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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苓 -【花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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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38:47
標題:
黃苓 -【花釀】《全文完》
花 釀
- 黃 苓
這、這是什麼情況?她可是個大戶千金耶,哪會是偷花賊?
總算這個人稱冷血冷面的「要命三爺」明理,
不但沒要了她的命,反而歡迎她隨時去他家逛花園。
嘻!看來要命三爺也沒那麼恐怖嚇人嘛,
只是不愛笑了點,神情嚴肅了點。
像她這樣一個沒人在意,親爹不疼的小女子,
居然和他這個大人物交上朋友,簡直是三生有幸。可是——
怎,怎麼爹爹竟要她色誘他以保債台高築的家業?
這擺明是坑他嘛,但父命難違——
什麼?他很樂意被她色誘!
難道精明如他也會難過她這美人關,甘願做賠錢買賣?
哎哎哎,這可難煞她也,到底她是嫁他不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0:26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7-9 06:55 編輯
楔 子
花 香
家院前有個花圃。
花圃裡,有媽媽種的蔥、韭、九層塔、各式不知名青草。
有不知名人士隨地吐子結出來的芭樂、楊桃、小玉、釋迦……
有我種的玫瑰、九重葛、蓮、睡蓮……和一堆雜草。
不過最近,花圃裡又多了好幾種不起眼卻香氣迷人的花:茉莉、桂花、梔子、夜來香。
原來我就是個懶人。就連要種花也是。所以諸如玫瑰、九重葛這類好種、不用太去照顧,又可以花開得美美的植物,簡直就是我這懶人的最愛。沒想到,為了寫個愛花的小女子,我用眼睛看圖片的花不夠,竟還特地去花市把我看得到、買得到的香花搬回來實地觀摩……接著,我迷上了它們!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我終於體會到茉莉花的花香可以香到那種程度。寫著這本書時,茉莉被我用水供在案頭隨時聞香。每回想打瞌睡,茉莉就成了我的振奮劑,真的好神奇。桂花,不是第一次種,基於以前曾因沒照顧而種死了它,所以我這回倒是勤勞得多,終於又讓我聞到桂花香……
雖然,我實在不敢發誓,以後會每天記得給這些花兒澆水,不過我可以發誓,我的精神一定與它們同在!
呃……有人問我,我家的蓮到底開花了沒?
嗯……這真的是個好問題!
這個嘛,它的主人都已經把它當棄兒,任它自生自滅了說!
第一章
風過。
仿彿為了回報連日來在圍牆外仰望、守候它的少女,花開滿枝、古拙高聳的梅樹,隨著風與微雪,落下了滿天美麗的花雨--粉的梅花辦、白的一月雪,就這麼在半空中交纏、飄舞,然後,再慢慢灑落在少女因驚喜而昂仰起的小臉上。
少女原本只漾著淡淡似笑的美麗臉龐,因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梅花雨,終於像卸了防似的展露她原來的少女天真--張開了雙臂迎接落下的花雨,跟著笑逐顏開。
於是,一身淡白的少女如墜入凡間的仙子般在漫天飛舞的花與雪中雀躍的景象,撞進了另一雙不期然的眼瞳裡。
就在遠遠的那一頭,沿著長長圍牆走著的兩個人影,原本正要踏進後門,可走在前頭那抹高大偉岸的影子,卻因為注意到那一陣雪下的騷動,這才闊步一停,接著發現其中的少女。
男人深沉剛毅的眼睛微瞇,陽剛堅硬的臉部線條難得因為訝異而產生一絲松動。
男人停駐下腳步,不是為了少女的清麗絕俗,卻是為了少女單純地表現出發自內心的快樂,讓他捨不得移開視線……
而少女渾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正落入旁人深長的注目中,所以這會兒當風兒停下、漸漸只剩雪花片片時,她也慢慢收拾了激動的心情。站定,她仰起粉頸看著上方的梅花樹,細致無瑕的臉龐上卻出現一種迷蒙的神情,仿佛她知道自己正從夢幻的雲端落回現實的人間……
男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爺,你第一次看到這小姑娘?”身後為他撐著傘、耐心等待的另一名黝黑清俊、卻給人一臉小奸小詐錯覺的年輕男子,這時終於忍不住出聲,一副要提供天大秘密的模樣。
男人微蹙眉,敏銳地從那少女的神情中察覺出什麼。
“你見過?”分神,他聽出屬下的語意。
“這小姑娘已經來了第三次,而且每天都是差不多這個時候。我瞧她好像對咱們府裡這棵老梅樹情有獨鐘……”年輕男於比了比手勢,對主子透露訊息。他也是經其他人通報才得知這行徑古怪的美少女。因為無礙、也因為少女的美貌--反正就當留著欣賞美景嘛,所以他才沒叫人趕走她。
沒想到爺好像對她有興趣耶!
“是嗎?”男人確定從少女的身上捕捉到某種脆弱與寂寞的氣息,即使她的臉上帶著淺笑。
此時,少女突地嘆了口氣,低下頭。而這一刻,立在雪花下的她更顯得孤單。
剛才出現在她身上的歡樂喜悅,仿彿只是一場幻影……
看著那一抹宛如雪魂般的白色影子,男人卻不大確定這一瞬間從他心口閃過的情緒是什麼?
強烈的保護欲?!
“爺……”年輕男子雖然早習慣主子一向不輕易露出思緒的正宗表情,不過他可以這個月加下個月的工錢發誓,他絕對沒有眼花,看錯主子盯向那小姑娘的神情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即使這表情只是一閃而逝。他不由得試探地輕咳出聲。
這時,遠處那少女忽地搖搖螓首,回過神來振作了精神似。走開兩步,接著蹲下,她開始動手收拾起地上的東西……
玄袍男人對身後年輕男子的試探恍若未聞,不作聲地繼續凝視少女,不過他身後的年輕男子倒像已認定了他難得的特殊舉動,主動上報講解少女在做什麼--
“她在撿花辦,跟前兩次都一樣,瞧!”
少女果然將先前就鋪好在地上、此刻已幾乎被滿落的梅花辦淹沒不見的粗白布巾邊角拉起,再小心翼翼地把裝滿花瓣的布巾包好,捧在手上。
少女起身,仰頭只望了梅樹一眼,短暫的微笑再現,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自圍牆的另一個方向離開。
那小小的、縴秀的影子,仿彿剛剛得到了天地間最美好的一場豐收般,既滿足又驕傲地遠去了。
從頭到尾,她完全沒發覺她的這場盛宴,臨時加入了兩名觀眾。
至於那被她吸引駐足的男人,就在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之際,他淡淡揚了揚唇角,接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動身便大步邁進門內。而他身後的年輕男子一楞,馬上跟著追進去。
“爺!你等等嘛……”興致勃勃的呼聲一下子飄遠。
微風、細雪,又是一陣帶著清香的漫天花雨,疑非人間……
沒有人會發現她曾離開家過,因為也沒有人會在意。
也許……除了婆婆……
匆匆從齊府回來,李宛妍照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小門走進家門--走過側門、小徑,再接上通往後院小樓的回廊,越過此時已鋪上一層薄雪的小小園子,她急促地小跑步,跳上了幾道石階,接著推開了她的房門。
因為一路上的運動,使得她白瓷般的瞼蛋映出兩抹嫣然紅澤,而胸口也急遽起復著。不過一回到她的小樓,站定,深深地喘了兩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氣息後,她的身形很快移到廳子裡唯一一張大桌前,接著便將手中一路護著的包袱輕輕放上,靈巧的手指一下就把布巾的結解開。
於是,梅香撲鼻,片片朵朵的雪粉花兒現身。
看著這些得來全不費功夫的花兒,她的臉上不由綻出笑靨、梨渦隱現。
再給婆婆一個驚喜好了!
早在出門前就決定要把今天搜集到的花兒做何用途,所以李宛妍並沒有多想。
解下了穿在身上、此刻已顯得有些礙事的大袍,她開始忙碌了起來--
在後方的小廚室裡,她熟練無比地在小灶上放好水、再堆柴生火。而就在看顧火勢的同時,她一邊手上也俐落地把剛搜集回來的梅花精挑細選分類好。最後,她滿意地挑出半放蕊的花,再將這些花放進早已裝了一層茶葉的瓷罐裡,用紙篛紮緊,接著將放滿茶與花的瓷罐放在水裡蒸煮。
她要為婆婆制花茶。老人家怕冷,讓她喝喝花茶可以祛祛寒。
守在爐火前,李宛妍潔白細致的額畔沁出了小汗珠,不過她只隨意地用衣袖抹去,一點也不以為苦。因為,這是她喜歡做的事;也因為,這是為了疼愛她的人所做的事。
李宛妍唇畔浮現的一抹微笑,卻又很快被另一種薄薄憂鬱的表情所取代,就連她原本燦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下來。可只一下子,一股幽幽花茶香沁來,和入她的呼息、也沉進她的心。她乍地精神一振,拍拍自己的雙頰,立下決心甩開傷人的思緒,再次專注眼前的事物上……
估量時間剛好,她起身動手,將瓷罐從沸水中取出,待它冷卻後,裡面的花與茶被她一起倒出、用紙封裹好,她再接著把它放在火上焙乾……
天色初暗,雪霽。
一個拄著拐杖、福泰慈藹的老婆婆,用著緩慢卻穩健的步伐邁向大宅院後的這處小天地--
這李家四小姐住的小樓,一片黑漆寂靜,老婆婆卻只在門前一站,用她的鼻子嗅了嗅之後,便立刻微微一笑,推開門進了屋。
空氣中越益明顯浮動的暗香,更加證實了她的嗅覺依然沒讓她這老太婆失望--也或許是這麼多年下來讓這小小姐訓練出來的好嗅覺。
替這屋裡點上燭火驅逐黑暗,李家的老奶娘--上至李家當家老爺子、下至掃地的雜役也不得不禮敬三分的容婆婆--這才拄著拐杖往後面去尋她的小小姐。
是啊!她的小小姐!她這可憐得讓她心疼、也善良得讓她心喜的小小姐。
一想到老爺自小對小小姐的冷落忽視,和二娘、三娘加家裡那些姊姊們對她的囂張跋扈,容婆婆就不住為她感到忿忿不平,可是卻又對於改善她的際遇感到無能為力的無奈。
“婆婆!您來啦!”掩飾不住驚訝和開心的一聲低呼乍地向容婆婆迎面而來。
容婆婆還沒踏進內室,就見一抹燈亮跟著一個纖細瘦弱的影子轉出來。
她拄杖停步,笑了,看著加快腳步跑向她的小小姐。
李宛妍才剛處理好今天的花,早已是一身狼狽。也在這時驚見天色已暗,想到婆婆應該來了,這才匆匆往前廳跑,卻意外發現不遠處正含笑望著她的老人家不就是婆婆!
李宛妍扶著容婆婆坐下,接著趕緊端出一碟糕點,再動手為她泡上一壺茶。
一時,煙氣氤氳,清香四溢。
就連容婆婆也被這清新的茶香吸引。接過小小姐遞來的茶杯,她迫不及待湊近鼻子深嗅了一下。老臉泛出期待光釆,立刻跟著啜上一口這帶著花香的茶。
李宛妍看著婆婆喝下她親手制的梅花茶時露出的暢懷模樣,一種欣慰的、高興的笑容不由在她臉上擴散。
“小小姐,我想這個茶一定又是你自己弄的對不對?這個茶是……”容婆婆其實也不必多猜測就知道這花香四溢的茶肯定是她的傑作--將小小姐自小看到大,容婆婆當然也沒錯過她總有辦法把手邊的花花草草善加利用,而且還常常出現令人驚異不已的本事。
“梅花茶!”李宛妍笑意不減,一邊細心為婆婆空了的杯再倒上茶。“這是我今天去外面搜集回來的新鮮梅花焙制的,喝這花茶可以祛寒,婆婆您一定要多喝些。還有……”她突地起身到屋後將一小包裝束好的東西拿來,然後把它放到婆婆手中。“您把這些帶回去。”
“這是?”容婆婆疑惑地看著手中被層層紙包裹起來的一團玩意兒。
“沒什麼,就是您現在喝的這梅花茶,還有要讓您抹發的桂花油而已。”李宛妍此時一臉輕松的神情,完全無法讓人想像其實她為了要弄出這點東西得花費多大的功夫。
不過容婆婆可還不至老眼昏花,更何況她也不是不曾見過她的作業過程。
“小小姐,謝謝你!”明白她的心意,容婆婆萬分動容。看著小小姐發絲散亂、額頭還不經意劃到了一抹灰的狼狽模樣,容婆婆不由憐惜地取出帕子一邊為她擦了擦臉,一邊也嘆氣了。“我的小小姐啊,你看看你……你可是堂堂李家的千金小姐,做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辛苦?”
李宛妍自容婆婆這兒享受著從自家親人身上感受不到的溫暖。聞言,她笑笑,攬抱了容婆婆的肩頭。
“不辛苦!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呢!婆婆是最瞭解我的人,你一定知道要是讓我跟姊姊們一樣成天琴棋書畫的,那才真叫辛苦。反正……爹也不要求我學那些,我更可以開心地做我想做的事,婆婆您說我這樣還會不好嗎?”語氣在提到爹親時明顯黯淡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又回復了漠不在意似的輕快。
她忘了,容婆婆從小看著她長大,也果真是最瞭解她的人。
“小小姐……”看著眼前這自三歲就沒了娘,有爹卻像沒有的可憐孩子,容婆婆比誰都清楚她有顆多敏感脆弱的心--即使她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得如此堅強,彷彿並不在乎家人對她的冷淡或排擠。“我只希望你真的可以過得很好、很快樂!”她握住李宛妍的手,真誠的關懷全寫在那張刻劃著歲月痕跡的臉上。
李宛妍回她綻顏一笑,卻仍不禁微微紅了眼眶。
她知道,婆婆是真的對她好。也許,這世上只剩婆婆是真正關心她的人。
而她的爹啊……
“四小姐!”突然,一陣喚聲自外面傳來。
聽到這音響,李宛妍原本一張洋溢著傷感的絕色容顏立即收拾起,換上了另一副冷凝的面具。而容婆婆當然清楚她在其他人面前的虛擬裝。她不由無聲地嘆了口氣。
兩名李家的丫鬟得到她的應聲後進屋來。對著她和容婆婆略一施禮,其中一名丫鬟忙著將四小姐和容婆婆的晚膳放好在桌上,而另一名不請自來的尖臉丫鬟,則顯然另有要務。
“四小姐,二小姐著我來跟你要碟糕點和茶,她要招待貴客用的。”李家二小姐李晶倩身邊的大丫鬟秋紅,直接說明她來這裡的目的。
李宛妍微微抿唇,烏黑的眸子直視她。“廚子那兒自有可以招待貴客的茶點,你走錯地方了。”
“小婢不過按二小姐的交代來,她指明只要四小姐親手做的點心和茶。”秋紅可不管。而面對眼前這美得讓人自慚形穢、卻也孤僻冷傲的四小姐,她的態度並不顯得尊重多少。
“我這裡沒有她要的東西。”淡淡因應之後,李宛妍不再看她一眼便坐下招呼容婆婆一起用飯。
雖然早有碰釘子的准備,不過為了不挨二小姐的耳聒子,秋紅怎麼樣也要從四小姐這裡挖出東西來--誰叫二小姐心儀的梁公子突然駕臨李家,而自從梁公子有一回陰錯陽差之下吃到四小姐原本要做給老爺的花茶糕點後,便大加贊賞還直言要見見廚子。結果,為了討他的歡喜,二小姐毫不遲疑地撒下謊言,於是才造成了現在每回只要梁公子來,二小姐就得想盡辦法從四小姐手中弄到她做的茶點。
而這差事,通常就落在她秋紅頭上。
說實在話,比對起家裡其他主子動轍打罵人或挑剔刻薄的難伺候,這頂多只是不給人好臉色、讓人難堪的四小姐,倒還算好應付,再加上她在李家的地位註定了勢單力薄……
難怪李家的下人們寧願得罪她,也不敢讓其他三位小姐不高興--秋紅當然也和所有人一樣,早早就清楚這條在李家生存的最高法則。
秋紅眼珠子一轉,驀地朝已被兒孫接回家享清福的李家老奶娘討好地捱了過去。
“咳!婆婆,您一定知道我們這做下人的難處,沒有東西回去交差,上面的不高興,我的皮就得繃緊……”她對還算心腸軟的容婆婆做出挨了打的可憐表情。“哎呀!婆婆,我知道您最好了,我嘛,不過是奉命來,您就幫幫忙勸勸四小姐高抬貴手,給小婢一點方便就好了嘛!”
容婆婆一被這丫頭耍纏功,還真忘了由驕縱的二小姐調教出來的人,其實個個都能磨耐摔兼表演一流--
“你說的也沒錯。小小姐……”一時同情心起,容婆婆看向李宛妍。
而李宛妍映著不贊同怒色的眸直瞪向秋紅。
“我說過我不會再讓她拿我的東西去騙人,難道她以為她可以這樣一直說謊下去?”她當然明白她那二姊的把戲。她厭惡的,不只是自己辛苦弄出來的東西被拿去當成諂媚炫耀的工具,她更厭惡的是李晶倩的心態。“你出去!”
她不客氣地直接下達逐客令。
秋紅的臉色青白了一下。當然,她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死心。眼尖地,她瞧見了桌上那一碟看來酥軟可口的雪花糕點和那一壺直溢散清香花氣的茶,她的腦筋動得快、手腳也快--
一探身,一手捉著茶壺、一手捉著碟子,秋紅立刻迅速跳開,接著拔腿就往門外跑。
“多謝四小姐,這些就夠了!”得逞的笑聲一下子遠去。
沒想到那丫頭真的會不擇手段到連桌上的也搶,李宛妍怔愣了一剎,不過那已經足夠秋紅跑走。
容婆婆可是看得目瞪口呆。
而李宛妍則是在站起身後,似笑非笑了一下又坐回去。
“小小姐……”老人家總算回過神來。原本同情秋紅那丫頭的態度在見到她那簡直沒將小小姐放在眼裡的“強盜”動作後,一股忿忿火氣上來。“我去把那可惡的丫頭捉回來!”她拐杖用力一頓就要追出去。
一隻玉白小手伸過來輕按住她。
“婆婆,不要了。”李宛妍對容婆婆搖了搖頭。其實她不是不生氣,只是她更清楚當李品倩霸定了某樣東西,就算她追得回來也肯定不會是完整的了。算了!就當--又被瘋狗咬了一口。
她動手替容婆婆夾菜,臉上回復了明朗的笑容。“婆婆,您瞧瞧這些菜全是你愛吃的,這可是我特地要廚子弄出來的,你快嘗嘗看廚子手藝有沒有退步。”
盯著她沒事似的笑臉,容婆婆卻是更加憤慨。
“小小姐啊……”即使那二小姐不將她這把老骨頭放在眼裡,不過憑她在老爺面前還能講上兩句話的地位,她總可以替小小姐教訓一下那目無尊卑的丫頭吧?“再怎麼說你也是這家的小主子,那丫頭膽子再大也無法這麼做,我看一定又是二小姐故意支使個丫頭來欺負你!”她愈想愈覺得有可能。
容婆婆會這麼猜測不是沒有理由,畢竟比起其他小姐,這二小姐明目張膽欺負妹妹的紀錄實在是太輝煌了。
幸好,李宛妍也不是那種會呆呆任人欺負的柔弱姑娘。
這至少是讓容婆婆對她還感到放心的一點。
李宛妍水靈生動的眸眨了眨,漸漸染上一抹帶著點調皮慧黠的笑意。
“婆婆,老實說,我剛才給您喝的花茶好喝嗎?”她突然這麼問。
一楞,容婆婆又毫不掩飾她對小小姐手藝的驕傲。“當然!只要是小小姐做出來的東西,有哪一樣不是人間美味?”
“可是我想,二姊的那位貴客一定不會同意您的說法……”慢吞吞的。
容婆婆完全不明白,而李宛妍也不加解譯。直到兩人開心地快享用完一頓飯、直到氣急敗壞的李家二小姐親自殺上門來,答案這才揭曉--
“李宛妍!你煮的那壺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身形豐腴的李晶倩,完全沒了刻意在梁少爺面前維持的氣質形象。她中氣十足地大吼。
容婆婆嚇了一跳,不明所以,李宛妍卻是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地看向她那二娘所出、和她同父異母的二姊。
“梅花茶。”回她乾脆。
“梅花茶?”一下子沖到李宛妍眼前,李品倩既是狐疑又是憤怒地直瞪著這一向讓她嫉妒不已的美麗臉龐。“我知道它應該叫梅花茶,不過你敢說那壺苦到無法喝的茶叫梅花茶?”
原本滿心歡喜地瞧著梁少爺品味那壺聞來清香迷人的茶,等待他總會隨之而來的贊賞,李品倩沒想到這回卻有意外--啜下一口茶的梁少爺立刻表情怪異,也讓她察覺不對勁。等他和她爹栘到書房談事,她馬上取茶來試喝,結果那聞來香得勾引人的茶竟苦得讓她反胃到差點把吃下的東西全嘔出來。
她當然想到是誰搞的鬼--
李宛妍!
那該死的丫頭,竟然讓她在意中人面前丟盡了臉!
李品倩恨不得將她一把掐死。
李宛妍在李晶倩的沖天怒火下卻絲毫沒有避風頭的意思。
“或許它該叫強盜茶。”她冷諷,明眸還瞟了正站在李晶倩身後的秋紅一眼。
早在她意識到秋紅仍會像前幾回一樣不達目的誓不幹休,有可能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後,她就已經趁沒人注意時做了點手腳--在茶裡丟了兩顆花籽。喝了沒事,只是會苦得讓人從此看到茶就怕而已。
知道她在暗示什麼,李品倩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恥,反而更生氣了。
“你!”李品倩突然指令身邊兩個丫頭將桌上的飯菜碗碟全掃落地。
“二小姐,住手!你們……你們快住手!”容婆婆嘗試阻止她們瘋狂的舉動,卻根本沒用。
只聽一時之間,瓷碟碎地之聲貫響,隨後小廳呈現一片狼藉慘狀。
李宛妍姣白的小臉上儘是無動於衷的淡漠,不過她垂在身側的兩只乎卻悄悄地緊握成拳。
“二小姐,你怎麼可以……”容婆婆阻止不成,轉身痛心地質問起李品倩。
滿意地環視一眼地上的傑作,李晶倩的怒火稍減。她冷哼一聲,打斷容婆婆的倚老賣老。
“我怎麼不可以?憑我是她的二姊、李家的二小姐!容婆婆,你要是想繼續來我李家吃白飯,我勸你就別太多嘴。”她早就不把這老奶娘看在眼裡,尤其她一向袒護小四的態度更讓她討厭。
容婆婆被她毫不留情的話弄得老臉無光。“你……”
“向婆婆道歉!”一直沒開口的李宛妍,突地僵硬地吐出這句。她不許任何人侮辱婆婆。
不掩飾輕蔑的目光從容婆婆身上轉到李宛妍直瞪向她的憤怒眼神,李晶倩插起腰,冷戾著表情,忽然兩步咄咄進逼到她面前。
“你說什麼?要我向一個下人道歉?李宛妍,你敢再說一遍看看!”怒意彙聚。
一旁的容婆婆看出李品倩根本一副存心找碴的態勢,擔心李宛妍又會遭殃,趕緊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小姐,算了、算了!”其實她這老太婆又不是沒領教過二小姐的脾氣。
“向婆婆道歉!”李宛妍卻是執拗而堅決地迎向李品倩。
火氣爆發,李品倩冷不防地揚手向她甩去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後,全場一片短暫難堪的靜默。
李宛妍仿彿沒感覺到臉頰上火辣的痛,緩緩抬起頭,依然固執地直視著她。
“道歉!”開口仍是這句話。
容婆婆已經痛心地拉住了她。“小小姐……”
看著李宛妍無瑕的臉蛋登現的紅腫,李品倩的心情立刻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暢快。
“我看這一巴掌還沒讓你清醒一點。很好!既然你要為了一個下人強出頭,我就讓你為她做得更徹底……”她殘忍地笑了笑,接著一個轉身,領著丫鬟大步往外走。“從明天開始,我會吩咐廚子不用再准備你的晚膳。除非你來跟我磕頭道歉!”
不等她霸道囂張的背影遠去,容婆婆已經很快掏出帕子輕按上李宛妍腫起的左臉頰,心疼又自責地連連頓腳。“天哪!她竟然狠得下心下手這麼重……小小姐,你實在不該為了我跟二小姐過不去啊……”
那可惡的二小姐,打了人不夠竟然還打算餓死小小姐--容婆婆更加氣憤難平。
李宛妍勉強牽動嘴角,這時才有心神意識到臉頰的痛辣。
她輕輕拉下容婆婆的手,垂下眸環視了慘不忍睹的地面一眼,很快視線又回到正憂心看著她的容婆婆臉上。努力揚起沒事的笑容,她一把抱住了她的好婆婆,而剛才在李品倩面前戴上的倔強冷硬的防備面具這刻全卸下了。
“才不是,本來就是她太過分了。”她搖搖頭,不想再提那個一向對她沒好心、只要逮到機會就想教訓她的二姊。她帶著容婆婆小心跨過地上四散的碎片往屋後去。“幸好我沒把剩餘的梅花茶和雪花糕先端到前面來,婆婆,快來,我們還可好好享受一下飯後茶點。呵……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氣個半死!”
她一向清楚沒有鬥過她們的本錢,不過,她自有她的小娛樂。
沒了娘親、爹不疼,就算生在不愁衣食的富賈之家又有什麼值得慶幸?李宛妍寧願她有疼愛她的爹娘手足、平凡的家就好,這是她今生最大、也早已無法達成的渴望啊……
輕撫著微痛的臉頰,她澄澈的眼睛驀地蒙上一層幽影。
冬雪的威力,到了這間隨時被注意燃上爐火、甚至有鶯聲嬌語的雅座廂房裡也沒了轍。
溫暖如春的廂房內,數名從隔壁“嫣紅樓”被點名來的姑娘,正殷勤地伺候著幾位大爺貴客。
房內,除了圓桌旁分坐著四個年紀各異、神態也不一的男人外,靠角落處有兩、三名家僕正輕松地和替他們倒酒的小丫頭調戲說笑著。
氣氛熱絡愜意,完全合乎他預定的要求--李朝宗滿意地撚著唇上的短髭。
狹長的眼睛從身邊和摟在腿上美麗青樓女吃豆腐的女婿掠過,接著是齊家最有名的花花公子、對女人一向來者不拒的齊二少爺齊恩然,而他顯然因為同來的另一人以致收斂了行徑,頂多只是趁機摸摸捱在身上的姑娘,不敢太放浪形骸……
最後,李朝宗終於把視線轉到他今天的主要目標--掌控齊家偌大事業的齊三身上。
完全不同齊家另外兩位少爺令人喘不過氣來的俊美儒雅或可親近的風流秀氣,齊家的掌家主子,雖然也擁有一張英俊的臉龐,不過他過於刀刻似陽剛的線條、一雙仿佛任何時候都處于沉毅冷靜讓人無所遁形的眼,和那高大身形下內斂沉凝的隱隱氣勢,卻使他成為一名令人忌諱又無法忽視其存在的危險人物。
沒錯!對于在商場上與齊三為敵的人而言,他確實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
齊家,原本在齊老爺的手中就以經營布莊、錢莊獨霸京城,富甲一方,不過自七、八年前齊老爺急症過世,接下齊家家業的齊三,不但用他原來就已嶄露頭角的過人手段將齊家基業穩住,甚至還以緩慢但堅定的速度,將齊家的事業觸角延伸到其他地方,舉凡各種會賺錢、或者別人賺不到錢他卻偏偏挖得出商機的生意--只除了賭與妓--他都或多或少地涉足了,而且,甚少失敗、絕不手軟。
於是,在短短數年內,齊家成了天下排名前十的富家,而齊三也成了天下聞名的商業?子。
其實李朝宗並不喜歡跟齊三打交道。因為就他從正面或傳言聽來,齊三在商場上過於冷酷、犀利的表現,至少印證他絕不會是個太仁慈的人。而且,更肯定不做虧本生意!
雖然多年來和齊家有生意上的往來,甚至逐漸倚賴齊家的訂單來維持李家商號的重要開銷,可是李朝宗始終不曾和當家的齊三真正碰過面,就這一次。
這一次,李朝宗是不得不和齊三碰面。
而就這麼和齊三對坐了近半個時辰下來,他深深明白了一個事實:如果他期望能用美酒和美人打動這擁有過人冷靜的男人的心,他絕對是太小看他了--齊三,雖然還不至老僧入定般的完全不動酒色,不過他卻酒不狂飲、對於倚在身側的花魁美人至多也只到沒推開人的地步而已……
突然,這時齊三沉靜鋒利的眸定定鎖住李朝宗遊移算計的眼神。
“李員外,你派人千辛萬苦地約到我,我可不以為你只是請我來享受美酒與溫存而已……”齊三沉渾的音響一下打破了屋內表面美好和諧、實際卻隱伏詭譎暗流的氣氛。
周遭所有的動作一停,眾人的視線全調向場中的焦點--突然間宛如獵豹般犀厲冷銳的齊三與極力要掩飾可疑老狐狸似氣息的李朝宗身上。
“呵呵……不愧是齊爺,連我這點小小的心思也瞞不過你!”原本想再多花點時間搞清楚齊三這個人,甚或從他身上挖出弱點的李朝宗,這下在不期然被眼前這年紀不大卻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注意力的男人用眼一瞪,亂了陣腳後,趕緊深呼吸了一口,心中很快槃算了一下,他馬上對他擺出一臉平和的笑容。
看著面前這張年屆五十,卻因保養得宜仍可算得上風度翩翩的微笑面孔,齊三淡淡地勾動薄冷的唇。“容我提醒,李員外,我只餘一刻鐘時間可以給你,或者我留下舍弟慢慢聽你說那件所謂很‘緊急重要’的事?”陪他浪費了大半個時辰,這已經是齊三最大的容忍。
被點名的齊恩然立刻忍痛將一雙手從美人纖腰上移開,改拍著胸脯,配合地對李朝宗泛出保證的笑。“對了,我大哥真的很忙,找我說也是一樣的。李員外,你有什麼事乾脆交給我好了。”
無暇理會齊二少爺,李朝宗趕忙起身嘗試留下已經站起來准備離開的齊三。
“慢著,齊爺,我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幫得上忙!”這下他更明白主事者是齊三而不是這位風流的齊家二爺。“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我從南方收購了一批絲綢,沒想到在運往京城的途中,貨船遭大雷雨擊沉,我那批貨只來得及搶救起一小部分,其他全沉進了水底……”
“那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接過了伍青潭遞來的大氅,齊三嘴裡同情地說,但神情仍顯得嚴峻深沉。
李朝宗,世居京城,李氏一族代代經商,李朝宗守著繼承的家業已足夠擠進富商之流。不過他跟以往殷實保守的李氏前人不同的是,他做生意的手法大膽,而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要能賺錢、有利可圖,他並不在乎是否要昧著良心。換句話說,就是奸商一名。
當然,齊三並不自命清高,以為自己比李朝宗善良多少,只不過他還有原則的一點是,他只賺該賺的錢。
其實他並不喜歡像李朝宗這些人,不過他卻總是得跟這一類傢伙周旋。
齊三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神態懇切的男人。
至於齊恩然呢,被當面潑了個大冷水,其中更甚至明言他這齊家二爺沒用的言語,不但沒有令他不高興,他還反而松了口氣,俊目露出一抹可疑偷笑痕跡地在自家大哥和李朝宗身上打轉。
看吧!不只是他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就連外人也知道他不是那塊料,只有他這大哥還死不信邪,唉!
“所以我才想要求齊爺幫我這個忙……”不愧是掌控齊家事業的齊三,光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讓李朝宗感受到莫大的壓力。不過畢竟他也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鎮定心神後,他將姿態擺得更低。“我那批貨原本就是一位買主訂下,而且指名這幾天就要,沒想到現在出了事,我一時之間恐怕也找不齊原來的數量和貨色,而如今放眼京城,只有齊爺底下的‘千色坊’可以提供我所有的貨……”
這時,跟隨李朝宗來的大女婿和兩名下人也都立在他身後,緊張地看著齊三。
“李員外言重了。其實商品原本就是用來買賣,只要你需要,而且付得起價錢,本坊沒有不賣你貨的道理。”齊三微斂眸,輕易地掩去其中一抹精光。“就這點小事,員外其實可以交代給手下辦就行,怎麼還勞駕你親自跑這一趟?”
李朝宗直視向他,終於說出重點。
“因為我要的不是小數量,大概……要千色坊下一半的貨才足夠。”
此言一出,就連齊恩然和專在齊三身邊管事的青潭總管都不由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千色坊下一半的貨?!他真的知道那是多大的一個數目嗎?
京城內的千色坊經常性存放的綢布絲綢至少千匹,再加上城郊外倉儲裡儲存的,少說也近萬匹布,他要一半?這……這老傢伙是准備替千色坊再開個分號不成?!
相對於齊恩然兩人的瞠目結舌,齊三則只是將濃眉略略一揚,盯向李朝宗的眼底更顯深思。
“看來,李員外確實遭遇了一場極大的災禍……”他突然以一種嘆息同情似的語氣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0:44
第二章
“爺,你不會真的打算把千色坊一半的絲綢布料全賣給李朝宗吧?”一路跟在齊三身後,伍青潭終於憋不住了。
雪不再下了,不過氣溫卻仍冷寒得直沁入脾骨。
伍青潭縮了縮肩膀,再拉緊身上的厚衣,不禁暗自捶胸剛才沒跟著齊恩然搭馬車回鋪子,還自告奮勇地要陪爺散步回府。
“有何不可?”踩在積雪的石道上,齊三的腳步依舊顯得不急不紊。
“當心有詐啊!”瞪著前頭的昂藏背影,伍青潭一張容易給人算計錯覺的俊臉差點扭曲起來。
李朝宗、李朝宗耶!跟愛財如命、奸詐、奸商等名詞勾結不休的李朝宗,會突然和千色坊做這種破天荒的大買賣,誰不想到有問題啊?更何況李家商號之前不是以賣藥材和古董為生,什麼時候也改賣起絲綢衣料,而且還一次賣出一船的貨……
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
“他能怎麼詐?在我這裡他的價格也討不到多少便宜,他唯一可以討到的,只有千色坊比其他商號的質好、量多而已。”齊三仿佛渾不在意。
伍青潭快速轉著腦筋。身為爺的得力助手,他怎麼可以任那小奸商有什麼詭計在他的爺身上得逞。
“爺,讓我去查檢視,到底有沒有一艘載運了李朝宗的貨翻船的事……”心頭火,就連身體都跟著熱起來了。伍青潭開始躍躍欲試地摩拳擦掌。
齊三的步伐未緩,卻突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望前。而那飽含洞悉的一眼,立刻讓他的心猛然一跳。
“爺,難道你……”怔了一剎,他倏地湊上前,趁笑意還沒完全爬上嘴角趕快進行確認動作。
齊三也沒再弔他胃口。
“我剛才已經交代恩然,要他找行然去調查船的事。至於你,明天早上之前把李朝宗那批貨的買主究竟是誰報告給我,行嗎?”簡潔有力的幾句話就足以說明他早啟疑竇,也抓出李朝宗的漏洞在哪裡。
其實只要有錢賺,齊三大可不必太在乎會讓他憑添一筆收入的買主買了他的貨後,是要拿去填海或放火燒,只不過李朝宗如此緊急和這麼大量釆買的不尋常舉動,讓他要忽視也難。
他很想弄清楚那尾狐狸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一向英明神武的主於果然沒讓他失望--伍青潭得令,立刻撇出“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態勢。
“行!我馬上去!”做做有趣的熱身運動肯定有助驅逐冷寒。
看著伍青潭一下活跳起來,忽地就奔遠的背影,齊三不禁搖頭。
這陣子給他的工作量是太少抑或太沒挑戰性?他好像很久沒見這小子這麼生龍活虎了!
天際再次飄下翩然細雪。
沒打上伍青潭留給他的傘,齊三漫步在大冷天下行人稀少的街道,他很難得有時間可以享受這樣的閑情逸致。
他很忙。一向都很忙。
從十二歲那年被領進齊家,他就沒讓自己真正閑下來過。要求自己努力地為收養他的養父母分擔家業、鞭策自己一步步成為最出色的商人、期許自己成為常駐齊家的巨人……於是,他在養父母心裡成為令他們可以放心託付一切的孩子;在兩個弟弟面前,他是嚴肅又嚴厲的兄長;至於在下屬眼中,他則是果斷有魄力、賞罰分明的主子。
他果真是個完美無缺的人嗎?
齊三的嘴角不由泛出一縷淡淡的微笑,而就在這一剎,他嚴峻而稜角分明的臉龐仿彿也被一層幾乎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現的倦怠神色籠罩。
不!他並不是個完美無缺的人!雖然為了齊家、為了報答養父母之恩,他心甘情願一肩扛下打理齊家偌大的產業,而且實際上也從中發掘自己經商的天分和樂趣。不過,再怎麼事事運籌帷幄、遊刃有餘,偶爾他也會有累的時候、也會有渴望拋開一切束縛重擔的時候,只是他掩藏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也只是個正常人……
眼神驀地一爍,短暫出神的心緒一下凝聚,齊三無聲無息地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駐足。
是為了前方那抹幽雪似的小人影!
她,還是來了!
屬於齊宅後院這面圍牆外、人跡罕少的小徑上,連日來徘徊在此的這抹纖細影子,此刻正蹲踞在地上、仿佛完全不知道酸痛地直仰著頸子,目的,自然仍是上方那株橫出牆外、幾乎占據半面天空的梅樹。
在蒼色的殘冬光線下,少女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形晶瑩剔透,與她披在背後的烏緞青絲形成強烈對比。純淨如秋水的眸子,專注得容不下除了梅以外的事物。她是這樣地不動凝注,仿佛就連自己也將化為一株雪地中的幽梅。
她在看梅,齊三在看她。
而且齊三已經連看了她好幾日。
似乎對齊家後院這株參天古梅情有獨鐘,或者……別有用意?每日向晚的這個時候,她總會出現在這裡。
齊三並不否認,為了某種奇異的心情,明明有大門可以走,這幾日他卻偏偏往這邊的小門進屋。雖然他進出家門的時間不定,不過只要他在日斜時分回宅,腳步就會下意識地移向此處,下意識地搜尋那抹梅樹下的影子。
少女很美,齊三見過比她更美、更絕色的女人卻也不知凡幾,只是那些女人不曾打動他,眼前這少女卻意外讓他停下了不曾為女人停下的腳步……
為了這一樹的花,她容易滿足、很容易快樂,齊三很少看過這樣單純幸福的笑容。不過只要她的視線一移轉,她的眉際之間便會開始籠上一層淡淡的翳影,眼中的光釆逐漸被另一種不該屬於她這樣花般年華的蒼茫神色取代。
不安與無憂、柔弱與堅強,在她身上,齊三發現了如此矛盾的組合。
或許這就是她吸引他的原因。
天空,又開始飄下了雪花。
齊三微攏起濃眉,審視著前方那抹依然眨也不眨眼、動也沒動身的小小人影。
天空,驀地沉黑。
李宛妍恍神了一下,終於拉回飄遠的心思。首先困惑地眨了眨眼,接著她才總算意識到不是天色突然暗下,而是一面深褐的紙傘遮蔽了她整個上空。她一怔,想轉頭看究竟是誰阻擾了她的視線。只不過才動了一下,脖頸傳來的麻痛僵硬立刻讓她秀氣的柳眉糾纏成結,一聲低呼外溢,一時之間動也不敢再動……
只是,她雖然沒動,眼波流轉中卻仍然可以看見原本在半空的那面傘,這時再落降至她的頭頂上方,接著她感到腰際一緊,整個身子仿彿跌入了一個奇異溫暖的……胸懷中?
就在李宛妍感覺出不對勁而駭異警戒的一剎間,她僵直的脖頸忽然被一股輕柔的力量按撫推拿著,同時,一張嚴峻有如鐵鑄般的男人面孔終于出現在她因驚駭而圓睜的美目前。
“你……你……”
齊三!
李宛妍不是不知道他。
這張面孔、這個人,京城最大的齊家商號龍頭、也是傳言最冷面無情而被暗封為“要命三爺”的齊三。即使只曾在爹親書房見過他的畫像一次,李宛妍還是立刻將他認出來了。更何況,她又不是不明白她現在就在他家宅子外……
只是沒想到有遇上這宅子主人的可能,而且,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你還好嗎?”沒停下指間能讓她舒筋活血的力道,齊三仍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逐漸染上紅霞的瞼蛋,以一種兩人仿彿早已熟識、而不是才初次見面的尋常語氣沉問道。
看著這張就近在眼前的臉龐、意識到身後倚的是怎樣的依靠,再加上頸間仍持續的穩定指力,李宛妍只覺一股熱騰的血氣全往腦袋沖,想也不想地,她彈跳起來就欲脫離這樣委實曖昧踰矩的處境……只是,她沒料到自己剛才為了賞梅而忘情蹲著的時間太久,腿間傳來的酸麻卻令她才一動作便向前撲跌,跪坐在雪地上……
還來不及從冰冷的雪地掙紮起身,一隻溫熱結實的大掌已經攫握住她一邊的臂膀。
“先坐著別動!”齊三早眼尖手快地將她鋪在一旁搜集落花的布巾移來,還一把抖掉上面的花辦,好讓她可以幹淨地坐在地上。
李宛妍發現他的舉動了。“啊!我的花……”她嘗試阻止他丟棄她好不容易辛苦等待、搜集來的花,不過卻只迎接到兜了她滿頭滿臉的花雨。
目瞪口呆地一時忘了自身的處境,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回過神來。然後,她看著與她對視的那雙炯然深眸,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撫促快的心跳。
“你……怎麼可以丟了我的花?”脫口指控。
齊三挑起一道眉毛。“你確定那是‘你的花’?”他從不沖動,所以如今他變成必須蹲在雪地上和這小姑娘兩兩相望的狀況,並不是他沖動的結果。
即使他只是蹲著,可是他的高大仍使得坐著的李宛妍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著他,而這讓她不過剛好點的頸子又開始隱隱發酸了。
然後,他的話令她怔愣了一下,接著兩抹赧紅偷偷爬上她玉白的臉頰。
“這些花……已經飛落出牆外,我只是拾了它們。難道你還打算上官府告我偷了你的花?”決定不理會耳頰傳來的陣陣躁熱,她打起精神准備全心應付這莫名其妙突然現身的梅樹主人。
“看來你知道我是誰……”端凝著眼前小佳人玉頰生暈動人,齊三沒錯過自己心口的悸動,不過也沒讓腦袋失去運作的能力。
“沒有人會不知道你是誰。齊爺!”迎視他,她的澄眸開始布上防備的神色。
“那麼告訴我,你是誰?”他從來沒以為對這抹梅樹下的影子的好奇會大到讓他答應一直躍躍蠢動的伍青潭去查她的程度,只不過既然他已經打破了連日來純遠觀欣賞的角度走近她身邊,那麼他當然沒道理就這麼放過她。
“我……”她緩緩搖頭。“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還是偷他花的賊呢!而這時不知為什麼,她竟已不怕這男人看來冷厲嚴酷的面孔。
要告她上官府,他還會蹲在這裡問她好不好?而且現在還下著雪呢!
下雪……
李宛妍水靈的眼眸驀地一轉,總算看到了她剛才就覺得很不對勁、卻又不知道古怪在哪裡的地方--
是!是早就在下雪了!可從方才她的注意力自梅樹那兒被移轉開始,在她上方這面深褐紙傘就一直沒離開過……
是這男人一直撐著傘替兩人遮擋住風雪。
甚至……他還有半側身子是落在傘緣外。而她,完全被遮護在傘下!
李宛妍的一顆心,像被某種物體狠狠撞擊了般,忽然劇烈收縮了一下。
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們不過是陌生人。甚至她……也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啊!
齊三突地下顎繃緊,看著她乍然神色不大對的低下頭,接著身子還開始微微地顫抖。
深沉的黑眸快速掠過一抹近乎溫柔的光芒,他再度伸出手,一掌扶住了她縴柔的肩頭。
“對不起,小姑娘,你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告你偷花?其實你喜歡花的話,齊家這面牆後不止有這株老梅,你想不想看?”沒想到哄人的話就這麼輕易出口,連齊三自己也不由怔忡須庾。但也只那麼一剎,他便承認雖然從未哄過人,不過他竟不排斥首開先例的物件是面前這少女。
敏感地感受到由他堅定的手掌傳來的熱度、聽出他仍穩定淡沉的音響裡蘊含的惜意,李宛妍心蕩得更厲害了。貝齒緊咬著下唇,感到淚水一古腦兒湧上雙眼,她急忙眨動眼簾將它們趕落。
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對她的一點好意,就足以收服她了?
原來,她還是這麼渴望被關懷、被珍惜。就算……對方只是個陌生人!
突然,她抬起頭,毫不閃避地承接他灼熱鋒利的目光。
“宛妍!”她堅定地、清晰地說。“我叫李宛妍!”她朝他綻出一朵最燦爛的笑花。
一朵令齊三目眩神迷的燦爛笑花。
“齊爺,我喜歡花,我想看花,你真的肯讓我看看這面牆後的花嗎?”
終于在天黑前趕回家。
李宛妍照舊避開大門回到她的後院。不過,就在她一推開門看見自己屋內一片淩亂的景況時,她原本從齊家一直延續回來的愉悅心情立刻黯淡下來。
放緩步伐慢慢踱進屋裡,她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倦怠和無力感霎時全湧上心頭。
眼前觸目所及被翻箱倒櫃後的混亂,她當然不敢奢望後頭的小廚和樓上的房間會被奇跡地放過。
將整間宛如遭小偷光顧過的屋子整頓回原樣、再順手清點過一遍後,她沒意外地發現她貯放在屋內的心血結晶--兩壇桂花酒、一罐梅花茶葉、一瓶桂花油、茶花油,以及出門前她才剛做好的梅糕--全被搜刮一空,就連她層層密封、藏在水缸裡,准備在婆婆生辰要送她當壽酒的菊花釀,也毫無例外地失去蹤影……
是她!
李宛妍可以確定小偷是誰--
李家的三小姐,李蓁倩!
因為二娘、三娘向來不屑踏進她這裡,只有二姊、三姊不時來她的住處能用偷的就不借、能用搶的就不偷的拿走她的東西。
李品倩不會這麼細心到能找出她幾乎所有藏起來的東西。而且她討厭桂花的香味……
靜靜坐在小桌前,李宛妍白瓷般的容顏染上了一層痛楚之色。
沒有憤恨不平的情緒,她有的卻是無邊無際的荒涼與蕭索--其實,只要她們肯開口向她要,她不會不給的。
她不懂,明明她們是一家人,為什麼無法互相尊重、相親相愛?雖然她早已在這個家過慣了這樣沒有溫暖的生活、也同時學會了武裝來保護自己,可是在內心深處,她依然存在著希望,認為她總有一天可以得到爹的關愛、二娘三娘的慈愛,和姊姊們的友愛……這樣的願望,對她來說是太奢侈了嗎?
如果,她的娘還在,那麼爹會不會就疼愛她了?那麼她也會有很多人愛了?
手指無意識地撥弄鋪在桌上的一朵朵粉潔小花,她的思緒飄得更遠,想到了她的娘親……
對于娘親,她完全記不得她的面孔,唯一存有記憶的,就只有花香。
聽婆婆說,娘親非常喜歡花,在她身上總充滿著各種好聞的花香,甚至她還研究起花兒各式各樣的用途,將她所有心血結晶記載下來--而那本“更花冊”,成了她思念娘親的憑借。
所以她依戀花,似乎是因為承襲自娘親的血脈。不過她更清楚,其實是她自花的身上得到了寄託、得到了另一種愛--花不會傷害你、不會冷落你,只要你愛它,它也會以它的美麗、以它的香氣回報你……
植物,是很單純直接的。
人,卻是複雜多了。
你想被愛、你想愛人,人卻不一定會愛你、不一定會讓你愛。所以,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似乎總是很難對等。就像她渴望被親人所愛,她得不到;她努力想愛她的親人,被視若無睹……
她……只不過渴望被人疼愛、也渴望愛人,很難嗎?
清幽的香氣盈盈繞繞沉進她的心腔,也倏忽將她愈飄愈遠的思緒拉回眼前。
迷茫的水眸重新凝回焦點,靜靜躺在她手心上的一朵淡素雪梅,突然讓她的心一跳、再跳,接著鼓噪起來。就連她原本郁結難解的柳眉,也漸漸舒展開來,甚至在她柔美的唇畔有了一抹似笑的勾痕隱隱浮現……
因為想起了一個人、因為想起了一件事,李宛妍的眉眼表情緩緩燦亮起來--
齊三。齊宅的花園。
齊三,傳言中冷血冷面的“要命三爺”!沒想到她不但遇到齊三,還發現他的血不是冷的、他也沒要她的命,他只不過不愛笑了點、神情嚴肅了點。如果他的血是冷的,他會替她撐傘擋雪、會讓她進齊宅賞花?如果他要她的命,他早威脅成真,送她上官府--即使她的行徑根本算不得偷--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他的冷面有什麼可怕。因為,她先看見了他對她的好。
而齊宅的花園,果然不止有那株老梅樹,還有一整排的櫻杏桃李樹靜待吐露芬芳,茶花、水仙娉婷綻放,更別提滿園其他等候迎接春來的花種……
她驚喜了。更一眼愛上了那個即使在冬雪中也依然充滿生機美麗的大花園,那個她會夢寐以求的大花園。
而一被帶進去,她就完全忘了其他事物的存在,沒想到待她將整座令她驚喜贊嘆不已的花園梭巡過一遍,這才驀然回神找尋那園子的主人時,她竟發現他還站在原地等她……
那一刻,她震撼了,而且,有種想哭的沖動--
有人等她!竟然有人就站在那裡等著她!
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就只是看見有個人正在等待她的小小舉動,竟然就讓她感動得想落淚、竟然就讓她決定為他傾盡所有--即使他們相處的時間根本沒超過半個時辰、甚至他們也沒真正說過幾句話,可是……就在那一刻,她下了如此決心。
就算他是陌生人、就算他是人傳冷酷冷情的齊三,她卻直接感應到在那張嚴冷沉毅的面具下,有著一種能令她穩定安心的力量……
如同一向能給她平靜溫暖感覺的花草一樣,她竟也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這些。
所以,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所以,她想靠近他。
所以,在剛才離開齊家前,她才絲毫不等齊三的意願因應、直接丟下一句“我明天再來看花”後就跑。
李宛妍突然雙手捧住了幾乎立刻燒燙起來的臉蛋,直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大膽和不知羞。
他……會不會以為她太得寸進尺、不知感激了?
不過若時間再重來一遍,她肯定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因為事實上,她根本就不願給他有拒絕的機會。
輕輕吐出一口長氣,李宛妍粉頰的紅霞稍退,美麗濃黑的眸子異釆漣漣。
視線轉到攤在上管理系統上、依然由齊家搜集回來的花兒,她開始動起了腦筋。接著,她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暫時忘了家人帶給她的沮喪心傷,她把注意力投入終於可以為某個人做某件事的快樂滿足戚上。
偏午。
樸實無誇飾的齊府大門外,守門的家丁驚訝無比地盯著正站在他前面、對他開口要求的絕美少女。
家丁當然見過這少女--她不就是最近天天到他們齊家牆邊報到的怪少女?不過她的行徑雖怪,卻沒人捨得趕走她。而且就在昨天,府裡還有一堆人親眼目睹爺帶她到園子裡待了好一會兒。原本他壓根兒不相信呢,可現在看看她人都已經上門來,還說了--
“請問齊爺在嗎?”
低潤的嗓音宛如一道清香的風滑過,更別提她那雙清澈靈動的眸子就這樣坦率地迎視著你、一張漾著淺笑的美麗嬌靨就在眼前--家丁只差點沒暈頭轉向。
“姑娘……姑娘要找我家爺?”年輕的家丁趕緊捶捶自己的腦袋,總算沒繼續呆杵在美人面前丟臉。
李宛妍點頭,毫不在意他的失態舉動。
“這樣啊,可我家爺現在不在府裡。你找爺有什麼要事嗎?”家丁很歉然地給她這樣的答案。雖是身負守門職責,不過他真是好奇極了--看來昨天的傳聞是真的喔!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是什麼人?現在又跟爺有什麼關係進展了?
可她一個小姑娘家竟這樣單獨跑來找他家爺,她不怕人言可畏嗎?
“他……他不在?”失望的心緒全寫在臉上。匆匆地跑來,李宛妍直到這時才想到齊三應該是個大忙人。就像她爹,也經常忙得連在家用飯的時間都很少--尤其是最近。
意識到家丁好奇疑問的視線,她回過神,原本想親手將東西交給齊三的決心微微動搖。
“請問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一定。爺他一向很忙,有時他一天來回好幾趟,有時也會連續好些天不回來……姑娘你……”
家丁正要詢問她似乎急著找爺有什麼重要的事時,一個熟悉的音響突然插進來……
“你這小子!敢光明正大給我站在大門口跟人聊天,扣工錢!”
家丁差點跳起來。一抬頭,這才注意到青潭總管正雙手負在身後、一臉賊笑地走近。
“哇!總管!別再扣我工錢啦!我不是在跟人隨便聊天,是這位姑娘說有重要事找爺……”家丁阿漢趕忙喊冤。
其實他根本不必奔上前抱住最近老愛扣人工錢的總管大腿求情解譯,因為伍青潭在一眼認出那回過頭來的清麗佳人是誰後,早立刻忘了他的存在。
蹬蹬蹬,伍青潭三大步跑到李宛妍前面,再看她個清楚仔細以證實自己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你?你!”讓他先喘口氣。
沒錯,是她!
在他們家圍牆外踅了近半個月、讓他的爺偷瞄了好幾天、還在昨天被偷偷挾帶進場的絕色少女……
重點就是昨天那一段--他捶胸啊!家裡這些兔崽子竟沒有一個記得通知他回來看好戲,以致他只能聽那些二手、三手轉述,偏偏從主子嘴裡他也挖不出一個字兒,他憋得都快得內傷了!沒想到……沒想到今天這個女主角會自己送上門來……
伍青潭還不怎麼相信竟然會看見她在大門口出現。
李宛妍早被他跡近無禮的打量目光弄得心生厭惡。她緊緊皺起秀眉,杏臉微慍。
幸好伍青潭馬上察覺她的不悅。尷尬一笑,他趕忙一個打躬作揖。
“啊!姑娘對不起,在下失禮了!因為之前總是在另一邊才能看到姑娘,現在突然發現你在這裡,所以一時還以為走錯方向了,抱歉、抱歉!”他一向能屈能伸、能賤能重的,否則怎能在冷肅的爺身邊存活到現在還沒被悶斃?
沒想到原本看來奸奸詐詐、陰陰邪邪的一張臉,竟然在嘴角一揚、換上真誠的笑容後,乍然轉為充滿奇特魅力的軒昂面貌--不過,更讓李宛妍怔愣的是,他竟也知道她之前在齊家圍牆外的事……
“嗯,咳咳……”知道自己變臉的功力又加深了,不過現在好像不是被崇拜的時候。“我說這位姑娘,你……是來找爺的嗎?”剛才阿漢那小子是有這麼說,他再親耳確定一下好了。
李宛妍倏地回過神。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失態,她不由得微紅了臉。
“我……他不在,我下次再來好了!”她很快地決定。
“姑娘等……等一下!你就這樣要走了?”期待她做出什麼驚人之舉的伍青潭,被她的乾脆俐落打敗。他忙地叫住她。“你都沒有什麼其他的話要說?例如……你的名字?誰家的閨女?住哪裡?找爺有什麼事?昨天爺對你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還有,爺昨天帶你進府後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假公濟私一口氣都沒換地飆完他早想知道的內幕。他對著她笑得更誠懇可親了。“你看,這些你都可以說啊!我知道,你怕一時說不完這麼多話,沒關係,我請姑娘進府坐坐,順便喝口茶再慢慢說,反正我也很閑……”其實他是被十萬火急催回來拿個重要卷宗的,可是……
在等著被砍頭和滿足好奇心之間,伍青潭決定先滿足好奇心再趕回去受死算了。
李宛妍被他居然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而且還全是自問自答的“特技”又弄楞了半晌。不過敏感地聽出他其中的含意,她立刻神色微黯。
“我……不是什麼人,所以我想齊爺不是那麼容易可以見到的,對吧?”音響低得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
她又忘了他的身分。他是大人物。而大人物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讓她見?也或許,昨天的事只是他一時興起才對她的施捨和同情,說不定他早忘了昨天的插曲、早忘了她……
愈想她就愈心怯。可一下,她又努力振作起來。
沒關係!就算他忘了,她沒忘就好!
想通這一點,李宛妍的心情又暢快了起來。她突地朝正嘗試再對她鼓動三寸下爛之舌的伍青潭微微一笑,同時將一直捧在懷裡的一罐瓷瓶交給他。
“我……沒有什麼話要說。我只是想請你幫我把這個東西送給他就好。”說完,她退了一步轉身就走。
“喂,小姑娘!這……這是什麼?你無法就這樣走啦!”莫名其妙接過這看來不起眼的瓷瓶,伍青潭瞧她又使出乾脆俐落的必殺絕招,趕忙要將她攔下再說清楚講明白。
“那只是一點小東西而已,麻煩你了!”搖搖頭,李宛妍皺眉閃過他,還是走了。
伍青潭莫可奈何地對著那個一下走遠的嬌縴背影大吐一口悶氣--人家堅持要走,他總無法強押她留下來喝茶聊天吧?
“總管,你把人家嚇跑了!”蹲在一旁的阿漢猶不知死活地定下結論。
“啪”一聲,阿漢的大頭被賞了記爆栗。
“從現在起,我確定你這個月已經沒工錢可扣了,阿漢大爺……”很開心的音響。
“哇!不要啊!總管!”一陣慘叫哀號立時貫穿齊宅。
“爺,您一定很累了!來,把這些紙筆暫時放一邊去,先休息一下喝口茶再繼續。”伍青潭將一壺茶供上當家大爺准滿帳冊卷宗的案頭。
齊三一對銳利的視線掃向正笑得一臉曖昧的伍青潭。
“總管,不公平哦!我們也很累,怎麼就不見你也順便替我們倒杯茶來咧?”一旁已經快累掛在椅子上的齊恩然,勉強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指控著青潭總管的大小眼。
至於同樣和他出門辦事的齊行然,雖然也曆經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行動,不過一向身強體壯、也習慣為了公事不時東奔西跑的他,累是累,卻沒他那體力、腦力只用在美人身上的二哥誇張。
齊行然秀氣斯文的娃娃臉上,盡寫滿對那攤掛在椅子上的兄長的唾棄。
伍青潭回頭,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精神委靡的齊家二爺一眼。“想喝總管茶?行!只要爺桌上這些帳冊全歸你,本總管立刻為你奉上一壺茶!”
馬上正中老是避公事惟恐不及的齊恩然死穴--他隨即閉上眼、抱著頭呻吟。
“我寧願去喝馬尿……”想到以前被大哥押在桌前看那一堆山高的帳冊,他的頭就很配合地開始抽痛起來。
他根本就不是當商人的料!所以他一直懷疑,被他那有商場霸子之稱的老爹撿回齊家的是他,而不是他大哥!
三兩句就把這小子擺得更平,伍青潭回身面對齊三又是不一樣的表情。
“爺,來來,喝茶喝茶!你快喝喝看這茶是不是特別不一樣……”滿臉笑容地倒出一杯茶水,他還話中有話地暗示主子。
一時之間,淡淡的梅香隨著倒出的熱液飄盈滿室。不但齊三沒錯過,其他兩位齊家兄弟也都聞到了。
挑眉,齊三沒伸手接茶,卻直視向伍青潭。“哦?你倒是說說看,這茶有哪裡特別不一樣?”
在他身邊待了這麼久,伍青潭怎麼會不清楚,對他來說,茶只有分好喝和難喝兩種,要他再分出“特別不一樣”的地方,那 他更可以肯定,不一樣的不是茶,是人--
而且就是這向來詭計多端的伍青潭。
“爺,你不先喝喝看?”伍青潭卻是催促他。
“我替大哥喝好了!”早被幽淡花茶香勾引得“復活”的齊恩然突然開口。
“不行!這茶只有爺能喝!”伍青潭不客氣地拍掉他摸上來的手。
“為什麼?!”不只他怪叫,連齊行然也好奇了。
伍青潭笑瞇瞇地迎視齊三犀利精炯的眼。“這茶應該是梅花茶,也可以叫做美人茶,是一位小美人特地送來給爺,我是瞧她誠意十足,才作主替爺收下的……”原來那小姑娘塞給他的是茶啊!
“喂!總管,你不會是聽錯了吧?你確定人家是要送給我大哥而不是送我?”齊恩然懷疑。
雖然大哥長得相貌堂堂,而身為齊家掌舵者的條件更足以令他名列京城最有價值的乘龍快婿人選,不過他掌理手下紀律如鐵、賞罰分明,早已為他成功地營造出鐵面冷血的形象,任何對他有興趣的姑娘家就算還沒被這傳聞嚇阻,果真再有人有機會在他面前一站,能不被他一皺眉便冷厲迫人的表情殺光所有勇氣的,恐伯這樣的姑娘家還不曾出現--難怪他會懷疑伍青潭聽錯物件送錯人!
齊三的眼神卻是猛地掠過一道異光。因為這淡淡清清的梅香,讓他想起那抹縴雪的影子、那抹愛花的影子……
盯著伍青潭賊兮兮的笑容,他突然領悟。
“是她?!”他訝然。
“就是她!”伍青潭光看齊三老是七情六欲不動的臉孔還能生出驚詫的表情就覺得足堪慰懷了。“晌午時我回來拿你要的資料,剛好那小姑娘就在門口說要找爺你,我說你不在,沒想到她把一罐梅花茶葉交代說要送給爺你就跑了……”忍不住好奇試探。“爺,那個……老實說,你昨天不會是對人家做了什麼事吧?要不人家怎麼會特地送你東西?”可疑呀!該不是爺瞧人家美味鮮嫩,一時動了凡心,對人家小姑娘這樣那樣,而小姑娘也對他的“表現”很滿意,所以才事後送來“謝禮”?
而一旁的齊恩然兩人卻因為被派出去辦事直到剛才才回來,所以根本還沒機會聽到關於昨天發生在齊家花園的大事,更別說知道今天在自家門口上演的續篇--兩兄弟難得一致的一臉茫然。
齊三接下伍青潭直到現在才透露的訊息,心中剎然湧現一股近乎溫柔的蟄動。不過在所有人的眼中看來,他的表情只除了最初的訝然,之後都仍舊顯得淡靜無波、氣沉神定。
這會兒總管大人大大失望了。原本他還以為依爺對那小姑娘掩飾不住的興趣和他昨天的表現,至少這訊息總可以令他開心一下、笑一下,沒想到他就這樣--呃……一邊喝起人家小姑娘特地送來的茶、一邊又繼續看起桌上的層疊報告……
伍青潭不由泄氣地乾脆拿來杯子想倒茶喝,沒想到他執壺的手乍地被橫伸過來的筆管彈了一記。
他立刻放手,愕然地看著主子慢慢收回去的筆。
“你不是說這特別不一樣的‘美人茶’只有我能喝?要不要我把這桌帳冊也全歸你?”齊三用他剛才的話堵住他的口,卻堵不住他八面玲瓏的心思。
“嘿……嘿嘿……”擺明瞭不是不在意人家小姑娘的心意嘛!要不怎會不讓其他人碰她的禮物?伍青潭忍不住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不過他也沒能笑多久。
“恩然、行然已經查回來船的訊息,你的呢?”齊三的視線飄向他。
玩笑心情立刻被丟到天邊,伍青潭正襟危坐了起來。
“稟爺,今早我向你報告過,方志追查到李朝宗最近和某些朝廷命官走得很近的傳聞確實屬實,而且他還在其中一位身上砸下大把銀子。方志也很盡心,查出這位大宮正負責朝廷預備要釆買公主即將遠嫁蕃國所需大批絲綢布料之工作……”
這些是一早方志那能幹的小子探來的訊息,在清晨的例行會議上,爺同一群重要部屬也同時聆聽過他轉述的報告。
“一直到方才,依方志陸陸續績傳回的一些訊息匯整出來,大意是:那位官員成功被李朝宗收買,已經私下議定要將這筆朝廷的買賣指給他,所以朝廷這項大買賣根本還沒有正武公佈就被李朝宗捷足先登。日後就算那位官員明的按照朝廷的規矩來,不過最後的決定權仍然掌握在他手上,等於說,李朝宗已經贏一半了……”
伍青潭說到最後不由撇撇嘴,不情願地承認,他們一向自豪快、狠、精的情報網竟然獨獨漏了這一樣,而讓那奸商得逞去。要不是那傢伙自己找上門來,恐怕他們都已經被偷笑到得內傷了還不知道……
“不!他只是贏在起跑點而已。”齊行然突然開口反駁。
齊三的表情平靜,可他的眼光卻冷銳犀利地如刀鋒一般。
“既然做生意是各憑本事,李朝宗有辦法搶得先機,當然就是他的本事夠大……”
“爺,這可是宗大買賣,你不打算搶過來?”光在腦子裡隨便估算一下,伍青潭也知道這鐵定是可以狠削一筆的交易--難怪再怎麼樣李朝宗也要想辦法把失去的貨再搞出來……
“沒錯,大哥!更何況李朝宗竟然還敢上門來跟我們買賣,這簡直是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大哥,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狠狠教訓他一下?要不他還以為我們齊家真是瞎了眼。”雖然對自家生意一個頭兩個大、能避就不碰,不過對於維護自家的尊嚴,齊恩然可也是很堅持的。而且那傢伙還讓他因此跑了一天一夜,最起碼他也要看他灰頭土臉個一年半載才划算哪!
顯然,齊三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銳眸巡過一遍面前情緒幾乎一致的三人,他稜刻的嘴角淡揚起冷冷的勾痕--這是一種讓很多有幸成為他的敵手看了總會不寒而慄的危險表情。
“他賺不賺得到朝廷這一筆,不到時候還是個未定之數。不過我可以肯定,我們會先賺他一筆。”
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很開心。
因為他們相信只要齊三說出口,就代表一件會成為鐵的事實。就像他們相信,當他說椅子只能有三隻腳時,他們絕不會再看到四隻腳的椅子一樣……
李朝宗,當然不是椅子。只不過他很快就會像缺了腳的椅子一樣,不太好看而已!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0:58
第三章
黎明,天色微露白。
沒下雪的清晨。不過低寒的溫度仍可說明殘冬的餘威。
一清早就得瑟縮著脖子出門釆買的福嬸,沒想到一踏出門口就發現牆角蜷縮著一個小小的白色影子。
壯著膽子走了近,她這才看清白色影子是個人--披散的黑髮已經結著一層薄薄的霜、也遮住了這人的臉,不過光看這纖細的外型也知道是個女子身影……而且是個快被凍僵的身影!
立刻被嚇到的福嬸,要不是看她的身子還在微微顫動發抖著,幾乎就要以為她已經被凍死在這裡了。
“喂……喂喂!這位姑娘……”平日就同情心旺盛的福嬸回過神來,隨即蹲到她身前打算救人兼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眼睛再一瞄到她身上穿的單薄衣裳,福嬸更加不敢置信了。
天哪!這姑娘是不要命還是怎地?這種天氣她竟然連一件外衣也沒披……
似乎聽到福嬸焦急的音響,慢慢的,一張面色蒼白迷茫的美麗臉龐從原來深埋的雙膝間抬了起來,也讓福嬸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接著驚叫出聲--
“怎麼是你?”
想也沒想地,福嬸立刻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屋子裡,一邊手上抓了件大棉被,還一邊調了個丫鬟跟她走、另一個遣去找爺。
很快,她急迫的模樣驚動了宅裡一些早起的人,就連幾個沒事的人也忍不住跟在她後面跑出去,想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
當然,就像福嬸一樣,早熟悉近半月來徘徊在齊宅牆外那抹恬靜美麗身影的人,一看到門外這被凍寒的面容就是她時,圍靠上來的齊宅家丁全都驚愕了。
這時福嬸已經用她帶出來的大被子將這可憐的小人兒從頭到腳緊緊包了住。
“福嬸,她……是她耶!”
“福嬸,這是怎麼回事?……”
“福嬸,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好可憐哪!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圍在她身邊的齊家下人開始發出了七嘴八舌的音響。
“停!別吵!”福嬸相信她都受不了這些人的音量了,更何況這顯然只需要溫暖和安靜的小姑娘。
而李宛妍瞳中雖然映出一群黑壓壓包圍在她四周的影子,心神卻仍沒回到現實的眼前--她……只記得她終於逃出來了,只記得她要到曾有個為她擋起傘、給她溫暖的人在的地方……
她冷,很冷。身子冷、心冷。
她眨了眨眼,恍惚地被一抹幽遠的沁香帶回飄離的意識,茫然的視線逐漸對上一張焦急慈善的面孔。
“小姑娘!你……沒事吧?”福嬸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嘗試贏得她的注意力--這小姑娘,看來簡直像被凍傻了!
看著面前可親卻陌生的婦人,李宛妍自然地想防備,卻同時在此刻才感到早侵佔她四肢百骸的寒意。
“我……”從發白的嘴唇吐出一口冷氣,她想移動自己,卻發現這是件艱難的事。因為她已凍得全身僵硬、凍得直打哆嗦,就算身上裹著一層被,仍然暖不了她……
被……被子?
李宛妍這時才終於遲鈍地發現不知何時包在自己身上的赭藍被子。她怔愣住,突然不知所措了起來。
有人……有人想溫暖她嗎?真的有人想溫暖她……
“被子……”她的眼再次調校面前一直關心地看著她的婦人,她喃喃的、像夢囈似的說。
“啊?被子?”聽清楚這小姑娘快沒氣似的音響,福嬸心直口快地說:“我是擔心你會被凍死,又一時找不到更保暖的衣服,才直接捉這條被子先幫你圍著……”說到這裡,她突地轉過頭,眼睛瞪掃向四周。“喂!你們還站在這裡看什麼熱鬧?還不快幫我忙,把這小姑娘移進屋裡取暖……”
“我來!”一個沉厚堅定的音響在眾人都料想不到的情況下出現。
圍繞在地上人兒四周的人們,錯愕驚訝地全轉過頭看向已經來到他們眼前的偉岸人影--正是齊三。
福嬸也跟其他人一樣訝異。只不過她訝異的是爺竟會親自出來。
無視眾人的驚愣目光,齊三已經彎下身,輕而易舉便將裹著厚被、幾乎只露出一個臉蛋的李宛妍整個抱起,接著闊步往屋內走。
他的行動是多麼地乾脆果斷啊!
一干呆在原地的下人,心中一致浮現某個詭異的感覺--問題就在於,他簡直就是太乾脆果斷了,這是……他們心目中那個嚴厲、冷血、強悍的爺嗎?
眾人突然不約而同抬頭循一樣方向看去--待會兒,日頭是不是要打西邊出來?
被抱著走的李宛妍,在聽到他的音響出現之時,一顆被冰凍的心仿彿就此蘇醒過來,逐漸回覆、跳躍--她就這麼全心全意地看著這張近在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的男性臉龐,忘了其他人、忘了其他事,眼中只有他的存在。
懷中輕如飛雪的重量,讓齊三大蹙起了濃眉。不過令他的心跳差點為之一停的,還是在方才看見她的那一剎、她在寒雪下全然無助迷茫的神色。
腳步仍不停地穿過齊宅的側門往溫暖的屋內移動,齊三低頭,視線對上了她蒼白得近乎透通的臉蛋,鎖定她漆黑如夜的眼睛。
“你想把自己凍死嗎?”冷厲、責備的低吼,顯然是從齒縫裡進出來的。
齊三不否認對她的注意力與關心早已超過了限度。承認自己為一個小姑娘吸引並不難,他甚至有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保護的強烈念頭--令他情生意動、令他想憐惜的,竟然是這個在他家牆外“偷花”的小花賊。沒想到,這小花賊就連他的心也一迸偷了……
接連三天,齊宅外意外失去她慣常出現的嬌縴身影,他沒料到等到她再次出現的訊息竟是由下人傳來給他的--那個愛看花的小姑娘快凍死在我們家牆外了!
感受到抱在手中的嬌軀直打顫,齊三的下顎肌肉繃得更緊,腳步也加快地踏進主屋。
聽清楚他的吼聲了,李宛妍不由身子一縮。不過看著他的眼睛,即使接收到的是他嚴酷得嚇人的神情,她仍不肯眨一下。
“我……”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音響啞澀得好刺耳。不禁停住,深喘了一口氣,也在這時,所有身體的感覺似乎一下子都回來了。不過先一步刺激了她的,是她終於意識到兩人會靠得如此近是因為自己正被他抱住……雙頰倏地染上霞紅,接著她開始要掙開他。“對……對不起……我……”
她沒成功。
將她護得密密牢牢,齊三隻低眸凝了她一眼,便抬頭朝跟上來的人下達簡潔有力的指令。
“把‘不照軒’的爐火加旺、熬碗薑湯上來!……石頭,到我房裡把我那件氅衣拿過來,快去!”
滿屋子的人雖然驚訝他們的爺竟抱了個被子……呃……是有個人被裹在被子裡讓爺抱進來,不過好奇心暫且擱下,立刻有幾個人已經分頭去辦事。
齊三直把腳步移到他剛才正在用早膳的偏廳,接著才將懷裡依然冷得像冰的李宛妍安置在一旁的軟榻上。而隨後的下人也忙著照他的指令把這小廳子弄得更暖和--添火的添火、關窗的關窗。
至於李宛妍,則一時忘了她的羞澀與不安,坐在齊三放下她的榻上,看著幾個人就這麼在屋裡忙得團團轉。
“還冷嗎?”一個和緩沉靜的音響,伴隨的是一個厚實溫暖的物體覆上她的額。
有些慌、有些悸的,她微偏頭便看見齊三。而這一張似乎很少表露出真正情緒的剛毅臉龐,卻能令她覺得心安。
“冷?我……不冷……”她不覺得冷,尤其有他的手心貼觸的額際,讓她以為自己是熱燙的。
齊三卻慢慢皺起了眉山。接著他突然拉開了罩住她頭的厚被,大手沿著她的額畔下移,停駐在她泛著異樣紅暈的嫩頰--同樣是燙的!
“爺,您要的薑湯來了!”這時,福嬸高揚的音響嚷進來。
“爺,您的氅衣!”石頭的大嗓門差不多也是同時響起。
“哎呀呀!聽說咱們府裡來了位如花嬌客,快讓我瞧瞧!”跟著進出的是齊恩然透著好奇興奮的聲調。
“爺,那小姑娘是不是終于又記得來賞花了?”青潭總管笑得很欠揍。
“呵啊……”至於最後踏進門還呵欠連連的,則是天快亮才去睡、卻隨後就被總管“順便”拖來看好戲的苦命三爺齊行然。
一群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擠進這間雅致溫暖的偏廳。
這麼熱鬧的音響,李宛妍就算想忽視也難--在齊三令她感到發熱的手離開後,沒時間理會莫名的悵然若失,她立刻轉眸向聲量的來源看去。接著,那些目標朝她逼來的人們令她有一剎的失措。很自然地,她將身子往後退。
齊三眼明手快地伸臂攔在她身後,適時阻止了她再差一點就跌下榻的身子。
“福嬸、石頭,把東西拿上來。你們三個統統給我站住!”似乎明白令她有此舉動的原因,他馬上下了准確俐落的指令。
一呆,伍青潭三人立時像被點中了穴道般頓在原地。不過,雖然真的聽話地“統統給他站住”,三個人的眼睛卻哪能錯過前方百年難得一見的景象--
暫時阻住了明顯是來湊熱鬧的三個傢伙,齊三還冷瞟了他們一眼,這才從石頭手中取過他那件比厚被還足以禦寒保暖的雪色大氅。飛快將大氅罩籠上她的身軀,他順手再將福嬸端著的薑湯接了過來。
“石頭,你出門去請邱大夫過來一趟。福嬸,人多空氣雜,麻煩你先把這三尊神像‘請’到外面去。”睨了三個眼睛大張、一副入戲甚深的人一眼,齊三派了石頭工作,順便把他們交給福嬸處理。
“慢著、慢著!爺!我可以保證我們只需要一點點的空氣,絕不會搶到你們的……”伍青潭趕忙發誓。
“對、對啦!你要我們閉氣也行。大哥,我們留在這裡真的一點影響也沒有……”前一陣子不是在外風花雪月就是忙著躲家業的齊恩然,在剛才才知道最近發生在他們齊家圍牆外的事,現下親眼見到這株“牆外的嬌花”,再看大哥護花的態度,他說什麼也要捍衛身為弟弟一定要監督大哥幸福的權利。
而齊行然才要張口,福嬸已經一手捉住他的長衫下擺,另一手捉住他二哥的,青潭總管的一角衣料也沒被放過。就這樣,三人的衣衫各一角都被福嬸快速俐落地抓在一起--打結。
向來,領了齊三的指令就等同向老天爺領了天大的膽子。
於是,就見三個在家裡幾乎形同天皇老子的男人們被綁成了一串粽子,接著打包被帶出場!
李宛妍不禁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詭異又滑稽的一幕。而她甚至還收到臨被“請”出門前的青潭總管送給她促狹又無奈的一眨眼呢!
屋裡,隨即只剩餘她和……齊三!
李宛妍很快意識到這現況。心,驀地跳快。
手指撫弄著披在身上柔軟的毛料,她有種由心暖到身體、熱到四肢百骸的感覺。
她不冷。真的不冷了。
轉過頭,找到了他沉凝的眼,她朝他淺漾出一朵愉悅的笑靨。
“謝謝你!好溫暖……”外溢輕嘆。
看著她單純的笑,齊三有一剎的失神。可突然地,他的臉色一厲、目光一銳,伸指抬高了她小巧光滑的下巴,再湊近細細地審視著……
“這道傷……是怎麼回事?”他的音響冷硬。
在她的下巴近頸間,有一道小指長的傷口。不嚴重,看起來像是被某種銳器劃過的淺傷,就在她雪白的肌膚留下一道不醒目卻……刺他的眼的粉紅色痕跡。
這是道新傷。
是誰傷了她?
齊三的食指輕輕撫過那道粉痕,毫不懷疑此刻胸口竄燒的怒火是為了她的傷。
李宛妍唇角的笑霎時凝結。她下意識抬手要掩蓋頸間這早已不痛的傷痕,但觸到的,卻是他的手,而且隨即被捉了住。
“是誰傷你?”牢緊地攫握住她纖細的手,齊三俯近她,淩厲的眼睛就在她張皇的眼睛前。
“沒……沒人傷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她想避開他的探索。
“別說謊!”察覺由她的肌膚傳來持續增高的體溫,齊三不禁放輕音響。“傷了你的人,是你不想傷害、是你最親近的人是不是?他們不小心傷了你對不對?”哄中套話,而從她身子一僵的反應,他立刻明白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李宛妍咬著下唇,努力抑制不讓她早該習慣的刺痛泛漫開來。
三天前,那場充滿怒氣與混亂的景象,她很不願再記憶起,可是那樣苦澀哀傷的心痛卻怎麼也忘不了啊!
被為公事盛怒中的爹親無意以飛濺碎的瓷碗劃傷,她並不覺得痛。她痛的是,對受傷的女兒,他仍吝于施以一點關心,其實……她只要得到他一句安撫就夠了。可是他沒有!不但如此,當一旁的二娘、三娘趁機數落起她的不是時,她的爹親沒護。她為自己辯白,只換來他們的更加憤怒,最後她的下場是,被關在她的房間裡以示目無尊長的懲罰……
她的心好冷。
她發誓不會再渴望、不會再祈求她得不到的愛了。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那麼地冷?
不是沒被傷過、不是沒失望過,這次卻為什麼特別感到錐心刺骨的痛?是因為……她曾得到過溫暖嗎?
溫暖?她……是多麼地想偎向可以溫暖她的任何東西、任何人哪!
人……
突然,她恍惚的意識飄向一抹傘下的堅定影子,那個給了她溫暖與安心力量的影子……
齊三。那個只見過一次,卻帶給她無比平靜、安全感覺的男人。
想見他!想到他身邊!如此強烈的念頭驅策著她,到最後終于凝聚成了一股義無反駁的動力。於是,在守在她房門的下人疏於防範、最困倦的深更時刻,她不顧一切逃出了囚禁她的房、逃出了家。
只是,來到了齊宅門外,勇氣卻在剎那被澆滅。怕他早已忘了她、也總算又記起了他的身分,所以她怯步了。可雖然如此,她又是那麼地想見他一面,只要……只要能見他一面就好了……
那就等在外面好了--等在他會經過的地方、等在他曾替她撐起傘的梅樹下。
她真的等到他了,也等到她渴望的溫暖。
所以現在,能無法不要那麼快就讓她再跌回去那個冰冷的地方?
看清她費心要壓抑眼底蒙上的薄霧、凝住她仍盡力想揚起笑卻不成功的僵硬表情,齊三的心突然被一陣撲天蓋地、阻撓不及的憐愛疼惱感情淹沒。
握住她手的力道乍地一緊一松。齊三深吸一口氣,等待自己適應這股湧上心口的陌生情感定位、再沉澱後,他因應了她的緊張不安。
“來,先把這碗薑湯喝了。”放開她的手,他將薑湯端起,接著動手舀起了一匙熱湯湊到她的嘴前。
看著眼前男人臉龐揚起的淡笑,李宛妍卻敏感地察覺跟之前相較,他似乎多出了某種完全不一樣的心思……
他……在想什麼?他……不會再問她傷的事了?
怕他又回心轉意,她趕緊伸出手。“我……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輕揚眉毛,炯眸隱過異光。齊三又一微笑,不反對地將碗匙交給了她。
於是就在他深長的注視下,李宛妍急急忙忙地喝著這碗尚冒著白煙的熱薑湯。
“慢慢來,別急。”齊三適時阻慢她的速度。
聽話地,她只好一口一口慢慢來。
熱熟辣辣的薑湯灌進肚子裡,燒得她的身子更加暖了起來。同時,精神的放鬆,似乎也讓她的腦袋開始有閑情可以昏昏沉沉了……
為了回報他對她的好意,她努力在他面前把這碗薑湯暍到涓滴不剩。
“我還沒機會謝謝你送來的梅花茶。”接下她的空碗,齊三又再次以掌心貼觸上她的額際,一邊道。
“你喝了?好喝嗎?”她的眼睛乍地一亮。
“好喝。”掌下的溫度讓他的眉心結在一起,不過他仍分神注意到她異樣熱切的態度,心一動。“那個茶有什麼特別嗎?”
“不!它沒什麼特別,只不過它裡面的梅花便是我取你家那株梅樹的花回去製成的……”朝他一笑。她沒告訴他,他的手讓她感到暖烘烘的。
聽出其中的含意,齊三不禁驚訝地直盯著她滿足的笑顏。
“爺,邱大夫來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石頭恭謹的音響。
“進來!”轉眼神色一斂,齊三立刻回道。
大夫?誰生病了?
李宛妍遲疑地看著從門外進來一位剛才出去的年輕人,跟在他後面的是一名背著藥箱的慈眉中年人。不過另外引起她注意的,是三顆在門外探頭釆腦的大頭。
顯然齊三也發現那三個還沒死心的傢伙了。
“恩然,去把昨天我們議定出來的人事升遷報告做一份給我,我等一會兒就要。行然,監督你二哥,不准幫他做。青潭……”還真的貼在外面當起門神了!他乾脆來個一一點名。
“爺,您今天的第一個行程是上騰王府,我這就先去瞧瞧馬車准備得怎麼樣了。”伍青潭趕在爺砸來可能會讓他去掉半條命的事情前,很快舉起雙手投降,自行請命去馬廄喂馬。
雖然在外面偷聽了半天是很值得了,不過這個代價實在是……
咬牙切齒地瞪著前頭奸詐總管跑得像飛的背影,齊恩然拖在後面的腳步簡直有千斤重--可惡!那個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傢伙!給他記住!
“行然……”邊走邊趕快請出同行的救星。
“對不起!大哥說不准幫你!”對老大忠誠到底的正直傢伙毫不敷衍地說。
一陣悔不當初的吼叫聲隱約從外頭傳來。
“他們……”眨眨眼,李宛妍不由回過神,視線從門外調回來--正常的家人……都是這麼樣相處的嗎?
“別管他們。”齊三的心思現在專注在她身上。“邱大夫,病人是這位姑娘,麻煩你替她診診。”他請大夫上前。
總算察覺不對勁。李宛妍看了看齊三,又忙著朝要她伸出手來的大夫搖頭。
“我沒生病。”她堅決地。
“大夫,她的身子已經在發燙,你看看她是不是染了風寒了。”
齊三說話的物件是邱大夫,不過李宛妍卻不禁一呆,伸手在額上摸了摸--嗯,好像是真的有點燙……
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方才一直在釆觸她的額。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有太大異樣,可是他卻……
李宛妍倏地安靜下來,乖乖地聽任大夫診治,而她的眼睛就這麼一直盯視著齊三,不明白在剎那間,從她心底深處湧出的強烈情緒是什麼。又酸又甜、又澀又美--這是什麼奇怪的情緒?
“這位姑娘是染上了風寒,我馬上替她開個藥方。”邱大夫很快斷定症狀,轉身立刻在紙上寫下藥方。
齊三找人去抓藥,石頭也恭敬地將大夫送出門。
“我派個人到你家通知一聲,你就暫時留在這裡,等身子好一些再回去,可以嗎?”回到她身前,他表面徵求她的同意,事實上在他心中已有了決定--在她身上,還有太多的疑問沒釐清,再加上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他還無法放她離開。
說到回家,李宛妍的臉色明顯發白,齊三沒錯過,卻也沒點破她。
“對不起!我……打擾你好久了,我還是先回去……”在心裡掙紮了一下,她終於做了選取--她想見的人,她見到了。而那個冰冷的地方儘管冰冷,畢竟它還是她的家,她必須回去。
“告訴我……”齊三突然輕輕以掌按住她纖弱的肩,認真地看著她。“你為什麼而來?”
她完全無法動彈,不是因為他的手,而是他的話。
迎視他溫柔與剛毅並存的黑眸,她的心頭乍地發熱。
眼前,她的視線突然模糊了。
“我……”她咽回一聲哽咽,一對浸在水霧裡的眸子努力要看清他。“我只是想要一點溫暖……不可以嗎?這樣不可以嗎?”
齊三在剎那間看出了她令他愴然心動、惻然心憐的孤單脆弱源自何方。他的胸口一緊,緩緩地,他再平復下因她而震蕩的情緒。
“你的心願,就只有這麼小嗎?”他抬指揩拭掉她滑下麵頰的淚,以一種慢悠悠、清淡淡的聲調滑過她的心房。
怔怔地透過淚影看他,她有種以為,只要她開口,他就能替她實現所有想望的錯覺。
“這個心願才不小……”搖搖頭,她忽然想振作精神地揉揉眼睛,同時抹掉滿臉的淚。這下,她終於可以再清清楚楚地看著他了。不過,看清楚眼前這張線條剛硬卻仍掩不住英俊惑人的臉龐,並不代表她能看出他這雙深邃莫測的眼光下包含了什麼樣的心思。
而忽然意識到自己就這麼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看,李宛妍這時才終於勉強將強烈想靠近他的本能壓下。低下頭,隨即不安地低聲道:“齊爺,謝謝你的……好心招待,我沒事,我可以自己回去了……”藏在大衣下的雙手悄悄握緊。准備好了,她仰起臉蛋給他一抹無事的笑。
她的燦笑並沒有到達她清澄的眼睛。
齊三深思地凝視著她,接著,對她慢慢揚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一個若是讓所有認識他的人看到,肯定會嚇到傻的微笑。
“好!等你喝下藥、休息夠,覺得身子好一些了,我會派人送你回去。”
就連李宛妍也一時迷眩在他那向來剛肅的表情首次被這抹柔和的笑容所製造出來的驚人效果裡,呆然地忘了反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2:35
第四章
帶著幾名隨從和精心挑揀的禮物,李朝宗親自來到齊府。
他非來這一趟不可。就算知道讓齊三點頭的機會比登天還難,他還是非來這一趟不可。
李朝宗實在想不到,他原本信心滿滿打點妥當的那宗朝廷買賣竟橫生變數--幾天前,那名收了他好處的高官臨時慌亂地通知他,朝廷不知道什麼原因,忽然下令將原來由他負責的釆購絲綢布料工作移轉給另一名以公正廉明出名的官員--就是這個青天霹靂的變故,不但讓他先前花在打通關節上的金錢、心血全部白費,接下來算上他那艘沉船的貨物、再加上他為了儘快補齊貨品不惜買下近半間千色坊的絲綢……
李朝宗已經無法估計這項巨大得足以撼動他家業的巨大損失。
這兩天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包括從那新官員的身上找門路、要那個掏了他不少錢的高官替他鑽漏洞,卻統統沒用。這些訊息等於說明他要藉朝廷賺一筆的路已經被封死了。
那現在他向千色坊訂下的那一大批貨怎麼辦?自己拿來慢慢賣?別傻了!他根本沒有這方面的通路,要怎麼賣?
為了彌補這項損失,他想到另一個他完全沒把握的辦法又讓他燃起了一點希望……
不知道齊三願不願意買回自家的貨?
就算把價錢壓到一半,只要齊三肯點頭,那麼他的損失起碼可以減低一點。
問題是,齊三會答應嗎?更何況,那麼精明的齊三,一定早就對他突然買下如此大量的貨有所懷疑,要是再讓他察覺他要回賣貨的原因,說不定他會來個落阱下石……
不過在衡量各種狀況後,李朝宗還是決定不管怎麼樣,先走齊三這步棋再說。
所以今天稍晚,他帶齊禮物,踏進齊府了。
齊府大廳裡,接待李朝宗的是齊家三少爺齊行然和總管伍青潭。
“對不起,李員外,我大哥實在是忙得抽不出時間,所以他已交代我務必要好好招待李員外你。”齊行然對李朝宗抱歉地道。“不知道李員外有什麼事需要行然的,請儘管開口。”
李朝宗也知道他見不到齊三。他要來拜訪時,齊家的人就表明了他沒空這點。
“不!沒關係!其實我是因為生意受到齊爺大力照顧,可是之前卻都沒過府來親自向齊爺道謝感到疏忽了,所以今天才想來問候一下。”他忙地泛起一臉的笑,又趕緊指揮家僕把東西擺上來。“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心意,希望不會讓三爺和總管笑話了。”打好關係是他的第一步。
桌上,很快擺滿了幾樣古董賞玩、幾支人參,和兩壇酒、茶罐。
齊行然和伍青潭互視一眼。
而青潭總管眼底立刻出現一抹狡猾的笑意。
他們當然清楚李朝宗來這裡的目的--齊三算得沒錯,李朝宗要來打他主意了。
嘿嘿……要是李朝宗知道他會這麼大失血的原因就是他們上通五皇子玄熙搞的鬼,肯定會立刻來個大吐血。
唷!好期待看到這個太快人心的現世報哦!不過伍青潭眼中的光芒很快被失望取代--只可惜爺還不准李朝宗死。而不准的原因,是因為這老傢伙竟是“某人”的爹……
天哪!怎麼品質差這塵多?!
要不是他反覆查證了再查證,他也不相信像這種狡猾沒良心的奸商,竟然真能生出那樣靈慧誘人的小美女……
齊行然即使心知肚明,還是意思意思地跟李朝宗推辭著。不過伍青潭可就沒客氣了。
“前朝的玉鎮、硯池,這幾支,嗯……至少有三十年的參,李員外,你可真是心意不小啊!”把玩過這些“貢品”,他似真還假地笑嘲李朝宗。
“這些真的沒什麼,只不過是原本家裡就有的東西,總管若是喜歡,我還可以拿幾樣來送你玩玩。”李朝宗當做沒聽到他的暗嘲,趕忙巴結這位齊三身邊的紅人。
伍青潭一臉和善的笑。“這些可都是員外要賣大錢的,我怎麼能讓員外生意做短,不用、不用了!”
“總管怎能如此見外?這樣吧!回去我立刻為總管挑兩樣東西送過來,請總管就不要再跟我客氣了。”李朝宗笑得豪爽--媽的!跟我來這套!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伍青潭的笑臉絕對真誠可親--宛妍姑娘的爹,不好意思了,又捅了你一刀。
齊行然可做不來青潭總管這種笑著宰人、而那被宰的人還能跟他說謝謝的高難度表演。
“咦?那這酒和茶……”伍青潭繼續他不懷好意的行動。這下他摸到了兩壇酒和茶罐前,也不客氣地給它開封驗瓶,一時之間,芳醇醉人的酒氣挾著一股說不出的香氣立刻成功地勾引出他肚子裡的酒蟲。“也是員外家的?”順便把滿是清冽淡香的茶罐湊近鼻端前。
梅香?梅花茶?
嗯……好熟悉的花茶香……
鼻子很靈的伍青潭很快就想起了什麼。
“對了!這是我們自家的桂花酒和梅花茶,總管和三爺可以喝喝看,我敢保證你們絕對會喜歡。這酒和茶可是我平日捨不得拿出來送人的極品,兩位爺一定要試試。”李朝宗極力建議。
看這奸商忽然賣力推銷它們,齊行然忍不住在心裡嘀咕--搞不好這裡面被下了毒喔……即使它們聞起來真是要命的好聞!
“嗯,果然是人間極品!”仿彿完全沒想到齊行然的顧忌,伍青潭已經手腳很快地為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來解酒饞。
至於慢了一步救人不及的齊行然,只得張目結舌、冷汗直流地瞪著他。
李朝宗突然哈哈大笑。
這讓齊行然的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口。他立刻握緊拳頭,已經准備要掐住李朝宗的脖子逼他交出解藥了……
“總管,可不是我誇口吧?我相信你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桂花酒……三爺,你也試試。”李朝宗只是得意著,還趕緊為一旁發呆的齊行然倒了一杯。
呃……看樣子總管沒毒發的征百萬,那他喝是不喝?齊行然被動地接過酒,還在猶疑中。
“這酒和茶……是員外家自己釀制的,我想能當員外家的客人真是好口福啊!”伍青潭又啜了一口,微微瞇起了眼,他不經意似的問道:“聽說員外家的四小姐擅長此道,難道我現在喝的就是她親手做的?”
李朝宗差點跳起來。他猛地皺起眉。
“你……你怎麼會知道……你是聽誰說的?”他既震驚又狐疑--驚的是伍青潭竟猜得出這酒出自誰,疑的是他究竟從何處“聽說”李家的四小姐會這手藝的?
咦?他還真的猜中啦?前些天不意從爺口中知道,原來宛妍姑娘送來令所有人垂涎回味的梅花茶是她的親手傑作,而剛才一嗅到和她送的茶相同的花茶香味,他立刻自動自發在腦中將它們的主人歸納成一位,當然他再有理由也懷疑這酒同樣是出自她的巧手。
這宛妍姑娘,果真是令人驚奇不已啊!
而一旁後知後覺的齊行然,總算也聽出玄機了。
“這個嘛,我也忘了是聽誰說過。”伍青潭不好意思地笑笑。當然無法啟齒,那個謠言的製造者就是他--青潭總管本人。“對了!我家大爺最近正在煩惱該送一位嗜茶如命的朋友什麼特別的好茶,也許你家千金制的這梅花茶,剛好可以讓齊爺少去煩惱。”他像突然想起這樁事似的開心道。
齊行然掏掏耳朵,已經懶得去分辨他話中的真假了--隨他搞去!反正把大哥丟的工作完成就好!
立刻把原先的疑惑拋到九霄雲外,李朝宗眼珠子一轉,已經在心中打起了主意。
“能為齊爺解除煩惱實在是小女的榮幸。不過……唉!真是太抱歉了,我不知道齊爺正好需要這東西,要不我一定多帶幾罐來!不如這樣吧,總管……”先是一臉遺憾懊惱,接著李朝宗像是突然有瞭解決的好辦法。他臉上堆滿了笑容,對伍青潭道:“為了表達歉意,我回去就命小女多准備幾樣其他拿手的花茶,再親自送來貴府讓齊爺挑揀出最好的,您看如何?”
舉凡男人,沒有不喜歡美色的,他就不相信齊三也能例外。而小四嫩雖嫩,不過以她承襲自她娘少見的美貌,或許她可以……
恐怕茶不是重點吧?伍青潭光聽他開個頭,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轉什麼念頭--敢情他為了挽救自己的事業,連女兒都可以送上了?
伍青潭不由打心裡貶鄙起眼前這毫不猶豫“賣女求榮”的男人,同時也更加確定他打聽到的流言傳聞沒錯--李朝宗從來就不曾重視善待自己的小女兒,即使她是自己的正室所出。
“讓令千金親自送來?這樣不好吧!”他故做驚奇,不過心中倒是很滿意這老傢伙果然照著他的打算走。
“怎麼會?我還擔心找不到機會為齊爺做點事,現在可好了!”呵呵笑著,李朝宗硬是以不讓人拒絕的肯定結語說了。“三爺、總管,那就這麼說定了,只要齊爺肯撥個時間,我立刻就讓小女送茶過來!”
待李朝宗前腳一走,一邊看戲看很久、也憋話憋很久的齊行然,馬上迫不及待雙手環胸、瞪向伍青潭。
“大哥不是交代我們最好讓他一路哭回去?不過我看他那個表情比對像是挖到寶藏,而且你還把李姑娘扯出來。總管你快說,你到底又在打什麼主意?”
“你也知道我在打主意?嗯,有這麼明顯嗎?”摸著下巴反省。
“有!你笑得太和藹可親了。”齊行然一臉正經。
“喂喂!難道我平常就不和藹可親嗎?”
“我還是習慣你奸奸詐詐的表情,看起來比對正常。”誠實以告。
“呵……呵呵……謝謝你哦!”伍青潭嘴角抽搐。
“不客氣!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了吧?”果然是思考一直線的傢伙。
“我打什麼主意啊……”既然說奸詐是他正常的本性,那他又怎麼好意思辜負人家對他的期待呢?“讓--你--猜!”
“我猜?”齊行然搔搔頭。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只見齊家的三爺以一副雙手插腰、兩腳與肩同寬的頂天立地姿勢,認真地思索起青潭總管丟的謎題。
不由仰天長嘆,伍青潭幾乎要為齊三掬一把同情之淚了--一個是聰明有餘卻定力不足、一個是忠實可靠卻迂直過頭,有這麼一對寶貝弟弟,難怪他還得繼續做牛做馬下去。
事實上,這恨鐵不成鋼的伍青潭也很想哭啊!
誰叫爺欠齊家,而他又欠爺的!
唉!
所以爺想完成那個心願哪……恐怕還有得等唷!
“要我到……齊府?哪……哪個齊府?”李宛妍幾乎是屏著氣息看向她爹。
“在這京城裡叫得出名字來的,還有哪個齊府?”李朝宗沒好氣地瞪著這一向不討他歡喜的四女。“我要你帶著這幾罐茶葉到齊府去,聽清楚我的交代--茶葉,一定要你親手交到齊三的手中!聽到沒有?沒見到他、沒用你的雙手親自將東西交給他,你就不准回來。”沒想到才隔天就得到齊家的因應,他立刻就把麼女召來,並且劈頭就要她到齊家去。只要多拖延一日,他的財貨折耗得就愈快,所以他得盡速確定他在齊三身上用的這一步棋究竟管不管用。
李宛妍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泛過一陣輕顫--爹說的果然是他!
“為什麼一定要我把東西交給他?”努力壓下翻騰如海的情緒,她慢慢聽出了不對勁。
“把東西交給他當然是藉口。”李朝宗為了讓她清楚自己的工作,自然沒有隱瞞的必要。“現在我們李家正面臨一項生死危機,只要齊三肯答應幫忙,我們就能立刻度過難關;要是他不肯,李家恐怕就要去喝好一陣子的西北風。所以現在只有你,可以為這個家做點事……”指住她。
不曾正視過她、不曾將她當重要存在的爹,如今竟會破天荒開口要她去做一件事?而且還是跟齊三有關……她知道家裡出了大事,是關于生意上的大事,可她卻不知道怎麼會與齊三有牽扯。
齊三!
這個名字、這個人,立刻讓她的心漲滿了熱熱暖暖的記憶。
因為不想讓家人知道她曾跑去哪裡,所以那天她讓齊三的馬車送到離家一條街外就打發他們回頭。她當然也明白她失蹤了近一天,守她門的下人不可能一直沒察覺,果然,她一溜回去還是被逮個正著。於是她不但被對她更加動怒尋釁的三娘再派人嚴加看守,還乾脆一天只給她吃一餐、打算看她要怎麼再跑……
她真的跑不了,也沒力氣跑。所以她又有好幾天無法出門、無法去見他--在放她回家前他曾說,只要她想見他,她隨時都可以走進齊家的大門。
他……真的那麼說!
仿彿可以被人歡迎著、期待著,她的心頭熱得幾乎火燙起來。然後她也終於能體會,有個人能讓她駐在心裡想見,有個人能讓她願盡全力為他做點什麼,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幸福呵……
“爹想要我怎麼做?”她突然不安起來。
這個家裡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已經認識齊三的事,那麼爹怎麼會認為以她一個小小李家幼女的力量,有辦法讓齊三這樣一個大人物點頭幫李家什麼大忙?
李朝宗直視著眼前貌似亡妻,長得絕色照人、清恬純淨的女兒。沒想到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而那雙透著晶瑩光釆的眼睛,是多麼的像他曾經深刻愛憐的女人……那個他愛的女人。為了得到她的心、她的人,他不知費盡了多少心思,沒想到他人是得到了,而她的心,卻一直到臨死前仍放在她那個舊情郎身上……
心猛地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那種恨比愛強烈的情緒隨即又將他對女兒升起的一小簇憐惜之情淹沒。
他的神情驀地獰惡。
若不是十分確定心雁沒機會和那男人碰面、確定這女兒是他自己的親骨肉,恐怕他早把她丟掉。不過即使如此,他仍下意識將對妻的恨意移轉到她身上……
她愛女兒,那麼他就偏偏不讓她愛的女兒得到愛。
“你以為,女人可以靠什麼東西迷惑住男人?”李朝宗冷酷地瞇了瞇眼--養了她這麼多年,沒想到她還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看著爹親沒一絲溫度的冷眼,李宛妍恍然明白他說的意思--她的腦際轟然一震、臉色頓時雪白。
“爹……你……你是要我……”她的音響震顫不定。
“憑你的美色,我不相信有幾個男人抗拒得了。這個就是我交代給你的工作,想辦法一定要讓齊三答應重新買回我向他訂購的那批絲綢……”他的眼神乍然一亮。等等!他想到一個好主意。“不過我想最好的結果是,讓齊三娶你!”前者只是能彌平損失,而後者可是一樁穩賺不賠的投資啊!真是蠢!他之前怎麼沒想到可以這麼做?
當然,能讓齊三明媒正娶是最好,不過就算只將小四送給他做妾也很划算,只要能和他攀上關係,到時候有他這個穩固的靠山,豈不是更方便?
想到這裡,李朝宗突然笑了。
而明白了爹親的打算,李宛妍有一瞬間感到胸口有如刀割般的難受,接著一種混合苦澀、悲傷、酸楚的情緒同時讓她的胃翻攪不已。再看到他的笑,她的心更似被掐住般的疼痛。
難道她的爹,真的從來不在乎她?難道在他的心目中,她只是個終于有利用價值、可以送人的禮物?
她的牙齒在打戰。突然覺得,天氣為什麼又變得這麼冷了……
“我無法……”她努力想甩掉緊緊攫住她的寒意。
迷惑他?迷惑齊三?她……怎麼可能有這本事、她又怎麼可能對他做這種事?
他是除了容婆婆外,第一個對她好、帶給她溫暖的人,她無法傷害他。想也無法想。如果她真的那麼做,也許,她會連唯一的、珍藏的溫暖也保不住了……
“你不要也得要!”沒料到這一向想討他歡心的四女這回竟會如此遲疑,而且神情也怪異得可疑,李朝宗立刻專橫地一喝。“林嫂!”他突然高聲喚人。
“老爺!”門外的人馬上聞聲進來。
“將四小姐帶回房去好好梳妝打扮、換上最漂亮的衣服,快點!”快速下令。
“是!”陰沉高壯的林嫂得令,上前就要拉了人走。
李宛妍咬著牙,堅定地看向她爹。“爹,齊三他不會看上我的!”
保護他!她要保護他!就算她的力量微小得可憐、就算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保護,至少……至少這是她的心意。
“你沒去見他、沒去做出努力,你怎麼知道他不會看上你?”李朝宗聲色俱厲。“你是存心要詛咒我、存心要李家垮了是不是?”
“不是,我……”她握緊了雙拳。
“林嫂,你還不把人帶下去!”李朝宗把怒火射向林嫂。
知道再反對也起不了作用,李宛妍終於涼了心,木然地任林嫂拖著她走。
他……真的是她最親的親人、她的爹嗎?
李宛妍原本清澄的雙眼突然迷蒙黯淡了下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2:43
第五章
“齊爺,這是小女宛妍!我昨日同三爺和總管說一定要讓她帶著茶再親自來拜見齊爺您。”終究因不放心還是決定押著李宛妍一起來的李朝宗,對著端坐在太師椅上、充滿無形迫力威嚴的齊三點頭,然後將身後的麼女拉上前一步。“你還不快把茶送上給齊爺瞧瞧!”他故意笑斥道。
齊家的大廳,除了齊三,總管伍青潭也在座。而應邀前來的客人,正是李朝宗和被迫前來的李宛妍。
紅艷的粉妝、紅艷的胭脂,纖巧的身軀罩著曳地鮮麗衫裙--硬是被人架著抹粉裝扮、被架著來的李宛妍,自一踏進齊宅大門就一直螓首低垂。
愈走進屋裡,她的心就愈慌。
他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如果他們知道了,會不會以為她之前來這裡、她想見齊三全是別有目的用心?
他會看輕她、他會誤會她嗎?
現在,她和她爹來到了這裡,他一定不會不知道她爹想要做什麼。因為她一直以為,他有一雙能夠透視人心的眼睛。
僵硬地站在原地,李宛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和他投過來的視線。
他,就在她只要一抬頭就可以望見的眼前,可是,她卻不敢抬頭、更羞於抬頭。
就在一個時辰前,她都是心懷著再見他的期待,可是現在……
她發現自己的心口緊繃到幾乎快無法呼吸了。
“宛妍!”看身前的李宛妍竟沒動靜,李朝宗急得趕忙從後面推了她一把。
被他那不小的力量一推,李宛妍控制不住身勢,猛地向前跌出,而她捧在懷裡的幾罐小茶罐也眼看就要跟著被摔出之際--
“啊……”她外溢一下低呼。
突然,一個影子迎向她,長臂將她攔腰一阻一勾--於是下一剎,她已經安全地被護置在一具堅實的胸膛前。
“你沒事吧?”沉厚的音響低低地從她的頭頂落下,也讓癡愣失神中的她倏地驚醒了。
抱緊手中的瓶罐,李宛妍立時掙紮地在他仍末放開的懷中站直,而她的頭垂得更低了,緊緊咬著下唇。對於他的搭救與關懷,她卻只能無言,搖首以對。
齊三手臂環著幽柔馨香的嬌軀,低眸看著她始終對著他的頭頂,一抹奇異溫柔的光芒由他凝然的眼神一閃而過。
沒能讓李朝宗驚喜得逞的表情持續,齊三出手救下了李宛妍,得到她無聲的回答後,隨即就像是無事般的放開了她。
剛毅冷靜的神情仿彿不曾因此意外出現過波動,他重落坐太師椅上,視線掠過沉默的人兒,直盯住李朝宗。
“李員外,無功不受祿,你和小姐不辭辛勞親自送東西過來,只會讓在下過意不去。”齊三淡笑地說著場面話。
“齊爺千萬別這麼說,只要齊爺用得著,這點小小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小女有此手藝也就不怕齊爺見笑了……”李朝宗圓滑自如,同時又將李宛妍再次推上場。“你這孩子,我是這麼教你的嗎?剛才若不是齊爺救了你,你怎麼還能好好站在這兒?你不快謝過齊爺順便把茶送上!”
“李員外和小姐不必在意……”一旁的伍青潭突然走過來,笑瞇瞇地站至李宛妍身前。“我家爺只是舉手之勞扶了小姐一把而已,一點也不費力。至於這些茶嘛,既然是李員外的心意和小姐的美意,我就替爺收下好了!”他把雙手攤在她面前。
忍不住地,李宛妍微微抬頭,飛快看了伍青潭一眼。沒想到既看出她是誰,他卻不顯訝異地對她展露愉快的笑臉,甚至還悄悄朝她賊兮兮地一眨眼。
就在這一剎,李宛妍忽然明白了--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進來的人是她!
震駭地,一時忘卻了之前的不安,她猛地仰首,視線越過伍青潭看向齊三。
齊三也回望住她,不過黑沉的眼底只見常人初次相逢般的疏遠有禮。
而即使明知他是刻意的,李宛妍仍然為他這般陌生的神情感到一陣揪痛。
她恍惚出神了。
齊三沒忽視李宛妍每一個細微的反應,當然她從失措心慌到怔愣的模樣他也一樣沒錯過,只是這時的他,別說要想將她立刻納入自己羽翼的念頭實行,就是對她露出他真實憐惜的情緒也無法--為了她,他暫時什麼都無法做。
因為,她還在李家門下。
“來,這些拿著重,讓我來了!”齊三無法做什麼讓李朝宗看出他對她的真正心思,伍青潭可沒這顧忌。他不但自己動手將李宛妍仍捧著的茶葉罐統統移轉過來,還將她帶到一旁坐下。“請坐吧!李姑娘!看來你爹和我家爺想打什麼商量,我們一定也插不上嘴。要不要嗑瓜子?”他笑容可掬、禮貌周到地問候。
看著伍青潭無懈可擊的笑臉,李宛妍更加心躁難安,終於以幾乎低不可聞的音響開口:“我……”
眼中閃過一絲詭光,伍青潭不動聲色地將一根食指朝她晃了晃,示意她什麼都別說、別問,接著要她一齊將注意力轉到那兩位不再浪費時間、已經進入主題的人身上--
“我知道李員外不至於沒事還特意非找到齊某不可,李員外何不幹脆有話直說!”齊三果斷地說。
“好!既然齊爺已經看出我的來意,那麼我也就不再客氣地開口想請齊爺幫個忙了……”知道他這麼說就代表他不打算再聽廢話下去,所以李朝宗立刻把握機會地說出重點了:“我想請齊爺能無法終止我前些天說要買下一半千色坊貨品的交易契約?”
“李員外,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齊三表情不變。
“我當然知道我這項要求太過強人所難,可是我希望齊爺能夠肴在我們在生意上合作多年的分上,要不至少……齊爺可以將這批貨再收購回千色坊。”李朝宗以退為進。
“李員外,你當初急著要千色坊出貨給你,沒想到現在又急著要毀約,我看我此刻得要重新估計的是你的信用度,而不是考慮你過分的要求。”走投無路了嗎?
“慢著,齊爺!就算我依約買回千色坊的貨,你若再以低於當初的價格買回,我相信你也不會吃虧的。更何況那批貨還在千色坊,齊爺豈不是還少了一道搬運的麻煩……”李朝宗極力想打動他。
冷靜地看著他,齊三的神色顯得犀利。“據我所知,李員外從不做虧本生意,怎麼這回李員外卻跟我談這種註定你沒好處的交易?莫非李員外出了什麼事?”
李朝宗在齊三銳利的注視下心一跳,不過表面上他卻掩飾得很好。
“齊爺果然英明!其實不瞞你,我確實是有事。就是因為原本要向我買這批貨的買主臨時出現重大變故,以致我現在才不得不厚顏對齊爺提出這不情之請……”他適當地掩蓋住重點事實,以懇切的語氣繼續道:“只要齊爺肯幫這次忙,助我李家度過難關,日後只要齊爺有任何吩咐,李家上下必定齊力以報!”
唷!還真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一旁早熟悉那傢伙過河拆橋本事的伍青潭,差點忍不住翻翻白眼。
這時,他不禁轉眼望向正專心注意兩人舉動與對話的李宛妍,再次深深地懷疑--這嬌妍的小美人,真的是那奸商的親生女兒?
而且那傢伙竟然還要將自己的女兒親手推入“火坑”呢!
可疑!太可疑了!
他突然用一根手指輕輕點了李宛妍一下,待她轉過頭來,他這才對她笑了笑,將一壺剛用她帶來的茶葉泡好的茶遞給她。
“要不要用你特製的好茶,過去緩緩緊張的氣氛?”他低聲道。
李宛妍眼神複雜地看著手中的茶,接著終於坦直地迎視他似乎打著什麼主意的笑臉。
“這些茶都不是我做的。”她直言。
她親手弄的花茶不過只餘那麼幾罐,而且又全被其他人搜刮一空。為了迎合齊三,她爹只好臨時到外面買茶,還要她假裝那些全是她做的……
伍青潭不由瞠目結舌。“喂!那你也可以不用對我實話實說嘛!沒關係、沒關係!我就當做沒聽到!”他想像得出來,肯定是李朝宗為了巴結爺才不惜搞的鬼,而李宛妍則是不得不被拖下水的無辜受害者--看她剛才極力要躲開,以免被他們認出來的動作就知道了,還有……她這一身與平常她清素的裝扮相比更顯誇張的紅艷模樣,一定也是李朝宗的主意!
唉!這又可憐又傻的小姑娘!難怪爺會對她另眼相待、難怪爺即使知道她的身分仍不改初一農……
爺已經決定了一件事。
雖然她是李朝宗女兒的事實令爺要做的這件事加添了些變數,不過無妨,這點小變數一點也動搖不了爺的決心。至於他青潭總管呢,向來是全力配合爺的任何主意,這回自然也不例外,更何況這可是件該大燃鞭炮慶賀的大喜事,他再怎麼說也會為了爺全力以赴。
不過……這讓爺下了決定的李家四小姐,一定還不知道她的人生即將發生什 樣的劇變……
誰叫她要被他家這幾百年好不容易才動一次凡心的爺看上了!
希望她能受得住刺激!
看著青潭總管仍想惹她發笑的表情,李宛妍的眼神幽黯,藏在袖裡的小手不由緊握成拳。“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爹他會……”她的音響低得宛如嘆息。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爺並沒有在意,所以你放心!”明白她是以何種心情踏進這裡,伍青潭回以要她安心的微笑。“倒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不知道可不可以?”
見她沒搖頭,伍青潭就當她沒意見地自顧自開口問了:
“你喜不喜歡我家爺?”
李宛妍被他的大膽直問弄得一呆,接著靈澈的黑白大眼驀地染上一層光釆。不過她仍沉默著沒回他。
其實她不用說,伍青潭也可以從她的表情看出答案了。
他終於忍不住笑瞇了眼--這就好、這就好!至少爺不會落個強搶民女的土匪罪名。
“這件事,我會好好再考慮一下!”最後,齊三終于給了李朝宗這樣的答覆。
認為事情有八成轉機的李朝宗忙不迭地謝過他。
而似乎在談完正事後,齊三才又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李家四小姐。
“對了!我還沒謝謝李員外和小姐費心送來的這些茶……”昂藏的身形踱步至李宛妍隨之站起身准備隨父告辭離開的縴影前,齊三對李朝宗一頷首,這才回頭朝她從容不迫地淡淡微笑。“既然李小姐以花入茶,想必對花是情有獨鐘,湊巧我齊家的園子讓園丁照料得還不錯,如果小姐不嫌棄,或許你會有興趣想參觀一下。”
充滿禮貌性的邀請,任誰都不會當真以為齊家的大爺真在開口請人家參觀他齊家的花園。
不過偏偏就是有人明知是假也要當真。
“沒錯!我這女兒最愛的就是花,既然齊爺這麼說了,我就替她先謝謝齊爺!”李朝宗原本的目的就是要李宛妍去迷惑齊三,沒想到齊三對她竟從頭到尾一副不心動的表現,原來他以為她已經派不上用場了,沒料到在他們臨去前,齊三會說出這些客套話,這簡直是正中他的下懷了。
故意沒理會齊三的反應,李朝宗刻意以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一面以眼神狠狠地警告著她,一面對她吩咐著。
“女兒啊!那麼你就好好接受齊爺的招待,參觀一下你最喜歡的花園。還有,別忘了我對你交代過的話……”確定她明白他的意思,他馬上轉身,不好意思地對齊三搖搖手。“齊爺,真是抱歉得很,因為我鋪子裡還有事非立刻趕回去處理不可,所以我這女兒就暫時麻煩齊爺了……”
說完一堆客套話,總之有理由將李宛妍單獨留在齊家後,李朝宗就怕齊三臨時會再反悔地趕緊告辭。
終於,大廳中只剩齊三主僕和李宛妍。
怔怔看著就近在身前的齊三,李宛妍心緒仍處在高度緊繃的狀態。
而齊三端凝著她的眼瞬了一瞬,接著他對她泛起了一抹溫柔的笑--就這麼神奇地,她的心竟在這一剎間被融化,所有的驚疑擔憂、沮喪迷亂也全被蒸發,只剩餘眼前他對她展現的微笑……
伍青潭機靈地將李宛妍掛在椅子上的大衣遞給齊三,齊三則將它細心地披在她身上,然後才為自己穿上外衣。
下一刻,李宛妍被他握住手向外走。
屋外,薄雪微揚,天色微陰。
任他帶著自己走,李宛妍沒看前面的路,一直低頭看的,卻是讓她的手完全沉陷的他的大掌--黝黑的、勁瘦的、溫熱的他的手!
她感覺到了,藉由他手的溫度就足以熱燙至她的心,甚至連她的身子也跟著暖呼呼了起來。
她想,如果祈願就這樣被他牽著手一直走到天涯海角,不也算是一種奢求?
她的眼睛驀地濡溼,使得她再看不清他的手。她趕忙抬手揉掉眼裡的霧氣。
齊三的步伐倏地停下,連帶使她也莫名停下腳步。不過她才要向他望去,她的臉蛋卻已經被一個溫暖的手掌輕柔而堅定地扶起,猝不及防地,她跌進了一雙探切的眸光裡。
“怎麼了?為什麼在揉眼睛?”他俯近她,皺眉,注意到她仍泛著微紅的眼眶。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甚至還感受到他吐納出的氣息,李宛妍的心跳快了一拍,忍不住眨了眨眼,耳根子無端地一陣發燙。
“我……我我……沒事……”搖搖頭,她控制不了自己結巴的舌--好奇怪!這男人不是能讓她心緒平靜嗎?怎麼現在她的心卻反而在躁動?而且是一種她無法形容的詭異躁動……
審視著她慌張的神情,齊三的濃眉蹙得更緊。不過視線在梭巡過一遍她的臉蛋後,他的注意力突然被移轉。
“身上有沒有手絹?”他這麼開口問。
即使莫名其妙,李宛妍卻仍是趕忙掏出自己的手絹。
接下和她同樣染著一股清淡馨香的手絹,齊三隻對她說了一句:“把眼睛閉上!”
“啊?”她反而驚愕地睜大眼睛。
“閉上!”他乾脆傾前在她的眉上親吻了一下,嚇得她立刻反射性緊閉上眼,齊三的嘴角不禁逸出一抹暢懷的笑意。接著他才開始拿起手絹,仔細地替她拭去臉上不適合她的艷俗濃妝。
感覺到他壓著絹子在她的臉上輕推按擦,她總算知道他在做什麼了。
李宛妍不由一陣心情激蕩。乖乖地,她任由他為她拭盡臉上的一切庸脂俗粉。
“對不起!我爹要我……迷惑你……”聲若蚊蚋地,她終於忍不住對他招供。“我……我也沒有存心隱瞞我的身分,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我爹會……”
“我很慶幸,你爹要你迷惑的人是我。”齊三輕輕擦除她菱唇上的艷紅胭脂,不徐不緩地介面。
“什?!”李宛妍懷疑她聽錯了。
“告訴我,你希望我接受你的迷惑,幫你爹嗎?”滿意地端詳在他手下鉛粉盡去,重現清新純淨的嬌顏,不過最後,他的視線卻受不了吸引似的落在她檀口微啟的誘人櫻唇上。
“我……早明白地告訴我爹,齊爺不可能看上我,又怎麼可能接受任何迷惑,可是我爹不信……”以為齊三還沒好,所以她一直不敢睜開眼睛。“即使是為了我爹,我也無法害你。”她曾對自己發誓,她願意為這個男人做任何事--只因為,他給了她意想不到的溫暖。她……什麼人都可以不在乎--包括她不再抱以期望的爹--可她就是無法不惦顧他。
“你……”她毫不掩飾的坦率真情,令齊三向來冷靜自持的心徹底被撼動。深吸了一口氣,等待胸口的熱切騷動平靜下來後,他突地無聲地對自己一哂,接著投降了似的低頭在她誘惑的朱唇迅速輕啄了一下--“走吧!”把她髒了的手絹收進他的衣襟裡,他沒事般的重握住她微涼的小手,並且將她護近身側。
而李宛妍則是被唇上傳來一下溫熱奇異的觸感驚擾的忍不住張開眼睛。一手搗住自己似乎被什麼輕觸過的唇,她遲疑又迷惑地很快瞥了身邊又繼續帶著她往前行的男人一眼。
“剛才……”好奇地想問他什麼,不過她終於還是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想問……我們現在要去哪兒?”注意力隨即移轉到周遭的環境上。
他正帶著她穿過層層的回廊。而她忽然發現,這一路上過往的人,不論是家丁或丫鬟,似乎都用著一種奇特卻又友善的神情偷偷看向她。
李宛妍極力掩飾心中的不自在。
“園丁告訴我,今天園裡的梅花和水仙開得特別漂亮,你不想看?”齊三知道,家裡這方他之前很少投以注目的園子有多麼深得她的心。或許,那些花花草草還比他吸引她……
察覺自己竟在意起他和那些花草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孰重孰輕,他自己也不禁感到好笑又新鮮。
沒發現身邊人異樣的神色,李宛妍的所有心思已經被眼前的花影暗香攫獲。
和她上回來的時候似乎沒什麼太大的差異,不過她卻很快觀察出其中細微的變化……
李宛妍的腳步立刻毫不遲疑地離開齊三,走進迷宮似的園子裡--寒冷的冬季快過了,梅花即將落盡,嬌艷的山茶、水仙正努力綻放屬於它們最後、最美的絕色。櫻杏李桃已經盈盈欲吐芬芳……一切,都在為迎接春天做准備……
站在花樹下,閉上眼睛、深深吸嗅進清雅幽遠的馨香,純然的愉悅填滿她的心口。在花香的包圍下,她剛才激亂的、躁動的情緒早已蒸逝無蹤。
而就在這時,一種莫名的直覺攪動了她寧靜的心湖。驀地睜開雙眼,她似乎是下意識地偏首便尋到令她騷動的來源--
齊三不知何時已栘至李宛妍身畔。她看花,他看她。
冷不防迎進他專注而懾人心魂的視線,李宛妍的呼息不由急促紊亂了起來,雪頰也立刻浮起兩朵紅艷霞暈。
“齊……齊爺……”有些承受不住他如此強烈視線的力量,她竟想也沒想地伸長臂,嘗試用手阻擋他令人臉紅心跳的注視。
而她難得充滿孩子氣的舉動,倒讓齊三逸出一聲輕笑。
“怎麼?有什麼無法讓我看到的嗎?”他抬手,指節輕刷過她粉嫩的掌心,察覺到她戰栗似的要縮回手,他倏地將它扣住,再牢牢密密包裹進自己的大掌中。他含笑看著小佳人驚愕圓睜的黑白大眼。“難怪你不讓我看,因為你現在紅著臉的模樣,就足以迷惑所有正常的男人,包括--我!”
李宛妍的心乍地一下震顫,她急促地喘了口氣。在他充滿笑意和深邃的凝望下,她幾乎無法做出下一個反應。
他……他說什麼?她迷惑了他?
她怎麼可能?
“如果你沒完成你爹交給你的工作,他會怎麼對付你?”齊三瞬也不瞬地鎖住她倏轉黯然的眸和血色漸退的臉蛋。
努力壓抑心口不斷冒出的愴惻情緒,李宛妍趕緊搖了搖頭,並且朝眼前的男人擠出一朵笑花。
“我爹他只是為了要解決問題,所以心急了一點,我是他的女兒,他怎麼可能對我做出什麼事?”她開始回避他這雙仿彿能洞悉人心的灼然眼睛,同時也試著將自己的手由他溫暖得讓她流連的掌中掙脫開來。“齊爺,你……原本要做什麼就去做,別考慮我,這件事回去我會跟我爹再說清楚……”她不怕又被軟禁,她只擔心會因為她的緣故,而讓齊三受到不該有的損害。
如願讓她掙開手,齊三下一步卻是反勾住她的纖腰,不由分說將她往前帶。
“你知不知道,這次李朝宗若沒有儘快找到援助以填補損失,你們李家恐怕要一年半載才可能回復得了元氣。”如果李朝宗是個好父親,他怎麼可能要自己的女兒以色誘人?齊三對于李宛妍在李家的地位早了然於心,所以他更不會相信在她工作失敗回去後,李朝宗還能怎麼善待她……
齊三攬著她退回較溫暖的廊下。
沒注意到他的用心,李宛妍的心思全放在他點明的事實上。
“我知道……”她嘆氣。看來她爹在這一點上並沒有騙她。
面對著齊三,不過她的視線卻直停駐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她沒有勇氣抬頭看他。
就算她對他招認自己是受到爹親的指使才來到他面前,可她終究還是來了,其實這不也代表她一樣是卑劣、可恥的?
她竟還想保護他?
多……可笑啊!
李宛妍忍不住悄悄握緊了雙拳。
“我可以有條件地幫你爹這一次。”將她低垂臉蛋上的氣喪神情瞧得一清二楚,齊三突然這麼開口。
一怔,李宛妍不禁仰首望向他。“什麼?你要幫我爹?”她既驚且喜。雖然她早對自己的爹不再心存期望,可看他為了這事操煩,她畢竟仍有不忍。
迎接她倏忽璀亮的明眸,齊三淡淡微笑。
“你忘了我說有條件!”提醒她。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爹答應了你說的條件,你就會幫他?”說著說著,她卻慢慢蹙起了秀眉,接著不禁伸手揪緊了他的衣袖。“不行!你幫了我們,你不會有事嗎?”既然李家的危機是個大坑洞,他在幫了他們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嗎?如果是這樣,那她怎麼可以拖累他!
“你放心!齊家比你所想像的還有能力。”這丫頭竟只擔心他嗎?齊三反掌便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笑意抵達他精明炯亮的眸。“你不想知道,我會丟給你爹什麼樣的難題?”
“你說的……條件?”暖意由他握著她的手傳到她的心,她多想就這麼沉溺下去。
“答應我的提親!”他石破天驚的一句。
“啊?!”她仍莫名所以。
“只要他答應將李家四女兒嫁進齊府,我立刻幫他。”齊三已經十分確定他要的。
腦中轉過一遍他的話,李宛妍明白之後卻差點驚跳起來。
“你……你你……是要我嫁……”她已嚇駭地快說不出話了。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她還想說服自己聽錯了。她不由猛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聽錯了……
“你沒聽錯!”雙手定住了她的臉蛋,齊三不再掩藏他的意圖。他望進她的黑眸裡有著再清醒不過的沉靜堅定。“你爹得答應將你嫁進齊府、將你嫁給我,他才能得到我的輔助說明,聽明白了嗎?”
李宛妍完完全全震撼住了。
“為什麼?”她幾乎是在茫然的狀態下發出這句喃喃的低語。
他要娶她?!:他竟然以此為條件要娶她?
從來沒想過這情況的她,怎麼也無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不否認喜歡他,眷戀他給她的心安溫暖,甚至她還可以為他傾盡所有。可是嫁給他?!即使今天之前,她爹曾提過相同的事,那時她只認為不可能,而只想著無法讓他受到傷害的重要問題,不過現在她竟然真的從他口中聽到這一句……
“為什麼?”齊三剛硬的臉龐因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柔化了一角,他的拇指帶著安撫地輕滑過她凝脂般的下頷。“其實讓你嫁給我當條件只是個藉口,就算沒有你爹這件事,我也有這個打算。不過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可以給你機會拒絕,可以嗎?”她不要,他不會強迫她,但是他會在常駐著她的範圍內等待,直到她心甘情願。
當然,這也算另一種變相的強迫。畢竟,他以前從不以為他會為一個女子動心到要憐惜呵護、動情到想牽絆霸佔她的程度,直到現在遇上了,他才知道自己也是個光明正大不了多少的人。因為,他真的有不管她到最後願不願意都會將她納入自己羽翼下的算計。
李宛妍的整顆心正在狠狠震蕩著。在察覺他並不是開玩笑、察覺他的認真的一剎間,她感覺被他貼觸的肌膚仿佛火燙般的燒炙起來,就連他的視線也同樣帶著令她喘不過氣的力量。
她的思緒一片混亂了。
“齊……齊爺你……怎麼會……”搖搖頭,她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好像沒用。
知道他突然的提議嚇到了她,不過齊三不讓她退開。
“你懷疑我怎麼會有娶你為妻的念頭?”雙手移到她纖細的肩頭輕握住,他對著她驚疑困惑的眼睛微笑。“你讓我想珍惜你、常駐你;你讓我想實現你的願望,這些理由還不夠嗎?”
他……想珍惜她、常駐她?
出乎意外的答案令她的腦際轟然一震,同時一顆心幾乎就要躍出胸口。咬了咬下唇,一股熱淚沖進了她的眼眶,她無法抑制想哭的沖動。真的有人……想珍惜她、常駐她嗎?這個讓她感到無比心安、給了•她無比溫暖的男人竟然……
“我的……心願?”望向他的視線漸漸模糊了,她趕緊用手揉去眼中的淚水,並且在這一瞬間捉住他話中的一句不對勁。
一把抹掉她滿臉的淚,齊三終於不再克制自己的渴望,一伸臂便將她馨柔的香軀擁抱進懷。
“你確定你的心願就這麼小!只要一點點的溫暖就夠了?”一直沒忘記那天她對他說著只想要一點溫暖時的脆弱孤寂,此刻他仍有這種感覺--這小小的身子裡依然承載著過多的不安與寂寞。
被一個大男人如此親密地摟抱住,李宛妍羞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可更羞的是,她一點也沒有想掙開他的意思,因為,這懷抱是如此真實而溫暖……漸漸地,她原本僵硬的身子被催眠了似的放鬆下來。
“我的心願……才不小。”從他懷裡悶悶地傳出這一句。
盯著埋在他胸前的黑色頭顱,齊三慢慢再收攏圈住她的臂膀。
“你可以貪心地向我要更多,不過你得自己走過來,明白嗎?”
被屬於他的氣息綿綿密密地包圍住,李宛妍貼著他的胸膛,甚至還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從他的胸腔裡傳出來穩定的心跳聲。這一刻,她直以為自己聽見的是一種叫“幸福”的音響……
成為他的妻子?
是不是只要成為他的妻子,她就可以更貪心地汲取他的溫暖、更貪心地得到這樣的幸福?
她真的可以這麼貪心嗎?
“那麼我呢?我可以為你做什麼?”一咬牙,她終於決心拋開一切顧忌。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她抬起頭,閃耀著瑩瑩燦光的黑白靈眸毫不躲避、不再退怯地迎接他灼熱的視線。她開口,也等同了她沒拒絕他的求親提議。
“你想為我做什麼?”手指愛撫地耙梳過披在她背上的黑緞色青絲,齊三倒是好奇地反問她。
從來只有人等候著他的指示該做什麼,沒想到現在競出現一個人毫不猶豫地要為他做什麼,而且還是這個既嬌美又倔傲的親親小佳人,他怎能不感到動容與十足新奇?
李宛妍白玉般的容顏揚起一種堅決的表情。
“一切!”語氣一如她的表情。“只要你開口,我什麼事都可以為你去做!”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3:22
第六章
僵硬地坐在大紅喜床上,李宛妍還有著恍惚在夢中的錯覺。
喜氣洋洋的新房內紅燭高燃,一身鳳冠霞帔、頭上蓋著喜帕的新娘子正獨坐在房裡,靜靜等待新郎進門--
她……真的和齊三成親了。
耳邊聽著從遠處隱約傳來的喧鬧聲,李宛妍這才漸漸相信自己已經和他結為夫妻的事實。而經曆了這一個半月來的迷亂悶鬱,直到這一刻,她的情緒依舊懸在緊繃狀態放鬆不下來。
那天,自齊三表明要娶她為妻之後,接下來的時間,他便以一連串驚人的動作展現他的決心--對她爹提出十分優異的內容答應輔助說明李家,唯一條件便是她。而她爹被這可以解除所有困境的天大好訊息喜得哪在乎“送”出他平日就不在乎的小女兒,立刻就允了齊三的求親。接著,成親的日子也很快訂下,送給新娘子當聘禮的首飾、綾羅綢緞一批批由齊府送過來,關于齊、李兩家聯姻的訊息也立刻散佈全京城……
至於她的這一個半月,則完全被她爹軟禁在家。
以為她真的靠色誘讓齊三答應幫李家,甚至還迷到齊三決定娶她為妻,她爹似乎怕她臨時出狀況壞了他的大事,所以她的行動受到嚴重阻礙,身邊隨時杵著監視她的丫鬟,最多走到大門口就被擋下。後來她也乾脆如他們的願,乖乖待在她的後院--和來陪她作伴的容婆婆撒嬌聊天,和輪流來對她冷嘲熱諷的姊姊們鬥法、整理她最重要的花草瓶罐心血、不時想著她和齊三展開的奇怪關係……
而隨著婚期的逼近,她的心情就愈來愈忐忑古怪。直到現在和他拜堂成親了,對他的猜測和迷惘還是遠遠勝過成為他新娘子的羞澀喜氣。
只是對她起了珍惜、常駐的心,他便要娶她為妻,那麼如果有一天他也對另一個女子生出這種心思,他也會娶她嗎?
李宛妍只要想到這一層,心就莫名絞痛起來。
不、不行!她不是曾對自己和他說過,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所以就算到時他的身邊再多出一個、兩個妻妾--就像她爹除了她娘,還有二娘、三娘一樣--只要他快樂,她就無法心痛。
心痛啊?
她慢慢伸手觸碰著自己的心口,突然怔忡了起來。
怎麼會心痛呢?她明明只要他快樂就好……
好像不大對勁。
猛地吐出一口大氣,李宛妍決定不再讓自己已經亂烘烘的腦袋繼續胡思奇想下去了。
就在她覺得悶躁,忍不住偷偷伸手將覆在面前的頭巾掀起一角時,前廳突然傳來開門聲和熱熱鬧鬧的笑語聲浪,嚇得她趕緊把頭巾又放下,眼前立刻再度回復一片暗紅。她的心怦怦狂跳著。
“咦?不會吧?大哥真的不讓我們看看大嫂哦……”
“爺!你也太不夠意思了,一生就這麼一次機會,你竟然不打算讓我們幫你鬧鬧洞房,這根本不過癮嘛!”
“對呀!大哥,再怎麼說鬧洞房可是習俗,我們有非遵循不可的義務。好啦!讓我們進去啦!”
“爺,你怕我們嚇到夫人嗎?不會啦!”
“對、對!大家都保證絕不會過分……”
新房外,一群人討債還債的音響,只為了一睹新嫁娘的嬌姿風釆。
“習俗不是非辦不可,你們要看新娘子也行,明天一早全部給我到大廳報到集合……”少了平日的威嚴剛氣,齊三的音響聽來還隱有笑意。
眾人之間立即響起一陣裝模作樣的哀號怪叫。
“哇!爺太殘忍了……”
“明天一早?大家可是等一會兒還要回去喝個過癮,誰有力氣一早起來啊?”
“哎呀!別說我們啦,我看爺也捨不得一早就起床吧?”
“嘿……對啦!對啦!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哈哈……好啦、好啦!我們放過爺啦!趕快放爺進去洞房花燭,說不定明年我們就可以有個小少爺喊了!”
“走走走!我們再回去喝個痛痛快快!”
“對對!今晚一定要來個不醉不放人、不醉不歸!”
“好啊!走走……拼酒去!”
在眾人的嬉鬧聲很快遠去後,一陣腳步聲和其餘人的笑語一起擁進新房。
“來來,爺,請你把夫人的喜帕揭下,我們就可以喝交杯酒了。”
媒人和府裡的福嬸、丫鬟們都站在一旁含笑觀看這一對新人行禮如儀。
眼前的帕子被揭下,李宛妍眨了眨眼,這才適應了光線,看清楚自那日起已經一個半月沒再見的臉龐--此刻,這張蘊著勾人心魂微笑的英俊面容上,那雙凝視著她的深眸,灼熱得立刻令她雪頰倏紅,直到這時才有了和他成親的強烈真實感。心跳又急又凶,她已受不住他視線力量地垂下螓首。
接下來,和他喝著交杯酒時,因為羞赧,她幾乎都不敢看向他。
直到一切儀武結束,眾女結束新房後,靜謐的氣氛才使她察覺房裡真的只剩她和他了……
李宛妍有一剎的不知所措。
齊三早看出她的不安。唇間泛起柔和的笑意,他靜靜地動手替她取下沉重的鳳冠。
李宛妍直到感覺頭上的重量一輕,這才發現他的舉動。
很快地仰首看向他,而他正把鳳冠放在桌上,接著關切的視線細細梭巡著她。
“累了嗎?”
終於……把這抹不安定的靈魂牢護進他的手心了。
望著她在燭光下另有一番艷色風情的嬌顏,齊三的心神無法自持的激蕩著。
在遇上她之前,他從不曾做過一樁虧本生意,沒想到為了她,他破例讓她爹--那奸商--再多喘幾口氣。而他做出其他破例奇怪的事還不止如此:有幾回他耐不過想見她的強烈思緒,趁著夜半,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夜探佳人;知道她喜愛花,他除了要園丁全力照顧園中的花,甚至還下指示要他去搜羅更多美麗的花種回來……
齊三沒想過要阻止對她的感情與寵愛。
李宛妍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感動著他對她展露的關懷,一股暖洋洋、熱烘烘的溫流再次泛漫全身。
她搖搖頭,癡癡地回他一笑。
“我好像……還在作夢……我們真的拜堂成親了?”
齊三的嘴角揚起一抹對她憐惜的笑。
“來,看清楚我。”雙掌扶住她的柔肩,他斂回認真堅定的神情。“從今以後,我是你的丈夫,你可以倚賴一輩子的男人。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任何其他男人,所以我今生今世也只和一個女人拜堂成親。可以成為我妻子的就只能有一個,你懂嗎?”
他並沒有妻妾成群的癖好,更何況若非她,他原本也並沒有娶妻的計畫。
李宛妍驟覺一陣心跳猛烈。他……他怎麼知道她方才心裡曾纏纏繞繞的思緒?而他……在承諾她嗎?
她的眼睛驀地潮溼了。伸出雙臂,她圈住他的腰背,首先主動投進他懷裡。
“我不懂,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珍惜常駐?可是我懂,你才是我今生今世想珍惜常駐的人!”沒有遲疑,不再迷亂,她抬起視線與他相纏。“爺,謝謝你!謝謝你對我們李家伸手解圍,也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感受到懷抱裡的馨香嬌軀,動容於她真摯坦率的傾訴,齊三凝視著她漸漸浮現兩朵紅暈的嬌顏,炯黑的眸子也倏□燃上一抹幽暗火焰。
“如果有一天,你發覺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也許……我曾對你李家做過不好的事,你還會對我這麼信任?”低下頭,他黑深的瞳就在她眼前,而他一開口說話,溫熱的呼息也盡數親密地攏向她。
她還不知道李朝宗會陷入這次危機,說起來他是主要劊子手。而他,即使知道她與李朝宗的關係,卻仍不願對她放手,不過就在他清楚李朝宗和李家對待她的冷漠與殘忍後,他更決心切斷她與李家任何不必要的牽扯聯繫--
齊三當然明白李朝宗肯立刻將李宛妍嫁給他的另一層用意。
至於現在,他只想先釆釆她的反應,畢竟他對李朝宗做的這件事,不可能瞞得了她永遠。
李宛妍首先被他的親匿貼近弄得耳根躁熱,再接著讓他低語中不尋常的肅然稍微揪回了思緒。
回望他這雙近在咫尺,既銳利又灼熱的眸,她貝齒咬了咬下唇,眼波流轉出一層悟然的光釆。
“我不管你做過什麼事,對我家或對誰,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我,只相信你!”
在她坦蕩蕩的信賴眼神下,齊三再無法克制心口的騷動。薄而堅毅的嘴角彎著,他抬指輕劃過她誘人的櫻唇。
“因為我現在是你的夫?”音調異樣的低沉,他的手掌緩緩爬過她的耳朵,頸項,最後定在她的後腦勺上。
注意力從他一路滑過她肌膚、引發她一陣輕顫的手指轉回來,可眼前他逐漸俯近的臉龐又差點令她的心像擂鼓般咚咚響。
“不是……因為你……是齊三……”她努力想抑止自己的臉紅心跳,卻徒勞無功。而在下一剎,她更是完全失去反應能力--
“很好!”她的回答讓他滿意地一哂,接著順從體內的渴望,他封住了她的唇。
讓她真正成為他的,就從這一夜開始……
春光悠悠。
天才露白的沁涼清晨,一抹淺綠的縴影輕悄地踏進這座似乎也還未完全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的園子裡。
齊府的花園裡,各種春花或已爭奇鬥艷、或正含苞待放,踩著微微濡溼的碧茵草地而來的縴影,顧不得蓮鞋沾著春泥,腳下在園裡只轉了一圈便選取目標,立在一叢莖多刺、卻紫艷馥鬱的玫瑰花前。
綠衫影子--李宛妍,一手夾著瓷槃、一手執著剪子,決定趁著陽光出來前,剪一些帶著晨露的玫瑰花苞。
她想讓他喝喝最新鮮的玫瑰花茶。
在早春仍帶料峭寒意的微風中,各式深深淺淺、濃烈清幽的花香芬芳將她包圍,她忍不住靜靜站著,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感受到空氣中的花香緩緩地沉進胸口,再流向她的四肢百骸,一種溫柔的感動盈滿全身,她姣美恬靜的俏顏不由漾出一抹甜甜的淡笑。
這時,一個單純的直覺突然驚動了她。而就在她的心一悸,猛地睜開眼的同時,一件薄衫溫暖地攏上了她--
“你想讓自己染上風寒嗎?”低沉的嗓音略帶責備地自她身後響起。
一陣甜美的暖意立刻又令她重展笑靨。一轉身,丈夫的俊剛臉龐隨之映入她的眼中。
“你起來了?”無視他令所有人畏敬三分的威嚴,李宛妍滿懷驚喜地偎近他昂藏偉岸的身前一步,滿足地進入屬于他安穩氣息的範圍。
齊三,與她成親已月餘的她的爺,丈夫--初初成為他的新嫁娘的緊張不安,漸漸被他的耐心體貼消融,他甚至給了她極大的自由:不限制她的行動只能在家裡、家中僕役任她差遣、想要什麼隨時可以告訴他……總之,只要她開心就好。
他的縱容,令她得以自在地適應自己的新身分,也很快地融入新夫家--
與自己家的氣氛完全相異,齊家上上下下之間的相處十分和諧融洽,而且下對上敬、上待下禮,她可以明顯感受到眾人對這個家的強烈向心力。至於這能令他們充滿驕傲、穩定眾心的核心人物,第一當屬他們的爺,齊三不疑。
“你呢?為什麼也不多睡一會兒?”齊三在她悄然從他身畔離開時便醒了。他低眸看了一眼她手上拿著的工具。“嗯?你冒著寒意早起,是為了要剪花?”他皺起眉。
沒被他只要一凝起眉、無意中便氣勢迫人的神態嚇到,李宛妍朝他淺漾出甜柔的笑靨。
“爺,我剪些玫瑰花下來,等會兒你喝喝我泡的花茶好不好?”她的語氣裡有種不自覺撒嬌央求的味道。
被她的嬌語呢噥撫軟了心,望著她璀亮盈盈的眼睛,齊三終於放鬆了眉峰。
“下次想剪花,可以叫老宋來幫你剪。”老宋是管理齊宅所有花草樹木的園丁--不過下一刻看到李宛妍的舉動,齊三的眉山很快又攏起來。
李宛妍正站在一株高大的玫瑰花叢前,並且開始在多刺的莖葉間搜尋她要的瑰玫花苞--這動作在她而言尋常至極,不過看在旁人眼中就不同了……
起碼齊三看得心驚膽跳。
一個大步上前,他突地握住她一邊持剪子、一邊欲撥開頑強莖刺的欺雪玉手,再將它們小心放回她的身側。
李宛妍莫名其妙地任他拉開到一旁,這才忍不住發出疑惑:“爺,怎麼了?”
齊三還順便將她的剪子轉到自己手中,接著換他頎長魁偉的身形往花叢前一站--原本高大怒放的玫瑰花叢立時威脅感盡失。
“來,你想剪哪朵花告訴我!”一手揚著剪子,他回頭給了正瞠目結舌的小妻子從容笑意。
終於明白他要做什麼,李宛妍總算回過神來。她立刻上前,攀著他的健臂、她踮高腳尖嘗試拿回她的剪子。
“爺,讓我來就好了,我可以……”這只是她的下意識反應。
齊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反用她攀著的左臂將她輕輕撥到一旁,再把她放在地上的瓷槃拾起,放回她懷裡。
“剪這朵行嗎?”繼續回身立駐花叢前的齊三,首先隨手挑了一朵半開的嬌艷花兒,掀眉問她。
看了看手中的槃子,再抬頭看了看氣定神閑站在花前朝她詢問的丈夫,她的心宛如被一道輕柔的春風拂過。她的臉上再次泛開甜蜜的笑意。
她突地清楚了他奪走她剪子背後所蘊含的真正意義。她整顆心、整個人不由得都暖呼呼了起來。
“爺,那一朵不好,你替我剪這朵……”
李宛妍恣意地享有被自己夫君用另一種方式疼惜寵愛的滋味。
早春的齊宅花園,只見一幅美麗得令人動容的景象就在眼前--
高大英威的男主人,在嬌小絕俗的女主人纖指下,不厭其煩地為她在玫瑰花叢間剪取下最完美的花兒。直到陽光開始露臉,女主人手中的槃子也已堆滿了被細心摘下的花……
“爺,夠了……”
女主人這時忽地輕輕扯住了轉身又要為她去剪花的男主人,對他搖搖頭,從懷中取出香帕為他拭去額上沁出的汗珠。
遠遠的一旁,不知已來到這裡多久、一直含笑看著這幕的福嬸,這會兒終於決定她該出場了。
“爺、夫人!”福嬸走近,請安。
渾然不知福嬸來到,李宛妍一聽到音響立刻驚赧地放下替齊三拭汗的手,不過她仍趕忙回復鎮定地轉身面對福嬸。
“福嬸,是不是早膳已經准備好了?”齊三的神態倒是一貫的不慌不忙。這時才注意到天色,他自然地開口問。
“是!請爺和夫人一起到偏廳用膳,二爺、三爺和總管都在等著了。”福嬸笑回。
很難得這一家子能全聚在一起用膳,所以今早的膳食她可是准備得特別用心。
齊三頷首。將手上的剪子交給福嬸,接著伸掌向李宛妍抱在懷裡的那槃花。
“爺,你先過去用膳,我得把這些花兒處理好才行。”她明白他的意思,可這花得趁鮮才好--李宛妍這刻的心思全放在這上頭。她幾乎想馬上就飛奔到後頭廚房去了。
他也看出她的堅決與蠢蠢欲動了。齊三當然知道她在這方面的執著信念與她這回為的是什麼,所以他只稍沉吟了一下,接著對她悠然一笑,而且不顧有旁人在場,他的長臂改攬住她的細肩,俯首便在她嬌艷似玫瑰的紅唇淺啄一吻,讓又驚又羞的她睜圓了靈眸,暫時忘了反應……
至於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的福嬸,則被這向來正經穩重的爺首次公開表露的大膽行徑嚇得趕忙轉過身、頻頻拍著胸脯暗呼不可思議,不過卻又忍不住竊笑。
“你弄好這些需要多久時間?”齊三很快放開她誘人的唇,仿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地輕柔擁著她的腰開始向前行,同時音響有些傭懶地問。
“半……半刻鐘。”雪嫩的玉頰仍泛著未退的紅潮,李宛妍根本不敢想像身後的福嬸會有怎麼樣的表情--就連她自己也還不習慣和震撼於齊三在人前對她自然流露的親匿舉動中;老實說,她所嫁的夫婿不但身分非常人,就連他對待她的方式也超出她觀念中一般丈夫對妻子或相敬如賓或冷淡以待的方式……
這男人、她的夫,除了讓她愈加著迷、依戀,似乎也讓她愈看不透他……
“好!那麼我就等你半刻鐘。”齊三毫不遲疑下此決定。“半刻鐘後你到偏廳來,我們再開始用早膳。福嬸……”停步,他動作自然已極地替她拉攏好罩衫、隨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一枚花瓣,這才喚來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福嬸。“你就跟著夫人聽她的吩咐。”指令簡潔明確。
“是,爺!”福嬸欣然受命。
李宛妍雖然還不習慣在她工作時有人在側,不過她沒拒絕齊三的安排。
“爺,別等我,你們先用膳。”她只在意這點。早起、又替她做了這些費力的工作,他一定餓了。
齊三對她的要求微微一笑,既不點頭也沒搖頭。
“你快去吧!要不這些花就快枯萎了。”
李宛妍不禁迅速低首看了一眼懷中的花,卻在這時感到發頂被他輕揉了一下。她很快抬起頭來,他挺拔的身影已經離開她,往前廳的方向去了。
“我等你!”清晰平靜的低沉嗓音飄蕩而來。
“大哥,一刻鐘都過了耶,大嫂不會是玩花玩到忘了要吃飯吧?”齊恩然垂涎地望著滿桌豐盛的早膳,肚皮早就在打鼓了。
齊宅的雅致偏廳裡,圓桌旁幾乎坐齊了宅裡的所有重要人物--就除了一個新進的成員。
“大嫂才不會這樣!”開口反駁的是齊行然。“我想她一定急著要弄好又一時弄不出來,她才不會讓大哥餓肚子。”
“爺,要不要我到後頭去瞧瞧怎麼回事?”伍青潭自動請纓。
齊三的視線在三人臉上梭巡過一遍,表情有著好笑。
“我可以再等她沒關係,至於你們,我不是要你們先用不必陪我等嗎?”他都可以聽見他們肚子咕嚕叫的音響了。
“爺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您不吃,我們哪好意思在您面前動筷啊!”青潭總管說出大家的心聲。
只略思索了一下,齊三便頷首起身。“我去看她,你們先用。”他也想知道她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與她成親月餘,除非公事繁忙到不允許,否則他總會盡可能和她一同用餐。
有種齊三是被他們聯手從餐桌上攆走的嫌疑--齊家兩兄弟同時跳起來。
“大哥,我們還不餓,真的!”齊恩然趕忙說出違“肚”之論。
“大哥你坐,讓我去看看就好了!”齊行然拉住了齊三,自己就要跑。
伍青潭突然掀了掀鼻,接著朝齊三微攏眉的神情笑了。
“雖然時間多了一點點,不過我想,夫人已經弄好她的茶來了。”
就如同他的預言,隨即一抹宛如春綠的影子匆忙踏進門。李宛妍因為急促的運動而頰染紅暈、發絲微亂。她好不容易儘快趕到了這裡,看到了全望向她的人,卻仍不禁頻頻嬌喘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齊三則早在她進廳時便大步至她身前,穩穩地握住她的手,同時另一掌在她背上溫柔呵拍。
“慢慢來,別急、別忙。”他當然知道她會這麼著急的原因。
一會兒,走在她身後、端著茶槃的福嬸這才好整以暇地出現。
原本等著開飯的三人,突然間好像也沒那麼餓了--因為只要看著他們心目中從來八風吹不動,冷酷凜然的老大對他的新婚嬌妻流露出的柔情表現,就足以讓他們忘了其他閑雜俗事。而且他們直到現在,還是每回看每回驚奇。
能讓他們不用總是對著齊三那張俊是俊、卻老是繃著嚇人的臉,基本上他們就把改變他的人視為大恩公了,更何況這大恩公還能令他這工作狂終於會偶爾放鬆自己了,這怎不讓他們欽佩!
所以,他們這些人的心會一下子就被他們的嫂子、夫人收攏去,也不是沒原因的。
“對、對!大哥說的對!大嫂你別急,我們都會等你。”齊行然喜歡他這小大嫂雖然不會表現熱絡,不過往往在她不經意的舉動中,他卻常常看出她待人的真。
“對不起!”在齊三安穩的力量下,李宛妍總算平復正常的呼息。被他帶到飯桌前坐下,面對眾人,她首先低聲道歉。“因為出了點小問題,所以我晚到了……”
今天是她嫁到齊家一個月來第一次重拾花事,對廚房的不熟悉雖然有福嬸幫忙排解,不過她還是習慣自己以前專屬的器具--看來她得想辦法把她那套用具從家裡拿過來,要不就得再全部重找了。“你們不應該等我。”看到桌上原封未動的早膳,她更歉疚了。
“夫人,你別不好意思,其實我們剛才也沒閑著,昨天沒討論完的公事我們剛好趁這個最清醒的時候再研究了一次,成效還不錯。”伍青潭泛出畢生最真摯的笑容。
他說的也是實話。因為他們方才真是趁機提早在飯桌上研商了一下公事。
一旁的齊恩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睛直盯著福嬸熟練地在端槃上的五隻杯子倒下芳香四溢的熱茶。“那個……該不會就是大嫂自己摘、自己泡的玫瑰花茶?”
一時之間,淡淡甜甜的玫瑰花香彌漫繚繞每個人的鼻間,眾人的心情也仿彿在這一瞬間跟著興奮愉悅了起來。
福嬸一一將花茶放到眾人面前--哼!老實說,會琴棋書畫不稀奇,她才驕傲于她家夫人那雙弄花的巧手,這可不是什麼家的夫人都有的。她早聽青潭總管說夫人會做花酒、制茶、做各式玩意兒,今日她總算真正見識到了。而沒想到她要求夫人教她,夫人竟也肯答應。
“花是爺摘的。”李宛妍的訂正事實,卻惹來三個大男人一陣瞠目結舌。
“爺……摘花?”伍青潭食指打顫地指著向他睇來一眼的齊三,虛弱地叫。
其他兩人的反應也離呆若木雞差不多了。三人腦海中同時浮現他們那個威嚴剛氣的老大,站在美麗嬌艷的花前摘花的景象……
三人的表情突然古怪扭曲了起來。
“妍兒!”齊三靜靜啜飲了一口甘香順喉的茶,接著動容微笑。橫了三個傢伙一眼,他驀地輕喚她。
李宛妍的心神注意力一向就放在他身上,所以她立刻放下杯子回他頹然的表情。
“爺,不好喝嗎?”
“好暍!”齊三直視著她,只回她兩宇便足以讓她低落的情緒馬上又高揚起來。“我只是想問你,明天還要不要剪花?”
“只要爺想再喝新鮮花茶的話……”
“我這幾天都會很想喝。明天清早,青潭第一個去幫你摘花。”齊三開始點名。
“我?”被註冊第一號的伍青潭一時反應不過來地指著自己。
“後天恩然向你報到!”接下來安排。
“誰?我?!大哥,不要吧!”不可置信的哀號。
“大後天……”還有一尾。
“是我!大哥,我知道了!”相較於前頭兩個,齊行然還算平靜地迎接這個不可抗拒的命運。
果然是有仇必報還加倍奉還的齊三--他們只不過……只不過想小小恥笑一下他這大男人拈花的滑稽模樣而已,竟然馬上遭遇如此慘報?嗚……好可怕喔!
“大哥……”“爺……”一隻聲。
人家是為博妻歡心,所以摘花的行動至少看來還有點美感,那他們咧?要他們摘花還不如叫他們直接跳河算了!
“爺,花我可以自己剪,你就別為難他們了。”李宛妍被這幾個大男人似假還真的哭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乾脆求齊三收回莫名其妙的成命。
雖然逗逗這什麼事都當真的嫂子夫人很有成就感,不過要是真的令她苦惱因而讓爺氣惱,那他們可就真的要煩惱了--
耳尖地聽清楚李宛妍細聲的要求,伍青潭趕忙變臉。“夫人,不為難!其實我一點也不為難!自從我喝下了你泡的這個茶……”他笑瞇瞇地將茶喝得涓滴下剩以表真心。“這麼好喝的茶,當然是要付出代價才有資格喝到,所以只要你需要,我當然義不容辭為你去摘花!”男人的面子算什麼!反正大清早的,沒有人會看見吧?
“是啦!其實我們只是在跟大嫂你開玩笑,大哥都好意思往花園裡站了,我們還有什麼不敢的,嘿嘿……”齊恩然既然享受在胭脂堆裡打滾,他倒不介意試試花粉山。
齊行然慎重地點頭。“只要我有空,都可以幫大嫂的忙。”他敬愛大哥,所以也理所當然聽大嫂的吩咐。
看了看他們,努力鎮定心口的激動,李宛妍和他們相處愈久就愈感到令她難以防備的真心善意,而那是她在自己的家不曾感受到的--原來,家人也可以這樣輕松自在地談天說笑……
“他們……”不由得垂下眼,打著輕顫的手指悄悄揪緊了身畔人的衣袖一角,她低喃。
她的手被一隻溫暖厚實的大掌輕輕覆寫住,耳邊接著響起他淡定的音響。
“他們都在等著你開飯,或者你決定要再餓他們一會兒?”
一怔,李宛妍抬眸,三個大男人同時對她做出一副快餓慘的誇張表情,令她的心情驀地放鬆,臉上不禁泛出一抹充滿歉意、卻意外讓他們看得著迷的淺笑。
“對不起!”
開飯!
齊家的一天,終於真正拉開序幕……
結束輕松的早膳時間,幾個男人立刻移駕書房展開他們的工作。
今天是例行匯整檢討各地分行運作情況的日子,所以幾個齊氏名下產業的重要管事也陸續回京來。
按照往例,這一整天,也許直到深夜,他們都會忙到出不了書房門。
“……爺也真是的,和夫人還在新婚期呢,卻還是和以前一樣拼命工作,也不想想夫人這樣會有多可憐!”長籲短嘆。
“對呀!爺成親後好像也才休息三日而已,不過我看夫人似乎一點也沒有因為受到冷落而不開心的樣子……”下人單直地回想。
“是耶!我們這個夫人好像有點不一樣……”另一個丫鬟加入討論行列。“雖然不常看到她笑、對人的模樣都平平淡淡的,不過其實夫人的心腸很軟,我聽阿香說,她就曾兩次不小心看到夫人出門都偷偷丟錢給看起來很可憐的人……”
“咦,說到這個我也想到了,阿漢說他前幾天奉命接送夫人到酒館跟爺會合的途中,他還聽從夫人的指令揍了欺負一名老人家的年輕人一頓。”
“嘩!原來我們的夫人……”驚嘆聲四起。
“這麼好心!”
“善良!”
“好打不平!”
“你們在幹什麼?”天外飛來一吼,硬生生地打斷眾人的熱烈討論。
所有人趕忙住嘴,回頭只見圓惇惇的福嬸正插著腰怒視過來。“前頭來了客人正忙得要緊,你們端完茶進書房竟然就在這裡閑聊起來,你們還不快到大廳幫忙去!”真是的!最近這些傢伙愈來愈散漫了,找個時間她非得再來個特別訓練不可!
眾人幾乎抱頭鼠竄。
“好啦!福嬸!其實我們也不過才歇一下而已嘛!”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這就去、這就去!”
“啊對了!福嬸,我們怎麼沒聽說今天有什麼重要的客人要來,還需要我們這麼多人去招呼嗎?”
三、四個下人在逃開前突然生出這般疑問。
“客人是臨時來的。”福嬸皺起了眉頭,接著想到她得趕緊往“忘心園”去--對了!她還得快快去通知夫人才是。沒空理這群兔崽子了。
“到底是誰來了?福嬸!”下人們傻眼地看著福嬸由他們面前飛奔而去的圓滾身影,仍不忘好奇地追著她喊問。
福嬸頭也不回地丟給他們答案。
“夫人的家人!”
啥?!夫人的家人?那不就是……見錢眼開、賣女求財的李家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3:38
第七章
午後慵懶的春日,幽靜舒涼的回廊下--
“我的大姊、二姊來找我?”李宛妍手上的動作一停,詫異地抬頭看向福嬸。
“是!她們說是夫人的姊姊……夫人要不要去見她們?”福嬸知道夫人和家裡人感情並不親熱,所以才會這麼問。
李宛妍輕蹙了一下眉梢,面色清冷地低頭又繼續手上的事--她正在縫制一隻暗色小香袋,打算將研末後的花草裝進去;把這香包放在枕頭下,對于安眠很有用。
“她們有沒有說來做什麼?”她們姊妹向來感情不睦,怎麼這會兒她們會突然來找她?她猜不透她們的用意,同時也並不想和她們見面。
“沒有!她們只說要來看看夫人而已。”福嬸也只知道這麼多。“夫人,要不要我去回覆她們說你剛出門了。”看出她的神色不豫,福嬸也不喜歡前面那兩個李家小姐的頤指氣指,所以乾脆替她下主意。
抿了抿唇,李宛妍的心緒終究還是因為姊姊們的到來而搖擺著。
終於,她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
“我還是去見見她們好了,或許她們來真的有什麼事。”
她們總不會還能來找她搶這個要那個吧?
齊家大廳。
一屋子的隨從、僕役。
李家早已出嫁的大小姐和李家二小姐帶來的人就占了廳子一半滿,至於另一半當然是齊家的人。雖然李家二位小姐帶來的隨從將大廳擠得有些鬧烘烘,不過齊家訓練有素的下人仍舊能把整個場面控制得井然有序。比對之下,李家人的舉止自然顯得十足小家子氣。
“夫人!”這時,齊家下人突然喊了聲。
整個大廳驀地安靜下來。
只見一身淡綠從容的齊家夫人,在福嬸的伴隨下輕步踏進門。她的視線只略輕揚便直接往目標走過去。
“大姊、二姊!”停在坐得穩當的兩個姊姊面前,李宛妍只淡笑。
“小四,看來你的日子過得非常好!”李家大小姐李容倩,回了眼前更出落得美麗動人、容光煥發的小四一個沒有溫度的笑。
“那是當然的!你沒看她走了什麼好運,竟然能夠嫁到這個地方來?”李品倩細長的眼睛嫉妒地瞇著。
原本她就氣小四竟然能夠得到京城富甲一方的齊三的求親--即使她的出嫁解救了李家、即使傳言齊三無情冷血……可是再怎麼說,小四嫁了個比李家有錢有勢百倍的夫家是個事實--她一踏進齊家就更強烈感受到這個事實。
為什麼是李宛妍?憑什麼她可以這麼幸運?!
李宛妍從她們的語氣眼神中忽然明白,原來她們根本是帶著要來看她笑話、或者要看她過得不快樂的心情而來的。
“如果姊姊們來,只是為了關心我過得好不好,那麼請你們放心,我真的很好,也請爹不用擔心。”她故意對她們展現燦爛幸福的笑靨。“爺很疼我、大家也都對我很好,姊姊們回去可以對家裡人這麼說。”沒錯!她說的是真心話。現在,能夠疼惜她、呵護她的人全在這裡,至於真正和她有血親關係的她們,卻為什麼反而對她像陌生人般,只會傷害她?
“你在這裡過得如此開心,我還以為你早已經忘了家裡人。”李容倩語中帶刺。
她討厭這個妹妹。打從她出生,她就討厭她;討厭她過分的美麗、討厭她抗逆的不妥協、討厭她被放任的自由……總之,她看到這個妹妹就是覺得礙眼、討厭。現在,她更多了討厭她的理由--為什麼她千挑萬選的姻緣竟比不上這個妹妹的交易婚姻?
她的笑容太明朗、太滿足,她的幸福絕不是假裝出來的。到底,齊三當初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一指點到她的?還有,為什麼偏偏是她,而不是品倩或蓁倩?就因為她的容貌出眾、爹的詭計成功?
不!在見過齊三後,李容倩深深地確信他並不是個容易被哄騙或者接受女人魅惑的男人,而由種種跡象察看,齊三的意志甚至比任何人都剛強堅定……
李容倩一直懷疑齊三娶小四的內幕不單純。如今,她更加懷疑了,
李宛妍不閃不避地直視這從小對她跡近視若無睹的同父異母大姊。“我沒忘,只是我的心現在全在這裡。”她毫不隱瞞。
“沒錯!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況且現在已經有人當你的靠山,我們李家你自然不用再當回事兒了!”李品倩搶白一頓,不過卻一時疏忽另一盆同樣也是“潑出去的水”。
李容倩不悅地橫了她一眼。
“大姊、二姊,若沒有其他事,我要下去忙了。”不想再聽她們的冷嘲熱諷,李宛妍突地站了起來。
這明顯的逐客令,李氏姊妹怎麼會聽不明白。兩人臉色一變,沒想到李宛妍竟毫不客氣地在李齊兩家下人面前就要甩開她們。
兩人的面子登時掛不住。
“慢著!”李容倩嚴厲地一瞇眼,仍坐著動也沒動地叫住已經跨出一步的李宛妍。“這是你對待姊姊該有的態度嗎?”
一頓,李宛妍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她專橫冰冷的指責。她的目光也漸漸變得敏銳。
“姊姊?是嗎?”她外溢一聲冷涼的低語--她們又何曾將她當成妹妹過。
“你以為嫁了人,我們就無法教訓你?!”一聲怒斥響起。
李品倩向來沖動。被李宛妍漫不在乎的態度一激,想也沒想地立刻朝她怒沖沖跑過去,揚手便向她甩下巴掌。
除了瞭解李品倩性情的李容倩、李宛妍,全場沒人敢置信她竟然在眾目睽睽下打人--尤其是齊家下人,沒料到她竟敢在他們面前還肆無忌憚地對他們的主子下手。所有看出李品倩意圖的人馬上發出驚斥,也幾乎立刻奔上前要阻止她的惡行……
當然,他們就算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已經甩下巴掌的李晶倩,可她也沒得逞--
李宛妍及時抓住了她的手--她又不是才第一天和她做家人。
而她才擋下李品倩襲擊的下一剎,齊家的下人已經一擁而上,有的抓開了李品倩、有的以身在李宛妍和李氏姊妹之間圍隔成人牆……
大廳的情況一度充滿著混亂和緊張。
“李小姐,請你們立刻離開,齊府不再留客!”如常駐神般杵在李宛妍身前的福嬸,面對著兩位李家小姐,以極不尋常的沈怒口氣下達攆客令。
所有齊家人也一致以充滿憤慨、不友善的眼神瞪向她們。
而李容倩雖然對李宛妍恨得咬牙,可她明白她此刻的身分已不同以往,更何況她們是踩在別人家的地槃上,所以她多少也得沉住氣。只是她沒料到李品倩竟莽撞至此……
她惱怒地揪住氣白了臉還不知死活要再撲上去的李晶倩往門口走。
“小四,給我牢牢守住齊夫人的位置,你最好不要有被休棄回家的一天!”臨走前,她仍不忘丟下警告。
轉眼間,李氏姊妹領著李家下人走得一個也不剩。留下的,是仍氣憤難消的齊家眾人。
“夫人,你沒事吧?”福嬸首先回過神,趕忙轉身急問差點被欺侮的主子。
李宛妍發現一時之間,竟有十數雙眼睛全關切地盯向她,而再回想他們方才保護她的舉動,她的心在漲滿了感動之餘,也有些羞愧。
“我沒事。”搖搖頭,她因應福嬸,並且微紅了臉對眾人斂層垂眸。“對不起,讓大家受驚了!她們只是……沖動了一點,我真的沒事!”看來,她們三姊妹是令齊家所有人見笑了。
原本,她的心裡還一直存有期望,或許念在她已出嫁離家的分上,她們至少會對她生出一點點不舍的姊妹情誼,原來這又是她的癡心妄想了!
夜裡,李宛妍被某種動靜驚醒。
還沒睜開眼睛,她就感覺到他潔淨獨特的氣息和他暖熱熟稔的胸懷。
“爺!”睜開迷蒙的眸,她果然一眼就看見丈夫剛稜的側面。
正將她由趴睡的桌上抱起來,就要把她放回床上的齊三,聽到這低低沙啞的喚聲隨即低下頭。
“怎麼醒了?”他還以為他夠小心了。
剛才一進門就發現她又趴在桌上睡著,他既是心疼又是頭疼於她的不聽話之餘,還是趕忙要將她抱回溫暖又舒適的床上睡--這幾天他總是忙到深夜才得以進房門,而他這小妻子竟也每回非堅決等到他回房才肯真正去睡,他怎麼勸也沒用。
“你忙完啦?”李宛妍給了他一朵夢般燦爛的笑花。
齊三將她安置在床上,濃黑的眉朝她凝蹙起來。“既然累了為什麼不先睡?要是我忙到天亮,你也要跟著等我到天亮?”她以為自己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李宛妍在床上半跪了起來,突然伸出雙手,柔膩的粉指爬過他堅硬的下巴、經過繃緊的面頰,最後在他的鬢角邊停了一下,她的眼神微瞬,接著很快掏出懸掛在頸子、藏在衣下的一隻暗褐色琉璃小瓶。開啟密封的蓋口,倒出兩滴充滿迷人花香的液體在指間,她開始在他兩邊太陽穴上為他按摩揉捏起來--
“爺,我可以為你做的事不多……”她的笑容變得黯淡。“府裡的事有福嬸、有下人,公事有小叔們、有青潭總管,而我呢?我不知道我除了能在你不忙的時候為你送上一杯茶、在你忙的時候為你等門,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淡淡清新的茉莉花香,藉由她手指的按揉滲透入他的皮膚,也奇特地帶來舒緩疲憊的效果,齊三受用地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皺攏的眉頭也緩緩舒解開來--他的小妻子總有令他意想不到的驚奇玩意兒出現!不過他的視線一直不曾稍離她揚著落寞笑意的嬌顏。
齊三的心立時溢滿歉意。握住了她移動的纖指,他低下頭,溫柔地點著她玫瑰般的唇瓣。
“對不起,妍兒!讓你不快樂不是我想見的。”
他早已習慣了隨時處在忙碌公事的狀態,甚至為了處理公事,他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雖然娶了李宛妍為妻後,他已經盡力多挪出空檔時間陪在她身邊,不過畢竟要將事情完全放手給齊恩然、齊行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而且距離那個他能放心的階段恐怕還有點遠,所以,他反而令他直想呵護的人兒受委屈了。
“不!我並沒有不快樂!你怎麼能認為我不快樂?”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總能令她安心平靜的氣息,也依戀他溫存的觸碰,她和他的視線交纏。“爺,你已經帶給我太多以前曾夢想不及的東西了,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沒讓她再說下去,齊三眉峰又凝起,對她搖頭。“別再讓我聽到你說這句話,妍兒!”他抬手,指節刷撫過她宛如像牙般白皙的粉頰。“對不起這句話,只有在你過得不快樂的時候才能說,懂嗎?”
甜美的感覺倏地將她包圍。她當然懂得他的意思。
她笑了。突然張臂圈住他的腰,偎進他暖熱寬闊的懷裡。“爺,不公平呵!總是你為我做妥了每一件事,那麼我呢?我就連想替你等個門也不被你允許,這根本不公平!”她似假還真的嬌噥著。
齊三嚴峻的臉部線條不由柔和了下來。扶住了她纖纖的香肩,他跟著坐上床沿,眼睛對著她的眼睛。
“別管公不公平,總之我不許你再為我等門,要不明晚我就叫福嬸來盯著你睡,這樣好嗎?”至少還要一、兩日他才能處理完那些公事,他不希望接下來的兩晚再在桌上“撿”起她。
看出他很認真,也明白他的用意,李宛妍卻只淺淺嫣笑,輕易地把這話題撥開。
“爺,你忙了一天一定累了,讓我服侍你寬衣歇息吧。”她軟軟地央求。
齊三隻深意的一瞥,便無異議地任她為他脫下外衫,再換上她准備的睡衣。待他吹滅了燭火,兩人相擁而眠時,他終于冷徐地開口。
“我已經吩咐門房,從今以後沒有我的允許,李家的大小姐、二小姐不准再踏進齊家半步。”
宛如找到歸屬地躺在他令人心安的懷裡,李宛妍靜靜呼吸著空氣中混合著他熟稔清冽的味道,幾乎很快就要陷入甜暖的夢鄉--不過他的音響讓她立刻張開迷蒙的眼,清醒。
“你……知道了?”在他讓她為枕的臂膀上微仰起下巴。幽暗中,兩人的目光隨即深深鎖凝。
“嗯。”齊三的應聲帶著危險的意味。
今天在大廳發生的所有事,他稍早才從福嬸口中知道。沒想到李家人竟敢欺人欺到他頭上來?很好!看來他有必要好好教她們瞭解一下,李宛妍已經成為“齊夫人”的真正意義。
齊三攬在她腰際的臂一緊,將她充滿清雅花香的柔軀更加嵌進懷抱。他將額抵住她的,也對著她盈盈似水的眸。
“你認為我該怎麼教訓她們?”不是該不該,而是手段。
“爺要為我報仇?”她甜甜地笑了。一向,她只能靠自己反擊那些老是找她麻煩的姊姊,現在竟有人要替她算帳,這種感覺真的很新鮮而且好讓她感動。
“你說!”他不禁寵溺地碰碰她的甜唇。
眨了眨微漾狡黠亮釆的水眸,李宛妍雪頰的笑意加深。“爺知道我那些姊姊們最大的惡夢是什麼嗎?”
“什麼?”除了懷中妻子的盈盈淡香,齊三還敏銳地察覺在他的枕下多了一種似有若無,卻奇異地讓人不由舒緩心神的清清花藥香。
他凝視眼前帶著燦笑回望的嬌靨,胸口漫溢過一股幾乎將他熱燙的濃烈情潮。
他早已分心。
“她們什麼都不怕,只怕胖!”李宛妍逸出一聲輕笑,接著嬌軀動了動,在他溫暖的胸膛前重新調整了個舒適的位置。“為了維持窈窕的身材,她們每一餐都不敢吃多,就算美食目前她們也只能忍,所以我以前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將最香、最好吃的糕點擺到她們面前誘惑她們……”其實她已經不在意今天發生的事,明白了要姊姊們因為她的出嫁而對她的態度轉變是根本不可能,所以她早學會淡然以對。至於真的要對她們釆取報復行動,其實,她才沒那麼大興致。
不過,她卻因此意外感受到齊三對她毫不保留的護愛。
她的心,暖得發燒。
“你想這麼報仇?”他的音響異樣的低啞。
一怔,李宛妍終於注意到了貼燙她的膚觸和他身體的變化……
驀地清楚這些代表了什麼,她晶瑩如玉的臉上已飛染上一層淡粉嬌羞。咬了咬下唇,她努力抑止急促的心跳,從他懷裡抬起頭,她的視線緩緩上栘,卻只敢在他堅毅的下巴流連徘徊。
“爺……”她悄悄吸了一口大氣。
“嗯?”齊三變得更加幽深的眸緊盯著她赧紅的臉蛋,他體內的欲望已有翻騰騷動之勢。
“她們不重要,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是……”終於鼓足了所有勇氣,她提睫,朝他綻出一朵嬌艷的笑花。“你!”說完,她仰起粉頸,主動將自己的紅唇印上他的。
齊三一震,她的傾訴和自動迅速淹沒了原本想放她休息的理智,要她的念頭一髮再也不可收拾--抬掌扣住了她的後腦,他取回主動權……
“妍兒,今夜恐怕我們都得晚睡了……”
青潭總管誇張地一揮手,向自家夫人炫耀他的得意力作。
“來、來、來!夫人請看我們為你全新打造的工作間--屋子保證堅固耐用、冬暖夏涼,裡面你需要的工具也完全依照你的要求,由我找齊工匠量制、購買,我敢拍著胸脯肯定這裡的每樣東西,大至灶爐小至一根筷子,絕對沒有偷工減料,而且貨真價實、一應俱全得一定讓你作夢也會笑!”
秀眸滿是驚喜亮釆地看了他一眼,李宛妍舉步踏進屋後,她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
天哪!她一直想要的灶具、各種大小大小的瓶瓶罐罐、所有可以讓她焙花制茶、釀酒的工具,不但樣式齊全,甚至還遠遠超過她當時寫給他的……
李宛妍簡直是愛不釋手地一一輕撫過這屋裡的每樣東西。
沒想到齊三真的實現了她的願望,而且還更好。
原本,她只向他央求一個小空間、一些簡單的東西,讓她能夠繼續她的興趣就行了,可是他竟……
“怎麼樣?這些物件都符合你的要求吧?我可不相信你還可以挑得出一點不滿意的!”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結果--伍青潭對自己的辦事成效實在不得不感到自傲啊!
當然,他更為他家夫人的手藝驕傲,而且禁不住又要口水直流了--唷!想起那些他嘗過的桂花酒、梅花茶、玫瑰花茶、花糕……
“蘇!”伍青潭及時將口水收回去。
手指滑過一隻嶄新的蒸籠,李宛妍好不容易才稍稍壓抑下滿心的激動。偏首,她戚激地對青潭總管嫣然一笑。“謝謝你!”她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幾天總管一直不讓她靠近這裡的原因就是如此。
這的確是個大驚喜!
“不客氣!夫人喜歡就好。更何況有了這間工具齊備的地方,到時候我們想嘗嘗夫人的手藝不就更有機會了!”青潭總管笑得可垂涎了。
爺英明!
李宛妍露出越見輕悅的笑靨。
稍後,伍青潭隨著李宛妍走出工作室。她若有所思地漫步在近晚的花園裡。
花香迎風吹送。
昂首看著早已繁花落盡、發出新枝嫩葉的杏花樹,李宛妍突然開口問身後的人。
“總管,你跟了爺多久了?”
“咦?夫人怎麼突然對小的有興趣起來了?”瞧著她單薄孤弱的身子立在風中,伍青潭忽地有種她隨時會被風吹跑的感覺。他不禁用力一甩頭,重新嘻皮笑臉起來。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比這裡的任何人都要瞭解他……”
不久前她才從齊恩然口中知道齊三原來不是他們親大哥的事實,而這在齊家一向就不是秘密。不過讓她既震撼又驚訝的是,明知齊三跟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可他們卻完全當他是大哥,並且敬重之心不減,哪像她的家,血緣維繫不了彼此間的親情,有時他們之間的冷漠對立竟比陌生人還不如呢!
她反而羨慕起他們。
至於青潭總管,她老早就覺得齊三對他的倚重信賴,和他對齊三的忠誠赤膽委實超過一般主僕,她很好奇。
“說瞭解,其實我也只是比所有人還早認識爺而已。”看來他家的夫人不但美麗還手巧蘭心,爺果真獨具慧眼,挖到寶了--伍青潭微帶小奸小詐的黑俊臉上,揚起了一抹明亮的笑。“夫人已經知道爺在被老爺收養之前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兒吧?我也是個孤兒,差的只是我流落街頭。”哎呀!那都是快生黴的陳年往事啦!“我簡單地說好了。反正就是有一次爺救了被人誣陷偷錢、讓人打得快沒命的我,從此我就跟定了他,後來爺脫離他那個惡鬼一樣的親戚家被老爺收養,我自然也跟著他來,如此這般,大概就是這樣。夫人還有什麼問題嗎?”
咳!事實是當年他被爺救了之後,拼命巴著爺不放,認定了他就是心目中的大英雄,雖然兩人那時不過才都十歲出頭--不過他這人就是死心眼,一旦決定了認爺是老大,就沒有第二句話。
李宛妍好笑地眨了眨眼。
原來他們是這麼相識的--儘管他說得雲淡風輕,李宛妍還是可以想像得到當年他對齊三的感激和他想報答的心……
就如同她!她也想為齊三、她的爺做任何事。
只是,她已經成為他的妻,已經如此地靠近他,卻很挫敗地發現,她根本沒能為他做什麼事--工作上的公事,她完全幫不上忙;至於在生活起居上,她的能力再怎麼樣也比不過手腳勤快俐落的福嬸她們。所以即使和他結為夫妻已經三個月了,她卻只有愈來愈不知所措。雖然他曾說過,他只要她快樂,可她也願他快樂啊!
那麼,他快樂嗎?她能帶給他快樂嗎?
常常在夜裡,她會看著他即使在睡夢中也皺著眉的臉龐這麼問自己。
她,能為他怎麼做?
轉身,她隨即發現青潭總管笑得一臉賊溜又深意的臉。
“總管想說什麼?”李宛妍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我?不、不!”伍青潭煞有其事地晃出他的食指。“應該是夫人想說什麼才對!”他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不過我知道,夫人其實最想問我的,還是關於爺的事……”
李宛妍立刻一怔,桃腮微暈,有著被看穿心事的不自在。可就在剎那間她心念一轉,眼波再次流燦光釆。她回了他慧黠一笑。
“除非我想知道的,你不知道!”其實在他面前承認她對自己丈夫的渴知又如何?!
“別激我、別激我!夫人想知道什麼就儘管問吧!”沒料到她反應如此敏捷,還一下就反擊過來,伍青潭趕忙舉起雙手投降。
事實上,他早就在等著她來問了。會問,就代表她對爺的感覺至少不止一點點,因為她是真正想要去瞭解爺了……
李宛妍的眼眸深邃,靈動著堅定的光芒。
“你知道,爺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她直視著伍青潭。
只愣了一下,接著伍青潭笑了。真正地大笑起來。
“從來沒有人問這個問題!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問爺這個問題!”好不容易漸漸止住了笑,他再次開口說話,卻是配合搖頭的動作和一臉的無力。“教養他的老爺老夫人,和他生活了這麼久的二爺、三爺,甚至其他人,似乎都沒有人想到爺也會有自己最想做的事……竟然是你,第一個為爺想到……”回望她的眼神儘是訝然與滿意。
李宛妍幾乎快聽不清他的喃喃自語。
“總管,你的意思是,就連你也不知道嗎?”她更不解他怪異的眼神。
伍青潭突然用力一甩頭,精神一振。他朝她咧出玩味狡猾的笑臉。
“夫人,既然你這麼想知道,為什麼不幹脆親自問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3:55
第八章
稍晚,正在後院教福嬸剔選幾樣芳香花草、准備研末後做成小香袋好存放衣下的李宛妍,被急急找來的丫鬟打斷了工作。
“夫……夫人……原來你……在這兒!爺……爺回來了!”丫鬟好不容易喘過氣。
李宛妍立刻起身,福嬸也知趣地動手把一桌的花草和研磨用具收拾收拾。
而丫鬟顯然還有話沒說完。她趕忙擋住就要往前面走的夫人。
“夫人!爺交代要我們服侍你更衣打扮,他說要帶夫人出門一趟……”終於一口氣報告完了。
“咦?那我們還呆著做什麼?快帶夫人回房打扮去!”福嬸一聽,隨即當機立斷地一手拉著人就跑。
心思還停留在齊三身上的李宛妍連開口問的機會也沒有,就這麼被她們一路拉回房。
回到房間,福嬸和丫鬟小香,一個忙著替夫人挑衣裳、一個忙著要為她上胭脂花粉--李宛研卻阻止了丫鬟要為她抹的濃艷粉妝。
“爺現在人呢?”她問起小香。
在齊三不是那麼忙的時候,他總會盡可能地帶她出門:賞花、逛街、遊湖……她知道因為他平日的忙碌而對她有所歉疚,所以他才想盡力在這方面補償她。不過,其實她一點也不在意他有沒有時間帶她出門、去哪裡,重要的只是--他在身邊!只要他在她看得到、觸摸得到的地方,她就心滿意足了。
而這時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齊三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要帶她出門?現在已經是用晚膳的時間……
小香雖然遺憾沒能為夫人妝扮,不過難得能如此接近這美麗的新夫人,她不由得著迷地偷偷吸嗅著由她身上傳來的清冽好聞花香--大家都說夫人簡直就是花做成的,果然沒錯!
“爺他在……”
“妍兒!”此時前廳突然傳來開門聲和齊三的喚聲。
李宛妍只一轉身,齊三便已出現眼前。
“爺!”福嬸和小香兩人趕忙一福。
一身黑衣更顯氣勢迫人的齊三,威稜英俊的臉在見到迎向他來的嬌妍俏影后,幾乎不可察地柔化了。他一跨步便來到她身前,扣住了她的細白玉手。
李宛妍的心一暖,回握住他如岩石一樣堅實卻又像水一樣溫柔的大掌,仰首朝他綻出笑靨。
齊三的神情不由得明顯和緩,剛毅銳利的眼也一轉令旁人心動瞠目的深邃溫情。
“你准備好了?”強壓下將她揉進懷裡的沖動,他悄悄地深吸一口氣,打量起她一身的素潔。
在李宛妍搖頭的同時,福嬸也出聲了。“爺,我們才正要服侍夫人更衣,您先等一會兒……”她回頭又趕快要替她挑出一件外出的衣裳。
齊三卻揚手制止了她。“福嬸,不必忙了,你只要幫夫人找件保暖的外衣就行……”他淡笑地抬指撫過李宛妍烏黑柔順的一頭青絲秀髮,接著便攬著她往外走。
“爺,謝謝你為我建造的小屋,我一定會好好地善用它……”溫順地跟著他,李宛妍心裡一直惦著這件事。
“你喜歡就好。”就算要他摘星,他也會不惜一切。“我想青潭定然為你辦得很好。”
“嗯!”她漾出盈盈的笑意。不過她驀地一轉眸,扯住詫異的他停步後,踮起腳尖,很快地在他的臉頰印下一記香吻。之後又為自己沖動大膽的行徑紅了瞼,她隨即垂下螓首,假裝沒聽到身後福嬸她們的笑,勾住他的健臂快步就走。“我可無法這麼謝謝他……”她輕輕地說。
訝然又動容地凝視她低垂的嫣紅容顏,齊三的嘴角揚起一抹愉悅的笑,而笑意也跟著抵達他的眼。不過他只抬指滑過她粉嫩的頰,視線在瞥及遠遠等待著他們的一行人後猛地一銳,他的神情在瞬間回覆了冷靜。
就連李宛妍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轉變。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他,而他宛如戴上面具、不露出一絲感情的模樣雖然一向是他在人前慣用的表情,可這回她卻又從中感到了有些不同……
她不由得循著他的視線抬眸向前方--
只見在大廳門口,不但齊恩然、伍青潭站在那兒,另外還多了幾個穿著朱色制服的陌生男人。
恍然明白齊三的轉變是為了那幾個陌生男人,李宛妍攬抱住他臂膀的手不禁一緊。
“他們是……”她低低地細語。
“沒事!”察覺她的緊張不安,齊三立時心一軟。安撫地輕拍她的手,他仔細地梭巡了她凝然的面色一眼,便和她一同望向前方。“他們只不過是上門要邀請我們過府餐聚的主人家。”他淡道。
剛才在他身上出現的深沉痛惡氣息消失,他放鬆下來了--李宛妍感覺得到。
不過她沒來得及問他那些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明明不喜歡卻還要去時,他們已經走近大廳,而所有人也都迎了上來。
“齊爺、齊夫人!王爺已在府中久候多時,請!”這群朱衣男人的其中一名頭頭首先站出來,神態甚是恭敬地一擺手。
齊三只是略略頷首。
一會兒之後,載著齊三、李宛妍的馬車離開齊宅。而伍青潭和另兩名家丁則騎著馬跟隨在後。
寬敞豪華的馬車內,李宛妍將掀起的窗簾子放下--她只看出載著他們的馬車正馳往東街,卻還是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地究竟是何處。
王爺?
她並沒有聽錯!
一指溫柔的指節輕輕撫過她勻淨的粉頰。她回過神,抬眸望向齊三沉穩而和緩的眼。奇異地,她原本狂亂躁動的心緒也跟著平靜下來。
她無言地拉下他的手掌,將它交疊包覆在自己的雙手中,接著她只是靜靜地把頭枕靠在他的臂膀上。
“騰王爺與我相交已久,我們成親之日他還派人送了大禮過來,要不是我們都很忙,恐怕他早就要我帶你去讓他瞧瞧了……”齊三的音響不急不慢地在車廂裡回蕩過。他只簡短幾句就讓人清楚他和騰王爺之間的交情匪淺。
騰王爺?!
她以前約略聽她爹提過騰王爺這名號、不過畢竟只是聽過,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專程去讓一位王爺瞧瞧她……
李宛妍一點也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她只在意齊三……
貝齒輕咬著下唇,她坐直身,瀲濫的美目專注地看著他。
“怎麼了?”齊三帶著莞爾地俯首在她潔白的額上一啄,再靠回椅背望著她認真的眼睛。“擔心騰王爺第一次見面就挑剔你嗎?放心!就算你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也沒有人可以在你身上挑剔出一絲缺陷……”著迷她身上的清新花香,他不禁伸臂將她摟滿懷--他的妻子、他的珍寶……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完全放鬆下來。她說他給了她溫暖安心的力量,她一定不知道,其實她的出現也填滿了他一直以為不存在的空虛感……以前他總認為自己並不需要另一個人、尤其是女人的陪伴,不過在遇上她之後,他才知道他錯了!
“我們不去可以嗎?”靜默了一下,她的音響才由他胸懷悶悶傳出。
“為什麼?”齊三長指舒懶地耙梳過她散在背後的長髮。
“你不開心!”纖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感受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節奏,她小聲卻清楚地說。
齊三的動作一頓。不過也只是那一剎,隨即他的手指滑上她的肩頭,輕輕擁住。
“我是不開心……”他已經不訝異她竟能先任何人察覺出他掩藏的真實情緒。“不過不全是為了騰王爺……”其實他們之間的友誼並沒有問題,出問題的是時局。
感受到他語氣裡的嚴肅沉重,李宛妍忍不住從他懷裡抬起頭凝望他。
而這時,原本奔馳的馬車速度明顯緩了下來,接著慢慢地,馬車完全停止前行。
目的地到了。
齊三對著她微蹙眉的不安臉龐一笑,握住了她涼冷的小手。“相信我,沒事!”沒有任何疑問的穩定嗓音。
“齊爺、齊夫人,請下車!”外面傳來亮聲。
不久,李宛妍已和齊三置身在騰王府富貴氣派的大廳內,而伍青潭也隨侍在身後。
很快地,一名雍容高貴卻神態和善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進來。他一見到齊三和他身邊的絕色美人立刻眼睛一亮,臉上也堆滿了笑容。
“齊!這回我可總算把你們架來了!原來這位小美人就是你的新婚夫人!”騰王爺首先開口,語氣熱絡熟稔。
“王爺,只為了要看拙荊,你還大派人馬來接,這可未免太勞師動眾了!”齊三迎上前,嚴峻的臉龐出現放鬆的笑意。
李宛妍則朝騰王爺盈盈一福。“王爺!”她掩飾住對眼前這尊貴人物與齊三之間究竟發生何事的猜疑忐忑。
“夫人不必多禮!”騰王爺驚艷的眼光化為愉悅轉向齊三。“能讓你這沒血沒淚、人稱‘要命三爺’的男人傾心的女人,夫人不但美麗非凡,我想她一定還有讓你不得不投降的地方。”他肯定地點頭。
騰王爺殷勤地設宴款待兩人,而席間,騰王爺和齊三言談笑語裡的自然自在,一點也沒透露出他們私底下越益意見分歧的跡象。
就連李宛妍也看不出齊三真正在想什麼。她迷惑了。
兩人把酒言歡間,齊三順口提到了自己妻子釀得一手絕品花酒、花茶的本事,令騰王爺驚喜連連,還直呼改日非親自上門品嘗不可,弄得李宛妍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接下來讓她心情高揚的是,騰王府裡就有一座規模甚大,也令騰王爺十分自豪的花園。
齊三似乎察覺她的心思已經飛到王府的花園裡了,不動聲色地提議大家餐後或許可以到花園走走。
騰王爺欣然同意。
今夜的月色,皎潔明亮,微風薰然。
王府偌大精細的園子早已處處垂著盞盞宮燈,雖然仍比不上白晝明亮,卻自有白晝所沒有的朦朧美--
齊三和騰王爺悠哉地坐在涼亭中品茶賞月,至於李宛妍則根本受不住誘惑地拋下他們往園子裡探險去。
梅樹、櫻、桃、梨,一大圃的玫瑰,再加上不時令人驚嘆連連的奇花異種,李宛妍一踏進這座園子裡便渾然忘了其他事物的存在,所有心思全被此處的花花草草奪去了。
當然,奉命被派來隨身跟著她的伍青潭,既不是花也不是草,所以也在被忽視之列。
只見他家夫人一臉癡迷地對著各種花草樹葉又摸又嗅,甚至還用帕子小心仔細地搜集起一些花辦草葉來,准備帶回去研究。他雖然早習慣了她有了花就沒了人的天性……不過把人家的雙手順便當放花的架子用還完全沒知沒覺,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唉!
突然,伍青潭眼睛一瞇,驚覺地飛身護在李宛妍前面,並且銳目投向動靜的來源。
“怎麼……”正細察一株有著濃濃異香卻仍不知名目的白花木,李宛妍沒想到一轉身差點就撞上個人影--是青潭總管。他在幹嘛?
這時,一個就連她也聽清楚的腳步聲響起,接著小徑的彎處轉出一個影子。
一眼就看出來者何人的伍青潭立刻松下警戒,而那人沒想到這裡有人,嚇了一跳。
“誰?……咦?青潭總管!”斥喝一聲,旋即認出人來的紫衫俏甜少女,驚喜地叫出聲。她跑了過來,也在這時看到他身後還有一個人。
“郡王!對不起,嚇著你了。”伍青潭笑著拱手。
“你來了,是不是表示齊大哥也來了?”被稱為郡主的少女一邊問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在他身後的清麗美人,忍不住好奇地接著問:“她是誰?”
李宛妍也奇異地看著眼前這突然出現的直爽少女。
郡主?難道她是騰王爺的……
“爺和王爺在前面的亭子,我們是應王爺的邀請來拜訪,而這位……”伍青潭往旁邊一步,讓李宛妍和她面對面。“是爺的新婚夫人。夫人,這位是王爺的愛女,朝陽郡主!”他為兩人介紹。
“你就是齊大哥新娶的夫人!”朝陽郡主首先訝叫出聲。
李宛妍由她的神態和語氣早察覺出她和齊三似乎非常熟稔,她並不覺奇怪。倒是不習慣要向旁人介紹自己。
“郡主,我是。”她只能這麼說。
朝陽郡主用一種直率評審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宛妍好一會兒,看得李宛妍不自在地想轉身就走,卻在忽然間被她的動作嚇了好大一跳--
朝陽郡主調皮地眨了眨眼,猛地跳上前一步,毫無前百萬地一把就勾住了李宛妍的手臂。
“我喜歡你!”她對楞住的她展露大方愉快的笑臉。“齊大哥喜歡的人我一定會喜歡,而且你真的給我很舒服的感覺,我真的喜歡你……咦?嫂子,你好香哦!你身上是不是抹了什麼香粉?……”掀掀俏鼻,她突地疑惑又驚奇地直往李宛妍懷裡鑽。親親愛愛又自自然然的模樣仿彿兩人熟識已久,更像是感情很好的姊妹般。
伍青潭早習慣這朝陽郡主率真活潑的性子。他忍著笑,看著他家夫人對她的熱情一副大感尷尬、不知道是要推開她還是任由她親近好的手足無措樣。
從來沒被人這麼撒嬌貼近過,李宛妍是真的手足無措。不過接著在心底莫名湧起的,卻是一種溫溫柔柔的暖流。
“郡王……我……沒抹什麼香粉,這只是些花香罷了!”她無奈地任她去。
“花香?”朝陽郡主大剌剌的笑顏忽地湊到她面前。“這麼好聞的花香我好像沒聞過,嫂子你快告訴我上哪兒買這東西,我一定要去買來抹抹!”
李宛妍抗拒不了這張笑靨。
“這東西沒上哪兒買,是我自己調制出來的香霜……”她實說。
“什麼?你是說,你自己動手做的?”朝陽眼睛更亮了。她簡直要爬到李宛妍的身上。“好嫂子,我們來打個商量好不好?你要什麼東西?珍珠瑪瑙、任何奇珍異寶都行--告訴我,我就要用它來換你當我的師傅,你可得教教我怎麼做出這麼好聞的玩意兒!”
李宛妍無法不喜愛上這可愛又坦率的郡主。
“郡主真的想學?”她看著她希冀渴求的表情,心中一動。
朝陽用力點頭以示決心。
“好,那麼只要王爺和爺允許,我便找個時間來教郡主。”她並不吝於教傳其他人,只要有人想學。
朝陽高興地歡呼出聲。不過她一下就插著腰,不開心地噘起小嘴來了。
“做啥還要我爹、還要齊大哥答應這麼麻煩?現在你是我的朋友,你要來我家便來,不用理那些個繁文縟節,要不我上你家玩兒也不行嗎?”真真令人不痛快。
李宛妍噗哧輕笑出聲。就連伍青潭也不禁搖頭好笑。
“行、行!我要求郡主有事沒事來寒舍走走……”這朝陽郡主已經打破她向來與人保持距離的習性。她伸手向自己的頸項,除下她一直戴著的琉璃瓶。“我現在身上只有這個能送給你。”她把小瓶放到朝陽的手中。
朝陽沒拒絕,好奇地拿起這毫不起眼的暗褐琉璃瓶湊至眼前。“這是什麼?”轉了轉,她開啟旋緊的瓶蓋。
倏忽一陣清新茉莉花的香味傳出。
朝陽驚喜地睜大眼睛,將整個瓶子湊近鼻下聞嗅。一時之間,香氣悠悠沉進胸腔、再沁入心脾,她不由得精神一振,愉快地微笑起來。
“這是茉莉花的壓油,你可以用它來沐浴,也可以用它來按摩,茉莉花香還有解鬱醒腦定神的作用,我想你應該會喜歡。”她樂意把這迷人的花香送給她,就當她們第一次見面的見面禮吧!
朝陽可是聽得一楞一楞的,她不知道這花還有這些神效。哇!她這新嫂子真的很特別呢!
“這個花香油……也是你做的?”
李宛妍含笑點頭。
朝陽郡主的眼中霎時射出萬丈崇拜的光芒。
“欸!這有什麼?!夫人還會用花釀酒、入茶、做糕點咧!”伍青潭索性讓她崇拜到五體投地。
他本人也是挺替他家夫人驕傲的說!
朝陽只差沒當場給她拜下去。“哇!嫂子!我不管,我今天就要跟你回去學……”
“你又想學什麼新玩意兒了?”一抹威嚴但明顯帶笑的音響插了進來。
三人這時才注意到,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騰王爺和齊三已經由亭子朝他們這裡踱過來了--他們可是遠遠就聽到朝陽的嬉鬧笑聲。
“爹爹!你可不知道我這好嫂子會的玩意兒多著呢!”朝陽一見到她爹現身,立刻快快樂樂地跑過去對他愛嬌地獻寶,接著又朝她敬愛的齊大哥搖頭嘟嘴地埋怨:“齊大哥也真可惡,竟然把嫂子藏這麼久,要不我就可以跟嫂子早點兒認識了!”
齊三回她好笑的表情,而騰王爺則是呵呵笑著。
寵愛地揉揉愛女的頭,他看了看淡淡微笑的李宛妍,再回頭轉向這一向最得他心的女兒。“也不過才一會兒時間,你就已經自己認識了齊的夫人,還跟人家這麼熟了?”他知道她向來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本事。“你該不會為難了人家吧?”
“才沒哩!我對嫂子一見歡喜,嫂子也是!你看這是嫂子送我的禮物,這還是她親手做的,爹你一定不知道嫂子多厲害,她會用花做出很多稀奇玩意兒,這個香花油就是……”朝他捧高了手上的琉璃瓶,朝陽嘰嘰喳喳、一古腦兒地要讓她爹瞭解她這嫂子有多麼特別、有多麼棒。
而李宛妍已經悄悄移到齊三身邊,她朝他嫣然一笑。
齊三眼神柔和了下來,他無言地抬指為她拂開落在頰畔的發絲--心頭的一切算計、紛擾,早在她縴柔的身影映入眼底時沉澱。
“行啦!陽兒,我知道你的嫂子有多好了,不過你難不成打算把你這齊大哥大嫂丟在一邊、讓他們聽你繼續說下去直到天亮?”騰王爺忍不住提醒朝陽真正的待客之道。
朝陽郡主猛地一頓,這時才注意到她真的把人家丟在一邊耶!
“王爺、郡主!承蒙你們的盛宴款待,夜色已晚,我們不便再打擾你們的休息了!”齊三順勢告辭。
“你們要回去了?可是我才和你們說一會兒話而已……”朝陽首先不依。
“陽兒,夜真的深了,你齊大哥他們一定也累了,別淘氣!”騰王爺倒是教訓地睨了她一眼。
知道爹爹說的沒錯,可朝陽郡主還是忍不住跑到李宛妍面前,大眼亮晶晶又可憐兮兮的看著她。
“嫂子,你答應了要教我的,別忘記喔!有空我一定馬上去找你……”
李宛妍沒想到這才相識未久的郡主竟然真的對她如此真情流露,她還是不由得呆了一下--看到了騰王爺父女之間自然的感情流露和郡主對她的真心,都令她聯想到她和家人彼此問的冷漠互動。突然,她有種哭笑不得的情緒噎在心口。
回過神來,面對眼前對她仰盼信賴的可愛甜靨,她動容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好!你有空就來吧!”
因為有齊三在身畔,於是李宛妍在精神全然放鬆的情況下,一坐上馬車便悠悠晃進了夢鄉。甚至就連到家、被齊三抱下了馬車仍不自覺。一直到齊三將她安置回床上,她才倏忽驚醒。
“咦?呀!我們……到家了?”才一離開他貼熱的懷抱,她便似有感應地睜開了尚睡意迷蒙的星眸。
下人正替他們的房間點好燈燭退了出去。
見她醒了,齊三原本放下她嬌軀的臂膀遲疑了一下又重收攏。
“還不睡嗎?”瞧她將醒未醒的嬌懶模樣,他忍不住心旌情動地將吻印到她粉嫩的臉頰,接著移至她正打著小小呵欠的紅唇。
這下李宛妍完全清醒了。
等待齊三偷香成功放開她,她已嬌喘吁吁地軟攤在他胸膛前,好一會兒還說不出話來。
“妍兒,你換上睡衣先睡好嗎?”深吸了口氣,齊三好不容易勉強壓下欲恣意愛憐她的沖動。他拍了拍她的背,輕道。
終於乎復了呼息,李宛妍的俏瞼仍躁熱著。他的話令她一怔,立刻聽出了他話中的別意。
“你呢?”她坐直身看著他。
“我要到書房處理點事,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房。”他溫柔與剛毅並存的深眸回望住她。“妍兒,聽話!先睡,別等我。”
靜默了一下,李宛妍才又開口。她輕輕地問:“是不是……跟騰王爺有關係?”
下顎倏地繃緊又立刻放鬆,齊三終於承認。“是!”他下意識撫著隱隱作痛的額際。
李宛妍美麗濃黑的眼睛驀地染上一抹堅定的光釆。她毫不遲疑地伸手捧住他堅毅的臉龐,上前在他唇上輕啄一吻,退開。
“我還不知道你和騰王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管你會怎麼處理你們的事,不過你一定明白,在我心中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所以不論你做了什麼?怎麼做?我只認定你!”她宣誓地。
就算會傷害到其他人--騰王爺……甚至是惹她心生惜愛的朝陽郡主,只要他沒事,她的心和血也可以是冷的。
齊三的心,重重一震。只為了她一句--沒有人比他更重要……
她……知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一直以來,他總認為她肯為他付出一切,是因為他正好在她最需要人呵愛的時候伸出了手、是因為他正好“挽救”了李家,所以她答應下嫁、她的百依柔順全是報答的行為,可如今聽到她這一句,他忽然明白,他似乎錯得離譜……
他一向就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擁有她的人、他更貪她的心。他不要她以待恩人的方式留在他身邊,他希望她對他的,是女人對男人的愛!
沒錯!是愛!
現在他聽到了!
眼前的事似乎不再那麼重要,齊三放縱情挑,乍地展臂將她狠狠揉進懷。
“妍兒,你認為我憐你、寵你是為了什麼?”頭埋在她逸著幽香的縴肩上,他喑啞地低喃。
被他突如其來的熱切舉動嚇了一跳。李宛妍渾不知自己剛才的一句話產生了多大的影響,她只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一樣……
“我……我不知道……”被他的擁抱和吐納在耳頸畔的火熱呼息弄得有些暈頭轉向,此時的她,腦袋跡近停擺的狀態。
“難道你從不曾想過,我愛你?”他處罰般的輕?她細巧可愛的耳垂。
李宛妍敏感地縮了縮肩,不過在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她的一顆心幾乎就要躍出胸口。
“你……你說……”心跳得強而猛烈,她不敢置信地還差點咬到舌頭。
“你以為我為什麼娶你為妻?嗯?”移到她雪白的頸項,再處罰。
“啊!”感覺到肌膚傳來的輕痛,她低呼一聲,直覺要閃開。
齊三輕笑一聲,卻順勢將她的身子放倒回床上,他隨即覆上。
“我現在只想好好地愛你……”房內溫度乍升。
“呵……”氣息早已被攪得紊亂。不過在被完全扯進火熱的漩渦前,她總算掙回了一絲理智。“……爺……你……不是要到書房……”
“不急!”封住她還有閒置的小嘴。
接下來,他完全沒讓她再有機會思考除了他們之間以外的事……
過後。
總算在他一遍又一遍的索愛之後被放過的李宛妍,在倦極累極之下很快便沉入睡境。至於齊三,則靜靜地擁著她,凝視著她在睡夢中顯得嬌憨無邪的容顏一會兒後,終於輕輕地起身穿衣。
臨出門前,他還仔細地為床上的嬌妻蓋好被子、彎身在她的唇上一吻,接著他才悄步離開。
騰王爺與齊三目前為止仍是友好狀態,不過也許很快他們就不得不成為敵對的兩方了。而事情必須從皇室愈演愈烈的太子之位爭奪戰追溯起--
一年前,德心仁政、眾望所歸的太子突然身染重病逝世,而乍然懸留下的太子空位,也很快就引起所有有資格遞補的皇子們覬覦。因為皇上堅持要朝中所有大臣推出各自心目中的太子人選,接著由其中選出一人,最後皇上再親自決定由眾人推出的這位皇子究竟適不適任,造成此次太子之位花落誰家,各大臣們擁有重大的通關權,所以各大臣們自然成了眾位野心勃勃想得到太子之位的皇子們積極籠絡的物件。
不過,雖說有資格競爭的皇子不少,可是真正有實力、且在朝中擁踞權勢的皇子,卻只有那麼三位--
由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晉德--逝去的前太子正是皇后的大皇子,所以太子死後,皇后也處心積慮地要將她這位皇子順勢再送上太子之位。而三皇子由於性情近似他的大哥,所以喜愛太子的人馬也不免將期待移轉到他身上。
而第二個,是由皇上寵愛的蘭妃所生的二皇子榮靖。榮靖聰明,更懂得在父王面前做足一切功夫,所以連帶的皇上也對他關愛有加。而由於蘭妃本身是朝中皇戚重臣之女,藉著蘭妃家族在朝中的關係,許多人都預測太子之位至少有一半掌握在二皇子的手中了。
至於另一位,則是由惠容娘娘所生的五皇子玄熙。雖然五皇子這一派的勢力表面不若其他兩位皇子龐大,不過由於玄熙皇子自幼機智過人,最常得到皇上稱贊加許的皇子就屬他,所以五皇子得到眾臣提名的機會也是不容小覷。
而這三位便是當今臺面上競爭最激烈的三方勢力。
騰王爺由於與蘭妃有著姻親關係,所以他支援的物件自然是二皇子榮靖。而且由於他在朝中的地位崇高,更成為蘭妃與二皇子倚重的要臣。
至於齊三,既非達官、也非顯貴,原本這場宮中競逐不該和他扯上關係的,不過偏偏他家大業大的威勢財力還是成為這些人顯著的目標--只要爭取到齊家這座財程式庫,怕要撒下過路費通關還不難?
二皇子聰明地早已經透過騰王爺積極向他拉攏,而代價自是二皇子承諾登位後所賞賜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齊三一點也不想介入這場皇室的爭逐。不過他明知無法正面拒絕,也清楚拒絕了的後果難測,所以他才一直拖延著、所以他才一直藉故躲著騰王爺。可該來的還是躲不過,沒想到今夜騰王爺會藉口要看他的新婚妻子派了馬車來請。
這回,二皇子已經不耐煩地傳達給他最後期限--他只再給他最後三天考慮!
齊三實在無法不頭痛。
因為除了他不願當個撤錢的冤大頭,另一個極秘密的原因是--
五皇子玄熙和他的私交非常、非常的不錯!
玄熙那只老狐狸,才是令他頭痛的主因。
“爺,三天后你要怎麼答覆王爺?”聽完騰王爺轉達的最後時限後,伍青潭忍不住重重皺起了眉頭。
深夜的齊家書房裡,除了齊三外,齊恩然兄弟、伍青潭也都在場。
他們全都瞭解事態的緊迫性了。當然,他們也完全詳知內情。
“騰王爺其實也不想失去大哥這個朋友。”一向沉默不多話的齊行然突然有感而發。
“我想也是!騰王爺為人沒有那些權官顯貴的霸道深沉,難能可貴的是他性情真誠,唯一的缺點是固執了點……”伍青潭搖頭惋惜。“不!是很固執。要不他非得為榮靖鞠躬盡瘁的念頭也不會連十頭牛來都轉不動。”
除了不想加入混戰和玄熙的因素,事實上他們也都對騰王爺支援的二皇子沒好感--誰會對那種聰明有餘卻智慧不足、小心眼又殘暴,還縱容底下人作威作福的皇子產生什麼他以後真的不會對你翻臉無情的期待?--他們雖然不願捲入皇室鬥爭,不過對這些皇子們的所作所為可是一清二楚,而這還不是拜玄熙之賜!
他們齊家特地訓練出來的探子是為了偵測商情用的,可偏偏玄熙就是有辦法令他們“順便”幫他查查其他皇親國戚啦、大臣小將們的小道秘密,所以就算他們想少聽點這方面的內幕都很難。
至於大家對玄熙的印象,不外是溫文睿智、不具太大威脅性,要不就是才華顯露卻沒啥野心……
啊!那都是騙人的啦!
其實所有皇子中,最有野心、最具威脅性的就屬玄熙!不過就因為他夠奸詐狡猾、夠會善用他那張俊美無害的笑臉,所以大家都被他騙了。就連他那些手足也被他要得團團轉!而且恐怕他們將來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齊三既不苛責也不同情那些競逐太子寶座的人,因為他明白權勢的滋味迷人,世上沒有多少人能夠拋得開。更何況身處權力中心的皇室,其中上演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只有比他在商場上的運籌廝殺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家想,五皇子成為太子的機會有多大?”在眾人都陷入一陣沉默思索後,齊恩然小心翼翼地開口。
“要扳倒其他皇子再取得多數大臣的支援,我有信心五皇子可以成功,不過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皇帝身上。”不是伍青潭看輕其他皇子,而是他見識過幾次玄熙非常人的手段本事,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我一開始就把太子之位押在五皇子身上……”齊恩然招認。
“他確實是很有成功的希望。”齊三沉吟。“而且他似乎也很有把握……不過我們先不論誰輸誰贏,現在我們首要解決的是榮靖的問題。與他是友是敵只在我點不點頭這個關鍵上……”
三雙眼睛全看著他。
齊三剛稜沉毅的臉浮現一抹淡淡神定的笑。
“他要的只是錢、資金,不過除了他,其他皇子又何嘗不需要?”
伍青潭首先靈光一閃。“啊!爺是想……”
“沒有就沒有、有就全有!讓他們互相制衡!”齊恩然眉開眼笑,也想到了。
“最好打起來。”齊行然接道。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開始商量起細節……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4:16
第九章
李宛妍沒想到,她爹會到齊家來看她!
今早她醒得遲了,齊三已不在身畔。而就在丫鬟告訴她,齊三先去商號處理一些事,回來之後要帶她出門,她也趕緊梳洗等待他的同時,下人來報親家員外已至府拜訪。於是匆匆忙忙地,她懷著既驚訝又遲疑的忐忑情緒前去迎接她自出嫁後已數月不見的爹親……
齊家大廳,下人忙碌地伺候著。
帶著兩名隨從上門的李朝宗,依舊保養得一絲皺紋不見的臉皮、維持得毫無走樣的身材,要是他不說,恐怕沒人相信他已經是個五十歲的人了。
聽到傳來的腳步聲,李朝宗背負在後的手沒放,只是慢慢地轉過身面向即將到來的人。
“爹!”李宛妍一走進廳便看見她爹了。
李朝宗微瞇著眼仔細打量他這幾個月沒見,竟愈見艷色照人、風情媚骨的麼兒……看來齊三將她照顧得非常好。
他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陰冷的恨怒,不過沒有人發現。
“三爺!”在視線掃過跟在她身後、一臉木然的齊行然後,李朝宗對他點頭微笑,更是小心掩藏心頭狂燒的怒火--看來齊三果真不在,太好了!
“親家爺!”齊行然只禮貌地對李朝宗點頭。
正好出門辦完事回來,齊行然得報這老傢伙竟上門後,想也沒想就跟在大嫂身後過來。因為依他們的經驗總結,李朝宗是屬於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型的人物,他要找他以前就不關心的女兒敘舊?不信!
“四兒,咱們父女似乎好久不見了,想來你忙得沒空回去和家人團聚,而你爹我實在思女心切,所以只好親自來這一趟,我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我那好女婿不在家嗎?”李朝宗端出慈父的笑臉。他其實是特地挑齊三不在才來的。
即使他曾對她怎樣冷漠、怎樣的無情,她還是無法抹滅他仍是她爹的事實。至於她一直沒再回家去,事實上除了齊三明言不准外,她自己也不想,那只帶給她不斷失望的“家”,她竟毫不留戀……
“爺他不在。爹,您先坐下來喝喝茶。”和他做了那麼久的父女,李宛妍瞭解他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譬如--和她重溫父女親情。他來,只代表有事,而且絕不會是小事!
李朝宗不動聲色地接受她的安排,也慈藹地問了些她在齊家的生活幾句後,接著忽然皺起了眉頭,看了看一直杵在廳裡的齊行然和一干僕眾。
“四兒啊,我們父女倆難得見個面要說些貼己話,可這旁邊還多了這麼些人,你瞧我都不自在起來了!”
說什麼貼己話?怕不是重點來了!
李宛妍怎不明白他的含意。
心思轉了轉,她站起身。“爹,要不我帶您四處走走吧!”
李朝宗隨即贊同。
“大嫂,我陪你們!”想也知道他有陰謀。齊行然趕緊出聲。
現在還不清楚這老傢伙要對大嫂說什麼、做什麼?可依他不願旁人當聽眾這一點來看,就足以證明他有鬼!若是因此大嫂有個啥閃失,他這跟著她、卻沒善盡保護好她責任的人,一定會被大哥派下工作累到死。
李宛妍回頭朝齊行然笑笑,知道他的好意。
“行然,你應該有事要忙吧?我可以自己招呼我爹的,回頭見!”她婉轉而堅決地拒絕了他的跟隨。
看著兩人踱出大廳、往屋後漸行漸遠的影子,齊行然也並非毫無辦法。想了想,接著他偷偷地跟在他們身後而去。
李宛妍領著自己的爹來到建在池潭上的水亭。
“爹,這裡沒人了,你說吧!”她也開門見山了。
這會兒,李朝宗也終於不再掩飾他早積怒已久的情緒。在確定四周除了他們沒外人後,他的表情立刻變得獰惡淩厲。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為什麼將你嫁給齊三?”他喝問。
李宛妍直視他連假裝也不再假裝的模樣,努力不去在意心中的痛。
“因為我是他答應幫李家解決困境的條件。”她盡可能讓音響維持平穩。
“該死!那根本是一場騙局、詭計!”李朝宗爆出失控的怒咆。“齊三他該死地騙了我!你聽著!我們家本來可以沒事,本來我還可以賺大錢,全是因為齊三在背後使的手段,才讓我們以為他是解救李家的大恩人!”他用力抓住她的肩,惡狠狠地盯著她逐漸慌亂的眼,咬牙切齒地進出事實。“是他暗中一手策畫,讓我原本打點妥當要賣給朝廷的貨臨時生變!他竟然有辦法讓主持收購的官員換人,害我所有的心血付諸流水,然後他再以救命恩人的姿態出現,而我,竟然還傻傻地把你奉送給他享用呢!呸!”
不久前,在無意中得知他原來費盡心思的那宗朝廷買賣,後來竟是被齊三得走後,他就愈想愈覺得可疑,所以忍不住去查,結果沒想到查到最後,才終于查出原來他收買的官員會被撤換,根本就是齊三搞的鬼。
慢慢拼湊出真相,李朝宗才明白自己上了齊三的大當,而且還賠了夫人又折兵。
從來,沒有人可以把他騙得這麼慘!
雖然最後貼了女兒給齊三其實是好處比壞處多,可是無論如何,他這口烏氣就是咽不下。
他想過了,憑他的能力他一時是撼動不了齊三,可若要讓齊三不太好過,就只有盡可能找他的弱點下手--而他這個被齊三要去的女兒,似乎就是他的弱點。
如今看到小四,再加上觀察到齊家三少和宅裡下人對她保護的態度,他就更確定這一點。
李宛妍僵硬地聽著她爹對齊三的指控,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通。而她爹最後那句對她毫不留情的羞辱,卻讓她的胃頓時一陣疼痛地糾結、翻攪。
她猛地一手搗住嘴,瞪大眼睛。
李朝宗突然發現她不大對勁。他忙不迭地放開她。
“你……你搞什麼鬼?”他有些驚愕地粗著音響問。
軟坐在石椅上,李宛妍深呼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平復十分不舒服想嘔吐的難受感。可這時,她已經虛軟地動也不想動了。
“我……沒搞什麼鬼……只是……不舒服……”她用疲倦的、乏力的音響說。
李朝宗精神一振。對她的虛弱視而不見,只想到他要報復的事。
“哼!現在你已經知道齊三對我們李家做的好事了,小四,我要你替我們李家做一件事!”李朝宗以理所當然的口氣指令她。
“什麼?”李宛妍的面色愈見冷漠,她甚至閉上了雙眼。
“替我偷出齊家的帳冊!”李朝宗下達明確的指示。
李宛妍美麗的唇角勾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親家爺、夫人!原來你們在這兒談心哪!”突然就在這時,福嬸過度熱心的招呼聲響起。只見曲橋的那一頭,福嬸正端著茶走上來。“我找了你們好一會兒了,想說要替你們奉上茶、還有些點心呢!”說著說著,她福福泰泰的身形已經來到了亭裡。
李朝宗心虛地迅速瞄了仍閉目坐著沒動的小四一眼。
他輕咳了一聲,對著這殷勤的下人笑了笑搖頭。“我這女兒對我這爹果然還是很孝順、也很聽話!我看我們也聊得差不多,她或許也有些累了。這位大嬸,那就麻煩你照顧一下她,我先告辭了!”他別有深意地說完後便要離開。“小四,你慢慢休息!”見李宛妍忽地張開眼睛看他,他趕忙轉身就走。
福嬸則在輕拍了拍李宛妍的背幾下後,堅持跟著送他離開。
而等他們一走,一直躲在池畔樹叢中的齊行然立刻沖上水亭。
“大嫂!他是不是又對你不好?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他緊張地看著李宛妍不尋常發白的臉色。“大嫂,你……你還好嗎?”
距離太遠,他只聽到李朝宗氣急敗壞的咆哮和看到大嫂不大舒服的樣子,所以他才趕緊將福嬸派上場。剛才,若不是為了顧及大嫂的感受,他實在很想沖過來將那傢伙一拳揍下池裡去喂魚。
看出他真切的關心,李宛妍原本冰寒的心霎時泛過一道暖流。
“我沒事!”她嘗試平靜心神,朝他擠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行然,這兒風很舒服,我想先在這兒坐一會兒,你去忙你的事,不用陪我了。”
她想一個人先靜靜。此刻她的思緒實在是太混亂了……
齊行然仔細又謹慎地審視著她的面色和神情,有種不放心讓她獨自一人待在這裡的直覺。
“大嫂,我不忙。要不你在這兒坐,我就在這園子走走,有事你可以喊我一聲。”他立刻想出折衷的方法。
他一走,李宛妍便無力地將整個上半身靠掛在面向一波翠池的欄杆上。閉上發酸的眼睛,她再任心思翻騰如海……
如果爹沒騙她……如果爹沒騙她……那麼齊三就是讓李家出事的罪魁禍首……
李宛妍白瓷般的容顏攏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驀地,一個溫暖熟悉的體熱貼向她身後、一隻厚實的大掌隨即覆寫住她的額際--李宛妍渙散無際的心神立刻被拉回。不必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行然說你不舒服……”低沉而緊繃的音響從她上頭落下。
李宛妍的心一震,眼裡迅速蒙上了淚影。她再不可抑止感情地轉過身,張臂抱住了他的腰,接著把頭緊緊埋在他的懷中。
“妍兒……”因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齊三的眸子瞬間進出危險的厲芒,可他的手按著她頭的動作卻是輕柔無比。
齊行然已經告訴他,李朝宗來過才離開的事。想當然妍兒的異樣必定跟他有關……
齊三的神情更顯嚴厲沉肅。
“無法怪你……無法怪你……即使現在讓我知道李家之前發生的困境是因為你,我也無法怪……”在他懷裡搖著頭,她的低喃斷續而模糊。
齊三卻已將她的音響聽辨得一清二楚,也在剎那間明白李朝宗做了什麼!
他的下顎繃緊,不過又很快放鬆。雙手移到她柔縴的肩頭覆住,他跟著坐下,兩人面對面,視線相纏。
“他已經知道了。”看來李朝宗也不笨,終於知道不對勁了。可是妍兒……齊三仔細梭巡眼前人兒微微蒼白的臉色,不禁心憐大動。不過他明白此事對她已沒有再掩瞞的必要了。“他對你說了多少?”手指憐惜地撫過她的臉蛋,他的嗓音沉定。
“他說……是你騙了他、是你使原本屬於他的買賣變成了齊家的、他說李家會出事全是你一手策畫的……”張大微泛淚光的眼睛凝望他,李宛妍輕喘著氣息。“爺……我爹說的……是真的嗎?”
沉靜地,齊三的視線毫不回避閃躲。
“是真的。”沒否認。
李宛妍玉白的貝齒咬緊下唇。
齊三盯著她幾乎快沁出血絲的櫻唇,濃眉重重一擰,手指覆上她柔軟的唇。“放開,你會傷了自己。”
她真的一點也不怪他。商場如戰場這句話她是聽過的,對敵人心軟也就等於對自己殘忍,你有本事的是贏家,沒本事的當然只有任人魚肉的分--更何況她早也明白她爹在外的聲譽並不好,如果齊三在搶了李家的生意之後還回頭扶了李家一把,那麼她不但真的無法怪他,甚至還是得感激他……
爹究竟想要她做什麼?恨他?報復他?所以他還要她偷齊家的帳冊?
說到底,她爹想到的還是他自己,對他來說,她也不過是他現時最好利用的工具而已--就在他對她說出那些話時,她全然認清楚了這一點。
那是令她對自己的爹完全心涼的原因。
癡望著眼前比任何人對她付出更多愛憐的丈夫,她驀地漾出既苦澀又甜蜜的淺笑。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她把額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爺,我是你的妻子,不再是李家人,你別顧忌著我了……”
齊三深奧而敏銳的眼光一瞬,接著轉為愛戀憐寵。他用另一隻手臂將她摟抱入懷。
“李朝宗不懂得珍惜你,會是他最大的損失!”
李朝宗絕對想不到,他對李宛妍這一番氣急敗壞的威嚇動作不但沒讓她與他同恨齊三、進而為他做事,反而更加深了父女之間愈難挽回的距離……
這一日,騰王爺竟親自上齊府拜訪。而與齊三客套寒喧幾句後,在騰王爺的暗示下,兩人隨即移駕書房密談。
稍晚,在齊恩然的伴護下,由護國寺賞花回來的李宛妍,無意中才從下人口中得知騰王爺曾來過、剛剛才離開的事。
一聽到這訊息,李宛妍自然又想起上回因為騰王爺,齊三不怎麼尋常的反應,而這次騰王爺的到來,是否又透露出哪裡不對勁?
她猛地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驚膽跳。
齊恩然一回來知道大哥和青潭總管仍在書房裡後,便也跟著進到書房,而李宛妍只好守在門外等候。
她只想知道,齊三沒事!
春風送暖。
李宛妍靜靜地坐在庭中的大石上仰望天際,可心思卻仍系在咫尺外的男人身上。
福嬸端著茶走近,這才看到她。
“夫人,你什麼時候進門的?”福嬸詫訝。她一直以為夫人去看花還沒回來呢!
李宛妍的視線調回福嬸身上,微微淺笑:“才一會兒。福嬸,你要送茶進去?”她站起身來到福嬸跟前。“讓我來吧!”她很快想到這個可以看他一眼以讓她心安,又不致打擾他的方法。
福嬸嚇了一跳,哪肯讓夫人做這下人做的工作。“夫人,這怎麼行?”她忙地退開一大步。
李宛妍笑著上前攬住福嬸的臂膀,朝她眨眨眼。“讓我趁機進去看看爺一眼也不行?”
立刻過關!
“叩叩!”敲門聲後,門開啟。輕悄的人影端著茶進門。
書房內,一片肅然。齊恩然、伍青潭坐在一旁低聲交談著,而齊三則在書桌後低首斂眉看著手上的檔案。
伍青潭漫不經心地接下來人遞上的茶,不過他又忽然感到不大對。立刻抬起頭,他驚訝地一手指著眼前對他暗示地搖頭的李宛妍。至於齊恩然早就因口渴,一手抓來茶就猛灌,哪有心思去注意替他端茶的人正是他親愛的大嫂?
四溢清香的茶放上案頭。
“謝謝!”齊三頭也未抬地沉聲道謝,所有心神專注在手中的密函上。可下一剎,他的心一動,忽地抬起頭,果然發現了蟄動他的香柔身影。“妍兒!”他開口喚。
原本要悄悄退開的李宛妍立時站定,旋過身朝他嫣然而笑。“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打擾你們,只是順便為你們送個茶進來。”
齊恩然“噗”的噴出一口茶。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剛才端茶給他的人是大嫂!
看她說完又要轉身離開,齊三再次出聲。“慢著,妍兒!你先等我一下!”
只思索了一下,齊三隨即提筆。很快寫就一封書信後,他將它交給了齊恩然。“把這封信親自送到玄熙手中,儘快!”
齊恩然立刻接了信出門。
“青潭,各行號加強警備的事交由你下去吩咐,申時刻你再同方志、行然過來!”他簡潔俐落地下完指令,伍青潭馬上摩拳擦掌地飛奔出去。
就連李宛妍也感受到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氛。
齊三接著拉她到靠窗的竹楊上坐下。
“妍兒,來,替我揉揉頸子可好?”微笑著,他倒先替她揉開打結的眉心。
回過神,李宛妍終於仔細察覺到他微透出疲累的神色,她立時一陣心悸心疼。滑下榻站定,她忙不迭推轉過他、讓他的背向她,而她的雙手開始靈巧地在他緊繃的肩背上按摩推捏起來。
李宛妍的巧手、再加上她在揉捏間輔以清雅香濃的茉莉花油,更是有效舒解了齊三蓄積多日的壓力與疲勞。
李宛妍的手已經爬栘到他的兩鬢旁繼續按壓摩挲。
閉著眼睛的齊三,舒服受用地吐出一口深長的氣息。
“爺……”
“嗯?”
“又是因為騰王爺嗎?”
齊三靜默了一下,睜開眼,眸中已是回復精神的睿光。
“你知道騰王爺來過了?”
“在我回來之前。”手上的動作沒停。
只考慮了沒多久,齊三決定大略讓她知道近來朝中詭譎洶湧的局面和他與騰王爺、二皇子、五皇子間彼此的互相牽制、關聯……
李宛妍聽得驚疑交並,而且眉頭愈蹙愈緊。
“那剛才騰王爺是來……”
“他來盡最後一次朋友的義務告訴我,二皇子已經知道我與五皇子關係匪淺的事。現在我倒可節省下一大筆獻金,直接贊助五皇子和他打對台了。”和玄熙的關係提早暴露有好處也有壞處,不過他早想到這一步,所以才不致現在措手不及。
李宛妍咬著下唇,手上的動作一頓。她突地從後抱住他,嬌軀緊貼著他健壯的背。
原來,她會感覺到莫名的心驚膽寒是這原因。
“你有危險!”她緊繃著音響。
感受到她貼著他微微顫抖的香軀,他喟嘆口氣。原本一直不願讓她知道就是怕她憂心,而且他也情知她只會想到他的安危卻絕不會想到自己的……
她早說過,在她心中沒有人比他更重要,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才會原諒他對她爹做的事,才會直到此時想到的還是他的事。
齊三絕不懷疑她的真心,就如同他不會懷疑自己對她越益加深的愛。
“妍兒,我不否認這一點,不過我答應你,我盡可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把危險降到最低,還有你……”他偏頭,伸手向後輕撫擱在他肩上的素顏。“能無法答應我,最近減少出外看花賞草的次數?我已經吩咐幾個外地懂花的屬下替你搜羅些奇花異草回京,我想應該這兩三日就會送到,你不用怕無聊。等這些事告一段落,我再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好嗎?”
李宛妍直直看進他微笑的深眸裡。
“我會成為你的……負擔?!”她的眼神微黯。
驀地,齊三的手臂往後一勾,毫不費力將她整個攬到身前,並且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不!是弱點!”眼睛對著她的眼睛,他的語氣和緩而神態安詳。“這些年來我經曆過的危機不算少,早就練就各種應變的能力,我一向深信,只要有萬全的准備便無需再為其他事擔心。可是這回不同,這回就算再有千道萬道的防護罩,我還是覺得不夠,因為你在、因為我不允許讓你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妍兒,你明白嗎?”
李宛妍的眼裡迅速漾滿淚水,接著滑下。不過她立刻破涕為笑。
“我明白、我明白!我怎能不明白!”即使音響帶著些許沙啞,她仍是笑的。柔順地伏在他身上,她深深吐納著屬於他清冽熟悉的味道。“好!那麼我就一直躲在你身後,躲到你叫我出來了、安全了,這樣可以嗎?”
那不是束縛,對她而言,那是他為她設的安全堡壘。而且是從不曾有除了他以外的人會用心為她設的安全堡壘,所以她心甘情願。
“我的好妍兒!”齊三的臉上也露出了莞爾暢懷的笑,忍不住溺愛地親吻她的額頭。
李宛妍卻突然心思一轉,想到的是並不盡如意的事。
“騰王爺他……不再是朋友了嗎?”她的秀眉悄悄皺起。
“他是個不可多得的朋友。”齊三明白她思慮的是誰。“只要他肯來,我這裡隨時歡迎他,怕只怕他會為表忠心就此和我劃清界限……可惜朝陽郡主難得如此和你投緣,她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想到那活潑開朗的朝陽郡主,李宛妍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和我……同樣是沒娘的孩子,可是她卻比我可愛多了……”她的眼神開始迷離起來。
“誰說你不可愛?若是你沒有可愛的地方,無情冷血的‘要命三爺’會情不自禁地把你娶回家疼嗎?”齊三輕揚眉毛,一個溫柔的表情浮上了他的唇角。“她和你不同的只是她有個疼她的爹,你沒有。不過你現在有了比任何人都疼愛你的丈夫,你還不滿足嗎?”他似真似假、似謔似笑地問她。
“你才沒有無情冷血,大家都看錯你了……”李宛妍咕噥輕辯。手指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無意識地勾繞把玩了一會兒,她才終於又把視線與他相望。“我是沒有疼我的爹,現在在這世間上,我只要有你就夠了……爺,我如今是這麼地幸福,你說老天爺會不會嫉妒我?”她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可她就是有種莫名的不安。
“不!老天爺該嫉妒的人是我!”他正經地。
“叩叩!”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李宛妍欲開口的反駁,而瞧著自己還窩在他腿上,她趕忙要跳下來。
“進來!”齊三隻一橫臂便壓下了她急著跳離的身子。
“爺……”掙脫不開他,李宛妍不自在地紅著臉。
齊三隻回她狡滑微笑。
書房門開啟,福嬸的身影跨了進來。當然,她一眼就看到她家的爺悠哉沒事似的摟著夫人同坐榻上,不過她那面皮薄的夫人正羞得滿臉通紅,極力想推開他。
“咳……”福嬸忙用一聲輕咳掩飾她差點脫口而出的笑聲。“爺、夫人,前面有貴客來訪。”
“誰?”齊三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一邊安撫地拍拍懷裡嗔怪地噘起紅唇睨他的嬌妻。
“是朝陽郡主!她說來找夫人!”福嬸趕忙回。
“郡主?”李宛妍的心思乍被移轉,她既驚且喜地低呼。
專屬的工作房裡,李宛妍正忙著將剛摘下的玫瑰花、茉莉花、梔子分別做了糖玫瑰、制茉莉花茶、以梔子為香片的薰香材料。
取新鮮玫瑰花,摘下片片花辦于糖中成糖塊,稱為糖玫瑰;摘取茉莉花,先去掉雜質,再放可通氣竹容器陰幹後貯存密閉器中,隨時想泡茉莉花茶時再隨時取出;至於梔子則取其花冠為茶薰香之用。
在裝置齊全的工作室中,李宛妍同兩個來幫她的丫鬟忙得汗流浹背又不亦樂乎。而且她最後還打算把仍剩很多的玫瑰花制玫瑰花水--用它洗手泡水可以使粗糙、有裂痕的手逐漸變柔嫩。她想給一向照顧她的福嬸一個驚喜。
不過就在她所有的工作即將完成之際,一名下人這時匆匆跑進來向她通報。
“夫……夫人!李家……派了人來找您!”上氣不接下氣的阿漢好不容易說清楚。
“我家?”李宛妍蓋上剛丟下玫瑰花的鍋蓋,聽清楚阿漢的話,她的心一愕,轉身向他蹙起眉。
阿漢點頭如搗蒜。“是!是夫人的娘家沒錯!那兩個丫頭說有要緊的事非立刻見到夫人不可。夫人,要不要小的們先把她們轟出去再說?”
曆經上次李家二位小姐來鬧、李家員外來讓夫人心情陰郁好些天的紀錄看來,齊家上下一致對李家沒好感是有道理的,以致現在只要一聽到夫人的娘家人過來,大家的動作俱是幾乎要拿起掃把。
阿漢的反應列屬正常的範圍內。
“有要緊的事?”李宛妍疑惑地輕喃。
家裡還會發生什麼要緊的事非遣人來通知她不可?
爹又被人高招地坑了?李家要家破人亡了?還是……家裡有人出事了?
李宛妍一咬牙。猜想這些無益,總之她還是得去聽聽發生什麼事?
一下決心,她立刻轉身向在屋裡幫她的小蘭、春綢教導了接下來該做的事後,便快步往門外走。
“夫人,您真的要去見她們啊?”阿漢追在她身後。“那我趕快去通知青潭總管。總管說只要李家的人上門,不管是誰,我們一定要讓他知道。”
李宛妍雖明白眾人的用意,感動之餘卻不免有些好笑。
“她們只不過來對我說說話,總不致於我還會被她們吞了吧?”她搖搖頭。“別麻煩了!爺和總管他們今天不是有要事到城外去?你就為了這點小事真的要飛奔到城外去報告?別忙了!”
“可是總管說……”阿漢抓抓頭。就怕又被總管抓到怠忽職守的名目扣工錢。
“夫人說不用了!”李宛妍只得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來使他打消主意。
她很快來到大廳。
這時,只見大廳裡除了福嬸外,還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丁也虎視眈眈地杵著,並且全不懷善意地盯著站在廳中的兩個李家下人。
兩個下人,其中一個竟是李二小姐身邊最機伶的大丫鬟秋紅。
李宛妍很意外家裡會派秋紅來做這通風報信的工作!
難不成家裡真的出了什麼大事?這一猜測,她的心忽地又怦怦緊張起來。
秋紅和阿月從進齊家到現在,在齊家下人的瞪視下早心驚膽戰地雞皮疙瘩掉滿地,巴不得快快完成工作、立刻逃離這裡。而這時一見到李宛妍出現,秋紅如遇救星地趕忙迎上去。
“四小姐!老爺出事了,要請你趕快回去!”秋紅很快地說出目的,一邊暗自為眼前越益美麗光釆的四小姐感到目眩心驚。這可是四小姐嫁至齊家後,她第一次見到她。
秋紅暗付:難怪上次大小姐、二小姐一從這裡回去,便情緒惡劣地大摔東西發脾氣。因為任何人一看到四小姐現在這模樣,不用問也知道她很得夫寵、生活幸福。
李宛妍無法看出秋紅的心思百轉,倒是她的話如同石破天驚般令她心驚。
“爹出事了?”她直直瞠著秋紅,試著平靜乍亂的心神。
“老爺昨夜和朋友吃酒回來,半夜突然身子不舒服,一直到今天早上情況愈加嚴重,發寒、發燒、上吐下瀉。大夫來看過,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不過他開的藥沒什麼效,到現在老爺已經整個人陷入昏迷,怎麼喊都喊不醒,所以夫人和小姐們商量了一下,才決定要我們過來通知四小姐,還要四小姐回去看看老爺……”秋紅一口氣說完。說完,她偷偷審視四小姐的反應。
李宛妍愈聽,臉色愈難看。胸口回蕩著不安的戰栗,她僵硬地問:“沒有再請其他大夫嗎?”
“已經請了兩位大夫了,還是沒辦法讓老爺清醒過來。”秋紅搖著頭。
深吸一口氣,李宛妍的表情回覆了堅毅。她突地邁步往外走。“那還等什麼?快走!”
秋紅一怔,和另一名丫鬟馬上追了上去。“四小姐,家裡的馬車已經停在外面等你!”
所有在場的齊家眾人也被這一幕弄楞了。不過很快的,福嬸朝其他人挑挑眼、點點頭,一手拉著一名家丁跟著追上李宛妍。
“夫人,我們也陪你去!”
李宛妍一回李家,立刻被軟禁。
她被騙了!
一走進她末出嫁前的房間,房門被人從外面關上,再傳來鐵鏈的索索聲,她才察覺自己被家裡人騙了。
她跑到門後,試著拉開門,可房門只喀啦響著卻打不開。她不禁又怒又驚。
“開門!快開門!你們把我關著做什麼?爹!姊姊!”她拍著門板放聲大喊。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爹生病的事是假的?難道他們只是為了要誘她回來再把她關起來?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李宛妍想不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用力拍著門、又嘗試開啟窗,卻在這時才發現就連窗子也已經被人從外面釘死了。
她的腦袋思緒混亂成一片。
把她關在這裡究竟有什麼好處?難道他們不知道齊家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和家裡人回來,她要是久了沒回去,齊家人不會感到不對勁嗎?齊三會容許他們關著她?
“小四,你還得在家裡待一下,我勸你別浪費力氣了。”門外,忽地傳來她爹警告的音響。
李宛妍立刻跳起來。
“爹,你到底在做什麼?”她努力沉住氣,隔著門板與她爹對話。“趁著爺還不知道這事,你快放我回去。”
李朝宗嘲笑的音響清楚傳至她耳邊。
“哼!齊三?為父的病重,請女兒回來探望也是在盡子女該盡的孝道,我已經派人打發跟你一起來的下人回去給齊三傳話,說你關心父親的病況,非留在這裡幾天不可。等到他來,你早就不在這裡了!”
她愈聽愈覺得不對勁。
“爹,你為什麼這麼說?”她握緊拳頭,試著理清這一團混亂。
“要怪你就去怪齊三,還有你!小四,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整個心都向著他,恐怕我那天跟你說的那些話,你根本就不當一回事。哼!枉費我養了你十幾年,要不是念在你對我還有一點用處,我早就親手把你捏死了!”李朝宗的音響愈顯陰沉無情。
“爹……”李宛妍的心一陣絞痛。她用手壓著自己的胸口,試著降低心上的悸痛。“難道我在你的心中……除了在你需要的時候成為一顆有用的棋子之外,就什麼都不是嗎?我……我和姊姊們一樣……也是你的女兒啊!”她終於吐出從小她一直就想吐的悶氣、想說的話。
為什麼姊姊們可以得到爹的全部注意力和關愛,她卻永遠只有被冷落的分?她不怨怪自己沒了娘,可是為什麼就連爹也不肯疼愛她?就算是只有一點點,她也能滿足呀!
蹲在地上,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她的眼淚開始無聲地往下掉。
門外,久久都沒再傳來音響。
他走了。
李宛妍終於再也忍不住地低聲啜泣了起來。
沒有回答,這就是他的回答--原來在她爹的心目中,她根本什麼也不是啊!
所有的不平、所有的鬱悶、所有的悲傷沮喪,她非要藉著淚水狠狠發泄出來不可。所以她哭了!
李宛妍開始放聲大哭。
漸漸幽暗的房間裡,初時回蕩著她壯烈有力的哭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慢慢轉弱、變小,直到哭聲變得不再像哭聲。這時,完全不見光線的房間裡,只剩不間歇的抽噎和打嗝聲。
哭過了。
仿彿淚水能將心中的所有陰影全部帶出來,再沖刷得無影無蹤,她的思緒又慢慢、慢慢地回來了。
放任大哭過後的自己坐在冰涼的地上,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保持同一個姿勢過久,現在她已經全身又僵又麻又痛了……
“我是個大傻瓜!”她苦著臉,喃喃替自己下結論。
早知道家裡人無法信了,吃過那麼多苦頭了,她竟沒學得教訓,所以她是個大傻瓜!還傻傻地相信總有一天家人會真心地接納她……
等待酸麻的刺痛過去,李宛妍便起身在黑暗的房中摸索著。
幸好這是她以前熟悉得無法再熟悉的地方,也還好家裡人似乎不怎麼有興趣來動她這房間,所以她未出嫁前放的物品位置都沒變動--她很快從一個櫃子裡摸出燈燭,點上。
房裡,光明乍現。
輕喘了口氣,李宛妍坐在椅子上,開始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
齊三會相信福嬸傳回去的話嗎?
她們一進屋,她就被直接帶來這裡,不過想必家裡人編的理由會哄得福嬸她們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離開吧!她們一定想不到家人為了騙她回來,竟然可以以她爹的生死當幌子……
怎麼辦?
她什麼都不怕,就怕爹以她為要脅去傷害齊三。
寂靜無聲中,門外這時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她立刻緊張地豎耳傾聽。
腳步聲直來到門外,然後是鐵鏈的牽扯聲。
李宛妍很快跑到門後,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看著門即將開啟。
房門,真的被人從外面開啟了。一名僕役端著一槃飯菜站在門外,而在他身後,則另立了兩名魁梧的下人。
李宛妍直瞪著他們,不過端來飯菜的下人面無表情地快速將槃子整個放在門後的地上,又立即結束。接著兩個壯丁馬上將門當她的面關上--李宛妍倏地沖上前,奮力抵在門板上。
“不許關!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她怒喊。
三人對她的怒斥充耳不聞,而兩個壯丁很輕易地便將她推回房內,關上門。
李宛妍徒勞無功地用力拉著門,而門外鐵鏈拴起的音響再次宣告她的失敗!
聽著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只得沮喪地垂下雙手,幾乎是無力地靠在門上。
視線碰到放在地上的飯菜,她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很好!至少她爹還不致于要餓死她!
她也無法餓死自己!
想了想,李宛妍把飯菜端到桌上,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了起來。
她得蓄積體力,她無法等著爹來利用她、無法坐以待斃,所以,她一定要想辦法自己逃出去,就像她以前也曾逃脫過一樣……
一邊吃著飯,李宛妍的靈眸大眼也愈來愈亮。等到她慢條斯理地吃完飯,優雅地放下碗筷,她才站了起來,直直往另一個角落走去。
停在梳粧檯前,她毫不猶豫地彎身開啟了下麵的櫃子。沒一會兒,一把她專門裁花用的銳利刀器出現在她手中。拿著刀,她再栘步到緊閉的門前。在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衡量了門的狀況後,終於,自被關進這裡以來,她的臉上首次露出了愉快且狡黠的笑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4:34
第十章
稍夜。月黯星燦。
一抹矯捷的黑影,如老馬識途地溜進李家位處邊睡地帶的後院。似乎要做出偷雞摸狗勾當的黑影,在毫無困難地辨識出目標後,立刻直朝那幢獨立的小樓奔近。而在看到兩扇緊閉的房門外加裝的鐵鏈後,黑影隨即明白應該是找到了。
悄悄的,幾乎無聲無息地,黑影貼近了這被鎖上鐵鏈的門屝上。
“大嫂!大嫂!你是不是在裡面?”黑影小聲地、低低地湊在門縫朝裡面呼喚。
門內,立即傳來訝異驚喜的因應。“是……是行然嗎?”
“對!是我!大嫂,大哥和二哥正在前面和李家的人周旋,要引開他們的注意力,我來找你先救你出去!”幽暗中,齊行然精亮的眼睛因為找到了李宛妍,更顯得燦燦有神。
裡面的人沉默了一下,接著很快說:“好,行然,你先退開一點,我把門開啟。”
齊行然瞠大眼睛,懷疑地看著門上的鐵鏈。“大嫂,這門有鏈子鎖住,你……”
“我知道!你先退開再說!”
雖然狐疑滿腹,不知道大嫂是不是有變法朮的異能,不過齊行然還是聽話地退開一大步。
“大嫂,我退開了!”他很謹慎小心地盯著就連他恐怕也要費一點功夫才能開啟的門。
“好!”隨著話落,原本緊閉的門果真就在他眼前慢慢開啟了。
門開了,不過不是從中間開啟,而是在左邊的一扇門,被人從原本連著的牆拆移開--齊行然的眼睛睜大如牛鈴,瞧得目瞪口呆。“這樣也行……”
李宛妍的半個身影從被拆開的門板後出現了。齊行然猛地一醒,趕緊跳上前幫她的忙。而她在身子足夠從門縫鑽出來後,便轉身抓住門板,慢慢再將它移回去。放好它後,門根本完全看不出破綻,仿彿仍是與牆角相連,完好無缺、盡忠職守的一扇門。
齊行然對她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天哪!這你也想得出來!我看大嫂根本不用我來救嘛!”
李宛妍笑了笑。
多虧了她那把刀……她就是想到,既然剖鐵鏈不行,那麼她找門邊開刀總可以了吧?
不過她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門從牆邊拆開,而且其間還要提防弄出的音響會讓外面不小心經過的人聽到,更是增加了不少困難度。可她更沒想到的是,在她剛巧做完手腳後,齊行然竟也在這時出現……
他們知道她爹對她不懷好意了!
齊三也來了。
李宛妍的心漲滿說不出的濃烈情感,此時她既想哭又想笑。
“大嫂,馬車在圍牆外等著,我們先回去再說!”沒想到會這麼輕而易舉便營救出人,齊行然的情緒也很高昂。不過這刻還沒完全脫離險境把大嫂安全送回家,他還是無法完全鬆懈下來。
從家裡派人緊急通知他們,大嫂被李家人接走,他們立時便感到不對勁。尤其是一向冷靜的大哥,幾乎是臉色立變,還匆匆撇下原本正和他密商的五皇子趕回家……
所幸齊三一回宅,便立刻又回復了沉毅冷靜。暫時假定李朝宗真的突染重病,首先派了伍青潭上門致意,實則試探。果然,李家人接連露出破綻,更使他確定李朝宗的騙局。接下來,換他親自上門了……
齊行然一邊簡略地對李宛妍說出發生的事、一邊帶她來到了院後的小門。
李宛妍奇怪地發現小門無守門人看守。
“我把看門的人打昏了,在那邊!”看出她疑惑的神情,齊行然主動招供,還指出草叢中隱約露出的一雙腳。
兩人於是暢行無礙地穿出小門。而牆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就停在那兒。駕駛座上,馬車夫拉了拉低垂的帽沿示意。
李宛妍很快被齊行然扶上馬車。不過就在齊行然跟著坐上駕駛座之際,變故立刻發生--
馬車夫突地朝還沒坐穩的齊行然後腦勺重重一擊,而完全沒料到會被襲擊的齊行然就這麼叫也來不及叫出聲便被打昏,並且還被丟下馬車。
變故只發生在眨眼間,就連已經坐定車廂內的李宛妍也只聽到外面一下重物的墜地聲,她還來不及思索,馬車已經開始往前奔馳。
“行然,剛才是什麼音響?”她莫名感到不安,不禁揚聲要問問齊行然。
不過,沒他的回音。而且馬車奔跑的速度似乎快了點。
“行然!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她把音響再提高。
外面,依然沒半點齊行然的音響。
李宛妍的心猛地一悚。她迅速掀起前面遮蔽的幕簾。
在快速的車行中,她仍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駕駛座上除了一個馬車夫,並沒有齊行然的蹤跡。
她立即警備地緊瞪著馬車夫的背影。
“你是誰?你把行然怎麼了?”盡力壓下促快的呼吸,她冷著音響問。
出事了!
齊行然不會無緣無故消失,恐怕剛才馬車起動前的那一聲跟他有關係,而這個馬車夫,一定就是問題的關鍵。
李宛妍努力要讓自己沉著冷靜下來。
前面的馬車夫,轉過頭很快地瞥了她兇狠的一眼,又轉過去專注前方的路況。
“那小子已經被我宰了!反正你逃也逃不掉,我勸你還是乖乖進去坐好,免得一不小心飛出來!”馬車夫毫不在乎地說。
李宛妍臉色煞白。什……什麼?他把行然……
咬緊牙關,恐懼和憤怒使她從頭到腳劇烈地顫抖。可接著突然湧上的強烈意念競使得她混亂的腦袋又不規則地冷靜下來。
“你是誰?要帶我去哪裡?”她冰漠地問。
“吒!”馬車夫又朝馬兒甩下一鞭。“二皇子你知不知道?只要把你綁到主子那裡,看齊三還敢不敢繼續和五皇子搞在一起!娘兒們,你就趕快祈禱齊三真的夠重視你,來把你救回去吧!哈哈……”
李宛妍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跟現時上演的爭權奪利戲碼有關,就連她這平凡百姓也被捲入其中。
又是要利用她來威脅齊三嗎?為什麼人們總想要用她來要脅他--這些人是,連她爹也是!
她沒說錯,她是齊三的負擔!
深吸一口氣,她壓抑胸中波濤洶湧的情緒,心中已有了計策--偷偷地,她從懷中暗袋裡摸出一罐琉璃小瓶。
“喂!”她突然大聲喊他。
馬車夫下意識回頭懷疑地瞟向她。
把握機會,李宛妍隨即將開啟的瓶口湊向他,那陣嗆鼻辛辣的氣味立刻讓聞到的人受不住刺激地打了個大噴嚏,接著腦袋產生了極短暫的暈眩……
李宛妍等的就是這一刻--雖然他已經極機警地一把拍掉她手上的瓶子,可他的反應仍顯遲鈍--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向他……
沒想到這弱小的女子會有如此膽量及勇氣,馬車夫根本防也沒防她這一招,被她使計失去乎衡力、再一推,他整個人竟從疾駛中的馬車前座往旁跌下。
“哇啊……”慘叫聲很快落在後面。
至於李宛妍在成功推下馬車夫後,馬上撲上前,一邊七手八腳地想抓住那條控制馬兒的繩,一邊趕忙要從車廂內爬出駕駛座。可沒想到馬兒在經過剛才那一陣動蕩後已然受驚失控,她狠狽萬分地抓住繩子、坐到了駕駛座上,卻也無法制止馬兒瘋狂的東竄西奔。
根本沒時間想自己不會駕馬、也沒時間驚恐,李宛妍緊握住繩索,馬車劇烈危險的跳動讓她的胃不舒服地翻攪著,而迎面撲來的風更讓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天!她該怎麼讓馬兒停下來?
不過,她已沒有機會再挑戰這問題。因為在下一剎,發狂中的馬兒在一個急速的轉彎後,同時也將駕駛座上反應不及的她狠狠甩下馬車……
而李宛妍只感到手中的韁繩脫離,她的身子不自主往外一拋--她意識到自己是被丟出馬車了。
“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接著,她重重地摔落在堅實的地面上。
劇痛和暈眩同時襲向她。而就在她被黑暗包圍前,她恍惚聽到了大叫聲和有人朝她奔跑過來的意象……
不過她的意識只到這裡。接下來,她陷入了深沉的昏迷狀態。
爺呵……
淡淡柔和的光線,透過半遮的窗悠然灑進房內。
房間內,即使有人,卻沒有人開口說話。沉肅凝重的氣氛籠罩著這裡、也籠罩著眾人的心頭。
站在一旁,手捧著湯藥的福嬸連同兩名跟在她身後的丫鬟,視線均一致焦灼又期盼地望著床的方向。而就在床畔,一直一動也未動地坐著的偉岸身影,正是齊三。
齊三向來堅毅無所懼的表情,此時正壓著一層厚而重的陰霾。握著床上人兒冷涼的小手,他一雙暗似黑幕卻帶著深刻感情與痛楚的眸,從他走進房裡開始便沒離開過躺在床上的妻子臉上。
床上,李宛妍雙眸緊閉,安安靜靜地躺著。若不是她美麗的嬌顏透著太不尋常的蒼白、胸口幾乎釆不出呼息起復的氣若遊絲,看著她的人,大概只會以為她不過是睡著,而且還是睡得非常熟而已……
可她卻是昏迷著的。並且,她已經昏迷三天了。
即使從鬼門關那兒被拉了回來,李宛妍依然處於傷重未醒的狀態。
至於整個齊家,打從她意外摔落馬車、奄奄一息地被五皇子玄熙的人緊急送回後,便一直彌漫著一股高度緊張悲憤的氣氛。就連齊恩然和受傷的齊行然兩兄弟也差點要不顧一切沖去李家把導致事端的李朝宗狠揍一頓、再將策畫綁人的罪魁禍首二皇子嚴懲一番--伍青潭光忙著要拉住他們就一個頭兩個大了。雖然他也很想那麼做!
因為使他們難過的是,他們的大嫂、他們的夫人不但此刻仍昏迷著,而且就在這重傷過程中,他們也失去了原本可以為這宅子帶來驚喜歡樂的小生命--沒錯!所有人,恐怕就連李宛妍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所以當她受傷同時又流掉腹中胎兒的訊息在家中傳開後,心軟的女眷們早就難受又憤慨地哭成一團。
而齊三自李宛妍出事後至今也已經三天未曾合眼。這三天來他一直在她身邊守著,沒有人能勸得動他去休息。
福嬸看著一個躺著、一個守著的兩人,不由得一陣鼻酸。
強忍住心頭的難受,她默默地上前,將手上的湯藥遞向他。
齊三回過神。輕柔地將手臂伸向愛妻的背、半扶起她的上半身讓她靠著他的胸膛安置好後,他這才接過福嬸端上來的藥汁。
一口、一口地,他仔細小心將這些救命的藥喂進她嘴裡--而對于昏迷中的病人和看護她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項耗時又費力的工程--不過很少將這事假手他人的齊三三天下來早已經喂藥喂得很順手了。
一會兒喂她喝完了藥,齊三還在她背部輕拍了拍,這才再將她慢慢地放回枕上。
“爺,我求您也去躺著休息一下吧!我們都可以好好看顧著夫人的……”福嬸忍不住哀求起根本當自己是鐵人,不必休息也不必睡覺的齊三。
齊三溫和睨了她一眼,當然明白她的關心。
“福嬸,我知道你們可以看顧好夫人,我不是不放心你們,只是我真的不需要休息。”他實說。
早年的艱難刻苦環境,已使他養成在必要時只要瞇個眼便可以三、五日不必上床睡覺的耐性。更何況,他現在所有的時間除了親眼等到她醒來,只還分出一點精神做了其他事,例如--李朝宗就已經在這短短的兩天裡深深明白“要命三爺”究竟可以用多快的速度要掉他的老命!
福嬸情知勸不動他,卻還是想盡最後一分努力之時,伍青潭悄悄地從門外進來了。
“爺,玄熙皇子和禦醫來了!”往床上看了一眼,瞄到仍昏迷不醒的人影,伍青潭的表情不可抑制地浮現一抹失望。不過他很快將視線轉向齊三,回復了點正常神色地低聲說。
齊三的拇指撫過李宛妍依然緊閉的眼睛,接著低頭在她額上一啄後,他才起身。而當他轉身面對眾人時,臉上的表情已又是沉毅冷靜。
“福嬸,夫人就暫時交給你們了。”朝福嬸略一點頭,他的腳步隨即踏向門外。
伍青潭趕忙跟上。
明亮整潔的書房。
這三天內已來過三次的胡禦醫正必恭必敬地站著,和坐在椅子上的玄熙說話。
齊三和伍青潭一進門,門後兩名玄熙的隨身護衛首先對他們一頷首,接著玄熙也立時朝他們轉過頭去。
“齊!聽說夫人還沒醒來,我讓胡禦醫再來替她看看。”玄熙一開口就說。
伍青潭隨即領了胡禦醫到“忘心園”去。
就連兩名護衛也移步到門外,所以現在書房裡只剩齊三和玄熙。
“你還好吧?”玄熙微蹙著漂亮的眉,仔細地審視稍顯出一絲疲色的齊三。“聽下人說你為了夫人的事已經三天沒上床歇息了。”看來這位李家姑娘已在這硬漢的心目中占據重要位置了。
玄熙一直以為齊三不會有成親的一天,沒想到他不但突然決定成親,而且還對新婚妻子愛逾生命,這實在讓玄熙大戚不可思議。不過在暗中觀察過李宛妍一、兩回後,他很快就明白齊三會對她情有獨鐘的原因。
幸好她出事的那天,他的人也在監視榮靖的手下現行,才能及時救回她,要不恐伯現在的齊三還不止這樣而已--如今李朝宗已經悽悽慘慘,家業不保;至於榮靖勾結李朝宗綁架了她,導致意外發生,若非榮靖對他的大業還有用處,而且她也仍有救,就怕齊三也有辦法單憑他的力量便讓榮靖死得很難看。
玄熙忍不住想為自己拍拍胸脯--幸好齊三是朋友不是敵人,要不惹毛了他,他的報復力可是很恐怖的--還是當他的朋友幸福。
“我沒事。”即使是在玄熙面前,齊三仍是不習慣表露內心深處真正的情緒。“還有十日就是眾臣推舉太子人選的日子,你不是應該忙著去擺平名單上反對你的大臣,怎麼你還有空到我這兒來?”他喝了一口味香甘醇的茶。花茶香進入點沁脾,他恍惚又想起了他那愛花成癡、如今卻躺在床上的妻。不過只一眨眼,他便將這感情深沉回心底。
玄熙雖捕捉到齊三的神情有一剎的失神,不過他也明白地沒多說什麼。
“有我的智囊團再加上你的探子,我這場仗已經有七成的把握,那幾個頑固的老頭就留給晉德也沒差……”玄熙一臉壞笑--多了那幾個人才是壞處。
現在的局面是二、三皇子各占三分,而他則是四。他要的就是這種表面看來幾乎勢均力敵的平衡。
因為看准父王那一關才是關鍵,所以他只能“險勝”才可以抓取晉德這一邊人馬的支援--皇后可是恨蘭妃恨得入骨,以致就算自己的孩子敗選,她再怎麼樣也不會讓蘭妃那一邊有敗部復活的機會……
玄熙早就看透到最後的棋局。只要讓皇后牽制住蘭妃,他再適時推個“青天大人”呈上榮靖不怎麼光釆的案底紀錄,到時就算父王再曾怎樣想保留這最後一步,讓他心中真正的人坐上太子寶座--不管是他或誰--父王唯一能選取的,也只有他玄熙了!
玄熙承認他自幼就有登上帝位的雄心,不過知道他有此心的人不多。齊三是其中的一個。若說在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是齊三,他絕不否認。
“那麼接下來,你就只有等了!”齊三悠然一笑,舉杯向他。“若是沒有意外,你一定可以完成你的心願。我祝你成功!”
“多謝!”玄熙也舉起杯子,以茶代酒和他幹了,毫不客氣地接下他的祝福。“我會記得把榮靖留給你!”他意味深長地微笑。
齊三的眸底,閃過一絲噬人冷酷的光焰。
“很好!我迫不及待想接收這份大禮了……”
玄熙難得發揮一點兄弟友愛,提早為榮靖在心裡默默獻上追思詞--保重了,兄弟!我會想念你的!
“……不……不……無法害他……爹……我無法讓你……不……爺危險……危險……行然……”一連串雜亂的囈語從昏迷中的李宛妍口中吐出。她的呼吸急促,發著汗的身子在床上不安地扭動著。
此時,一雙堅定又溫柔的手握住了她的肩。“妍兒,別怕!沒事了!把眼睛睜開看看,妍兒……”低沉的音響帶著安撫鎮定作用,在她耳畔不停地喚著。
“……”仿彿仍身處昏迷前的驚怖景況,李宛妍依然斷斷續續地發出模糊不清的喃喃夢囈。
“妍兒、妍兒……”
是誰在呼喚她?
那一聲又一聲深情的呼喚,竟穿透了她的意識深處,還擊潰了糾纏著她的惡夢。她在無邊無境的黑暗掙紮著,想朝呼喚她的音響奔去,可她卻仍被那幽冥的闇緊抓著不放。
“妍兒,你無法再睡下去了,妍兒,快醒來,我的妍兒……”
那柔和卻又帶著點霸道的音響似乎擁有奇異的吸引力,她奮力地直想掙脫混沌黑暗朝那音響而去。
是誰在喚她?她要知道這熟悉得令她想哭的音響究竟是誰?
“妍兒……”
使盡了所有的力量,她似乎放聲大喊一聲,驀地睜開了眼睛--
“嗯……”發出幾不可聞的呻吟,李宛妍濃密的睫毛動了動,接著緩緩張開眼。
入目的光線,令她下意識又閉回眸,不過耳邊乍響的專制指令聲,立刻使她乖乖再把眼睛睜開。
“不准再閉上,看著我!”就是這音響把她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眨了眨眼,李宛妍眼前原本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然後,她也清楚地看見一張就近在她鼻端前、男人稜角外框分明的陽剛英俊臉龐了……
他那一雙燃著燒灼般烈焰的眼就這麼緊緊地勾纏住她呆茫的眸。他等待著。
接著,所有記憶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填回她原來呈現空白的腦袋。
李宛妍乍地急喘著呼吸,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爺……”她哽咽地呼喚他。不過在她想抬手抱住他時,才錯愕地發現自己競完全使不上力。
也在這時,她開始察覺到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
皺眉,她忽地知道了不對勁--她會感到痛、她會躺在床上是因為……
齊三將她從枕上攬起,心中的狂喜之情再也壓制不住。他抱住她虛軟的身子在懷中,既想狠狠地抱緊她、卻又怕他的力道會將她揉碎。他只好握緊拳頭,臂膀儘量控制地輕環著她。
已經第四天。她終於醒過來了!
“我……我想起來了……天!我掉下馬車!”李宛妍轉動著回憶之輪,很快想到了之前的記憶。不過她猛地在他懷中打了一個寒顫。“行然……還有行然他……”
“行然沒事,只不過頭上腫了個大包,可是你……”齊三的神情遲疑著。他的手在她光澤微黯的發上輕撫。“你還不知道因為你跌下馬車身受重傷,你已經幾乎昏迷了四天……”他暫時對她隱瞞了他們曾有過孩子的事。
她終於醒來了,而他不容許讓她再出任何差錯,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她的身子調養好,至於其他事,只能晚一點再說……
李宛妍醒來的好訊息立刻傳遍齊家上下。
一時之間,整個齊家洋溢著歡欣輕松的氣氛。而若不是齊三派人把關、暫時不准人打擾夫人的休養生息,恐怕大家早把“忘心園”的門檻踩平了。
不過依主要負責照料夫人的福嬸不時透露給眾人的訊息,倒令大家頗覺欣慰。因為經過這十天半個月的調養下來,夫人身上的傷勢已經回復得差不多、精神狀況也不錯。
而且齊三竟還很有心地,把以前就很護惜李宛妍的容婆婆請來陪她好一陣子,這令她的心情要不好也難--她唯一不滿的,就只有爺競不讓她下床現行現行……
似乎怕她的情緒受到影響,不管她再怎麼保證自己承受得住,齊三就是一點也不肯對她透露之後他對李家做了什麼--她當然清楚齊三絕不會放過她爹。她只是想知道,如今她爹怎麼樣了而已……
看來,就算他再怎麼對待她,她還是恨不了自己的親爹啊!
李宛妍悶悶地喝著福嬸為她熬的補藥。
“福嬸,我的身子已經好很多了,這補藥不需要再喝了吧?”微蹙秀眉,她實在怕了這早晚都要喝的補藥。
正在屋裡收拾的福嬸,俐落的動作突然一頓。接著她略顯僵硬地對李宛妍解譯。“那個藥……對你的身體很好,那個禦醫說你最好再多喝幾天……”這的確是補藥,而且是胡禦醫為了她流產過後虛弱的身子所開的藥方。
夫人仍不知道在她的肚子裡曾有個小小的生命成長,卻已經失去。為了她的健康,不必爺的吩咐,大家也都有志一同地閉口不對她提起這事--可福嬸時時想起,還是忍不住為夫人感到心酸難過呀!
“是嗎?”李宛妍沒對福嬸的話產生懷疑,倒是自己突然嘆了口氣,眼神迷離了起來。“福嬸,我也希望這補藥能補補身體的空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身體的某個地方好空虛,好像……缺了什麼……好像我曾經有過某樣東西,又失去了它……”她輕喘著氣,一手竟不自覺地撫向自己的小腹。“我……從我醒來後,我就有這種怪異的感覺……可我也一直告訴自己這只是我受傷後的後遺症,沒事,這種感覺很快就會消失……可是……可是……”
她連最親近的丈夫也沒說,主要是怕他擔心、更伯他為她這奇怪的幻覺再把她禁足個十天半月。不過現在面對信任的福嬸,她終於忍不住對她吐露出糾纏她至今的困擾與不安。
聽到李宛妍跡近事實的話,再看著她似乎無意識地碰著自己小腹的動作,福嬸的眼眶剎紅,幾乎沖動地想開口告訴她真相。可最後她還是強忍了下來。
為人母的天性直覺,果然是再怎麼樣也掩藏不了的!
“福嬸,讓我來,你先下去吧!”齊三微帶喑啞的低沉音響突然在這時響起。
他在門口揮退了伍青潭,踏著依舊沉穩不紊的腳步直來到床前。
他已經聽到她們之間所有的對話了。
李宛妍仰起頭,怔怔地望著齊三。
“爺,您是打算要……”福嬸似乎可以猜出他的用意了。她有些不忍。
不過此刻齊三的所有心思全在李宛妍身上。他抬指滑過她的下巴,接著在她身畔坐下。
福嬸知道答案了。微嘆口氣,將獨處的空間留給兩人,她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李宛妍端詳著他不尋常沉凝肅然的神色,莫名有種有事要發生的直覺。她的心不禁怦怦跳動。
“爺,怎麼……怎麼了?”她有些急切不安地想撫平他眉間的皺痕。
齊三深邃惻然的眸光一瞬。他乍地握住她關切的小手,接著輕緩地,他帶著她的手往下,移到她平坦的小腹,停住。
“妍兒……”他開口,音響有些沙啞。
李宛妍被他從未有過的無奈、陰鬱神情震懾。似有所思、似有所感地,她下意識低頭看著他們兩手交疊覆著的她的小腹。
一股沒來由的熱浪沖進了她的眼,她的視線迅速模糊了。
明白了!她明白了!
他還說不出口的話,她卻明白了。
豆大的淚珠驀地滾下,並且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齊三一震。
李宛妍這時突然展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的腰、緊緊地將自己深埋進他溫暖寬闊的胸懷裡。接著,她無聲、但卻激烈地開始啜泣起來。
回抱著他心愛的女人,感覺到她沒說出來卻深刻的痛,齊三的心也仿佛被狠狠劃過一刀。
“妍兒,別悶在心裡,哭出來!”他誘哄著她。
他的話仿佛是一個開啟她可以盡情宣洩情緒的開關。她哽泣了一下,接著終於放聲大哭。
悲傷的、沮喪的、痛楚的各種心情藉著大哭發泄出來。李宛妍哭得悽悽切切、哭得慘慘烈烈,直到她哭得沒有音響、直到她哭得頭昏腦脹,她才漸漸停止了哭泣。而且就在她哭累到沒有力氣時,她竟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或者,只是一下子,李宛妍突然驚醒過來。
張開酸澀紅腫的眼,她發現一陣熟悉的呼息就在她的耳畔。微轉過眸,她的丈夫正把頭埋在她的頸肩,一隻手臂則擱在她腰際地睡在她身邊。
她的喉頭不由一緊,眼眶又一紅。
暍!糟!她無法再哭了!
眨了眨眼,她勉強為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窗外,銀色的月光透進來,而除了唧唧蟲鳴聲,四周俱是一片寧靜,彷佛天地萬物都已沉入夢鄉。
李宛妍感受著齊三沉穩的呼吸、溫熱的軀體就在身畔。漸漸地、漸漸地,她原本躁亂翻騰的心平靜下來。
輕輕地,她將齊三勾在她腰際的手臂移開,接著她小心翼翼地離開他溫暖安全的包圍,下床披衣。
回頭看了仍在床上安穩沉睡的丈夫,她清柔甜蜜地微微一笑,然後悄悄步出房。
在柔和的月光下,夜裡的景物若隱若現,憑添了一股朦朧美。
李宛妍只是坐在屋外的石階上,完全任心思空白地怔望著小園裡的幽暗樹影。
夜涼的空氣裡,清雅的花香也隨風飄送。
被夜裡吐露芬芳的花兒勾動情緒,她輕緩笑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幾不可察的動靜,接著一抹昂藏的身影極自然地坐落在她身畔。
李宛妍仿佛一點也不驚訝他的出現,視線仍落在前方的園裡,她默默將頭斜斜枕在他的肩膀上。
齊三伸臂將她攬入懷。
“我們的孩子……有多大了?”靜靜地依偎著他,一會兒,她終於輕不可聞地開口。
“大夫說兩個月。”他的音響聽來平靜。
李宛妍又沉默了一下,而她的手忍不住溫柔地撫著自己這曾孕育了兩個月生命的小腹——之前她竟一點也沒察覺自己懷有身孕……
“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大意錯信了我爹,如果不是我逞強要逃走,我們的孩子也不會……”她的情緒又要開始劇烈地起復。
齊三的濃眉一挑,突地低下頭,有效地阻住了她接下去的自責——他成功地讓她完全忘了之前的心思、成功地讓她嬌喘不已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再千錯萬錯,錯的人也不會是你!”齊三等待她回復了正常的呼吸,這才雙手捧起她仍酡紅羞燙的臉蛋。他認真地、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告訴我,你還願意為我懷孩子嗎?”
屏住呼息,李宛妍的頰更紅。“爺,我當然願意……”
嫁給他為妻,她一心只想著愛他、為他做盡一切事。可在這一切事裡,她就偏偏沒想過“孩子”的事。直到失去了,她才發現自己竟疏忽她可以為他做一件最美的事——就是他們的孩子!
“那麼,我們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孩子!”齊三以一種奇異堅定的眼神定定凝視住她。“失去第一個孩子,只會使我們更珍惜我們下一個擁有的,也使我更珍惜你……”知道自己曾有孩子卻又失去,他不是不感到心痛,不過和孩子比起來,他更關心愛憐的是她。“忘了我說過我只要你快樂嗎?現在我還是只有這個心願,懂嗎?妍兒!”
心兒激蕩得厲害。李宛妍的身子不由輕輕發顫。
深呼吸了一下,她接著朝他漾出一朵燦爛清艷的笑花。
“不!你還有一個心願!”她想起青潭總管曾暗示過她這件事,現在她終於有機會開口問他了。
齊三不掩驚訝地揚揚眉。然後他笑了。
“青潭跟你說過什麼了?”他的神態和音響都輕松慵懶了下來。
“他要我親自問你!”她乾脆躺下,舒服地將頭枕在他的腿上。這樣她便可以不費力地仔細看著他。“爺,我可不可以知道你那另一個心願是什麼?”她的靈眸已經又見慧黠光芒了。
看著她總算回復了先前的笑顏光釆,齊三也悄悄放下心中的大石。
淡淡微笑,他先是彎下身在她紅艷誘人的櫻唇輕啄一吻,接著才在她耳畔低低地說出她好奇已久的答案……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9 06:44:50
終 曲
日子,就在平淡、偶爾出現驚喜中悄悄溜過。
而就在這春去秋來之間,皇室的太子之爭在驚濤駭浪中落幕,五皇子玄熙如願登上寶座;二皇子因為被挖出許多重大缺失,地位在皇帝面前已一落幹丈,稍後更莫名其妙在一次出遊途中被一群神秘人劫走打個半死,至少還得在床上躺個半年才爬得起來;騰王爺又和齊三回復往來、朝陽郡主依舊勤跑齊家,還真的把李宛妍的功夫學了五成像;至於李宛妍,自從那一日起便不再過問她爹、過問李家的事,即使後來知道李家突然勢敗運衰、風光不再,她還是什麼也沒問——她是徹底心死了!
這日,桂花飄香。
不過,齊家的兩位爺,此刻可急得沒那閑情去欣賞花香了。
“不會吧?大哥就真的這麼狠心丟下我們走了?”齊恩然不敢置信地發出哀號。
“大哥信上是說要攜大嫂去看遍天下的奇花異草,他又不是不會回來!”齊行然揚著手中的信。
“是喔!你好像忘了家裡的事業都是誰在主持、誰在頂著的。現在大哥這一走,我們要怎麼辦?”齊恩然最先想到此事的嚴重性和後果,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完了、死了!”
被他這一提醒,齊行然原本安然的神態也開始不自在起來。
“什麼完了、死了?有我幫著呢!怎麼可能會讓你們這麼快死!”伍青潭笑瞇瞇地站出來說。
兩兄弟同時面如死灰地看向這笑得實在有點奸詐陰險的總管老大。
“我……呃……我想我真的不是做這大事的料,還是讓行然代替大哥好了!”齊恩然首先大義滅親。
“那怎麼可以!我……我也不行……我沒大哥那種腦袋!”齊行然老實地推託。
“行啦!你一定行!你二哥我可是從以前就很看好你做事的魄力、毅力加耐力,我說你行就行!”只差沒嘴裡生出蓮花來。
“不行、不行!”不為所動。
“行、行、行!”
“不行!”
“停!”懶洋洋地替兩人的爭執做結。伍青潭就連眼睛也是笑的。“你們兩個誰也跑不掉。難得爺終於想通了要放自己一個長假,你們身為他的親親愛弟,以後也該學著分攤他的擔子、開始習慣做做爺一直在做的事!”
兄弟倆面面相覷。總算漸漸認清一向為他們遮風擋雨、安排好一切的大哥,現在真的丟下他們,和愛妻跑去遊山玩水的殘酷事實。
“那我們……要做什麼?”
伍青潭朝他們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要做什麼?很簡單啊!首先,就從做牛做馬開始!”
馬車揚起輕煙,絕塵而去。
車廂裡,幸福的少婦嬌懶半偎在丈夫懷中。
“你真的放心把工作全交給他們哪!”
“有青潭在。何況真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他也找得到我。”
“‘放長假’!爺,恭喜你終于達成這個心願!可我還想恭喜你另一件事……”
“嗯?”
“再幾個月後……你就要當爹了!”
“……”
“爺?!”
“馬車!立刻回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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