒是聽不明白眼前的鬼說的什麼。
「搖鈴,告訴她你在這裡啊!」輪迴關的鬼成百上千,衾羅怎麼能找倒?零伶一咬牙,抓起修羅微涼的手猛地一晃。
「玎玲……」清脆的鈴音響徹整個輪迴關,遠遠地有些回音輕輕傳來——無芯鈴之間自然會有所感應。
零伶面帶微笑,看著昏暗的遠方漸漸騰起的煙塵,陣陣淒慘喊叫聲回應而來,好像很混亂呢……
「有些等待啊……」她的唇角溫暖如春,「還是值得的……」
「嗯?」修羅錯愕轉身瞬間,燦爛紅衣落在身側,陰暗的天空下,這樣鮮亮的顏色如一泓鮮血般注入人心,伴隨著細小的鈴鐺音,他冰涼的身體被擁入同樣微涼的紅衣中。
「修羅……」她顫抖的嗓音滑出唇,緊緊將眼前那長髮飄揚的修羅摟在懷裡,生怕一鬆手,他便會消失無蹤,「我來找你……帶你離開……不許過橋不許忘記!你說的話,我要你一輩子都忘記不了……」如果不能長命百歲,那麼至少他要陪她!她扯過修羅的手,眼神一斂,狠狠掃過周圍唯唯諾諾的鬼差,大有遇神殺神,遇鬼誅鬼的氣勢!
眾鬼差不由頭冒冷汗,紛紛看向剛才被衾羅一巴掌扇上刀山,還掛在山頂喊救命的某可憐鬼差,均狠狠嚥下口水,緩緩退避出一條路——這樣凶狠的衾羅,是它們沒有見過的……那個天真的只會笑臉對人的中央鬼帝的能力……恐怕今日全冥界也是第一次見到吧。
她直闖冥界三十六關,決絕得不留餘地,只是為了……帶他走?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9:32
第10章(2)
「衾羅……」修羅有些歡喜流過臉龐,只一瞬就被周圍的冷風吹散,他的手按上自己心口,「這裡,不存在了……」他垂眸……他的心,給了衾羅……從此,修羅已經不會再愛人了。修羅,愛不了衾羅了啊……
這個地方空蕩蕩的,想要淌過深刻的感情,卻還是空空如也,就像憑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留不住……這樣的感受,衾羅……你曾經體會過的。
「不管!衾羅不管!」她抓回他的手,她什麼也不要管,現在唯一想的只是帶他離開,去哪都好,「我們走!」她偏過頭朝零伶頷首,隨即直往鬼門關而衝!
零伶輕歎,神情卻是微微喜悅,她揚手一甩,抬頭望天,話語輕柔:「今天天氣很好,真是晴空萬里無雲啊……」
晴空萬里無雲?
眾小鬼立馬仰天……見鬼的萬里無雲!明明烏雲漫天!再回望零伶——
「孟婆湯,奈何橋的癡狂,破碎星辰有火花迷茫……」她依舊哼起常常唱的歌,毫不在意。
不遠處的幾道身影落在刀山之上,遙遙望著輪迴門再度混亂。
「真是個無情的人呢。」有人又調侃地說起同樣的話,玉扇不快不慢地打著。
「對,太無情了!」旁邊的人跟著搭腔,他面容蒼白,話語卻不見虛弱,正是南方鬼帝瞡封。
「乖乖鬼開竅了,還無情?」第三人踏步上前,輕輕歎息,眉眼間溫柔全現。青鶩瞥了眼輪迴門,嘴裡不停發出「嘖嘖」的讚歎聲,「大開眼界……」他們幾隻認識百來年都不曾見過那娃娃這麼大脾氣耍性子地鬧鬼門。
瞡封沒好氣地瞅青鶩一眼,「有打架的事不找我們,還不無情?」他們五方鬼帝不是該同進同退嗎,哪怕衾羅從來沒給過任何回應,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他們……始終是朋友的吧。
「也許就因為有情了……才不說的吧。」青鶩低低地吟了聲,恐怕那乖乖鬼這次是不想拖累他們才什麼也不說。
「哎?」瞡封一愣。
就在這一愣間,旁邊的玉扇一合,扇子主人笑吟吟開口:「那可不能叫她給比下去了,還不快去幫忙!」他使勁推了把還在發呆的瞡封下去刀山。三道身影流竄在混亂的鬼差中……
這冥界的陰沉,也該消退消退了吧……
鬼面森然,冥火閃耀在道路兩邊,偶爾有陰冷的嘶嚎從遠處傳來,陣陣寒風像要剜進胸膛。
桃止山的鬼門關依舊大開,衾羅攜過修羅,挽起長髮,直奔門外。
「衾羅要去哪?」他拉扯住她。
她抿抿唇,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該去哪裡……只是想和身邊的人在一起,否則,還有什麼意義?
「你,應該回冥界。」他頓了頓,細細看她的眉眼,看她的樣貌,這個笨蛋終於有情有愛,真正像個人了啊……可是自己卻無法再做到了。衾羅,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啊……
「不,你去哪我就去哪……」她咬咬唇,亂葬崗冰冷的月光穿透心臟,看著眼前這個人緩緩流失的生命,好像冰刃刺進身體。一想到這樣溫柔的人要離開了,永遠見不到了……怎麼那麼難過,眼淚無預兆就可以掉下來。不想分開……不想回到一個人站在洞天福地的金陵長廊上,寂寞孤獨地聽風繞過樓台水榭……
有些溫暖,有些感情,得到了就不想再放手啊……
修羅看著她認真執著的表情,歡喜流過眉梢……卻只能止步在歡喜了啊……「衾羅,不是答應我不讓木木擔心嗎?」她這樣大鬧鬼門,木木也放心?
「沒有沒有!」她搖頭,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木木啊……木木可知道衾羅這次打算放棄一切,拼盡一切……只想和修羅在一起呢?
「笨蛋。」他寵溺地輕語,將她攬過懷抱,頓時有股蓮香蔓延開來——百葉之蓮。
「神明天下,修羅冥界,百葉蓮活,為汝重生!」有道聲音橫空出現,清泠無雙,咒符一出,瞬間百葉蓮散遍周圍,卻是片片花瓣分合而起,細小的脈絡捻化成絲,滲入修羅身體!
「還你百葉之身!從此你為鬼魄,我為人。」起咒之人冷冷站在前方,正是神明!他這個弟弟可真是會捨生取義,他神明還沒允許他的犧牲呢!他眼眸一抬看向衾羅,話語卻不知是對誰而說,「從此,好自為之。」
從此,好自為之……神明話完,轉身離去,嘴角漸漸掛了笑意,有些……溫暖,有些……歡喜。修羅……能找到喜愛的人……他,是該歡喜的。他這個哥哥是失敗的,還修羅百葉之身,就當是他送上的——唯一的禮物吧!
「神明……」衾羅有些喃喃,他……來幫修羅了?
「他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哥哥啊……」修羅也淺笑,百葉蓮的香味開始淡然卻始終繚繞在周圍。
「修羅……」衾羅突然一把擁住身邊的鬼,「我想……」
「嗯?」小笨鬼又在想什麼?他寵溺地拍拍她的肩膀卻發現她渾身猛然一顫,「衾羅?」
「我想,」她的笑掛在唇角,語氣微顫,眉頭有些皺起,「我想……把失去的還給你……我想修羅能一直一直愛我……」她咬咬牙,突然眼淚落了下來,大哭起來,「可是……好疼啊……」修羅當初是不是也這麼疼?
把失去的還給他?
好疼?!
修羅頓時大驚,立馬推開衾羅,她的手握著自己的金葉刃——已經狠狠扎進心口,殷紅的血染上了修羅的衣裳。
「你瘋了!」這個該死的笨鬼,誰說她不聰明?她竟然學他的方式,要將整顆心還給他!拿金刃往自己的心上扎進去,怎麼會不痛?他憤怒地阻止她繼續紮下去的行為,心底猛然流過一絲溫暖,甚至夾雜一些痛楚,「夠了……」
這樣的傷害,究竟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折磨他?
「已經夠了……」他的心底趟過流水的痕跡,他心疼地攬她入懷,「你我都有心……修羅心。」不需要整顆心,一人一半吧……他們從此是一起存在、一起感受的生命。
這樣啊……衾羅的眼角笑意掛滿,是不是修羅會繼續愛她,而她也可以認認真真地愛修羅了呢?
鬼門關外的天依然陰氣逼人,卻寒不了同心之人。
「給我把他們拿下!」突然一聲厲喝打斷思維,天齊仁聖大帝冷著一張臉出現在身後,旁邊跟著的依舊是淺笑如常的北陰酆都大帝,後方則是茫茫多的鬼差。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29:43
第11章(1)
衾羅一愣,忙把修羅護在身後,踏前一步,「冥君……」她輕喚,聲音裡流過歉意。
歉意?
天齊仁聖大帝有些愕然,從前的衾羅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表情和感情的啊。他臉色一正,「中央鬼帝衾羅,大鬧鬼門,私自帶走鬼魂,你可知罪?」身為鬼帝,知法犯法,罪無可赦!
修羅驚訝抬眼……衾羅,是中央鬼帝……怪不得……他繼而笑起,木木確實是個可憐鬼啊……其實衾羅是誰,對自己來說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了啊!
「知。」她還是垂著眼,突然抬頭,眼神竟然決絕無畏,「但是沒有錯。」
有罪,但是沒有錯!
她如果不能與修羅在一起,才是一輩子最錯的事!
天齊仁聖大帝輕退一步,有些被她決然的語氣驚嚇,衾羅……怎麼會,有了這麼深的感情?「拿下!」他回神,一聲令下!眾鬼差原本猶豫不決,在這聲下全然湧上,「慢!」另一道聲音從天而降,黑衣男鬼擋在衾羅之前——正是木木。
木木笑意綿綿轉身看起衾羅,衾羅啊……終於有了心,會悲傷,會難過了啊。全是因為修羅啊……他想奇跡,其實是可以發生的……
只要用心啊……只要有真心的話……什麼都是可能的,就像眼前的兩人,手這麼牢地牽在一起,連生死都無法斷絕,那麼,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可以阻斷?
「冥君……放手吧……」木木轉身,懇切地望著天齊仁聖大帝,「錯……不是衾羅造成的……」他垂了首……衾羅的心被厭羨毀滅了,那是他們共同見證的……卻沒有一個人阻止得了。
錯……是他們造成的……衾羅,只是個受害者,一個被欺騙了百年的受害者。
天齊仁聖大帝聞言大退一步,他何嘗不知……衾羅單純無知的背後,是如何狠心血腥的毀滅,那場燃燒在忘川之巔的天火,三天三夜直至水干河枯!他抬眼,眼神滑過衾羅身後的修羅,突然一頓,「百葉之身……」他輕輕自語。衾羅的心底……居然承載著百葉修羅心!
百葉之人,為蓮為神,天下謹此,神鬼同避——這個魂魄的體內,竟然用著百葉蓮的命脈!
北陰酆都大帝順著天齊仁聖大帝的眼神望去,只一眼就全然明瞭——百葉之魂……不在輪迴之中,亦不是他們所能掌控和處置得了的!
「失了的終是得到,就當……替厭羨贖了這罪……還了這情吧。」北陰酆都大帝站在天齊仁聖大帝身邊輕語,不光是為厭羨贖罪,也為了讓自己心底的難過少一些。
七竅玲瓏心啊……還是歸還到了衾羅的胸膛啊……
「這是……好事啊……」酆都大帝再次輕語。
「是嗎?」天齊仁聖大帝眉頭一皺,呆呆地看起了滿天烏雲,「我說,最近好像天下太平,是不是?」他眨眨眼瞅向身邊的酆都大帝。
「是,五方鬼帝秉公執法,冥界一片太平!」酆都大帝隨即笑語附和。
「收兵,咱們到處逛逛!」天齊仁聖大帝揚袖一揮,領著眾人迅速離去。
留下錯愕的兩隻同心鬼傻傻互望,最後相視一笑。
洞天福地的風清泠而過,樓台水榭金碧輝煌,涓涓溪流淌過小橋。
「萬鬼蕭然,眾神俯之,妖孽為禍,同神伏之!」清亮的女聲傳出大殿。
「嗯,背得好,這個符要這樣……對……」有男子聲音輕柔如花。
木木愣愣地站在大殿之外,滿臉黑線。天要亡他啊!自從修羅與衾羅在一起後,天天教那只笨鬼降鬼伏靈之術!
他斜睨一眼周圍的樓台……這個洞天福地越來越冷清!全部都是因為裡面兩隻愛亂搞道術的鬼!
偏偏還都是惹不起的兩隻啊……
西風冷冷吹過,木木打了個冷顫……天啊……再這麼下去,這個洞天福地可真是生鬼勿近啦!
殿內。
幾盞百葉蓮燈照著一切。
他輕輕挽過紅衣,衾羅很柔順地靠上他身側,手卻不安分地又撫上他的心口,惹來他調笑的話語。
「還改不了啊?」
「嗯,習慣了。」她答,習慣想在修羅的心口獲得溫暖,習慣想感受那心口的跳動。
他緩緩一笑,將袖中的金鈴取出,為她戴上左耳。這一對金鈴啊……曾經這麼深地剜進了他們的胸口,「衾羅……你想不想……」他的話淹沒在她唇畔。
錯愕轉瞬化成驚喜,她連連點頭,「好!」
唯有殿外那吹冷風的木木在聽見那一聲驚天的「好」字後,又狠狠打了個冷顫!他絕對指天發誓——這兩個傢伙在一起一定沒什麼好事!
山清水秀,風景宜人,連綿的群山勾勒出潛龍之態,好一座龍脈之山。翠眼的綠佔據了整個天地間,空氣中纏綿著盛夏的氣味,蟬聲響亮有韻,涼風一吹,似乎擾碎了這幽雅的海洋。
陽光金燦燦打下,祥和的小鎮人群熙攘,寧靜無憂。猛然間道旁的樹枝中躥出無數烏鴉,黑壓壓一片被驚飛而起,惹得行人全部駐足。
「不好啦!有鬼啊!有鬼啊——」街旁一人從小巷摔出,因驚嚇而扭曲了的臉慘白無比,見人直嚷有鬼殺人。
「怎、怎麼了?」有好心之人忙扶起他,不解,「誰家鬧鬼了?」他們鎮安靜無擾了幾個月,難道又出妖孽了?
「趙……趙老爺家!」他唇舌顫抖,快說不完一句話,周圍好奇之人已有部分直奔趙府而去,「有鬼殺人啊!」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30:50
第11章(2)
趙府之外,一片死般沉寂。
眾人只敢靠在大門處,探頭張望,「走,大伙進去看看!我就不相信光天化日還有鬼敢殺人!」有人倒是大膽地帶頭一揮手,踏步進去,亦有不少大膽之人尾隨而進。
一群人躡手躡腳探至大廳,猛然一把椅子從堂內被丟出,眾人慌忙躲閃。伴隨椅子落地,屋內傳出淒厲殘叫:「啊……」聲音被斷斷續續掐著。
眾人心一驚,紛紛探首,那一瞬,一團棕色東西被丟出大門,直直摔在地上——正是趙府當家,趙老爺。
「趙老爺!」有人慌忙扶他起深,他的脖子有明顯掐痕,淤青泛紫,他的眼死死盯著屋內把他丟出來的人。
她長髮凌亂猶如鬼魅,指甲沾染了血液,一滴滴落到地上,眼神渙散無光——正是趙老爺的髮妻。
眾人大驚,如此血腥恐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他們心有懼意,紛紛開始退避,彷彿看清了那分懼怕,妖物邪魅一笑,直直撲向人群!
「啊……」
「鬼啊——」眾人立刻撒腿便跑!
就在那瞬,兩道身影躥出人群,迎向那嗜血妖物,「青龍為輔,朱雀為主,明光還陽,入世為妖。」符咒念出,一左一右牽制住妖物!
妖物被擒,殺意猛漲,血順著唇角落下,散發血腥的氣息。男子皺眉,袖中符紙抽出,擋去它一招攻勢,反手直貼於它背上,「逆施我行,何敢附生?離!」他猛地在妖物背上一拍,被附身的趙夫人軟軟倒下身去。
一團殷紅如血的東西瞬間被彈出數丈之外!妖孽狠狠撞上地面,滿身是血,鮮紅的眼眸直盯著將它打出原型之人——他長袍飄逸,及地長髮迎風而散,靈氣散然——好一個天下無雙的陰陽師!
他並沒有給它任何喘息機會,大喊:「衾羅!」
只一聲,聲落身動,方才一旁的紅衣女子直踏上前,雙手帶過青光,口中道咒念出:「萬鬼蕭然,眾神俯之,妖孽為禍,同神伏之!」咒落符到,在妖孽還未有反應之時,只剩下淒厲慘叫煙消雲散!
「漂亮。」他眨眨眼讚美,衾羅學得還真快啊!
她也眨眨眼回望他,「師傅好,徒弟自然好!」
啊,她可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他調笑地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
眾人虛驚一場這才回神,紛紛看向那降伏妖魔的兩人——那不是……幾月前替他們降伏殭屍的兩人嗎?
「修、修羅大師……」趙老爺一驚,似看到了救命之星!他忙跑上來抓著修羅的手就不肯放,「內人……」他焦急地看著被眾人扶起的夫人。
「她沒事,不過被妖孽附身而已……休養幾天就可以了。」他淺笑,輕輕拍過趙老爺的肩,「放心。」
他很喜歡說「放心」,該死的是每次聽他這麼說,心又總能不自覺地放下——真是個溫柔若水的陰陽師啊。
「修羅大師,這次可要逗留幾日?」趙老爺忙不迭問。幾月不見,似乎還真想念得緊。
「嗯……」他長指支上下頜,眼神飄到衾羅的笑臉上,「就住到……找到新的龍珠吧。」他眉眼一蕩,眼神徘徊到周圍群山之上。
何為歸賢?歸附賢明……賢明即神明啊……
那時候的神明是一早就預見這歸賢鎮是生風化水之地吧……那年,神明只是個孩子啊……那年,他離開了自己……那年的神明,恨得很深,恨得想毀了一切……棺木裡的黑蓮也是他放的,蜻蜓點水穴也是他毀的……
可是,神明……經歷了什麼,才把那些恨意轉化成怨,從此藏進心底不再讓人看見,從此甘願拋棄一切自由,為這個天下逆轉已定的結局?
是善良的神明啊……所以才利用邪靈引自己上歸賢鎮,解除當年種下的罪,留下的惡吧……
那麼……他怎麼能不為這樣的哥哥重新讓這歸賢鎮恢復往日的繁華,往日的寧靜呢?
衾羅微微扯過修羅的衣袖,「我們這樣……會不會很對不起木木啊?」她有些擔心的直瞅他,把木木一隻鬼留在抱犢山處理那麼多事,好像很欺負鬼啊……
「怎麼會!」他邪惡一笑,「那傢伙很樂意替你處理完繁瑣的事呢。」
「哎?」是嗎?為什麼她總覺得木木一邊翻著書折子,一邊在詛咒他們呢?「那我們找到龍珠……不如去看神明吧!」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大人啊……一定很寂寞……
「……」修羅微愣,隨即笑起,將衾羅攬進懷裡,「好,我們上京看他。」
捻花一指捨神明,十年夢魘修羅血。
修羅為魂,神明為人,從此,這罪惡的詛咒將不復存在……
神明啊……可要等著我們……回來看你……
作者:
丸の小羽
時間:
2016-7-7 09:31:02
尾聲
百葉蓮襯著燭火星光,幽綠中隱約透過橘紅,碧玉上染了血絲。
他站在窗口,手中蓮花開始謝敗,額上的蓮紋細緻妖嬈,直到耳邊再聽不見剛才宣旨的安公公離去的腳步,他才步向裡屋。
「詛咒,只有自己能解除……」清泠的聲音消散在偌大的祈聖殿,那一瞬間百葉蓮紛紛凋謝,蓮花台於那一夜被落花覆蓋。
神明,想放自己自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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