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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羽柔 -【都是諾貝爾的錯《狗狗來作媒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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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2:19
標題:
羽柔 -【都是諾貝爾的錯《狗狗來作媒之三》】《全文完》
都是諾貝爾的錯
《狗狗來作媒3》羽柔
從沒見過像顧真真這麼“恰北北”又不解風情的女孩……
想他展力游是呼風喚雨幫太子爺,英俊瀟灑出名,
哪個女人見到這種優質極品男不會主動巴上來?
唯獨她敢當面忤逆他,把他當成毛頭小子在教訓;
他不過是去找她老爸“阿圖師”治跌打損傷而已啊﹗
偏偏老爸請女兒代打治療,他嘴沒她利、拳頭沒她硬,
被罵到臭頭就算了、按摩還被按到全身瘀青﹗?
但厄運還沒完,因為@%&﹡……牽扯不清的關係,
逼得沒有血緣關係的他得叫大一歲的她──“阿姨”﹗?
自從認識她之後,他男人的自尊心屢屢受到重創,
然而頭一次遇到不給他面子的女孩,他卻難免被吸引,
為了示愛,他把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的愛犬諾貝爾送她,
這笨蛋竟還看不出他想追她﹗?
天啊﹗她到底要踐踏他到什麼地步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2:40
第一章
十歲的展力游坐在天橋上的欄桿間,這裡的視野很寬廣,可以看見所有進出的人車。天橋上的行人稀疏,沒有人干擾,鬧中取靜,是一個很適合等待的地方。他高高的俯瞰熙熙攘攘的凡塵,人間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纖細敏感的眼底;如果外公的黑頭車經過天橋下的話,他是絕不會錯過的。
車輛喧騰的噪音啃食著他滿腔期盼的心靈。他足足等了一個下午,如果不是有小狗在身邊陪伴著他,這漫長的等待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熬得過來。
展力游手握著小狗的皮帶,轉身含怨的說:「諾貝爾,你說……哥哥會不會又騙人了?他是怕沒有人陪我,才會送你來。哼!我才不稀罕!小狗又不會說話,又不會帶我去玩,我不要小狗,我才不要你!走開——走開!」他負氣的揮手,放開皮帶,趕走依附在他身邊的小牧羊犬。
狗兒嗚嗚咽咽的,垂頭喪氣的退開了幾步,沒有多久又搖頭擺尾的貼到展力游的腳邊,彷彿不願走開。
展力游看著天橋下人車往來,眼淚抑止不住地奪眶而出。他低下了頭,用肩頭的襯衫擦乾鼻涕和眼淚,連小狗諾貝爾也加入了清潔的工作,不住地舔舐著他臉上的淚水。
「走開!走開!連你也要來可憐我是不是?爸爸每天都不在家,外公不要我,哥哥又離開,媽媽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我不要你來可憐我,走開!什麼諾貝爾,取這個名字難聽死了,我不要你!走開啦!」展力游又將諾貝爾推開,手臂緊緊環繞著自己,整張臉埋在膝上,孤孤單單的獨自坐在天橋上哭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展力游哭累了抬起頭來,才發現皮帶已經不在腳邊,身旁的小狗不見了!
「啊!糟了!」
他慌慌張張的站起身,趴在欄桿上四處呼喊,卻怎麼也看不到他最心愛的小狗。「諾貝爾!你在哪裡啊——我剛剛說的都不是真的啦!你快回來叼!諾貝爾——」他後悔不已,明明愛死了這只黏人的小狗,嘴裡卻時常說著言不由衷的氣話。天橋下車子這麼多,萬一……他開始害怕起來。他知道,全世界的人都會離開他,但諾貝爾不會,它會忠心的守護在他的身邊。可是,他竟然惡狠狠地把它趕走,他心裡懊悔不已。
「唧!」一陣尖銳的聲音劃過黃昏的夜空,那是汽車緊急煞車的聲音,展力游心跳加劇,腦海裡閃過一幕小狗陳屍路中的畫面,立刻魂飛魄散地往聲音的方向跑去。
跑到大馬路邊,他的腳步猝地停了下來。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女孩抱著他的諾貝爾,正輕聲細語的安撫著它,他慢慢的走近……
十一歲的顧真真,柔聲的說:「不要怕喔!可憐的狗狗,一定被嚇壞了,對不對?乖乖喔……不怕不怕……這裡車子這麼多,不可以亂跑喔,不然的話會被輾成肉醬的,不是我要嚇你,是真的耶!」
展力游大聲打斷了真真的話。「亂講!它才不會被輾成肉醬,你胡說什麼?」
真真不甘示弱,理直氣壯的頂了回去。「誰說我亂講?剛剛小狗跑到了大馬路上,車子這麼多,要不是我把它抱過來,肯定會被壓死。」
展力游沒有道謝,只張開兩手冷漠的說:「還我!這是我的狗!」
「是嗎?證明!」
「項圈上有名牌,NOBEL。」
真真細看項圈上的英文字母,卻怎麼也念不出來。
她心有未甘的將小狗放回他的手中,嘴裡還忍不住數落幾句。「你聽好!是你的狗就要好好的照顧它,要把它當作你的心一樣,要很用心很用心的看好它,不可以這樣隨隨便便放開它,知不知道?小狗也跟人一樣,有感覺、有生命,既然你是它的主人,就等於是它的家人一樣,不能隨便將它丟掉!」
展力游不理她,抱著小狗便轉身要走,她不放心,焦急的在展力游的身後喋喋不休。「喂!喂!你如果不會照顧小狗,可以把它給我!我一定會比你還要小心——喂!你聽到了沒有?」
展力游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裡的怒氣,他原本感激的心情,已被這嘮嘮叨叨、愛說教的臭女生給說得煙消雲散了。
他猛然回頭。「你想都別想!它是我的,你又不是我的誰,我也不認識你,我才不會把小狗給你,你別作夢了!」
顧真真甩著兩條長辮子,驕傲地說:「哼!你可別說的太快,我爸爸說,『事與願違』,意思就是我們週遭發生的事情,時常會和我們的想法相反!懂了吧!」
「我幹麼要懂?我最討厭人家說成語了。臭女生,囉哩叭嗦,真受不了!難道你爸爸沒有告訴你,不要隨便在街上和男生說話嗎?你看上我,我可看不上你。」展力遊說完,快步的走開。
「什麼?我看上你?哈——笑死人了!我如果看上你,我就……我就……」顧真真想要說完還沒有發表完的結論,可是看著漸漸走遠的展力游,卻腸枯思竭的擠不出後面的話來。
「笨!我真笨!怎麼會跟這種男生說話?真是錯誤!我會看上他?那更是超級無敵的大錯誤……對了!我站在這裡做什麼?妹妹要我買書,還有什麼?糟糕……想不起來了!」她搔了搔頭,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開。
雖然住在相同的城市裡,但偶然間擦身而過的兩人,誰也不記得誰,緣分只是稍作試探的揮灑而過。只有顧真真的那一席話,展力游永遠記在腦海裡。
★★★★★★★★
十二年後。
入夜,五彩的霓虹燈閃爍,像燃撓的雲霞,一張張紅男綠女陌生的臉,在另一個紙醉金迷的夜裡相逢。
『花緘』酒店的VIP包廂裡,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響徹整個空間,大電視螢幕裡,一個濃妝艷抹充滿現代感的女郎,在一處不搭調的古代鄉間背景前搔首弄姿。
「我為你瘋狂,我為你吃不下飯,我一看見你,靈魂就煙消雲散。愛我……愛我……如果你不愛我,我就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哀怨淒涼的愛情音樂一結束,包廂裡難得有了短暫的安靜。
突然,「啊——」臥躺在黑色牛皮沙發上的展力游,發出低沉的怒吼。
全場的男女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狀況,回頭一看,才知道帶頭的老大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不停的猛叫,一旁的鶯鶯燕燕們急忙圍了上來。
「力游!你怎麼了?我來看看……」麗莎難掩關切的眼神,一隻塗滿蔻丹的玉手柔柔地探了上來,另一隻手還狠狠拍開也想要乘機襲來的幾隻蔥蔥玉手。
「我看!」
「不!我來看看,我知道,有可能是中風。」
「怎麼會?力游才二十出頭,身材又這麼好,怎麼會是中風?」
「身材好?你又看過了啊?」
「誰又看過了?我說一定是中風!」
「不可能的!力游……力游……」
四個女人吱吱喳喳地不停發表意見。
「不要碰我!你們全都滾開!」展力游痛苦地窩在沙發上,兩道斜飛入鬢的濃眉緊緊皺起,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線,明亮的單眼皮配上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樑、俊秀的五官吸引了這包廂裡的所有女人。
「老大!你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一個身形同樣高大的男人衝破粉紅牆圍,貼近展力游的身前遲疑的問。
「廢話!你看我像是在演戲嗎?」展力游強忍著痛楚,抬頭怒目大吼。
「是不太像……如果真的是演戲,實在是太逼真了!」阿清傻呼呼的想要拍馬屁,可惜拍的不是時候,照例又要討一頓罵。
「你他媽的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還不快點打電話給阿圖師,叫他馬上來幫我看看!」展力游臉色鐵青的命令著。
「是的!老大,我現在馬上就打!」阿清正是展力游的貼身嘍囉,一聽到指示馬上拿起手機。
不久後,阿清排開圍繞在展力游身邊的眾美女,有些吞吞吐吐地說:「老大,阿圖師家的電話都……打不通耶!」
「打不通就打手機啊!你的腦袋裝漿糊啊!」展力游不耐的回應。
阿清搔了搔頭又說:「可是……老大,阿圖師沒有手機。」
「怎麼可能?沒有手機的人都該去坐牢,什麼時代了,還不買手機,存心跟我過不去……」展力游咬著牙根說。
「那——我們去醫院好不好?」阿清小心翼翼的提出意見。
「阿清,你看過我進過醫院嗎?打死我都不去!」
他對醫院有恐懼感,從小到大不知看過多少角頭老大直著扛進去、橫著招出來。不久前為了替朋友出頭打架受傷,他硬是不去醫院,還好老爸的好朋友阿圖師是個有名的氣功師傅,替他用氣功推拿了幾次,總算有些好轉。可是原以為痊癒的舊傷,在這節骨眼又發作了!
「有病就要到醫院啊!到底為什麼不去呢?」阿清不解的搔搔頭。
「不去就是不去,關你屁事啊!」
「老大,不如我們現在馬上到阿圖師的家裡,每一次你都叫人家出來替你推拿上藥,人家阿圖師年紀也大了,聽說要退休回南部老家,我知道他家——」
「廢話少說!走人啊!」展力游吃力的站起身,貼身嘍囉阿清趕緊快步上前攙扶著他。
下一首點播的歌曲又開始響起,但沒有人拿起麥克風唱,主要人物就要離開,個個都沒了興致。
★★★★★★★★
一路上展力游不停的罵。都是麗莎,趁他沒有防範的時候,想要對他毛手毛腳,他情急之下閃得太過用力,差一點跌到沙發下,才會舊疾復發。
「他媽的,我再也不要和那些色婆娘出去了!」
「老大,是大老闆交代你到自家開的地方多走走看看的,而且那些女人是永光伯的朋友找來的,都是上好的貨色,可以刺激業績!」
「怎麼?我天天泡酒店、卡拉OK、餐廳、飯店的,還不夠啊?真搞不懂我老爸到底在想什麼?天底下有誰的老爸希望自己的兒子天天沉迷在酒色財氣中的?」
「還不是要你多瞭解自家的事業,多磨練應酬交際的手腕,多看看辣妹訓練定力……有這種老爸還嫌,天底下哪裡找這種好事情……」阿清咕噥著。展力游的父親就是娛樂界大亨展永光,他的名號一說出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黑社會裡的地位舉足輕重,涉足的行業總不離情色娛樂。
「哪有女人這麼大膽的?敢吃我的豆腐,真是不知死活……」展力游忍著痛,咬牙切齒。
「怎麼個大膽法?」阿清將車子繞出了停車場,一邊操作著方向盤,一邊好奇的問。
「她吃了豹子膽了,一隻手猛往我的褲襠裡伸,我就是為了閃她,才會傷到我的腰!又發作了……我最、最、最討厭這種太主動、自以為性感的女人了!」展力游神情惱怒,兩隻眼睛像是要冒火似的。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哈哈哈……」阿清忍不住笑。
「有什麼好笑的?」
「老大,店裡這麼多的辣妹,你竟然一個都看下上眼,你……你不會是有問題吧?」阿清搖搖頭,不禁替老大感到惋惜。
「我是有問題,我的問題就是和你們這幫人混太久了!阿清,我警告你!老子對女人是有潔癖的,寧缺勿濫。哪像你們一點品味都沒有!只想簡單唱個歌,還叫來這麼多辣妹作陪,你們真是一群寡廉鮮恥的好色之徒、獐頭鼠目的社會敗類……」他罵得咬牙切齒,只可惜這種話阿清聽多都已經麻木了。
展力游不禁替自己覺得可悲,他從小就是在這樣不良的環境中長大的,都怪老媽去世的早,要不然他肯定可以有一個健康的家庭生活。
「老大,你怎麼這麼愛用成語,把我的頭都搞昏了。」阿清忍不住抱怨。
「誰叫你書不讀多一點……」
「老大,你是讀得比我多,把高中當五專讀,哈哈……算不清的小過警告,這樣輝煌的成績還真少見,畢得了業也真是奇跡。」
「關你屁事!」
兩人在車上開始不停爭論,一時間,展力游幾乎忘了後腰的痛楚。
二十分鐘後,阿清將車子駛進一個小巷道裡,都市化的高樓圍牆裡,佇立著一幢日式的老舊建築。
「到了,阿圖師的家就在這裡。」阿清下車替展力游引路。
展力游一手撫著後腰,懷疑地看了看四周。這名聞遐邇的氣功大師怎麼會屈就在這樣破舊的小巷老屋?嗯,武俠小說裡面的高人都是這樣離群索居、淡薄名利,對世事不聞不問的,看來阿圖師也是個隱士……
阿清領著展力游推開暗巷的木門,才發現裡頭原來還別有一片天地。門後是一座清幽古樸的小花園,蜿蜒的小道延伸到主屋的門口,四步的小階梯後是一道綠色的紗門,阿清敲了幾下……
「什麼人啊?」屋裡傳來一個嬌嫩的嗓音。
「請問阿圖師在嗎?」阿清大聲詢問。
只見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打開紗門探出頭來。「我爸爸不在,有事嗎?」
阿清還沒有開口,展力游焦急的問:「阿圖師到哪裡去了?」
小女孩回道:「我不知道……」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現在就要找到他!」展力游一臉痛苦的模樣,說話的口氣非常急躁。
「我老媽都找不到他了,我怎麼會知道?」小女孩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明知他是來求醫的,還故意不為所動,對這種狀況已經麻痺了。
「他媽的……」展力游忍不住嚷了起來。
「我爸爸沒有住在他媽的家……」小女孩張著無辜的大眼說。
「我才不管你老爸的媽住在哪裡!上一次阿圖師給我塗的藥還有沒有?你家裡面還有沒有人會替人家上藥推拿?」展力游大刺刺地走了進去。
「喂!喂!我媽不在家,只有我大姊可以幫你。」
「那就叫她來啊!」展力游不耐的說。
「我大姊在講一通很重要的電話,你要慢慢等……」
「三十分鐘前你家的電話就打不進來了,難不成你老姊一直都沒掛電話,這女人怎麼這麼長舌?」展力游氣急敗壞的說,完全沒想到自己有求於人。
「你不要批評我大姊,她很凶的喔!等一下她會把你折成兩半變成癱瘓。對了,你們到底是誰啊?我們家可不隨便替人看病的!」小女孩刻意刁難他。
阿清上前禮貌的欠個身。「小妹妹,我是永光伯的人,他是……」
「啊!你們是黑道流氓啊!一定是永光伯的打手,我老姊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小女孩不屑的看著他們兩人。
「他媽的,什麼黑道流氓?打手?你這個討厭的小孩……」
見展力游又要破口大罵,阿清急忙上前圓場。「小妹妹,麻煩你趕快請你大姊出來看看好嗎?」
小女孩嫌惡的斜瞪了展力游一眼,原本還滿欣賞他俊秀搶眼的外型的,沒想到與他的外表完全相反,他一點氣質水準都沒有,令她失望。
「好啦!」小女孩心不甘情不願的往屋內走,打開了一扇木門,原本隔音效果就不太好的老屋,瞬間清晰傳出屋內的大姊正在電話中暢談的聲音。
「老姊,永光伯又有打手要來看病了!我說老爸不在,可是他們還是不聽!我不管了——」女孩說完,一溜煙的就跑開了。
「我告訴你,別對男人寄望太高,他們只要碰到身材火辣的女人就會腦充血,智商指數呈直線墜落……是啊!女人是感情的動物,男人是感官的動物,換句話說,男人都是虱豬……佩雯,像那種男人不要也罷,你還要感謝那個可憐的女人接收這種垃圾——啊——什麼?他真的這麼說啊?真不要臉!那個辣妹真有那麼性感——真是的,你放心!這些可惡的男人一定會自食惡果的,到時候他爬回來找你,你一定要一腳把他踹開撞牆,撞得腦漿四溢、血肉模糊——」
「哈!別作夢了,他放鞭炮都來不及了,還什麼腦漿四溢、血肉模糊,你恐怖片看太多了!物以類聚,肯定長相也很恐怖……」展力游原本還想耐心的在客廳等候,可是聽到最後再也受不了了,他怎麼能夠讓這長舌婦一味的謾罵男人?想到此不禁嚷嚷了起來。
屋內的聲音頓時減低了不小。
又過了五分鐘。
「是啊——門外有一隻狗在吠,所以很吵,我們不要管——你慢慢的告訴我……」屋內的對話還是不停。
「她說我是狗?阿清!這個女人說我是狗耶!真是不知死活……」
阿清死命攔住想往裡頭沖的展力游。
展力游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看牆上的古董時鐘,長針慢吞吞的踢動了五次。顯然這長舌的女人還是沒有想掛電話的意思,真是可惡!
「這女人一定醜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才會把天下的男人都罵光,哼!肯定是因為沒有男人看上她,才會這樣心理變態——」展力游朝著屋內大吼,阿清緊張的拉扯著他的衣角。
「老大,你不要再說了,耐心一點,再等一下啦……別忘了我們是來看病的。」
展力游的背又開始隱隱作痛,使他按捺不住火氣。「我他媽的當然知道!我等的還不夠久嗎?她以為她是菩薩在放屁——神氣啊!他媽的,我不給她看了!」
「可是……老大,你的背不是很痛嗎?你又不上醫院,還是等一下給阿圖師的女兒看看吧!也說不定阿圖師馬上就回來了啊!」
「不要看了!這點痛算什麼?忍一忍就好了,咱們男性的尊嚴可不能在這裡被這種醜女人踐踏。回去你再繼續打電話找阿圖師來家裡。閃啦!」
「男性尊嚴被踐踏?有嗎?我覺得她說的很好——」阿清搔了搔頭說。
展力游悶了一肚子的火,轉身想要離開時,屋內的聲音突然停了。
「站住!剛剛那些話是誰說的?」
展力游和阿清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那一聲大喝真是中氣十足,光聽到聲音就讓阿清驚嚇得失了魂。
阿清回頭,一隻手急忙指著展力游,慌慌張張的劃清界線。
「哦——是你說的啊!你有膽子就回頭看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醜得人神共憤?是不是心理變態?」顧真真兩手插腰,瞇著眼瞧著背對著她的高大男人。
展力游翻了個白眼,深吸了一口氣。腰痛難過就算了,沒想到還得應付這種難纏又沒人要的女人,真是有夠倒楣!
他不耐地回頭打量身後的女子,從腳趾頭到小腿、胸部,一直到五官,最後再上上下下的總覽一次,內心不禁升起一股詫異的感覺。
任誰都無法將剛剛那兇惡聒噪的聲音與她清靈秀麗的臉龐連上,她的摸樣和他想像中的有很大的出入,她的眼睛好大好圓,嘴嘟起來的樣子可愛極了,令她素淨的小臉顯得格外活潑動人……
看慣了週遭濃妝艷抹,矯揉做作的女人,眼前的女子反而讓他眼睛一亮,看得他有點陶陶然——
「心理變態是絕對有,長相……可以騙得了幾個吧!」展力游編著口是心非的話來掩飾心動。
「你們給我滾出去!有膽的話,你就再回來看看,我一定把你們一個一個折成兩半變成癱瘓!」
阿清一面緊跟展力游,一面還不停的回頭致歉。「再見,對不起、對不起啊——」
「不必!」
顧真真氣呼呼的跺腳,全身的毛孔直豎,就像一隻發怒的貓,恨不得有十隻尖銳的利爪,能夠狠狠地在那只蠢豬囂張的豬臉上劃下深深的十道血痕——
剛剛聽到妹妹在房外說,這兩個男人是永光伯的打手。她最痛恨這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暴徒了。他們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就是拳頭,他們汲汲營營的唯一目的就是金錢和權力,他們用來調劑壓力的唯一方式就是美色和一些低級娛樂。
哼!這些蠢豬,永遠都不會明白這個世界還有許多值得追求的美好事物。
例如她的藝術、她的夢想……她的愛情……
唉!不值得,不值得為這兩個蠢豬而破壞了今天的好心情。
顧真真舉起兩手往懷心一放,屏氣凝神的試圖平息胸中的怒火。
都是老爸,自從公務員的崗位退休後,就全心鑽研中醫的氣功推拿,沒幾年打出了名聲,求醫的人絡繹不絕。由於老爸歲數已大,不堪勞累,所以雖然她還只是個藝術系的學生,但閒暇之餘也得充當助手分擔父親的工作,學一些推拿的功夫。
坐了五分鐘,顧真真站起身正想回臥室去時,門前的庭院突然傳來一陣吵雜的人聲,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父親的,另外還有兩個人,似乎……似乎就是……
「阿圖師,你終於回來了!我們差一點錯過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耶,我們老大的腰痛又發作了——」阿清說道。
走在前頭的阿圖師無奈的說:「我是到陳議員家了,人家都開黑頭車來接了,我不好意思拒絕,唉!我要退休了,偏偏許多人情推都推不掉……我看啊——我一定要趕快回老家養老,再多待下去,我一定會短命。」
他們又回來了!顧真真不敢相信,剛剛才把他們罵出去,怎麼才一會兒功夫,又踅返回來?
她穿過客廳,打開紗門後,果然第一眼就看到那可惡的男人。
「你們還敢回來——」
「阿真啊!你去把我昨天調好的藥膏先拿出來。」阿圖師看見女兒,無視於她氣呼呼的表情,就先開口使喚她。
「爸!他們剛剛才被我轟出去,你別幫這兩隻蠢豬看病。」顧真真告狀。
「你不要蠢豬蠢豬的亂叫好不好?要不是你那麼長舌,霸著電話不放,我們也不會白跑這一趟。」展力游不甘示弱的回應。
「我講電話的對象剛剛失戀,有可能會鬧自殺,人命關天耶!我當然要好好的開導人家,你不知道還敢這樣大吼大叫!你是什麼病?看你站沒站相的樣子,是痔瘡?菜花?還是不舉?很急嗎?急著想生兒子,還是急著想投胎啊?那就到婦產科或殯儀館掛號啊!別來這裡!」顧真真挺起胸膛,不留餘地地大罵,平時努力維持的淑女形象全被破壞了。
展力游氣得咬牙切齒。「你……你這個女人,有夠狠——」
真是個狠角色!他算是遇見敵手了,自從老媽去世後,這世界上也就只有這個女人敢這樣教訓他。
「你們兩個人還真有話聊……」阿圖師語調沉穩緩慢的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面無表情、雲淡風清地走到客廳裡,逕自拿著調好的藥材又走出來。
「聊?」阿清更迷糊了,他們明明是在對罵,阿圖師竟然像沒事人一樣的走開。
「力游,我的大女兒很健談吧!」阿圖師心裡十分羨慕展力游初生之犢的勇氣,小聲的問他。
「阿圖師,我聽說你有三個女兒,如果個個都像她這樣,那我真的很同情你。」展力游不滿的神色顯而易見。
他和阿清都有所不知,阿圖師的家裡有三個潑辣女兒和一個難纏的老婆,身處在四個女人的環境中生活,如果沒有肢體動作,面對這樣吵罵的場面還算是小兒科的。
「真真,我從陳議員那裡回來很累了,你來替他推拿一下後腰,我再來運氣上藥。」阿圖師將一壇專治跌打損傷、黑糊糊、但氣味清香的膏藥擺在桌上準備使用。
顧真真看到老爸無動於衷的模樣,忍不住又說:「爸——你看他一副娘娘腔、弱不禁風的樣子,鐵定會受不了我的手勁。」
阿圖師還沒有開口,展力游立即脫口而出。
「誰說我娘娘腔、弱不禁風啊?你的判斷力有問題!我可是游泳校隊,跳高跳遠,射箭飛鏢全國大喜比賽囊括金銀銅鐵牌。看你的個頭還不到我的肩膀,瘦得像根竹竿,身材扁得像木板,活像個營養不良的非洲難民,你會有什麼手勁?笑死人了!」展力游咬著牙關,努力挺起受傷的腰,用著充滿男性氣概的語調理直氣壯地說。
「不信你就試試看啊!」顧真真挑釁的捲起了衣袖。
「好啊!誰怕誰啊!」展力游不到三秒鐘就脫掉了上衣,有意炫耀自己的身材,證明這娘娘腔的形容詞絕對不適用在他的身上。
「你可以不用脫衣服的……」顧真真想阻止卻來不及了。
「我是要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男子漢的身材!」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看!」
「你非看不可!」
「你無聊又無恥……」
「我就是!看清楚了沒有?」
「你……」
他們怒目相視,在對方挑釁的視線之下,誰都不願輕易示弱。
顧真真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這個大流氓。他的身高的確很高,身材壯碩有型,五官還滿秀氣的,眉毛又濃又黑的飛入兩鬟,嘴唇的顏色比她還要紅潤,皮膚比她還要光滑,染成深棕色的髮絲囂張的舞動著……
她不自覺地看得出神了,一顆易幻想的心融化了小小的一角,如果他可以不要開口說話,她肯定會為他心動。
唉!只可惜他不是啞巴,這樣的死德行也不可能會改變,所以她是絕對不可能看上他的。顧真真腦中迅速的飛掠過這些想法。這個時候的她,已完全忘了老爸曾說過「事與願違」這句話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2:52
第二章
四十分鐘後,顧家客廳
「好了!你可以起來了,力游,我最近身體不太好,要退休回老家靜養,以後有什麼問題就找真真,我還留了一些藥給她,你不會介意吧?」阿圖師說。
「當……然……不……會……」展力游清了清有點受傷嘶啞的嗓子,都是剛才忍不住嚎叫的後果。
他困難的坐起身子,終於明白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
剛才承受了顧真真一番揉揉捏捏、打打推推,他痛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但奇妙的是,他竟感到有一股強烈地、甘心被制伏的快感,暖暖的籠罩全身,彷彿週身有真氣運行,進入了天人合一的狀態。慘叫後的感覺,真的是又痛苦,又快樂!
他緩緩的坐起身,才發現他的腰痛真的都不藥而癒了,但是不知背脊上卻多了好多被痛苦蹂踴的瘀青印記。
「好了!力游,這一次回去要小心一點,別老是打架,收斂一點,這樣以後就不需要我了。」阿圖師握拍展力游的臂膀,輕快的說。
「哈——你這麼愛打架的話,可以和我多打幾下啊!」顧真真難掩得意、似笑非笑地說。剛剛她故意使盡力氣薄施小懲,光是聽著他殺豬似的哀嚎,再辛苦都值回票價了。
展力游瞇著眼,說不出對顧真真的感覺,又恨又愛,心裡五味雜陳。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心跳得飛快,就像十五歲初戀的時候一樣,他躲開她的視線,暗暗撫著胸口,壓抑強烈的心跳。
「喱!對了,力游,你爸爸還好嗎?我近來身體不是很好,已經好幾天沒找他出來喝酒了,你爸爸還是忙著擴充事業嗎?」阿圖師完全沒發現展力游的神色古怪。
「還不是老樣子……」
「你大哥不是念完碩士了,怎麼不回來幫你爸爸的忙?他可以替你爸爸計劃轉投資。」
「我不知道,我哥哥的事情我從來就不過問,我媽媽過世以後,他就—直住在我外公家,他的事情我一點都不清楚。」展力游率直的回答。
「是啊!我想起來了,你們兄弟還不同姓呢!」
「還不是我外公的主意……」展力游的外公姓楊,聽說祖宗曾出過狀元,書香門第,還是台南的望族,在政壇享有政治世家的美譽。由於沒有男孫繼承,才會要求展力游的大哥過繼楊家。
「喔!你外公可是政界有名的人物啊!」
「那不關我事!我最討厭那些政治人物,嘴裡說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他一直對外公的家族有偏見,因為他們都看不起他混黑道的父親。
「話雖這麼說,但他們畢竟都是你的長輩啊!」
「長輩都是帶頭做壞的一輩,喔……阿圖師,我不是在說你。」展力游心直口快,說話時常有口無心。
阿圖師倒不在意,看著女兒正低頭收拾用具,又繼續說:「沒關係,說到這嘛……這裡倒是有一個絕不會帶壞你的長輩。力游,我女兒真真算來是你的長輩,你知道嗎?」
「什麼?」展力游和顧真真都一臉訝異,不約而同的問。
「真真的媽媽是你媽媽的遠房姻親的姨婆,你媽媽時常開玩笑的叫我姨丈公,其實我們的年齡都差不多,也沒有一點血緣關係,嗯——姨婆算下來的話……我想想……對了!所以真真算是你的阿姨喔!」
「這怎麼可能?」展力游難以置信。
「那是因為真真的媽媽是家中老么,許多同輩分的親戚年齡都比她大很多,自然輩分就高,論輩不論歲啊!你們知道,台灣人最愛攀親結故的,一表三千裡。你叫我們真真一聲阿姨,以後……她或許會手下留情一點。」阿圖師早就看出女兒故意使盡力氣在整展力游,幾乎把他的腰給折成兩半了。
「你要我叫她阿……姨?」展力游還是不敢相信。
「乖啊——賢侄兒,阿姨會好好調教調教你的。」顧真真幾乎快笑彎了腰,跟前這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大流氓,得要恭敬的尊稱她一聲阿姨,真是人間一大樂事啊!
「我不要!打死我都不會叫你阿姨,笑死人了!看你這樣子……」展力游上上下下的看了顧真真一遍,又說:「像是個阿姨嗎?」他對她的嬌小的身材尤其有意見。
「我長什麼樣?好歹我輩分比你大,放尊重一點!死小孩!」
想不到顧真真氣勢比他還要強,展力游把許多話又吞了回去。
顧真真低頭忙著四處收拾。
阿圖師若有所思地看著顧真真,須臾,打破岑寂說:「力游啊,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阿圖師說話遲緩,展力游馬上接口:「什麼事?」
「我要回鄉下住一段時間,這棟老宅就只有她們姊妹三人,以後就請你多關照一下我家的女兒們——」
「爸,你是不是搞錯了,你叫流氓保護你的女兒?」
展力游聽見,翻了個白眼,默不作聲。
「我沒搞錯,我們兩家是好朋友,我相信他,不會錯的。」阿圖師慢條斯理的說,他的思考邏輯總和別人不同。
顧真真見無法動搖父親的決定,於是冷哼一聲,走到展力游面前擺起長輩的架子,開始訓話。「聽著!展力游,我爸媽要回老家一段時間,以後你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既然我是你的阿姨,你就要乖乖聽我的話,知道嗎?」
「知道,謝謝阿姨——」阿清在一旁替展力游道謝。
「阿清,你在鬼叫什麼?不准你叫她阿姨!」展力游大喝。
「是啊!阿清,你不應該叫我阿姨的,如果我們變成朋友的話,那我侄兒才該換稱呼叫你。」她有意惹惱展力游。
阿清挑高了眉毛,不假思索的說:「叫叔叔吧!」
「他媽的……」展力游完全忘了腰痛這回事,猛然跳起身,四處追打著不知死活的阿清。
★★★★★★★★
深夜,顧家臥房的每一盞燈都熄滅了,唯獨顧真真的房間還亮著光。
顧真真有個男友正在英國讀書,每當夜闌人靜時,就是她起筆寫信傳達思念的時候。
她坐在書桌前,出神的望著手裡的藍色墨筆,一封長信已經快到了尾聲,她卻不知道要如何結束心中還未表達完的千言萬語。
「輊遠:
夜好深了,我在這樣的夜晚不斷的思念著你。我為這樣思念的情感而責備自己,我不想給你壓力,成為你心中的負擔。可是,我卻無法去克制這樣的感受。這個小小的書桌彷彿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我坐在這裡想像著相隔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今天還是一如往昔,修課、習畫、幫忙父親的工作。近來我加入了美研社的素描組,發現我漸漸迷上了黑白分明的世界,它和繪畫不同的地方,是在於它能直接的表達作品的靈魂和精髓。
唉!我又不知不覺地和你談起了藝術,如果我不趕緊就此打住,一定又要說個沒完。
你知道嗎?距離上一次我們分開的時間,已經有兩年過三十一天了。我聽你的朋友說,你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暑假正打算四處遊歷一番,所以暫時還不打算回來。想不到這樣的消息我不是從你的口中得來的,心裡有種失落和受傷的感覺。
輊遠,我以為愛對方,就要給對方全部的信任和自由,可是——是不是我愛的不夠,我開始對你產生了懷疑,也不想給你太多的自由了。
近來,你的信越來越少,連上一次傳給你的e-mail你都沒有時間回。
你說,要心無旁騖的盡快完成學業,所以我們要忍受兩年的分離。
你說,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就要先經得起考驗。
兩年了——幸福好像離我愈來越遠,我很想見你,我很想念你,我——」
寫到了這裡,再也難以下筆。
顧真真看到了滴在紙上的淚珠,將藍色的墨水染開了一片水漬,她慢慢停下了動作。
楊輊遠是她在大一時就認識的男朋友,熱戀了一年多就因為他的出國而分開。他是她第一個交往的男友,第一個親吻的對象,第一個真心付出的男人。
可是……近來楊輊遠的信越來越少了,連最方便的e-mail也減少了傳送的頻率。
顧真真原本還安慰自己,猜想是輊遠學校的功課太繁重,她不該太在意。
但是幾天前,聽到輊遠的朋友提起,才知道他的學業已經結束,而且一直流連忘返,滯留不歸。
她開始認真探討起這段感情發生的問題,是她的錯嗎?是她投注了太多,還是期望太高?當愛情有了承諾和限制的時候,‘自由’往往是愛情消逝的借口。
如今她的愛情就像一隻羽翼漸豐的雁鳥,已經習慣在廣闊的天空飛翔。而她,只能靜靜的等待,期望終有一天,他疲累的時候,會回到她的身邊棲息。
★★★★★★★★
三天後。
展力游自己一個人來到了阿圖師的巷道老屋。
自從那一天離開阿圖師家後,就是他災難的開始。
顧真真手插著腰,橫眉豎眼罵人的模樣老是出現在他的眼前,就算閉上眼,她的影子還是清晰的烙印在腦海中。
展力游站在門前,心情有點緊張的敲了敲顧家的大門,想不到開門後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你找誰?」那女孩大刺刺的問,上下打量著展力游,眼底出現讚賞的光芒。
「顧真真。」
展力游看著那稚氣未脫卻塗著一層濃妝的臉龐,隱約覺得有點眼熟。
「我姊啊——你是她的男朋友嗎?」顧善善疑惑的問。
展力游打量著她,猛地恍然大悟那一份熟識感原來是來自顧真真。
想到顧真真,他逕自穿越大門後的庭院,不再理會身後的顧善善。
哇,真酷!顧善善沒有生氣,看著他修長的背影、酷酷的壞樣子,心臟就像小鹿超速失控般亂撞。
「顧真真!顧真真!」展力游快步走進客廳,環顧四周無人,又踱至顧真真的房門口,這時顧家老二顧善善從身後追來。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大膽?我又沒有……」
「噓……」展力游停住腳步,凝神細聽,聽見從房間裡傳來陣陣飲泣聲,趕緊轉身打斷顧善善的話,還粗魯地伸出一隻大手掌摀住了她紅灩灩的嘴。
「那是什麼聲音?」展力游的嘴湊近顧善善的耳朵。
「嗚……」顧善善無奈的挑了挑眉,她的嘴被摀住,想說也說不出口。
「你老姊好像在房間裡偷哭。」展力游放下了手悄聲說。
「你……幹麼捂著我的嘴!你把我臉上的妝弄壞了。噁……你的手好像還有一股味道……」顧善善皺著眉頭說。
「喔!是我家的狗。」展力游不想解釋太多細節,免得嚇壞了這嬌滴滴的顧二小姐。
「狗怎麼會這麼臭!」顧善善伸出塗滿鮮紅色的長指,在空氣中扇了又扇。
剛剛清了車上的排洩物當然臭了。展力游心想,卻不作聲,他聽到了紙張撕裂的聲音和東西摔落的聲音,心裡更加好奇了。
「你老姊為什麼在哭啊?」他試圖轉移話題。
「我老姊哭關你什麼事啁?」顧善善沒好氣的問。
「我……」展力遊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直覺感到一股保護弱者的英雄氣概油然而生。
「顧真真,我是展力游,出來啊!」展力游開始對著顧真真的臥房大吼。
房門突然「唰」的一聲敞開。
「幹什麼?」顧真真門一打開,一雙紅腫的大眼馬上近距離對上展力游俊秀的臉龐。她原本及肩的長髮隨意用髮夾夾起,髮尾在頭頂上四下散亂開來,簡直就像國慶慶典的沖天火花。已經瘦弱的身材罩著一件過大及膝的T恤,半邊肩膀微露,修長的細頸連接雪白的前胸,幾綹散落的髮絲貼在鎖骨間,更顯得浪漫感性。
「我的腰又痛了,出來替我上藥推拿啊!」展力游隨口說了個理由,其實只是想見見她而已。
「你阿姨今天心情不好,你自求多福,請回吧!」顧真真說完「砰!」的一聲,又關上房門。
「你才不是我阿姨……」
展力游的鼻子差一點就被房門撞到,他驚訝的退了半步,愣在原地,一時間還不知如何是好。
「阿姨?展力游……你就是我老姊說的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啊!」顧善善站在展力游的身後,恍然大悟的說。
展力游不理會顧善善,握緊了拳頭開始敲打面前薄薄的木門。「出來啊,顧真真!心情不好躲在家裡哭,真是沒種!出來。阿——」
房門突然又打開。
「你怎麼還不走,展力游,你阿姨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見人,快走啦!再見!」顧真真說完,門又「砰!」的一聲關上。
「我老姊一定是失戀了,她男朋友從英國回來,她卻不知情,真是可憐……唉!被甩了還不知道。」顧善善歎了一口氣。
這麼凶的女人也有人要啊!展力游心想,卻也有些竊喜。這男人不像他眼光獨到,不過也沒錯,以凡人的眼光標準來看,顧真真是絕對會被拋棄的命運。
「唉!我老姊是個愛情專一的傻子,談起戀愛來,十足小女人樣,連我都覺得噁心。男朋友到英國讀書兩年了,她沒人疼沒人愛,早忘了怎麼做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了,今天才會變成這副男人婆的德行。你知道嗎?兩——年——了——」顧善善伸出兩隻手指,語氣特別加重,表情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真的?!」好!展力游瞭解了一些事情始末,有了心理準備,對著房門扯開喉嚨又叫:「顧真真,你聽我說,一個人因為心情不好而躲在房間裡哭,是天理不容。這天無絕人之路,好景不常的事情十之八九,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才是啊……」他想說服顧真真打開房門,為了掩飾尷尬,連串的成語不禁就脫口而出。
房門突然又打開了。
顧真真眼底盈滿淚水,看似柔弱的樣子,和臉部凶悍的表情一點都不協調。
她殺氣騰騰的看著展力游,咬牙切齒的說:「死小孩,你到底還要在這裡賴多久,再不走,小心我大、義、滅、親!」
「哈!用詞不當!我們根本就不是親戚,所以大義滅親根本不適用在我們的身上。」他得意自己抓到顧真真的語病。
「殺人滅口可以了吧?」顧真真不屑的回。
「別這麼暴力好不好?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展力游搔了搔後頸,想不到有人說話比他還要殘暴。
「我是沒有女人味,求求你不要理我——」顧真真最後一句話故意說得嗲聲嗲氣的,一說完又「砰!」的關上門。
好噁心!她還是凶巴巴的樣子比較可愛。展力游心想,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但他還是不死心。
「顧真真,你出來吧!我帶你出去散散心、透透氣,如果你想罵人,我特准你把我當成害你失戀的人,對我罵個過癮吧!」他大發英雄氣概,一副朋友有難、義氣相助的樣子。
「誰說我失戀的?」顧真真打開了門,瞪大了眼睛問。
「你妹妹。」
「哪——個?」
「很騷的那個。」展力游指著已經消失在身後的顧善善。
「顧善善!你給我爬過來!誰叫你這麼大嘴巴的?」顧真真對著長廊的盡頭怒吼。
展力游偏著頭,瞇著眼,覺得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好啦!不要怪你妹妹,失戀就失戀,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十二歲就失戀了,原因是對方看上我老哥了……」展力遊說。
「你十二歲就失身也不關我的事!況且我又沒有失戀,只不過是……不過是……」她語聲哽咽,眼眶又紅了起來。
只不過是她不甘心啊——男女朋友如果要分手,總要說明一個理由,她連一個理由都沒有,就這樣雲淡風清的被遺忘,叫她怎麼甘心?
剛剛顧真真接到朋友的電話,對方是楊輊遠的好友,他說輊遠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回到台灣,只有她是最後一個知情的人。想到這裡,她不禁又悲從中來。當了楊輊遠三年半的女友,其中癡心的等候了兩年,到頭來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我知道,被甩的感覺很不好受。」展力游個性原本就粗心大意,好聽的話說不出來,說出來的總是聽來刺耳。
「甩」這個字眼就像一個又長又尖銳的釘子,狠狠地釘在顧真真的心口,便她的心碎滿地……
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無力反駁,更無心辯解。不由自主地掩著臉,大顆大顆的淚水已沿著臉頰慢慢滑落。
「你……你不要哭了……」展力游手足無措的說。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好陪她站在門前,默默地看著她抽動的肩膀。
許久以後,顧真真收起淚水,抬起臉,慎重的看著展力游關切的表情,一剎那間竟覺得有點感動。
「展力游,你要是失戀,你都怎麼辦?」她問。
展力游一時間回答不出來,腦海裡的記憶像個放映機似的開始倒帶,女人的影像一個接一個,模模糊糊地從眼前飛逝而過。
「失戀?找下一個就好了。」他從來沒有為失戀煩惱過,女孩子們總是不停圍繞在身邊,他從不須刻意追求,所以對失去的感情也不曾感到心痛或惋惜。
「找下一個?」這好像是一個很好的方法,顧真真心想。
「是啊!」
「那麼你幫我找一個。」顧真真任性地說。在他面前,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未曾想過要顧慮什麼淑女的形象。
「什麼?幫你找男人,我才不要!」找我就好了啊!展力游心裡直呼著,嘴裡就是說不出口。
「力游賢侄,我是你阿姨,你有責任替你的阿姨找個男人,填補失戀的痛苦。」顧真真開始和展力游吵吵鬧鬧,很多解不開的痛苦瞬間淡忘了許多。
「男人滿街都是,你他媽的要我替你做皮條客啊!」展力游對這個主意感到十分不高興。
顧真真聽他又出口成髒,瞪了他一眼,又開始教訓。「為什麼你的狗嘴裡就是吐不出象牙來?狗頭狗腦、狗模狗樣的……」
「你又罵我是豬是狗的,你真是……」真是他媽的不知死活!雖然挨了罵,但他還是站在原地,兩隻腳像被釘了鋼釘拔不開來。
「我沒說你豬狗不如就算客氣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剛剛不是說要帶我出去散散心、透透氣嗎?」
「散散心?透透氣?」他有說過嗎?展力游努力的回想。
「我們要去哪裡?」顧真真問。
「去哪裡……」他重複顧真真說的話,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有什麼計劃。
「你慢慢想,我去換件衣服。你有開車來吧!那就到車上等我。」
顧真真直接下了命令,讓展力游毫無反對的空間。
顧真真回房關起房門,展力游還是一愣一愣的盯著白色的木門看,好像可以看穿那一片薄薄的障礙,甚至忍不住幻想起她輕解羅衫的姿態,一會兒後,他猛然回神詫異自己的失常,完全失去了平日呼喝的威風,不禁生起悶氣,往門外走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3:06
第三章
展力游一言不發,故作冷靜的開著車子,暗地裡掌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卻猛冒汗,心裡沒來由地覺得有點緊張。
顧真真坐在車裡,聞到一股異味飄蕩在車內,她按下車窗透透氣說:「你的車子裡怎麼有一股味道?」
「是我的狗。」
「你養狗啊!什麼樣的狗?」
「是只混血的牧羊犬,叫諾貝爾。」
「名字取得真好,誰取的?」她的心情低落,雖然覺得名字有些耳熟,但也沒多想,只隨意回應著。
「我大哥,他從小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志向遠大,看他取的狗名就知道了。」
「你好像很少說你大哥的事情?」
「我和他沒什麼好說的,我們不住在一起。」自從母親過世後,他們兄弟兩人就分開,哥哥和外公住,展力游和父親住。
「可是你們畢竟還是手足兄弟,怎麼會說分開就分開?」
「我們家不像你們家那麼單純——」展力遊說到家裡的事情,情不自禁的抿起嘴角,滿心不快。
「是啊!越是有權力、有地位的家庭,就越是複雜。我們家是很單純,全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就算吵吵鬧鬧的也是一種幸福。唉!真懷念爸媽在家的日子。」
吵吵鬧鬧的也是一種幸福,那麼冷冷清清的就是一種不幸了嗎?展力游不禁想起自己家裡的那幢豪華大宅,一磚一瓦都是精雕細琢,貴氣逼人,可是他卻不喜歡回去。而顧真真的家裡,只是座不起眼的小宅院,滿滿的住了三個吵吵鬧鬧的姊妹及和藹慈祥的父母,卻像是一塊強力的磁石,不斷吸引著他,那種感覺正是他心所嚮往的。
他們彼此又沉默了一會兒。
真真打起精神問:「你想好要帶我去哪裡了嗎?」她難得地穿上一件很有女人味的洋裝,嘴唇慎重的抹上粉紅色的口紅,她決心不躲在家裡哭泣,今天要好好的擺脫失戀的痛苦。
「去花城。」
她訝異的說:「啊!那是北部最大的娛樂中心,裡面好像有酒吧、舞廳,還有卡拉OK。你真的要帶我去那裡啊?聽說消費不低喔,這樣好了,不如就算在你的推拿費上好了!」
「不用花錢的。」
「哪有不花錢的地方?」
「反正就是不用花錢,你只管盡興就好!」
「……好吧!我正需要這樣,這種地方就是專門幫人忘記煩惱的。」
「你不過是失戀而已,有什麼好煩惱的?說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樣。」展力游想不通為什麼有人會如此的為情所困。
車子裡頓時岑寂了好一段時間,顧真真將頭轉開,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幽幽地傾吐抑鬱的心情。「失戀而已嗎?如果你用盡了三年半的歲月,全心投注在這份感情上,真心的付出,只求對方能夠體會、也能真心回應。可是——事與願違,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雖然那份感情仍然存在,卻再也沒有方向走下去,也沒有辦法假裝從來沒有發生過,你痛苦得想要尖叫、想要做一切你可能會後悔的事情……如果你曾經體驗過這種痛苦,不會只說——那不過是失戀而已。」
展力游表面上專注的開著車子,心裡不斷的回想顧真真的話。當一個女人對感情執著的時候,神色就顯得格外動人。雖然他並不完全懂,可是卻開始嫉妒起那一個她全心全意付出真心的男人。
他不經心的轉頭看著她,只見她恍恍惚惚的望著車窗外的景色,眼神虛虛幻幻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你喜歡唱歌嗎?」
「什麼?」顧真真回過神來。
「我問你喜歡唱歌嗎?我可以帶你去『花城』唱卡拉OK,你可以點所有失戀的歌曲,一次把它唱個夠,想哭就哭、想叫就叫,想發洩就盡情的發洩。我會找一間比較隱密的貴賓室給你。」
聽見他的聲音裡有著特別的溫柔,真真勉強地揚起嘴角,展力游這小子是沒有安慰人的天分,可是他的建議或許是治療失戀最有效的方法。
「好啊——」
二十分鐘後,展力游將車子開進了地下停車場,那裡還有他專屬的停車位。
他帶領顧真真走進電梯裡,按下了到五樓卡拉OK中心的數字鍵。
電梯的大門一開,兩個高頭大馬、衣冠楚楚的男人,耳裡塞著對講機,一看到展力遊走進,就急忙在耳機上低語傳訊。
「老大,阿清說你去阿圖師那裡了,怎麼樣?好一點了沒有?」理著平頭的男人就叫大樹,他迎上前問候展力游,卻對他身後的顧真真視若無睹,彷彿她只是圍繞在老大身邊的一個不重要花瓶,還是個很平淡的花瓶。
「沒事,大樹,你傳話叫人整理一間貴賓室給我。」展力游簡單的命令著。
「這……花城是你們家的……」顧真真滿臉訝異,她只知道永光伯是個有錢人,投資了許多娛樂事業,可是沒有想到事業的規模起如此宏大。
展力游沒有否認,他說:「我說過不用錢的吧!你在這裡唱歌,可以唱個過癮。」
「老大,五一六號廳裡,有大老闆的朋友吳董事在那裡,您要不要過去看看?」大樹說的大老闆就是展力游的父親,展力游的工作除了負責保安,就是代替父親應酬這些政商名人。
「我現在沒空。」展力游一口拒絕。
「可是……老大,大老闆有交代,這些人來,都要特別去關照一下……」大樹不忘克盡職責。
「你他媽的不要說我來了不就好了!」展力游的火氣不由得提了上來。
「可是,老大……」
一群人就在櫃檯的入口簇擁著展力游,想要勸他改變心意。
阿清得到了通知,氣喘吁吁的跑來。
「老大,你來了啊——啊!阿姨也來了!」阿清認出了站在展力游旁邊嬌小的顧真真,一時興奮的大叫。
「阿姨?」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將注意力轉到顧真真身上。
「是啊!她是阿圖師的大女兒,我們的人經常麻煩阿圖師,真是太感激了,只可惜阿圖師要退休了。阿圖師說這位大小姐的媽是老大的姨婆,所以,大小姐是咱們老大的阿姨呢!」阿清渾然沒有察覺展力游鐵青的臉色,逕自得意的介紹顧真真真。
「阿姨你好!」
「阿姨好——」大夥兒異口同聲的說。
被這麼多大男人孩子氣的叫阿姨,顧真真頓時笑開懷,滿心的陰霾一掃而空。經過阿清這樣一介紹,原本沒有人理會的狀況,完全一百八十度的扭轉了。
「閉嘴!全都是一群沒有骨氣的男人,什麼阿姨長阿姨短的,我們又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真是阿諛諂媚……」展力游氣呼呼地。
「什麼蚵魚餡……老大,你想點菜嗎?」阿清沒有聽清楚,大聲的問。
「不想!我要帶她去唱歌了,全閃人!」展力游逕自拉住顧真真的手,從圍攏的手下群中衝出去。
阿清和大樹在展力游的身後追趕——
「老大!老大!不行啦!吳董事在廳裡等你很久了,進去看一下嘛!一下就好!你要是不去,吳董事知道的話,一定把我們罵死!」阿清懇求著。
「是啊!老大,吳董事還帶了很多朋友,你不去會很不給他面子的。」大樹追上前補勸著。
阿清看著展力游緊握著顧真真的手續走,只好加快腳步,眼神懇求地望向顧真真。
「你就去看一下嘛!有什麼關係?我和你一起去。」雖然手臂被握得有點緊,但她卻一點也沒有不快,反而心中升起一股呵護的安全感,像一道暖流似地令她覺得舒坦。
像這樣五光十色的聲色場所,的確會讓人迷失、遺忘……她頭一次加入展力游身處的環境中,卻無法想像他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成長的。
展力游停下腳步看了看她,仔細研究她臉上的表情,驚訝她不罵人的時候,竟還滿溫柔可人的。
「你說的喔,到時候別怪我沒有先警告過你。」他想要確定。
「警告我什麼?只不過和你去應酬、應酬一下而已嘛!」
「是要喝酒的喔!我會推說你不會喝,你就安靜的站在我後面就好,我陪吳董事喝一杯,然後我們就可以去唱歌了。」展力游不放心的又交代幾句。
「好啊!」顧真真回答得很乾脆。
展力游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俊秀的臉龐揚起毫無心機又孩子氣的笑容;顧真真也回應他一個暖暖的笑容。
大樹和阿清看著他們曖昧的笑過來、笑過去的,沒什麼心情揣測他們之間的關係,兩人長吐了一口氣,忙不迭的走在展力游的身前帶路。
一行人來到了五一六號廳,顧真真馬上就被室內氣派的裝潢給震懾住。
這卡拉OK的包廂竟然就像一間偌大的會客廳,電影螢幕上正播放著田野風光的畫面,一個紅光滿面、身材肥碩的中年男人,左擁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右手拿著麥克風,正忘情的高唱著六十年代的老歌。
「吳董事,我們老大來看你了。」大樹上前招呼。
「吳董事,你好啊!」展力遊說。
吳董事放開了身邊妖嬈的年輕女人,站起身對在場的人說:「哈!力游啊!我和我的朋友在這裡等你很久了,來!來!來!我跟你介紹一下,他們是太聯集團的主管,我最近和他們在談一筆大生意。這是展力游,花城的少東主,來頭不小吧!他的老爸永光兄是我的好朋友,這花城我也有一點股份。」
「吳董事,我敬你一杯,我老爸時常對我說,吳董事一直很關照自家的生意——」展力游拿起大樹斟好的一小杯紅酒,一飲而盡。
「哪裡——好,我也乾一杯!力游啊!哪天叫你老爸出來,好好的和我喝兩杯。」
「沒問題!這幾天他到南部去了,我會告訴他的。」
「你老爸真是老當益壯,永遠都閒不下來。沒關係,兒子代替老子,來!力游,你再敬幾杯,我們可是等了你一個下午,你要好好的向大夥兒陪罪。」吳董事酒興正濃。
「這……」展力游面帶難色,回頭看了看顧真真。她一直如他交代的一樣,站在後面,安靜的不發一語。
阿清率先挺身而出。「吳董事,我們老大不會喝酒的,您忘了啊!剛剛那一杯下去,就是極限了。我來替我們老大喝——」
「阿清,你算老幾啊?力游才只有一杯的酒量,我怎麼會相信,做這一行不會喝酒會笑死人的!力游,你老爸可是千杯不醉,你怎麼一點都不像你老爸……」吳董事醉言醉語,執意的說。
「我也來替我們老大喝……」大樹也給自己斟了九分滿的紅酒。
「你們這幾個阿貓阿狗的份量都不夠,不算!力游,來——再多喝幾杯,至少每一個人都要乾一杯才可以放你走——」吳董事固執的又說。
「好——」展力游看著週遭十幾個人,無可奈何的端起酒杯開始從最右邊的人一一回敬。
顧真真看著展力游一杯又一杯的一飲而盡,直喝到第四杯的時候,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好了!力游,不會喝就不要勉強。」顧真真一把將展力游手中的酒杯拿了下來。
「喂!你……」展力游喝下四杯,已經開始覺得頭重腳輕了。
「吳董事,我是力游的阿姨,這個輩分夠資格向大家敬酒了吧!」顧真真一個姿勢,示意大樹把手裡的酒杯倒滿。
她架勢十足的舉起酒杯,一乾而盡。
「阿姨?」吳董事和其他人一樣,懷疑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子。
「不相信你問阿清他們,看他們是怎麼叫我的。來!下一個……」她冷靜的看著四周所有的人。
一個多小時後,五一六號廳的人全都對顧真真甘拜下風。
大樹和阿清架著腳步虛浮、醉醺醺的展力遊走出『花城』。
「阿姨,想不到你的酒量這麼好。」阿清對顧真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是啁!你看,吳董事他們那一票人全都東倒西歪的躺下了,你還是面不改色,你的酒量真是太好了!」大樹也接著說。
「是遺傳吧!我們家的人酒量都不錯。可是你們不知道,我已經跑三次廁所了,酒這樣喝,不醉死也要撐死了。」顧真真從展力游身上抓出車子的鑰匙,替展力游打開了右車座的車門。
「我們老大最沒有酒量了,他只要一多喝,就一定醉倒,醒來後就更不得了了——」
「是啊!我記得上一次,還把大老闆新座車的皮椅吐得到處都是,酒醒來不舒服,心裡就不爽,脾氣也大,看到誰不高興就打。」大樹補充說。
「對對……上一次好幾個人被揍,都是一些不識相的人來錯時候說錯話,還好我閃得快!」阿清慶幸的說。
阿清和大樹合力將展力游送進車裡,還替他繫好安全帶。
「顧阿姨,我先送你回去,然後我再帶老大回家。」阿清對顧真真說。
「這樣……他家裡有人照顧他嗎?」顧真真不放心的問。
「晚上只有一個住在家裡的老管家在應門,現在可能睡了。我們大老闆時常出差,所以……」
「所以他時常都是一個人?」顧真真又問,內心漸漸對他產生了同情。
「是啊!老大在家裡是一個人,還有他的狗『諾貝爾』陪他。可是出來就有我們啊!」阿清與有榮焉的解釋。
顧真真抿著嘴,看著完全失去防衛能力的展力游,醉呼呼地依附在兩個大男人的手臂中,額頭上的亂髮蓋住了挺直的鼻樑,安靜的嘴唇顯得如此孤單。就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等待她伸出援手。
身為家中老大的她,天性中就有喜歡照顧人的本能,她打定了主意說:「阿清,不如你帶展力游回我家,我來照顧他。」
「這樣啊……」阿清臉上故作猶豫狀,心裡暗想這最好不過了。
「我們家裡有醒酒藥,我可以讓他醒來的時候喝,就不會太難過。」顧真真說。
阿清和大樹互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的想,老大已經很久沒有女人照顧了,阿圖師的家裡就有三個姊妹,顧真真又是少見堅強獨立的新女性。更何況從顧真真潑辣凶悍的一面就知道,只有她制伏得了老大。
「太好了!」他們倆高興得幾乎要拍手叫好。
★★★★★★★★
回到阿圖師家中,大樹和阿清將展力游安置在阿圖師的床上以後,就急忙藉故要離開,深怕顧真真改變了主意。
「顧阿姨,我們老大要拜託你了。」阿清回頭鞠躬哈腰的對顧真真說。
「我們老大酒醒後脾氣特別大,你可要小心喔!還有他沒吃晚餐,醒來肚子一定會很餓,他最喜歡吃麵,什麼麵都好,就是不要餐廳的,通常我們都會替他到夜市買一份……牛肉麵最好,肉絲麵也可以,炒米粉他也愛……他不喜歡吃洋蔥……」大樹像個保母一樣不停的交代。
「我們老大還有很多怪毛病,他早上起來要洗澡,不然的話醒不來的……」阿清也忙著補充。
「好了!好了!你們在托孤啊?一個大男人毛病這麼多,都是被你們寵壞的,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調教他的,你們回去了啦!」看他們明明急著想走,腳步沒有停過,卻還不停回頭囉嗦交代,她索性直接下逐客令。
送走了兩個大男人後,她回到客廳,就見到兩個女人安坐在沙發上等待一個合理的答案。
「你們怎麼都還不睡?」顧真真看著二妹善善和小妹美美。
「大姊,老爸和老媽不在,你怎麼就帶男人回家過夜了,我都還不敢這樣呢!」顧善善故意小題大作。
「他是展力游,又不是別人,你忘了,我們還都是他的阿姨,當然有責任要照顧他,你們都去睡啦!」顧真真不理會她們,逕自走到父親的臥房裡。
善善和美美小碎步的緊跟在後。
顧真真細心的將棉被蓋到展力游的下顎,又低身四下整了整床被。
「想不到我才十五歲,就當阿姨了。大姊,你看大流氓的睡相好美哦——」顧美美走上前,仔細打量著沉睡的展力游,欣賞著他閉上眼睛時兩排又濃又長的睫毛,一頭狂亂的頭髮安分地披散在頸後,完美得活像神話裡的水仙之神納西斯,連睡覺的樣子都是一副狂妄自大的神氣。
「是啊,好像寫真集裡的偶像,你們看,那嘴唇這麼紅潤,皮膚這麼好,真令人嫉妒!」顧善善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臉頰。
「二姊,不要捏他的臉啦!等一下他要是醒來怎麼辦?你看他不說話睡覺的樣子,真的是非常帥,可惜啊,醒來後就不是這樣了——」顧美美一臉惋惜,正值作夢年齡的她,夢想中的情人應該是完美無缺的,像展力游這種壞男人,根本和她心目中完美的形象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
「什麼可惜?帥就是帥,說不說話都是一樣的。他這叫做有個性,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你這小鬼頭,一點都不懂!」顧善善想要糾正妹妹的想法,視線還是移不開展力游俊美的臉。
「好啦!你們兩個都給我回房睡覺,不要在這裡吃男人的豆腐、研究男人。」顧真真忍著氣低吼著。
「研究一下有什麼不好?在學校都沒有這種機會呢!」美美斜著頭纏續觀賞。「唉!這麼美的男人,個性怎麼這麼壞啊?」
「我無所謂的——」顧善善陶醉的說。
顧真真睨了二妹一個白眼。「善善,後天學校不是有服裝展示會,明天還要預演,早睡才不會有黑眼圈。」顧善善就讀大學服裝設計科,時常要穿著自己設計的服飾展示給老師同學們看,再加上最近正在修一門美容課,學習自己上妝,所以最愛美、最在乎保養皮膚。
顧善善根本就把姊姊的話當作耳邊風。「老姊,你不是失戀嗎?我還以為展力游帶你出去是為了讓你開開心,怎麼會變成這樣?」
「還不是他不會喝酒,還硬要逞強,幾杯下肚就掛了。阿清說他們家裡沒有人照顧他,所以我就叫他們送他來這裡。」顧真真解釋著。
「喔——這樣啊!那我從窗戶看到的那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就是他的保鏢嘍!原來這展力游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顧善善有感而發。
「有什麼不簡單,喝幾杯酒就醉倒了,真沒用!這樣還混什麼黑社會老大啊?老姊,你有沒有秀一下你的酒量啊?」顧美美問姊姊。
「那當然了,我是他的阿姨嘛!當然要義氣相助了。」
三個姊妹一面欣賞著展力游的睡姿,一面三姑六婆地評頭論足一番。
「他媽的!我不要喝了——」展力游躺在床上突然發出幾聲咒罵,一個大翻轉,調整好一個比較舒服的姿態,又呼呼的睡去。
顧家姊妹嚇得全閉了嘴,屏住氣息,倒退了幾步,確定了美女和野獸的安全距離後,小心翼翼地看著展力游在床上翻來覆去。
「好了!讓他睡吧,我們不要在這裡吵他。」
顧真真一手拉著一個妹妹,將她們全拖出了臥室,她掩上門,也打斷了妹妹們依依不捨的眼神。
★★★★★★★★
天亮了。
展力游被一陣頭痛給喚醒,他哀嚎了幾聲,又低聲罵了幾句以後,才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仔細研究一下,才恍然察覺這臥房是阿圖師的房間。
他起身,揉揉雙眼,抓了抓滿頭的亂髮,低頭看見襯衫又縐又扁的掛在身上,還放心的想,起碼沒有人趁他睡覺的時候對他性騷擾。
床邊整整齊齊的擺著他換洗的衣服,他狐疑的用手挑了挑確定是自己的衣服,心裡猜想,有可能是阿清昨天晚上拿來的。
昨晚恍恍惚惚中,他還有記憶自己被送到顧真真家,至於以後的事情,他就想不起來了。
他拿起乾淨的衣服,走進房間裡的浴室淋浴,將一身的酒氣和煙味都清洗乾淨。
可是洗完澡身體是乾淨了,頭還是痛得像要爆開來。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踱到客廳,馬上聞到一股滷牛肉的香味,環顧四周,卻看不到一個人,肚子裡不安分的咕嚕嚕慘叫,心情也跟著全搞壞了。
「喂!有人嗎?全死到哪裡去了?喂喂喂!」他大叫大嚷。
「你鬼叫什麼?叫這麼大聲,死人也被你叫醒了!」顧真真從廚房裡衝出來,又是一件過大的白色T恤隨意罩在身上,手裡還拿著一個大湯杓。
「我怎麼會在這裡?阿清和大樹怎麼會把我丟在這裡?他媽的——」展力游不解的問,最後又開始低聲咒罵,臉上的表情因為頭痛的關係,顯得像凶神惡煞般。
「怎麼?在這裡不好啊!你怕我會佔你便宜嗎?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對你染指的,過來!坐下!」顧真真拿著大湯杓指著廚房的飯桌,大聲的命令。
他的腳像是會自動聽命似的,自個兒就往椅子上靠近。
「幹什麼啦!我的頭好痛,沒心情和你吵架——」展力游坐下來,按著太陽穴,一臉頹喪的樣子。
「我也懶得和你吵!」
不久,顧真真端來一杯黑糊糊的茶,又端來了一碗熱呼呼的牛肉麵。
「啊!有麵——」他最喜歡吃麵了,只要看到細細長長的麵食,食指就忍不住大動。
顧真真搶上前,眼明手快的按住他動筷子的手,瞇著眼挑釁的瞧著他。
「把醒酒藥喝了,才可以吃麵。」顧真真用眼神示意他喝下面前的藥茶。
「我不要!我現在就要吃麵!」說完就調整好坐姿,準備大快朵頤一番,可是握著筷子的手卻還被顧真真按得死緊,動彈不得。
「把醒酒藥喝了!」顧真真的耐性就快用完了。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嘴巴是長在我的臉上。」他還是一副不妥協的表情。
顧真真大發雌威的大吼:「展力游,麵是我做的,你就要聽我的!不然的話,我就算把麵倒掉喂流浪狗,也不讓你這隻豬吃!」
「他媽……」
他的話還沒說完,顧真真手裡的大湯杓用力地往桌上一打!
「你再說髒話,我就馬上把你掃地出門!喝下去!」她大喝一聲,打斷了他最後的一個字。
展力游猛吞了一口口水,不自覺地被顧真真的氣勢給震喝住。
他二話不說,左手端起茶杯,咕嚕嚕的一口氣就將濃稠的藥茶喝光,「砰」地一聲將茶杯大力擺在桌上作為無聲的抗議。心中想要叫出來的咒罵,全都被喉嚨裡的藥水給淹沒了。
顧真真滿意的放開他緊握筷子的右手,逕自走開,臉上掛著他看不到的滿意笑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3:19
第四章
牛肉麵並沒有外面店家裡的好吃,卻是展力游嘗過最美味的一碗麵。
他吃完了牛肉麵,愣愣地坐在原位,不想起身,也不想離開。雖然獨自一個人坐在只有幾坪大的廚房裡,可是知道真真就在外面,心裡沒有一點寂寞的感覺。
真真在客廳裡忙著打掃,她早上沒有課,正好利用早晨四處收拾。昨天鹵了一個晚上的牛肉,妹妹們回來剛好可以配飯吃。自從知道展力游喜歡吃麵後,她滿腦袋裡都在想煮麵的事,沒有時間想到失戀,難過的感覺頓時減低了不少。
展力游看著她忙碌地踮起腳跟擺東西時的樣子、彎下身來背部的曲線,想像著從她的頸項撫摸下來的感覺,嘴角不禁揚起微笑。
當她經過他的身邊時,周圍的空氣還留下了淡淡的痱子粉味,他深深地看著她,心裡模模糊糊地感到一股激增的力量。
他是喜歡上她了,好像從她對他破口大罵的時候,他心中對她的感覺就有了改變。
對女人他從來就是漫不經心的,可是這一次,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她震撼,他還是頭一次投注了所有的注意力,迷戀著一個女人的背影。
「你吃完了嗎?」顧真真回頭發現他在發呆。
「嗯——」本想說些感激讚美的話,但一時間他什麼都說不出口。
「你要趕快打電話叫阿清來接你,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了。」
「你要去哪裡?我可以叫他們來送你。」
顧真真受寵若驚的看著展力游,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了!可惜她還是習慣他平常狂妄驕傲的模樣。
「不用了,我坐公車很方便的。最近我爸媽不在家,家裡只有我們姊妹三人,我要負責鎖好門窗才能出去。」
「這附近好像有很多不良少年,阿圖師怎麼放心丟你們三個小女生在家裡?」顧真真的家在一條小巷子內,巷子外是川流不息的人車,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商店,但彎進巷子內就顯得靜僻許多,也因此時常有一些不良少年聚集在巷子口,形成巷內住家居民安全威脅。展力游來這裡幾次,已經注意到這樣的現象,不禁為她們擔心。
「我也沒辦法,爸爸的身體不好,需要回老家休養,在這裡有太多人找他治病,他永遠都沒有辦法閒下來。爸爸退休後,原本要賣掉這棟老房子的,可是我和妹妹都在這裡讀書,所以爸爸才把房子留下來給我們。」
「你們不怕嗎?」
「說不怕是騙人的,尤其是善善,家裡面就屬她最膽小了。小妹美美晚上還要補習,我也很不放心讓她一個人走回來。」
「你們時常出入的那巷口,看來不是很安全。」
「你也看到了,巷口很黑,那些不良少年老是對美美吹口哨,騷擾她,我罵了他們幾次還是沒有用!昨天夜裡我出去等美美,還和他們大吵一架,真是氣死我了!左右鄰居對他們都沒轍,我真的很擔心……」
「那麼晚上我找人來站崗好了!」
「你神經病!找人站崗,又不是總統官邸,犯不著這樣,況且我們負擔不起。」
「誰要你負擔,我不過調幾個人來而已。」
「展力游,我不准!你們那幾個根本比不良少年還要可怕。」
「你胡說!我們可不於那種偷雞摸狗的事。」展力游板起臉來的樣子是很唬人,可惜嚇不倒真真。
「你們是不做偷雞摸狗的事,只是做一些‘傷風敗俗’的事情而已。」她其實早已耳聞不少『花城』的韻事緋聞,尤其是八樓的酒店,不久前才有些政商名流在那裡發生醜聞,聽說是為了搶某個紅牌女人而大打出手。娛樂中心的頂樓還有高級飯店,說穿了就是個應有盡有的色情交易場所。
「什麼傷風敗俗?你以為我喜歡啁!那些倚官仗勢、陽奉陰違的傢伙到了酒店醜態百出的樣子,我看了都想吐!恨不得一個一個好好地教訓他們,撕掉他們白天道貌岸然的嘴臉。偏偏我們做娛樂事業的,本來就脫不了酒色財氣,除非全部收山不做,否則根本沒辦法完全避免,更何況還有幾百個員工,每個人都要養家活口,誰不想正正當當的找份好工作,但他們沒有選擇啊!我們不做,自然還是會有人來做。既然我可以做得更好,改善好品質、管理好安全、提升好水準,為什麼要讓給別人來胡搞瞎搞?」展力游義正辭嚴的說。
真真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麼認真的說話,原本以為他是個腦袋簡單、只會罵人的魯莽傢伙,想不到其實想法還頗有見解,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
她低下頭——邊收拾,一邊說:「不過,你也可以試著文雅一點……」
「我不是自命清高的人,文雅和我扯不上邊!」展力游仰著頭,不屑的說。
「那我也和你扯不上邊!」顧真真回得快。
「笑死人!豈止扯上了邊,還想佔人便宜做阿姨……」
顧真真的眼底噴火,嘴裡狂吼:「你搞清楚!如果我不是你阿姨,昨天晚上你就算喝到醉死我也不會管你!」
「謝謝嘛!」
「你……」顧真真才擺好架勢想和他大吵一架,不料他突然放軟了態度,害得她想要罵出口的話,全又吞了回去。
「我……算了!你吃完麵就走吧,等一下我還要去上課。」她開始下逐客令。
展力游笑了笑,逕自又問:「你喜歡狗嗎?」
「狗?當然!我最喜歡動物了,小時候我和妹妹們就養過貓、兔子、烏龜,還有天竺鼠……對了,我還救過一隻小狗。」
展力游看她驕傲神氣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為了多留一會兒,又問:「你讀哪裡?」
「幹麼!什麼時候對阿姨這麼有興趣了?藝術學院啦!」
「喱——你喜歡畫圖。」展力游抬頭看到阿圖師家裡掛了幾幅油畫,都是善善和美美的人像畫。
「是啊,我的志向就是出一本畫集,畫很多不同的人物沉思的樣子,寫很多心情故事在裡面,記錄人生百態。」
講到她的專長,真真兩眼發亮,看到展力游正專注地欣賞著牆上的一幅人體油畫,以一個未來藝術家的眼光來看,他側面的線條真的很完美,令她有股想畫下他的衝動。
她說:「那你將來要做什麼?」
「小學的美術老師。」
「哈——真可愛!」展力游挑了挑兩道濃眉,玩味地說。
「可愛?不錯,我要服務的對象是比你的可愛多了!那你呢?你的志向是什麼?」真真興致勃勃的問。
「我不知道——我不像你,有機會可以選擇。」展力游眼神一黯,他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在旁人為前途和生計打拼的時候,他早已經擁有了全部。這樣的人生還用得著立定什麼志向嗎?
「……也對,我們是不一樣。告訴你,我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你的推拿功夫好,又會替人療傷,該不會想接下阿圖師的衣缽吧!這樣有此可惜耶,像你酒量這麼好,到酒店上班一定會成為大紅牌,說不定還會紅到叱吒酒國、打遍天下無敵……」展力游想到什麼說什麼,渾然不覺真真的臉色已經變了。
她冷不防伸出手掌擊過他的後腦勺,展力游不由自主地將餐桌往前靠,「喀!」的一聲,力道之大,整個桌子移了開來。
展力游急忙將桌子握緊,氣急敗壞地反應。「你幹麼打我!」
「才說沒幾句人話,又回復原形了!你是想當我的經紀人,還是皮條客?我妹妹們的酒量也不賴,不如我們姊妹書也不用讀了,全去陪酒,你看怎樣?」
「好啦!我知道我說錯話了,罵過癮了,你也用不著打人啊!」展力游按著後腦,感到有點暈眩。
「你就是欠教訓!胡言亂語,死小孩——」
「什麼死小孩!你不是我阿姨,我不要你教訓!」展力游大聲抗議。
「我比你大一歲,你就要聽我的,我偏要教訓你,你想怎樣?」
「我——我想要你和我交往!」展力游突然一股腦的衝口而出。
室內的空氣瞬間凝結了起來,真真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他仍然注視著她,清亮俊美的眼眸此時格外嚴肅,甚至散發著難能可貴的溫柔。
此時電話鈴聲響起——一聲、兩聲、三聲以後,顧真真才從他勾人的眼神中收回了理智。
「我……我接一下電話。」她困難的吞嚥一下口水,有點鬆一口氣的感覺,這電話來得正是時候。
她困難的轉過身,尋找電話聲的來源,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起電話。
「喂!」
一陣沉默。整個房子的氣氛在一片寂靜中凝結了起來。
她神色一黯,低聲說:「是你——」
展力游看見她的反應,已直覺地猜出十之八九,一定是那個害她失戀難過的男人打來的,他媽的!打來的這麼不是時候!他在心裡不停咒罵著。
她輕輕的說話,音量和語調與展力遊說話的時候截然不同。
「我知道你從英國回來了,你的朋友都知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卻只有我不知道——你不要說對不起,愛情本來就不能勉強,如果你想要分手,就明明白白的告訴我,我不會怪你的——就是……就是……不要這樣的折磨人……」
她原本壓低了聲音,到最後卻情不自禁的痛哭失聲,渾然忘了展力游就在身後,哭得瘦弱的兩肩不停顫抖,哭得肝腸寸斷,心碎了滿地。
展力游沉默不語,他不想聽,卻一個字一個字聽得清清楚楚。
他有股衝動想上前打掉她手裡的電話,用腳大力的把電話踹碎,他有股衝動想告訴她不要難過、不要傷心——可是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的走開,抑鬱的眉間緊鎖著沒有人察覺的心痛。
他悄悄掩上了門,顧真真還渾然不覺。
★★★★★★★★
接到那通電話後,真真就一直在家裡,她蹺了課,下午那兩堂課,是她最喜愛的人體寫生。可是她哭得眼曠紅腫,根本就無法見人。
她不知道展力游什麼時候離開的,當她掛上電話回過身來,看見椅子上空空蕩蕩的,心裡只覺得一陣空虛茫然。
楊輊遠回來台灣後,終於打電話給她了。
「真真,對不起……我回來有半個月了,每天都好忙,我一直想找時間約你出來談談,可是……」
「你不會想我嗎?你一點都不想見我嗎?你從地球的另一端回來,我們的距離變得如此近了,可是心卻越來越遠——」她說。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剛回來,一切才剛起步,有很多計劃要做,很多事情要實行,我現在的情形實在不適合心裡面還放著一個牽掛。我需要全心全意的打拼事業,我家人要我先實習一下政務工作,等將來,我有可能會往政壇上走——真真,男人有理想,並沒有錯。」
「我知道了,你也不需要再解釋什麼了!」女人真傻,不是嗎?如果楊輊遠說他還愛她,那麼她或許還能夠為這個「愛」字,繼續付出兩年的青春。女人的心只有這麼簡單的需求,偏偏男人就是無法理解。
「真真,我們出來好好談談,我希望你瞭解,我不是無情的人,只不過愛情和事業權衡之下,我選擇了後者——」
「你選擇事業,放棄愛情,是不是?謝謝你,我等了兩年多,終於得到了答案。」
電話裡一陣漫長的沉默。
顧真真長歎了一口氣,她的愛情已經結束了。「輊遠,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再見面了,你怕我會拖累你,那我就放你走吧!以後……以後我們……沒有以後了……」
一切都戛然而止的時候,她感到心裡一陣空虛,身體好像失去了重量,心一片一片的被撕開來,傷心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她掛上電話,空蕩蕩的房子裡,沒有人安慰她,她回到臥房,倒頭埋在枕頭裡痛哭。
今天就好好的哭泣一場吧!過了今天以後,她決心不再為楊輊遠傷心難過了。
暗夜悄悄地籠罩下來,顧真真被岑寂的夜晚驚醒,揉了揉雙眼,才想起是自己哭得太累而睡著了。
恍恍惚惚中聽到客廳傳來說話的聲音,她猜想是善善從學校回來了。
走到了客廳,看見阿清正和善善有說有笑。
「阿清,你怎麼來了?」真真驚訝的問。
「我們老大叫我帶一樣東西來,他說阿圖師不在家,家裡頭只有漂亮的三姊妹,很不安全。喔——漂亮這兩個字是我自己加的。我們老大要我們時常來巡巡,你等一下——」他轉身跑到了前院。
霎時,一隻精壯的白棕色牧羊犬猛然映入眼簾,阿清手握著狗鏈跟在大狗的身後。
「你看,它叫諾貝爾,保證比保全系統還要安全可靠。」
「諾貝爾?是展力游的狗……你為什麼帶它來?」顧真真問。
善善替阿清回答:「姊,是展力游叫阿清帶來的,他說這隻狗可以保護我們。哇!想不到他這麼細心、體貼。阿清說,諾貝爾受過訓練,非常聰明喔——我剛剛叫它坐下,它就坐下耶!好聽話喔——」善善膽小,一知道有狗可以保護家中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們,樂不可支。
「可是……」顧真真猶豫不決,她知道展力游的好意,但是養一隻大狗,她一點經驗都沒有。
「真真姨,你不要擔心,我們會負責它的食物,每個禮拜我會帶它回去洗澡,絕對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而且它絕對盡忠職守,我剛剛已經帶它熟悉一下地形了。雖然它現在乖乖的坐著,很溫馴,可是如果有陌生人接近,你就知道它的厲害了。」
顧真真猶豫的說:「我還是覺得不妥。」
「姊,有什麼不妥,有諾貝爾在這裡保護我們,晚上我就會睡得比較安穩了。」善善急忙想說服大姊。
阿清隨即接口。「等阿圖師回來,你們覺得沒有必要的時候,我就會把它帶走。」他拍著胸脯保證。
「好吧!」阿清全都設想到了,她實在無法拒絕。
她蹲下身子,撫摸著毛茸茸的大狗,它吐著舌頭,親呢地靠到顧真真的身邊。
「它的好聰明喔……」顧真真由衷的說。
那個晚上,顧真真讓阿清留下來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餐。在餐桌上,三個人的話題都圍繞著展力游打轉。縱使展力游不在這裡,但他還是受人矚目的焦點人物。
顧善善對展力游充滿好感,忍不住一直詢問阿清有關展力游的事情。
他十歲的時候母親得肺癌過世,唯一的哥哥被外公接走,留下他和父親生活。展力游的父親是個背景複雜、交遊廣闊、事業繁忙的商人,無暇顧及他年少的成長過程,只知道盡力滿足小孩的物質生活,長大後也不阻止他涉足自家的聲色場所,想讓他及早體驗五光十色的生活,好接手父親的事業。
他國中以前還是頂尖優秀的學生,可是一上了高中不是打架就是逃學,大過、小過不斷,三年的高中足足讀了五年才畢業。
真真安靜地聆聽阿清述說,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展力游有如此孤僻難纏的脾氣。主要是因為他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生活,除了從小就陪伴他長大的狗兒『諾貝爾』之外,就只有一群唯唯諾諾的打手保鏢照顧他,以致養成他狂妄自大的性格。
她沒有對任何人透露展力游今天早上對她說過的話。他應該不是認真的,而自己也只是把他當成弟弟看,兩人每次見面都要唇槍舌戰一番,這樣的關係,怎麼可能在一起呢?
八點半,阿清和善善在客廳裡看電視。臥在沙發旁的諾貝爾突然機警地抬起頭來,阿清知道有人進來了,拉住了諾貝爾的項圈,向前院看去。
「二姊,我回來了,好奇怪喔!那條黑漆漆的巷口,原本聚集了一群不良少年都不見了耶!我還看到一輛警車在那裡巡邏呢——」原來是美美背著笨重的大書包回來了。
阿清在一旁安撫著諾貝爾,向它介紹需要保護的成員。
「諾貝爾,坐下!她是顧美美,你的新主人之一,你要搞清楚喔!」
顧美美走進客廳看到了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狗,吐著長舌頭對她目不轉睛的。
「啊——好大的一隻狗,好可愛喔!」她又驚又喜,隨即上前和諾貝爾玩了起來。
「美美,我剛剛一忙就忘記到巷子口等你了,今天你回來的時候沒有事吧?」真真從廚房裡走出來。
「大姊啊,不要擔心,我剛剛就跟二姊說了,今天回家的時候,巷子口一群不良少年全都不見了!」
顧真真狐疑地皺起眉頭,不禁聯想到展力游。她早上才和他說起這件事情,晚上她的困擾就不知不覺的被解決了,難道會是他……
「唉,男人比狗還不如……」突然,善善沒來由的長歎了一口氣,有感而發。
「二姊,你在說什麼啊?」美美不知道二姊哪裡又不對勁了。
「我說男人比狗還不如,你看!狗是最忠實的動物,對人類不計回報的付出,永遠也不會變心,就算分開一段時間,也不會忘記它的主人,忠心耿耿的,從來不會讓人傷心難過——女人真的根本不需要男人,換養條狗好了!」她早就發現大姊兩眼紅腫,心想一定又是為了男朋友而哭泣,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感歎,同情起大姊的處境。
阿清聽完,馬上抗議。「小阿姨,你怎麼這麼說?狗不會開車、不會賺錢、不會做很多很多男人會做的事情,所以啊——男人還是很好用的。」
善善塗著亮光眼影的眼睛,不屑地從頭到腳打量著阿清,懷疑地說:「是嗎?那如果女人也會開車、也會賺錢、也會做男人會做的事情,那麼女人是不是不需要男人了?」
「沒有男人怎麼行?傳宗接代還是要靠男人啊!」阿清著急的說。
「沒男人當然行啊,複製人都出來了。」美美也插嘴。
「不行!女人和男人一樣,都會有需要的!」阿清還在做最後掙扎。
「你是說性慾嗎?我們老師說,在未來的世界裡,性——是可以用電腦取代的。」年幼的美美說話毫無顧忌。
「對嘛!如果這樣的話,那男人還有什麼利用的價值?而且我們服裝設計的女老師說,具有侵略性的男性荷爾蒙,是破壞這個世界的肇因。」善善火上加油的說。
「對對對!像展力游那種男人,就是一種具有危險性的動物,要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美美高興的附和。「如果男人的個性像狗的話,就太完美了。」她突發奇想。
「嗯……我也同意。」
「不對!不對!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麼說?」阿清面紅耳赤的搖頭擺手。
「那你要我們怎麼說?」兩個姊妹互相看看彼此。
「說……」阿清的舌頭好像打了結似的,心裡大歎一唉!老大要是在這裡就好了,他總是說男性的尊嚴不可以隨便被踐踏。
「反正,男人是狗,女人萬歲!耶——」善善和美美兩個小女人高舉兩手,很有默契地同聲歡呼。
阿清頹喪地看著不出一言的諾貝爾,正搖頭擺尾的向女人們撒嬌獻媚,不禁滿腔憤慨。「都是你啦!一副可憐的樣子,鵝魚餡……蚵魚鹹梅……」他想學老大說「阿諛獻媚」,但還是學不靈光。
真真在一旁沒有說話,整個晚上就在聽妹妹冷嘲熱諷著阿清,這一場唇槍舌戰,很明顯的女人又佔了上風。
她已經睡不著了,想到楊輊遠,心裡就一陣揪痛。想到展力游,心臟又猛地鼓噪起來。
此時的諾貝爾蹲坐在門口,一副引頸企盼的神色,彷彿在等待它的主人來看它。
「諾貝爾……你在等你的主人嗎?看見你,我就會想到你的主人,想到他說的話,想到他把你送來的那一份心……」
真真將諾貝爾攬得好緊好緊,還靠在毛茸茸的大狗耳邊低語,細細述說著她的心煩——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3:31
第五章
清晨,天空特別的蔚藍。
顧真真被一連串急促的敲門聲給喚醒。
「誰啊,這麼早就來了,真是討厭——」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嘟囔著走到前院,看到諾貝爾竟然早已搖著尾巴,吐著長長的舌頭,乖乖蹲在大門後等待她來開門。
「諾貝爾,你不是應該保護我們的嗎?有人來也沒有聽你叫一聲,你到底會不會看家啊!」
「是我啦!還不來開門?廢話這麼多……」展力游在門後不耐煩的喊,最後一句還記得壓低聲量,沒讓顧真真聽見。
真真速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展力游來了,諾貝爾才會一副熱切期盼的表情。
「這麼早你來做什麼?我還要上課呢,沒空陪你。」顧真真把門打開,又打了一個大呵欠,轉身往房裡走。
「我來看諾貝爾,又不是來看你的。」展力游看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嘴硬的說。
「你盡量看吧!諾貝爾等你一個晚上了——」顧真真回頭說。
「這個臭女人,也沒有請我進來,還用這種態度對我……」他低聲咕噥,只好自己走進去。他在外面呼風喚雨的,可來到顧家卻一點地位都沒有,她從不把他放在眼底,偏偏他就是著迷於她身上那股致命的吸引力。
至少他很確定,有個忠實的老朋友是絕對歡迎他的——諾貝爾。
他蹲下身給諾貝爾一個很大的擁抱,諾貝爾看見自己的主人,搖尾乞憐,還不斷舔著他的臉頰。
「嗨!諾貝爾,想我吧!你這臭小子,有沒有好好的看門啊?」展力游在諾貝爾的耳朵邊低語。
那一瞬間,真真回頭,視線捕捉到了他和諾貝爾擁抱在一起的鏡頭,心裡突然一陣感動。展力游的臉上正露出少見的溫柔笑容,五官狂妄的線條全都變得柔和,他修長的手指撫摸著諾貝爾毛茸茸的身體,這一幕溫馨的畫面讓她睜睜地看得出神。
「謝謝你——」顧真真由衷的說。
「不謝。」他逃避著真真的注視,一臉尷尬。
「力游,我……我想問清楚,有關昨天你對我說的話——」顧真真鼓起勇氣想弄清楚展力游的意圖。
「什麼話?昨天我們說了很多,你是說哪些話?」他有意讓顧真真自己提及交往的事情。
「我……我這幾天心情很亂,很多事情都還沒有理出頭緒,況且我剛剛才和男朋友分手,還不——」
「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你不用當真!」展力游沒有讓顧真真說完,當他聽到「不」字時,心裡就猜到了答案,為了不讓真真為難,也為了保護他男性的尊嚴,他一句一句地吐出謊話。
「你真的是隨口說說而已?」顧真真懷疑的看著他。
「沒錯!我是看在你那碗牛肉麵的分上說的。」
展力游看她一副懷疑的樣子,又接著說:「而且,是因為你爸爸交代我要好好保護你們,所以我才會叫阿清把諾貝爾帶來替你們看門。」
顧真真看著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心裡不禁有些歉疚,只好順著他的話說。「喔,是這樣啊!我也在想,我們哪有可能交往,你比我小,也不可能會喜歡我,我們是不可能會在一起的。」
展力游聽到了她的話,不由得負氣提高了嗓音。「說得也是,看看你,論長相沒長,論身材沒身材,脾氣大又愛指使人,我怎麼會看上你——」
「謝謝你的批評指教,你看多了酒店裡如雲的美女,我當然是比不上——我要回去準備早餐了,善善和美美很快就要起來了。」真真——反常態的沒有生氣,也沒有罵人,只是頹喪的往客廳走去。
「可是我就是喜歡你……」展力游看著她的背影,邁不開步伐追上去,只能對著身邊不會說出秘密的諾貝爾道出心事。
展力游帶著諾貝爾到附近巷子裡的小公園散步,一邊對著吐著舌頭的諾貝爾述說滿腹心事。
諾貝爾已經有十歲了,是當初大哥要離開他去外公家住時送給他的。它一路伴隨著展力游成長,和他一起共度寂寞的年少歲月,只要展力游對它說話,它總是乖乖地生在他面前專心聆聽。
他拍拍諾貝爾溫馴的頭,笑著對它說:「唉!你這小子,知道了我太多的心事秘密,看來我只好把你拿來冬令進補了。」
諾貝爾忠心耿耿的睜著眼睛,靜靜地瞧著說話的主人。
展力游又輕歎一聲。「你還不知死活的看著我!都是你的錯,如果你會說話,就——定可以幫我的。唉——諾貝爾,只有你知道,我是有口無心的。」
半個多小時後,展力游和諾貝爾回到顧家,遠遠就聽到了她們姊妹們高聲談論的聲音——
「大姊,不行啦!怎麼可以隨便找一個男來充當,這個角色是整個舞台的焦點,是一大堆紅花裡面唯一的一片綠葉,很重要的!別人都不行,我一定要找他來代替!」善善一陣搶白,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展力游解開諾貝爾的項圈,聽到真真和妹妹好像在爭執什麼,好奇的走近房間。
「你不要找力游,人家一定不會答應的,他那個臭脾氣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
展力游一聽到真真提到他的名字,馬上豎起耳朵。
「沒有問問看怎麼會知道?他的身高夠高,長得比我們找來的男模特兒還要好看。我同學如果知道我找到的人不來了,一定不會放過我的!大姊——你去問他啦!」善善懇求著。
展力游兩手插在臀部的牛仔褲口袋裡,緩緩踱步上前。「問我什麼?」
「展力游,你中午有空嗎?」善善一看見力游就熱切的貼近,崇拜的看著他。
他看到一臉濃妝的善善對自己親熱過度,禁不住倒退半步,疑心的說:「幹麼?」
只見善善拉住他的手臂,滿懷期盼地說:「我想請你幫個忙,好不好?」
「什麼事情你就說,不要這樣動手動腳的!」展力游掙脫開她的手。
「小氣!大男人這麼惜肉如金。」善善不悅地放開了手,心裡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魅力,為什麼展力游的眼裡只有大姊,真令人想不透。
「廢話!說啊——」展力游對顧真真以外的女人都沒有什麼耐性。
「我們學校今天中午有一場服裝秀,二十個女同學做模特兒展示我們的作品,我們只找來一個精挑細選的男同學來做主秀,可是我剛剛接到電話,那男同學的女朋友不准他來,臨時取消了約定。所以,我想請你幫忙,只有你可以救我了!」善善兩手合十,對著展力游祈求著。
「我不要!」展力游一口回絕,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就看在我們是你阿姨的分上答應嘛!」善善心急如焚的說。
「阿姨!你不提這兩個字或許我的腳趾頭還會考慮考慮。」
「好啦!那我就叫你展大哥,好不好!」善善還是不死心。
「那種拋頭露面的事情我才不幹!」
「你替你爸爸管這麼多的事業,天天都要應酬出入娛樂場所、管這麼多保鏢打手,三不五時還要打打架、尋尋仇,那不是更拋頭露面。」善書不以為然的說。
「起碼我不會袒胸露背的出去丟人現眼。」
「你有本錢露啊——」善善上下打量著展力游的身材。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的說。
「拜託啦——」善善不死心,苦苦哀求。
「免談!」
顧真真看這情景,再也無法坐視不管,終於開口:「力游,你第一次讓我推拿的時候,不是很愛脫衣服,叫你別脫,你還堅持要脫,超愛現的。現在說不敢袒胸露背,誰相信?」
「那不一樣!」展力游掩飾困窘,大聲回應。
「有什麼不一樣!」顧真真忍著笑故作正經地問。看他大聲反駁、紅著臉的樣子,固執地像個孩子似的,忍不住覺得他既可笑又可愛。
「那是因為我只脫給你看!」展力游看著顧真真似笑非笑的臉,不禁衝口而出。
真真一愣,心跳差一點就被嚇停了。
善善驚訝得合不攏嘴,手裡的提包不小心掉在地上。
客廳裡的三個人全都沉默了,過了好半晌,沒有人接得下展力游那一句驚人的告白。
須臾間,顧真真的心思一轉,想到了展力游剛剛對她說過的話。「你在說什麼啊?你不是說不會看上我的……我知道了!所以你脫給我看很有安全感,是不是?」
展力游抿著嘴,抱著肩,撇開頭生氣的不想回答。
善善來來回回地看來看去,玩味地看著他們兩人。
「你到底去還是不去?你去的話我就多煮幾次麵給你吃。你說啊——」真真打破了尷尬的寂靜。
「去就去!」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大聲回應。
★★★★★★★★
晚上,在顧家的客廳裡,顧善善口沫橫飛的形容著今天在學校舉辦的服裝展示會。
她和展力游成了全場最出風頭的一對,她得意非凡、鉅細靡遺地描述給姊妹們聽。
「你們不知道,很多人都在問我,是從哪裡找來這麼正點的男模特兒,他帥死人的冷酷,莫測高深、致命的眼神,不知道撂倒了多少女同學呢!」
「那你以後都可以找展力游幫你了。」美美剛剛從補習班回來,邊吃著水果,邊看電視,嘴上還要虛應一下興奮過度的二姊。
「找力游來幫我,那就要拜託大姊出馬了!」善書曖昧的說。
「為什麼要找大姊出馬?你不就很有魅力了?」美美抬頭疑心的問。
「他啊,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我放棄了!沒關係,因為我知道他在暗戀大姊——美美,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打是情,罵是愛,唉!我們都瞭解太少,出招太晚。」善善一想到自己沒有希望了,就感到十分惋惜。這場服裝秀,如果不是大姊開口,恐怕展力游是打死也不願幫忙的。
顧真真從廚房走來,冷不防的打了善善的後肩一下。「善善!你在胡說什麼?」
善善理直氣壯的頂回去。「本來就是!展力游喜歡你,不然的話,他不會把他最心愛的狗送來我們這裡。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啊——」
「真的嗎?那阿清他們那些人不就要改口叫我小姨子了,我不喜歡,我還是覺得阿姨的輩分比較高一點……」美美也插嘴。
「閉嘴!你們兩個回房間去,準備洗澡睡覺!」顧真真擺出大姊的架勢,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不一會兒,電話鈴響。
真真接起電話。「喂——」
「真真姨!快來啊!我們老大受傷了——」阿清在電話的那一頭著急大喊。
真真摸不著頭緒,趕緊問:「阿清,怎麼回事?你慢慢說啊!」
「我們老大今天晚上又和人打架了,這一次人家有準備,他又一個人單槍匹馬,我們趕到的時候,有人從他後面暗算,背部被人家劃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那就趕快送他到醫院啊!」顧真真拿著電話的手開始冰冷顫抖,她在害怕!沒來由的從心裡感到害怕。
「小阿姨,我們老大最痛恨到醫院了,他說傷口不深,要我們抹些藥,包紮一下就好了,可是我看血還是不停的流。我和大樹都沒有辦法勸他到醫院,所以只好打電話找你了,我們老大好像比較聽你的話。」
「好,你們在哪裡!我現在馬上到!」
「大樹已經出去接你了,我想馬上就要到你家了。」
四十分鐘後。
大樹很快的將真真送到展力游家裡去。她沒有心情欣賞展力游富麗堂皇卻冷冷清清的家,一看到他趴臥在大床上昏睡,血跡透出了被單,心裡就一陣揪緊。她馬上命令大樹和阿清把展力游架到車上,送到附近的醫院裡。
他們三個人在急診室的長廊等待,一聽到住院醫生說血流太多,必須輸血,顧真真就忍不住開始顫抖。
三十分鐘後,醫生從急診室裡走了出來。
顧真真急忙起身。「醫生,怎麼樣?」
「小姐,沒事了。我們在他的背後縫了三十五針,好在傷口不是很深,沒有傷到內臟,可是血流太多,必須輸血以及打點滴,現在護士小姐正在替他包紮,我安排一間病房讓他休息一個晚上,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們可以去看他了嗎?」
「可以,他傷口在背部,會有些不便,等一下我們把他推到病房時,需要有人在旁邊照顧。」
「好,我知道要怎麼做。」真真小心翼翼的說。
醫生開始對真真交代所有該注意的事情,大樹和阿清為老大折騰了一個晚上,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
在醫院的病房裡。
顧真真作了一個噩夢,滿身冷汗的驚醒。
坐起身,回過神,才知道自己在病房裡的沙發椅上睡著了。
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她猛抬頭,看見病床上空無一物,心驚膽跳的站起來,慌張的尋找展力游的身影。
「力游!」
「幹什麼?」展力游從病房裡的浴室走了出來,身上還換好了阿清替他準備的襯衫,只是胸前敞開,露出了結實的胸肌。
「你在做什麼?現在是清晨兩點,你換衣服想要去哪裡?」
「我要回家!」他困難的站直身體,低下頭,想要扣上襯衫前一排的鈕扣。
顧真真看不過去他遲緩的動作,走上前將他的襯衫扣子一個一個的扣好。
「出院?現在是半夜耶!你的點滴才剛打完,最好再躺一下。醫生說早上還要來幫你作檢查,等手續辦好,我再打電話給阿清,叫他來接我們回去。」顧真真難得溫柔地好言勸說,展力游聽得頗不習慣,可是心裡好像就要融化了一樣。
「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你想留下就留下,我要走了!」展力游對醫院有一種恐懼感,只想盡快的離開這裡。
「你的毛病真多……」看在他受傷的分上,真真試圖按捺下火氣。
「你的傷都好了嗎?」
「只不過劃了一刀,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大樹和阿清太小題大作了。」
「小題大作?你沒看到你流了多少血嗎?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架?都幾歲了,還和街頭的不良少年打架,真是無聊!阿清說對方有八個人,你還不知死活的挑釁人家,你以為你是誰啊!李小龍還是黃飛鴻啊?」真真想到那危險的狀況,心裡一急,嘴巴就停不下來。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癡!所以看情形不對,我就打電話給阿清他們,把那群不知死活的傢伙全都擺平了。哼!這種陣仗我見多了,死,不了人的。」
「你還嘴硬!阿清打電話給你爸爸了,他說明天會趕回家看你,阿清還說……你爸爸要在家裡替你哥哥辦個宴會洗塵,他想知道你的傷嚴不嚴重,需不需要延期?」
「當然不需要,我時常打架受傷,這點傷不算什麼。」
他試著伸手撥開額前的亂髮,可是手一稍稍的舉起,背部就劇痛不已。
「唉呦,真他媽的痛!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展力游痛得咒罵不停,腳還是停不住的想離開。
「展力游,你回來!」顧真真在他的身後大吼。
「我不要!我不喜歡躺在病房,我不喜歡醫院,我討厭留在這裡,我要回家了。」展力游扶著牆,打開病房的門。
「不喜歡也不過再待幾個小時就好……現在是半夜兩點耶!阿清不在,沒有人送你,我明天沒有事,所以才叫他們都回去睡覺。不要走,你很麻煩耶!你現在回家也沒有人會照顧你,不要走啦——」真真急得語無倫次。
「我不需要人照顧。」說完,他跨出了房間。
「展力游,你回來躺好,不要亂動,傷口會裂開的!好啦!好啦!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好不好?」真真看著他離開,束手無策,一時心急脫口而出。
他突然間停下了腳步,背對著真的痛苦表情瞬間緩和下來,嘴角斜斜地揚起。
「什麼?我沒有聽清楚?」他還是沒有回頭,眼中充滿了歡喜的光彩。
「我說……」她遲疑了一會兒,心想剛剛說的話好像不太妥當,可是為了留住他,只好豁出去又說了一遍:「我說你只要留下來,乖乖的躺一個晚上,我就答應你……」
「你說,我要做什麼你都答應我。」展力游重複的強調。
「是啊!例如聊天、倒水、餵飯、穿衣……」真真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些。
展力游回過頭,緩緩地朝她走來,兩眼注視彼此的距離愈來愈近。真真抬起頭來,臉幾乎要碰到他的下巴,心裡還迷迷糊糊的弄不清楚他要作什麼。
「這些我都不需要!」
「你不需要?那你需要什麼?」
「這個。」
不等真真回應,展力游一說完就低頭堵上了她豐厚的雙唇。
像是觸電的感覺,「轟!」的一聲,顧真真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
有幾秒鐘的時間,她無法思考,只能合上眼,用一種似喜似驚的心情小心的品味他的吻,放任他侵略。
他忘了背後的傷口,兩手緊握著她的細肩,就怕她會不安分,不願遷就他。這是他期待許久的吻,他貪戀這種感覺,一種全新的滿足和沉醉像一道光芒照亮了他。
許久,真真從另一個世界悠然的醒來,突然感到慌亂,大口的吸進所有的氧氣。
「啪!」
她反射性地送給展力游一個巴掌後狠狠地將他推開。
「唉呦!」展力游誇張的大叫呻吟往後蹣跚的退了一步。
真真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扶他。
「對不起!我忘記你受傷了!」
他痛苦的怒吼。「你這女人,我是人耶!想謀殺啊!」
「誰叫你……誰叫你這樣!」
「我怎樣?是你自己親口答應做什麼都可以的,你出爾反爾、食言而肥、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顧真真大聲打斷層力游的話。「我剛剛沒有說你可以吻我啊!」
「那你乾脆列一張細節規章,讓我知道犯了哪一條,免得被你謀殺了還不知道原因,死不瞑目!」
展力游困難的撐住自己的後腰,滿臉痛苦的神色。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吵了,你的傷口會裂開來的,最好乖乖的躺回去,不要亂動,我就不會對你怎樣。」真真小心翼翼的將他送回床邊。
他大字型的趴在病床上,臉頰斜斜靠在枕頭上,怔怔地望著顧真真替他蓋被的身影。
「我還有一個要求。」
「你以為當病人很偉大啊!我就一定要有求必應嗎?」
「你和我一起參加替我哥哥洗塵的宴會,我不要一個人去。」
她一臉為難,打不定主意。「看你可憐的樣子,我很難拒絕你,可是我還是要考慮一下——」
看她思素的模樣,緊抿起的小嘴凝聚著自然的純真,牢牢地吸引了展力游。
他故意任性的說:「不管了,就這麼說定了,時間我會另行通知。這枕頭很不舒服,床又這麼硬、這麼窄,只有死人才睡得習慣。我要睡了,你……不要一直看著我,這樣我會睡不著的。」他瞪了顧真真一眼,將頭轉向另一邊。
真真對著他的背影問:「你為什麼不喜歡到醫院?」
好長的一段沉默。
「不想說就算了,剛剛你的請求,我還要好好考慮……」真真無趣的自問自答。
更長的一段沉默。
「我媽是在醫院過世的。」他低聲的說完,閉上眼不再說話。
「……我考慮好了,我想我會去的。」顧真真歉然地小聲回答,什麼都不再問了。
良久,窗戶的一角漸漸露出了白色的晨曦。
她坐在床邊看著他熟睡的背影,規律的起伏。此時才猛然想起,和展力游在一起的時候,她竟然都沒有想過楊輊遠,他的長相在她的記憶裡漸漸模糊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3:45
第六章
展力游的父親準備在自家的豪華大宅裡替大兒子洗塵,可是因為展力游受傷而順延了幾天。
這一天清早,顧真真收到阿清送來一個包裝精緻的四方盒子,是展力游為她準備的晚禮服。
她將這襲淡粉紅繫著銀白絲線的長紗禮服攤在床上,從每個不同的角度看,都顯得晶瑩閃亮,令人目眩神迷。顧真真坐在床沿,手裡來回撫摸著昂貴的布料,細細端詳著細緻的剪裁,心想,這禮服如果穿在身上,一定會很美麗,就像童話中的公主一樣。
可是,她心裡卻一直覺得悸動不安,和展力游一起出席家裡重要的宴會,這代表著什麼?
自從上次在醫院被展力游強吻以後,她面對他的時候,心裡總是有些顧忌,行為上不自覺地就開始刻意迴避。不是她不喜歡他,而是害怕這段感情會再次令自己心碎。所以——她只有迴避,刻意不多想展力游對自己的心意。可是這樣的迴避,卻只讓她陷入更混亂的漩渦中,理不清心中真正的感受。
唉!誰教她一時心軟就答應了他,現在只好硬著頭皮出席宴會了。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她換上禮服,略施薄妝,一頭及肩的直髮自然地披瀉下來。她沒有什麼珠寶首飾,全身上下就只有手上的一支廉價手錶作裝飾。
是阿清來接她的,聽阿清說,背上的傷口還是讓展力游無法坐定下來,一點過大的動作,都會讓他痛得面目猙獰、破口大罵。
真真聽到阿清的形容,想像展力游生氣的德行,嘴裡就不自覺的微笑起來,如果展力游還有力氣破口大罵,這表示他的傷口已經慢慢癒合,她也就不須擔心了。
阿清的車子在展家的大門口前停了下來。
展力游已經在門口等待了,他紳士十足的替真真開車門,還欠身彎腰,伸出手將真真牽出車外。
「我第一次看你穿西裝耶!」
「少見多怪!」展力游翻了個白跟。
顧真真用著欣賞的眼光,看著久違的展力游,他飛揚囂張的頭髮第一次梳理得整整齊齊、服服貼貼。一身黑色的西裝配上銀色的領帶,更顯出他狂傲的貴族氣質。平日兩手老是插在屁股後面的口袋裡,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此刻全都不見了。今天的展力游,是個味道迥然不同的大男人,她不禁訝異怎麼他幾天不見,就好像脫胎換骨換了一個人似的。
「好幾天沒看到你,你真的不一樣了,不賴喔!」她從頭到尾仔細觀察他的外型和風度的改變。
「你也不錯。」展力游不習慣讚美別人,嘴裡實在說不出什麼美麗的形容詞,能擠出這四個字已經是破天荒難得的了。
其實他也在偷偷地打量真真,雖然她身材嬌小,可是氣質出眾,尤其那襲粉紅飄逸的禮服包裹著纖織合度的體態,一個起身、一個動作完全不矯揉做作,難得的純美自然深深地打動著他。
★★★★★★★★
顧真真抬頭看到客廳豪華的水晶吊燈,照得磚牆像是黃金打造般明亮,在暗夜中,每一道光芒好似夕陽的餘暉從窗口中投射進來。她開始有些躊躇,展力游逕自牽著她往大廳走,深怕她看到這宴會的場面會臨陣退縮。
「謝謝你送來的禮服,穿得這麼正式,真的很不舒服,這件禮服一定不便宜。其實的沒有必要亂花錢,我自己也有幾件還不錯的小禮服,善善的衣服也很多,隨便找找都有,我穿我自己的來就可以了——」真真不自在地拉拉禮服的下擺,抓抓胸前有點暴露的前襟,嘴裡喋喋不休。
她環顧四周,看到這房子的大廳比她家整個宅院還大,華麗的水晶吊燈照耀得屋內光華炫目,腳步不禁有點遲疑。
聽她對他送的衣服有意見,展力游不禁有氣。「你的衣服能看嗎?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沒看見你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
「是嗎?」她努力回想自己穿過什麼樣的衣服。
「還沒有!不是過大的襯衫就是破T恤,你是不是很愛穿你老爸的衣服啊?身材不好這樣遮掩是沒有用的,我告訴你!今天有很多人來,我爸爸和哥哥也想看看你,你可不能讓我丟臉。」
真真不悅地甩開展力游的手,瞪著他。「什麼?你怕我讓你丟臉?那算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去找一個帶得出場的美女辣妹。」
展力游怕她真的離開,更加使勁的緊緊握住她的手。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帶別人,還說這種話,趕快和我進去啦!」
聽他命令的口吻,真真更加不悅,決定刁難他一下。「拜託,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我才不要和你進去!」
「你、你這個女人——」他真想把她狠狠的捏碎,再揉在手心裡,永遠不讓她離開。
「別這樣橫眉豎眼的看我,我不吃你那一套。算了,不想跟你計較,我爸爸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我就當是看你爸爸的面子才來的,和你沒有關係!我先進去,你等一下再進來,跟你爸爸打過一聲招呼我就要走了。」
她說完後鼓起勇氣走到宴會廳,按著胸口,只覺得心跳得好快,是因為展力游的關係,還是因為要面對這盛大的宴會?她也厘不清。
展力游站在原地,感覺心裡正在滴血,她竟然說她不是他的女朋友!
真是的,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知道他喜歡她、想看著她、想和她在一起、想跟她分享他的一切?他怔怔地看著真真離去的背影,腦子裡滿滿都是問號,一個個像爆米花一樣地爆了開來。
真真走到客廳的一角,刻意先觀察一下會場的狀況。
沒有展力游在身邊和她吵吵鬧鬧,她不禁感到有些寂寞不安。所有參加宴會的賓客都打扮得光鮮亮麗,交談的內容不外都是財政經濟,她插不上邊,也不想聽。
永光伯是爸爸的朋友,她有必要先打聲招呼,但是放眼四周卻找不到一個認識的人,下意識地搜索著展力游的身影,突然聽到了前方的交談聲,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
「這一次永光兄可真是風光!」
「可不是,大兒子才剛剛學成歸國,聽說永光兄的丈人想要全心栽培這個孫子,計劃要在政壇上爭一席之地,永光兄當然會不遺餘力的在財力上支持自己的兒子。」
「哇!這小子有外公的人脈支持,又有父親的財力支撐,勢力加財力雙管齊下,前途不可限量,可真是個天之驕子啊!」
「那可不是……」
「那永光兄的小兒子呢?」
「那個小混混啊!聽說前陣子和一些不良少年打架,傷到了背部,永光兄還為了他將這場洗塵宴延期。唉,只是個小混混,成不了氣候的。」
顧真真聽到了這些對話,不禁覺得有氣,別人對展力游怎麼會有這樣錯誤的成見?
「可是我聽說,永光兄最疼的就是這小兒子了,將來所有的事業都是要由他來管的,大兒子畢竟不是跟他姓。」
「唉,真是幸運的混小子!」
哼!就是酸葡萄的心理,才會這樣貶低別人。真真憤慨的想。
真真找不到展力游,又不想和別人攀談,於是獨自走到大廳的旁門,發現這裡又是一處不同的天地,恍若一座秘密花園。
屋外是一片高大的灌木叢延伸到盡頭,一個身材高壯、略顯福態的中年男子,手裡持著香檳,正豪氣十足的與他人談笑風生。她聽見那人高昂的嗓音,立刻就認出是展力游的父親,展永光。
「輊遠啊,這一次你回來老爸真是太高興了,想不到你還帶給老爸一個這麼大的驚喜!」
「我們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小眉的爸媽在國外很照顧我,知道小眉要和我回來,就決定先訂婚了。」
「是啊!楊伯伯……喔,不!是展伯伯。」女孩尷尬的改口。
「沒關係,姓什麼都無所謂,反正你很快就要叫我爸爸了。」展永光爽朗地笑說。「婚期定在什麼時候啊?」
「快了,小眉的爸媽在國外有很多事業,他們都是大忙人,我們得找個大家都能空下來的時間。」
「輊遠,你如果需要什麼,就儘管向爸爸開口,你外公是出了名的小氣大官,你老爸可不像他。」
「我會的。對了!爸爸,為什麼都沒有看到力游呢?他還是像以前一樣,老愛往外跑嗎?」
「你不知道,你弟弟忙著在談戀愛呢!他把他最心愛的狗都送到人家的家裡去了!」
「你說的是諾貝爾嗎?真是難得——」
真真的腳步像是凝固在紅色的磚道上。
是楊輊遠!原來他就是展力游的大哥?!
她早該知道的——楊輊遠不久前才留學回來,力游的大哥不也是?她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為什麼?他們是兄弟,為什麼是如此極端的兩種人?
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已經停止流動,她用盡全力想要轉身逃走,卻連一小步都無力踏出。
他們的聲音漸漸接近,真真想要逃開,但已經來不及了——
楊輊遠從樹叢邊走出來,一抬頭就看見真真站在面前,臉上詫異的表情就像一面放大鏡不斷地在真真的眼前放大。
「真真!你怎麼會在這裡?」楊輊遠問。
「真真,你來了啊!力游呢?」展永光看見真真到來,心想力游一定也在不遠的地方。
「永光伯……你好,我、我不知道力游在哪裡,我……我想先走。」她的心已經碎裂,表面上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她沒有把握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多久。
「阿真,先別走。今天我的兩個兒子都有帶伴來,一個是未婚妻,一個是女朋友,我一定要好好的介給所有人知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哈哈——真是太好了!」展永光得意地說著,渾然不覺真真表情有些不自在,只以為她是小女孩在害羞而已。
只有楊輊遠察覺到真真臉色慘白,正痛苦地凝視著他和他的未婚妻小眉。
「真真……」楊輊遠欲言又止。
「你要結婚了……」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楊輊遠緩緩走近真真身邊,小心翼翼地說:「真真,我很久以前就想要告訴你了,可是我、我很抱歉——」
「原來……原來所有的理由都是假的,你不該騙我的,不該說一大篇冠冕堂皇的謊言來騙我!我——我不會——」她情緒失控、語無倫次,眼淚管不住的簌簌滴下,身體不斷地顫抖,必須用盡力氣才能站穩腳步。
她怎麼沒有看出來?她怎麼會沒有察覺?展力游就是楊輊遠的弟弟!她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愛上了一個不應該愛的人。男友變了心,她被蒙在鼓裡多久了?朋友們都知道,只有她完全不知情,她真是一個大傻瓜!
楊輊遠用溫柔的語氣想安撫她。「真真,我不想傷害你,所以才沒有對你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你會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他完全一副諒解的口吻,顧真真心中氣苦,沉積在心中的百般煎熬,全都爆發了出來——
「我告訴你,我不是你弟弟的女朋友,我和你們家沒有任何關係!現在沒有、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她聲音嘶啞,已經管不了自己的失態了!她只想逃開、逃得遠遠的,不再看到他偽善的臉孔。
「真真……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這樣。」
楊輊遠心痛又心虛的走上前想要安慰真真,可是她卻不斷的往後退。
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的重心失去了平衡。她怎麼會愛上這種人?楊輊遠玉樹臨風的站在眼前,他的溫文儒雅、他的博學多聞、他優雅的風度氣質,這些都是當初吸引她的原因,可是現在——她看著楊輊遠充滿愧疚的臉,心裡只感到一陣作嘔。
突然,一隻堅實的大手及時攬住了她的腰。不必回頭,她馬上就知道是展力游來了,他的氣味、他結實有力的手臂,是那麼的熟悉。
「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展力游問道。
「放開我!」真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轉身將他推了開來。
「真真……」
「真真!」
楊輊遠和展力游同時間叫出她的名字,兩人面面相覷地愣在原地。
「對不起,永光伯,我要走了,我……」顧真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滿腦子只想離開——
「喂!你怎麼了?喂喂喂——」展力游在她的身後大吼。
「力游,不要追了,讓她冷靜一下也好。」楊輊遠對弟弟說。
「輊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真怎麼會說你騙了她?你們認識嗎?」永光伯完全摸不著頭緒。
「爸,我不想談這些,都過去了……」楊輊遠輕描淡寫的說。
展力游聽到父親和大哥的話,猛然回頭問:「騙了她,誰騙了她?她到底怎麼了?你——」
他突然沉默丁,看著大哥的臉,霎時明白了一切。善善曾對他說過,真真的男朋友在英國留學兩年多,真真癡情的為他等待兩年,最後卻被狠心拋棄。難道——自己的哥哥就是真真那負心的男友?
「原來,你……就是真真在英國的男朋友……就是那個他媽的人渣!」他衝上前抓住楊輊遠的領帶,劈頭就是一拳。楊輊遠毫無防備打退了幾步,跌坐在地。
「輊遠!」展永光和小眉都跑上前查看楊輊遠。
「力游,你是不是打架打出癮來了,連自己的哥哥你也打!」展永光怒斥小兒子。
「輊遠,你還好嗎?你這個弟弟怎麼這樣,難怪你外公叫我們少來這裡,他簡直跟流氓沒有兩樣,你是他的哥哥耶……」小眉小心翼翼地蹲在楊輊遠面前查看他紅腫的臉頰,還不忘拉起自己禮服的下擺,害怕弄髒了昂貴的禮服。
展力游居高臨下,氣憤地對著楊輊遠說:「你不是我哥哥!我老早就對你很不爽了!自從媽媽過世以後,你就和外公住在一起,什麼時候回來看過我們?連爸爸想見你一面,你都推三阻四的。你和外公他們一樣,看不起爸爸、看不起展家,對外批評自己的爸爸是黑道,賺的是不義之財,一副高不可攀的死樣子,不屑和我們來年,可是——要用錢的時候,為什麼又照單全收?你們唱什麼高調?裝什麼清高?說什麼仁義道德,全都是狗屁!你以為你的碩士學位是怎麼得來的?你的學費生活費、你的名貴跑車、你的工作,都是怎麼來的?你以為外公栽培你是沒有條件的?沒有老爸的資助說人情,你連個屁都不是!」他全然失去了理智,真真的眼淚,有如一枝火把,點燃了他心中的不滿,怒火旺燃,就算把他們一個個燒得只剩灰燼也無所謂。
展永光看見到場的賓客們一個個的圍攏過來,急忙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好了!力游,不要再說了,今天是替你哥哥洗塵的宴會,你就節制一點!」
「沒有關係,爸,他早就想說了,只是找不到一個好時機,讓他發洩一下,我無所謂——」楊輊遠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極力保持他一貫的風度。
「是啊!你無所謂,一個在台灣癡癡等你回來的女孩你無所謂,一個為你傷心流淚的女孩你無所謂!明明就移情別戀傷害了別人,你也無所謂!」展力游發了瘋似的教訓楊輊遠。
「你這麼關心真真,這表示你是真的很喜歡她。」看見弟弟對真真的深情,楊輊遠不知怎地,心裡頗不是滋味。
「關你屁事!」
「好了!力游,你還不去追真真,她穿著禮服跑出去,身上不知道有沒有帶錢?」展永光老成持重,知道這個時候唯有抬出顧真真,才能讓力游冷靜下來。
展力游失望地看了看自己從小就崇拜的哥哥、又看了看那嬌貴高傲的富家女小眉,剎那間所有敬畏的感覺全都煙消雲散了,他不想再看到大哥,別過頭,逕自往真真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
展力游發了瘋似的四處尋找真真,還打了電話給阿清和大樹,讓他們也幫忙到大街小巷尋找。
善善和美美在家裡聽到了姊姊失蹤的消息,除了焦急的在家中等候外,也毫無辦法可想。
「這個女人,身上也不帶手機,跟她老爸一樣,什麼時代了!沒有帶手機的人,就像沒身份證一樣,都該關起來,真是該死!」
他開著車不斷地在附近找尋,善善說她身上沒帶錢,一定走不遠。他緊緊握住方向盤,眼睛不斷搜索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等會兒我要是找到你,一定把你五花大綁的捆在身上,讓你想跑也跑不掉——」他一邊開車,一邊自言自語。
「好了、好了。如果讓我找到你,我保證下再和你吵架了好不好?真真,你在哪裡?」
展力游找遍了一條又一條的熱鬧市街,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抬頭一望,看見天橋上稀疏的人群中站著一抹熟悉的背影,一襲粉紅色的長紗禮服,在夜晚的星空下飛揚。
他急忙將車子掉頭,隨便停在禁止停車的路旁,衝出車外,直奔顧真真的方向。
「真真!」展力游一口氣爬上天橋的階梯,跑到了顧真真的身邊。
她回頭,滿臉淚痕的看著展力游,慌忙的用手抹掉了還熱燙的淚水。
「你來做什麼?」她撇過頭,不想讓他看得太清楚。
「我來救人,你站得這麼高,萬一想不開跳下去,造成市區交通癱瘓,那怎麼辦?」展力遊說。
她往下看著天橋下來來往往的車輛,苦笑著說:「神經病!我不會自殺的。」
「是嗎?我怎麼覺得你說的話不太可靠?」
「不相信就算了!我只不過還不想回家,出來透透氣——」她抬起臉迎向城市吹來的冷風,好像刀鋒一樣地劃過臉頰。
展力游脫下西裝外套,溫柔地披在她顫抖的肩膀上。
「你害我跑得熱死了,肩膀替我掛一下外套。」他怕她又不接受,只有嘴硬的說。
她怎麼會不知道展力游的好意,只是他們都太好強了。她的眼淚又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展力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陪她一起站在天橋上,一陣沉默。
「想哭就哭,想叫就叫,想罵人就罵人,想打人就打人,我在這裡不會躲的。」展力游挺著胸膛,十足勇敢的說。
「我不想哭,也不想罵人打人。」
「那麼你要走也要找我一起走啊!你知道我找你找了一個晚上了。」
「力游,我只是覺得我……好笨、好傻,我怎麼會去相信他?我到底騙了多久都不知道……」
展力游的個性真實坦然,他毫不隱藏地說:「也不久啦!我也是半年前才聽說大哥在英國交了一個女朋友,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快就決定要結婚了。」
「那女孩是什麼樣的人?」她只想知道自己是輸在哪裡。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女人的父母很不簡單,聽說父親在英國是華裔的議員。」展力游所知有限,但已經說到了重點,真真心裡瞭然。
「原來如此……我怎麼跟人家比?輊遠對事業一直就很有企圖心,一心想往政界發展,當然就要找一個能和他匹配的女人。我爸爸只是一個退休公務員,業餘幫人推拿按摩的氣功師傅,我也只是一個天分不夠的藝術系學生,只想做一個教畫畫的小學老師,這麼平凡的我,怎麼配得上他……」她掩面哭泣,輕蔑自己的話,一字一字的從指縫中吐出。
「住口!你怎麼可以這樣妄自菲薄,看輕自己?我他媽的覺得是他配不上你!他要愛那個什麼小眉的女人,是他的不幸!不——我要說的是,小眉那個女人愛上我大哥,是她的不幸!總之,你們看上他,都很不幸!你和他沒有關係了,是不幸中的大幸——」
「謝謝你——」雖然他的話言不及義,但她知道他的好意。
「不謝!」
「力游,我現在才發覺,你的脾氣雖然暴躁,時常口不擇言,但是起碼你不會騙人;雖然你沒耐心又愛說髒話,可是你卻是一個坦白負責的人;雖然你愛打架,看起來很壞,可是你的心地很好……」
展力游不作聲,顧真真又是批評又是讚美的,害他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高興。
真真轉頭看著街道的盡頭,茫茫的人海中緩緩升起一輪明月。她感到彷徨無助,對於人性的醜陋有了深刻的認識、了悟,霎時感到這個世界實在不是想像中的美麗。
「你知道嗎?他是我的初戀。」
「初戀都是沒結果的。」
「我的初吻是給他的。」
「那又怎樣?我都不記得初吻給了誰!」
「我以為他是我的永遠——」
「要永遠也要兩相情願,看來你是找錯對象了!」
展力游安慰人的能力簡直到達低能的地步了。真真哀歎的想。
「唉!被人欺騙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我以為輊遠是因為事業而拋棄愛情。如果真是這樣,我或許還可以接受。可是——他是為了別的女人而放棄我的,我的心好痛……好不甘心。人們總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來為自己脫罪,嘴裡說著一些摸不著邊際的大道理,暗地卻做著見不得人的事情;說著一些口是心非的話,來掩飾內心真正的企圖。」
「這些人我看多了,見怪不怪,連我也會,可是起碼我不會騙你。」
「力游,你認為你哥哥是個怎麼樣的人?你們是兄弟;為什麼個性完全不一樣?為什麼他從來就沒有提過你?」真真和楊輊遠認識三年多,但真正交往的時間只有一年,很少聽到他家人的事情。最常聽的,就是他外公的豐功偉業和政治勢力。
「有什麼奇怪,有個流氓弟弟和黑道家庭並不光彩,我知道我大哥很少跟人提到我們。其實他不壞,我比他壞多了。小時候,他很照顧我,媽媽過世的時候,他時常安慰我。
「有一天,他帶回來一隻小狗,還替它取名字叫做『諾貝爾』,他對我說『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諾貝爾陪你』。沒多久,他就被外公接走了。他答應我要回來看我,我卻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從那時開始,我就很氣他,很氣所有的人。他一直都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我外公只喜歡他;所以我故意和他相反,逃學、打架,什麼壞事都做。我不想追趕在他的身後,我越壞,他就離我越遠。到現在——十二年了,我們變成了兩種完全不一樣的人……我對他越來越陌生,甚至不瞭解他——」他從來沒有對人傾吐過這麼多心事,但是這一夜在天橋上,為了安慰真真,他不知不覺地敞開了心扉。
「認識輊遠三年多了,我也沒有瞭解過他。」真真苦笑的回頭看展力游。「所以,瞭解一個人並不容易。」
她很感慨,自顧自地說著:「力游,我知道,諾貝爾最瞭解你,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嗯!」他點頭。
「那我呢?」真真問出口後,馬上就感到後悔,她無意挑起他的情緒,馬上又辯白。「我和諾貝爾一樣,都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朋友夠多了,不缺你一個!」
「什麼?」真真訝異的看著他。
「你很清楚,你知道我要的不只是朋友!」力游決定和她說個清楚,心裡氣極她每一次都模糊焦點,轉移話題。
真真回頭看著表情認真的他,忍不住輕輕歎息,伸手輕撫他粗糙的下巴、光滑的臉頰。
「力游,我知道你喜歡我,問題是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剛剛還對楊輊遠說過,她不是展力游的女朋友,她和他們家沒有任何關係,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如果現在她接受了展力游的感情,那不就自打嘴巴了嗎?
「如果你是因為我大哥的關係而拒絕我,那麼我告訴你,我是不會接受的!」他斬釘截鐵的說。
「可是……」真真又開始不爭氣的流淚了。
展力游不忍心看她難過,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牢牢地守住她嬌小的身軀。
「沒有可是!沒有可是!那都是沒有意義的假設,我不要想這麼多的可是——」他神情堅定。
「問題是……」真真掙扎的將展力游推開。她在展家說出口的話,已如覆水難收。
「問題是你自己,不關別人!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清楚我要什麼樣的女人,我都沒有問題了,你到底還有什麼推托的理由?」他握緊她的兩肩,就怕她會消失在他的眼前。
「力游,我……我需要時間……」
「我他媽的給你一輩子的時間!」展力游脫口而出。
「力游,你不要——」
「要不要我自己決定!好了……很晚了,你妹妹們在家裡一定很著急,我帶你回家吧!」展力游氣呼呼地拉著真真的手走下天橋。
「喂!等一下,外套還你。」真真將外套遞給展力游,他不想再勉強她,隨意地接過外套披在肩上。
展力游一路上沒再提起交往的事情,他背上的傷口在劇烈的運動後又裂了開來,背後的血漬像是汗水般的濕透了襯衫,幸好外套遮住了令人怵目驚心的血跡。
真真滿腹心事地沉默不語,在冷冷的暗夜裡心情像滾沸的巖漿,就快將自己燃燒成灰,湮滅在這擾攘的城市。
她抬頭望向夜空,竟然看得到雲朵,內心不禁渴望像那忘憂的雲,能夠悠閒的四處飄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3:58
第七章
洗塵宴結束的一個星期後。
顧真真不願再談到有關宴會和楊輊遠的事,被欺騙的傷害遠比失戀還要令她痛苦,唯有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傷口。有好幾天,她除了上課以外就不出門,連展力游的電話都不願接,只想把自己深鎖在自己的世界裡,暫時迴避所有的喧擾。
星期日的早晨,展力游讓阿清開車,來到了顧家。
顧家的姊妹們有阿清和大樹這兩個內應,當然也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善善知道展力游要來,還刻意打扮過,不疾不徐地慢慢開門,柔聲說道:「力游哥,你們來了!謝謝你的諾貝爾,昨天夜裡我好像看到有個黑影從窗外掠過,好在諾貝爾死命吠個不停,把小偷嚇跑了。」她想起昨夜就餘悸猶存,顧家現在已經少不了諾貝爾了。
展力游最受不了善善的濃妝和嬌嗔的聲音,刻意避開她熱情的眼神,也不回應,大步走到客廳,直接去找真真。
「是嗎?那就太好了,我就說嘛,諾貝爾比保全還要有效。」阿清跟在展力游的身後,熱心的接口。
「阿清,以後你和大樹要時常到這裡晃晃。巷子口的那些臭少年如果再回來,就給他們好看!」展力游頭也沒回的對阿清交代。
「是的,老大。」
展力游逕自往客廳裡走,左顧右盼。
善善和阿清兩個人則留在庭院裡逗弄著諾貝爾玩。
「諾貝爾,你好乖啊,等一下我買根大骨頭紿你啃。」阿清蹲在地上對諾貝爾說。
「阿清,巷子口的壞人就是你們趕跑的啊!」善善狐疑地看著正和諾貝爾玩耍的阿清,小聲地問。
阿清任由諾貝爾舔著他,一邊說:「是啊!不然你以為我們老大背部的傷是怎麼來的?他以一抵八個人,把他們打得片甲不留,只可惜第二天人家有備而來,他就中了暗算,不過你放心,現在這裡方圓十裡都已經是我們的地盤了。」
「真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善善訝異的問。
「上次宴會送你姊姊回來以後,傷口裂開,又到了醫院去補縫兩針,我和大樹說破了嘴才讓他去醫院呢。啊——老大交代我不要說的。」阿清發現禍從口出,連忙遮著嘴。
善善太過驚訝,沉默了半晌才說:「力游哥真笨!硬裝什麼男子漢?用這種笨方法追我大姊,不但她不知情,還以為他又和人打架,白白受傷。我老姊對他的印象已經很壞了,還做這種事情……他真是蠢到家了——」
「不然要怎樣追你大姊才不會太蠢?」阿清愣頭愣腦的問。
「我大姊還處在失戀的痛苦中,難度本來就比平常高。她又是個愛情專一的傻子,想追求她簡直比登天還難。你們老大一定要有耐心、恆心和毅力,才能馬到成功。」善善說得口沫橫飛。
「你說的這些,他對別人都沒有,唯獨對你大姊有。不然怎麼常常被罵,還是這麼喜歡來。」阿清搔搔頭說。
「真的嗎?怪不得……原來打是情、罵是愛,先是送狗保鏢來,再來是為喜歡的人打架受傷,接下來又是送禮服、赴宴會、失蹤、找人……」善善伸出塗滿蔻丹的纖纖細指,一件一件的細數。
「宴會的事情鬧得可大了,我們老大為了真真姨,揮拳打了他的大哥。全場的人都看見了這場好戲,還好最後我們大老闆出面制止,才圓了那個場面。」
善善拍手叫好。「哇!真是太帥了!力游哥替我老姊出了一口惡氣。那個楊輊遠,我早就知道靠不住,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就會欺騙女人感情,看來還是力游哥可靠,雖然壞壞酷酷的,但不會輕易看上任何人,也不會輕易變心。」
「嗯!我們老大是面冷心熱的死硬派,明明心裡喜歡得要命,嘴裡還要耍酷!」
「沒錯!他就是這樣的人,可惜我沒有大姊這麼幸運。唉!這個世界實在太小了,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那個薄情寡義的楊輊遠是力游哥的大哥,他們怎麼差那麼多啊!」
「是差很多。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看過我們老大對一個女生這麼用心的!」阿清感慨的說。
「好!看來我得助他一臂之力,阿清,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有我在,一定會馬到成功!」
「對!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一定力挺老大到底,讓他能夠早日一親芳澤!」阿清握起拳頭說。
「什麼一息尚存,一親芳澤?我再聽你說成語,我就會一命嗚呼!」
「善善阿姨,我的成語還不是跟老大學的,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痛苦了吧!」
就在此時,展力游因為找不到真真,只好又回頭走到庭院來,正巧看見善善猛盯著他不放,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被看得很不自在,大聲地問:「喂!你老姊一大早就跑到哪裡去了?」
「不在,她很早就出門了。」善善心想,還不是在躲你!
「我進來的時候你怎麼沒有說?」展力游問。
「你又沒有問我,所以我就讓你自己進去找了。」善善無辜的說。
「如果很早就出門了,那剛剛打電話來你為什麼不講?」展力游質問她。
「你只說你要來,又沒有間我老姊在不在家。你一來就衝進去了,我以為你在做安全巡邏啊!」善善理直氣壯的說,她很清楚展力游的個性,眼神中掩不住幸災樂禍的笑意。
「他媽的,你耍我!害我多跑一趟,像白癡一樣的在房子裡到處找,差點沒找遍所有的房間和廁所。顧善善,你看戲看得很爽啊?不知死活——」展力游的臉色鐵青。
阿清馬上從諾貝爾的身邊跳了起來,擋在善善前面。「老大,冷靜一下!你千萬要對善善姨好一點,她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而且你有三個阿姨已經很吃虧了,如果能追到大姊,起碼就等於解決了兩個——」
「兩個什麼?」展力游問。
「一個阿姨變成老婆,兩個阿姨變成兩個小姨子啊!怎麼樣?不錯吧!」
★★★★★★★★
兩天後,利用大姊不在的時間,善善約了展力游和阿清在顧家的客廳討論追求計劃。
幾番討論後——
「你們別想,真是荒謬,鬼話連篇!打死我都不可能做這種事情!」展力游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善善和阿清面無表情的坐在對面,兩人有若老僧人定般看著展力游怒氣沖沖地猛跳腳。
「你們男人真是太不瞭解女人了,如果你肯為我老姊犧牲這麼多,她肯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以身相許。」想到自己策劃的追求計劃,善善胸有成竹,不知不覺地也用起成語來了。
「是啊!老大,真真姨已經很久不理你了,善善姨說的話,你還是聽吧!而且那個美美阿姨老是扯你的後腿.我看你要加把勁了——」阿清勸說。
展力游猛然回頭,兩手撥開前額的頭髮,露出英氣十足、飛揚霸氣的兩道濃眉。
「我才不理美美那個小孩!顧善善,上一次看在你老姊的分上替你做服裝展示的模特兒,就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了。這一次你叫我做這種事情,門都沒有!」展力游用力揮手,氣呼呼地來回踱步。
「還不是差不多……」善善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他媽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展力游大吼。
「展力游,別忘了你是那個負心郎楊輊遠的弟弟,憑這一點,我老姊就可以把你三振出局了。」善善提醒展力游。
「他是他,我是我!」展力游氣得臉紅脖子粗。
善善心裡竊笑著,表情卻故意正經八百。「力游哥,你一定要聽我的。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可以讓我老姊發現你迷人的外表下,有著一顆火熱深情的心。她現在還在失戀的痛苦中,對所有男人都提不起興趣,如果你再不主動一點來感動她,我看啊,你的機會很渺茫。」
「是啊!老大?這個情報得來不易,我和善善可是打聽了很久,還花了一筆錢買通一些人,才有這個機會的。」阿清說。
「什麼?這種事情還需要你去花錢買通?我這種國際標準身材,他們請都請不到的!」展力游兩手插腰,不可置信的說。
「所以啊,力游哥,這真是一個十全十美的方法,可以讓我老姊慢慢去發掘你最完美的一面。」善善說。
「你老姊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她幫我推拿過一次,腰痛是好了,可是差一點就弄出人命!」他想到顧真真第一次幫他推拿的情景,就覺得好笑,他太小看她嬌小的個頭,結果被亂拳捶打拉扯得隔天動彈不得。
「我老爸不在,所以老姊就不再幫人推拿了,你更沒有機會。力游哥,你聽我說,這—次不一樣,你只要坐在那裡,深情的看著她,然後,讓她仔細地研究你……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線條都不放過,充分展現你最完美的一面,只要你不說話,就不會破局。然後,你們四目相對,用你的電眼電她,讓她覺得自己是多麼幸運能得到你的青睞,讓她體會到你的心意,如此……自然而然就會擦出愛的火花。」善善不停形容著她想像中優美動人的畫面。
「老大……連我都覺得火花四射了——」
「閉嘴!什麼火花?我可以把你揍得腦袋開花!」
展力游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用力跌坐在沙發上。
★★★★★★★★
星期一中午,顧真真在藝術學院的校園裡草草吃了自製的三明治後,背著黑色的大畫袋走進美術大樓的素描室裡。
下午的兩堂課是人體素描寫生,鈴聲一響,同學們開始陸陸續續地走進教室。
五分鐘後,教授走進教室對大家宣佈。
「各位同學,今天的人體寫生我們改變主題了。首先我要告訴同學的觀念是,人類的肉體本身是神聖的,是上天所賜予的生命,值得喝采、驕傲。每一寸肌膚和線條,都是一個偉大創作,是令人歎為觀止的藝術品。偉大的藝術家安格爾就曾經說過:『素描是最正直的藝術。』原因就是,人體素描是最直接、最能夠充分表現線條力與美的藝術。」
真真埋頭開始整理炭筆、架設畫架,她就坐在靠窗的地方,光線充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講台。
對於教授長篇大論的說明,她不是很專心在聽,像這種醉心於藝術的老師,只要看到美麗的畫面通常都要歌頌一長串才行,她已經習習慣了。
真真心不在焉地聽著老教授說話,一邊低頭尋找早上特地買的新鮮饅頭,手裡揉揉捏捏那細白的麵包,這是配合炭筆畫最好用的橡擦了。
老教授還不停的說著:「我們以前都是用女性人體模特兒,不過這次有了大突破。我們這一次要畫的模特兒,有完美的骨骼架構和輪廓分明的五官,媲美阿波羅的雄健和俊美,我希望大家能夠畫出這男性的光彩煥發、熱情,和年輕肉體的力與美。」
相對於同學們躍躍欲試的心情,真真百般無聊地撕下一片饅頭,偷偷塞到嘴裡。人體素描也不是第一次了,裸身的女體他們也畫過,畫男人有什麼好興奮的?
突然,教室內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只見隔壁的女生張大眼將自己的畫架往前推了幾步。
「喂!你擋到我了!」
真真被前面的女同學擋到了視線,索性將手裡半塊饅頭全塞到嘴裡,也抬起畫架移動一下位置,就在看見台上的模特兒時,她喉嚨裡的饅頭差一點吐了出來。
許久後——她終於順利吞下喉嚨裡的食物,但隨即不斷地猛咳起來。
阿清!怎麼會是他?她咳得喘不過氣來,過了一會兒又抬頭仔細看,揉了揉眼睛,還是不敢相信。
只見阿清抬頭挺胸、縮緊小腹、袒胸露背,大刺剌地走出來,毫不羞澀,神色大方自然,顯然是個有點自戀的暴露狂。
會不會是展力游付給阿清的薪水太少,所以阿清才會來這裡兼差出賣色相?他看來好像是個老手。真真在心裡懷疑。
老教授接著又說:「這次有兩個主題、兩個完全不同型態的人體模特兒,你們可以發揮兩極化不同的美感,在畫面中重疊比擬、相互強調對方的特色,也可以個別獨立加強單一的效果。同學們——這次的難度很高,你們要勇於接受挑戰,由於時間的關係,你們可以自由選擇繪畫的對象,這一次作品的成績將整個學期成績的百分之二十,所以——請開始了!」
從教室內的小辦公室裡又走出來一個人,全教室的女生一陣嘩然,引起了更大的騷動,男男女女們交頭接耳,不停地評頭論足。
「喂!喂!你們又擋住我了——」這次女同學像瘋了似的全擠到另一邊,阿清前面馬上就顯得冷清,勝負立即揭曉。
後出來的男模特兒披著一件浴袍走出來,姿態就像開屏的孔雀般自大又傲慢,表情冷酷神聖,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
真真看到他,心跳頓時停止了。
展、力、游……剎那間,顧真真手上的炭筆掉到地上斷成兩截,全身的血液彷彿凍結了一般,「轟!」的一聲,腦袋裡一片空白,呼吸停止了至少十秒以上。
展力游面無表情地在小小的凳子上坐下,故意面對滿臉詫異的真真,「唰!」的一聲展開他身上的白色浴袍。全場響起一陣惋惜聲,他還穿著一件K.V.的四角內褲,同學們不禁感到失望。
只見他大刺刺的敞開兩腿,兩手擺放在腰上,整個人幾乎一絲不掛地面對著顧真真。
而旁邊的阿清則穿著一件緊身黑色的子彈內褲,姿勢有點像是國王的侍衛,刻意雄壯威武、抬頭挺胸地站著,只可惜肚子縮得不久,很快地,略嫌突出的小腹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女同學們不斷耳語著,吃吃笑了開來。
有女同學還舉手發言。「教授,我們以為是全裸素描!」
「是啊!您不是說肉體是神聖的?」
「我們要全身都畫啦!」
「教授,我們不會害羞的,藝術就是在歌頌造物者的神奇——」
女同學們相繼懇求。
「閉嘴!什麼神不神奇?他媽的還不趕快給我畫!」展力游一陣大喝,全場立即一片肅靜,炭筆畫過紙張的聲音此起彼落。
教授心知肚明這兩個狠角色不能得罪,連忙退到教室外抽煙緩和心情。
許久,真真在一片靜默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下筆了。
展力游的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她,那熾熱的兩道視線像是帶有幾萬伏特的電流,令她感到全身熱燙燙的,像是要燃燒起來。
她握不住手裡的炭筆,好不容易畫下了第一筆,竟然有些顫抖無力。
天啊——展力游的身材真是好得沒話說!平滑的肌膚凸顯出結實的肌肉線條;高挺的異梁,就像阿波羅神像一般完美;堅毅的下巴性感有型;橫飛入鬢的眉毛,將眼神襯托得更加明亮有神;而柔軟的嘴唇更是紅潤得像是早晨鮮艷欲滴的玫瑰花瓣。
她怎麼從來就沒有察覺展力游是如此的迷人且具有魅力?尤其是當他注視著她的時候,她彷彿就是這全世界裡,唯一讓王子青睞的平凡女子。
他純真、真實的眼神裡清清楚楚的告訴了她,他的眼底只有她一個人。
下課了,顧真真奪門而出。
她背著畫袋,緊握著來不及收起的畫冊,加緊腳步往門口沖。
「真真,不要跑!」展力游匆匆穿上牛仔褲,來不及套好衣服,身上的襯衫在奔跑中敞開,露出了結實的胸膛。
展力游以跑百米的速度追上了顧真真,他兩手敞開,大刺刺地擋在顧真真的面前,毫不理會別人好奇的眼光。
他大聲詢問:「你為什麼要逃?」
「我……我沒有……我要趕公車,所以……」她面紅耳赤的說。
「難道你不知道我做這件事是為了誰?」
「請……請你把襯衫的扣子扣好,兩堂課下來,我已經看夠了!」真真試著轉移話題。
展力游更加靠近她,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赤裸的胸口上。
「真真……不要逃避我,不要從我的世界裡消失。」
真真感受到他猛烈的心跳,像觸了電般的猛然縮回。
「力游,我說過,我需要時間。」她的腳步又開始挪移。
展力游抓住她肩上的大畫袋,讓她頓時動彈不得。
「我也說過,我會給你一輩子的時間,可是你這樣一味的逃避,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再多的時間也沒有用!」他已經快失去耐心。
她歎了一口氣,故作冷漠的說:「是沒有用,你和阿清只是做了一件滑稽無用的事情。所以,你不要把時間再浪費在我的身上了。」她狠心的說完,轉身就走。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她背對著他,沒有察覺到展力游受傷的眼神。
展力游怔怔地站在原地,心情沉重的說:「滑稽、無用!顧真真,你知道要赤裸裸地站在三十幾個人面前,需要多大的勇氣嗎?我寧願和三十個人對打,也不想幹這種犧牲色相的無聊事,可是我還是做了……我的一世英名全都毀在你的手上。你真可惡!比我認識的流氓混混敗類還要可惡!可是——偏偏我就對你沒轍,對你束手無策、被你打敗了!兩個多小時動彈不得的被人看光光,你以為很好過、很爽嗎?我這樣處心積慮,只是想要你正眼看我一眼!我為你做這種事情,還要被你冷嘲熱諷,你知道你有多可惡、多無情、多他媽的——鐵石心腸、冷血動物!」他的聲音漸漸變得粗啞,情緒激動得無法自持。
真真終於崩潰了,兩肩不停顫抖著,彷彿承受不住肩上的大畫袋,緩緩蹲下了身子。
她掩著臉,設法掩飾,但嗚咽的聲音還是從指間傳了出來。
展力游著急地衝到她面前,想要將她扶起。
「對不起!你起來……你別哭,我不罵你了。」他看著她掩面的手,心慌意亂得不知所措。
顧真真抬起頭,淚眼迷濛地看著心急的展力游,語帶哽咽的說:「力游,我不是……我不是冷血……無情的人,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用心?我……我只是害怕!害怕付出了感情收不回來,害怕我如果太依賴你了,會無法自己站起來。我害怕——如果你也像你哥哥一樣離開我,我就再也不會相信別人了……」
「十幾年前,我就知道他的話不能信了。可是,真真,你要相信我!」他肯定的說。
當年大哥被外公接走時,還對弟弟保證過會時常回來看他,可是最後卻都食言了。展力游的童年就是一連串失望和寂寞組合而成的記憶。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楊輊遠出國前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記憶還是如此清晰,如今卻人事全非,她怎麼能夠再相信?
「我把最寶貴、最珍惜、最不輕易給人的東西給你了,難道還不能證明嗎?」展力游端詳著她,認真的說。
「是什麼?是你的一世英名?」真真抬頭問,臉上還掛著淚痕。
「不是!」
「是你的色相?」真真心情惡劣,不耐地說。
「才不是!」
「勇氣?名節?」真真故意惡作劇。
「都不是!」展力游有點生氣了。
她恍然大悟。「是你的狗,諾貝爾!」
「很接近了——」
「到底是什麼?大蠢豬,你又沒有失身給我!」真真終於破涕為笑。
「笨蛋!送你諾貝爾,是因為它代表我的心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4:10
第八章
「不要亂動!」真真大喝。
在顧家的客廳裡,展力游袒胸露背的坐在小凳子上,已經整整一個小時了。
下星期她就要交出作品。上一次在教室裡,她被展力游擾得心煩意亂,畫的素描根本就像一團九級強風氣象圖。她不過在家裡抱怨了幾句,內應善善馬上便通知了阿清,阿清再告知展力游。
今天一大早,妹妹們都藉故出門,展力游卻不請自來地義務讓她重新作畫。
他自告奮勇的做人體模特兒,真真當然不反對,她內心有感自己的作品實在令人汗顏,只有假裝勉為其難的架起畫架。
展力游擺了相同的姿勢,諾貝爾溫順的躺在他的腳邊。真真開始大筆修飾作品,這一次她的情緒已經大為平穩,下筆也更加順暢。
此時真真坐在畫架後面,瞇著一隻眼,伸出細長的炭筆衡量他的身材比例。
她緊咬著下唇,專注的凝視著展力游,心裡卻想著:這個臭小子,真是只驕傲又自戀的野獸,和這樣的動物獨處,真是太危險了——她咬得太用力,使得下唇隱隱發疼。
「好了沒有啦!我肚子餓了——」
「再十分鐘就好了。」
「三十分鐘前你就這麼說了。」
他又問:「這算是作弊嗎?」
「沒人知道就不是。」
「你真是可恥——」
「閉嘴!是你自己要來的。」
「你確定不要全裸!搞不好可以加分。」
顧真真怕被展力游擾亂心神,打定主意不予回應。
「為了你,我是可以配合的,我愈來愈習慣了。」
她不說話,眼神犀利的看著他。
這是什麼樣的對話?展力游百般無聊的想,一向都是女人急著想扒開他的衣服,這一次他自動提議,得到的反應卻是這樣!
他甩著頭,猛扯著頭髮,一個深呼吸,控制自己的眼神別往下看,害怕自己有什麼反應。
「不要亂動!」顧真真又喝道。
這個臭女人,不知道我的內心正在天人交戰,你的名節可就在我的一念之間,真是不知死活——展力游在心裡臭罵著。
十分鐘後。
「我要上廁所。」
「不准!」真真專注地研究著展力游右側肋骨的暗影。他坐在窗戶邊,結實的身軀被陽光裡飛舞的塵埃微屑所縈繞,光線照射出他平滑的肌膚和線條,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
他像是個會發光的個體,吸引了所有的陽光,全身閃著金黃色的光澤。她迫不及待一筆一筆地將她所看見的,全都收藏在她的畫紙上,唯恐這樣完美的畫面很快就要消逝。
十分鐘後。
「真是豈有此理!我空著肚子坐在這裡一個多小時了,連上個廁所都不准,喂!顧真真,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我可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顧真真聽了他的威脅,面不改色的說:「等一下我煮麵給你吃。」
聽到「麵」,他閉上嘴,又忍受了十分鐘。
真真做了最後的修飾,完整的一幅畫已經快要完成了。
「好了沒?我的腳麻了、背好酸、手也好痛,眼睛快張不開了——」看見真真凝視著畫紙,良久都沒有再理他,展力游開始抱怨起來。
「還差一點——好吧!我去煮麵了。」她離開了畫架。
「如果差一點的話,那就畫完啊!」他狐疑的說,還是定定地坐在椅子上不起來,渾然忘了剛才的抱怨。
「不畫了,我聽到你的肚子一直在鬼叫。」她起身到廚房洗手,準備煮碗豐盛的大滷麵給展力游,作為他辛苦付出的代價。
展力游套上襯衫後,迫不及待地走到畫架前,想欣賞一下自己的裸體素描。
「天啊……我的胸肌好像兩粒鴕鳥蛋,嘴巴厚得像個女人似的,眼睛哪有那麼凶狠,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一樣。還有,你太強調手部的關節,那裡的暗影不應該比我左側的暗影還要深。肌肉的線條也太僵硬,好像在參加健美比賽一樣,我又沒有這樣,你這是寫實畫,還是抽像畫——」他不斷批評,就是沒有說一句讚美的話。
「好了!你再說下去,這碗麵我就要拿去餵狗了。」
真真微怒的說,回頭看著背對著她的展力游,仍無動於衷地一手撫弄著諾貝爾的頭,一手插著腰,動也不動地看著她的作品。
「麵還要等五分鐘,你和諾貝爾先到外面走走,我的畫還沒有修飾完成,好不好讓專家來評斷,可以嗎?」
展力游翻了個白眼,兩手插在腰後的口袋,無趣的走出顧家的客廳。
他坐在門口的階梯上,對著伏臥在他腳邊的諾貝爾說話。
「要專家才會欣賞嗎?專家都是愛戴高帽子的笨蛋。我就是沒有受過那些專家的污染,所以才看得更透徹!這個女人什麼都不懂,她以為我為什麼會看上她?就是因為她——他媽的不同,不矯情做作、不裝模作樣言不由衷,比起酒店裡那些濃妝艷抹的女人,她可愛多了。諾貝爾,這些話我只對你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唉,諾貝爾,我真希望我們三個能夠永遠像這樣在一起,感覺真好!一起看盡全世界的風景,體驗所有新鮮的事情,不要他媽的醜陋人性——」
真真走到門口,看見展力游對著諾貝爾自言自語的,知道這是他的習慣。他不習慣向別人吐露心事,不習慣溫柔感性的話語,唯獨對諾貝爾,他什麼話都說,諾貝爾是他最佳的傾吐對象。
「醜陋?你在說誰醜陋?不會是我吧?」她手裡還拿著一雙長筷子,身上過大的襯衫還染著炭筆和油污。長髮隨意束起,幾根不安分的髮絲還垂在她櫻紅的臉頰上。
展力游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站起身,關起紗門讓諾貝爾留在門外,以一種很危險的距離慢慢接近她——但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隨意地將她額前的頭髮撥開。
顧真真反射性地退了半步。「幹什麼?」
他的動作太過溫柔,讓她心跳加速。
「不要緊張好不好?你的頭髮都遮住眼睛了,也不想想你全身上下就那一對眼睛可以看,還這樣披頭散髮的像個瘋婆子——」
他逕自走進廚房,大刺刺地坐在餐桌旁。「麵呢?」
真真臉色鐵青,站在他的身後深深吸氣、吐氣、吸氣……
十分鐘後。
展力游伸了個懶腰,撫摸著飽脹的肚皮。
「幸好我沒有在吃麵前讓你畫,否則我的肚子肯定和阿清的一樣大。」他慶幸的說。
真真直視著他,嚴肅的說:「你自告奮勇跑來學做人體模特兒,幹麼還要拖阿清下水?」
「壯膽啊!你以為我敢一個人做這種事啊,更何況阿清知道要脫衣服給大學女生看,我還沒要求,他就自告奮勇的來了!」他說得理直氣壯。
「脫衣服也要找人壯膽啊!那你找巷子口的不良少年打架,為什麼就敢一個人去?」真真已經從善善的口中得知真相,原來他受傷是為了保護她們。宴會的時候,他還不顧身上的傷痕沒有復原,開著車滿街找她,還陪著她在天橋上吹冷風。
「怎麼?我替你們清理門戶,掃除障礙,維護巷口的治安,你不知感激,還要開罵啊!」他有些惱怒。
「治安有警察維護,用不著你這個黑道老大!真是本末倒置——」真真站起身收拾餐具。
「我早就不想當老大,也不想在這種行業裡鬼混。」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是天天去那些聲色場所!」
「我只不過想幫我老爸的忙。他涉足這些行業很久了,想要抽身已經身不由己了。」
「為什麼?」
「做生意關係到人情、利益、道義、信用……很多原因,很複雜的。」
她從廚房走回來,坐在他的對面,認真的問他:「如果撇開這些原因,有一天你爸爸不需要你幫忙,那麼你想要做什麼?」
他被瞧得很不自在,撇開頭說:「不知道。」
「你又沒有經濟問題,為什麼不再讀書呢?」
「怎麼?學歷有什麼屁用?」
「不是這樣的,力游,求學只是一個階段,可以提供我們更多選擇,發揮我們的長處。」
「社會大學就是我的選擇,我的長處就是打架!」他固執的說。
「你……死性不改!」須臾,真真歎了口氣又說:「唉!力游,很多人一輩子庸庸碌碌的生活,從來就不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麼,那是因為他們經濟的壓力和現實的環境逼得無法做一個隨心所欲的人。像我……我喜歡畫畫、喜歡藝術,卻時常感到天分不夠。我不喜歡老爸推拿的功夫,老爸卻說我有天分,所以我知道,每個人對掌握自己的未來都有許多無可奈何。
「而你——你是個幸運的臭男人。阿清說,你小時候比你哥哥還要聰明,學什麼都很快,是個愛逃學的天才。你擁有很多很多東西,你可以選擇你想要的,除了打架這樣的長處以外,一定遠有許多你自己不知道的才能,你不去找出來,每天在聲色場所裡混,不覺得只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嗎?」
展力游回過頭,沉著冷靜地看著真真,腦海裡重複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認真地思考著。
「也許,我真的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我習慣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和別人。在還沒有遇見你以前,我就像一個憤世嫉俗的失敗者,看不慣所有的人,討厭所有的事。現在我應該聽你的話,張開另一雙眼睛,用心看到自己——」他看了看自己修長的大手,除了打人有用以外,應該還可以做做其他事。
兩人凝視了許久後,真真微笑,溫柔的說:「這是我認識你以來,第一次聽你說人話。從前我老是罵你,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的另一面,其實,我很感謝你為我付出——」
「好了!別這樣看我!剛剛我說過,我為你付出的,都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展力游打斷了她的話,就怕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他的心臟會受不了。她很少對他這樣的溫言軟語,他害怕她只是想再次拒絕他。
顧真真挑起眉。「怎麼討?我已經煮麵給你——」
「這樣討!」
展力游揚起眉,推開椅子,趁真真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迅速靠近她,一手攬住她的頸項,用他熱情豐潤的唇打斷了她的話。
那小小的餐桌原本是個障礙,現在卻成了展力游的助力。他就在廚房的桌子上吻了她。
她屏住呼吸,全身像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引,動彈不得,只能躺在他的懷抱裡。
他的舌頭越來越大膽,連手也開始不安分的搜尋、探索。她的呻吟聲不斷送出喉嚨,連自己都分不清是抗拒還是享受。她想推開他的胸膛,卻被他攬得更緊,直到他的唇轉戰到她的耳際時,她才有辦法大口呼吸、大口喘息。
「停止……」
「不可能,停不了——」他用堅定的口吻,在她的耳邊低語。
他的聲音像是不可抗拒的指令,令她的身體漸漸屈服,聲音顯得微不足道。「力游……」
展力游抱起她的身體,粗糙的下巴輕輕刷過她細膩的皮膚。他一次比一次還深情火熱的親吻著她,她迷惑和驚慌的眼神在他的親吻下消失無蹤。
真真緊攬著他寬闊的肩膀,原本推拒的姿態變成了攀伏的力量。他的手指纏繞著她的頭髮,她的衣服微敞,露出了小腹。她的體溫熱燙,肌膚細膩如嬰兒般,她的腰是如此的細小,身上的味道像極了清晨的花香……
展力游吻住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全衝到腦門,必須找到紓解的方向。
他抱著她小心地繞過椅子、客廳的桌子,他知道真真的臥室在哪裡,正朝著那方向前進——
「諾貝爾,你怎麼擋在門外?你想進去找老大嗎?不要碰我的西裝長褲,我剛剛才洗過的——諾貝爾!不要趴過來——你瘋了!你是不是想女人想瘋了!我是男的耶——」
前門庭院突然傳來阿清的聲音,他想進來,沒想到諾貝爾朝他撲過來,使他幾乎站不穩腳步。
諾貝爾對著阿清猛跳,不願輕易讓阿清走進客廳,好像在替主人爭取更多的時間。
真真一陣惶,開始慌亂掙扎。
展力游一時間沒看到低矮的小沙發椅,一不小心,兩個人雙雙跌到了長沙發上。
兩聲慘叫。
十秒後——
「諾貝爾這麼老了也會思春啊——搞錯對象了!」
阿清自言自語的推開門,走到客廳,映入眼簾的是在畫架前正襟危坐的顧真真。
「啊!真真姨,你畫我們老大畫好了啊!」阿清興奮的走上前。
「咳,快好……快好了!」真真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一點,但卻發現拿著炭筆的手還在顫抖,急忙低下頭假裝整理畫具。
「為什麼你們的同學們沒有人畫我呢!我擺的姿勢也很不錯啊!」阿清歪著頭,欣賞著畫作。
「怎麼沒有,我知道有幾個男同學畫你啊!」真真安慰著他。
「還不是坐在我前面的那幾個,我擋著老大,他們不畫我都不行。真真姨,你知道嗎?讓男人看我看得那麼仔細,怪怪的!都是老大,沒想到他這麼沒膽……脫個衣服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阿清小聲的對真真抱怨,就怕老大聽見。
「阿清!你到底來這裡幹麼?」展力游整個人埋在沙發上,滿臉殺氣的問。
阿清被展力游的聲音嚇住,趕緊大聲報告:「是大老闆要我來找你的。他說卡拉OK這幾個晚上都有人來鬧場,他要你多調些人手。還有……今天晚上有重要的客人要來,聽說對『花城』很有興趣,所以這幾天我們要小心,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
「老爸想要轉手『花城』!我怎麼都不知道!」展力游坐起身,詫異的問。
「嗯!我今天才知道的,所以大老闆想見你,聽聽你的意見,順便一起接待這個客人。」
「我知道了!我老爸現在人在哪裡?」展力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全身的衣衫不整,連前襟的扣子都只有意思意思地扣上一個。
「在酒吧的VIP等你。」阿清回答,但心裡卻感到狐疑,真真姨的頭髮也是慘不忍睹,怎麼好好的畫個畫,兩個人像是打了一場架一樣?
「老大,人體寫生應該是很靜態、很有氣質的活動,你們怎麼——」阿清左看右看他們倆。
兩人心裡有鬼,都默不作聲。
「剛剛……你們在做什麼啊?」阿清不解的問。
「關你屁事!」展力游脹紅了臉怒氣沖沖。
「我剛剛在運動!你看——畫圖畫太久,手腳有點不靈活,所以我做做運動調適一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真真甩著手腳,不停地在原地跳躍。
阿清和展力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滑稽的動作、不自在的舉止,簡直就是欲蓋彌彰。展力游忍不住將頭埋在掌心裡,不忍卒睹。
阿清正經八百的舉起手。「真真姨,對不起,打斷一下你做運動。我要老實說,你的脖子上都是紅色的吻痕,如果不想讓善善阿姨和美美阿姨知道,最好穿件套頭的衣服,因為那個痕跡要一個星期才會消失。還有,要做運動前,最好穿上鞋子,不然腳會受傷。」
又轉頭對展力遊說:「老大!我看我還是先帶你回家換衣服,你身上的襯衫縐了,幾個鈕扣也掉了,好像很激烈喔——還有……你們要做那件事的話,最好不要在家裡,因為太多人出出入入的,會破壞情調、打斷高潮,還兼得內傷呢!」阿清在聲色場所工作,什麼樣的情色男女沒見過!他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好了——廢話這麼多!我們閃人了!」
展力游紅著臉,知道瞞不住,一手搭著阿清的肩膀,開始請教這位調情高手。
「阿清,我看還是你提供一些資料給我,看哪裡適合兩人獨處,不會有不識相的人打擾。」展力游慇勤地替阿清開門,兩人一同走出顧家客廳。
「地方可多了——看是要心靈交流的地方,還是眉目傳情的地方,還是打近身肉搏戰的地方,還是心靈和肉體水乳交融的地方……」阿清暖昧的形容。
「你真低級!」
「老大,我們都是男人,你就不要再客氣了,難道你不想知道嗎?」
「我只想知道哪裡你不會出現!」展力游想到這裡就生氣。
「不然這樣好了,老大,下一次你讓諾貝爾在門口守著,這樣我就知道閒人勿進,我會和諾貝爾一起替你守門。如果我找不到諾貝爾的話,那就表示你和諾貝爾在一起,堅忍不拔、毋忘再舉的獨守空閨……」
「他媽的!什麼不拔、再舉的?你真噁心,我拜託你別濫用成語好不好?」
「還不是跟你學的——」
真真愣愣地看著展力游和阿清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門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衝進房間。在鏡子前,小心地檢視脖子上大大小小深淺不同的紅色印記。
「展力游!你真是可惡——」
她嘴裡咒罵著;心裡卻充滿著甜蜜的滋味。
抬頭瞥見書桌前還有一封沒有寄出去的信,裡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相思之情。
楊輊遠,這個名字其實在兩年前就離開她了,她卻傻傻地禁錮在自己築起的高牆裡面,渾渾噩噩的守了兩年!
想到這裡,心還是隱隱作痛,是一種被欺騙、被愚弄的痛。
她緊緊按著熱燙的頸項,那一塊塊的紅色印記是展力游的熱情。她心情狂亂,雖然很想接受力游的感情,可是只要想到楊輊遠是他哥哥,心裡就無法坦然接受。
這種焦躁不安逐漸擴大、再擴大——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止,什麼時候才會消失。
展力遊說,他把心給她了!
她只感到茫然困惑,愛情來了,卻沒有預料中快樂,只有一種怕又會失去的恐懼。想到這裡,鬱悶的心情就像黑雲一樣,緩緩籠罩住了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4:26
第九章
那一個被阿清識破的早晨之後,所有曖昧不清的感覺漸漸變得明朗。
每天晚上,展力游都會來顧家的老屋,假借看看諾貝爾的理由,光明正大的來看顧真真。顧家姊妹們漸漸習慣展力游像自家人一樣的出入,包括阿清、大樹,還有其他的手下,她們也見怪不怪了。
只是顧真真每次遇見展力游身邊的人,都被他們畢恭畢敬的舉止弄得尷尬不安,她的身份從展力游的阿姨變成了女朋友,聽起來有點不倫不類,但知道由來的人就不以為奇了。
★★★★★★★★
星期天,他們好不容易找到時間單獨在一起,展力游開車載著真真和諾貝爾,來到了郊外的河邊。
坐在前座的顧真真,瞇著眼看著沿路的風景,路邊兩旁的樹葉全都閃著舞蹈的金光。
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程終於到了目的地,展力游心想,這裡夠遠了吧!絕對不會有阿清來攪局。
他打開後座的車門,讓諾貝爾跳出車外四處追逐花蝶,諾貝爾如魚得水,又跑又跳地興奮不已。住在城市裡的狗最大的悲哀,就是沒有一處可以狂奔漫遊的寬闊天地。動物和人一樣,都嚮往自由,喜歡親近自然,唯一不同的是,狗沒有自主的權利,而人有,但卻時常忘了這些權利。
他們站在河邊的草地上,看著諾貝爾在他們身邊來來回回奔跑著。
展力游撿起腳邊的一根枯樹枝,半轉身,將手上的長枝遠遠拋進水裡。諾貝爾看著樹枝飛揚而過,一個縱身,跳進了水裡。
「喂!你會不會丟太遠了,萬一諾貝爾游不回來怎麼辦?」
「安啦!不管我丟多遠,它都會回來的。」展力游篤定的說。
「你是不是對什麼事都很有自信?」
「當然不會,我有你這樣的女朋友,敢有什麼自信!別被你折成兩半變成癱瘓就好了!」展力游引用美美曾經威嚇他的形容。
「展力游!你大老遠的把我帶來這裡,正經的說幾句話會死啊!」真真氣呼呼的說。
「好啦!我說正經話——我現在沒有這種自信的感覺了。真真,認識你以前,我原本以為什麼事情都難不倒我,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心裡越想要什麼,就越覺得沒有自信。所以,全世界我只對諾貝爾有信心,不管發生什麼事,只有它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
展力游看著諾貝爾嘴裡銜著樹枝,大老遠的游回來,低頭輕撫諾貝爾的頭讚美了幾句,命令諾貝爾放下樹枝,他又一個轉身,將樹枝拋得好遠好遠……
「真真,你會嗎?」他沒頭沒腦的開口問。
「會什麼?」
「你這個女人……還裝蒜!」
「到底是什麼嘛?我不清楚你的問題,有什麼好裝的?」
「我是在問你……你會回到我的身邊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管距離多遙遠,不管物轉星移、人事變遷,你會回到我的身邊嗎?」他迫切的想知道真真的心意,面對他的感情她總是避重就輕,他看到了,心裡瞭然。
「你要我也像諾貝爾一樣嗎?我和它不一樣,它不用擔心它的主人是不是又打架了,它不用害怕夜裡聽到電話鈴響,會不會有人來報噩耗。它不用害怕這種沒有安全感的生活,它不用……不用……像人一樣有這麼多的煩惱,不會像人一樣這麼不知足……」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展力游動容地緊緊攬住她,讓她埋在自己寬闊安全的胸前。
「對不起!真真,我老是讓你擔心。」他閉起眼.將頭埋在她細柔的髮絲裡,深深吸一口她特有的清香。
「力游,自從你受傷以後,很多事情讓我感觸很深……如果環境不會改變,那麼我們是不是要自己改變?我……我試著改變我自己……可是又沒有辦法改變你……怎麼辦?力游……我好怕……」真真攬著他的腰,聆聽他胸口的心跳聲,語調裡滿滿的委屈。
男人最怕女人柔弱的眼淚,尤其是展力游,向來吃軟不吃硬,最怕顧真真傷心,她抓緊了他的弱點。
「好了,算我怕你。你說,你要我改變什麼?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他媽的盡全力!」
啊——這是從展力游的嘴裡說出來的情話嗎?很簡單,卻令人心動。真真不禁將他攬得更緊更緊,讓他體會到她的希求。
她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展力游,慎重的:「第一條,不准再說髒話了。」
「哪一個字或哪一句算是髒話?真真,你這第一條就很籠統了,我們性別不同,環境不同,教育方式不同,限度尺寸自然就會有落差!」
「不准動不動就說『他媽的』,夠清楚了吧!」她原本難過的心情,又被展力游弄得哭笑不得。
「啊,你也會說髒話,可恥啊!可是,對我來說這不是髒話,這是在表現男性的尊嚴。女人會哭,男人會罵髒話,這些都是很自然的天性啊!這一條對有個性的堂堂男子漢來說,真的是太難了!」
「好!如果第一條你就沒有辦法做到,那麼你就把諾貝爾帶走好了!」
這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暗語,『諾貝爾』代表展力游的心,顧真真說把諾貝爾帶走,意思就是要展力游收回他的心。
展力游一聽,心一急,又口不擇言。「開什麼玩笑!狗在心在!給你了,恕不回收!」
「你又在說什麼狗話!難道狗亡心也亡嗎?那你要保證諾貝爾長命百歲,我們才能永遠在一起!我看我還是死心算了,我才說第一條,你就理由這麼多,那我們要怎麼繼續?」
「好啦!罵夠了吧,請繼續。」顧真真有所不知,展力游就是喜歡討罵。
「第二條,考上大學,找出自己的專長。」
「大學裡面有沒有打架系或黑手黨系?或是娛樂經濟系、特務保全系、特種行業系也可以考慮——我的專長太多了,還用得著找嗎?」
「展力游!」顧真氣得大吼。
「好啦!好啦!請繼續!」
「第三條,脫離黑道,本本分分的做人。」
「做人!將來我們如果結婚了,要做幾個人就做幾個人,做人有什麼困難的!哈哈……」脫離黑道對他來說是最困難的,他故意表面上打哈哈,避重就輕。
她如果繼續愛著這放蕩不羈的流氓,她的愛情一定很快就要休克。「送我回家吧!」顧真真體認到這一點,說完,兩頰氣鼓鼓地轉身回頭就走。
展力游將她整個人拉了回來,嘴邊還帶著輕快的笑意,俊美的眼睛專注的看著她。
「真真……」他深情的叫著她的名字,眼底燃燒著兩簇熱烈的火苗,彷彿正釋放愛情的魔力,想要將逃走的她緊鎖回來。
這是展力游一貫的伎倆,每次他都用這個方法來擾亂她的理智。
「不要叫我,不要這樣看我。這一次沒有用了,送我回去吧!」她狠心的說。
「免談!我是故意把你帶來這裡的,現在你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已經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他緊緊貼住她嬌小的身軀,呼吸開始變得沉重,眼底的火焰開始在燃燒……
「是嗎?力游,我根本不想從你的身邊逃走,只想留下來——」她突然面露微笑,分散了展力游的注意力。
他面露狂喜的神色。「真的,你終於想通了,我……」
「留下來把你殺了!」他話還沒說完,真真已咬牙切齒接了下去。
霎時,她抬起腳,重重地往他的腳上踩下。
「啊!啊!你……你這個臭女人想謀殺我啊——」展力游痛苦的大叫兩聲。
趁他毫無防禦能力的時候,真真從他的褲袋裡揣出了車子的鑰匙,回頭就往停車的方向走。
「殺了你,還便宜你了!」她頭也不回的說。
展力游痛得直不起腰來,抬頭看著她越走越遠,急得大叫:「好!顧真真,我要使出殺手了!你一定會後悔的,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
「再見!」真真背對著他,揚揚手。
「好……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諾貝爾!給我上!」展力游一個手勢和命令,諾貝爾立即經驗老道地朝顧真真飛奔而去,一個跳躍,就把真真給撲倒了。
「啊——諾貝爾!你真是忘恩負義,我平常對你這麼好,你還把我撲倒!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顧真真跌在柔軟的草地上,和滿身水漬的諾貝爾滾在一起。
「哈哈!你忘了諾貝爾和我有十年的默契,已經到了心靈合一的境界了!」展力游趕到顧真真身邊,看著這一幕情景捧腹大笑。
「展力游,我的全身都濕了,我不會放過你的!」諾貝爾不斷舔著她,從臉到腳沒有一處倖免。
「我說過會讓你後悔的吧!」
展力游開心的看著這個情景,不久,也興奮的加入了戰場。
原本顧真真和諾貝爾打成一片,到最後竟然變成了展力游和顧真真扭打翻滾成一體。
「不要!力游……展力游!好癢……求求你,放開我!」拒絕聲慢慢變成了告饒,展力游使出了打架的本事,將顧真真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看著獵物伺機而動,不馴的眼睛開始閃動著溫柔深情的光彩,透露著要親吻她的前奏。
真真趕緊轉開頭,一手遮著嘴,一手擋著他。「不要!不要吻我!」
「為什麼?」他愣了愣。
「我滿臉都是諾貝爾的口水。」
「不管,是餿水我也要吻!」他野蠻的拉開她的手。
「誰的臉會有餿……」她的話來不及說完,就他豐厚的嘴唇貼住了。
他的熱氣吹拂著她的臉,她想張開眼睛看清楚,卻被他週身金色的陽光閃耀得張不開。慢慢地——他的動作逐漸輕緩、細膩,她閉起眼用心體會,好像就在夢境裡的天堂一樣。真真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溫柔,這比他狂暴熱情的時候還要令人動心。
諾貝爾在他們倆身邊不斷的吠叫,顧真真和展力游還是沉醉在兩人共同經營的美夢裡,不願醒來。
「汪!汪!汪!」諾貝爾不死心的猛吠。
「諾貝爾!不要吵,你到底在鬼叫什麼?」展力游抬起頭來,才發現他們身邊圍了幾個來爬山健身的中年太太,正掩著嘴對他們不斷的指指點點,笑談中還不忘遞來暖昧的眼神。
「我的天啊?哪來這麼多人?」真真將臉埋在展力游的胸前。
「可能我們兩人比風景還要好看。」
「展力游,你還開什麼玩笑?快帶我回家!」真真羞紅了臉,恨不得挖個地洞,馬上進去。
「他媽的!大老遠跑來這裡,怎麼還是有這麼多不識相的人!這些老女人,這裡又不是A片電影院,想看免費的,門都沒有!」展力游邊說邊罵,幫忙拉起了狼狽的顧真真,看她兩手顫抖個不停,還替她快速的扣上胸前的鈕扣,為她整理好上衣,撥順她一頭的亂髮。
兩人都整理好儀容之後,展力游才拖著一言不發、頭兒低垂的顧真真,逃離那有著旖麗春色的河邊。
★★★★★★★★
星期五的早晨,真真在廚房準備妹妹們的午餐。
美美背著厚重的書包走到廚房,看著大姊在洗碗槽前清洗水果。
「大姊,我好想爸爸媽媽喔!」美美孩子氣的說。
「美美,暑假一到,你就可以回去鄉下找爸媽了啊!」
「他們真的都不回來了!他們真的放心得下我們啊?」
「嗯……美美,你知道,爸媽很放心我們,因為有我照顧你啊!」
「是啊!你忘了說,還有一個什麼事情都不會做的二姊,還有一個愛管閒事的展力游。」
「他怎麼愛管你了?」真真不解的問。
「他老是叫我走路回家要小心,還說……如果有男生想追我,叫我給他名字和學校,他會派人圍堵他,若警告不聽,他會親自去痛扁他。」
「這樣不是很好嗎?」真真難掩笑意的問。
「問題是,我很喜歡有男生追我啊!他和他身邊的幾個打手,把我的朋友全都嚇跑了!」美美憤憤不平的說。
顧真真低頭將美美的午餐打包好放在餐桌上,心裡都是展力游那橫眉豎眼警告人的樣子。
「大姊,那個展力游今天晚上會來嗎?」
「怎麼,他來不來你會在意嗎?」真真反問。
「我才不管展力游來不來!我只是想,如果他會來吃飯,那我放學回來的時候,就順便去買便當吃好了!」
「為什麼?」真真納悶的問。
「因為我不想再吃麵了,我現在看到麵就想吐!」美美拿起桌上的便當盒,一溜煙就跑走了。
真真忍不住站在原地傻笑,這兩個星期,展力游每天上都來報到,她足足煮了好幾天口味不同的麵食,還非常有心的上網抓了不少麵類食譜。
她儼然是一個盡職的女朋友。
真想不到自己一頭就栽下來,想要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其實美美來不及知道,她和展力游已經約好要到『花城』好好瘋狂一個晚上。
顧真真一整天都心神不寧,這是第一次,她答應以女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展力游的領地;也是第一次她放下所有的顧忌和不安,決心接受展力游的感情。
如果愛情來了,就讓它順其自然吧!展力遊說得對,所有的「可是」、「但是」都是假設性的借口,她不願因為這些借口,而將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感情,輕易推開。
晚上六點。
顧真真換上一件比較有女人味的連身洋裝,梳理著一頭及肩的直髮,正在懊惱該如何裝扮髮型和裝飾。
別上一支可愛的髮夾吧!可是好像太刻意了。塗個櫻色的唇膏吧!好像又太故作性感了。那麼這一身漂亮的天空色洋裝呢!不是更凸顯她對這約會的期待……
唉!她想太多了,看著手腕上的表,已經六點了,展力游竟然還沒有來。
她開始納悶,他向來是只會早到晚退,從來就不會遲到。
又過了半個小時——
真真坐在客廳裡,不時抬頭看著牆上的掛鐘。
時間滴答滴答的又過了十分鐘,客廳裡的電話鈐聲響起,打破了等待的寂靜。
「喂——」
「真,對不起!剛剛發生了一件意外,我現在正在處理,所以我們的約會要取消了。」展力游在電話中充滿歉意的說。他也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公開的約會,意義非凡,可是他卻無能為力,身不由己。
「什麼意外?是不是你又打架了?」真真一聽到意外,心跳就開始急促不安。
「不是我!」展力游不想多作解釋,讓她擔心受怕。
「那是誰?你在哪裡?我去幫你!」她急切的問。
「我在上次來過的那家醫院急診室,阿清受傷了。」聽著真真擔心受怕的語調,他只好從實招來。
「他還好嗎?我去看他!」
「情形還不清楚,你不要來啦!」展力游在電話裡阻止她。
「我馬上到!」顧真真說完就把電話掛掉了。
「這個女人,把我說的話當放屁!全世界就只有她有這個膽子這樣對我,我為什麼還是這麼愛她?!真是欠扁,天生賤骨頭……真是……他媽的!」
展力游看著斷線的手機,不斷的咒罵。
真真執意要看阿清,跑出巷口攔了一輛計程車,馬上火速趕到醫院想弄清楚狀況。原來清晨天還未亮的時候,阿清回家被人跟蹤,寡不敵眾的被痛毆了一頓,昏迷不醒倒在垃圾堆裡好幾個小時。
下午展力游準備出門接顧真真的時候,接到了醫院通知的電話,即刻趕到醫院處理一切。
醫院裡,一群人高馬大的男子全圍在展力游身邊,憤憤不平的說:「老大,我們知道是誰幹的!」
「老大,只要你一句話,我們就可以出發!」
「老大,他們竟敢在我們的地盤撒野,我們一定好好的教訓他們,讓他們後悔莫及!」
醫院急診室外的長廊擠滿了一群凶神惡煞,醫院的病人、護士、醫生都面有懼色的對他們敬而遠之。顧真真悄悄站在離展力游十步遠的距離,看著他的處境。
白色的牆壁看起來格外陰暗,他的眉間像是刀刻下了一道鮮明的痕跡,聆聽著手下們激動氣憤的話,神情愈加沉重。他回頭看見了她動也不動的凝視著他。
一雙清澈美麗的眼睛,怔怔地看著一個醜陋的世界。他不應該讓她看見這樣的情景,他要她的眼睛只看美麗動人的畫面。展力游後悔莫及,他應該阻止真真來的。
他們怔怔地看著彼此,彷彿有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橫跨在兩人之間,他們雖然看到了對方,卻觸及不到彼此。
「我們……」他看著她,心有顧忌的說不出話。
「老大!我們要怎麼樣?還等什麼?」
「老大!我知道他們都在哪裡出沒,這幾個臭小子時常來鬧場,老大!我們還在猶豫什麼?」展力游的手下不解,平時這樣的狀況,老大二話不說的就會找人大打出手,血債血還。
可是這一次,展力游看著顧真真的臉,卻遲疑了——
真真再也聽不下去,她走到展力游的身邊,所有的人自動後退,兩邊排開。
「力游,這種情形,普通的正常人都會報警,讓警察來處理。而你們……」她看了看身邊的一群牛鬼蛇神,心裡知道他們並不是普通的正常人。「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處理方式,但我希望這一次,你們用腦袋處理,而不是拳頭處理,以暴治暴,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大嫂,那些人如果有腦袋,就不會來碰我們的人了!」
「是啊!對這些沒有腦袋的不良少年,拳頭最有效了!」
「我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誰才是老大!」
「對!對!我們絕對要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不是這樣的!」真真脹紅了臉,大聲打斷他們的話。
「真真,你不懂!」展力游左右為難,他走近她的身旁,想要拉住她的手。
真真避開了展力游手。「我是不懂!我要去看阿清了,他不需要人報復,他只需要人照顧……你去做你認為我不懂的事吧!」
她不想在他手下面前和他爭辯,只有離開才不會讓自己說出後悔的話。
她轉身走到長廊盡頭的病房,握著房門的手把遲疑著。心裡想像著裡頭的情景——阿清正躺在裡面,全身傷痕纍纍的打著點滴。她心裡也在一點一滴的淌著難過的淚水,如果……如果有一天,躺在那裡的不是阿清,而是展力游,她還能夠像現在這麼平靜嗎?
愛情雖然來了,她卻要面對更多的困難。一個想法,一個念頭上件事情,都可以讓愛情來了,又走。
想不到愛一個人並不簡單,維持愛情更不容易。和楊輊遠在一起的時候,是隨時都在擔心周邊虎視眈眈的對手會讓她的愛情變色。和展力游在一起,她完全沒有這種心情負擔。可是,卻要面對外在更大的壓力和心理障礙。
★★★★★★★★
顧真真和妹妹善善相約來到醫院探望阿清。
阿清躺在醫院足足有半個多月了,身上的肋骨斷了多根,幾處明顯的外傷還需要時間復原,鼻青頰腫的臉還是傷勢最輕的地方。
「真真姨,善善姨,謝謝你們幾乎每天都來看我。」每次看到顧家姊妹來,阿清心裡就感激得幾乎要痛哭流涕,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剛從鬼門關裡逃出來,情緒特別敏感不穩定。
「阿清,你怎麼又哭了?這一次我帶了你最愛吃的黑森林蛋糕,保證讓你又哭又笑,猴子撒尿!」善善打趣著說。
「太好了!醫院的食物我快受不了了!善善姨,你知道嗎?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你們的出現——好像一陣曙光乍現,迴光返照……」
「哈哈哈!阿清,我最愛聽你說成語了!」善善一陣開懷大笑。
「真的?只要你喜歡,我一定會使勁力氣的……讓你大大開心。」阿清這時想破了頭也掰不出一個比較像樣的成語,「使勁力氣」和「大大開心」應該勉強也算吧!
「哈哈哈——」善善個性活潑外向,笑得自然毫不掩藏。
顧真真將蛋糕擺在阿清的床邊,換好了花瓶裡的清水,打斷了阿清和善善愉快的對談。「阿清,你知道力游怎麼處理你被打的事情嗎?」
阿清的臉上出現了猶豫的神情,不知道要如何開口才好。
「阿清,你就實話實說,這種意外還算是小事,身為老大的女人,她就是要有承受各種大、風、大、浪的勇氣!」善善替阿清打氣,說到「大」字,就特意加強語氣,重重地打在阿清的肩上。他咬著牙關強忍,差一點痛得爆出淚水。
「善善!什麼老大的女人——」真真很不喜歡這個稱號,奈何兩個妹妹成天將這個頭銜掛在嘴上,好像很神氣的樣子。她斜眼瞪著妹妹,又繼續問:「我知道你們都不想告訴我,我問力游,他也叫我不要管!阿清——我不是想管,只是我沒有辦法假裝我不在乎!你不想告訴我對不對?我還是可以問別人,或許我在報紙上的社會版可以得更清楚。」
「只是打架而已,這種事時常發生,報紙上不會寫的……」他抬頭輕聲地說,看著真真漸漸逼近的身影,緊張的握緊棉被;心想顧家的姊妹實在都很暴力。
想想,他不該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急忙說:「老大帶人去痛打他們一頓,聽說還有幾個和我一樣住院了,保證要比我晚出院,我們不但血債血還;還添了不少利息、紅利……外加獎金!」他終於還是實話實說,畢竟顧真真早晚都要面對現,接受展力游的身份和環境。
「酷?」善善大讚一聲,看到面色鐵青的姊姊,又趕緊住口。
沉默的低頭收拾,阿清和善善不敢再說一句話。
待顧真真收拾好一切,回頭對阿清說:「你今天如果碰到力游,告訴他……告訴他——算了!要我告訴他什麼!他會聽我的話嗎?」
阿清伸直了脖子,著急地說:「會的!真真姨,我們老大就只聽你一個人的話,前幾天他還叫我們到你們家的時候,不能說髒話,不能有逾矩的行為,不能沒有禮貌,還有……說什麼要‘做人’,要做什麼人……我想不起來了。」
「他還是用他的方法解決事情,沒有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有種氣餒和無力的感覺。
阿清看得出顧真真內心的掙扎,急忙又說:「真真姨,別這麼說,有用的……對了!前幾天,我們老大還建議大老闆把『花城』和其他酒吧酒廊都給轉手,轉投資,做一些正當的事業。可是大老闆很遲疑,生意做了這麼大,也不是一下說收手就能收手!況且大老闆的生意牽涉的人很多很廣,許多決定都要非常小心才不會得罪人,你知道,如果我們得罪道上的人,是很麻煩的。」
「對啊!就像電影演的一樣,以牙還牙、殺來殺去的,對不對?」善善毫無危機意識,只覺得黑社會就像電影演的一樣酷。
「不、不對!也對……好像是這樣……」阿清也是不清不楚。
他試著想解釋展力游的處境,看顧真面色凝重的不說話,怕她真的在生老大的氣,不再理他,那麼倒楣的將會是自己,於是心慌的又說:「不要難過啦!還有、還有……真真姨,你老是說他在鬼混,生活沒有目標,是一隻『行屍走獸』,但他是真的有仔細想過了,前幾天還派我去補習班拿講義,老大真的打算要去考大學了呢!」
「什麼?你們老大都幾歲了——讀大學是不是有點老了?」善善詫異的說。
「我們老大雖然高中讀了五年,出社會和我們混了快三年,可是從前他運動過度、脊椎受傷沒當兵,又入學早,現在才不過二十二。
大學讀完也不過二十六、七,三十歲前絕對可以拿幾個碩士來丟人現眼一下。我們老大說,讀書就像打架一樣簡單,考試就像對手一樣,他還沒碰過他打不過的對手。」阿清娓娓轉述老大的話。
「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他把讀書比喻成打架,他以為有那麼簡單啊!」真真不以為然的說。
「不會太難吧!因為我已經答應老大回去讀夜間部,起碼把高中讀完。」
「阿清,你一定做得到的。可是力游……」
「真真姨,你不要小看老大,他說得到就做得到。我們老大的身手是這個圈子裡最出名的,也是最聰明、最夠義氣、最守信用的頭頭。他可是我心目中的天王偶像呢!」阿清驕傲的說。
「啊!阿清,原來我們有共同的偶像啊!」善善興奮的又打了阿清的右肩一下,渾然不覺阿清正埋頭咬著棉被,以免自己痛到休克,眼角還閃著痛苦的熱淚。
「是嗎?真是太好了!普……天……同……慶……」阿清從棉被裡,齒縫中,手掌心裡緩緩地回答。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4:40
第十章
自從真真知道展力游為阿清報仇後,連續幾天展力游都沒有到顧家老宅。顧家姊妹已經開始想念那一個狂妄不馴的身影。
顧真真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是展力游厭倦了愛情的遊戲,還是他內心有愧而避不見面!不管事實是哪一個,都不是她願意面對的。
晚上,還是沒有見到展力游的身影,顧家三姊妹端著晚餐一坐在客廳裡,各懷心事看著電視。
「大姊,展力游今天不來嗎?」美美看著今晚姊姊做的炒飯,心裡若有所失。
「怎麼,你不是說看到麵就會想吐嗎?今天我做的是炒飯,你可吃得下去了吧!所以,他不來不是更好!」真口是心非的說。
「可是……我還滿想念他的,想看他的時候,偏偏他又不出現了!」美美把心中的懊惱說出來,在她心裡,已經把展力游當作自己的大哥哥了。
「這有什麼難的!美美,你打電話告訴力游哥,說老姊今天煮了一堆牛肉,保證他馬上衝過來。」善善說完隨即扒了一口炒飯。
「有效嗎?乾脆說老姊又另結新歡了,這樣是不是更有效!」美美說。
「哈哈哈,這樣展力游不會衝過來,而是殺過來!」善善事不關己的開著玩笑,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二姊,幸好力游哥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寧願找個醜一點、個性好一點的男朋友,這樣我的命才會長一點。」美美拍著胸口慶幸的說。
「我才不這麼想!美美,人生苦短啊!有一個這樣愛你的男人就不枉此生了,而且啊……有這樣的男朋友才刺激!你懂不懂啊!」善善推了妹妹一把,又惹得美美大叫。
「二姊,不要打我啦!我沒有你懂,可以了吧!」
「我才輕輕的推一下,這哪叫打!真誇張……」
善善和妹妹兩人一來一往的吵鬧不休,真真的胃口盡失,拿起桌上的殘餚走到廚房,正好聽到電話鈴聲響起。
「你看吧!人不來,電話還是每天都到的。」善善調侃的對美美說。
顧真真接起電話,是一個她遺忘許久的聲音。
「嗨!真真,是我——」電話裡的是楊輊遠。「我現在在你們家的巷口,你可以出來嗎?」
「有事在電話裡說就可以了。」真真冷漠的回答。
「真真,是有關力游的事。」
十分鐘後,顧真真和楊輊遠在巷子口的街燈下見面。
遠遠地,真真看見暈黃的街燈下他修長的身影,慢慢回憶起從前他們交往的時光。
他們是在一次學校和學校間舉辦的爬山活動中認識的,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看到楊輊遠的時候,就被他溫文儒雅的風度和出色的外型給吸引住。雖然她在女孩子中並不是最美、最出色,可是他卻對她情有獨鍾,還說他是被她手上的素描簿給吸引的。
那個營火生起的夜晚,他們暢談了一整夜,他不斷問她畫裡的內容,不斷露出羨慕的神色看著她述說理想。他說他喜歡她的清純自然、她的靈巧才氣、她直爽的個性,他們無話不談,那一夜,他贏得了她的心。
但是從此,她失去了自己。她成了所有女孩子心目中的假想敵,因為沒有人相信家世背景都如此優秀的楊輊遠,會看上平凡的她。每一次他們要去哪裡,都是楊輊遠作決定,她只有點頭配合的分。
她一直隱藏自己、委屈自己,從來沒有像在展力游面前那樣的直言無諱、坦然率性過。和展力游在一起的時候,才是真正的自己。現在看到楊輊遠,才想到從前的自己是如此的盲目。
楊輊遠穿著一身純白的襯衫、黑色的西裝長褲,梳理得整齊的黑髮在夜空中閃亮,他的斯文外型和展力游浪蕩不羈形成十分明顯的對比。
入夜的風帶點涼意,烏雲滿佈的夜空,稀落的星點綴著微黃的半月;一絲淺淺的笑容浮在他的唇邊,楊輊遠先開口:「嗨!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真真微帶譏諷的笑說:「我聽力游說,你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好快啊!」
「是啊!一切都準備就緒,不能回頭了——」
真真聽出了他的猶豫。「為什麼要回頭?既然選擇了,就只有往前走,不要回頭。」
他們沉默了許久。
「真真,我一直很想正式的對你說一聲抱歉,我在英國認識小眉的時候,內心就很掙扎,可是……我們相隔這麼遙遠,而她就在身邊照顧我,我……我沒有辦法拒絕,可是又沒有勇氣告訴你,才會選擇欺騙你。上次宴會結束後,我聽了很多有關力游和你的事情,他為了追求你,做了很多瘋狂的事情,為了你,我還被他狠狠揍了一拳——」想到當時困窘的情景,楊輊遠就忍不住嘲笑自己。
「不要再說了!你約我出來應該不是要談這些的吧!」真真打斷了他的話,她不想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記憶。
「好,那我就直說了。」藉著閃爍的街燈,楊輊遠仔細的端詳顧真,她還是穿著簡單的大T恤,更加凸顯了隨興自然的個性和靈氣。當初他就是被她這個優點給吸引住的,現在站在她的身邊,還是會有親近她的渴望,只是他已經不是可以愛她的人了。
「外公有朋友在法院工作,據說有人提供檢察官有關我父親逃稅、行賄、不法利益輸送的證據,他們正在進行調查。我父親的生意做得太大,樹大招風,得罪不少人,我想這件事情如果我父親沒有好好處理,不但會牽連很多人,還將會爆發一樁動社會的大醜聞。」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真真心裡打了一個冷顫,隨即擔心起展力游,怕他會受到牽連。
「力游前陣子又和人打架,受傷的人當中,有一個是議員的兒子。這個議員是這件案子最大的支持者,他們還考慮要控告力游重傷害。我要力游即刻離開台北,遠離這個即將形成風暴的圈子,他如果留下來,一定會受牽連。可是……他不願意走,他說他丟不下這裡的一切,我們心裡都很清楚,他最捨不得丟下來的人……就是你。」
真越想越覺得心慌意亂,冷空氣像一條冰涼的小蛇鑽進了她的身體裡。
「他丟不下我,又不願離開那些是是非非,我……我又能怎麼辦?我試過了——」她無力的說。
楊輊遠沉吟了半晌,目光沒有移開過她的臉。她的眼裡透露出一股憂鬱,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深沉的感動。
「力游才二十二歲,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都不願意見他浪費自己的生命。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遊走在社會的邊緣,不能怪我父親讓他在黑暗頹廢的環境中成長,這是我父親從小到大生存的方式,他不懂得如何改變。我媽媽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想改變我父親,還是沒有用。可是……現在我父親已經明白再不收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力游。真真,力游還年輕,他還有很多潛力可以發揮,如果他一直陷在那個環境裡面,當他想回頭時就怕太晚了。」
真真想起自己將臥在血泊裡的力游強拉到醫院急救、還有阿清幾乎喪命在路旁垃圾堆裡的一幕幕情景;心裡的痛苦也不斷重疊加深。
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對著楊輊遠大吼:「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能怎麼辦!我又能夠改變什麼!我愛他——我害怕失去他,所以我開始縱容自己,也縱容著他,告訴我……我能夠做什麼!告訴我……」
她痛苦的將臉埋在手心裡,屈服在對展力游的感情漩渦中,無法自拔。
「真真,我沒有資格告訴你要怎麼做。我和我外公都會設法幫助父親度過這個難關,畢竟他們之間的利害息息相關,我外公也不想受到牽連。可是力游,他是我們受人牽制的原因,就算解決了我父親的困難,力游也會成為他們洩恨的靶子。你知道,力游的個性衝動,要陷害力游實在是太容易了……」
「好複雜!為什麼你們的世界這麼複雜!簡簡單單的生活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把日子弄得這麼可怕?這樣的生活,壓力太大了!我沒有辦法承受,我只是一個學生,一個平凡的女人,只想簡單的愛一個人就好,為什麼會這麼困難?」她在街燈下來回走動,手腳冰冷顫抖,情緒失控的嘶吼著。
「真真……真真……我已經替力游找到了出路,只是你!你必須放開他,讓他走,留下來他會被毀滅的。」楊輊遠拉住了她的手,緊緊凝視著她,溫柔的喊著她的名字上遍又一遍的想讓她冷靜下來。
真真搖著頭,心慌意亂的說:「我不知道怎麼做……」
雨,浙浙瀝瀝地落了下來,小巷道更顯得灰濛濛一片,他們兩人都沒有移動腳步,任雨不斷打在身上,楊輊遠忍不住抱著痛苦的真真,兩個身影在雨幕中成了一個黑影。
「不要管力游,不要理會所有的人!真真,我們兩個人逃走吧!從這個複雜又虛偽的世界裡逃離,逃得遠遠的不再回來!」他心裡的另一個靈魂正在偷偷吶喊,手臂更加牢牢地環住了她。
真真哭倒在楊輊遠的胸膛,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將自己抱得太牢,連忙掙扎想要離。「輊遠,放開我。」
「你們在做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怒吼,真真和楊輊遠慌亂地從彼此懷裡離開。
展力游像一隻殺紅了眼的野獸,一個箭步衝上來,二話不說地朝楊輊遠的臉上揮一拳,楊輊遠跌落在滿是泥濘的積水裡。
「展力游!」真真直覺的上前想扶起楊輊遠,展力游看了更失去理智。
「怎麼,舊愛新歡你兩個都想要是不是?大哥,你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你以為在這裡花言巧語一番,真真就會回到你的身邊,是不是?」他在雨中狂暴的怒喊。
真真檢視過楊輊遠臉頰上的傷後,氣沖沖的站起來,不甘示弱的嘶吼回去。「展力游!你不要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打人!」
展力游氣得無法思考,對著真真怒吼。「我是沒有大腦!竟然會愛上你,愛得這麼淒慘!你真是可惡,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還是我只是你備用的男人,我告訴你!你不愛我沒關係,不要一錯再錯,他就要結婚了,聽到了沒有!他不會為你拋棄一切,你不要傻了……你不要傻得回到他身邊做小,自甘墮落!」
真真聽他劈頭亂吼亂罵,心裡也像下了雨,一滴一滴的淌著血。她站直身體,走到展力游面前「啪!」的一聲,甩手就送他一個巴掌。
「展力游,我受夠你了!我不想再為你擔心受怕子,你走吧!你們都走!我不想再和你們楊家或展家有任何關係——」
她丟下了狠話,轉身就走,大點大點的雨滴打下來,她的臉頰上和著淚水與雨水。
寂靜的小巷裡,只有雨點灑在低矮老屋的瓦上,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長長的巷道只剩下楊輊遠和展力游怔怔地看著顧真真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盡頭。
★★★★★★★★
深夜,美美走出臥室看著滂沱的雨勢,一道藍色的閃電劃過天際,她突然看到窗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姊……那個展力游還在外面耶!」美美走到大姊的臥室,不斷敲打著門。
善善聞聲也走出來。
姊妹倆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繼續敲打大姊的房門。
「大姊,從你淋得一身雨回來以後,已經三個小時過五十二分了,那個展力游還是站在外面等你。」美美看著手裡的表,不停地在計時。
「是啊!老姊,你不讓展力游進來,要懲罰他我沒有意見,可是你讓可愛的、忠實的、無辜的諾貝爾也在雨裡和展力游一起被罰淋雨,未免太狠心了吧!」善善也加入遊說。
突然,真真打開了門,寒著一張哭腫的臉,冷漠的對妹妹們說:「你們兩個都回房間睡覺,我的事情你們都不要管!」
美美說:「不是我們愛管,只是再這樣淋下去會出人命的,外面很冷耶!」
善善又說:「明天一早你會看到一具『行屍走獸』的屍體躺在門口,我們姊妹三人的名聲都要毀了。」
「是啊,到那時候我們三個姊妹花不但嫁不出去,還要回鄉下找爸媽避風頭,我才十五歲耶!真是慘啊——」美美應和。
「回去睡覺!」顧真真氣得大吼。
三十分鐘後,真坐在漆黑的客廳裡,四周沉靜,一陣乍寒令她全身冷透了,看著牆上老鍾滴答滴答的在走,她心裡也七上八下的悸動難安。
她坐在暗處回想著展力游的種種。
回憶起他們遇的每一個時刻,彷彿昨日一樣的清晰。
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兩個人像仇人似的向對方破口大罵,當時她氣得想一腳踹死他,推拿的時候也恨不得將他折成兩半。
可是,當他知道她失戀的時候,他特地載她出去散心,在『花城』時還緊緊拉著她的手想保護她。他喝醉酒後的隔天,坐在廚房的餐桌上,唏哩嘩啦的吃著她煮的牛肉麵,更堅定的說要和她交往。
爸媽回鄉下以後,他為了她們的安全,把最心愛的狗諾貝爾送來保護她們。還為了她的一句話,替善善到學校充當男模特兒,只要她開口的事,他都會做到。
為了保護她們,他在巷口和一群不良少年打架。在醫院裡,他忍著重傷還不顧後果的想吻她,被她一把推開,害他痛得面目猙獰慘叫不已。在宴會裡她不告而別,他忍住傷口劇痛,找了她一整夜。在天橋上陪她吹冷風。為了得到她的注意,還鼓足勇氣,犧牲色相到學校充當人體寫生模特兒。
在那個旖旎風光的河邊,他們度過了一段美麗的時光,她永遠記得展力游對她說的話——「我是在問你……你會回到我的身邊嗎?不管發生什麼情不管距離遙遠,不管物換星移、人事發遷,你都會回到我的身邊嗎?」
他的個性如此囂張狂妄,卻對她一個人束手無策。
她不禁笑了,臉上還帶著眼淚。這一幕一幕的情景,全都鮮明的印她的腦海,她怎麼忘得了?善善說得對,一個人能有一個這麼愛你的男人就不枉此生了。
她可以確信展力游瘋狂的愛著她,這何嘗不是她的幸福!
「不管了!」
她在黑暗中跳了起來,打開客廳的大門,衝到庭院,展力游就站那等候著她。
展力游聽見聲音,抬頭看見真真跑出來的時候,一顆懸在半空中任風吹雨淋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諾貝爾又叫又跳的看著真真,和主人一樣的興奮。
她在雨中投入他的懷抱。兩人被瞬間溫熱的黑暗擁抱著,誰也不願放手。
雨勢越來越大,諾貝爾看他們兩人抱在一起,放心的跑進客廳躲雨。
「真真,對不起!我是一隻沒有大腦的蠢豬,一時氣昏了頭才會誤會你,還罵你,我……」只要在雨裡站得越久,他心裡的愧疚就會減少一點。如果從此看不到她,他會痛恨自己一輩子。
「沒有關係,我不怪你了——」
「我不信……真真,我越想要你,就越害怕失去你。我看見你們抱在一起,以為你要回到他的身邊,我氣得失去了理智……」
「力游,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你知道嗎?當我抱著你的時候,也害怕有一天你會消失不見,你能感受到我心裡的恐懼嗎?」
真真打斷了他的話,撥開他額前濕冷的頭髮,主動吻住他濕潤的雙唇。他的眉、他的鼻樑、他的下顎、他的臉頰全都濕寒冰冷,此時此刻她只想用她的心和身體來溫暖他。
他低頭撥開她額際的濕發,他冰冷的嘴想要吮乾她臉上的水珠。「對不起……真真,原諒我好嗎?」他在她耳邊低訴。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輕聲的對他說:「進來吧!把濕衣服換下來,外面好冷……」
真真拉著他的手穿越客廳,來到了她的臥室。
不記得是誰關上了房門,他們在黑暗的房間裡感受到彼此身心的顫動,他們替彼此脫掉了寒冷潮濕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的丟棄在赤裸的腳邊。感到全身的寒氣末退,只好用身體廝磨著對方,不斷撫摸親吻,讓體內的火焰開始熊熊燃燒。
他們倒在床上翻滾著、氣喘著、呻吟著……
軀體纏繞在一起,隨著慾望一同起舞。他貪婪地親吻她的臉、她的耳際。他的唇和她一樣飢渴,互相品嚐對方的熱情和需要。真真不再掙扎,和展力游一同跌入這溫暖柔軟的床被裡,就像躺在夏日溫熱的海灘邊一樣的美麗。他們的身體漸漸變得火熱,展力游撐起自己的身軀,定定的在上方看著赤裸的真真,他的吻時而狂野、時而溫柔的吻遍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她舉起手臂攬著他的頸項,感受他修長結實的軀體。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透視著她,她期待著……不說一句話的等待他的進入。
一絲淺淺的笑容浮現在他的嘴角。「我愛你,真真……」
他在她的身上舞動,腦海中彷彿有千萬顆閃亮的流星劃過,大把大把的散落在他們的周圍。
有一整個世紀的時間在他們的指尖緩緩溜走。
雨勢減弱了。他們一夜無眠的探索對方的身體和心靈。展力游修長的手臂環繞著她嬌小的身軀。他們面對著窗口,一同看著屋的雨滴滴答答落下。他不想閉起眼睛,害怕這樣美夢睡著了就再也無法持續下去。
「力游……」
「嗯……」
「你不要說話,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要靜靜的聽我說,可以嗎?」真真說完,感到展力游的手臂又加勁的抱緊她,他將頭埋進她的髮梢裡,輕吻著她頸項間細柔的肌府。
一陣沉默後,顧真真終於還是開口。
「力游,我們分開吧……」
感到自己被他擁得快要息了。他的心開了一道裂縫,黑暗從四周圍攏而來,快速鑽進填不滿的傷口裡。他能做的,只有在這一刻緊緊抱住懷裡最心愛的人。
「力游!你冷靜的聽我說,輊遠已經告訴我你們家的情況了,你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先離開一段時間。他們都為你安排好了,只有離開,你才能脫離這裡的是是非非。還記得我要你做的三件事情嗎?其實對普通人來說,並不困難,就看你有沒有心要做;在你還沒有完成那三件事情以前,不要回來。」
她低頭,藉著月光,看見展力游手臂上被重物擊打過的瘀青,她的心好疼,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
展力游想要掩飾,抽回手,將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困難的吞嚥喉間熱燙的眼淚。
真真不忍心看他痛苦的表情,將頭埋進枕頭裡,悄悄擦拭眼角的淚水,哽咽的說:「我剛剛看見你手上的瘀血,你又打架了,對不對?原來這就是你近來沒有出現的原因,一定又怕我擔心你。看你又受傷了,我的心也跟著在受傷。我們都不要再折磨彼此了,請你……請你尊重我的決定。我沒有辦法改變你,只有你自己有能力改變你自己。如果你覺得這樣的要求太多,那麼……我能夠理解,離開我……從此不再見面……」
展力游猛然坐起身,袒露著上身,抓住她的兩肩,用力地將她的身體轉向自己。
「真真,看著我!我不可能離開你,我不要失去你!」
「你沒有失去我!我很擅長等待,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在我的身邊,我還是能感覺到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你知道嗎?你像一種沒有特效藥可醫的世紀染病,讓我嚴重的生病,一輩子都好不起來了。」她在黑暗中對他微笑。
他凝視著她水靈靈的雙眼,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覺到它們晶瑩的光芒。「我愛你,真真,和我一起離開,我們結婚,我們……」
「不……」她伸手堵住了他的嘴,聲音溫柔得像愛撫般。「不是現在,我們都還年輕。力游,我要放開你,放你自由,讓你離開,找到自己該走的方向,我已經決定了!只有你自己才有辦法改變一切。過了今晚,不要見面,不要寫信,不要聯絡,不要承諾……全心全意的往你該走的路走。」
「沒有別的選擇了嗎?」展力游的眼神顯得心痛。
她搖搖頭,竭力擠出聲音,眼裡浮現淚光。
「沒有。」她想了很久,這是唯一的選擇,如果此時不狠下心離開他,他會永遠無法掙脫這充滿暴力的環境,她會和他一起沉淪毀滅,就像力游的媽媽一樣,含怨而死。
她堅定的說完最後一句話後,像一隻受傷的小鳥投入他的懷裡放聲哭泣。許久許久,他就這樣擁著她,讓她的淚水沾濕他寬闊的胸膛。
他的眼睛閃爍著淚光,他終於明白,無論說什麼都無法動搖真真的決心,這是他在一起最後的一個夜晚。他也明白了,他必須離開她,不只是為了她,更為了自己。他必須改變,洗心革面、力爭上游,才能得到她的心。
他再度親吻她佈滿淚痕的臉頰,說什麼話都已經是多餘的了。
最後的時刻就像倒數計時的世界末日,分分秒秒都顯得珍貴。離別的日子來得太快,雖然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再見面,可是此時此刻的決定,他們都感到措手不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5:00
尾聲
那一個雨下個不停的夜晚,展力游和顧真真彼此堅定的互許未來。
那一個清晨,沒有再見,沒有揮手,更沒有任何的承諾,展力游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顧家。
不久,他的身影消失在台北的夜空,飛往異鄉的英國。
一年後,顧真真詫異的聽說展力游考上了台灣中部的大學。
原來風聲平靜以後,展力游就從英國回來了。展永光和岳父憑藉著多年雄厚的資金和權力,卯足兩家所有的力量,將醞釀中的風暴消弭於無形。
展力游在國外心無旁羈的埋頭苦,回來台灣後一舉考上了台中某大學的法律系。阿清來顧家報訊時,還代為轉答展力游說的話。「我們老大說,我當然要回來啊!他媽的台灣有一堆優秀的學校可以讀,跑到番邦去讀番文做什麼?頭殼壞去了!」
顧家的姊妹和阿清都知道,展力游還是不改本色,嘴硬耍酷,其實只是想拉近和顧真真的距離。
真真畢業後,就在台北郊區的一所小學當美術老師。阿清到顧家看諾貝爾的時候,還說:「我們老大就說你很適合當小學老師,只要看哪個學生不爽,就把他折成兩半。而且你的身材比較適合對付小學生。我們老大還要我來教你幾招防身術,他說現在學生很凶,還說現在世風日下,人心什麼的……」
兩年後,展永光慢慢將『花城』和許多酒吧、舞廳轉手,改為投資觀光業,聽說在知本開了一家全國最大的溫泉酒店。又回到台北陸續開了幾家健身中心,阿清、大樹,還有從前的打手們,現在全都在健身中心當教練,或在飯店裡負責擔任保全人員。
阿清洗心革面後在健身中心上班,晚上則努力就讀高中夜間部,還時常向美美求教功課,偶爾傳達展力游的訊息。「我們老大前幾天打電話給我,他說他現在每天除了打球就是讀書,不讓自己有機會胡思亂想。我想啊,他沒有打球或讀書的時候,一定想死一個人了……沒人罵、沒架打、沒人愛、沒人打,當然只有讀書了……」
放假的時候,顧家姊妹都會約一起回到南部鄉下和父母團聚,獨留諾貝爾在老宅院裡看家。真真從南部回家後,阿清對她說:「我知道你們放假回南部了。前幾天你們都不在家,我們老大有上台北來,順便和我一起過來看諾貝爾,他說你是不是沒錢買狗食,它怎麼越來越瘦了,如果需要贍養費的話,就交代一聲。我們老大還要我時常帶諾貝爾去給他看看,聯絡感情,他說諾貝爾就像他的兒子一樣,他有那個什麼……什麼探視權……很厲害吧!我們老大現在說話,都有律師的味道了。」
四年半後,顧真真聽阿清說,展力游大學還沒有畢業,就考上了律師執照,還有板有眼的計劃要回來台北開一家律師事務所。
同一時間,楊輊遠外公推舉出馬競選立委失敗。現在正在做舅舅的助手,打算隔年再捲土重來。
展力游的外公開始主動聯絡展力游,不斷遊說他到台北來看他,不過都被展力游婉拒。
楊輊遠結婚四年,生了兩個兒子。楊輊遠的太太帶著孩子回到英國的父母家,那裡有優渥的環境可以照顧他們母子三人,楊輊遠成了人們口中的太空人,時常兩邊奔波,身心俱疲。
★★★★★★★★
五年後。
在一所小學的美術教室裡,一群三年級的小朋,一個個聚精會神的看著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大紅蘋果。
「我們今天要做鉛筆素描,老師準備好了題目大家要仔細看喔!」
顧真真走下講台,看著大家將畫紙全都擺好在桌上。
「大家知道嗎?有人說,素描是最正直的藝術,因為素描可以將藝術直接的表達出來,只有黑白兩色,這麼簡單,可是……其中學問可大了喔!」真真自顧自的說著,也沒有想到三年級的小朋友到底能夠體會少。
其中一個胖嘟嘟的小朋友舉起手來。
「王小勁,你有什麼問題嗎?」
「老師,我們可不可以畫小貓小狗,那……那蘋果可以拿來吃啊!」
顧真真啼笑皆非的看著王小勁,和顏悅色的說:「那個蘋果怎麼可以拿來吃,那是我們要畫的題材啊!」
「可是我們想要畫小狗小貓啊——」王小勁不死心的又說,其他的小朋友也開始鼓噪起來。
「好了!好了!大家安靜!」顧真真表面故作鎮定,心裡其實已經火冒三丈了。這個胖小子?看到吃的就不放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
「各位同學,你們最好乖乖的開始畫,老師還要教你們怎麼表現立體圖案。」
顧真走上講台,拿起粉筆開始解釋立體構圖,但台下的小朋友還是不放棄。
「老師!你看——那裡有一個男生,拿了一大束花,還牽一隻大狗,脖子上綁了好多氣球,有紅色、黃色、藍色、綠色,好好看喔!」一個同學忍不住站了起來,大聲對老師說,手還指著窗外。
在另一邊的同學聞聲全部跑到窗口來看,四個窗戶,擠滿了一個個喜歡看熱鬧的小屁股。
「回來!你們全部回到座位上來坐好!不可以這麼好奇,現在是上課時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可以離開教室!」真真一個一個的將同學們拖離窗口。
「顧真真!你到底在哪裡——」
真真猛然聽到這樣動人心魄的聲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一次的叫喊,更清晰的傳來。「你還不趕快給我出來!顧、真、真——」
同學們個個表情詭異的看著她,等著她下一個舉動。
「老師,那個站在樓下庭院的男生是在叫你耶!」
「老師,那個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你一定和他玩過親親。」大膽的女生不鳴則已。
「老師,你是不是還沒有結婚?要趕快去喔!」
「你們乖乖坐好……先畫、畫這個東西,我馬上……」
「耶——」同學們一陣歡呼,看著女老師滿臉通紅地消失教室外。
展力游站在三層樓教室中央的庭院裡。
「顧善善,你的餿主意最好行得通,不然的話,我回去就給你好看……當然買了,你們女人真麻煩,就喜歡這些玩意……好啦!好啦!我會等的,五年都等下來了,你還不相信,竟敢對我說這種話!真是不知死活……知道了,回去讓你削到飽好不好?好啦!我掛電話了。」展力游關掉手機,揣入褲袋裡。
顧善善這狗頭軍師,還不忘打手機對展力游耳提面命、面授機宜。
「該死,這裡的教室多得像迷宮一樣,問了三個豬頭還不知道真真在哪裡。」展力游站在庭院中間,仰頭看著環繞在四週三層樓的教室。
他們分開剛滿五年。昨天他拿到律師執照,雖然還差幾個星期就可以大學畢業,但是等不及要見真真,只有聽從善善的計策,直接來到學校。
「顧真真,你到底在哪裡啊——」他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的尋找,索站在教室中間大吼,也不怕驚動全校的老師和學生,就怕真真故意使性子不願出來。
她是全世界最難搞的馬子,展力游心裡十分確認這一點。
不久,一個嬌小的身影氣喘吁吁地從三樓的教室跑到他面前。
真真怕他這樣大膽的舉動會害整個學校的課程全部停頓,打定主意要在還沒有驚動校方以前,趕快把他帶走。
「你來做什麼?」她胸口起伏不停,上氣不接下氣的。
「你……我不是來看你,難道是來上課的啊!」展力游拿著花,直截了當的塞到她懷裡。「給你!」
顧真低頭看著懷裡鮮艷欲滴的玫瑰,像是想到了什麼,抬頭問:「你大學不是還沒有畢業嗎?怎麼可以來……」
「你說要我讀大學,又沒有說要我讀完大學!」他理直氣壯的說,一副未來律師的狡獪口吻。
「可是……你……」真真還在驚嚇中,理智尚未平復,腦袋不如平時靈光。
展力游燦爛一笑。「我發現當律師是一種不同方式的挑戰。我找到了自己的專長,又很久沒有打架做壞事了,現在只差不說髒話這件事我還不太有把握以外,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見面了!」
他一身白色T恤和洗白的牛仔褲,兩手插在後面的褲袋裡,兩腳大刺刺的敞開,連諾貝爾都狗仗人勢的抬頭挺胸,人和狗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兩隻不同的動物卻有同樣傲慢的神情。真真打量了展力游和諾貝爾許久,不禁覺得好笑。
她將花送回展力游的胸前,他不解的接過了花,一頭霧水的問:「你幹什麼?」
「展力游,你聽好!第一,你和你的狗態度惡劣,沒有誠意。第二,你強詞奪理,沒有誠意。第三,很久沒有打架做壞事,並不表示將來就不會再犯。第四,我在上課,不能和你多聊,你趕快走吧!」說完,她故意轉身就走。
展力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看她不為所動的樣子,嘴裡忍不住咒罵。「他媽的!這個女人怎麼這麼難纏!」
顧真真猝地轉身,看著馬上緊閉著嘴巴的展力游,內心強忍著笑,正色的說:「展力游,你答應我的三件事情,沒有一樣有做到,我看……你回去再修練幾年好了!」
「你開什麼玩笑啊!」展力游大叫。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再見。」顧真真遠遠的拋來這兩句話。
「喂!喂!」展力游不斷的呼喊。
「好!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我會讓你後悔莫及——」展力游低身拿開諾貝爾脖子上的項圈。
他不疾不徐的放開所有氣球,剎那間天空中全是五顏六色的氣球迎空飛舞。
「諾貝爾,聽好,這全是你的錯,我給你機會贖罪,如果你沒有追上顧真真的話,我今年就拿你冬令進補,聽到了沒有?」展力游看著老態龍鍾、動也不動的諾貝爾,指著顧真真的背影,大喝一聲。「他媽的還不趕快給我上!」
諾貝爾拚了老命似朝著顧真猛撲過去——
★★★★★★★★
兩年後。
「老大,你又打贏這場官司了,真是了不起啊!」
阿清手裡拿著一箱箱的資料卷宗站在展力游身旁,兩人一同走出台北地方法院。
「好了!別得意的太早,下一個案子很棘手,我們要準備很多資料。我先放你一天假,可不能出去混太晚,知道嗎?」展力游扯下領口上的鈕扣,脫下外衣掛在阿清的手臂上,輕快的走下階梯。「我要先走了,你把資料帶回事務所,我明天再去整理,閃人了!」
「喔!那我明天再到事務所幫忙。」
展力游背對著他,擺一擺手,心想阿清真是一個盡責的好助手。
「老大!你要去哪裡啊?我們可以一起去喝杯酒慶祝一下啊!」
阿清大聲的說,想要挽留他。
「我有事情啦!」
「什麼事情啊?」阿清不放棄的追問。
「我要去買禮物,今天是我和真真結婚一週年的紀念日。阿清,你想害我是不是?我如果跟你去喝酒,明天肯定會看到我帶著熊貓眼去上班。」展力游放慢腳步,一想到真真,心裡就漲滿了幸福的甜蜜,嘴角也不禁往上飛揚起來。
「是啊!真可怕,想不到男人一結婚,就全都變了樣……」阿清心有餘悸的喃喃自語。
「變什麼樣?」展力游耳尖聽到了。
「男人一結婚,就變成小狗了——」阿清說完,抱著東西轉身就跑,留下展力游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細想著阿清的話,好像有顆一百燭光的燈泡瞬間在他頭上點亮,令他想起了某些熟悉的回憶。
黃昏的時候,展力游抱著一個紙箱子走進了他和真真的家。那是坐落在郊區的一棟別墅,離真真的學校很近,真真走路就可以到學校上課。
顧真真心裡一直很感激力游的貼心,當初結婚的時候,他就決定要住在這裡,自己每天開車往返各一個小時,正可以好好的整理思緒,錄下每一個想到的細節。既能讓真真方便,又能充分利用時間,何樂而不為?
展力游真的不同了,自從脫離父親經營的事業,自己發憤圖強,努力拿到律師執照.一邊執業,一邊還拿到了碩士學位。他認真的態度、細膩的求證,在法界初嶄頭角,令許多人刮目相看。誰都沒有想到,當初一個只會打架的小混混,如今竟成為炙手可熱的大律師,簡直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成就不可同日而語。
只有展力游心裡知道,這一切,全是真真給他力量去改變的,她、是他的原動力,是他力爭上游的重要元素。如果沒有真真,就沒有今天的展力游。
「我回來了!」展力游抱著紙箱,對屋內大喊。
真真兩手都是清潔劑的泡沫,興奮地從廚房跑了出來,快樂地迎向展力游。
「力游,我以為你會晚點回來,我才剛從學校回來,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好!」她攤著兩手頹喪的說,原本想準備一桌豐富的菜餚好慶祝他們的紀念日,可是光是整理家務就用掉了許多時間。
「不要準備了!我們出去吃。」
「不行啊,妹妹們都要來,聽說還為我們準備了禮物,不請她們吃飯不好意思啦!」
真真突然聽見了一個聲音,是從展力游抱著的紙箱中發出來的,她好奇的望了紙箱一眼。
「那是什麼?」
「我送你的禮物啊!」
顧真真滿心期待的打開紙箱的封口,一隻棕色短毛、肥嘟嘟的小狗躍然而起,她喜形於色,不顧兩手的泡沫伸手抱起小狗,那圓滾滾的大眼睛,正好奇無辜的看著顧真真和這全新陌生的環境。
「啊——好可愛的小狗。」真真驚呼起來。
諾貝爾在去年六月過世了,享年十九歲,壽終正寢,也算是高齡了。
展力游寵愛地看著顧真真,她快樂的神情不時感染到他。「我們要幫它取什麼名字?」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諾貝爾!」
「你知道嗎?很久以前,有人曾經告訴過我,養寵物要用心照顧,它就像家裡的一份子,有感情,有生命……」展力游依稀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那模糊的片段。
顧真真讓小狗倚偎在頸邊,短短的棕毛不斷的搔癢著她,惹得她不停地笑出聲來,沒空回應力游的話。只好敷衍的說:「是嗎?這話我好像聽過……看來有兩個新成員就要加入我們家了!」
「兩個!怎麼會?」展力游孤疑。
「你還不懂啊!虧你還是個大律師,我看你一回到家,好像智商就會自動減低,反應也相對遲緩……」
「反應遲緩!我就讓你看看誰的反應遲緩——」展力游高舉兩手,作勢要朝顧真真進攻。
顧真真抱起小狗,轉身拔腿就跑。
許久後,他們相擁在溫暖的大床上。飽嘗過熱情、歸於平靜的身體使他們兩人疲憊的倒臥在彼此的懷裡。
她睜開眼睛,審視著面前的男子,忍不住懷疑其實在成熟穩重的外表下,他那顆狂妄的赤子之心還是保留著。好幾年以前的他,習慣用拳頭解決他認為不公平的事情;而今,他是用法律的劍,來解決犯罪的壞人。她暗暗崇拜著他,熱烈地愛戀著他,他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屠龍的英雄,雄赳赳、氣昂昂的保衛著善良的人民。
她忍不住在他高挺的鼻尖送上一個小小的親吻。展力游的手又不安分的爬上了她的背脊,他移動身軀緩緩靠近她溫熱柔軟的身體。
正當他存夠了能量、蓄勢待發的時候,門鈴卻不識相的大作起來。
「叮咚!叮咚!叮咚!」按門鈴的人似乎不太有耐心等待。
「讓它響吧!」展力游側躺在床上,想要拉回起身的老婆。
「不行!一定是善善和美美來了。」真真掙脫了展力游的手,起身套上一件清爽的洋裝。
他轉身將頭埋在枕頭底下,大聲呻吟。「她們為什麼總是來的不是時候!阿清說過,在熱情狂燒的時候澆熄,是會得內傷的!」
「好啦!你壯得像牛一樣,不會得內傷的,快起來吧!」顧真真走近床沿,試圖拉起赤裸的他。
她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就是太靠近飢渴的野獸。在展力游突然翻身,將她整個人壓在床中央時,她才恍悟。
展力游親吻著她,熟練的解開她的髮髻,如雲的秀髮頓時如飛瀑直瀉在潔白的床鋪上。他輕巧的卸下她才剛剛套上的洋裝,用飢渴而嘶啞的聲音懇求她留下來。
門鈴聲有氣無力、斷斷續續的響了十幾分鐘。但顧真真和展力游除了彼此的心跳聲,就再也聽不進外界所有的雜音了。
如果愛情是一個科學家,那麼絕對夠資格接受一座諾貝爾獎,因為愛情散發出來的力量,能夠點石成金,連頑石都要低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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