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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苓 -【光之闇】《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19:49     標題: 黃苓 -【光之闇】《全文完》

光之闇 - 黃 苓

英傑——帥氣性格的獸醫師, 
喜愛爬山攀岩, 
陽剛氣息吸引無數女人藉口寵物看診行接近之實。 
米坦雅——異世界薩國英氣逼人的護衛官, 
奉祭司長之命到人間“綁架”英傑。 
目的——薩國祭司長預言英傑是那個唯一可以為 
薩國找到新女王的人。 
狀況——英傑在異世界仍是很吃得開, 
卻執意跟著米坦雅冒險犯難, 
深入蠻荒,與各種惡獸戰鬥。 
漸漸的,兩人發展出患難真情。豈料…… 
結果——薩國的新女王必須“懸缺”幾年,原來她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0:12

楔 子

  商界名人、天宇集團的總裁成召重,在自家豪宅舉辦的這場慈善晚會,不但許多商界重量級人物都應邀出席,就連一些民意代表、政府要員也都出席共襄盛舉。 

  當然,所有人全是沖著成總裁的面子而來,真正有心于“慈善”的大概沒幾個。 

  總而言之,成宅內今晚冠蓋雲集,政商名流幾乎全到場了。 

  “英傑,你來了!”一小撮聚在演奏出優美音樂的管弦樂團前的男男女女,其中一名穿著銀色長禮服的豔麗女子,首先眼尖地發現剛進到宅子來的男人,馬上拋下身邊的人,快步卻又不失優雅地迎向他。 

  那才走進來、顯然正在找人的高大男人一聽到有人喊他,很自然地便停下腳步往來人看去。不過,當他一看到那向他走過來的女子時,表情明顯地愣了一下。 

  “咦!成小姐?”他並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這位成薇薇小姐。 

  成薇薇已經笑吟吟站到了這留著小平頭、卻顯得更加性格不羈的英俊男人身前。 

  她當然注意到他驚訝的神情了,氣惱地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她還是以嬌嗔的口吻這麼抱怨:“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這兩天不是一直提醒要你早點來嗎?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她既生氣又感到無力。她,成薇薇,一向要什麼有什麼,男人自是不用說了。看到她,哪個男人不是眼睛發亮?要成為她男友的男人早已一路排到美國去了,所以她根本不信自己的魅力會在這小小的獸醫身上失效。第一次拉下臉來倒追一個男人,可是兩個月下來,她卻發覺在他心目中,她的地位似乎還是跟其他那些藉著將家中貓狗寵物帶去他診所治療、而與他糾纏接觸的女人差不多。 

  哼!他也不過是比其他男人英俊了點、有男子氣概了點、眼神勾人了點、笑容迷人了點,對動物有耐心有愛心了點…… 

  可惡!偏偏她就是抗拒不了他比其他男人多出的這些點點點! 

  所以她還是繼續在他身上下賭注,所以她才要藉著今晚這機會,把他推到眾人面前,想說乾脆逼他順應自然的和她“送作堆”。 

  不過,她已經驕傲得意地先發現,即使穿著一身卡其色的輕便長衣長褲,且袖子還卷起一半、胸前扣子有三顆沒扣,甚至在他的衣褲上還有灰土沾汙,簡直像才從哪座山林裡匆匆下山來的狼狽模樣,但卻邋遢落拓得很性感、陽剛魅力十足。這樣的英傑,就算沒有西裝革履,也照樣能引起在場女士們的眼醉神迷。 

  成薇薇不由得抬高了細緻的下巴,不由分說伸手圈住了他一邊臂膀,宣示意味濃厚。 

  這男人是她的。 

  至於英傑,先是被她的話弄愣了下,接著才注意到她簡直是將他挾持住的舉動。 

  他非常不喜歡那種被標示所有權的感覺。 

  這個成薇薇小姐,平常閑閑沒事便到他診所嚇他的“病患”、和他的客戶們唇槍舌劍還不夠嗎?這千金大小姐明明不喜歡動物,卻還要自虐地到他那裡閑晃,而且常常想到就要把他從忙碌的診間拖去餐廳吃飯、拖去哪裡喝下午茶,他不是瞎子,也不是癡呆,當然知道這大小姐在搞什麼鬼。不過他一點也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實在是,除了見識到她可怕的黏人功夫外,他對她根本說不出其他可以稱之為美好的印象。 

  就更別說現在了。他想都沒想過會在這裡碰到她,而且她話裡的意思聽來好像是他遲到? 

  麻煩誰來告訴他,這是在演哪一段啊? 

  他三兩下便把她的章魚爪剝離他身上。“抱歉,成小姐,我想或許我聽錯了,你……有邀請我來?這裡是成家沒錯吧?難道這是你府上?”英傑很快聯想到其中的關聯。 

  成彥修那傢夥只在一通又一通的電話裡催魂似地要他到他家,他哪知道成家今晚竟舉行晚宴,而且…… 

  英傑第一次非常認真地看著眼前的成薇薇,總算注意到她的輪廓和成彥修有幾分相似。 

  成薇薇原本甜笑著的臉倏地一變!又惱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掙脫她的挽攬,且他說的那幾句話當場就讓她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什麼?!原來你一直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英傑!”一聲叫喚在這時傳來,同時,一名高瘦、西裝筆挺的男人排開人群,由遠遠那一邊快步走了過來。 

  “哥!”話被打斷的成薇薇原本很不高興,不過在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回身看到人後,反而眉開眼地笑了起來,馬上迎向前。 

  她主動把哥哥拉到英傑面前。 

  英傑和成彥修神色各異地看著對方。 

  “哥、英傑,我來為你們介紹……”成薇薇沒注意到兩人的表情,迫不及待的要讓他們認識對方。 

  “原來他就是你成天掛在嘴上的那個人啊。”成彥修雙眸始終凝視著英傑,眼中掠過一抹幾不可察的異光。 

  “原來你們是兄妹。”英傑用食指搔了搔下巴。 

  看著兩人的神態,再想到剛才哥哥確實是在跟英傑打招呼……成薇薇恍然大悟又驚疑,“你們早就認識了?!” 

  在這同時,由於兄妹倆的身分特殊,正是舉辦這次慈善晚會、天宇集團總裁的一雙兒女,因此自然引起注目。眼見他們四周漸漸聚攏過來不少人,當然,出現在兄妹身邊那名穿著和這晚宴格格不入、卻掩不住性格陽剛的男人,也成了眾人好奇的物件。 

  英傑注意到了。雖然他早已經習慣人們的眼光,並且可以應付自如地決定視而不見,不過待他轉回頭看向眼前這一對兄妹,他濃黑眉頭微向中間皺攏,原本上揚的性感唇角則慢慢垂下。 

  “請問,你們究竟在搞什麼鬼?”他清朗的眼睛直盯著用奪命連環 call將他call過來的成彥修——大學時代便和他交情不錯的學弟,可惜當初成績傲人的成學弟第二年便被家人逼著硬轉念商,畢業後又直接投入商界為繼承家業作準備,否則他敢肯定這個學弟現在一定是個前途燦爛光明的醫師了。 

  這傢夥,自從進入自家公司工作後,就愈來愈有社會精英的架勢。不過即使如此,學弟和他的聯繫不但沒斷過,還時常在他下班後找他去喝酒,要不就是不怕死地加入他和他那群朋友組成的登山攀岩活動——就算次次都讓他費力地將這體力超衰不長進又死愛撐的肉雞學弟扛下山。不過,學弟依然樂此不疲。 

  他是沒差啦!既然學弟有心要讓自己脫離中看不中用的肉雞行列,他自是樂觀其成、幫忙到底。但是自從這傢夥失蹤了一段時間沒出現、前陣子以一副憔悴的鬼樣現身就又拉著他到酒吧灌了一夜酒、醉得一塌糊塗之後終於吐露自己深受感情困擾後,身為學長的他,當然不能任他自生自滅,只好又是勸又是哄地把他送回家。然後,這感情路似乎很不順的學弟半個月之中又沒任何消息;就在他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想不開而決定稍晚再聯絡他時,沒想到他倒主動打了電話給他,而且還不管他那時正跟一夥人到山上放生一隻保育類黑熊,頻頻催他下山到他家…… 

  因為這傢夥的語氣聽起來實在不對勁,讓他不禁聯想到這看似精明、實則敏感的學弟是不是準備做什麼傻事,因此原定要在山上待到晚上的他,只好拋下夥伴先下山來,並且直奔他家。哪裡知道一進入成家就發現自己闖進了不該進去的地方——原先他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更恐怖的是,還附加一個他最近避之唯恐不及的成薇薇大小姐。 

  所以,如果他想將這個看來一點事也沒有、還一臉輕鬆愉快得過分的成彥修大力摔出去,相信沒有人會阻止他吧?  

  顯然,心思敏銳的成彥修已發現到他不善的臉色了。 

  “對不起,學長,因為今晚難得我父母都在,所以我才想讓他們見見平日對我照顧有加的學長你,如果造成你的困擾,請學長多多包涵。”成彥修趕緊陪笑臉。好不容易將英傑催來,他可不想把他給氣跑——雖然他早掌握英傑的脾氣和耐性要比平常人好上許多,不過要是你的行徑被他歸類為莫名其妙、無理取鬧的話,他的好脾氣和好耐性就絕對不可能用到你身上。 

  “學長?原來你們真的早認識了,那好!”一旁聽出點眉目的成薇薇甜悅地微笑,不屈不撓。“既然哥已經知道英傑了,我就不用再多說。他是我男朋友!”愉快宣佈。 

  不但英傑、成彥修兩人,就連四周的眾多客人也將成大小姐的宣示聽得一清二楚。 

  看來要不了多久,天宇集團總裁的嬌蠻千金小姐的最新男友現身晚會的消息就會傳遍全場,然後再向外散佈成為明天的八卦報頭條。 

  反應最快的是那個忽然被宣告所有權的英先生本人。在聽了成薇薇說的話的下一秒,就眉頭大皺,毫不給面子地直道:“喂!什麼時候我和你進展到這種關係了?”要不是他下山來時剛好瞄到了日曆,恐怕要懷疑自己在山上兩天,人間其實已經過了兩年,所以他們的認知才會產生那麼大的落差。 

  男朋友?!這位大小姐還真敢說! 

  成薇薇的臉色僵了一下。這男人!到底是在裝傻還是拿喬?她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了,他……他竟然給她這樣的難堪! 

  “英傑……”美目一轉,她努力壓下惱火,漾出讓許多男人癡迷的美麗笑靨,一邊嬌喚,一邊試著靠近他。“既然你都為我來了,不就代表你接受我的心意了嗎?” 

  四周的人雖然極力想表現出文明人有禮節制的模樣,可每個人莫不拉長耳朵,兩眼專注地盯著這一幕成大小姐倒追男人的精采戲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很有個性的帥哥根本對成大小姐沒一丁點意思。 

  英傑的濃眉皺得都快打結了,正要說明他來這裡不是為了她,更不是為了來聽她表心意時,成彥修已經先一步開口了。 

  “薇薇,英傑學長是我邀請來的客人,你有什麼事以後再說。”眼底掠過一絲竊喜、勝利的光芒,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打算將英傑帶走。 

  他很高興這只是薇薇在自作多情。 

  “我為什麼要以後再說?!英傑明明是為我來的。哥!你今天很奇怪,幹嘛非要跟我搶人不可?你沒有其他事要忙、其他朋友要招呼嗎?”成薇薇和這不幫她就算、還猛扯她後腿的哥哥卯上了。 

  “那你呢?也很閑?”成彥修輕易地便堵住她。 

  “我……”成薇薇差點被他唬住,不過她要是會這麼簡單就放棄,就不是令大家又愛又恨的成大小姐了。“對呀!大哥,我沒你那麼忙,所以我可以好好替你招待你的學長,你快走吧!”她上前一步,想搶佔英傑身邊的位置。 

  成彥修冷冷地一腳擋在英傑前面,阻止她的妄動。“我的妹妹什麼時候這麼沒行情,硬要人家當她男朋友了?”她什麼人不好沾,偏要來沾他的英傑學長。哼,妹妹也一樣!敢碰英傑,找死! 

  突然,成薇薇可疑地盯著他。“哥,你從來沒管過我交男朋友的事……” 

  “你肯讓人家管嗎?”要不那些八卦週刊哪會有那麼多新聞可寫? 

  成薇薇緊緊地盯著他,想從他的表情、眼神裡找出她忽然起疑的一點蛛絲馬跡,不過向來以一張撲克臉聞名的哥哥臉上並沒有任何改變;突然,她眼尖地瞄到他身後的動靜,馬上聰明地加以利用—— 

  “啊!英傑偷溜了!”她一喊。 

  原本面無表情的成彥修立刻出現些微緊張地轉過身去,果然看到英傑已經大踏步往外走。 

  成彥修馬上追了上去。成薇薇當然也急急追了過去。 

  至於那個終於發覺自己被這一對兄妹爭著搶、耍著玩的英傑,決定他要是繼續留下來,一定不是打死成彥修就是掐死成薇薇,因此為了避免這裡成為刑案現場,他甚至連招呼也不打就走人。 

  想來這兩兄妹大概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 

  沒理會身後的叫喚,他排開那些看熱鬧的人直直往外走,然就在他走到大門口時,偏就是有人不識相地擋在中間。 

  英傑根本懶得花心思在那人身上,他現在只想遠離那兩個傢夥,回他的窩好好洗個澡,再睡個大覺,因此他很直接地要越過站在門口的那人往外走。 

  突然,一隻纖長蜜色的手攔住了他。 

  英傑反應很快地立刻停步,同時皺眉看向那莫名其妙伸手攔他的人;然後,滿臉驚訝的盯住那人。 

  沒錯,攔住他的,正是那個站在門口中間的人,且是一個女人。 

  當然,英傑不可能沒見過女人,也不是沒見過碧眼褐發、或有著中西混血輪廓的女人,但他真的不曾看過這般碧綠得像湖水般的眼睛,以及一時之間讓人實在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俊秀面孔;更何況這女人的一頭褐發還削得薄短,若不是他的視線“恰巧”移到她隆起的女性特徵上,恐怕他也會誤認。不過也因這一眼,令他想噴笑—— 

  這女人,該不會以為自己是來參加化妝舞會吧?看看她身上穿著什麼—— 

  一襲湖水綠削肩連身短紗裙,腰際系著一條耀眼的銀帶,腳下穿著的是用兩條帶子交叉綁成的特殊涼鞋——整體看來,她的裝扮簡單俐落,但他想,這款衣服式樣大概沒有多少女人敢穿著上街。更不可思議的是,她背後竟背著……一把劍! 

  英傑只一眼就將這顯然跑錯場的女人打量完畢,然後直接將視線對上仍然把手攔在他前面、仍然盯著他看的女人。 

  他一向樂於助人。 

  所以他非常友善地對她泛開一抹極紳士的微笑。“需要我幫忙嗎?小姐。” 

  碧眼女子盯著他開口說話的嘴型,眉心蹙起,再看向他。沉默。 

  “咦!不懂中文嗎?”英傑很快領悟過來,毫不遲疑地用英文再說一遍。不料,碧眼女子仍是一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模樣。 

  與此同時,背後那追著他喊的兩兄妹已經逼近了。“學長!” 

  “英傑!你別走啊!” 

  英傑皺眉,一點也不想再跟他們糾纏下去,於是搖搖頭,邊對眼前的女人笑一笑,轉身就要走人。 

  “對不起,你若真的有事可以去找其他人幫忙……咦!”他沒料到的是,那女人竟然一把抓了他的手就往外走。 

  他可從來沒有被女人拖著走的經驗,於是連忙想抽開手,卻驚覺她的力氣實在大得驚人——他竟擺脫不掉她的鉗制! 

  “欸,小姐……”英傑不認為自己的身價會高到讓人想綁架的地步。何況若真要綁架他,也不會笨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且還是一個非常引人注目、恐怕一出門就會被所有目擊者認出來的女人。 

  總而言之,他之所以沒有積極反抗,是因為已經想過了這幾點。不過,突然被人二話不說就帶走,他總有權利弄清楚接下來到底要幹什麼吧? 

  碧眼女子的身形宛如少年,且只比高大的英傑矮半個頭,但她的力氣卻大得似乎連身為男人的他一時也甩不開。 

  而她似乎只管抓著人就走,顯然對他的意願一點也不在意。 

  “英傑!她是誰?”成薇薇又氣又妒地擋在兩人面前,一手直指著身邊一身奇裝異服、卻又美得讓她覺得刺眼的異國女人質問。 

  成彥修則站到了妹妹身邊,既驚詫又古怪地盯著這個他從沒在英傑身邊見過的女人。當然,他也極想知道她是什麼人,不過他選擇暫時保持沉默,想聽聽看英傑怎麼說。 

  她是誰哪? 

  英傑轉頭看向那個還不打算放開他的奇異女人——拜託!他才是那個最想知道的人好不好! 

  至於碧眼女子,則在前路被人阻擋後,眸子立刻危險地微眯了下,抓住英傑手上的力道忽然一緊。 

  “……”一句沒人聽得懂的話語冷冷地自她口中吐出。 

  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英傑倒多少由她的神情猜出絕不會是句笑話。 

  “英傑學長……”成彥修一直觀察著英傑,並揣測他跟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之間的關係;此時他發現了英傑無奈的表情,也看清楚了實際上是那女人緊抓著英傑的手,而不是兩人親密地手牽手,不覺立刻面色一變,開始緊張起來。 

  英傑當然察覺出他的緊張了,不過他只是對他揚了揚眉。“我沒事。” 

  只有成薇薇仍在狀況外。“英傑,難道你急著把我們丟下就是為了這個女的?”這要身材沒身材的女人,怎麼可能比得過她!哼!她不信。“她到底是誰?” 

  “她呀……”英傑知道自己暫時無法擺脫這女人了,可他現在能怎樣?開口喊救命嗎?這……情況好像有點尷尬,也很莫名其妙。 

  一聲聽來充滿殺氣的冷哼猛地自他身側傳出,他突然感到有些頭皮發麻,趕忙轉過頭去,立刻見到碧眼女子另一手已握著一把泛著森寒奇異白光的長劍,且直指住成薇薇被駭白的臉的眉心。 

  成薇薇驚叫一聲,接著身體往後倒。 

  成彥修趕忙接住了她,滿臉驚懼地看著那女子持劍在手,一副擋我者死的驚人氣勢。 

  英傑也沒想到這女人背著的劍不但是真品,且還要來真的。這下,他原本滿不在乎、只當她是小事一樁的心態馬上一變! 

  “嘿,你可別衝動。”英傑輕鬆玩笑道,爽朗自在地看著她清冽的碧眸,不管她聽不聽得懂他說的話,他繼續:“你不是想帶我去哪裡嗎?走吧走吧!我也很好奇你能把我帶到哪裡去……嗯,先把你的劍收好,那玩意兒看起來一不小心就能把人頭當西瓜切,挺危險的不是嗎?”他一邊安撫、一邊乾脆換他拉著她往前走。 

  而這時,因為成薇薇的驚叫聲已經引來了屋裡其他人的注意,因此陸續有人探頭出來關切。 

  不過這些人的焦點全在似乎受到極度驚嚇的成薇薇身上,並沒有人去注意那一對正往庭園外走去的背影有何異樣。 

  “有人被綁架了!你們快過來救人!”成彥修卻無法坐視英傑出事而不管。把妹妹交給其他人後,他立即大聲急喊,並且率先大步往外沖去。 

  聽清了他喊的是什麼之後,不但屋外的人一陣緊張,就連屋裡的人也亂成了一團。 

  有人跟著成彥修跑,有人趕緊報警,不過更多的是還搞不清狀況的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場原本能夠圓滿結束的慈善晚會,將確定以雞飛狗跳作收。 

  至於碧眼女子和英傑呢? 

  英傑一心只想將這個危險的女人儘快帶離人多的場合,以避免她真的傷及無辜,倒沒預想自己會如何。 

  堅定地拉著她往外走,一開始他還認得前面是成家大得像迷宮的花園,不過才走沒多久,他就發現花園裡原本還亮著的造型燈忽然間開始黯淡下去,接著,就連他前方的花徑小道也跟著漸漸隱入黑暗裡。 

  不會吧?停電了? 

  英傑前進的腳步停下,試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和突如其來的死寂裡找出一點光亮和聲音好離開這裡。 

  突然,一抹風似的動靜由他身側掠過,接著他的手腕又被那熟悉的觸感扣住,他再次被抓著走。 

  他當然知道是她。 

  “喂,你知道怎麼走?”忍不住出聲問。 

  沒人回答他。 

  英傑試著拉拉她的手好引起她的注意,結果是他的手腕被抓得更緊——她帶著他跑得更快了,簡直像是存心要把他累死似的。 

  幸好他不像他那肉腳學弟,所以還勉強跟得上這女人簡直像要拖著他飛起來的速度。他只是感到奇怪,怎麼四周一片黑暗,她帶著他跑卻一點也沒撞到任何障礙物?而且,都已經跑了有好一會兒了,怎麼他們還沒出成家花園啊? 

  更怪的是,他們一直在黑暗中跑,而他似乎愈跑頭愈昏…… 

  就在他終於看見前方似乎有一團光球、而他還來不及高興的同時,就發現那一團光球竟在轉眼間逼近到他面前,然後整個撞擊上他—— 

  下一秒,他完全失去意識。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0:43

第一章

  天空藍得像水,陽光柔和宜人。 

  “咻”的破空聲響起,緊接著,飛過上方的物體立刻中了襲擊地由半空直墜地面。一望無際的豐沛草原上,一匹載著狩獵者的馬迎著風朝獵物掉下的地點奔近。 

  黑色高大的馬很快便到達獵物前方,坐在馬背上的人未等座騎完全停下,便身手矯健地翻身下馬。 

  宛如少年的修長身形,卻是個美得中性、美得英氣的碧眼褐發女子。一下馬,她便直接走到了獵物邊,然後蹲下身,冷肅著臉看著躺在因它而枯黃成一圈的草地上的惡黑鳥。 

  它墨黑微泛妖豔光影的身軀被一支銀白長箭貫穿。 

  但它還沒死;它那只仿佛人類眼睛的藍色獨眼含著痛苦,仍企圖魅惑地回視眼前的人類之女。 

  褐發女子沒讓它有機會釋放迷眼,眼眨也不眨地,伸手握住銀箭,再用力一壓——藍眼立即染上一層死亡灰影,轉瞬間,惡黑鳥化成一團火球;又眨眼間,火球消失,地面僅留下一片燒焦過後的灰燼。 

  碧眼女子仿佛已看多了這樣的景象,自始至終都維持著冷肅的神情。等那只輕能為害植物、重能令生物瘋狂的惡黑鳥化為灰燼後,她收起那支銀箭,擦拭乾淨,再拔出背後的劍,三兩下便挖出個洞將那些灰燼埋入。 

  她的動作迅速準確,毫無一絲遲疑。處理完這些之後,她又回到馬背上。 

  抬起頭,她的視線似搜尋似估量地往水藍天際望去。就在此時,遠方傳來的馬蹄聲與伴隨而來的呼叫,讓她不得不朝向她這裡疾奔而來的人馬投去注意力。 

  兩個一身宮衛制服的年輕人很快地策馬到了她身前。 

  “米……米坦雅……終於找到你了!”沖在前面的紅發年輕人有些喘不過氣地開口。 

  他身後則跟著個一頭鳥窩黑髮的雀斑少年,少年看來不慌不忙的。 

  “米坦雅,長老們在找你,那個人已經醒了。”少年馬上說出重點。 

  被他們喚作米坦雅的碧眼女子,當然知道雀斑少年胡恩說的“那個人”是誰。 

  “他醒了關我什麼事?”她只是依照祭司長的指示把那個人帶回來而已,其他的,她可不管? 

  雀斑少年胡恩搖了搖頭。 

  “那個人好像受了點驚嚇,長老們試圖安撫他,不過溝通不良。”那個人說的話沒人聽得懂,也聽不懂他們的。為了他,現在宮裡有點小混亂。 

  米坦雅一臉漠然。“祭司長呢?”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祭司長總可以去搞定那個人吧?她讓座下的“疾風”踏步向前。 

  胡恩和亞恩發現她走的正是回宮的方向,一喜,隨即跟上。 

  “祭司長還沒跟大祭司吵完。”紅發少年亞恩的一句話就讓米坦雅知道那兩個大人可能暫時還沒空去處理那個人的事。 

  不過,那兩位大人從她去帶人過來前就互有意見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定出結論?既然他們都同意那個人就是他們要找、且關係著他們國家未來命運的人,那還在吵什麼? 

  米坦雅不由得有些頭痛。 

  她一向敬重祭司長。也就是因為如此,當祭司長終於預言出能夠找出他們國家下一任女王的人、並且由他在神殿內打開一條“時的通道”,要她去把水晶球內顯現出的那個男人帶回來時,她才會毫不猶豫地接下這個任務。 

  雖然她不知道“時的通道”會通向什麼樣的地方,但無論如何,她總算順利把那個人帶回來了。接下來當然就是祭司、長老們的事了。但她沒想到,先有事的卻是大祭司。 

  大祭司無疑地也對下一任女王的下落做出了占卜,而她所占卜出來的人和祭司長相同,不過她的占卜中卻還有其他特別不祥的預兆——占卜出來的人伴隨著破壞和不祥預兆,因而她並不同意祭司長的決定。 

  也之所以便和祭司長吵起來了。 

  老實說,米坦雅對大祭司迪魯娜非常敬愛,對她來說,迪魯娜就像是她的良師益友——這正是她頭痛的原因, 

  “米坦雅,你覺得那個人真的可以幫我們找出新的女王?”跟在她左側的亞恩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 

  是的,他們薩國需要新的女王。 

  距離他們的艾莉絲女王壽終正寢已經快滿一年,而依照他們薩國的慣例,在上一任女王死亡或離開的一年後,祭司們就得找出繼位的新任女王。現在,距產生新女王的時間已愈見逼近,因此整個薩國上下全殷切期盼著新女王的現身。然而,尋找新女王並不是次次都能順順利利,在薩國國史中,也曾有過王位空懸好幾年、甚至祭司們再怎麼樣都無法找出女王的記錄。 

  沒有人願意看到這種情況發生。對薩國人民來說,女王就是他們國家的神之女,足以左右國家的興衰亡,因此,在薩國,最重要的不是人民,而是被神選出來的女王。 

  所有薩國人民都深信,由祭司們運用各種方法找到並試煉出的女王是神賜給薩國的守護神之女,所以即使他們國家的國力比不上其他大國強盛,但其四季如春物產豐饒、和平無爭卻是沒有多少國家比得上的。 

  就因為“女王”在薩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所以米坦雅當然能理解為什麼亞恩會這麼急著從她這裡問出答案。 

  不過,其實她知道的並不比亞恩多多少。 

  “你應該去問祭司長。”望著遠方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輝的宮城,她沉默了片刻,回頭瞥亞恩一眼,給了他這樣的答案;接著驅策“疾風”以更快的速度朝前方奔去。 

  落後的亞恩、胡恩只呆了下,隨即大叫一聲放蹄狂奔。 

  ※ ※ ※ 

  滿身風塵的米坦雅一回到偏殿,所有使女們立即朝她曲膝問候,而她的專屬使女梅已經接到消息,早等在偏殿后迎接她。 

  金發紫眸、婉麗如天仙的梅,不但動作輕快熟稔地接下米坦雅遞給她的弓箭和長劍,還能以早準備好的巾子替她擦去臉上的髒塵。 

  米坦雅並沒有拒絕梅的服侍,就見她雙手環胸,直直站著接受她的溫柔擦拭。 

  跟上來的亞恩和胡恩可看得心癢難耐。 

  “欸,梅,你別只顧著伺候你的主子,至少也施捨一朵美麗的笑容給我們兩個嘛!”亞恩笑嘻嘻地朝宮裡最美麗的使女長擠眉弄眼。 

  至於胡恩,則只是傻傻地對著她笑,一點也不敢褻瀆梅。 

  很快地便讓主子恢復些清爽後,梅還真的抽空朝兩人微笑如花,接著便將心神轉回米坦雅身上。 

  “元長老和其他長老們都在北殿角、那個人的房裡等你,你要不要先回房換件衣服再過去?” 

  看到米坦雅滿是灰塵的衣裳,梅就覺得礙眼。不過,她這主子偏偏無時無刻都處在這種像剛從泥土堆鑽出來、或與人激烈打完一場架的狀態中。 

  雖然主子是負責女王安全的貼身護衛官,但自從女王去世後,她這護衛官就暫時請調,全力和城衛長配合防守城外四周的工作。可再怎麼說她都是個女孩子,偶爾放下武器、偶爾打扮得美美的、偶爾把自己從工作中釋放出來,難道不應該嗎? 

  唉!同樣是女人,那個以前和她搭檔護衛女王工作、現在調去防守邊境的沙羅護衛官,雖然帶軍時威厲嚇人,但私下可千嬌百媚啊。 

  服侍米坦雅多少年,她就有多少年把心思花在讓她有女孩子自覺這件事上;可她發現米坦雅長愈大,她就愈想哭。因為小時候還肯乖乖留長髮的米坦雅,不但美麗得吸引男孩子,更令長輩們的眼光隨著她轉;只是沒想到在被祭司長、元長老指定為女王的護衛官後,便二話不說的自己剪掉一頭長髮,再鎮日浸淫在武術裡,練就出一身少有人比得過的身手;而她那英氣煥發的模樣,竟連少女們也為之傾慕! 

  噢!真的是要命! 

  她的主子竟然讓男的、女的都愛上她。 

  梅好想哭。 

  只稍稍看了梅那滿是期待的神情一眼,米坦雅就清楚她在想什麼,微挑了挑眉,伸出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直接過去就行了。長老們已經等很久了,對吧?”朝梅點頭,越過她大步往北殿走。 

  在一旁納涼很久了的亞恩、胡思呢,則有志一同地站在梅兩側,陪著她目送背影瀟灑迷人的米坦雅離去。 

  “梅……”亞恩開口。 

  “嗯?”梅漫不經心。 

  “你不覺得你家主子要是男人的話,肯定會把全國的女孩子都迷暈?”積壓已久的念頭。 

  回答他的,是一記終於找到發洩管道的重拳。 

  “你再說一次?”恨恨地收回拳,梅無瑕的臉上立即漾出無限溫婉可人的笑,並以同樣溫婉可人的語氣問著已經被她嚇呆的兩傻。 

  ※ ※ ※ 

  英傑懷疑自己不是被綁架到異國就是置身在某個電影片廠。 

  他醒了。 

  一醒來,他就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簡潔涼爽的石造房間內;這景象讓他有些錯亂的以為自己到了古代兩河流域人家的屋子裡,因為屋裡還有其他人。 

  一個白髮、穿著一襲藍色長袍腰系金帶的長鬍子老人,在他從床上坐起身的同時由房間另一頭走過來,然後站到他床前,愉悅地對著他微笑,並且嘰哩咕嚕說了一串話。 

  英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過,由這老人的神態表情看來,他倒可以感覺他並沒有惡意。 

  但是……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他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真的被綁架了? 

  微閉眸調節呼吸,他努力地讓自己紊亂的思緒和心情平靜下來。再睜開眼時,他正視著面前盯著他看的白髮老人。 

  他對老人揚起一抹十足親切的微笑。 

  “對不起,請問……我可以離開這裡嗎?”他邊有禮地問,邊起身往門的方向移動。 

  聽不懂他的話沒關係,他的行動夠明白易懂了吧? 

  白髮老人當然懂他的意思,不過他馬上攔在他前面,同時還轉頭對門外叫了一聲。 

  在英傑驚詫的目光下,門外很快陸陸續續進來了幾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的服飾和髮型很相近,面貌膚色近似西方人。 

  他們一進來,就全好奇地圍上他,而先前的白髮老人則對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們再把注意力轉回他身上,接著你一言、我一句,所有人都朝他說起話來。 

  不過,英傑除了微笑以對,就只能對他們搖頭又搖手。 

  雙方語言不通。看來,別說他急了,這些人也一樣急得跳腳。 

  英傑試圖弄清楚自己究竟被帶到什麼地方,也思量著由這裡脫身的可能性,但是和這些奇裝異服的人周旋了半天,他卻只得到一個結論——四周沒有攝影機、沒有V8、沒有針孔,所以他被“綁架”上某個整人節目現場的可能性可以剔除了。 

  他實在很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跟那個帶他來的碧眼女子是一夥的。 

  那女人…… 

  對了!那個把他帶來這怪地方的罪魁禍首,怎麼一直沒出現?她起碼也得出來給他個交代吧? 

  英傑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 

  此時,由門外走進來一個令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的人影。 

  “嘩!米坦雅,你終於來了!”長老之一奔上前去,飛快地將她拉了過來。 

  “來來來!米坦雅,你看看能不能和他溝通,我們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元長老雪白的眉毛看來都快打結了。 

  一夥人就這麼將她推到這被她“抓”回來的男人面前,還一致用充滿期待的眼光來回盯在兩人身上。 

  既然那兩位祭司沒空過來,那麼去把人帶回來的米坦雅應該有辦法搞定吧?不管她用什麼辦法都行啦,只要能從他口中問出新女王的下落就好。 

  米坦雅將雙臂交疊在胸前,垂眸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也正一副毫不掩飾打量眼神地看向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火。 

  米坦雅幾不可察地微揚起眉。 

  昨夜將他帶回來丟給祭司長後,她便沒再見過他;不過她倒沒想到這男人在知道自己被抓來、又置身在陌生環境中後,竟可以如此鎮定。 

  英傑敢發誓自己在這一臉冷然的女人眸光裡捕捉到了一點類似笑意的東西……但不管是不是錯覺,讓他鬆口氣的是,他終於等到她出現了。 

  因此,他對她釋出善意的笑。 

  “小姐,我肯定我們從沒見過,所以要是你想邀請我到這裡來作客,可能請錯人了。你看清楚一點,我真的是你們認識的人嗎?”即使知道她聽不懂他說的話,他還是很努力地想輔以簡單的手勢,以求讓她多少明白他的意思。 

  米坦雅直瞪著他又是比手劃腳、又是皺眉搖頭的動作,繼續沉默。 

  “不懂?”英傑發現她沒反應,倒也沒立刻就放棄,他再接再厲。“我叫英傑。英傑,你沒聽過這名字,也沒見過我吧?”他指著她。“你呢?我不僅不認識你,更不可能知道你的名字——”猛地住口。 

  “英……傑。”米坦雅忽然緩緩念出他的名字。 

  突地聽到自己的名字由她嘴裡字正腔圓地說出來,英傑濃眉一霽,感覺心的某個角落似冷不防被挑動了下。 

  未待他有所反應,米坦雅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大吃一驚—— 

  “我奉命把你帶回來,我沒找錯人。”字字句句都是他熟悉的語言——米坦雅明澈的碧綠瞳眸似有若無地染上一絲笑意,看著被她的話弄呆了的男人。沒想到祭司長在她小時候教她的這種冷門語言,竟能派上用場。當然,這更讓她懷疑祭司長究竟還隱瞞多少已經獲得啟示、卻沒揭露的預言。 

  不過,若僅是為了能和這男人溝通就早早要她學這種語言,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吧?況且,把男人帶來之後就是祭司和長老們的事了,她應該不會再和這男人有任何交集了吧? 

  儘管已稍稍解開祭司長要她學習這異界語言之謎,可疑惑似乎更加深了。 

  只是,當務之急應是先解決眼前這男人的問題。 

  英傑呢?在愣了一會兒後才回過神接受這女人明明早聽得懂他的話,卻一直故意裝傻的事實。 

  他站了起來,高大結實的身軀立刻散發無形的氣勢壓向她。 

  面對原本狀似懶貓無害的男人在一瞬間變得危險又駭人,米坦雅儘管還算冷靜,內心卻不是全無波動的。 

  英傑直盯著眼前這簡直把他耍著玩的女人,不怒反笑。“好!既然你聽得懂我說的話,那我們就好商量了……”很好!不顧他的意願硬把他帶來這裡,他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你說你奉命把我帶來這裡是吧?那麼請告訴我你奉誰的命?你們把我帶來這裡要做什麼?還有,這裡是什麼地方?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最後一問很重要。他總得知道這個把他帶來的女人是何方神聖吧。 

  米坦雅發現這男人不但適應力強,而且好像還有點囂張。 

  她微眯起眼,腦中轉過許多念頭。 

  “米坦雅,怎麼樣?他在說什麼?你有沒有問他女王的下落了?”一旁的元長老瞧兩人終於說上話,便迫不及待地追問最終結果了。 

  其他長老和小神官們也全充滿期待地直看著她。 

  英傑雖然不懂白髮老人說了些什麼,但看到她眉頭皺起,他就知道一定是他們丟給她什麼難題了。 

  說不定是關於他的。 

  這麼想著,心情忽然變得很愉快。 

  米坦雅當然看到他臉上的笑了,不由微愣,忖道:這傢夥到底在笑什麼?他不可能聽懂長老說的話…… 

  “你笑什麼?”她脫口而出,隨即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可惡!她怎麼會被這傢夥牽著鼻子走? 

  英傑注意到她懊惱的神情了,要不是及時克制住,他幾乎要仰頭大笑出來。 

  原以為這女人只有一號表情,沒想到是他誤會了。 

  不過,為免被她用小人步數暗算死在這裡,他選擇聰明地抿緊唇,壓抑住想大笑的念頭。 

  “抱歉,我只是覺得……你們這些老人家似乎很特別。”毫不困難地轉移焦點。 

  米坦雅只是可疑地盯看著他嘴角不小心洩露出的笑紋一下,心思馬上回到之前的事上。 

  她的神色恢復了嚴謹冷靜。“我奉祭司長的命令把你帶來,因為祭司長預言你知道薩國新女王的下落。這裡是薩國的王宮。我是米坦雅。”她毫無遺漏地回答他剛才提出的問題,然後公事公辦地冷著聲音問他:“你還想知道什麼?” 

  英傑一字不漏地聽清了她的說明和解答,但卻無法理解她話中提到的那些名詞和意思—— 

  祭司長?預言?新女王?還有什麼……薩國的王宮? 

  等等!這世界上有個叫“薩國”的國家嗎? 

  感覺上自己好像來到了一個充滿巫術、巫人當道的地方…… 

  這是非洲某個小國、還是太平洋中哪個未開發的島嶼? 

  英傑努力搜尋腦中的世界地圖,試圖將眼前這些人和這世界正常連結起來。 

  “米坦雅,你說這裡是‘薩國’,那它是位在哪一洲或者哪一個大洋中?”他感覺到自己身處的地方涼爽濕潤,似乎不可能在非洲。 

  米坦雅的綠眸中驀地有種異樣的光采流轉。 

  英傑自然是見到她透出某種神秘的眼神了,他的心忽然一跳。 

  “這裡,不是那裡。”她平靜地開口。 

  英傑輕揚眉毛。“什麼意思?”難道他到了外太空了? 

  “這個世界,不是你原來的世界。”米坦雅試著解釋清楚。“祭司長用他的力量打開了與你的世界連接的通道,所以你現在已經不在你原來的世界裡,這裡是我們的世界。”她知道宇宙間不只有他們這個世界,只是要通往其他時空的世界,除非是擁有極大力量的人才辦得到,而他們的祭司長就是其中之一。不過,要打開“時的通道”,除了要算準時機、方位,施法的人還得耗損極大的心力和能量,且還不一定能成功。即使如此,為了找到新女王,祭司長還是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了。 

  最好,一向預言精准的祭司長,這回的預言也同樣精准。 

  最好,這個叫英傑的男人真的可以為他們找到新女王…… 

  英傑在她回答之前,雖然心中已經轉過數十種可能,“掉進異世界”這一項只被他排在最末端且認為最荒謬,哪裡知道……荒謬竟成真! 

  他感到自己頸部的動脈在劇烈跳動,神經一下子繃緊了起來。 

  伸指捏捏鼻樑,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稍微平復震驚的情緒。 

  嗯……異世界啊…… 

  “我要怎麼相信你?”視線在那些一身奇特打扮的男女老少身上梭巡,最後定在這唯一能跟他溝通的女人身上。而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事實上他已開始動腦…… 

  米坦雅當然知道他不會輕易就相信。  

  沉了下眉,她忽然轉身往門外走去。“來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英傑毫不猶豫地跟上她的腳步。 

  至於屋裡的長老、神官們呢?他們雖然不知道米坦雅接下來要做什麼,不過既然他們一致決定先把這個人交給她,當然也就放心地隨她去。 

  潔白的圓頂宮殿、整齊鋪砌的石道、花開燦爛的庭院,還有迎面而來的男女……跟著米坦雅走的這一路上,英傑對於身處的環境已經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如果再加上他在花叢間瞥見的——只有手指般大、身上長有一對翅膀的小孩;一隻趴在石階上、頭上長角的白馬;那麼那些在他經過時對他投以好奇注目的人,算是比較正常的景象了。 

  不過除此之外,他倒也注意到米坦雅在這裡的地位似乎不低,也很受眾人喜愛。因為一路上只要見到她的人都會朝她手觸額前示禮,而且不管男女,看著她時的表情莫不充滿傾慕崇拜。 

  雖然還不清楚米坦雅真正擔任的是什麼角色,不過他可以理解她亦男亦女的獨特氣質,確實有迷倒人的魅力……呃,他似乎也開始欣賞起她了。   天空藍得像水,陽光柔和宜人。 

  “咻”的破空聲響起,緊接著,飛過上方的物體立刻中了襲擊地由半空直墜地面。一望無際的豐沛草原上,一匹載著狩獵者的馬迎著風朝獵物掉下的地點奔近。 

  黑色高大的馬很快便到達獵物前方,坐在馬背上的人未等座騎完全停下,便身手矯健地翻身下馬。 

  宛如少年的修長身形,卻是個美得中性、美得英氣的碧眼褐發女子。一下馬,她便直接走到了獵物邊,然後蹲下身,冷肅著臉看著躺在因它而枯黃成一圈的草地上的惡黑鳥。 

  它墨黑微泛妖豔光影的身軀被一支銀白長箭貫穿。 

  但它還沒死;它那只仿佛人類眼睛的藍色獨眼含著痛苦,仍企圖魅惑地回視眼前的人類之女。 

  褐發女子沒讓它有機會釋放迷眼,眼眨也不眨地,伸手握住銀箭,再用力一壓——藍眼立即染上一層死亡灰影,轉瞬間,惡黑鳥化成一團火球;又眨眼間,火球消失,地面僅留下一片燒焦過後的灰燼。 

  碧眼女子仿佛已看多了這樣的景象,自始至終都維持著冷肅的神情。等那只輕能為害植物、重能令生物瘋狂的惡黑鳥化為灰燼後,她收起那支銀箭,擦拭乾淨,再拔出背後的劍,三兩下便挖出個洞將那些灰燼埋入。 

  她的動作迅速準確,毫無一絲遲疑。處理完這些之後,她又回到馬背上。 

  抬起頭,她的視線似搜尋似估量地往水藍天際望去。就在此時,遠方傳來的馬蹄聲與伴隨而來的呼叫,讓她不得不朝向她這裡疾奔而來的人馬投去注意力。 

  兩個一身宮衛制服的年輕人很快地策馬到了她身前。 

  “米……米坦雅……終於找到你了!”沖在前面的紅發年輕人有些喘不過氣地開口。 

  他身後則跟著個一頭鳥窩黑髮的雀斑少年,少年看來不慌不忙的。 

  “米坦雅,長老們在找你,那個人已經醒了。”少年馬上說出重點。 

  被他們喚作米坦雅的碧眼女子,當然知道雀斑少年胡恩說的“那個人”是誰。 

  “他醒了關我什麼事?”她只是依照祭司長的指示把那個人帶回來而已,其他的,她可不管? 

  雀斑少年胡恩搖了搖頭。 

  “那個人好像受了點驚嚇,長老們試圖安撫他,不過溝通不良。”那個人說的話沒人聽得懂,也聽不懂他們的。為了他,現在宮裡有點小混亂。 

  米坦雅一臉漠然。“祭司長呢?”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祭司長總可以去搞定那個人吧?她讓座下的“疾風”踏步向前。 

  胡恩和亞恩發現她走的正是回宮的方向,一喜,隨即跟上。 

  “祭司長還沒跟大祭司吵完。”紅發少年亞恩的一句話就讓米坦雅知道那兩個大人可能暫時還沒空去處理那個人的事。 

  不過,那兩位大人從她去帶人過來前就互有意見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定出結論?既然他們都同意那個人就是他們要找、且關係著他們國家未來命運的人,那還在吵什麼? 

  米坦雅不由得有些頭痛。 

  她一向敬重祭司長。也就是因為如此,當祭司長終於預言出能夠找出他們國家下一任女王的人、並且由他在神殿內打開一條“時的通道”,要她去把水晶球內顯現出的那個男人帶回來時,她才會毫不猶豫地接下這個任務。 

  雖然她不知道“時的通道”會通向什麼樣的地方,但無論如何,她總算順利把那個人帶回來了。接下來當然就是祭司、長老們的事了。但她沒想到,先有事的卻是大祭司。 

  大祭司無疑地也對下一任女王的下落做出了占卜,而她所占卜出來的人和祭司長相同,不過她的占卜中卻還有其他特別不祥的預兆——占卜出來的人伴隨著破壞和不祥預兆,因而她並不同意祭司長的決定。 

  也之所以便和祭司長吵起來了。 

  老實說,米坦雅對大祭司迪魯娜非常敬愛,對她來說,迪魯娜就像是她的良師益友——這正是她頭痛的原因, 

  “米坦雅,你覺得那個人真的可以幫我們找出新的女王?”跟在她左側的亞恩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 

  是的,他們薩國需要新的女王。 

  距離他們的艾莉絲女王壽終正寢已經快滿一年,而依照他們薩國的慣例,在上一任女王死亡或離開的一年後,祭司們就得找出繼位的新任女王。現在,距產生新女王的時間已愈見逼近,因此整個薩國上下全殷切期盼著新女王的現身。然而,尋找新女王並不是次次都能順順利利,在薩國國史中,也曾有過王位空懸好幾年、甚至祭司們再怎麼樣都無法找出女王的記錄。 

  沒有人願意看到這種情況發生。對薩國人民來說,女王就是他們國家的神之女,足以左右國家的興衰亡,因此,在薩國,最重要的不是人民,而是被神選出來的女王。 

  所有薩國人民都深信,由祭司們運用各種方法找到並試煉出的女王是神賜給薩國的守護神之女,所以即使他們國家的國力比不上其他大國強盛,但其四季如春物產豐饒、和平無爭卻是沒有多少國家比得上的。 

  就因為“女王”在薩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所以米坦雅當然能理解為什麼亞恩會這麼急著從她這裡問出答案。 

  不過,其實她知道的並不比亞恩多多少。 

  “你應該去問祭司長。”望著遠方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輝的宮城,她沉默了片刻,回頭瞥亞恩一眼,給了他這樣的答案;接著驅策“疾風”以更快的速度朝前方奔去。 

  落後的亞恩、胡恩只呆了下,隨即大叫一聲放蹄狂奔。 

  ※ ※ ※ 

  滿身風塵的米坦雅一回到偏殿,所有使女們立即朝她曲膝問候,而她的專屬使女梅已經接到消息,早等在偏殿后迎接她。 

  金發紫眸、婉麗如天仙的梅,不但動作輕快熟稔地接下米坦雅遞給她的弓箭和長劍,還能以早準備好的巾子替她擦去臉上的髒塵。 

  米坦雅並沒有拒絕梅的服侍,就見她雙手環胸,直直站著接受她的溫柔擦拭。 

  跟上來的亞恩和胡恩可看得心癢難耐。 

  “欸,梅,你別只顧著伺候你的主子,至少也施捨一朵美麗的笑容給我們兩個嘛!”亞恩笑嘻嘻地朝宮裡最美麗的使女長擠眉弄眼。 

  至於胡恩,則只是傻傻地對著她笑,一點也不敢褻瀆梅。 

  很快地便讓主子恢復些清爽後,梅還真的抽空朝兩人微笑如花,接著便將心神轉回米坦雅身上。 

  “元長老和其他長老們都在北殿角、那個人的房裡等你,你要不要先回房換件衣服再過去?” 

  看到米坦雅滿是灰塵的衣裳,梅就覺得礙眼。不過,她這主子偏偏無時無刻都處在這種像剛從泥土堆鑽出來、或與人激烈打完一場架的狀態中。 

  雖然主子是負責女王安全的貼身護衛官,但自從女王去世後,她這護衛官就暫時請調,全力和城衛長配合防守城外四周的工作。可再怎麼說她都是個女孩子,偶爾放下武器、偶爾打扮得美美的、偶爾把自己從工作中釋放出來,難道不應該嗎? 

  唉!同樣是女人,那個以前和她搭檔護衛女王工作、現在調去防守邊境的沙羅護衛官,雖然帶軍時威厲嚇人,但私下可千嬌百媚啊。 

  服侍米坦雅多少年,她就有多少年把心思花在讓她有女孩子自覺這件事上;可她發現米坦雅長愈大,她就愈想哭。因為小時候還肯乖乖留長髮的米坦雅,不但美麗得吸引男孩子,更令長輩們的眼光隨著她轉;只是沒想到在被祭司長、元長老指定為女王的護衛官後,便二話不說的自己剪掉一頭長髮,再鎮日浸淫在武術裡,練就出一身少有人比得過的身手;而她那英氣煥發的模樣,竟連少女們也為之傾慕! 

  噢!真的是要命! 

  她的主子竟然讓男的、女的都愛上她。 

  梅好想哭。 

  只稍稍看了梅那滿是期待的神情一眼,米坦雅就清楚她在想什麼,微挑了挑眉,伸出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直接過去就行了。長老們已經等很久了,對吧?”朝梅點頭,越過她大步往北殿走。 

  在一旁納涼很久了的亞恩、胡思呢,則有志一同地站在梅兩側,陪著她目送背影瀟灑迷人的米坦雅離去。 

  “梅……”亞恩開口。 

  “嗯?”梅漫不經心。 

  “你不覺得你家主子要是男人的話,肯定會把全國的女孩子都迷暈?”積壓已久的念頭。 

  回答他的,是一記終於找到發洩管道的重拳。 

  “你再說一次?”恨恨地收回拳,梅無瑕的臉上立即漾出無限溫婉可人的笑,並以同樣溫婉可人的語氣問著已經被她嚇呆的兩傻。 

  ※ ※ ※ 

  英傑懷疑自己不是被綁架到異國就是置身在某個電影片廠。 

  他醒了。 

  一醒來,他就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簡潔涼爽的石造房間內;這景象讓他有些錯亂的以為自己到了古代兩河流域人家的屋子裡,因為屋裡還有其他人。 

  一個白髮、穿著一襲藍色長袍腰系金帶的長鬍子老人,在他從床上坐起身的同時由房間另一頭走過來,然後站到他床前,愉悅地對著他微笑,並且嘰哩咕嚕說了一串話。 

  英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過,由這老人的神態表情看來,他倒可以感覺他並沒有惡意。 

  但是……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他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真的被綁架了? 

  微閉眸調節呼吸,他努力地讓自己紊亂的思緒和心情平靜下來。再睜開眼時,他正視著面前盯著他看的白髮老人。 

  他對老人揚起一抹十足親切的微笑。 

  “對不起,請問……我可以離開這裡嗎?”他邊有禮地問,邊起身往門的方向移動。 

  聽不懂他的話沒關係,他的行動夠明白易懂了吧? 

  白髮老人當然懂他的意思,不過他馬上攔在他前面,同時還轉頭對門外叫了一聲。 

  在英傑驚詫的目光下,門外很快陸陸續續進來了幾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的服飾和髮型很相近,面貌膚色近似西方人。 

  他們一進來,就全好奇地圍上他,而先前的白髮老人則對他們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們再把注意力轉回他身上,接著你一言、我一句,所有人都朝他說起話來。 

  不過,英傑除了微笑以對,就只能對他們搖頭又搖手。 

  雙方語言不通。看來,別說他急了,這些人也一樣急得跳腳。 

  英傑試圖弄清楚自己究竟被帶到什麼地方,也思量著由這裡脫身的可能性,但是和這些奇裝異服的人周旋了半天,他卻只得到一個結論——四周沒有攝影機、沒有V8、沒有針孔,所以他被“綁架”上某個整人節目現場的可能性可以剔除了。 

  他實在很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跟那個帶他來的碧眼女子是一夥的。 

  那女人…… 

  對了!那個把他帶來這怪地方的罪魁禍首,怎麼一直沒出現?她起碼也得出來給他個交代吧? 

  英傑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 

  此時,由門外走進來一個令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的人影。 

  “嘩!米坦雅,你終於來了!”長老之一奔上前去,飛快地將她拉了過來。 

  “來來來!米坦雅,你看看能不能和他溝通,我們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元長老雪白的眉毛看來都快打結了。 

  一夥人就這麼將她推到這被她“抓”回來的男人面前,還一致用充滿期待的眼光來回盯在兩人身上。 

  既然那兩位祭司沒空過來,那麼去把人帶回來的米坦雅應該有辦法搞定吧?不管她用什麼辦法都行啦,只要能從他口中問出新女王的下落就好。 

  米坦雅將雙臂交疊在胸前,垂眸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也正一副毫不掩飾打量眼神地看向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火。 

  米坦雅幾不可察地微揚起眉。 

  昨夜將他帶回來丟給祭司長後,她便沒再見過他;不過她倒沒想到這男人在知道自己被抓來、又置身在陌生環境中後,竟可以如此鎮定。 

  英傑敢發誓自己在這一臉冷然的女人眸光裡捕捉到了一點類似笑意的東西……但不管是不是錯覺,讓他鬆口氣的是,他終於等到她出現了。 

  因此,他對她釋出善意的笑。 

  “小姐,我肯定我們從沒見過,所以要是你想邀請我到這裡來作客,可能請錯人了。你看清楚一點,我真的是你們認識的人嗎?”即使知道她聽不懂他說的話,他還是很努力地想輔以簡單的手勢,以求讓她多少明白他的意思。 

  米坦雅直瞪著他又是比手劃腳、又是皺眉搖頭的動作,繼續沉默。 

  “不懂?”英傑發現她沒反應,倒也沒立刻就放棄,他再接再厲。“我叫英傑。英傑,你沒聽過這名字,也沒見過我吧?”他指著她。“你呢?我不僅不認識你,更不可能知道你的名字——”猛地住口。 

  “英……傑。”米坦雅忽然緩緩念出他的名字。 

  突地聽到自己的名字由她嘴裡字正腔圓地說出來,英傑濃眉一霽,感覺心的某個角落似冷不防被挑動了下。 

  未待他有所反應,米坦雅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大吃一驚—— 

  “我奉命把你帶回來,我沒找錯人。”字字句句都是他熟悉的語言——米坦雅明澈的碧綠瞳眸似有若無地染上一絲笑意,看著被她的話弄呆了的男人。沒想到祭司長在她小時候教她的這種冷門語言,竟能派上用場。當然,這更讓她懷疑祭司長究竟還隱瞞多少已經獲得啟示、卻沒揭露的預言。 

  不過,若僅是為了能和這男人溝通就早早要她學這種語言,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吧?況且,把男人帶來之後就是祭司和長老們的事了,她應該不會再和這男人有任何交集了吧? 

  儘管已稍稍解開祭司長要她學習這異界語言之謎,可疑惑似乎更加深了。 

  只是,當務之急應是先解決眼前這男人的問題。 

  英傑呢?在愣了一會兒後才回過神接受這女人明明早聽得懂他的話,卻一直故意裝傻的事實。 

  他站了起來,高大結實的身軀立刻散發無形的氣勢壓向她。 

  面對原本狀似懶貓無害的男人在一瞬間變得危險又駭人,米坦雅儘管還算冷靜,內心卻不是全無波動的。 

  英傑直盯著眼前這簡直把他耍著玩的女人,不怒反笑。“好!既然你聽得懂我說的話,那我們就好商量了……”很好!不顧他的意願硬把他帶來這裡,他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你說你奉命把我帶來這裡是吧?那麼請告訴我你奉誰的命?你們把我帶來這裡要做什麼?還有,這裡是什麼地方?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最後一問很重要。他總得知道這個把他帶來的女人是何方神聖吧。 

  米坦雅發現這男人不但適應力強,而且好像還有點囂張。 

  她微眯起眼,腦中轉過許多念頭。 

  “米坦雅,怎麼樣?他在說什麼?你有沒有問他女王的下落了?”一旁的元長老瞧兩人終於說上話,便迫不及待地追問最終結果了。 

  其他長老和小神官們也全充滿期待地直看著她。 

  英傑雖然不懂白髮老人說了些什麼,但看到她眉頭皺起,他就知道一定是他們丟給她什麼難題了。 

  說不定是關於他的。 

  這麼想著,心情忽然變得很愉快。 

  米坦雅當然看到他臉上的笑了,不由微愣,忖道:這傢夥到底在笑什麼?他不可能聽懂長老說的話…… 

  “你笑什麼?”她脫口而出,隨即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可惡!她怎麼會被這傢夥牽著鼻子走? 

  英傑注意到她懊惱的神情了,要不是及時克制住,他幾乎要仰頭大笑出來。 

  原以為這女人只有一號表情,沒想到是他誤會了。 

  不過,為免被她用小人步數暗算死在這裡,他選擇聰明地抿緊唇,壓抑住想大笑的念頭。 

  “抱歉,我只是覺得……你們這些老人家似乎很特別。”毫不困難地轉移焦點。 

  米坦雅只是可疑地盯看著他嘴角不小心洩露出的笑紋一下,心思馬上回到之前的事上。 

  她的神色恢復了嚴謹冷靜。“我奉祭司長的命令把你帶來,因為祭司長預言你知道薩國新女王的下落。這裡是薩國的王宮。我是米坦雅。”她毫無遺漏地回答他剛才提出的問題,然後公事公辦地冷著聲音問他:“你還想知道什麼?” 

  英傑一字不漏地聽清了她的說明和解答,但卻無法理解她話中提到的那些名詞和意思—— 

  祭司長?預言?新女王?還有什麼……薩國的王宮? 

  等等!這世界上有個叫“薩國”的國家嗎? 

  感覺上自己好像來到了一個充滿巫術、巫人當道的地方…… 

  這是非洲某個小國、還是太平洋中哪個未開發的島嶼? 

  英傑努力搜尋腦中的世界地圖,試圖將眼前這些人和這世界正常連結起來。 

  “米坦雅,你說這裡是‘薩國’,那它是位在哪一洲或者哪一個大洋中?”他感覺到自己身處的地方涼爽濕潤,似乎不可能在非洲。 

  米坦雅的綠眸中驀地有種異樣的光采流轉。 

  英傑自然是見到她透出某種神秘的眼神了,他的心忽然一跳。 

  “這裡,不是那裡。”她平靜地開口。 

  英傑輕揚眉毛。“什麼意思?”難道他到了外太空了? 

  “這個世界,不是你原來的世界。”米坦雅試著解釋清楚。“祭司長用他的力量打開了與你的世界連接的通道,所以你現在已經不在你原來的世界裡,這裡是我們的世界。”她知道宇宙間不只有他們這個世界,只是要通往其他時空的世界,除非是擁有極大力量的人才辦得到,而他們的祭司長就是其中之一。不過,要打開“時的通道”,除了要算準時機、方位,施法的人還得耗損極大的心力和能量,且還不一定能成功。即使如此,為了找到新女王,祭司長還是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了。 

  最好,一向預言精准的祭司長,這回的預言也同樣精准。 

  最好,這個叫英傑的男人真的可以為他們找到新女王…… 

  英傑在她回答之前,雖然心中已經轉過數十種可能,“掉進異世界”這一項只被他排在最末端且認為最荒謬,哪裡知道……荒謬竟成真! 

  他感到自己頸部的動脈在劇烈跳動,神經一下子繃緊了起來。 

  伸指捏捏鼻樑,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稍微平復震驚的情緒。 

  嗯……異世界啊…… 

  “我要怎麼相信你?”視線在那些一身奇特打扮的男女老少身上梭巡,最後定在這唯一能跟他溝通的女人身上。而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事實上他已開始動腦…… 

  米坦雅當然知道他不會輕易就相信。  

  沉了下眉,她忽然轉身往門外走去。“來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英傑毫不猶豫地跟上她的腳步。 

  至於屋裡的長老、神官們呢?他們雖然不知道米坦雅接下來要做什麼,不過既然他們一致決定先把這個人交給她,當然也就放心地隨她去。 

  潔白的圓頂宮殿、整齊鋪砌的石道、花開燦爛的庭院,還有迎面而來的男女……跟著米坦雅走的這一路上,英傑對於身處的環境已經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如果再加上他在花叢間瞥見的——只有手指般大、身上長有一對翅膀的小孩;一隻趴在石階上、頭上長角的白馬;那麼那些在他經過時對他投以好奇注目的人,算是比較正常的景象了。 

  不過除此之外,他倒也注意到米坦雅在這裡的地位似乎不低,也很受眾人喜愛。因為一路上只要見到她的人都會朝她手觸額前示禮,而且不管男女,看著她時的表情莫不充滿傾慕崇拜。 

  雖然還不清楚米坦雅真正擔任的是什麼角色,不過他可以理解她亦男亦女的獨特氣質,確實有迷倒人的魅力……呃,他似乎也開始欣賞起她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1:09

第二章

  米坦雅將英傑直接帶到神殿。 

  從一名實習小神官口中問到祭司長阿曼法正在神殿的側殿裡,而大祭司迪魯娜剛離開——得知了這訊息,她想也沒想就往神殿內走。 

  “請問,我還有發問權嗎?”英傑發現自己踏進了一座肅穆、光線冷潔的大空間,他與米坦雅的腳步聲在四周輕輕迴響,終於忍不住對前頭一直沒說話的人開口。 

  米坦雅未曾稍停。 

  “祭司長阿曼法會為你解答所有疑問。”腳步稍稍放慢了下,她低低、帶著沙啞,卻意外騷癢人心的聲音才傳來。 

  英傑挑起一道眉,突然跨去一個大步和她並肩而行,微偏下頭注視著她。“你不能為我解答?”對於這個似乎不怎麼想搭理他的奇異女人,反而激起他挑戰她的興致。 

  米坦雅因他的突然靠近,差點做出自然防備的動作,待意識到他是無害的之後,立刻不著痕跡地松下緊繃的肌肉。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動聲色地悄悄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大。 

  她不習慣與人太接近,更何況他還是個陌生人。 

  就算他可以替薩國找到新女王、可能成為薩國舉國上下的大恩人也一樣。 

  “我可以。但你的問題我不一定能回答。”她實話實說。 

  “你的意思是你們的祭司長無所不知?”被挑起了興趣。 

  如果將自己的意願暫放一旁的話,其實他很能適應環境,也極富冒險精神。一如此刻,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存在於他四周異於尋常的狀況。他知道這裡的人和事與他原來世界的完全不一樣,更看不出他們有何必要為了騙他而偽裝這一切。所以說,他很有可能真的被帶到另一個“世界”來了。  

  他一向不受人威脅擺佈——就算他現在被別有目的帶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也一樣。 

  所以,首先他得弄清楚幕後指使的人是誰。而他從剛才就一直聽她提到“祭司長”,可想見這個人必定是要角,說不定正是令他們做這件事的人。 

  因此,他非常期待和那個“祭司長”會面。 

  “你想要知道什麼都可以問他。”米坦雅根本沒發覺身邊的男人在打什麼主意,她決定把他帶到祭司長那裡就算任務完成。至於要怎麼從這男人口中得到新女王的消息就不是她的事了。 

  說話的同時,他們已走到一個大廳門前。 

  米坦雅只一眼就看到祭司長在裡面。 

  “祭司長。”她站在外面叫喚。 

  原本在廳裡踱來踱去、身穿簡潔白衣的高瘦人影聽到聲音立刻停步,轉身面對門口—— 

  以為會見到個白髮蒼蒼、仙風道骨般老人家的英傑,完全沒想到轉過身來的是一名金髮飄長到地、俊美靈秀到不可思議的年輕男子。 

  當然,祭司長也發現到站在米坦雅身旁、一臉錯愕的英傑了——阿曼法原本微攏的眉心立刻舒展開來,微笑地朝兩人招了招手。 

  “米坦雅,你也進來吧。”似乎早知道米坦雅心裡的打算,祭司長一開口就截斷她的念頭。 

  米坦雅眨了下眼,而很快回過神來的英傑,倒不怎麼驚訝那俊美年輕的“祭司長”也是一口他聽得懂的語言。 

  緊接著,他恍悟到米坦雅原來打算把他丟下就走。 

  不想讓她如願,他冷不防伸手拉著她走進去。 

  米坦雅雖然並沒有預料到身邊的男人會有此舉,待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拉進了大廳裡。 

  她立即掙開他的大掌,站離他兩大步。 

  接收到她瞪來的一眼,英傑反倒心情大好地對她咧嘴笑,然後再回頭面向大廳裡的祭司長。 

  “我是英傑。據說你們有非把我綁架到這裡的理由。”他決定開門見山。 

  阿曼法沒想到這男人會這般直截了當,不由得笑容加深,金眸毫不掩飾地染上欣賞之色。 

  “我是阿曼法。非常抱歉,我們得把你請到敝國來作客,希望米坦雅請人的方式沒造成你的困擾。”他溫柔徐緩的聲音令人的心情不由自主舒暢開來。 

  米坦雅站在原地,忍下想皺眉頭的衝動。 

  “所以,我是真的來到了異世界?”英傑再次確認。 

  “歡迎你,英傑先生。”阿曼法的笑臉真誠極了。“請坐吧。”他比了比一旁的玉白石椅。 

  英傑倒也不客氣地說坐就坐。 

  阿曼法也跟著坐下,還親自動手倒了一杯水給他。“米坦雅,偶爾輕鬆一下無妨,難不成城衛長他們的工作能力你還不放心?”他對米坦雅一招手,心想:這孩子滿腦子就只想著工作,薩國有她這個集力量和智慧於一身的守護者是好事,但他們可不想提前折損一員大將,理由是——過勞死。 

  米坦雅沒動,看著祭司長,直言:“不是。我只是以為接下來應該沒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誰說的?”一句話就讓她訝然挑起眉。 

  阿曼法可不管她的驚詫,轉頭又招呼起被他冷落一旁的貴客。“來,請喝水。還有,我已經叫人準備你的早餐,在這之前,我們可以先聊聊……就聊聊我們非得把你請過來的原因。因為根據我這幾個月來不斷反覆查證預言的結果,只有你能替我們找到我們新一任的女王。” 

  阿曼法很快地便讓這個外來客知道他們薩國的風俗民情,和女王對薩國的重要性——他很清楚要是把這說明的任務交給米坦雅,肯定她三言兩句就會結束,接著再任英傑自己去摸索。就因為太瞭解這孩子的性子,所以為了讓這個能幫他們完成預言之人儘快進入狀況,只好由他當起說書人。 

  “……所以你應當能明白找到新女王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了。”終於下了結論。“怎麼樣?你有沒有感應到什麼?有沒有察覺到你腦中浮現什麼不一樣的影像?” 

  他終於找到他尋找已久的人了。 

  除了水晶球的預言,另一個秘密也在英傑身上…… 

  英傑的思緒還沒完全由阿曼法所講述的情境中抽離出來,有些恍惚的視線仍放在面前那張英姿俊美又傲氣無雙的臉龐上——當那美麗容顏的神色愈來愈難看、湖綠色的眼瞳不悅地瞪向他時,他才驀地驚醒。 

  英傑終於發現自己一直盯著米坦雅看,下意識立刻站起身朝她走去一步。“啊,對不起,我……”尷尬地將腳步停下,他不好意思地猛對她致歉:“對不起、對不起。” 

  見他毫無遲疑地為自己的行為道歉,被他看得既惱又不由自主心跳加速的米坦雅靜默了下,這才僵硬地搖一搖頭,恢復了平靜面色。 

  一旁的阿曼法倒是看得有趣,且他金燦的眸底還有兩簇神秘的火花慢慢燃起。 

  這時,使女送來了英傑的早餐。 

  不自在的氣氛適時被沖散。 

  阿曼法早斂去了眸心的光,趁勢笑著要英傑趕快用早餐。 

  確實已經餓了的英傑,再朝米坦雅看去一眼,這才不客氣地開始朝小桌上的食物進攻。 

  三兩下便清潔溜溜。他抬頭對目瞪口呆的兩人笑笑。 

  “抱歉,在這之前,我已經餓了半天了。”從山上匆匆趕下來,又去成家找學弟,他連一滴水都沒空喝,更別說吃飯了。 

  想到成彥修兄妹倆,不免又想起他在成家被綁架的畫面…… 

  他失蹤了至少一個晚上,他們應該沒那麼快就放棄找他吧? 

  重重的疑惑突然湧上來。 

  “為什麼是我?”內心的疑惑跟著脫口而出。 

  一點也沒受到他問話變化之快的影響、以及知道他在問什麼的阿曼法,露出氣定神閑的淡笑。 

  “就是你。”阿曼法回答。伸出修長細白的手,轉眼間,一團彷佛用水氣凝結而成的球形平空浮現在他掌心上方大約三公分處。 

  他將這團幻影似的水晶球移到了英傑面前。 

  英傑從那不斷漫出白煙水氣的球形裡隱約看到出現其中的影像—— 

  那正是——他! 

  水晶球裡那張要笑不笑的臉不就是他?! 

  英傑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用以證明眼前的不是一面鏡子。 

  然後他極感興趣地揚高了眉,伸手向這幻影似的水球碰去。不過就在他的手指剛要觸到那球形時,水球瞬間消失無蹤。 

  像是剛才的景象完全是他的想像一樣。 

  他立刻向阿曼法看去——阿曼法則回他一個沒事兒的表情,然後慢慢收回手。 

  英傑無法置信地瞪直了眼,同時卻很想大笑。 

  “你……這就是我會被你們帶來的原因?就這個魔術?” 

  懂了!原來他們口中的祭司,根本就是魔術師嘛!隨便變個小魔術就想唬弄他,未免也太看不起他這個生長在高科技世界裡的人了。 

  英傑的反應引發其他兩人各異的神情。 

  遭指控是變魔術的薩國堂堂祭司長不但毫不在意,還面露微笑。不過另一個人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米坦雅臉色一沉,瞬間便逼近這膽敢蔑視祭司長的男人面前,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另一手則幾乎貼到他的鼻端。 

  一團美得令人屏息、也危險得令人心悸的火焰在她掌心裡飛舞。 

  感覺到了真實的熱度撲襲而來,英傑震驚地看著這團詭豔之火,怔愣得說不出話。 

  “你認為這是什麼?”米坦雅聲音的溫度與她手中的火焰形成強烈對比。 

  英傑此時毫不懷疑自己所看到的,同時也知道了她“發火”的原因。 

  “抱歉,是我太無知了。”他誠心誠意地說。 

  米坦雅哼了哼,顯然還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米坦雅,別嚇壞人家。”阿曼法及時在米坦雅打算要燒英傑眉毛前出聲阻止。然就連英傑都聽得出來他聲音裡有一絲可疑的笑意。 

  米坦雅冷綠的眸狠瞪英傑一眼,這才放開他。同時,手心的火焰一霎湮滅。 

  英傑總算毫髮無傷地坐回椅子上;而經歷了這驚魂的一幕,他可不敢再大言不慚地誇耀自己是科技人了。 

  此刻,他更加確信自己真的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異世界了——在他居住生活的地方,當然不可能有這些小妖精、獨角獸了,更不可能人人可以操控水幻影、還變出火來吧? 

  “英傑先生……”很有禮貌的出聲。 

  “叫我英傑就好。”英傑揉揉作痛的太陽穴,一點也不敢再小看這些人。 

  “你留在這裡的期間,米坦雅會負責你的生活起居和安全,你想到什麼、需要什麼都可以跟她說。”阿曼法不忘待客之道。 

  “我?”突然被點到名的米坦雅錯愕地皺起眉,看向做出這項安排的祭司長。“祭司長,我想宮裡會有其他人更適合擔任這項工作。”她不覺以原來的語言回應,意思很明白——她,一點也不想接這工作。至於原因?或許只是認為這種小事並不需要動用到她吧。 

  他的生活起居有使女可以照料;而只要他乖乖待在宮裡,他的安全自然沒問題。 

  就這麼簡單。 

  “不,只有你可以。”阿曼法一句話就阻斷了她的念頭。他充滿智慧的金眸凝視著她。“孩子,我還沒告訴你一件事。在我的水晶球裡顯示出答案的其實不只有他,還有另外一個人,那人就是你。”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米坦雅驚訝地瞠圓了碧眸。 

  阿曼法慢慢看向英傑充滿興味表情的臉——他說的一直是英傑聽得懂的語言。“米坦雅,你知道我的預言從來沒有出過錯。雖然我還不清楚女王的下落到底和你們兩個有什麼關聯、我們的女王最後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只有你們兩個可以找到女王。” 

  米坦雅還在試著消化這項對她來說太不可置信的預言。 

  她,也在祭司長的預言之列? 

  “這下你對於我的一頭霧水總算可以感同身受了吧?”英傑將她形於外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他撇撇唇,涼涼地說。 

  大老遠被拉來找個跟他毫不相干的人,他比她還委屈、還莫名其妙好不好! 

  不過,他心裡還是有個大疑問—— 

  “既然你的水晶球這麼厲害,怎麼不乾脆要它直接顯現人給你看?”還要麻煩兩個人去找一個人,簡直超沒效率。 

  阿曼法搖頭。“我也很想,不過沒辦法,無論我問幾次,它就只出現你們兩個。”這是實話。“所以請兩位好好合作,早日把女王找到吧。” 

  英傑倒覺得這個似乎掌理這個國家重要大事的祭司長,輕鬆輕率得有些可疑。 

  “等等!我有拒絕的權利吧?”他突然很認真地開口。 

  顯然有人早想到這一點了。“你想不想回你原來的世界去?” 

  英傑微眯起了眼。“你該不會是要說,要是我拒絕,就永遠別想回去吧?” 

  “答對了。孩子,你很聰明。”不吝稱讚。 

  他剛剛怎麼會覺得這狡詐的傢夥像天使?“那要是你們的女王都不出現呢?”他的拳頭開如發癢。 

  雖然他父母老早在他國中時就愉快地分道揚鑣,再去自組自己的家庭了;雖然他沒有兄弟姊妹、沒有老婆小孩;雖然他在那個世界可以說是無牽無掛;雖然那個世界天災人禍、戰爭不斷、恐怖分子猖獗;不過再怎麼樣那也是自己熟悉的世界吧? 

  阿曼法緩緩起身,一頭金色瀑布似的長髮隨著他的漫步飄動而炫目。走了兩步,他偏過頭望向那開始面露不善的男人,微笑安慰他—— 

  “孩子,要對我的預言有信心。再說,要是我們的女王不出現,你待在我們這個世界又有什麼不好?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愛上這裡……就當是我送你的預言吧。” 

  ※ ※ ※ 

  西邊天際一大片妖詭的黑雲愈積愈厚。 

  靜立在矮丘上的一抹纖長身影,一直密切觀察著那片已經懸在天空好幾日的黑雲。 

  一陣強風由西面吹掃過來,身背長劍銀弓的英氣女子削瘦的肩微聳,單手在倏忽遠揚的風中一抓—— 

  風過,無蹤無跡。 

  她抬起那只手,在她仍握拳不放的指縫間,隱隱有幾股黑色如煙影的細蟲在掙紮蠕動。 

  她眉色乍厲,紅豔的火光同時自她緊握的手心迸出;而那被她抓住的影蟲立刻被燒去那黑、燒去形影,接著灰飛煙滅。 

  火光收束。她用另一手在那掌心揮了揮,便若無其事地再次望向西方的天際。 

  “那是塔加國的方向……”她若有所思地低喃。“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這時,陣陣馬蹄聲由她兩側傳來。 

  很快地,兩批城衛便來到她前方會合。 

  “長官!”城衛下馬致禮。 

  米坦雅微頷首。“這一帶有任何異常嗎?”今天她仍是負責帶隊巡守西邊王城外的安全。 

  為首的城衛報告了他們發現的一些惡黑鳥蹤跡,和他們處理的情況。大致說來,今天並沒有太多問題,狀況尋常。 

  米坦雅點頭,接著俐落地翻身上馬。 

  “好,你們先回去,我去辦點事。”下達命令,說走就走。 

  這麼一大隊人馬忽然被撇下,城衛們一時之間都還反應不過來地愣望著米坦雅向西邊飆遠的身影。 

  一直到黃昏時分,米坦雅才回到宮裡。 

  梅已經在小殿旁等候她。 

  “米坦雅,你是不是又發現什麼了?那些城衛說你獨自去辦事,不讓他們跟。”不用她問,自然就會有人跑來跟她通報。 

  米坦雅對危險和異常情況的敏銳度驚人,且又常常身先士卒,所以梅自然而然將她這舉動猜得十之八九。 

  “嗯。我覺得這幾天由塔加國那一邊吹來的風很不對勁,還有那些黑雲,所以才往西邊過去看看。”米坦雅承認對那盤據在西邊的黑雲感到古怪,但能查到的線索並不多。 

  正想往神殿的方向走去,不過似乎忽然憶起了什麼似地停下腳步。“對了,塔加國的公主不是來我國作客嗎?” 

  前陣子塔加國的茜兒公主應他們的蘇拉瑪小姐之邀,來到薩國參加她的生日宴。如果米坦雅沒記錯的話,茜兒公主應該還沒離開。至於他們的蘇拉瑪小姐,其實在一年前曾是他們薩國的蘇拉瑪公主—— 

  依照慣例,女王逝世後,她的親族們仍同樣享有王族的權力與榮耀,只是他們的頭銜不能再冠上王夫或王子、公主。當然,這些慣例制度也曾引發過問題,例如在某位女王駕崩後,她身後依然眷戀權勢地位的家族妄想打破慣例,甚至起了登上王位之心,但最後的結果是:一把無名天火將王宮燒掉了大半。從此敬懼的王族人便不敢再亂來。 

  至於現在的王宮,除了住著蘇拉瑪小姐和瑪芳小姐這兩個艾莉絲女王的親女兒及一些各有要職的貴族王侯外,另外就是平日輔佐朝政、在女王還未出現的這段期間暫代朝政的元長老、三位大長老、五位長老,還有掌理神殿祭祀各種要務的祭司長、其他祭司們,神官,再如像她這般的護衛官、宮衛、使女、下人等等……也在宮中各司其職。 

  總而言之,因為宮中的秩序早已建立,所以女王去世後,王宮的氣氛平和如常,只除了所有人期待著的女王尚未現身,一切幾乎沒什麼改變。 

  “是,茜兒公主還在宮裡。”梅立刻點頭。 

  “她現在在哪裡?”米坦雅隨口問。 

  宮裡的事,梅幾乎能夠完全掌控。“她和蘇拉瑪小姐,英傑先生在蘇拉瑪小姐的小殿裡。” 

  米坦雅的眉不自覺地微微挑起。 

  “他……那傢夥在那裡做什麼?” 

  她發現,那傢夥似乎無所不在。 

  她更發現,才短短的幾天時間,原本對這裡一切陌生且語言不通的那傢夥已經如魚得水了。 

  雖然祭司長將他交給她,不過她還是隨意把他丟給其他人。果然用不著她,靠著比手劃腳,漸有長進的簡單詞彙,他就能輕易地將整個王宮摸透、和每個人混熟,而且聽說他隨手就把蘇拉瑪長年打嗝的寵物貓給治好、讓馬廄裡一匹幾天不吃不喝的戰馬恢復正常食欲,替一頭難產的母牛順利接生……原來他還真如他自己所表明的是名“獸醫”。 

  真幫了宮裡的醫官們不少忙啊。 

  不過除了這項專才之外,他對每個人都好的親和力,也是讓他很快和人打成一片的原因之一。 

  看來他很有立刻融入陌生環境的天分。 

  她根本不必擔心他。 

  當初雖然是評估過之後才把他交給其他人,好讓她可以做自己的事,但他畢竟是祭司長交代要照顧的人,自覺對他有責任的她,當然不會就這麼放著他不聞不問。所以透過梅,他在宮裡的狀況,她其實一清二楚。 

  這幾天她幾乎都在城外忙著追獵某些訊息,即使回來也都已是深夜了,因此見到他的機會少之又少;不過兩人也不是完全沒碰過面——昨天早上她要騎“疾風”出城,他正好和馬官進馬廄不知道要做什麼。他們就那麼匆匆地打過照面。 

  穿著薩國男子服飾米色長袍的他,看起來氣色很好,尤其當他朝她露出一口漂亮白牙的燦爛笑臉時,竟令她未有防備的心一跳。接著,她離開他的視線,也很快忘了他,因為有太多事情佔據了她的時間和心思。一直到現在又有了他的消息…… 

  “因為蘇拉瑪小姐的貓咪好像又有了什麼問題,所以她請英先生去幫貓咪看病,還‘順便’邀了茜兒公主、再‘順便’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點心。”梅顯然已摸透蘇拉瑪的心思。“在這之前,英先生正在花房裡忙著和花精‘溝通’,他對那些妖精和我們的動物似乎很有興趣。” 

  梅覺得這位英先生很有趣,整個王宮因為他,氣氛好像活絡了起來。明明在她們眼中尋常看慣了的事物,卻因他而樣樣變得新鮮有趣。為了要對主子報告,也好奇被祭司長預言能找到女王的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因此她也就趁便和他接觸了幾回。而據她近身觀察的結果,她發現,即使他的語言仍需佐以肢體動作,但他的笑臉卻讓人不知不覺變得極有耐心;他全身上下散發著吸引人的魅力,彷佛陽光一樣明亮燦爛。 

  她知道,宮裡有不少女孩子已經開始在偷偷注意著他,甚至連蘇拉瑪小姐都沉溺進去了。 

  呵,糟糕! 

  向來由她主子蟬連數屆的“白馬王子”寶座好像有點危險耶。 

  可是…… 

  她卻非常樂意這位英先生將這寶座搶去坐。 

  米坦雅當然沒發現梅微笑表情下的算計。她略思索了下,然後舉步往神殿的方向走。“我去找祭司長。”去問問他西邊那片黑雲和鄰國塔加國有沒有關係。  

  她這幾天一直沒時間去找祭司長。不過除了沒時間外,還有個原因——對女王下落完全沒概念的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祭司長的詢問關切。 

  女王啊…… 

  每每想到這她就頭痛,因為現在她腦袋裡除了一片空白,還是一片空白。 

  沒錯!她的疑問就跟那男人一樣——為什麼是我? 

  她相信祭司長預言的能力,可她最直接的想法是:會不會是什麼地方弄錯了?不過,比起她,那男人才更令人驚訝,畢竟他來自另一個世界…… 

  同時,她也想到了大祭司迪魯娜;不知道迪魯娜預言的破壞和不祥的預兆,到底是什麼?和那個男人有關嗎? 

  迪魯娜的預言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可連祭司長都沒反駁她的預言。如果,不祥的預兆和那男人有關,祭司長和迪魯娜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又會怎樣處置那個男人? 

  米坦雅不自覺地緊擰眉頭,隱隱感到心頭有股壓力……就在此時,她被一個意料外的人給擋住去路。 

  正從兩個熱情得讓人吃不消的公主那裡技巧脫身的英傑,一眼就看到這個毫無愧疚於放他自生自滅到現在的女人。 

  “嗨,好久不見。”英傑堵住這老是行色匆忙、來去一陣風的女人,他的精神和心情指數在見到她時立刻往上飆升。 

  米坦雅停步,微訝地看著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我們昨天才見過……你不是在蘇拉瑪小姐那裡?”對他的招呼,她直回,接著疑問。 

  眼前這男人,細看之下好像又有些變了。是他身上一身貴族男子的綢衫讓他更像薩國人?還是他眉眼之間的自在隨意,令她錯以為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事可以對他造成困擾——就連被莫名其妙拉來不屬於他的世界、突然被賦與找人的任務也一樣? 

  她懷疑,也許他把來這裡當成郊遊,找人的事早被他丟一邊去了。 

  英傑的眼睛一亮!心裡忽然覺得平衡多了。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已經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原來你有在注意我。”不然哪會知道他的行蹤? 

  米坦雅不解他在高興什麼。“祭司長把你交給我,你就是我的責任,我怎麼可能不注意你?”她英眉稍揚。“怎麼了?還是你對女王的事有了什麼發現?”她的念頭一轉。 

  女王的事? 

  英傑的思考能力有三秒鐘的停擺,接著才終於記起這件事。然後,他慢慢眯起了眼,不敢相信眼前這女人真的是滿腦子公事。 

  對!她的意思是,他只是她必要性的公事;所以反推回來,要不是他是被託付給她的“責任”,她恐怕早忘了他這號人物的存在了。 

  雖然他沒有自大到以為每個人都會喜歡他,卻非常有自信自己並不是個會輕易被忽視的人,然而現在卻有個女人大剌剌地只差沒把他掃到一旁與路人甲同路,這當然教他很不習慣,也很——不、是、滋、味! 

  “抱歉,我這幾天除了感受到一件事,其他什麼都沒發現。”對她漾起過分愉快迷人的笑。 

  米坦雅盯著他的笑臉,忽然覺得這男人的陽剛味和陽光笑容有些矛盾卻又意外吸引人。難不成這就是他把王宮裡的人輕易征服的武器之一? 

  她不禁有一霎的失神。 

  但也僅只這一霎,長年訓練養成的冷靜讓她很快便回過神。 

  “哪一件事?”她專注地看著他。難道他也和她一樣對女王的下落一點概念都沒有? 

  一根食指憤憤地直指她的鼻端。“你丟棄我。” 

  “丟……丟棄你?”米坦雅愕訝。 

  “你們的語言我一句都不懂。” 

  “你現在不是會一些了?” 

  “那還不是因為有人把我丟棄,我為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求生存,才不得不努力鞭策自己學起來的。”雖然他的說法有些誇張,但指控的可全是事實。 

  米坦雅秀逸的眉悄悄皺起。“對你來說,我也是個陌生人啊。”他們才見過幾次面,也沒相處多久,現在宮裡的人,大概都比她對他還要來得熟悉。而且他學了薩國的語言,就可以和大家溝通了,這不是很好嗎?她總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邊,為他翻譯吧? 

  英傑收回手指,改以冷冷地把兩隻手臂環抱在胸前。 

  “你好像一點歉疚感都沒有。”她的不在意讓他氣悶。 

  米坦雅完全摸不透這有點像彆扭男孩的男人真正要表達什麼。她承認,她擅長的是應付危險、打擊魔物,至於要猜測人七拐又八彎的心思,她可一點也沒轍。 

  “如果你是在抱怨我沒有依言盡到照顧你的責任,那麼我道歉。”她直截了當。“不過我想聲明,我沒有‘丟棄’你,只是我有其他重要的工作要做,無法完全照顧到你,所以才把你交托給其他人。我以為你應該不排斥我這樣的安排。”畢竟依她聽來他這幾日在宮裡的情況,他似乎過得還滿開心自在的。再說,他也一直沒向她抗議啊。 

  其實,英傑真的是沒意見的。 

  本來他是沒意見的。 

  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因為這女人實在有強力激發男人小心眼、好面子等劣根性的本事。 

  “那好!現在我就跟你抱怨,你得重新做安排了。”決定了。他對她爽朗一笑。  

  米坦雅倒不反對。“重新安排?這沒問題。你有什麼地方不滿意,我可以改。” 

  英傑向她跨近一步,眼睛對著她的眼睛。 

  “你說的?那就安排我在你身邊吧。”不客氣地直接下達改正令。 

  米坦雅錯愕。“什麼?!”直瞪著他突然靠近的帶笑臉龐。 

  “怎麼?不行?你怕我成為你的累贅嗎?”英傑仍保持微笑,只是眼神顯得犀利煞氣了些。 

  由那個三天兩頭就找他聊天的阿曼法口中,他已經知道米坦雅在這王宮裡擔任什麼職司、以及她到底都在忙些什麼。 

  這個國家的領導者是女王,自然女王下面的要角也不乏女人。因此在這裡女人能成為祭司、成為大臣、成為將軍,也能成為負責保護女王的護衛官。總之,只要有能力,這裡不管男人女人都能發展出一片天、獲得他人尊重——就像米坦雅一樣。 

  至於他為什麼想多知道她的事、而阿曼法為什麼也十分樂意提供有關她的所有解答?前者是因為好奇,後者原因還不明。不過總算讓他對這個把他抓來這裡接觸異世界的第一個女人多了一層認識。 

  至少他已經可以瞭解,為什麼王宮裡的男女都對她著迷的原因。 

  不僅是為了她既有少年的魅力又有女人的美麗,最重要的是,身手俐落、能力超強,看似冷情、讓人親近不得的米坦雅護衛官,其實有顆極柔軟又體貼的心。而這些正是他最近接觸過的人透露給他的訊息。 

  米坦雅認真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好像不是在說著玩的。 

  “我是在工作,不是在玩。” 

  “我知道。” 

  “所以你會成為我的累贅沒錯。” 

  即使曾預料到她的回答會是這般,英傑臉部的肌肉還是無法控制地跳了一跳。不過看這女人臉上完全沒有嘲諷的意味,目光也算十分清坦誠實,於是他很快便重新振作。 

  “你沒見過我的能力,又怎麼能斷定我只會成為你的累贅而不是助力?”這他可不服。要比知識,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都有涉獵;要比體力,他上山下海鍛練出來的結實肌肉難道只是好看的? 

  嗟!他還沒被人這麼看扁過。 

  米坦雅退了一步,一雙審視的精銳碧眸仔細又快速地在他全身上下掃了一遍,接著再回到他臉上。 

  她搖頭。“你的體格很棒,加入衛隊只要稍加訓練,一定可以成為最英勇的隊員,但你現在不能跟著我,我的工作比較危險,我沒辦法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你……” 

  啪!最後一根忍耐的神經終於繃斷,鮮少讓人見到他生氣一面的英傑,一臉鐵青地正要反駁,一個帶著隱約笑意的熟悉聲音適時插了進來。 

  “你就讓他加入,好讓他趁早死心吧,免得他一天到晚纏著你。”一身白衣、由黑暗那一頭出現的阿曼法,簡直像一尊美麗的神祗。 

  他優雅飄然地走來;他身邊、後方則跟了一群隸屬於神殿的大大小小祭司或侍奉祭司的神官。不過,與他同樣受矚目的,當屬在他左側、有著同樣神人氣質的銀髮高貴女子。 

  她,就是大祭司迪魯娜。 

  英傑和米坦雅當然都看到這一群人了。 

  “祭司長,大祭司。”米坦雅立刻示禮。至於英傑,則以點頭回應。 

  怎麼?都晚飯時間了,這麼大陣仗是要出門郊遊嗎?英傑還沒見過阿曼法被這麼多人簇擁的場面。 

  他在這些人身上轉了一圈,才將視線定在阿曼法身邊、和他有著神似面貌的大祭司迪魯娜身上——當然,這個對他莫名不友善的大祭司,他已經見過幾次——然後再回到阿曼法笑得有些戲謔的俊美臉上。 

  “祭司長大人,似乎您也對我很沒信心?”回應他出現時說的話,英傑皮笑肉不笑的。 

  這一群透著肅穆沉靜氣氛的人裡,也只有為首的阿曼法神態閒適、悠然自若。“那你就別讓我失望吧。”這句倒像是鼓勵。接著他充滿智慧的炯亮金眸凝看向米坦雅。“從今晚開始連續三天,我和其他祭司們要在神殿內再次確認神諭在你們身上……至於你想知道的西方的異象,暫時還不會有大變動,不過你得替我們小心盯著。”米坦雅還未開口,他便已將答案說出。“還有,他也是。這個男人對我們、甚至對你來說都會是重要的人,你一定要看好他,懂嗎?” 

  他……真的有如此重要? 

  米坦雅其實並不真懂,但她點頭承諾。 

  “如果您要我以生命起誓,我可以依您的意思,絕不讓他離開我的視線。” 

  “好孩子!”阿曼法滿意地點頭,但他仍是微笑地放鬆標準。“只要你能確定他安全就可以,倒不必連他洗澡睡覺都要盯著。”要是不說清楚,這孩子恐怕真會做到這地步。 

  當然,兩人是以薩國的語言在交談,一旁的英傑除了抓到些單字外,並不大懂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偏偏,他們的視線還兩度向他瞄過來,想當然爾,他們的話題一定跟他有關。 

  阿曼法的視線與英傑的對上,朝他頗富深意地一笑。“祝你好運了,孩子。”接著舉步往神殿的方向前行。 

  他一走,所有人也跟著移動,其中在他身側的迪魯娜對英傑投來神色複雜的一眼才離開。 

  英傑和米坦雅都發現了。 

  米坦雅若有所思,不過英傑並不在意迪魯娜的目光,他想到的是阿曼法—— 

  “喂!那傢夥有沒有搞錯?年紀看起來明明跟我差不了多少,竟然叫我孩子?”他不滿地咕噥。早就對阿曼法不時“小子、孩子”的叫極不順耳了。 

  米坦雅站在他身旁,想不聽到都難。而他的喃怨立刻取代了她原本的思緒。 

  她俊雅秀美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古怪的神情。 

  “你知道祭司長幾歲嗎?”她半偏著頭問他。 

  “他看起來最多二十四、五歲吧。難道他才十八歲?”英傑隨口猜測,有些玩笑口氣。 

  “你們那邊和我們的年歲一樣,祭司長曾說過。不過你們那邊的人太脆弱,才沒幾十年就老去、壽終正寢……”她忽然很認真地看著他,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著。  

  難得被她如此認真地凝視,不過英傑卻對她的眼光意外感到不舒服。她邊說著什麼“壽終正寢”的、邊這樣盯他,讓他心裡猛冒疙瘩,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躺在棺材裡供人瞻仰的死人似。 

  他的唇角有些抽搐。“那麼請問,您家這位祭司長究竟有多老了?” 

  “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六百三十九。”收回注視他的視線,米坦雅沒發現他的目瞪口呆,決定回她自己的院落。因為剛才祭司長已經給了她一些關於那西邊異常景象的指示,所以她大概知道該怎麼做了。 

  至於現在祭司長他們要去神殿忙的事,就不在她工作職責及能力的領域內了。 

  總算從震撼中回過神的英傑,立刻大踏步跟上米坦雅的腳步。 

  “六百三十九?六百三十九?!你沒騙我吧?”那看來甚至比他幼齒一些的阿曼法,竟然已經有幾百歲的高齡……不會吧?他猛地瞪住身邊這張宛如少年的美麗面孔,提著心問:“那你呢?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其實你已經一百九十八歲了。” 

  他一向很能適應環境,所以就算來到這個不時令他感到驚奇的異世界也一樣。既然暫時得待在這裡回不了家,他自然不會虐待自己。而且這幾天下來,他在這裡混得也還不錯,被嚇到的次數已經減少很多。不過現在,他又再度面臨新的挑戰…… 

  米坦雅睨了他一眼,眼神裡有著同情,又有些想笑。 

  “怎麼?這樣就難以接受了嗎?”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她回過頭,繼續專心向前走。“我勸你最好別讓這種小事影響你的心情太久,否則明天開始你會很難過。”沉默了下,她忽然低聲開口。 

  英傑攏緊的眉頭總算鬆開些了。沒錯!就算阿曼法有六百三十九歲、米坦雅真的是一百九十八歲又怎樣?在這裡,這本來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他都可以接受長著翅膀的小妖精“噗噗”飛過他眼前、跟他微笑打招呼了,又怎麼會對他們的“高齡”大驚小怪? 

  重整起精神。不過此刻令他又驚又喜的是米坦雅接著的那兩句話。 

  “你在關心我?”他笑咪咪的。 

  “我怕你耽誤到我做事。”朝旁邊的人倒下一桶冷水猶不自知。 

  英傑那張笑臉頓時變得凶了起來。 

  “對了,在我這裡吃完晚飯後,你再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你來我這裡報到,逾時不候。”簡單安排完畢。 

  看樣子,他想脫離被她貼上“公事”標籤的日子,還有一段長路要走。 

  “那就請你多多指教了,米坦雅小姐。”英傑對她泛開過分熱絡愉快的笑。 

  不知怎麼的,米坦雅覺得他的笑竟有些令人背脊發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1:24

第三章

  嘶!一段醜陋糾結、宛如長臂的魔藤幾乎毫無聲息地就要襲上某個人一時防備不及的後背,不過從旁邊突然冒出來的一把大刀已經用力劈下,將那能將人纏捆至死的魔藤斬成兩半。 

  驚覺身後動靜的米坦雅在同時間回過身,掃視到地上那段被劈斷的魔藤仍在扭曲掙紮,毫不思索地出手對它轟出一團火球,緊接著,第二團火球直接擊上正迅速撤退的主藤。 

  是逃得很快,卻快不過火攻的、纏在一株高聳樹幹上的魔藤立即延燒而上。大火中,魔藤似受不住焚燒之苦地發出淒厲的吱吱聲,並且一邊舞爪亂竄。 

  英傑怕被波及,想也沒想就拉住米坦雅退得老遠。 

  米坦雅下意識地要甩掉他的手,不過在看到他正一臉興致高昂地盯著那燃燒著的魔藤時,她只好隨他退後。 

  英傑聚精會神地看著那魔藤,她倒忍不住凝看著他。 

  回想他這三日來的表現,她的眼神立刻毫不掩飾地浮現讚賞的光芒。 

  這男人真的沒誇大自己,倒是她小看他了。跟著她出城巡守工作,除了第一天剛開始時他還有些手忙腳亂外,很快地他便學會了怎麼邊騎馬邊射下獵物、怎麼分辨因空氣的改變而出現的是魔物或善類;給他一把大刀防身,他在其他宮衛、城衛的指導下也使得虎虎生風,現在砍殺起惡物來簡直如切菜般面不改色…… 

  總之,這男人的反應能力和運動神經已經通過她的考驗。 

  英傑等到那魔藤被大火燒成了灰燼後,驚奇地發現被它攀附的大樹幹果真一點燒痕都沒有,立刻滿是佩服地轉身面向米坦雅。 

  “還是你厲害!”抹了抹一臉的汗。 

  唉!沒有人家發火的特異功能搞定這些東西,他只好老老實實使用蠻力了。幸好她這種能力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否則他在這個世界還有得混嗎! 

  “你也不差。”米坦雅不吝給予讚美和鼓勵。更何況她說的是實話;她知道他剛才救了她。 

  得到她的讚賞,英傑不禁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起來。 

  米坦雅又仔細檢查了四周一遍,確定這座森林裡已沒有其他魔藤的氣息,這才和他跨出森林。 

  一踏出幽暗的森林,柔和的陽光立刻灑了他們滿身;米坦雅不由得停下腳步,深深吸進一口充滿陽光的空氣。因為剛剛森林裡的空氣實在太陰冷汙濁了。 

  與她並肩而站的英傑,一雙笑得閃閃發光的眼毫不掩飾地看向沐浴在陽光下、微仰起下巴、閉起眸、暫時放鬆心情的她。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知道自己渴望著什麼。 

  要喜歡上這個女人一點也不難。困難的是,他要怎麼讓這滿腦子國家大事的女人認真地正視他一眼、把他當男人看哪! 

  老實說,他自己也很不解。明明剛開始時他只是為了爭一口氣才接近她,到最後卻變質成了拚命要追趕上她的腳步、拚命要搏得她的一句讚賞、拚命……把自己的心往她身上送啊。 

  好!以上問題他可以不去深究,反正他向來不廢話,直接承認事實吧——他愛上這個女人了。當他發現這驚人、卻令他可以平心靜氣接受的事實的時間不過就在今天稍早——她果斷狠快地把他自食人巨花大張的嘴前救下的那一刻。 

  翻開他以前和女人的糾纏史——國小時全班有一半女生輪流替他帶便當、另一半輪流替他寫作業;國中時隔壁女校的校花對他猛寫情書;高中時高他一年級的大姐頭和大姐頭的死對頭為他爭得你死我活;大學四年則是被男人女人死纏爛打到最後對男人女人都反胃,自此就一直沒再對任何女人有興趣…… 

  嗯,所以事實是:他被追的經驗一籮筐,卻從沒有追人的經驗。 

  生平第一次遇上一個能讓他提起興趣、動心愛上的女人,卻沒想到最大的難題不是怎麼追她,而是怎麼先讓她“看見”他! 

  突然,空氣中的異常擾動驚醒了米坦雅,她在眨眼間已經拔劍在手,並且抓住身邊的男人。 

  英傑是在他的手被她抓住時,才警覺有事要發生。可即使已經習慣她對危險的敏銳和敏捷的行動力,不過一想到保護他的人又是她,就不免讓他的男兒自尊稍稍受挫。唉! 

  “有東西接近。”怕他不明白,米坦雅習慣性地壓低聲音對他解釋;與此同時,她銳利的眼仍緊盯著樹叢亂石後逐漸接近的動靜。她的神情愈來愈凝重。 

  空氣中的腥臭味愈來愈濃,伴隨著幾聲猛獸的嘶吼聲。 

  英傑自然聽到了那驚天動地的暴吼聲了,他皺起眉,繃緊全身肌肉,進入警戒狀態。他一手握住武器,一手則反握住米坦雅的手。 

  他還無法確切嗅出危機,但米坦雅轉頭看了他一眼,忽然拉著他藏身於一塊巨岩後—— 

  她顧慮的當然是她得保護的這個男人。或許她一個人可以應付這狀況,卻無法保證他能毫髮無傷。 

  英傑在她那一眼中即看出了她的顧慮。雖然覺得有點孬,不過他更不希望她獨自去冒險,因此他決定就當個被保護者,以免她去涉險。 

  米坦雅屏氣凝神地注意著巨岩前方的動靜,震吼聲逐漸接近,一陣飛沙走石撲天蓋地席捲而來—— 

  漫漫風沙中,一頭巨大長毛的黑色馬首鷹身猛禽和一隻黑色惡龍正展開惡鬥,它們四周赫然有兩組人馬正廝殺得激烈。 

  腥臭難聞的氣味便是出自那猛禽和黑龍身上傷口所流下的黑血。 

  米坦雅猛地回頭,抬手覆住英傑的口鼻。“先忍著點,空氣中有毒。”低聲警告。 

  因為躲藏,兩人不得不貼靠在一起,這情況對別有心思的人——英傑——來說,不啻是對自製力的大考驗。沒想到接下來米坦雅竟用她那柔軟中帶著些微結實的手心搗住他的嘴鼻,頓時,他只覺腦袋轟地一震,心臟很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不是吧?光是這樣就足以把他搞到快噴鼻血? 

  英傑忽然感到一陣頭痛兼……頭暈? 

  毫無徵兆地,他眼睛一閉,身體猛地一軟倒。 

  米坦雅反應很快地立刻伸出雙手將他接抱住,秀眉緊蹙,低頭發現顯然沒把她的警告聽進去的英傑面色一陣慘白,明白他恐怕是不小心吸進了毒氣。 

  正當此時,米坦雅發現廝殺的兩方已慢慢移進了森林裡。很快地,聲音逐漸消失。 

  判斷他們應該不會回頭,米坦雅馬上爭取時間將英傑放到地上,接著一手撐著他的背,另一手則按在他的胸口上…… 

  英傑雖然意識不清,卻知道米坦雅正在對他做什麼——她放在他胸口上的手壓進了一股強大的力量,那股力量由他的胸腔往上竄燒…… 

  他不由自主地張開口,一陣惡臭的氣體立即隨他的猛咳不斷噴排出來。 

  等到劇烈的咳嗽漸漸轉為微弱的喘息,他的意識終於回復,手腳也能動了。 

  張開眼,他看見的是米坦雅流露著真切關心的臉龐。 

  心動,從此再也無法停止。 

  他忽地張臂將她抱住。 

  米坦雅一時沒防,就這麼陷入他的寬懷中。她大驚,反射動作就要卸架開他的臂膀,但她才一動,他顯然還沒恢復元氣的乏力聲音卻讓她僵住—— 

  “對不起……我……還有些一頭暈……請你讓我靠一下……一下就好了……” 

  擱在她肩上的下巴,還得寸進尺地磨蹭了下;英傑因為偷得了這個夢寐以求的貼近而暗自心喜。 

  老天爺!為什麼這個身體抱起來是這麼的暖、這麼的舒服呢? 

  米坦雅呢?從沒讓人如此貼觸過,更別說是讓男人這樣貼近的她,即使努力要鎮定下怦怦加速的心跳、努力不把他當回事,但擁著她身子的雙臂是那麼真實、在她鼻間竄動的男性氣息不斷幹擾著她的思緒。漸漸地,她開始感到臉頰和被他氣息吹拂過的耳根無端地躁熱起來。可這同時,多年養成的習慣性反應仍是讓理智又占回上風。 

  她察覺到不合理了。 

  碧眸微眯,神情斂回冷靜,她冷不防雙手巧妙一劈,三兩下就掙脫英傑的懷臂,跳起身,瞬間離他兩步遠。 

  不動聲色地平穩回剛剛稍紊亂的呼吸和心跳,她以著犀利指控的眼神看向仍坐在地上的傢夥。 

  “你已經沒事了!”語氣隱含惱怒。 

  他的模樣看起來不能再好了——氣色紅潤、雙目有神,臉上還掛著笑……這哪有一點像是虛弱的樣子?! 

  米坦雅生平第一次興起拋開理智揍人的衝動。 

  繼續閑坐著,英傑抬頭仰望佳人隱爆火花的美目。“剛剛才好的……”雖然佳人情緒失控的模樣難得一見,但他可不能為了貪看她因氣惱而暈紅的臉蛋,卻從此被她列為頑劣分子、拒絕往來戶。 

  反正他已經賺到了兩人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了嘛。 

  米坦雅懷疑地看著他。 

  英傑故意以大刀當拐杖,慢慢地、略微不穩地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站直,然後面對她,露出既堅強又無所謂似的表情。“看,我現在完全好了。” 

  果然,一向吃軟不吃硬的米坦雅,被他一副明明有些勉強卻又死撐著裝勇敢的模樣卸去了大半疑惑。 

  她的神情放鬆了下來。“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剛剛你中了那兩隻魔物的毒氣,幸好沒有吸入太多。”選擇忽略他方才的舉動——他只是一時頭暈,沒有別的意思……她強迫自己將心思轉移到稍前的事件上去。然後,才剛剛鬆懈的情緒立即又緊繃起來。 

  英傑注意到她望去的方向和揪緊的眉了。 

  “對了,剛才那兩隻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有它們和那些人怎麼會打到這裡來?”趁勢轉移話題。不過事實上他也極想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忍不住豎耳傾聽——隱隱約約地還能聽得到由森林深處傳來、像極負傷野獸的咆吼聲,甚至連他站著的地方都還在微微震動著。 

  跟著米坦雅出來的這三天,他又見到了不少小魔小怪、奇花異草,不過像剛才那麼大只的,還是第一次看到。至於那兩群長得奇形怪狀到極點的人,想來也知道絕非善類,否則米坦雅的面色不會這麼凝重。 

  米坦雅走到兩隻惡獸曾停留過的地方。 

  只要是它們經過的地方,地面上盡是一片激戰過的痕跡,而被它們滴下的黑血沾染到的植物,甚至已經開始枯萎。 

  她當然知道它們。 

  “那是黑馬鷹和黑龍。一直以來黑馬鷹都盤據在寸草不生、惡氣旺盛的高山上;黑龍則居住在陰暗不見陽光的沼澤或洞穴裡。”知道英傑不懂,她於是解釋給他聽。“這兩種魔物很少人見到過,連我也只在很久以前看過一次而已。它們的血液、吐出來的氣都是可以令人致命的毒,因此它們往往成為每個國家的除妖師趕盡殺絕的對象。不過,也有壞心的巫師會利用它們來制毒,甚至馴服它們成為自己的武器……這兩種魔物一起出現的機會少之又少,但今天它們竟然同時出現,而且還有兩批人為它們展開廝殺攻擊……”說到最後,米坦雅愈像在自言自語。“那些人絕不會是薩國人民……為什麼那些人會追著對方到這裡?沙羅難道沒發現這些闖入者嗎?” 

  近期不斷增多的魔物、西方天際的異象,再加上這樁不尋常的事件,很難不讓米坦雅朝壞的方向想。 

  陽光的照射,反映出路旁草叢裡的一道閃光。 

  暫時沉浸在自我思緒中的米坦雅並沒有注意到那道閃光,倒是在一旁無事想的英傑一時好奇心起,跨步走過去,彎身撿起躺在草叢裡的東西。 

  是一顆石頭。 

  英傑直起身,發現被他拈在食指和拇指間的,只是顆圓了點、細滑了點、色澤黑了點,大小像鴿蛋的石頭。 

  微眯眼,仔細盯著手上的黑石頭,他倒沒瞧出這石頭跟這裡的其他石頭有什麼不同,正要隨手丟—— 

  “長官!英傑!”這時,三個終於找到他們的城衛驚慌緊張地策馬奔近。 

  米坦雅和英傑一齊回過神面向三名跳下馬的城衛。 

  “發生什麼事了?”米坦雅警戒地盯著他們的失常神態。 

  為首的城衛長很快打量了四周一眼,自是看到地面上的慘狀了。他面色更白。“我們剛剛遠遠就發現有黑龍和黑馬鷹朝你們這邊過來……你們真的沒事?”那兩種魔物可是“最惡名昭彰”排行榜上的前十名哪。他甚至還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沒事。我們躲起來了。”米坦雅知道他們的擔心,趕忙說明。至於英傑出狀況這段,她決定不提。 

  三人仔細觀察後並沒有在兩人身上發現什麼受傷的痕跡,再聽米坦雅親口證實,他們馬上松了口氣。 

  從他們對談中的表情動作,英傑大略可以解讀出他們在說什麼,於是朝身後的森林比了比。 

  “那兩隻魔物和那些人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而互鬥得那麼慘,我們要不要偷偷跟去看看?說不定可以趁機收拾它們。” 

  英傑推測,那些人和魔物之所以會莫名其妙出現,而且還出現在離王城這麼近的地方,米坦雅絕不會坐視不管——剛才若不是因有他在,恐怕她早就伺機而動了——至於她會單槍匹馬或召集眾人一起去,是他無法預料的,所以他必須先下手為強,好阻斷她可能單獨行動的念頭。 

  他用的半是他們的語言,用意是要讓其他三人多少可以知道他在說什麼、瞭解他的用意。 

  幸好他這幾日的苦學,加上和城衛長混得還算不錯,所以他們可以從他不甚流利但大致能瞭解的話中聽出了他的意思。 

  包括城衛長在內的三人馬上對他投以“收到”的一眼。就在米坦雅還在認真考慮下一步究竟要怎麼做時,城衛長率先開口了。 

  “清除任何可能危害王城安全的異類魔物不只是你的職責,也是我們的責任,如果必須要進去收拾那兩隻魔物,請把我們算在內。” 

  除了米坦雅,所有人忙不迭地點頭。 

  米坦雅沉默著,視線在眾人臉上掃過一遍。在見到英傑笑得有些燦爛的陽光臉龐時,她的心緒突然有些不穩,沒來由地停了一瞬;最後,她將眸光停駐在城衛長身上。 

  “我們的首要任務是追蹤確認它們會不會回頭侵害王城,這部分我只需要兩個人。一人在這裡留守,一人去通知附近的所有城衛。”短短的時間內,米坦雅已經估量出情勢,並做出安排。 

  除了英傑,其他三人都知道她所做的是最適當的分派,因此他們沒有多想便點頭同意。 

  很快便決定人選。 

  “我跟著你。”知道了她的安排後,英傑二話不說先搶佔住一個名額。 

  米坦雅清醒冷澈的眸子隱過一抹異光。“不,你留在外面。”決定。 

  似笑非笑地睨向她,英傑瀟灑地把大刀甩上肩頭。“喔,你是怕我拖累你吧?要不要我再多砍幾隻大蟲來證明我的實力?” 

  讓她離開他的視線?抱歉,他現在可辦不到。尤其知道森林裡面極可能有危險在等著她,他就更不能讓自己閑在外面打蚊子而放她進去殺老虎。 

  保護心愛的女人是他應該做的事,誰也別想跟他搶。 

  就算是她也不行。 

  米坦雅立刻由他的神態看出他的堅決。她微微擰眉。由這幾日的相處,她已大略領教到這男人平日雖然笑口常開、很好說話,但當他偶有堅持時,所展現的堅決每每讓人後悔極了當初為什麼不早早點頭配合他…… 

  現在時間緊迫,她實在不想再跟他的“堅持”僵持。 

  有些無奈又有些著惱地瞪了他一眼,她終於點頭同意讓他同行。 

  ※ ※ ※ 

  迷宮似的幽森密林,陽光幾乎難以透進。愈往裡面走,空氣愈是凝窒。 

  即使先前已經為了要剷除魔藤進來過一次,但英傑還是很不喜歡這裡面的氣氛,不過他緊跟著米坦雅的步伐和警覺心可一點也不敢鬆懈;因為他知道這座森林裡還有著其他奇奇怪怪的生物,搞不好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竄出來的怪物給活吞了。 

  米坦雅握緊手中影劍,以敏捷又幾無聲息的身形穿梭在這只有微弱光線的森林裡。她既要追蹤魔物的氣息,又得分心顧及身後的英傑和城衛長。 

  其實她可以一個人進來的。不過她知道他們不會讓她這麼做——不是因為小看她的能力,而是擔心。如果今天的角色對調,相信她也會做同樣的事。至於那男人……她倒真不明白他冒著生命危險跟進來是為了湊熱鬧或者其他? 

  突然,先前被他抱住的畫面浮上她腦海,她一驚,趕忙甩頭將那惱人的一幕揮落。 

  身後猛地傳來某人腳步微頓的聲音和喃咒。 

  米坦雅立即反應地旋過身,卻差點撞上一頭朝她撞來的高大身影;她只來得及伸出沒握劍的手擋住他。 

  “啊……呃……是你!”邊詛咒邊揮開一隻掉在肩上的大蜘蛛的英傑,沒想到自己才邁開大步就發現胸口遭到偷襲。他嚇了一跳,及時在大刀砍下之前看清杵在他面前的人是誰,也意識到抵在他胸前的正是她的纖纖玉手。 

  只是,他還沒時間去品味她微涼的小手貼觸他胸膛帶給他的感動和悸動,下一秒她就把手收回去了——雖然立刻知道她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趁黑偷吃他豆腐,可他還是感覺……遺憾哪。 

  “怎麼了?”米坦雅悄悄退離他半步,以免他過於靠近的身軀又讓她想起之前的事,同時也很快地打量了他身上一眼,想確定他沒事。 

  走在英傑後面的城衛長這時忍著笑替他回答。“沒什麼,只是一隻蜘蛛而已。” 

  只是一隻蜘蛛而已?是喔!下次他要是再看到這種瞪大著青筍筍鬼眼的蜘蛛,保證絕不會再被它嚇到。 

  英傑沒好氣地回頭看了城衛長一眼,決定不跟他計較地朝米坦雅努努下巴。“好吧,娛樂時間結束了,我們繼續前進吧。” 

  還是儘快找到那兩隻大怪物以及那一群人比較要緊。他是不介意和米坦雅夜宿在外頭啦,不過地點絕不能在這座見鬼的森林裡就是。 

  米坦雅沒說什麼,轉身便要追著惡氣散去的方向前進,不過,忽然,她跨出的腳步頓住,並且伸出一臂擋住身後的兩人。 

  察覺有異狀的英傑和城衛長也很有默契地向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到米坦雅兩側,保護的意味濃厚。 

  “出現了嗎?”跟著她用力盯住前方,英傑用幾近耳語的低聲問。 

  對他來說,前面除了那些一株怪過一株的老樹以及陰暗扭曲的林間空隙外,實在看不出有那些怪物出現時附加的腥風血雨、天搖地動景象。 

  很靜。 

  他突然知道古怪在哪裡了。原本林子裡什麼奇聲異響都有,但現在卻靜得出奇,靜得好像林子裡的生物在忽然間全跑光了似…… 

  眼皮跳了跳。連他都可以感覺出情悅大大不對勁了。 

  米坦雅沒回答他。因為這時整座森林毫無預兆地由不知名的深處傳蕩出一聲沉吼。 

  吼聲加上地面的震動。 

  三人面色一變! 

  同時間,驚天動地的兩種吼聲開始交雜出現,彷佛兩隻巨大生物從哪邊又打了回來,並且直朝三人的位置接近。 

  三人各自繃緊神經,將武器戒備在身前。接著,兩團纏鬥在一起的黑影出現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地方,而原本圍在它們周圍的兩批人卻只剩下零星幾個,他們也像那兩隻魔物一般鬥得很凶,大有不殺死對方誓不甘休的打算。 

  兩隻龐大怪物因為互相嘶咬、爪鬥,身上早已傷痕累累,而且筋疲力竭。不過為了爭奪某樣東西,它們除了拚個你死我活外沒有第二個選擇。 

  戰況空前激烈慘重,就連四周被它們尾巴掃到、爪子揮過的樹木也遭殃,更不用說由它們身上噴濺出來的毒血、吐出的毒氣早已讓地面的植物枯萎垂死。 

  難怪森林裡的其他生物早逃光了。 

  三人見到這般景況,決定採取靜觀其變的策略,找了個地方掩蔽起來看它們大戰。 

  雖然不知道那兩隻魔物和那兩群人為什麼會打殺起來,而且還打殺得這麼慘烈,不過他們心裡倒一致同意,最好的結果就是它們兩敗俱傷,省得他們還必須費力收拾它們。 

  英傑嘴裡含著米坦雅給他的一顆防毒解毒金珠,因而現在只能用手指頭和眼睛示意她。 

  米坦雅和城衛長似乎是另有法寶不受魔物釋放出的毒氣影響,所以沒像他一樣得含著珠子。專心觀戰的她,感到左肩頭被人用指尖按點,她立刻轉頭。 

  蹲在她身邊、與她幾乎肩並肩的英傑,手指了指前面,眼睛對她眨了又眨——很奇怪的,她就是立刻知道了他要表達的是什麼。 

  她在心裡很快估算出結果。 

  “它們到最後就算沒兩敗俱傷,我要對付它們也完全沒問題。”終於低聲回答他。 

  他笑了,卻突然臉色一凝,伸出一隻大掌按住她的細肩,並且對她搖頭。 

  米坦雅微垂眸,瞥了他的手與她肌膚接觸的肩一眼,很快又看向他。“非不得已,我不會去動手。”這傢夥,是要這答案嗎? 

  果然,他很滿意地點頭了。 

  說不上來心口在霎時湧上來的古怪感覺是什麼,米坦雅乾脆又轉回頭繼續觀察前方的惡戰。只是,那原本還在酣戰不休的一禽一獸突然改變的舉動讓她馬上起了警覺。 

  英傑和城衛長似也感受到她的細微動靜地立刻緊盯著前面—— 

  兩隻魔物這時竟同時停止了纏鬥,並把頭轉向米坦雅三人藏身的方向。 

  當接觸到兩隻魔物即使因身受重傷而失去邪惡之氣的眼睛,米坦雅仍是不由得一驚!但她在清楚他們三人的行蹤已經被發現後,決定乾脆從躲藏的樹身後站出來。 

  就連那剩下的三、四個怪傢夥,也察覺到黑馬鷹和黑龍的異狀了,各自跳開後,終於看到突然現身的三人。 

  看不清那些黑頭黑臉怪傢夥的表情,不過對那兩隻魔物突然朝他們咆吼並沖撲過來的行動,早在他們的預期內,自是不可能呆站在原地任它們攻擊—— 

  另一場大戰開始,不過角色換人了。原本對立的兩隻魔物這回改攻向英傑等三人,那四個怪傢夥自然也湊上來了。 

  雙方很快便遭遇上。 

  米坦雅雖然沒有和這兩種魔物對戰的經驗,但她倒有一大掛收拾異類的資歷。就見她右手以迸出燦冷光芒的影劍迎敵,左手以火球出擊,一記記打上拖著受傷翅膀跳來的黑馬鷹。 

  英傑和城衛長也沒閑著,手上的刀劍接連不斷劈砍向一路淌著血爬過來的黑龍,也順便對付偷襲他們的那四個怪傢夥。 

  一時之間,森林裡充斥著叱喝狂吼聲。兩隻龐大怪物顯然一點便宜也沒占到,因為早在它們轉移目標攻向英傑他們三人時,它們身上已經負傷很重了,威脅自然大大降低;因此就如米坦雅所說,要對付它們完全沒有問題。 

  兩隻魔物的攻擊只是強弩之末。 

  但奇怪的是,兩隻魔物似乎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將目標鎖定英傑,仿佛他是一塊肥美的肉一樣。 

  被它們左噴右吐的臭氣薰得差點呼吸困難的英傑,很火大地一刀砍上一爪踩過來的鳥腳,讓它立成殘廢;另一刀再劈上壓向他的惡龍肚子,讓它血如噴泉。 

  米坦雅適時補上火烤,城衛長則一個人解決四個怪傢夥。 

  只一會工夫,勝負立分。兩隻魔物喘著最後微弱的氣息倒地不起,而那四個怪傢夥則趁亂逃跑。 

  米坦雅三人並沒有追上去,他們站在離兩隻魔物倒地的一點距離外,一邊先喘口氣、一邊仍小心翼翼地盯著地上還沒完全死絕的一禽一獸。 

  慢慢的,原本想翻動龐大身軀試圖掙紮的黑龍在吐出最後一口氣後終於死了,那只黑馬鷹也沒多活過半分鐘,緊跟著同樣沒命。 

  “哼哼。”判斷作怪的兩隻魔物已經沒辦法再作怪後,嘴裡仍含著金珠的英傑哼了哼,踱到了黑馬鷹的馬頭前。 

  英傑近距離地研究著他剛才一直沒機會好好觀察的奇特生物,再一次體驗到自己此刻待的這個異世界裡果真無奇不有。 

  就在他伸手打算合上馬頭上那雙一直死瞪著他的血紅眼睛時,忽然察覺到它原本已死透的眼珠子一轉,他迅速地想要跳起,立即覺得身後有一股力量將他推開,接著,一連串的異變在瞬間發生—— 

  劍刺聲、悶吼聲、城衛長奔近的大叫聲…… 

  被推開的英傑在下一秒即轉過身,只是,眼前的一幕卻差點讓他心膽俱裂、魂飛魄散—— 

  裝死的黑馬鷹的一隻眼睛被米坦雅的長劍直插貫穿,米坦雅的右胸卻也遭到它尖利的爪子刺入…… 

  黑馬鷹顯然已斷了氣,但它尖利的爪子仍留在米坦雅身上。 

  米坦雅張大眼睛,一動也不動。 

  英傑快步跳到她身邊,城衛長也跑過來了。 

  “唔……”煞白著臉、一顆心幾乎沉進冰窖裡的英傑,張手就將米坦雅的身子抱住,作勢要吐掉嘴裡的珠子,這時米坦雅卻開口了:“不行……”阻止他。 

  艱難的吐出話語,她的嘴角跟著淌下一道鮮血;她試著保持意識的清醒,但天知道,胸口傳來的劇痛正考驗著她的意志。 

  她冷白著臉,緊凝住英傑焦急心痛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暖流湧上了她心頭。 

  她想要開口,英傑卻搗住她的嘴,示意她別浪費力氣。接著,他專注緊盯著插刺在她胸前的利爪,心緒迅速冷靜下來,腦中不斷尋思處理傷口的辦法。 

  待確定了可行的作法,他立刻朝等在一旁的城衛長比了比仍插在黑馬鷹頭上的劍。 

  原本六神無主的城衛長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也沒想的,上前就把米坦雅的影劍自黑馬鷹身上拔出。 

  英傑又對他作了一個手勢。 

  他要城衛長用米坦雅那把鋒利的影劍砍斷魔物的爪;他相信以城衛長長年使用兵器的經驗,一定可以掌控好力道——這點他可沒把握…… 

  “親愛的,你先忍著點。”他在米坦雅耳畔柔聲呢喃。 

  一手穩抱住她,另一手則握著她胸前魔爪的一截。等城衛長準備好,他對他一點頭—— 

  劍,快狠准地揮下,米坦雅胸口只留下一小截爪子,英傑立即將她抱起,並快速地奔跑起來。他必須爭取時間將她送回王宮救命。 

  城衛長率先在前面領路——因為職務關係,他不時會到這座森林裡來,因此對這裡的路徑相當熟悉。 

  英傑緊跟著他。不過因為米坦雅的傷,儘管他著急,卻也不敢跑太快,深怕扯動到她的傷口。所以他幾乎是一邊跑、一邊低下頭不時關切著她的臉色。 

  被他抱在臂懷裡的米坦雅一張臉毫無血色,緊蹙的眉頭在在說明瞭她正強忍著極大的痛楚,雖然仍張著眼,但眼神卻已有些渙散。 

  就在他們跑離那兩隻魔物倒下的地方一段距離後,城衛長突然停下急奔的腳步,轉頭看著英傑。 

  他指了指英傑的嘴巴和米坦雅的。“你的金珠給她,可以先救命。”祭司長送米坦雅的金珠可是可以活命之寶。 

  英傑懂了。照做。 

  他低頭,然後才發現一個難處……不過,他馬上有瞭解決的辦法。 

  “米坦雅,張口。”俊顏俯貼向她,他低聲誘哄。 

  正竭力抵抗著胸口燒痛的米坦雅,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想凝聚焦距看清楚他,同時也不自覺地微微啟唇。 

  英傑一喜,趕忙將嘴裡的金珠渡進她口中——這情景看似旖旎,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非常狀況,他可不敢有任何遐想。 

  “含著、別吞下了。”怕她神智不清把珠子當糖果吞,他忙提醒她。 

  米坦雅聽到了,也知道自己嘴裡的是什麼東西,因為一接觸到金珠,一股涼沁的能量立即由口腔往四肢和全身擴散,甚至連原本燒灼的胸口也慢慢被撫慰了似,漸漸地,她糾結的眉放鬆了些。 

  英傑在看到她臉色微有變化後,立刻繼續往前奔跑。當然,他仍是一邊跑、一邊不時低頭察看她的狀況。令他驚訝又驚喜的是,她的面色已不再那樣蒼白了。 

  終於,在一陣拚命奔跑後,前頭的光線漸亮;再一會兒,他們總算離開了那座陰暗不祥的森林。 

  一出森林,立刻遇上正準備進森林支援的城衛們。 

  所有人一看到狼狽跑出來的城衛長、英傑,都驚詫不已。等看到英傑抱在手上的竟是米坦雅時,一時之間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看到米坦雅胸前那抹刺眼的鮮紅及其上的爪子,所有人全都震駭住! 

  驚覺事態嚴重,有人立刻將“疾風”牽了過來,並且迅速幫助抱著米坦雅的英傑上馬。 

  大隊人馬隨即全力朝王城的方向賓士而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1:47

第四章

  米坦雅的負傷歸來,讓一向平靜的王宮屋瓦差點被眾使女、下人、貴族女眷們的驚呼哭喊掀翻。 

  長老們、醫官、使女,不斷進出米坦雅的院落;隨同她出城的城衛們則被關心她的人抓去拷問,但仍不得其解。因為真正清楚發生何事的人,一個正陷入昏迷接受治療、一個則守在她床邊,說什麼也不肯離開;至於剩下的那個,則自動自發到元長老面前說明事情始末。 

  米坦雅傷得很重。不過幸好不是傷在心臟的位置,幸好有金珠護住了她的體溫和血脈,因此存活的機率大增。 

  在層層安全防護下,醫官動手拿出留在米坦雅胸前的利爪,小心翼翼地處理傷口。這期間,英傑不但全程在旁助理,最後甚至主導了傷口的縫合手術。 

  一直到半夜,他們總算把米坦雅的傷口處理好,而她的生命跡象也呈現穩定狀態。 

  眾人都在慶倖,慶倖米坦雅是個少有人能及的強壯女孩。也可以說,是她本身的強烈求生意志幫了她自己一個大忙。 

  總而言之,她活過來了。 

  當醫官一踏出房門對外宣佈這消息,所有守在院落裡的使女們全都大大松了口氣。 

  在確定米坦雅無生命之虞之後,英傑全身的力氣彷佛在瞬間被抽光,立時攤坐在米坦雅床邊的椅子上。 

  米坦雅房裡的醫官、使女亦一臉疲憊。 

  面貌慈祥、一頭長白髮的元長老,在聽完醫官說明米坦雅此時的身體狀況後,來到了她床邊。 

  床上的米坦雅仍閉眸昏睡著,面色雖然仍透著蒼白,不過已比剛回來時好很多了。 

  元長老皺著眉將視線移到她已經蓋上薄被的傷口處,好一會後,才歎口氣的搖了搖頭。 

  “真不習慣看到這妮子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啐念。眼睛瞟到床邊的小夥子身上,不由得抬指一指。“你!” 

  英傑接收到元長老吹鬍子瞪眼睛的表情,心裡已然明瞭元長老的意思。 

  “對,就是我。”懊惱地點頭。他指著自己,俊顏上盡是為自己的大意而致米坦雅受重傷而感到愧疚自責。“是我害了米坦雅。要不是為了救我,她也不會受傷……”這一路回來到現在,他已經罵了自己不下千百遍,如果米坦雅真的因此而喪命,他一定二話不說陪著她下黃泉。 

  可惡!那只臭鳥!明天他要去把它剁成肉醬、裝罐頭! 

  雖然他的薩國語說得還不是很流利,但元長老已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長老收回手,看著這個愈來愈融入他們生活的性格年輕人,長長籲了口氣。“其實這也不能怪你……相信要是換作其他人,米坦雅也會做同樣的事,只不過沒想到她這回會傷成這樣……”從小看到她長大,雖然米坦雅為了成為盡責的護衛官,時常小傷不斷、偶有大傷,倒還倒不曾傷重到得躺在床上。可是……既然她現在已無大礙,那就往好的方向想吧。這妮子自從被他和祭司長指定為保護女王的兩位護衛官之一後——另一個是沙羅;儘管已暫時請調做防衛邊境的工作,卻從沒放過一天假。趁這段養傷期間讓她好好休息、放個長假也好。 

  嗯……這麼一想,心裡總算舒坦多了。 

  至於這個讓米坦雅受傷的年輕人,他倒真的不怪罪。 

  “我會照顧她。”英傑心裡早下了決定。 

  “這裡有梅,還有其他使女……”元長老發現英傑身上仍穿著沾有米坦雅血漬的衣服,和那一臉掩不住的疲累。“我看你還是先回房去換件衣服、洗個澡,休息一晚再過來吧。”他知道這小夥子一早就和米坦雅出城直到現在,恐怕根本沒閉上眼睛休息過。 

  英傑搖頭,正要拒絕,梅這時走過來了。 

  “我們會好好照顧米坦雅,請英先生您明天再來。”梅適時配合起元長老,因為她也看到了英傑那一身的狼狽和疲憊了。“難道您認為我們沒有能力看顧好自己的主子?”見他張口還要說話,梅二話不說的拉起他,並將他往外推。“我們實在不方便留你在主子的房間過夜。請回。” 

  好理由。 

  等到英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正和兩片緊閉的門板愣愣相對。 

  他被趕出來了;他其實知道他們的真正用意,可是…… 

  有人拍拍他的肩。“米坦雅的使女們一個比一個強悍,我勸你打消破門而入的主意,乖乖回去休息吧。”彷佛看穿他的心思,元長老一邊好心的警告他,一邊乾脆拉了他就走。 

  就這樣,英傑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再進入米坦雅的房間,不過那可是他奮力擠過等在外面的一堆人、又在梅的特許下才得以進入——因為宮裡實在有太多人關心米坦雅了。 

  至於梅為什麼肯讓英傑進來“照顧”米坦雅呢? 

  哼!誰教他是害米坦雅受傷的罪魁禍首,當然不能讓他太好過。 

  梅的麗眸狡黠地一轉,卻也有些滿意和了然於心地看著急急飛奔到床前的陽剛帥哥。 

  很好很好!看來他們家主子又多收服一顆男兒心了。 

  米坦雅已經醒過來了,但因為才經過一夜休養,因此仍顯得虛弱乏力,不過幸好梅讓她服了鎮痛的藥。最重要的是,今天天未亮時,出了神殿的祭司長阿曼法和大祭司迪魯娜也來了一趟,否則她可能到現在都還無法動彈。 

  米坦雅擰眉看著打一進來就直盯著她不放、也不說話的英傑。在他專注認真的凝視下,她的心跳有些失序;她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面對著他,竟會不自在起來。 

  “你……怎麼了?”終於忍不住開口。她的聲音沙啞,還不小心洩露出些微惱意。 

  可惡!她當然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肯定邋遢得像鬼,可他也不必這樣一直盯著她看吧? 

  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以往她從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此刻她竟在意起他眼中的她!這微妙古怪的心理,一時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該不會是她的身體出狀況,連腦袋也跟著出毛病吧? 

  凝視著沐浴在早晨的淡淡光影下、肌膚簡直要變成透明的米坦雅,英傑終於忍不住心頭的騷動與不舍,抬起一指輕輕刷過她不復往昔紅潤健康的臉頰。 

  “對不起。”他悶悶地說。 

  米坦雅因為他充滿憐惜的碰觸,身子掠過一陣幾不可察的輕顫。“你……”她小心地深呼吸一口,慢慢平穩下促快的心跳。“保護你是我的職責……你不需說對不起。”沒閃過那一爪的攻擊表示她的能力有待加強,而且既然都已經受傷了,怪罪任何人也於事無補。她只慶倖自己活過來了。 

  瞪住她!英傑的臉又臭了起來。“又是職責!如果我不是你的‘職責’你還救不救?”就是忍不住雞蛋裡挑骨頭。 

  見他擺臉色給她看,米坦雅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當然救。”倒是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男人到底在計較什麼? 

  英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一點長進也沒,不由得有些頭痛地一手撫著額。 

  好吧,至少她的回答稍稍平息了他老是被她當成“公事、職責”的不平心態。 

  “主子,喝藥吧。”梅隱約帶笑的身影適時出現,她端來了一杯香氣宜人的溫涼草藥,暫時打斷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局面。 

  “我來。”果然,英先生不用她暗示,就很聰明上道地一手把藥接了過去。 

  英傑一手抓著藥杯,一邊彎身就要將躺在床上的米坦雅稍稍撐起來喝藥。 

  “梅!”米坦雅微窘,非常不習慣讓身邊使女以外的人喂她喝藥,她所以趕忙喚人。 

  更何況……這個人又是他。光讓他瞧見她的虛弱就令她那麼不自在了,這下子她還要像個無助的嬰兒一樣讓他伺候喝藥? 

  誰知平日一向精明的梅此刻卻忽然可疑地變笨了,而且還加上失聰。待手上的藥一移交,她就踩著輕快的步伐溜出房外了。 

  英傑不理會米坦雅的彆扭氣惱,健碩的臂膀已經探到她後背,很是輕柔地將她圈抱起來。 

  “來,喝藥。”摒除一切雜念,他抱住她虛軟的身子,一邊將藥湊到她嘴邊,哄她的語調不由自主地放到最低最柔。 

  米坦雅努力不去在意緊貼著她的男性軀體,為了趕快結束這有些失控的場面,她只好張口喝藥。 

  避開他灼灼的注視,她垂目改看著他握杯的勁瘦手指,大口大口地將藥喝完。 

  英傑很高興她的完全配合。在她把藥喝完後,他轉頭左右看不到手帕之類的東西,乾脆抓起自己乾淨長衫下擺擦了擦她唇角,然後對她圓睜的綠眸笑笑,以著同樣細心輕柔的動作讓她躺回床上。 

  米坦雅看著他。嗯……該說什麼好? 

  “謝謝。”終於想到。 

  “應該的。”英傑的反應毫無遲礙。他重坐回床邊的椅子上,再次專心地和她對望起來。“你會不會悶?要不要我說笑話給你聽?” 

  她只想把他的視線遮住,或者……請他出去。 

  他在這裡,她的心就無法平靜。 

  “你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嗎?” 

  “現在照顧你是我的責任。”英傑早和梅打過商量了。“還是你累了想睡覺?”養傷的最快最好方法當然是休息睡覺。他注意到她疲憊的臉色了。 

  米坦雅眨了下眼。對,她想睡了,可她還是決定把話說清楚,她可不想等她再張開眼睛時又頭痛一次。 

  “我有梅她們就夠了。”她正色道。“你應該去做其他正事,例如你可以認真想想女王的下落,大家都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你不會忘了這件重要的事吧?” 

  想忘也忘不了。因為這裡的每個人只要看到他,三句裡總有一句會問到“女王”的事。 

  英傑對她笑著搖搖頭,忽然伸出手覆住她還不肯閉上的雙眸。 

  “睡吧。”他和緩安詳地吐出一句。 

  米坦雅安靜下來了,像是真的聽他話的睡著了。但一會後,她稍露困惑的聲音輕輕響起—— 

  “你……好像變了……”他以前好像沒這麼難商量。 

  “對!”英傑愉快地承認,很是高興她沒遲鈍到讓人想撬開她腦袋的地步。“你不睡嗎?也許我們可以好好來聊這個話題?” 

  “我要睡了。”米坦雅下意識想避開這個話題。不知道為什麼,她隱約有種預感,如果再跟他聊下去,她肯定會很頭痛。 

  “好,你睡。”英傑倒是爽快地放過她。 

  她現在是病人嘛!為了怕她的情緒起伏太大進而影響到她的恢復狀況,他決定以後再慢慢跟她“聊”。 

  他們的時間,還很長。 

  ※ ※ ※ 

  米坦雅根本甩不掉天天開心地到她床前報到的賴皮男人,最後她才恍然明白,讓她趕也趕不走他的最大幫兇是:梅。 

  可以幫她擋掉所有探病的人的梅,偏偏擋不掉每天往她這裡跑來“照顧”她的英傑;向來對她的話言聽計從的梅,偏偏總是漏掉她要攆走他的命令。 

  只要英傑一來,梅就迫不及待地移交所有照顧的責任,簡直把他當成白天照護病人的接班人。 

  等到終於問了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時,梅的回答卻是那般理直氣壯,教她無從反駁起—— 

  “誰叫他害你受傷躺在床上!要他照顧你也只是個小小的教訓,也許以後他若再遇到那些魔物就不會大意了。我這也是為了他和主子你好啊。” 

  於是,他進她房間就更光明正大了。而她,就這麼被他“伺候、照顧”了幾天。尷尬的、不想讓他看到的,他大概都沒遺漏掉。 

  幸好,她的傷好得很快。現在她已經可以自己下床走動了。 

  老實說,依賴人的感覺她並不習慣;不過,她更怕習慣依賴人。 

  而那男人的表現,根本就是一副很想養成她依賴他的習慣! 

  一直到現在,她還是搞不懂那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撇開他對她造成的困惑,她只想儘快養好傷、恢復體力。悶在這房裡好幾天,她都快發黴了。她從沒有那麼渴望過出去外面透透氣。 

  一雙隱泛微光、纖長細白的手,從米坦雅的傷口處緩緩收回——大祭司迪魯娜睜開了金燦的眼,對米坦雅沉靜地微微一笑。“行了,你的傷口已經完全復原,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到外面走走了。”解除了對米坦雅的禁足令。 

  迪魯娜,擁有一雙靈愈之手;除了死人外,她那雙充滿神奇力量的手,幾乎可以治癒各種頑疾,也能夠讓受傷的傷口快速癒合——這也正是米坦雅受重傷至今才短短幾日,卻可以復原得那麼快的主要原因。 

  迪魯娜並不輕易出手;而能讓她出手解救的人,自然是特別的。就像米坦雅。 

  米坦雅的心一陣雀躍,不由得感激地張開雙臂擁抱了迪魯娜一下。“謝謝你!迪魯娜。” 

  一旁的英傑看在眼裡,忍不住對身邊的阿曼法發出哀怨的不平之鳴:“那我呢?再怎麼說我也作牛作馬照顧了她很多天,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為什麼只有迪魯娜得到這種待遇?我要抗議。”這幾天趁著她受傷,他不計一切賴在這裡,雖然因此得以把兩人的距離拉到最近,不過似乎並沒有把她的心拉到他身上來;不但如此,她還不時想把他趕離她身邊——據梅說,她的主子只是在鬧彆扭;可是據他看呢,她是在害羞。 

  阿曼法清澈、充滿智慧的眼瞳裡波動著神秘的光采,不過他那世間少見的俊美臉龐上卻滿是戲謔的笑。“我想你要得到這種待遇恐怕還有得努力。”他還看不出來這小子對米坦雅有什麼意圖嗎? 

  更何況這小子根本一點也想不掩藏他的意圖。 

  很好。 

  英傑原本還不甚認真的眼神乍地精光一燦,迅速將視線轉向阿曼法,然後回他一個挑戰意味十足的挑眉動作。 

  他們的對話音量一點也沒有因為主角在場而降低,因此米坦雅和迪魯娜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米坦雅沒想到英傑和祭司長竟一搭一唱拿她開這樣的玩笑,一時怔了怔,沒等她開口,迪魯娜已出聲了。 

  “我勸你,除了女王的事,你最好什麼念頭都不要有。”嚴厲的金眸直直盯住英傑。迪魯娜的語氣仍維持著對他一貫的冷淡。 

  勸?是警告吧? 

  英傑雖然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這位大祭司小姐老是一副對他充滿成見的態度,不過她只是沒給他好臉色、對他沒好話而已,所以就算她警告的話意很明顯,他微笑的表情仍是變也沒變。 

  “對不起,這個好像很難辦到。”他誠實地說,因為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你絕對不行!”迪魯娜口氣強硬了起來。 

  簡直就像捍衛小雞的母雞——英傑是不清楚她和米坦雅之間還有什麼更深的聯繫啦,不過他心裡可清楚得很,現在恐怕上帝都阻止不了他了。 

  “為什麼‘我’就不行?”他指著自己,想知道自己受人如此“唾棄”的原因。 

  耐心聽了半天的米坦雅這時終於皺著眉出聲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她怎麼完全聽不出兩人對話的主題在哪裡呀。 

  兩人同時將目光調向她。 

  “我說……”又同時開口。 

  “他們是在討論,由於你的傷才剛好,那麼護送茜兒公主回國的任務只好改派他人,英傑正極力爭取這項任務。”一旁的阿曼法好整以暇地替兩人的爭執下注解。 

  三人的反應各異——迪魯娜一臉深思地望向阿曼法;英傑則被他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弄得好笑又驚訝;至於米坦雅,倒是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的說法,但其中的訊息令她不由得將視線轉向英傑。 

  “要他……護送茜兒公主回塔加國?”不掩意外的神色。 

  “你認為他不行?”阿曼法對英傑近日來的表現可是滿意得很。對初入異域的人來說,他的適應力和學習力算得上很優了。 

  再說……他也非去不可。 

  雖然不知道有護送茜兒公主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成了“爭取”護送任務的人,不過英傑面對米坦雅一副對他很沒信心的模樣,忽然有種想證明自己的衝動。只一瞬間,他忽然捕捉到一個飄忽的念頭,頓時讓他的眼睛為之一亮,於是他選擇閉嘴,眉宇揚起地回視她。 

  米坦雅當然發現了他臉上輕鬆的表情,可她沒想得那麼深入,為了回避他專注灼熱的眼眸,她乾脆看向祭司長。 

  “茜兒公主什麼時候要回國?”她問。 

  “大約三天后。”阿曼法不吝解答。 

  米坦雅很快估量了下自己的狀況,並且立刻做出決定。 

  “祭司長,我可以接下護送茜兒公主回國的任務。”語氣堅定。 

  現場三人雖然都預料到她會對這件事有意見,只是沒想到她一開口竟將任務攬下。 

  “喂!你才剛被允許到外面走走,應該還沒到達可以到外面‘跑跑’的地步吧?”英傑立刻反對。原本他料想,身為她“責任”的他,會讓她對他的爭取任務施以關切,要不就封殺,那知道她竟走這步! 

  他瞪住她。 

  “三天的時間夠我完全恢復體力了。”米坦雅在這一點上展現完全的自信。對英傑的不贊同她只搖了搖頭,便眼也不眨地看向阿曼法,眼神肅沉了起來。“祭司長,您一定清楚我想做什麼,請您答應。” 

  ※ ※ ※ 

  三天后,護送塔加國公主回國的大隊人馬由薩國王宮出發了。 

  塔加國與薩國本是鄰國,再加上兩國王族、百姓時常互有來往,因此這趟護送之行若在平日,並不算得上危險或特別。若在平日,幾乎所有人都會以輕鬆的態度面對這趟任務,再加上負責這項任務的人是由米坦雅擔任,照說大家會更感到安心才是。 

  不過,這回不比以往。 

  天空灰藍,地面的風稍強。 

  一行數十名塔加國和薩國的護送人馬浩浩蕩蕩出了王城往西的方向前進。 

  和米坦雅並騎在隊伍最前方的英傑,視線總不由自主望向幾乎佔據整個西方的濃厚黑雲。那黑雲的態勢極低,且不停翻湧,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沉悶和不舒服感。 

  與那種即將要下雨的烏雲不同,西方那一團黑雲看起來倒比較像要把整個天空遮蓋住的企圖。 

  很詭異!他就是這麼想的。加上這兩天他終於從阿曼法和米坦雅口中得到的訊息印證,西方那團久久不散且還在續增的怪雲果然大有問題。 

  米坦雅會接下這次的護送任務自然跟那些怪雲有關。 

  據阿曼法的說法,那些違反大自然現象累聚的烏雲,是大地將出現大異變的徵兆——至於這異變是好是壞——光看阿曼法那少見的凝重神情就知道答案了。 

  因為烏雲惡兆的源頭由塔加國出現,再朝薩國而來,因此米坦雅才想藉著這次護送茜兒公主回國的機會,親自去查探塔加國境內究竟會有什麼異變發生。 

  難怪當時她的態度會那麼認真堅決。 

  就連原本找女王的事也被擱置一邊了。 

  一名部屬策馬上前到米坦雅身邊低低說了幾句,傳話完畢後又立刻轉回後方。 

  在聽完來人傳話的內容後,米坦雅原本平靜專注的臉上不由浮現一抹好笑又有些古怪的神情。 

  她的綠眸忽然轉向一直在她身側的英傑。 

  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米坦雅的英傑,當下立即捕捉到她的視線。 

  “怎麼了?有什麼笑話要告訴我嗎?”他挑起性感的嘴角,一點也不意外她的一舉一動可以影響他的心情。反正他早已經放棄反抗了。 

  今天的米坦雅,身上仍穿著適合隨時上戰場打仗的勁裝,外罩一件湖綠色披風,英姿煥發、神采奪目,輕易地便讓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唉!他此刻格外懷念起三天前米坦雅讓他“照顧”的日子。那幾日,只能躺在病床上的米坦雅,對他的所作所為只有接受的份,兩人的距離也因此拉近了些。可是等到她能跑能跳、又生龍活虎了起來,他們之間的距離馬上恢復成以往那種——比普通朋友還深些、想再進一步又不可能的關係。 

  感到挫折嗎?當然。不過因為他早早就有自己面對的是非常人的心理準備,所以這點小挫折在他眼裡還不算什麼。反正,他會一直在她身邊,她也擺脫不掉他——光這一點他就贏了。 

  他的笑,很慵懶,仿佛漫不經心,卻極具勾引效果,米坦雅有一霎的失神。 

  老實說,她見過的男人女人不少,但記憶中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表情可以如此深烙她腦中,且還能讓她的心莫名地跟著悸動——除了他。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沒有時間去弄懂這件事,不過若真要她解釋的話,也許只能說:大概來自異世界的人比較特別吧。 

  至少,能夠得到神諭,又是自另一個世界來的,本身就不會只是個平常人。 

  她回過心神,想起待辦的……正事。 

  “笑話是沒有,只不過茜兒公主來要求你一件事……” 

  茜兒公主?英傑忽然仔細地研究起米坦雅臉上的神情——她這要笑不笑的模樣,實在有種要看他笑話的嫌疑,而不是在意。 

  “她有什麼事?”他對那個熱情奔放的茜兒公主的印象是不錯——前陣子他被米坦雅“放生”的那段期間和茜兒公主的接觸不少;不過自他藉機賴住米坦雅後,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想來這趟護送她回國的行程中,兩人想不見面都難。 

  他只是沒想到,他們才起程沒多久,茜兒公主就有事找他。 

  “去當她的馬車夫,順便陪她聊天。”米坦雅說。 

  ※ ※ ※ 

  往西走了兩天的路,護送茜兒公主的隊伍已經離開薩國,進入塔加國的邊境。如果以後的行程也像這兩天那樣順利的話,預計明天中午前他們就可以到達塔加國的王都。 

  今晚的月與星全被烏雲遮去。 

  除了地上那堆仍有著微微紅光的火堆外,四周盡是一片驚人的黑。 

  一天的路程下來,所有人早已攤的攤、睡的睡。不過,這當然不包括負責眾人安全的值夜守衛者。 

  米坦雅以及兩名薩國衛士、塔加國護衛各據一方地擔起值夜工作。 

  沉默而警戒地坐在制高點的大樹上,米坦雅以目光逡巡著四方任何一處的風吹草動,並不因為這兩天的平靜無事而鬆懈防心。 

  不,其實也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天際的黑雲已經來到他們的頭頂上,白日的陽光幾乎很難照透下來;這一路上,不斷地有動物、甚至精靈祥獸們成群遷離黑雲籠罩的大地往其他地方去——大概它們都已敏感地察覺出某種不祥將來臨,因此才紛紛撤離吧。 

  當然,天際的異象早讓護行的眾人和塔加國公主感到驚疑,再加上那些動物、妖、精的異常遷移,更加深了大家的恐慌;於是,原本即不輕鬆的行程再多加了些緊張,其中最感焦灼不安的,自然是茜兒公主和她的護衛們了——因為在他們眼中看來,他們的國家似已整個被烏雲遮蔽住,完全的不見天日。 

  也正因為如此,使得原本設定為三天半的路程,在一番急趕後縮短成兩天。 

  突然,一聲來自她位置下方的輕微異響打斷了米坦雅的思緒,她立刻警覺地搜尋四下。 

  第一眼,她看向一開始便決定睡在她守衛樹身下方的英傑——離所有人和火堆稍遠的他,蓋著毛毯,以自己的手臂當枕,睡得還算安穩。 

  米坦雅不自覺地皺起眉,仔細盯著他在黑暗中幾乎不可見的臉龐,想確定剛才發出那類似悶哼聲的是不是他?或者,是她聽錯了?但她真的可以發誓,那聲音絕不是她的幻想,而距她最近的就是他…… 

  這傢夥,不會是在說夢話吧? 

  想到這一層,米坦雅稍稍放下擔憂的心。不過就在這時,英傑原本閉著的雙眸忽地毫無預警地張開。 

  米坦雅一愣,視線就這麼和他對上。 

  張開眼睛的英傑依然一動也不動地躺著,而心跳突然加快的米坦雅馬上在下一秒發覺不對勁—— 

  隱約流動紅色光影的瞳、微微映出一股黑氣的臉…… 

  米坦雅想也沒想的,立即從樹上跳到他身邊。 

  “英傑?”蹲下,她一邊低喚他,一邊緊盯著他。 

  現在,她看得更清楚了,並且感到悚然驚心。 

  不是她的幻覺。英傑原本漆黑的眸心此刻竟詭譎地一轉為妖異的紅,就連他的眼神也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反而透出某種令人戒懼的邪惡氣息。 

  他似乎沒聽見她的叫喚,但他的邪眸卻直勾勾地回視著她。 

  米坦雅迅速冷靜了下來。她知道他出了事,卻不知道他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更怪異的是,他事前一點不對勁的徵兆都沒有! 

  她悄悄、且極快地伸出手按上他的心口上。 

  “你怎麼了?不睡嗎?”她用輕低的聲音對他說話,觸上他心口的掌心已經感覺到那傳來的微涼體溫,不過幸好,心臟仍規律地跳動著。 

  米坦雅稍稍松了口氣。 

  英傑依然盯看著她,但原本充滿凶邪的眼神卻出現了一絲掙紮,彷佛屬於他自己的意識才正要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而由米坦雅手中源源不絕輸向他胸口的熱氣,總算漸漸暖和了他的身體。 

  他突然打了個冷顫,眼睛一閉! 

  米坦雅一邊緊張地注意著他,一邊仍不斷對他輸出力量。就當她全神貫注在他身上時,一聲尖銳的哨音和示警的大喝猛然從右方傳來。 

  米坦雅的神經立刻繃緊,視線和注意力已經在瞬間由英傑身上移到右方。 

  哨音與喝聲自然也將所有睡夢中的人驚醒。衛士、護衛們紛紛由地上彈跳起來,進入備戰狀態,並且下意識地先將茜兒公主睡的車廂圍在最中間。 

  一時之間,警戒的氣氛籠罩住全場。而發出警訊的塔加國護衛仍高站在大石上,一邊眺望遠方,一邊朝身後的眾人叫道:“有東西正在接近我們!大家小心!” 

  不用他警告,所有人,包括被吵醒、由車廂內探出頭來的茜兒公主及米坦雅,都已在同時間感覺到了地面的隱隱震動,也聽見了由右前方傳來的不明獸吼。 

  幾乎所有人的臉色都不由得一變!因為就算他們還沒分辨出前方是什麼怪獸在哮吼,至少從那隱隱傳來的震動便可想見——不是大批的獸就是大只的獸——不管是獸群或巨獸,對他們來說恐怕都沒好事。 

  在還沒有弄清楚那愈來愈接近的東西是什麼之前,每個人都不敢有絲毫鬆懈。 

  而原本就全神戒備著前方動靜的米坦雅,突地驚覺自己還放在英傑身上的手被突然握牢,同時聽見他半帶茫然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米坦雅早在察覺他有動作之時就回頭直盯住他,至於其他人雖然也聽到了他的疑問,但多當他才醒,還沒搞清楚狀況,因此忙著注意前方動靜的眾人並沒有給他答案。除了米坦雅,沒有一個人知道在這之前他曾出現過什麼異狀。 

  已經坐起身的英傑,覺得自己好像才剛從一場惡夢中掙紮醒過來,更沒想到一醒來就發現米坦雅的一隻手竟放在他胸口上,於是忍不住握住它,這才確定它是真的。不過,儘管他的腦袋仍處在半混沌狀態,仍是發覺了四周的氣氛不對勁。 

  眨了下眼,努力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自己清醒,英傑終於看到除了他和被他抓住手的米坦雅外,所有人都往同一個方向戒備著——就連茜兒公主也探出了車廂,正聚精會神地望著前方。 

  他當然聽到了由遠而近傳來的咆吼,也感覺到了地面驚人的震動,但此時他的心神卻有一半集中在眼前正凝視著他的米坦雅身上。 

  雖然不知道米坦雅為什麼會看他看到發呆,不過現在實在不是滿足虛榮心和竊喜的好時機,所以他只好一邊拉著她站起來,一邊抓起身邊的大刀,和眾人一樣面向傳來異變的方向。 

  “米坦雅!” 

  不用他提醒,米坦雅也已經迅速回過了神,幾個大步就躍到眾人之前,將心思完全放在眼前的緊急狀況。 

  驚天動地的震吼更接近了。 

  即使是米坦雅,在這無月無星的深黑情況下,也無法看清朝他們沖嘯過來的究竟是什麼。 

  她當機立斷!轉眼間,她已搭了一支弓箭在手,接著—— 

  一道宛如美麗流星的火光順著疾箭的弧度飛上半空,火光的亮度正好足夠讓弄不清前方狀況的所有人看到他們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四、五隻暗青色、長得像放大幾百倍後的癩蛤蟆——至少在英傑的眼中,它們除了一隻眼睛長在頭頂上、叫聲不像癩蛤蟆之外,不折不扣就是放大版的癩蛤蟆——正向這裡撲跳過來。 

  “啵拉奇!”很多人認出了那些不尋常的東西。 

  啵拉奇,許多人都見過。它們一向生活在不受人幹擾的湖澤裡,性情溫馴,幾乎不曾傳出過攻擊人的記錄…… 

  不過現在,它們正一邊低咆出無人聽過的叫聲、一邊眼冒瘋狂惡光地朝他們接近,任誰都看得出它們來意不善。 

  “保護好公主!”塔加國的護衛隊長機警地命令手下,而薩國的衛士們,連同米坦雅、英傑,已經在啵拉奇要接近到他們警戒的界線前就開始發動防衛攻擊。 

  一陣箭雨朝啵拉奇射去。 

  第一隻啵拉奇身上插滿箭,轟然倒地。第二隻,命運相同。接下來,完全不知退縮的其餘三隻已經跳到眾人身前。 

  雖然啵拉奇的異常攻擊行為令人百思不解,但他們也只能全力狙殺,因為凶性大發的啵拉奇根本沒讓他們有時間多想。 

  幸好啵拉奇只是體積龐大了點、四隻腳有力了點,因此對於身經百戰的米坦雅他們來說,這些只有蠻力的異類很快就被解決了。 

  英傑仍是雙手持刀,採取防衛姿態;因為激烈打鬥而急促不已的心跳逐漸平緩下來。不過他的視線始終停在一隻巨蹼幾乎已經碰到他的腳的大蛤蟆獨眼上——最後一絲生命之火從金綠色的巨眼裡熄滅,但即使它的眼球中已經毫無光采,他仍可以發現其中殘留的渴求。 

  這種眼神,他一點也不陌生。如果他沒記錯,上次讓米坦雅出意外的那兩隻大怪獸眼中也曾出現過這種眼神。甚至,它們一副被什麼東西蠱惑煽動、完全不怕死的瘋狂行逕也極相似…… 

  “喂,你沒事吧?”一道嬌脆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響起。 

  英傑猛地由恍惚中醒神。重振起精神,他立即轉身,看見了正露出關心表情、站在他面前的茜兒公主。 

  “我沒事。你怎麼下來了?”想到身後橫屍的大蛤蟆,他第一個動作就是將她拉到營火堆前——這裡是這附近比較乾淨的一塊地;其他地方不是東倒一隻龐然大物,就是西噴一攤血。最好還是讓這個嬌貴公主遠離一些好。 

  不過即使和茜兒公主說著話,他仍不忘快速搜尋米坦雅的身影。 

  混亂過後,有人忙著處理死掉的大蛤蟆、有人忙著安撫受驚的馬匹,有人繼續警戒巡守四周……終於,他發現米坦雅了。 

  她正在和塔加國的護衛隊長談話。 

  米坦雅的神色看起來非常凝重,但仍維持著一貫的不慌不亂。 

  除了她的發略顯淩亂外,他並沒有發現她身上有受傷的跡象。不覺松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歡你?”他的胸口忽然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英傑當然聽懂了茜兒公主說的薩國語。回過頭,和她一臉笑意的表情對了個正著。 

  “你說過了。”第一次聽到時很震撼,不過這一路上她已經說了八次之多,所以他也就習慣了。能讓她喜歡是他的榮幸,但他也早早對她說清楚了,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茜兒公主當然知道這事,而且也明白他心裡喜歡的是誰,她想大概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吧。 

  “那你還在我面前光明正大地看其他女人,你不覺得很對不起我嗎?”茜兒公主甩了甩一頭波浪般美麗的紅發,冶豔的大眼睞向他,故意這麼說。 

  雖然她很喜歡這個性格又性感的帥哥,但她也非常放得開。既然他都誠實表明了自己有喜歡的人了,而且還認真到連她都想幫他一把時,她若再把心放在他身上,豈不是要令她錯失掉欣賞這世上其他好男人的機會? 

  英傑似笑非笑地睨著她,一點也不賞臉。“不覺得。”知道她在憂心著家國的安全,需要一點調劑讓神經放鬆,因此他才沒有丟下她而去找米坦雅。“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又不是米坦雅。”毫不拐彎抹角。 

  茜兒公主的藍眸先是瞟向仍在專注和隊長不知在商討什麼大事的米坦雅,再轉回來看著眼前氣勢愈見深沉、眉目之間更添詭迷魅力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和初見時的他相較,他似乎有些變了…… 

  “放心,你永遠不可能從護衛官米坦雅口中聽到這句話。”為了甩開那怪異的感覺,她搖了搖頭,將注意力放在嘲笑他這件事上。 

  常到薩國作客的結果,要她不關注米坦雅都難——更何況她還曾一度迷戀這個英挺護衛官呢。老實說,她真的很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奇男子能把這樣既強悍又優雅、既冷靜又溫和的獨特女子的心擄獲。這樣一個奇女子談起戀愛來又會是什麼模樣? 

  而除非米坦雅刻意隱瞞,否則她敢打賭,米坦雅一定還不曾談過戀愛。再說,依她打探到的情資顯示,身為薩國女王的護衛官以及後來擔負的護城工作,米坦雅根本連多看男人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哪可能和愛情沾上邊——除非她的物件是工作夥伴。 

  藉著工作之便光明正大地早晚和她在一起,若再加上別有企圖,說不定就能成功—— 

  例如英傑。 

  她是很早就喜歡上他了,但卻是直到現在才想通他採取的是“賴”這高招,讓她不得不佩服,也支持他。 

  至於他這“賴”招對米坦雅究竟有沒有用? 

  回想米坦雅這兩天來偶爾流露出對他的困惑神情和某些細微不經意的舉動,她嬌豔的唇畔不禁浮現一朵神秘的笑花。 

  英傑這廂當然知道,就算最後自己得到米坦雅的心,但以她的性情,根本不可能說出這種深宮怨婦似的臺詞。 

  搞不好連他在她面前和其他女人說說笑笑,她都不知道要吃醋。 

  唉! 

  尤其在看見這個和他同樣瞭解這一點的女人笑得一副賊兮兮的樣子時,他就有股想扁人的衝動。 

  “有沒有人說,你這種只扯動一邊嘴角的笑有損你高貴公主的形象?”眉頭往中間靠攏。 

  “沒有!我想大概不會有人嫌自己的命太長。”茜兒公主笑得更詭異了,且趁他完全沒防備,忽然貼近他,雙臂纏上他的脖頸,自動吻上他的唇。 

  一陣錯愕的英傑,只來得及在她碰上他的刹間火速將頭往後仰,並且趕忙扒開她八爪章魚似的手。“喂!你瘋了?!”這女人幹嘛突然發神經? 

  “她看到了!”偷襲成功的茜兒公主很滿意自己製造出來的效果。不過更讓她滿意的是米坦雅望向這邊時的神色。 

  觀賞到這一幕的當然不止她故意要測試的人,周遭的護衛們也都清楚看到了,有人立刻報以熱烈的掌聲,還有人送上鼓動的哨音。 

  英傑早發現茜兒公主的舉動惡作劇的成分居多,並未察覺她的“不良”動機。“我相信有很多人看到了……”腦中不意出現的面容使他乍然驚醒。 

  糟! 

  懷著不好的預感,他急忙轉身向米坦雅看去。 

  沒想到米坦雅也正好看向這邊。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米坦雅當然也看到那一幕了——茜兒公主和英傑貼緊在一起親吻的畫面。 

  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胃似乎翻攪了下,心臟也莫名揪緊。 

  眾人的叫喊讓她立刻由失神狀態回復過來。即使看到英傑立刻將公主推離身上,她還是覺得某種不舒服感仍在持續。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他緊張的神色和迫不及待大步向她走來的身影,原本聚在胸口的陰鬱竟奇異地消失了。 

  很快地,急於解釋這誤會的男人已經來到她眼前。 

  “米坦雅,我——” 

  “我和迦那隊長已經決定立刻起程繼續趕路,你也快去準備。”米坦雅不忘以公事為重,並且立即招來一名手下去向其他人宣佈這件事。 

  命令在短時間內即傳達完畢,所有人馬上加快動作處理手邊該處理的事。 

  至於英傑,雖然擔心米坦雅誤會茜兒公主的舉動,但當他發現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時,心裡不禁發急。 

  此時被黑雲盤據籠罩的塔加國,黑夜與白天已沒什麼分別。 

  經過了啵拉奇的攻擊後,為了避免留在原地會再遭到其他不可預測的意外攻擊,所有人放棄了休息,在黑夜中快速朝塔加國王都前進。 

  只是,眾人大概沒想到,稍早之前啵拉奇的攻擊只是一個開始,因為接下來他們好像掉進了被一群不斷冒出來的妖獸怪物追殺的連串惡夢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1:59

第五章

  劇烈的喘息聲在突然安靜下來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不過,顯然剛擺平一隻三頭龍、身上被抓出好幾道傷口的人已顧不了這麼多了。攤在地上,他的體力似已在這幾場不間斷的砍殺中消耗殆盡。好不容易他拚了命地把這只將他叼上半空的飛龍打下、又費了點工夫解決掉它後,現在的他除了躺平在這裡喘氣之外,就再也擠不出一點力氣了。 

  如果這時再來一隻什麼亂七八糟的怪物的話,他想他也只有等著被踩成肉泥的份了。 

  英傑好不容易慢慢回復正常的呼吸,也才終於有空思索自己究竟掉到了什麼地方。 

  天大概已經亮了,即使陽光仍無法穿透厚黑的雲層,但大地的輪廓仍是依稀可見——荒涼的野地、像巨人似靜靜沉睡著的幾座高山橫亙在他左邊目力可及的地方。他,仍是一動不動地躺在石地上——就躺在被他砍殺的三頭龍旁邊。 

  要命!他跟大家失散了。 

  意識到這一點,他就感到傷口連同頭一起作痛起來。 

  不久之前,這只三頭龍忽然在大家忙著對付一群惡水妖精時來襲,並用利爪抓了他就飛走,因此他現在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更不用說會有誰來把他領回去了。 

  也許他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其實他早先也以為自己這次鐵定活不了,幸好他皮厚肉粗,幸好他最近已經被那些怪物和米坦雅磨練出還算不錯的身手和能耐。 

  閉了閉眼,他不由得苦笑,心裡希望米坦雅不會因為少了他這黏人的牛皮糖而開心。 

  當然,依她將他視為“責任”的心態來看,她絕不可能棄他於不顧,這一點,他對她有絕對的信心。但……都這種生死交關的時候了,他還是忍不住計較起來——如果他不是她的“責任”呢? 

  唉。 

  好鬱卒。 

  儘管對那不解風情的女人有著無比的哀怨,英傑還是很理智地決定先收起長籲短歎,因為眼前的現實是:他要不自己爬起來想辦法和他們會合,要不就繼續賴在這裡等死。 

  誰料得到下一秒會不會又有什麼怪物冒出來把他拆吃入腹! 

  他當然不會是那種等著乖乖受死的人。 

  休息了一會,他覺得體力慢慢回來了。手肘往後移,試著把自己由地面上撐起來。沒想到僅是這一個動作,他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再加上免不了拉扯到胸前和肩頭的幾道傷,更是讓他痛得直冒汗。 

  好不容易由躺著變成坐著,他剛才蓄積起來的體力這下大概又所剩無幾了。 

  偏偏這時原本安靜的四周忽然傳來似有若無的異響。 

  英傑立刻全身緊繃,進入警戒狀態。他一邊吃力地將先前丟在身邊的大刀撈到手上,一邊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聲音來自天空,並且由遠而近逐漸清晰了起來,那種振翅聲和嘎嘎難聽的叫聲,他可不陌生。 

  他面色一變!在微弱的光線下極目分辨那幾隻從左方群山飛過來的究竟是不是他才打倒的那只三頭龍同類…… 

  惡夢成真! 

  四、五隻三頭怪龍正快速往他這方向飛來——不知道是他身邊這只怪龍死亡的氣息或是什麼吸引了它們,總之,他十分確定那群傢夥的目標已經鎖定了。 

  他一點也不想成為它們的食物,但以他現在的狀況,恐怕連想拿起刀子嚇唬它們都有困難,更遑論打得過它們了。 

  英傑忽然覺得自己有種黴運未完、災星又來的預感。 

  五隻怪龍伴隨著嘎叫聲很快地飛臨上空,在盤旋了一圈後,便爭先恐後地降至地面——就像獵到最上等的獵物般,一落地就圍在死掉的同類身邊,詭青的眼睛不斷在同類屍身上打轉,幾顆大頭像要捕捉什麼氣息似地上下左右轉動,看來似乎這裡有比屍體的味道更令它們亢奮的東西。 

  五隻怪龍愈來愈不耐地開始用爪子在死屍上戳戳翻翻,企圖挖出由這裡散發出來的某種不停誘惑它們的邪惡力量。其中一隻怪龍正把頭探進巨翼下時,一把銳利的大刀猛地從裡面刺出——完全沒防備的怪龍被一刀劃開下顎,立刻哀號出聲向後跳開。 

  它這一中擊,馬上引來了其他怪龍的注意力。 

  一直躲在怪龍巨翼下的英傑,一刀刺中探頭進來的傢夥後,就知道自己的行蹤無法再隱藏了,因此沒等那些大傢夥來抓,他就從巨翼另一端爬出去。不意外地,怪龍立刻發現了他,巨爪馬上朝他掃過來。 

  英傑知道自己若想活著離開這裡,絕對不能無謂的浪費體力,因此他舉刀砍去的力量,一定是快、狠、准。 

  一刀砍中怪龍最脆弱的下腹,鮮血隨即狂噴,其他幾隻——包括剛才被伏擊的那只——全向他圍了過來。耳邊回蕩著驚人的怒吼號叫聲,他感到自己似全身浸浴在腥紅血海中。他強迫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什麼感覺都不能有,只要專心殺它們就對了。 

  他拚了命地對它們展開攻擊,也閃躲它們的攻擊,但他的力氣畢竟有限,漸漸的,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愈來愈沉重,手也幾乎快握不住刀。這時,一隻被他砍掉一顆頭的怪龍發了狂地舉起大爪朝他當頭壓下,而他才將刀子從另一隻怪龍的肚子拔出,正要閃跳開時已經來不及了。 

  轉眼間,大爪已壓上他。怒氣在他胸口和腦中翻騰,突然地,一股連自己也不清楚的力量由身體某處迸發出來—— 

  一陣狂風夾雜悶雷聲響瞬間爆開。在這同時,英傑只感到自己的身體狠狠震了下。有一段時間,他完全聽不到聲音、看不見東西,甚至意識也完全空白了。而當他再度聽見、看見,再度恢復意識時,才驚愕地發現——自己竟還好好地站在原地,反而原本要攻擊他的那五隻怪龍全不見了…… 

  他似有所感地抬頭望向左方上空,果然,五條黑影像逃難般地火速飛離這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英傑心中滿是驚疑,又忍不住因為放鬆而攤坐回地上。可即使危險看似已遠離,他還是警戒地緊盯著那些大傢夥的身影,就怕它們忽然又飛回來。 

  可是,沒有。 

  那群來得突然、走得更奇怪的三頭龍,一直到消失在高山另一頭、消失在他的視線外,他這才確定它們不會再返回。 

  這下,他終於可以真正鬆口氣、真正放任自己攤軟下來。 

  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在這一瞬間完全化去。 

  英傑從來沒有一刻感覺到像剛才那樣接近死亡,也從來不曾像這一刻那樣疲累。他很想閉上眼睛向睡意投降,不過,靠著頑強的意志力,他還是勉強振奮起精神。對了!想想剛才為什麼沒被怪龍踩死、想想到底發生了什麼奇跡竟然把它們嚇飛走? 

  為什麼他對剛才的那一段關鍵時刻完全沒記憶? 

  身邊吹著不算舒服的風,瞪著上面的厚重黑雲,英傑遍尋腦中記憶,竟找不到關於這問題的答案,這才察覺事情有些詭譎古怪。 

  難道,在他身上曾發生過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他的眉頭開始打結,微斂眸,視線不由自主落在自己身上;接著,似要印證什麼地,他抬起仍乏力的手慢慢按上胸前被怪龍利爪劃裂傷口的地方…… 

  不痛?! 

  他多施了點力再壓下,結果還是一樣——不痛! 

  驚疑地把手移向衣服上其他還沾染血跡的幾道大小傷口,結果卻都相同。 

  他喘著氣,掙紮著從地上坐了起來,然後低頭拉開自己的衣服,仔細觀察身上的傷。不過,無論是用眼睛看或用手觸摸,若不是這些傷口上還有著血跡,他簡直要懷疑他剛才受的傷全是自己的幻覺,因為,他根本找不到傷口! 

  英傑呆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震驚和失神很快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我君,終於找到您了。”支離破碎又冷嘎如機械般的聲音猛地從前方響起。 

  英傑完全沒去懷疑自己怎會聽得懂這陌生的語言,他只是在聲音出現的同時下意識抓起手邊的武器並做出防衛的姿態。  

  “誰?!”全身的肌肉緊繃地,他警戒地盯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低喝。 

  這一夜一天下來,碰上的全是要殺要砍的怪物異類,所以就算此刻聽到“人”聲,他的反應還是先拿起大刀再說。 

  就在他出聲喝問後,原本空曠幽暗的前方竟平空出現一抹人影,人影隨即無聲地逼近到距離他身前五步的地方,使得他幾乎是立刻將刀揮出。可那人影似乎完全沒有和他為敵的意思。待一接近,人影即做出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動作——跪伏在地。 

  英傑終於看清那人影的模樣了。臉上戴著一張只挖出兩個眼洞、毫無表情的冰冷面具,全身從頭到腳罩著厚重的暗紅色袍子。死屍,是這面具人給他的第一個直覺。 

  這傢夥在幹嘛? 

  “你……”英傑瞪進面具上那兩個幽深不見底的眼洞裡,腦中卻有一瞬間的暈眩。 

  “我君,是我,堪達,您真的忘了。”零散的語音由面具下飄出來,而那像直接刮進人耳膜裡的聲音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想掩住耳朵。 

  英傑對這半路跑出來認主人的怪人只有兩個想法——他不是瘋子就是騙子。 

  “抱歉,我不認識你。”他放慢聲調,懶懶地說。依他現在的體力狀況,可還沒恢復到能和人拚死活,所以他只好使用拖延戰術。“再說,我的本事雖然不小,可就是不包括穿透一張面具認人這一項。”他故意以他原本的語言說話,不過,也在這同時猛地察覺到——這人,剛剛說的好像不是薩國語…… 

  他突然肅正臉色看著眼前這全身彌漫著腐屍氣息的……人? 

  “屬下忘了,我君已不再是以前的我君……”面具人緩緩地從趴跪的虔敬姿勢改為半跪,以戴套的手無意識地摸著臉上的面具。“不過只要您回來了就好。只要您回來,屬下就有辦法讓您回復以往的神威……”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但英傑確定,自己真的聽懂了他說的陌生語言——這已夠讓他再度驚疑了,更別說那話中的意思,簡直把他當成供奉的救世主一般。 

  突然,面具人在轉眼間逼近到他面前。 

  英傑被他像鬼魂一般快的動作嚇了一跳!但他反應極快,刀子瞬間已抵在面具怪人身上。“我勸你最好別亂動。”冷眉警告。 

  “我君,把封石拿出來,屬下教您破封印,只有您親自動手才能破解最後那道封印。”面具人對抵在身上的刀視而不見,朝他伸出手。“我們等這一刻已經等得夠久了……” 

  什麼封石封印的?英傑知道眼前只有一件事他必須做——他毫不留情地將刀子向前刺,還抬起一腳踹向把他的警告當放屁的面具人。 

  沒想到他的動作快,卻還有人比他更快——就在他要下手教訓這面具怪人之前,一團火焰忽然從旁邊無聲無息地擊向面具怪人。 

  面具怪人閃躲不及,手臂的衣袍中了一擊,馬上著火,他趕忙縮回手滅火。 

  英傑則在這突如其來的火攻到達時,立刻不顧一切地跳起來尋找她的身影。 

  不負他所望,米坦雅如風般清靈的身影出現在他前方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即使微光無法清楚地映照出她的人,不過他還是一眼就分辨出那在黑暗下一邊朝他疾奔而來、一邊朝他身後發出連續火球的人是誰。 

  他不禁咧嘴笑了。 

  而也因為他的心思全放在米坦雅身上,以致忘了在他身後還存在著一個威脅;直到他的一隻手忽然被捉住,才猛然醒悟。不過他的反應仍快不過在瞬間由他的手傳來的奇寒感和胸口的一陣窒息。 

  他轉回頭,恰好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具怪人兩個眼洞裡發出的森紅螢芒。一接觸到這光,他的意識沒來由地恍惚了下,幸好這時一把泛著白光的利劍忽然橫插進來,使得面具怪人不得不放開他,並且立刻飄退到一段距離外,似有些畏懼那把劍。 

  米坦雅一嚇退紅袍面具怪人,馬上一手將英傑護到自己身後,同時仍不忘對那渾身充滿腐屍氣息的怪人擺出防禦劍勢。 

  “你沒事吧?”低聲地問著身後的男人。 

  她終於找到他了! 

  米坦雅無法否認當親眼目睹英傑被三頭龍抓走、而她一時無力追擊援救時,她的確心急如焚。等到總算將那群妖精徹底收拾乾淨,早已不見英傑蹤影。為了茜兒公主的安全以及正好有塔加王都的衛隊趕來,所以她立刻決定由自己去找英傑,其他人則繼續往王都前進。雖然有很多人——包括茜兒公主,都表明要加入找人的行列,不過因為怕茜兒公主再遭遇到危險,因此眾人最後還是同意了她的決定。 

  米坦雅於是展開追蹤英傑的行程。 

  依據三頭龍飛離的方向,她一路追了上去;儘管她告訴自己必須保持冷靜,但還是無法克制心口那慌亂不安的感覺。 

  在追趕的一路上,她腦海裡仍不斷思索對一直被自己稱之為“責任”的男人究竟有著怎樣的情感——為什麼他一有生命危險,她除了正常該有的緊張失職感外,竟還有著怕失去這個人的恐懼?這和失去朋友、失去同伴的心情很不一樣。 

  這說明瞭什麼?那男人對她來說特別?很重要? 

  雖然這答案似乎說得通,但她更不懂了——那男人從何時開始成了她心中特別又重要的人了? 

  就這樣,英傑的安危和他所帶給她的問題緊緊糾纏了她一路,直到她順著三頭龍的吼聲嘎叫尋到了這裡,又正好將英傑從怪人手中救下,她才發現一顆因他而高懸的心總算可以放下。至於那些困擾她的問題,也在看見他之後暫時沉進心底。 

  脫離面具怪人後立即回神的英傑,雖然很高興米坦雅守護的舉動,不過已經沒傷沒痛的他還是一步上前和她來個並肩作戰。 

  “別被我身上的血跡和衣服破洞給騙了,我沒事。”回應她的詢問,英傑飛快轉頭給了她一抹要她安心的笑容。事實上,自她出現後,他嘴角的弧度愈見上揚。 

  沒辦法,見到她實在太開心了!原以為自己還得打倒九十九隻妖魔鬼怪、再翻過四十九座山才能重回她身邊繼續當她的跟屁蟲,沒想到先找到他的是她! 

  果然是他的米坦雅。 

  至於他的狼狽,他不介意讓她看到,反正打怪物又不是他的專長,重要的是他可以撐到此時活著聽到她充滿真情摯意的關切問候。 

  要不是現在情況不對,前面還杵著個來路不明的傢夥,他一定會給她一個大擁抱以示他內心澎湃洶湧的感情。 

  米坦雅當然無從得知英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聽到他的保證,她的心又安定了幾分,也更加冷靜地面對眼前一直靜立著,既沒離去,也沒對他們出手攻擊的面具怪人。 

  搜尋所有的記憶,卻沒有一丁點關於眼前這怪人特徵的種族與身分資訊——在宮裡,無所不知的祭司長阿曼法教導她關於天上地下的知識,再加上她憑著一次次跟隨艾莉絲女王出遊各城國所經歷的事、看過的人事物要比普通人豐富許多——當然,她也知道,就算是如此,這世上還是存在著許多她沒聽過、見過的人與事。不過,儘管再怎麼不曾見過,她總還是有辦法將之歸類。 

  想來這次的情況棘手多了。眼前這個有著人類外形,卻散發著似魔、似精怪氣息的面具怪人,可讓她傷透腦筋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絕非善類。 

  她已經敏銳地嗅覺出“他”身上的邪腐味道,那絕不是正常“人”會有的。 

  而且,“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要抓英傑? 

  英傑很快便察覺到米坦雅的專注和防衛。 

  “這人在你還沒來之前出現的,我不認識他。你見過沒有?”三言兩語解釋完狀況,便和她同樣專注了起來。她是這個世界的人,懂得比他多,也許她會知道這瘋子的來歷。 

  “沒有。”米坦雅回答得直接乾脆,且忽然拉著他倒退了兩步。在看到“他”毫不猶豫地跟著他們前進後,她立刻停步。 

  面具怪人依然和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米坦雅的面容更加冷肅。 

  “你究竟想做什麼?”影劍的劍尖指向“他”。 

  面具怪人的長袍似乎在微微抖動著。“把我君還給我們……”充滿詭異的聲音刮過聽者的耳朵。 

  米坦雅微愣,為的是她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 

  “你說什麼?”蹙眉。 

  “把我君還給我們……”虛虛實實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次說的是這世界通用的凱魯爾國之語。 

  “我君?誰?”米坦雅有些意識到“他”說的人是誰,不過就在這同時,面具怪人突然有動作了。 

  面具怪人什麼也沒說,只是上前一步,面具上的兩個深洞裡隨即迸射出紅色的幽光;而原本正舉劍要擊向“他”的米坦雅,在不經意間接觸到那抹紅光,感覺思緒像忽然被抽空了去,舉劍的手跟著慢慢垂下。 

  這時,她的意識不由自主被那紅色的漩渦吸引,手中的影劍“匡當”落地。 

  英傑自然也接觸到了面具怪人的異光,但他的感應只是一霎,先前的經驗馬上令他起了警覺,趕緊避開那可以催眠人的紅光,而此時耳邊傳來的聲響讓他驚悟—— 

  毫不遲疑地,他伸出手臂一把將米坦雅的身子扳了過去,在她背上輕拍兩下。 

  “米坦雅,你不能睡!”不確定她清醒了沒,他先是把她護在身後,再迅速抓起她掉落的影劍,就這樣一手刀,一手劍地對上在頃刻間朝他抓來的面具怪人。 

  刀劍先後刺上了面具怪人的手和胸,但當英傑感覺到他刺上的似是虛空的氣體而不是實體時,面具怪人正趁機要抓他。 

  一束充滿煞氣的火焰猛地自英傑身後襲上面具怪人心口的位置。 

  躲避不及的面具怪人立刻發出一聲駭叫,兩手忙想拍滅身上的火。但“他”還沒拍滅這一團火,接二連三的火焰不斷由米坦雅手中丟向“他”。 

  轉眼間,面具怪人就這麼陷在大火中,一邊哀號、一邊在火中掙紮,很快的便沒了聲音、沒了掙動。 

  原本燒灼的大火,卻像從不曾出現過一樣地瞬間消失不見。地上,則留下了一件暗紅袍子和袍子下露出一角的鐵面具。 

  英傑一時目瞪口呆。 

  米坦雅控制火的神力他是沒異議啦,可是那傢夥再怎麼被燒,起碼也該留下骨灰什麼的,而不是這兩樣身外之物吧? 

  簡直就像……那傢夥原本就是一團空氣,現在又還原回去而已…… 

  “走吧。”米坦雅只看了地上的東西一眼,就毫無興趣地舉步往前。 

  將手指放在唇上吹出一聲響哨,她召來疾風。 

  英傑跟著她走了兩步,最後還是抵不過好奇心地腳跟一轉,大步跑到那件暗紅袍子前,用刀尖將攤成一團的袍子挑開。 

  他眯眼細看。果然,除了一張面具,下麵什麼都沒有。 

  吐出一口不知該說是失望還是期待的氣,他終於死心地回到米坦雅身邊。 

  坐在疾風背上的米坦雅無言地朝他伸出一手,他立刻會意地握住,藉著她的拉帶,他輕鬆地跨上馬背,穩穩坐在她身後。 

  米坦雅扯動韁繩,疾風立刻放蹄奔跑了起來。 

  很快地,剛才的一切便被遠遠在拋在身後。 

  不過,他們都不知道,當他們離去之後,那面具怪人唯一余留在地上的東西已經悄悄起了變化…… 

  天,依然晦暗不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2:18

第六章

  “……我哪管他廢話那麼多,才想動手,你就剛好來了……”一上路,不用米坦雅開口問,英傑就將自己被三頭龍抓走、到她出現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交代清楚;不過關於他被惡龍劃下多少傷口的事,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反正那已經不重要了。坐在米坦雅身後的他,一半以上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光明正大地將雙手放在她的細腰上,享受著不時隨風輕拂在他臉上的她的發,若不是不想讓自己一身的血跡和髒汙沾染上她,他大概早趁機把她攬進胸懷了。“對了,你又是怎麼找到我的?你就這樣把公主他們丟下——”為了不讓自己將那不斷誘惑著他的苗條身軀真的攬進懷裡,他只好努力地把注意力轉到別的事情上。 

  忽然,他住嘴不說了。 

  因為看似一直在專心駕馭疾風和聽他說話的米坦雅,突然半轉過身,燦瑩碧眸毫無遮藏地深深望進他的眼,令他的心猝不及防地狠狠震動了下。 

  米坦雅似乎沒料到兩人的距離會如此近,微微嚇了一跳,眨了下眼,迅速安定自己促快的心跳,她有些受不住他灼熱視線地微垂眸,下移到了他的肩頭和胸口,接著,臉色沉凝了起來。 

  “你這些傷……真的全好了?”她抬起食指輕輕挑開他右肩上被劃破的衣裳上仍沾著血跡的地方。底下,原本該有一道傷口的肌膚卻平整無痕。 

  她驚疑不已。 

  她當然相信英傑不可能去製造這些該有、卻消失的受傷痕跡騙她,他的傷,真的莫名其妙消失了。 

  只怕就連大祭司迪魯娜的靈愈之手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這程度…… 

  在他身上,究竟曾發生了什麼事? 

  莫非真的跟他不明原因失去意識的那段空白有關? 

  看過他沒有留下傷口的“傷處”,米坦雅的疑惑只有更深;但同時困住她思路的,還有他所說和那怪人之間的互動情形……連她都聽不懂怪人古怪的語言了,他竟說他聽得懂?為什麼“他”會認他為“君”? 

  封……石? 

  “嗯,你想這是怎麼回事?”英傑一點也不介意被她摸,還咧嘴直笑,最後乾脆伸手接過她手上的韁繩,好讓她專心想解答。 

  米坦雅雖然已注意到他細微的舉動,卻沒有阻止。 

  至於兩人之間愈來愈貼近的親密,她選擇儘量不去在意,雖然……有些難。 

  她轉回身軀,重新望向前方陰暗的大地。 

  疾風負載著兩人,速度依然未減,它輕快的蹄踏聲彷佛是這片不見盡頭的荒原裡唯一的聲音。 

  好一會後,米坦雅深攏的眉頭才稍稍舒展,很是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老實說,我也想不通是怎麼回事。也許你身上隱藏了連你我都不知道的力量,這是有可能的。”她猜測。“你會被祭司長的水晶球預言成為找到女王的人,說不定也跟它有關聯——”她驀地住口,因為迪魯娜的另一個預言是—— 

  破壞!  

  如果說她的猜測成真,那……難道他的那股力量不但跟找到女王有關,連迪魯娜預言的破壞、不祥徵兆也一併伴隨? 

  她在心裡搖了搖頭。當然,這全是她的胡亂猜想。或許當時曾出現奇跡、或許當時有人出手幫了他,只是他沒發現而已…… 

  英傑懶洋洋地嗤一聲。“我要是真的有什麼神奇的力量那也不錯,起碼打起那些怪物來就不必那麼辛苦了,更不用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追著跑。” 

  因為他最後的那句話,米坦雅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詭異的念頭,接著她很快回想起所有畫面片段。 

  “英傑……”一會後,她突地出聲喚他。 

  “嗯?”糟糕!一夜一天下來,總算現在可以放鬆緊繃的神經,但他發現睡神正非常積極地對他招手。他努力振作起精神。 

  即使因為有了重要的發現而震驚不已,米坦雅仍是注意到了身後男人濃重的鼻音,還有……一顆幾乎已點落在她肩上的頭顱。 

  一個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憐惜表情浮上她臉龐,使得她原先的心思都被暫時擱置到一旁。 

  她將韁繩自他手中拿回,略一思索,讓疾風微微偏了一點方向繼續前行。 

  英傑勉強睜著一雙快被疲累征服的眼睛,發現她拿回了馭馬韁繩,不過他並不知道她正將疾風帶離原定直達塔加王都的路徑。 

  “你不是在叫我?”他當然不會跟她搶韁繩,因為讓熟悉路徑的她帶路總是比較妥當。他在她身後掩著嘴巴偷偷打了一個大呵欠。 

  米坦雅的唇畔悄悄漾出一抹笑,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小動作了。 

  “塔加的王都衛隊在你被抓走後沒多久就趕了過來,由他們和我們的人護送公主安全回王都應該沒有問題,所以我們只要到王都跟他們會合就行了……”她說起其他人的議定。“我相信大家都會很高興看到你平安無事地出現……尤其是茜兒公主。”頓了一下,添上一人。 

  前面的話還好,但最後那句卻令英傑猛地睜大眼睛,很自然地反應道:“我跟她真的沒什麼,昨天你看到的是她在惡作劇,你千萬不要誤會!”趁機喊冤把話說清楚。這下他可完全清醒了。 

  好吧,就算她不在意,但他很在意啊!他可不想被貼上花心大蘿蔔、摧花聖手的標籤。 

  不知道為什麼,見他這麼緊張地解釋,她一直梗在心裡的那一點疙瘩反而不見了。 

  米坦雅回頭微嗔帶笑地睞了他一眼,又立刻轉回前方。“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們的時間並沒有那麼緊迫,所以你可以放鬆一下,去做一件事……” 

  英傑正處在被她那回眸一笑給電得茫酥酥的狀態中。“呃……啊?什麼事?”老天!她要是能時常這樣對他笑,就算他得留在這個世界天天打怪物他也甘願。 

  疾風的步伐正在減速中,接著停了下來。 

  “我想,洗個澡應該可以讓你復原點精神,你覺得怎麼樣?”米坦雅染著笑意的聲音終於讓他回過神,接著,進入他眼裡的景象令他驚訝地也想笑了。 

  一汪在微光下依稀可辨的粼粼水潭,就像荒漠中的綠洲般如真似幻地出現在他們站立的巨岩下方。 

  他沒看錯,在他眼前的真的是一潭水,他耳邊甚至還跳躍著輕巧的流水聲。 

  米坦雅下了馬,抬頭,碧眸閃閃發亮地看著他。 

  英傑突然頓悟。“你是特地帶我來這裡的?”跟著翻身下馬,站到她身前,眉開眼笑。 

  米坦雅沒有否認。而且她發現,他的好心情傳染給了她。 

  “你可以下去好好梳洗一番,我在這裡等你。”指出旁邊往下的小徑,她牽著疾風就要到另一邊去。 

  猝不及防地,她的手被拉住,然後,一個男性的懷臂用力將她擁抱住、分開——一切發生在瞬間,也結束在瞬間。 

  “謝謝!”很不舍地放開她,英傑帶著笑,決定下水好好享用她特地為他準備的心意。 

  米坦雅望著他快速往小潭去的背影,一顆心被他剛剛突如其來的舉措所引發的騷動仍未平息。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藉此緩回急快的心跳。 

  事實上,依她的能力,剛才她若想避開他的動作根本不難,但是她沒有…… 

  米坦雅的視線一轉,看見英傑已經下到潭邊,還朝她招招手。 

  “下來!”他邀她。 

  米坦雅想也不想地搖頭。她不能連自己都縱容了,因為她沒忘記他們還處在危險的環境中。 

  “我在這裡等你。”重複之前的話,完全不給他煽動的機會,她向後退,暫時離開了彼此的視線。 

  隱約地,她聽到那男人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麼,接著他跳進水的聲音響起。 

  米坦雅微微一笑,找了個只距他幾步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水裡的男人似乎很懂得及時行樂,一邊在水中悠遊自得,一邊愉快地哼著不知名的曲調。但他可沒忘了她。 

  “米坦雅,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好地方?”非常受用的讚歎聲。 

  “有一次和王來塔加國時經過,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稍稍放鬆下來。 

  “那我得向你驚人的記憶力表達一下佩服和感謝了。”七分玩笑。 

  米坦雅只是淡笑著。 

  英傑在溫度適中的潭水裡把自己身上的血跡和髒汙刷洗掉,沒多久,就讓自己清清爽爽、乾乾淨淨,也順便將脫下的衣服放到水中沖洗—— 

  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忽然從衣服口袋裡掉了出來,他反射動作地接住,很自然地將它湊近眼前。一看清那東西,他不禁愣了一下。 

  一顆黑色的小石頭。 

  他莫名其妙又有些好笑。 

  奇怪?他口袋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顆石頭?不會是和那些怪物打鬥、在地上翻來滾去時不小心跑進他衣服裡的吧? 

  正想把這不起眼的小石頭丟掉,但心口忽然悸顫了下。 

  忍不住又仔細看看它,一種極眼熟的感覺油然升起,接著,他總算記起自己曾在什麼時候見過這黑色小石頭了—— 

  那時他似乎隨手就將它丟了不是? 

  不過……明明這顆石頭一點也不稀奇罕見,為什麼能讓他立刻想起這事,而且還感覺到——印象中丟掉的那顆跟現在手上拿的是同一顆? 

  “你要上來了嗎?沒問題吧?”久久沒聽到下面的聲音動靜,米坦雅感到有些奇怪地開口問。 

  英傑猛地回過神,想也沒想地,便把困擾他的小黑石隨意往岸上一丟! 

  “我好了,再讓我把衣服洗洗……”他一邊回她,一邊加快動作。知道她還在上面等,他的心就感到一陣輕鬆溫暖。 

  米坦雅一聽到他的回答,警戒的情緒立刻放鬆。 

  “……你衣服丟上來,我可以幫你弄幹。”停了下,她提議。 

  原本有穿濕衣服打算的英傑,馬上想到了米坦雅的異能,幾乎是立刻欣喜地笑了出來。 

  很快地,米坦雅手中多了一套待“烘乾”的濕衣服——就連內衣褲,英傑也不害臊地統統交給她。 

  “米坦雅,水裡很舒服,你真的不下來玩玩?”英傑一絲不掛地上了岸,像小狗般地甩甩頭甩去發上的水珠,再舒懶地伸展了腰背、四肢。這下,先前的疲憊全消,又感到精神百倍了。 

  “不用。你的衣服,接著!”如他所料地拒絕了他的提議,緊跟著,她將烘乾的衣服拋下給他。 

  英傑歎著氣地接下衣服。“你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他出乎意料的這句,令米坦雅愣住。 

  英傑一身清爽乾淨地走上來了。他走到米坦雅身前、蹲下,和她面對著面。 

  米坦雅沒動,揚起眉看著他。 

  “好吧,既然你不懂得對自己好,那就讓我來。”和她對視的黑眸清亮柔和,接著他俊朗的臉龐泛出寵溺的笑,就這麼宣佈。 

  米坦雅一時無法跟上他思考的速度和方向。“你在說什麼?”怎麼他這種眼神和語氣會令她莫名地起雞皮疙瘩? 

  “你願意聽我說明白?”笑容斂成了認真的表情。 

  遲疑了。她有種若聽了他“說明白”,就再也無法躲藏的感覺。至於為什麼要躲藏,恐怕跟他不斷追逐著她的眼神跟身影有關吧。 

  她其實並不是完全沒意識到他的追逐與靠近,也隱約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但她刻意將他的位置定在“責任”與“朋友”,選擇不再深入探索他的心與她的。因為一旦探索下去,她就再也無法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會在意;不在意,就不會怕失去…… 

  猛地,她的呼吸微窒,心一緊! 

  瞪著眼前這張全心專注面對著她的俊逸臉龐,她覺得自己正面對著一個鐵一樣的事實。 

  英傑忽然皺起兩道濃眉,俯近她,並且納悶地抬起手指輕刮過她的下頷。“怎麼了?我都還沒說什麼,你就呆住了?你不會……自己胡亂想偏到哪裡去了吧?”不過……嗯,她這發呆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好可愛! 

  可愛得讓人想入非非。 

  米坦雅的動作反應快過她的思考——轉瞬間,她的影劍劍尖已抵在他的胸口,將他及貼上她的唇隔出了距離。接著,剛才那一霎的事才湧進她的意識…… 

  她另一手火速掩著自己的唇。 

  “你……”她咬著牙,不知道該先壓下自己不聽使喚的心跳,還是抹掉他那一臉遺憾又藏不住竊笑的表情。 

  “對不起,我情不自禁。”對於抵在他胸口的劍,他完全感覺不到殺傷力,但她冒火的燦眸讓他很識時務地低軟下語氣,乖乖先懺悔。“我保證下次一定先通知你再吻你。”他誠意十足地補充。 

  米坦雅想也沒想地瞪了這不知是在開玩笑抑或是認真的男人一眼,然後一彈身從地上站起來,走向疾風。 

  “別再對我那樣。”一直到坐上馬背,她才以冷靜的神色看向已經起身、卻仍站在原地的英傑。 

  英傑朝她咧了咧嘴,臉上掛著不羈和縱容的笑。“好啊!”出人意料地,他大方答應。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又讓微感失落的米坦雅先是錯愕,接著一顆心幾乎要躍出胸口。他說:“只要你可以阻止我愛你。” 

  他……他說什麼?他愛她? 

  緊緊盯著他的笑臉,米坦雅完全沒想到,“愛”這個字竟會這般輕鬆容易地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好像……他真的一點懷疑也沒有。 

  與此同時,米坦雅的眸光冷不防地一銳!所有的激蕩情緒在發覺英傑身後的某股動靜時統統化為行動—— 

  “英傑!低頭!”警告喝聲的同時,她手中的火束已如迅雷般直朝英傑正面襲去。 

  英傑其實早在發現米坦雅微轉到他身後的視線突然變得危險冷冽時,已知道不對勁,所以當米坦雅出聲,他馬上照辦。 

  他迅速低頭,一團高速火光堪堪由他頭頂疾速掠過。儘管只是一瞬間,但他並沒有閑著——就在米坦雅的火光攻擊過後,他也已經握刀在手,快速轉身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緊急狀況。 

  在他身前數尺處,也就是巨岩的下方,正有幾個黑溜溜、像人一樣的影子在跳上跳下。那些影子開始發出嘶吼叫聲,目標顯然是在英傑剛剛洗澡的潭水處。 

  米坦雅先前之所以出手一擊,就是因為這些人影出現得太突然。 

  米坦雅已經在轉眼間來到他身邊,兩人並肩而立,視線投向下方。當他們看到那些人的特徵時不禁訝叫了聲——那些人不就是之前曾在薩國森林和兩隻魔物一起出現廝殺的人? 

  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同一批人,不過可以肯定是同類人。 

  英傑和米坦雅互望一眼,顯然兩人的想法相同;再齊向那些奇異的傢夥看去,只見他們正為爭奪什麼東西而打成一團地吼叫連連,完全沒理會兩人的存在。 

  英傑雖然非常好奇他們到底在搶什麼東西、是不是又像上回那樣鬥得你死我活,不過為了預防那些傢夥忽然把目標轉向他們,他拉了米坦雅就往後退。 

  顯然米坦雅有相同的看法,因此毫無異議地和他撤退到疾風身邊。 

  “上馬!”英傑催促。 

  然就在米坦雅上馬後,英傑忽然敏感地察覺到有股力量直朝而他來,他立刻防備地轉身、舉刀,“鏘”的一聲——他的刀微震,似是什麼東西擊中刀面的聲音。 

  他只愣了下,隨即低下頭搜尋那意外擊來的東西,也幾乎是立即地,他在腳邊找到了元兇——一顆圓滾黑色小石頭。 

  又是它! 

  一眼就認出這顆石頭,英傑差點訝叫出來。 

  “英傑?”米坦雅清楚聽到刀擊聲並看到他彎身撿起某樣小東西的動作,而他一時沒動靜的背影令她感到有些古怪,於是出聲喚他。 

  英傑立即轉過身,朝她搖頭一笑。“只是一顆怪石頭……”當他打算亮出小石頭時,她卻忽然將視線投向他身後,臉色再沉—— 

  “我們走!”在她出聲、把手伸向他的同時,他已經借力迅速上馬。 

  不用回頭,他就能清楚聽到身後快速朝他們席捲而來的憤怒聲浪。 

  英傑在米坦雅放出火束襲敵時,便已接下韁繩。 

  疾風撒蹄狂奔了起來。 

  那些似溶在黑暗中的人影追跑的速度十分驚人,不過在米坦雅的攻擊以及疾風飆快的腳力下,最終還是被他們遠遠甩了開。 

  即便是如此,英傑並沒有讓疾風放慢腳步。 

  米坦雅接手韁繩,將方向轉回往塔加王都的路徑。 

  她的眉頭始終緊鎖著,神色陷入深思。 

  英傑在甩掉那些傢夥之後,全身緊繃的肌肉這才慢慢放鬆下來,大大籲了口氣,同時也注意到米坦雅的沉默。他不由得探頭向前,看見了她沉凝的表情。 

  “在想那些傢夥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忽然朝我們追來?”他們的疑問應該是相同的吧? 

  那些傢夥的身分一直無解;不過,他們原本不是在互搶什麼寶物的嗎?怎麼會一點徵兆都沒有的就把目標轉向他們? 

  是他們站得不夠遠?還是不小心搶了那些怪傢夥的……寶物? 

  英傑心念一動! 

  不自覺地鬆開他一直緊握的手掌,那顆黑圓的小石頭仍靜靜躺在他手心裡。 

  某種詭異的感覺莫名竄出。難道這一切都跟這顆古怪的石頭有關?不會吧?! 

  米坦雅眼角餘光瞄到他手上的東西,微詫地偏頭看了他一眼。 

  英傑正為自己這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好笑。 

  “呃……這是我剛剛在洗澡時莫名其妙丟掉,後來又撿到的石頭……可是事實上,我在更早之前就看過這東西……”他向她解釋這顆令他感到困惑的石頭的來龍去脈。接著將石頭湊近自己眼前嘀咕:“也許是我看錯了,這種石頭地上隨便一抓就有一把……”將它遞給米坦雅。“你看,這只是顆普通的小石頭對不對?根本沒什麼稀奇吧?” 

  米坦雅聽他說完,原本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不過,等她接過那顆小石頭,一股冰透又邪厲的感覺立刻襲向她的手心。她一驚,不自覺屏住呼吸。 

  緊盯著手中這顆古怪的石頭,她腦中迅速轉著各種想法。 

  英傑感覺到了她的身體忽然變得僵直。 

  “米坦雅,怎麼了?”非常自然地,他將手臂從後輕柔地擁住她,盡可能讓聲音維持平穩地低問。 

  米坦雅彷佛沒注意到身後男人意圖讓她放鬆下來的懷抱,她的視線和心神仍在那顆小石頭上。除了石頭表面傳來的冷邪感,石頭內似乎也有股若有似無的力量在激蕩流動……感覺到了這些,她大受震撼。 

  這絕不會是一顆普通的石頭! 

  但問題是,英傑身上怎麼會掉出這樣一顆充滿氣與力量的異石? 

  還有,剛剛那些傢夥是為了搶奪這顆石頭才出現? 

  米坦雅的思緒忽然回溯到據說他撿到這顆石頭的林子外那次……那次,兩隻魔物和兩組怪傢夥打得你死我活,莫非……也是因為這顆石頭?而那時,兩隻魔物不知為何竟把攻擊目標鎖定在英傑身上,難道是為了他身上的某樣東西?還有,她之前就在懷疑,他們從昨天開始就不斷遇到各種邪物魔怪的襲擊,而那些東西似乎也總是沖著他——為什麼? 

  就因為這顆小石頭? 

  難道那些魔怪邪物全是被這顆小石頭裡的邪氣力量所吸引? 

  她的綠眸突然轉了轉。 

  封石?! 

  那個戴著面具的怪傢夥不是曾對英傑說過這兩個字?還說要教他破封印……莫非那怪傢夥也是受這顆石頭的力量吸引而來到英傑身邊的? 

  米坦雅發覺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團迷霧裡,而這團迷霧的源頭正是這顆石頭,以及意外得到它的英傑。 

  有人在她耳邊說話的聲音隨著一股溫熱的氣息拂向她的絲絲騷動,猛地使她回過了神。 

  接著,她發覺自己正跌進一雙蹙眉憂心盯著她的黑色眸海裡。猝不及防地,她的心跳又失序,一股熱烘烘的暖流由胸口向全身擴散。 

  這男人,愛她。 

  他說這句話時的自信與神采飛揚重躍回她腦海。 

  她的眉舒緩了開。知道自己為什麼非弄清楚這顆石頭的事不可了——因為危險明確地跟著他、因為她不願意他出事。他是她的責任、她在祭司長阿曼法面前起誓用生命保護的人。但是,除了這旁人所賦與的責任外,在她心中,其實他的份量早在不知不覺、一點一滴中加深、加重,甚至已經到達她非正視不可的地步。 

  也是他那句話,讓她不再害怕去探索挖掘自己的心。 

  “你剛剛是不是對我說了什麼?”她問。當然,她已經察覺到了他摟攬著她的舉動,但她並沒有推開他。 

  英傑眨了眨眼,有些恍惚地看著她臉上那抹嬌冶風情——而也因為只有那一瞬,他才會搞不清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我……咳!”他趕緊回神,甩了下頭,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問題上。“我看你看著這石頭發呆,表情也不大對勁,所以想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發現?”她剛剛真的很不對勁,再加上他叫了幾聲她都沒反應,讓他緊張地以為她會不會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給施了魔法。 

  還好,現在她好像正常了些。 

  不過,雖說她已經恢復到平日的平靜神色,可……奇怪?為什麼他還是覺得她的眉眼神情又好像哪裡變了……是他的錯覺嗎?就像剛才他以為自己看見了那抹令人驚豔的風情一樣? 

  對了,她似乎還沒發現他將她攬抱住、已經跟“親密”劃上等號的姿態耶! 

  他當然不會傻得去提醒她。 

  米坦雅因為摸清了他的心思與自己的,因此她聰明地垂眸掩去眼中流瀉的笑意。 

  “你……”她視線下移,重落回那頭異石上,面色不禁沉肅起來,迅速抬眼看他。“你拿著這顆石頭時,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英傑因為她沉肅的表情而跟著專注起來。對於她的問題,他想也沒想地就搖頭。 

  “就只是一顆石頭,我要對它有什麼感覺?”回答得直截了當。但尋思了下,馬上醒悟過來。“啊?難道你有?” 

  果然,他沒感覺!否則他怎會只把它當普通的石頭——米坦雅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受影響?或者該說——她為什麼會受到影響?總之,這顆古怪的石頭絕不能留在他身上——如果那些怪物真的是沖著它來的話。 

  她把石頭小心翼翼地收在自己身上,即使由石頭上傳來的寒氣已沁入她的肌膚,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忍下。 

  也許祭司長阿曼法可以查出這怪石的來歷。 

  “這顆石頭很古怪……”米坦雅轉回前方,將她感覺到的、她的想法與懷疑全說了出來。 

  英傑沒想到這顆看似普通平凡的石頭竟會對他們兩人產生不同的影響,而且還有可能和他們身邊老是出現一堆怪物有關。 

  因為對這顆石頭沒感覺,所以他根本無法將它和他最近的遭遇聯想在一起,但現在經米坦雅這一分析,他也覺得不無可能。 

  轉眼即領悟她收起石頭的含意。他感動死了,但他馬上向她伸出手。 

  “把石頭給我。”他可不願讓她把危險往自己身上攬。 

  “放我這兒就好。”米坦雅知道等他想通之後一定會向她討回去,所以才會先收起來。 

  英傑瞪著她堅決的側臉,接著忽然察覺到了懷裡的身子的體溫似微微冷涼,他眯細了眼,想起她提過石頭帶給她的感覺…… 

  想也知道,那石頭放在她身上,她也不會多好受。 

  這個固執的女人。 

  她因他而固執的行為,他不知該氣還是該高興。 

  英傑眼裡驀地染上一抹異采,接著壞壞地咧嘴笑了。 

  他讓胯下賓士的疾風慢慢停了下來。 

  “米坦雅……”他忽然貼近她耳邊喃喚她, 

  米坦雅當然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但他在她耳畔吹拂出的氣息立刻使她不由自主輕顫了下,下意識過頭,微惱地睨向他。 

  而當她看見他臉上的笑時已經來不及了—— 

  “我要吻你。”他說。 

  於是,他封住了她的唇。 

  一個密密實實的吻;撼動了彼此的靈魂,也讓米坦雅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滋味。 

  就連原本半是計謀半是試探的英傑,在嘗到米坦雅口中的甜蜜後,頓時所有的柔情、激情、感情全化為熱切的吻傾注向她。  

  一直到兩人都快無法呼吸,英傑才終於不舍地放開了令他留戀不已的檀口櫻唇。 

  他緊緊抱住了在他懷裡嬌喘不已的米坦雅,而他自己的呼吸和情緒也一樣處在劇烈起伏的狀態。 

  米坦雅想不到他竟會這樣吻她。 

  英傑總算慢慢平復劇烈的心跳與呼吸,低頭看著她那緊閉著眸、泛出淺淺紅潮的臉蛋,不禁溫存地親吻她的眉角一下,再執起韁繩讓疾風繼續前行。 

  兩人一時都沒有開口說話,彼此之間回蕩著一種自在慵懶的氣氛。 

  天際,黑雲依然盤據,而距他們脫離眾人的隊伍已經過了近一天。 

  已經回復正常思緒心跳的米坦雅突然坐直了身子,手伸向衣袋一摸—— 

  “我把石頭拿走了。”看見她的舉動,英傑眼睛眨也沒眨地自首承認。 

  米坦雅一握拳,飛快地回頭對他蹙眉而視。“你不應該……” 

  “喔,我應該。”他以微笑回應她燃燒的綠眸,並用大掌包裹住她的手。“現在你的身體、你的手已經不再發涼了,沖著這一點,我就應該拿走它。它對我沒作用。”是啊,他是小偷。趁著吻她時,他將石頭從她身上偷走了。 

  “可是那些怪物也許會追著你。”米坦雅總算知道他是在什麼時候偷走它的,不由得微惱。不過她很快鎮定心緒,努力說服他:“對付它們,我的勝算比較大……” 

  “我當然知道你在這方面比我強上許多,”英傑從不否認這事實,也沒有因輸給她而感到男性自尊受損或自卑。他臉上的笑容不改。“但顯然你一點也不明白我的用心和企圖。” 

  米坦雅一愣。 

  “如果石頭在我身上,你為了保護我,就必須寸步不離地和我在一起。你說,這好處我搶不搶?”讓她意料不到的答案揭曉。 

  這……這男人! 

  米坦雅幾乎啞然失笑。不過她並沒有忽略他這一舉動的另一個更深層的用意——反過來說,不就是為了保護她嗎? 

  她默認地轉過頭去。 

  他贏了。 

  “我還不能完全證實石頭和那些不斷出現的魔物有關,總之我們還是得提高警覺。”回想起來,還真讓她冒冷汗。幸好剛剛並沒有任何魔怪對他們展開攻擊,否則以他們完全沒防備的狀況,後果不堪設想。 

  “我看乾脆把它丟掉算了!”英傑忽然開口。“既然這顆石頭只會惹來麻煩,實在沒有必要再留著它。”他對它的神秘力量一點也不好奇,反正跟他又沒關係;再說這石頭如果真會引來那些怪東西而老是打斷他和米坦雅談情說愛,他就更有理由丟了它。 

  “就是因為這石頭奇怪,所以我才想把它帶回去讓祭司長看看。”她阻止他。 

  “我怕我們沒命活到那個時候。”英傑雖然不怕對付那些怪物,但若照他這一整天下來結算的怪物種類和數量,他非常希望他們真的有九條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2:37

第七章

  遙遠的前方,一片閃爍的燈之海出現。 

  是塔加國的王都。 

  依照疾風的腳程,米坦雅他們再兩個小時就可以到達王都。 

  他們的精神不由振奮了起來。因為怕再有意外發生,所以除了途中停下來兩次讓疾風休息外,其餘時間他們都在趕路。 

  幸好一直到這裡都沒再出現精怪魔物攻擊他們,他們也終於快抵達王都了。 

  但英傑實在捨不得結束這趟旅程。因為到了王都之後,他和米坦雅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一定會少得可憐。 

  他當然想獨佔心愛的女人;不過他也知道要責任心比誰都強的米坦雅只專心看著他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英傑心裡有點悶,忽然默不作聲地將臂膀裡的女人抱得死緊。 

  正凝神注意著前方動靜的米坦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僵了下身,然後才漸漸放鬆了下來。 

  “你……怎麼了?”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她不由得輕問。老實說,和另一個人,尤其是男人的身體如此貼近的感覺,她一時還不習慣,不過因為那個男人是他,他的氣息、他的懷臂已經讓她熟悉了,所以她才漸漸適應。 

  但,仍是覺得彆扭。 

  “沒事。只是覺得這段路程有點短。”把下巴擱上她的肩頭,英傑咕噥。 

  米坦雅的思緒還轉不過來。“短?” 

  下一瞬,米坦雅直銳的視線射向前方,影劍已在手。英傑當然也沒閑著。她一動,他跟著動。 

  直身、拔刀,全身的肌肉繃緊,他原本慵懶的神態在眨眼間一變而為囂猛剛悍。 

  兩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禦敵的準備。 

  “米坦雅護衛官!”遠處的燈光和馬蹄聲逐漸接近,接著有人高喊。 

  沒多久,一直奉命守在這裡等著米坦雅的塔加國衛隊便出現在兩人眼一剛。 

  米坦雅認出他們了,立刻松下戒備。 

  “公主安全回王都了?”她開口便問。 

  他們給予她肯定的答覆,使她真正松了口氣。 

  “這位就是英傑?他沒事?”衛隊一來就注意到坐在米坦雅身後那十分英挺帥氣的陌生男子。由於他們是後來才趕來支援護送茜兒公主的衛隊,因此雖然知道有個薩國衛士被三頭龍叼走,卻沒見過,所以現在看到和米坦雅一同現身的男子,便很直覺地猜測是他。 

  很快地,一行人繼續朝王都前進。 

  英傑原本想把握最後這點時間享受和米坦雅獨處的願望自是泡湯了。甚至,衛隊的人還好意讓出一匹馬給他,這下,他更是連與米坦雅共乘的樂趣都被剝奪了。 

  不過,愈接近塔加國王都,他的眉頭就不自覺地愈蹙愈緊。 

  米坦雅注意到他異樣的神色了。她靠近他身邊。“你怎麼了?有事嗎?” 

  英傑勉強忽視心口的悸跳和頭痛,放鬆了面部的肌肉,回她一抹鮮朗的笑容。“我只是在試著想像,這個國家如果沒有被這些黑雲籠罩住,現在我看到的會是什麼樣的景色。” 

  原本這個時候該是陽光普照大地,如今卻黑濛濛得像是夜晚。也難怪這些塔加國的衛隊人員看來全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自己的國家莫名其妙成了日落之國,簡直像受了大自然的詛咒一樣。別說是他們了,就連英傑也感到非常不妙。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太陽了。 

  米坦雅的眸光仍停在他身上。“你去問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會告訴你,這是個美麗的國家。你一定會有機會親眼看到的。聽他們說,他們本國的巫師和塔加王邀請來的其他國祭司、除魔師們已經到了王宮;也許他們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異象,也許他們已經想到瞭解決的辦法……”其實這也是她這次會主動接下護送茜兒公主的主要原因。她想查清楚塔加國的天空異變到底是為什麼。 

  英傑倒是立刻想到一個人。“阿曼法不是什麼都知道?他不是無所不能?”至少阿曼法給他的是這樣的印象。而且他也曾聽過許多人說阿曼法是這個世界力量最強的人之一。 

  米坦雅搖頭。“祭司長不是天神。”所以當然有他看不到、管不了的事。 

  英傑搔搔下巴,點頭。嗯,的確,那傢夥的思考邏輯他雖無法理解,不過他真的不是神。 

  眉一皺,他的手指忍不住移上了太陽穴,揉了揉。 

  米坦雅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的動作和神情。“你真的沒事?”她可沒忘那顆石頭在他身上。即使他認為石頭對他不會造成影響,但它隱含著的未知力量卻是事實,她必須防範它潛藏的力量對他造成任何危害。 

  面對她關切的眼神,英傑笑了笑、放下手。“大概是因為已經很久沒合眼休息,太累了。”他開玩笑地將臉龐湊近她,朝她張大一雙俊魅迷人的眼。“你仔細看看,我現在的眼睛充滿嚇人的血絲對不對?這就是我非常需要一張床、最好三天三夜都不要起來的證明。” 

  他說得太誇張了。米坦雅發現到微黑的眼圈、冒出來的胡渣使他顯得有些頹廢倒是真的。 

  所以她相信了。 

  微赧著臉伸手推開他即使頹廢卻還是讓她心跳加速的俊顏。“你沒事就好。放心,到了塔加國的宮裡,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回頭繼續專注往前行。 

  英傑笑著放她走。他當然知道她怕他在其他人面前對她做出親密的舉動。他會尊重她還在適應兩人關係才轉變的心情,給她一點時間習慣。 

  不過如果她知道其實大家早就清楚他對她的企圖,她會不會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英傑看著愈來愈近的城樓璀燦燈火、一方宛如嵌在黑暗中最美麗的夜明珠的塔加國王都,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頭痛和心悸症狀突然消失,只感到似乎有某種力量猛地竄進了他身體,讓他的全身血脈開始沸騰起來,使得原本清明的意識逐漸罩上一層暗影。 

  他用力搖頭,試圖擺脫這種感覺。可就在這時,一個血紅殘缺的影像忽然像冰冷的閃光掃過他腦際,他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震,意識又朝黑暗下墜一分。 

  英傑握著韁繩的雙手泛白,他努力保持清醒,試著平靜下此時身體內那種似乎存在、卻又虛幻的被焚燒般的感覺,也試著厘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喘息著,一隻手無意識地伸向側懷,因為有種寒涼的氣息力量在催促著他去觸碰它,只有它才可以澆熄他體內熊熊燒灼的無名之火。他還沒有碰觸到它,他胯下的馬兒就已經因為感受到由他身上傳來的詭譎力量而受驚…… 

  奔跑中的馬兒突然嘶鳴長嘯,接著躁動驚懼地用力一甩,立刻將背上的人拋下,並在一瞬間跑得不見蹤影。 

  驚聞異變發生的眾人紛紛回過頭、或近身,不過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援助,只能眼睜睜看著馬背上的英傑被摔下地。 

  大受震驚的眾人趕緊跑到落地的英傑身邊。 

  米坦雅第一個奔近,她甚至沒等疾風停下步伐就一躍而下。 

  “英傑?”蹲在閉著眼、動也不動躺在地上的英傑身旁,米坦雅一邊強作鎮定地低喚著他、一邊迅速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受傷的地方。 

  這時大夥兒都圍過來了。 

  “沒事吧?怎麼會從馬背上摔下來?” 

  “裘力好像突然發瘋了一樣……” 

  “快看看他的頭有沒有撞傷……” 

  眾人緊張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英傑。 

  米坦雅努力維持冷靜。她並沒有在他身上發現傷口,卻察覺到他的體溫高得嚇人。 

  她深吸一口氣,叫喚了幾聲仍是無法喚醒他,立刻果斷地一把將他從地上撐起來。 

  “儘快將他送到宮裡,再請貴國的醫官替他看看吧。” 

  事出突然,大家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於是眾人合力將昏迷的英傑搬上馬背。 

  極具靈性的疾風雖然一接近英傑就感受到一陣強大的黑邪壓力,但它只是不安地低鳴了聲、甩了甩頭,沒抗拒地任他坐上了它的背。 

  米坦雅自然感覺到疾風的異常了,這情況讓她更加驚疑了。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將英傑救醒再說。 

  “疾風,拜託你了。”小心將英傑在身前扶坐好,她輕聲對她最忠貞的夥伴說。 

  像道風、像道閃電,馬兒放蹄狂奔。 

  落在後面的衛隊人員追趕不及地只能看著離他們愈來愈遠的那一點黑影…… 

  ※ ※ ※ 

  黑夜。真正的黑夜降臨塔加國。 

  英傑忽然在寂靜的黑夜裡醒來。 

  由柔軟的大床上坐起來,他慢慢睜開了眼睛——一雙妖紅得像火、卻也似醒未醒的邪魅之眼。 

  “我君……”房屋的角落有一抹暗紅人影隨著一聲像風輕、又如鐵重的喚聲慢慢移到英傑坐著的床前。 

  桌上的油燈,在暗紅人影經過時忽然熄滅。屋內,真正地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但那一雙紅眼卻詭亮得驚人。尤其是,黑暗中流動的陣陣森邪之氣更明顯了。 

  床上的英傑,一雙紅瞳仿佛被牽引地直視向半跪在他前方的暗紅人影。 

  “我君,您該醒來了……”暗紅人影抬起頭,一張戴著鐵面具的面孔映入君王紅色的眼中。而當面具人的破碎聲一字字散在空氣中時,在他身後陸續出現一個個像鬼魂一樣的影子;所有無聲無息的影子、黑壓壓的影子全和他相同地半跪著。 

  跪在他們等待已久、終於回來了的君王面前。 

  英傑除了那雙紅眸盯著這些鬼似的影子外,完全沒有其他動作。 

  面具人不再浪費時間,他敬畏地彎身示禮後,立刻朝床上的人伸出一隻手;很快地,他將由英傑身上取出的封石以雙手捧住、高舉。 

  “我君,您開口破咒吧。” 

  詭邪的紅眼在接觸到那顆流轉出一圈紅光的黑石時,瞬間閃過一點呼應般的冷來,接著,他的左手慢慢向黑石伸去、抓住它。 

  “印王令、咒、破、無、歸。”虛碎的聲音試圖凝聚成實。 

  “印王令……”低冷的音一出,四周的氣開始在旋轉。“咒……”紅光由握著封石的指縫透出。“破……”地面隱隱在震動。“無……”氣旋與紅光交纏在他身上,他的眸逐漸生動,開始有氣、有光。“歸!”刹那間,空氣中傳出驚人的雷鳴地吼。 

  在這同時,一道人影忽然破門而入。 

  “英傑?!”正要來察看昏迷的他醒了沒的米坦雅,在還沒接近他睡的房間時就被地面的一陣晃動弄得微驚,接下來由裡面傳出的不尋常異聲更令她心一緊,立刻拍開門。沒想到她門一開,從裡面撲襲而來的強烈氣流讓猝不及防的她差點睜不開眼睛,也站不住腳。 

  驚覺到裡面的人的安危,她不由得大聲喚,同時也在一刹間拔出影劍和幻出火光在手。 

  但她僅只來得及隱約瞥見屋裡的黑影與詭異的團團紅光在其中,接著就直覺前面有東西淩厲地向她襲擊過來,她趕緊收攝焦灼的心神揮出影劍。 

  在火光中,她終於看見自己正面對著無數看不見面目的黑影,而她的劍對這些沒有實體的影子根本產生不了作用,但他們朝她發出的疾風邪氣卻極具殺傷力。 

  屋裡,風疾雷鳴地動,就在這混亂間,米坦雅驚愕地看見在這些黑影中有一張鐵面具——曾在之前攻擊英傑而被她擊斃卻詭異消失的面具怪人! 

  自然,她也看見了面具下那泛出紅異妖芒的眼。一驚,已有警惕之心的她馬上避開那能催眠人的視線;她依然無法從這些包圍住她的黑影中脫困,不過終於快接近英傑。 

  這時,她還無法得知他是不是出事了,但不安的情緒一直在升漲,卻沒時間多想。 

  “英傑!”在一束火球擊退黑影破出一個缺口後,米坦雅跳到了床邊,立刻一把握住英傑肩頭,沒想到一觸上他的身體,由他身上傳來的一股強大力量卻讓急於救人、完全沒防備的她猛然一震—— 

  米坦雅承受不住這股力量的衝擊,五臟六腑瞬間遭受到重創,意識在瞬間失去。 

  她倒下,恰好倒在英傑身上。 

  屋中每一寸空間皆充塞混亂氣流,平靜不動的,就只有他的近身處。 

  米坦雅倒下,面具怪人和其他黑影趁勢想將侵犯到他們君王的女人抓走。 

  原本只是冷然任眼前一切發生的男人,直到女人倒在他身上,那熟悉柔軟的身軀忽然令他體內流竄的寒氣加進了一股熱,接著他眼中大盛的妖厲紅光一縮—— 

  “……米坦雅……”他口中吐出這聲喚歎,繼而用他的一臂緩緩勾住了身上只剩一絲微弱氣息的女人。 

  面具怪人和其他黑影不敢再上前。 

  “我君?!”面具怪人注意到他的君王那未曾出現過的面容表情和舉動,既驚且懼。 

  他們的君王是回來了,可是眼前的君王又仿佛不完全像是他們以前的君王。  

  騷動這時由屋外傳來。 

  一群被異動驚擾和感受到強大力量降臨的人們已經追查到了這裡—— 

  塔加國的巫師,凱魯爾國的大祭司、卡卡達城的除魔師、蘇比國的大能力者,還有其他一些國家的異能人士全在短時間內趕來了。 

  近二十位擁有異能的人卻在一接近這屋子時被由裡面透出來的邪暗之氣駭住,一時不敢再前進。 

  透過大開的門,眾人只看見屋內除了黑還是黑。以門為界,就連他們手中的光源也穿不過那條隱然的界限。光,被黑暗吸收;某種令人膽顫心驚的邪異力量清楚地潛藏其中。 

  “這裡……不是那個昏迷被送來的薩國衛士住的地方嗎?”在一片僵凝緊張的氣氛中,有人低聲開口了。 

  “剛才薩國的護衛官米坦雅好像進去了……”有人看到了。 

  一時之間,更肅穆的沉默彌漫在眾人之間。 

  沒有人知道屋裡兩人的安危,當然更沒有人知道屋裡為什麼會忽然傳來讓整個塔加國王宮為之震動的力量。 

  為了不見天日的事,所有塔加國的巫師和巫士、以及被邀來的各國異能者已經苦苦思索了近半個月,也用盡各種方法,但還是不見成效。詭譎的黑雲依然盤據整個塔加國上空,甚至還擴散向四方的鄰國,各國的君王們莫不緊張了起來。 

  不過即使各國的異能者一時無法解決天空的黑雲,但他們或多或少都發現到在這片黑暗大地上,邪魅的魔怪異物開始活躍增多了起來,不尋常的大地異象也陸續出現。這些,仿佛都在預告著這個世界即將發生某項驚天動地的大變化。 

  此刻,眾人看著前方仿佛可以將所有光源和希望吞噬進去的黑暗,都強烈地察覺到這兩者之間的相似,也不約而同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們也早就各自做好防備了。 

  由於剛才的地動以及巫師們不尋常的行動已經引起各方注意,因此接到通報的塔加國王也派人來詢問。國王派來的傳令官和宮僕一到這裡,看到巫師們的嚴陣以待以及英傑房內透出的詭異情況,根本已被嚇傻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終於,凱魯爾國的大祭司多爾文沉哼一聲,打破了沉默。“不管裡面的是什麼東西,我想以我們這些人的力量加起來,應該可以把它逼出來。”兩手在半空中劃圈,電光隱隱迸閃。話才說完,就將手中的力量擊向屋裡。 

  他一動作,立刻起了帶頭作用,其他人只稍稍愣了一下,便各自用他們的武器攻向那黑暗。 

  各種力量以電,以光、以聲波、以震動為武器,齊朝黑暗發動猛烈攻擊。即使不確定屋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他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更何況就在他們展開攻擊的同時,屋裡突然一擁而出團團黑影。 

  像人又像鬼,像存在又不存在的沒有面孔的黑影,有如大軍壓境般將屋前的眾人密密實實圍住。眾人大駭之餘,手上的武器更是不停地朝那些黑影砍殺劈斬。 

  一時之間,風雲雷電齊發,天搖地動,各種碰擊、打鬥、嘶吼聲充斥。 

  巫師們的力量看似佔優勢,那些黑影的能力似也只比野獸們高一點,所以往往一擊就倒。只是他們沒想到,被消滅的黑影雖不斷消失,卻也不斷湧現—— 

  眾人在激戰了一段時間後,終於領悟到這一點。 

  有的人已經覺醒過來地決定轉移目標。凱魯爾的大祭司多爾文和塔加巫師巫格,在其他人的幫忙下專心一致地蓄積出一股足以將一棟堅固建築物夷為平地的力量,接著同時出手轟向藏著無邊黑暗的房間。 

  兩道挾帶駭電驚霆力量的耀眼光團朝黑暗射去。 

  光團,卻被黑暗靜靜地吞沒,無聲無息,就好像它吞沒的只是兩粒不起眼的塵埃,而不是兩股驚人的力量。 

  多爾文和巫格睜大眼睛看著他們擊出的力量竟然起不了一絲作用,臉色不由得一白!其他看到這一幕的人也驚駭不已,而且心緒大受影響。 

  天哪!那裡面藏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可怕力量?! 

  就在祭司和巫師無功而返之後,突然,所有黑影毫無預兆地在瞬間消失了。 

  原本正和黑影激戰的眾人忽然失去了對手,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地呆愕住。不過很快地,所有人下意識地立即聚集在一起,並且更加戒慎地看著那房間。 

  “叫亞維曼滋來見我。”就在這突如其來又令人心驚膽跳的平靜間,一道冷淡低沉的男聲由房裡傳出——卻像是在他們身邊迸響似。 

  所有人一驚!而那個在其他人保護下逃過一劫、縮在地上發抖的塔加王宮傳令官,更是受不了這刺激地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沒有人有心思去理會那傳令官,他們驚愕的不只是房裡傳出的竟是尋常似的男子聲音,更詫訝的是他竟指名要亞維曼滋——也就是塔加國王——來見他? 

  “你……到底是什麼人?”巫格在稍稍鎮定後,大聲喝問。 

  這男子就是掌控黑暗和黑影的人?就算清楚不過那人的力量有多令人心驚,但事關他們王的安全,身為王親自任命的最高巫士之師——巫格,當然不能不作聲。 

  至於其他人,當然也想知道答案。 

  “我?哼,問得好!”男子的聲音加進了狂妄。 

  房中的黑暗在刹間褪盡。雖然房裡仍暗黑,但所有人立刻察覺到那已經不是無邊無際、吞噬一切萬物的黑暗,而只是尋常的暗黑,一如他們此刻立身處的黑暗一樣,因為掛在房外的兩盞小燈的光,已經可以照進房裡,微微地照出房裡的朦朧景象。 

  視力更好的人,甚至還能夠隱隱約約看見裡面的床上獨坐著一個人。 

  房裡,只有那個人。 

  眾人幾乎要懷疑——難道他們剛才經歷的一切都是幻覺?而這些幻術全是裡面的人搞出來的? 

  “面對你真正的王,你這種傲慢的態度已經足夠去見死神了。”聲音轉為奇魅的輕喃。 

  巫格聽了,忽然打心底深處發出冷顫。一陣莫名的風由他左側刮過,接著他只感到自己左肩“喀”的一聲輕響,他直覺垂眼一看!下一霎,他駭異地看見自己整只左臂像紙般輕而易舉地被扯離他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同時出現—— 

  “哇!啊!”尖銳淒厲的慘叫出自他口中,他按壓著失去左臂、鮮血狂噴的傷口,痛得幾乎瘋狂了起來。 

  所有人都目睹了這一幕,個個煞青了臉。 

  在所有人中,就屬多爾文的力量最強大,他當然看到了巫格的下場,臉上一陣青白。他突然驚覺,房裡那男子的力量,比他所能想像的可怕還要可怕百倍。 

  這時,稍回過神的人立刻蹲下替巫格將血止住。 

  多爾文強自鎮定,不得不說話了。“是你……斷了巫格的臂?” 

  除了他們的王,除了薩國的阿曼法,多爾文必須承認,他從沒見過這樣無形卻強盛的力量,尤其這力量又是黑暗的力量,令他既震驚又憂心。 

  房裡的男人逸出了一種既仁慈又殘忍的笑聲。 

  “很好,這語氣聽起來順耳多了。懂得怕的人,通常可以活得久一點、好一點……” 

  多爾文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唉,真是吵啊。”像笑又似抱怨的聲音淡淡地說,然後,原本一直不斷申吟,喘著氣的巫格忽然沒了聲音,扶著他的人驚悚地低頭察看,只見他已經口吐白沫昏了過去。但,幸好仍有氣息。“這樣好多了。”仍是那殘忍又仁慈的笑聲。“怎麼啦?還是沒有人要去替我叫亞維曼滋過來?莫非你們想繼續玩嗎?” 

  眾人一驚,立刻想到巫格的遭遇。 

  “你……究竟找塔加王做什麼?”顧慮到塔加王的安危,多爾文即使只是被邀來的客人,仍是硬著頭皮想問清楚。當然,有了巫格的前車之鑒,他早蓄積好了防衛的力量。 

  “別急,等我處理完他的事,自會去找你的王敘敘舊。”陰晴不定的男人此時心情看似不錯,聲調裡摻進了快意。不過,他的話聽在多爾文耳裡,立即引發了他的緊張與驚疑。 

  這男人……知道他來自何處?還識得他的君王? 

  “你到底是……”多爾文忍不住開口問。 

  一股突如其來的、黑寒的風猛地吹上他面門,他驚險地偏身閃過,嚇出一聲冷汗。 

  他知道,那男人在警告。 

  “叫亞維曼滋來見我。”重複,聲音裡帶著邪邪的惡意。 

  沒讓多爾文再有時間思考,已經有人轉身跑去傳達訊息,並且將受傷昏迷的巫格背離現場。 

  仍留在原地的人,只能一邊拉緊神經防備著房裡的男人,一邊眨也不眨地盯著裡面的狀況看。在塔加王到來之前,他們並沒有再試著去知道他是誰。就連多爾文也是。 

  房裡,仍是一片黑暗,但黑暗中,多爾文卻意外地看出裡面除了那男人外,床上依稀躺著一抹一直沒動靜的身影。 

  他大奇,不由得眯眼再細看…… 

  沒錯!那裡確實有個人。不過……那是誰?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剛剛有人提到,這房裡原本該有個薩國的衛士,和後來進去的米坦雅……那麼現在他們人呢? 

  難道……那個在房裡的男人和床上那個身影就是他們一直忽略掉的兩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試著再看清楚裡面的情況,不過很快地,塔加國王亞維曼滋在一大隊宮衛的重重保護下已來到這裡。 

  亞維曼滋雖然不年輕了,但仍保有他性格中強烈的好勝心和冒險精神,因此即使他聽到來報的人滿臉驚懼地說出發生的事,甚至連巫師都被斷臂,他還是不顧所有人的勸阻來了。 

  他是塔加王,他的領地、他的王宮出了這麼大的事,他當然要親自來見見那個狂妄的傢夥。 

  塔加王一到,多爾文及所有人立刻反射動作地圍在他四周,將他護住。 

  亞維曼滋一站定,視線很自然地便往房裡尋找——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他馬上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個人影。在他眼中,那個斜倚在床上的人影身上有著令他不由自主虔敬畏服的氣息。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在沸騰、頸側的脈搏在加快跳動,但他不知道那是為什麼。 

  他深深呼吸了下,極力想停止自己這些異常的反應,不過並不容易。 

  “是你……”他必須轉移注意力,於是開口,卻想不到聲音竟這麼嘶啞。他趕緊清了清喉嚨,努力讓自己看來冷靜鎮定。“是你傷了人,還指名要本王來見你的?” 

  房裡男人的聲音輕柔得不可思議。 

  “本王?亞維曼滋,你在跟你的王說話,還敢自稱本王?” 

  不僅塔加王,其他眾人聽到那男人這麼說,都大感錯愕和驚疑。 

  “你!大膽!你在說什麼?!”亞維曼滋的驚愕更勝所有人。“你到底是什麼人?!”他以怒喝來掩飾一瞬間竄過他心的戰慄。 

  隱隱約約的,他腦中閃過一則古老的傳說。 

  邪冷的輕笑在眾人之間回蕩。 

  “我是什麼人?你們沒看見為了迎接我重回人間的黑暗、沒發現萬魔在大地上騷動嗎?千百年前我被封印,現在,我終於回來了。這樣,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眾人之中已有人聯想到某個傳說而驚喊出聲—— 

  “封闇印王!” 

  封闇印王?! 

  沒錯,封闇印王。 

  所有人在聽到這名號時,不由自主的都心跳加快,不敢置信地駭看向房裡那抹黑影。 

  ——在千百年前,這個世界只有四個力量最強大的君王分別統治四地,其中封闇印王掌管最黑暗邪惡的大地,而他的性情和力量也是四個君王中最背離光明的。四個君王各自統治四方,就算四個君王個性不同,少有往來,但還可以平和共存相安無事,一直到其中一個君王的愛妃旅經印王境內,意外被石妖壓死。終致掀起狂濤巨液—— 

  暴躁易怒的阿離那王失去愛妃,便將矛頭指向印王,要他為愛妃的死負責,沒想到印王連理都懶得理,這更讓失去妃子的阿離那王失去理智,怒火更盛,接著不顧一切向他宣戰。 

  封闇印王應戰了。 

  傳言,兩個力量強大的王一戰起來就天搖地動、山坍平、河改道。他們打了一個月。 

  到最後,其他兩個王不得不出來調停。只是沒有人料到原本已同意停戰的阿離那王竟忽然出手偷襲印王。而本意要勸停兩人反而造成印王意外被殺的其他兩位君王,也因心懷愧疚,便將屬於印王的力量封印起來,打算等到印王轉生後再將他的力量還給他…… 

  傳說,印王在死前曾發下誓言,他一定會再回來。而當他再重回人間,他要讓阿離那王向他俯首稱臣,他要讓他與阿離那的國度成為黑暗的國度…… 

  那是詛咒,也是預言。 

  但是,傳說打死印王的阿離那王,為了怕他回來報仇而將封印由保管它的王手中偷走並藏起…… 

  然這一切對現在的人們來說,就只是個傳說,一個流傳千百年、虛實真假難辨的傳說。 

  沒想到,就在此時、就在這裡,有個力量強大得令人膽顫的男人暗示著,他就是千百年前的那個封闇印王。 

  有人叫出“封闇印王”後,屋裡立刻傳出男人愉快的哈哈大笑聲。 

  外面的眾人一陣驚懼和不確定。 

  難道他真的是?! 

  “你……真是傳說中的封闇印王?”亞維曼滋沉住氣,開口問。 

  掛在房外的兩盞燈忽然搖搖晃晃了起來,就在眾人驚疑不定間,一抹高大的身影已出現在燈影下。 

  陽剛英俊的臉龐,因為他微燦紅光的眼瞳而添上幾分邪氣;他的眉眼挑著笑,笑得令人遍體生寒卻又不由自主想親近;他是個陽光、充滿魅力的男人,同時也是黑暗、充滿惡魔風采的男人。 

  所有人愣看著眼前這既英朗又邪惡的男人,立刻有人認出他了。 

  “英傑!是你!”從薩國一路保護茜兒公主回來的塔加國護衛認出是他。 

  英傑,也許他現在已經不叫這名字—— 

  “我就是封闇印王,你們可以選擇臣服於我,或者——死。” 

  黑暗,再度由塔加國的四方向鄰國侵襲而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2:58

第八章

  逸出一聲低吟,床上的人終於醒了。 

  米坦雅慢慢睜開了眼睛。首先,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接著身體傳來的疼痛讓她皺緊了眉。 

  她是怎麼了? 

  由於感到自己仿佛剛由一場深長的夢境中醒來,所以她的意識還處在混沌未明的狀態,一時想不起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她忍著全身上下似乎無處不痛的痛,移動手臂將自己緩緩從床上撐坐起來。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她想起了所有的事。 

  米坦雅的動作頓住,呼吸一窒。 

  英傑! 

  眼前、耳邊,在刹那間似乎回蕩著黑影、紅光和風雷震動…… 

  一搖頭,她立刻甩開那些混亂的記憶。 

  米坦雅坐了起來,額頭上已經因為忍痛和費力的動作而泌出細細的汗珠。 

  她覺得自己就像剛從死神那裡轉一圈回來一樣的虛弱和疼痛,雖然她的記憶已經完全回來了,卻還是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原本是英傑躺著的床上醒來、為什麼會渾身疼痛?更重要的是,英傑他人呢? 

  記起她進來時這房裡發生的事,她的心就開始浮躁不安起來。 

  迅速低頭查看自己全身上下,並沒有發現任何受傷的痕跡,那麼……是她那時碰到英傑莫名反擊向她的那股力量,致使她受了內傷嗎? 

  儘管已憶起令她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幕,卻反而更令她疑惑加深、思緒更亂。 

  為什麼英傑會有那樣的力量?難道是因為那些黑影、因為那個面具怪人? 

  那個明明已經被她消滅、卻又出現在這裡的那張鐵面具……足以催眠人心的紅眼忽然浮上她腦海,更因為聯想到了先前那面具怪人對英傑的奇言怪行而惴惴不安了起來。 

  米坦雅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感覺到體力慢慢回復了一點後,便下床站定。不過,當她才以著吃力的步伐朝門口的方向走了兩步時,眼角餘光瞥見到一抹一閃而過的熟悉光芒。她轉回頭,發現了她的影劍。 

  拿回她的影劍,讓她立刻感到一股穩定溫暖的能量由影劍傳到身上。 

  閉了閉眼,接收這柄由阿曼法送她的聖劍帶給她的無形慰藉,一會再睜開眼眸時,已經感覺到身體不再那麼疼痛,精神和力氣也恢復了許多。接著她挺了挺身,立刻疾步走出屋子。沒想到,當她一腳踏出門,隨即敏銳地察覺到身後忽然多出了某種似有若無的東西…… 

  沒有任何猶豫地,她倏地將劍往後方掃刺,同時旋身送出火彈。 

  她的影劍並沒有碰到任何物體,火彈也落在遠處的屋內,然後熄滅。見到這樣的情形,她心裡已經知道那突然出現的是什麼東西了—— 

  米坦雅的劍尖直頂著一團似人似獸的黑影心口位置。 

  似人似獸似虛似實似迷霧的黑影,只是一動也不動地待在原地,不怕劍光的威脅,卻也沒有威脅米坦雅的意思。 

  不過先前和黑影對戰過的米坦雅,當然不會知道黑影對她沒有惡意。 

  “說!你們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她怒目橫眉。即使她的體力還沒有完全復原、即使這東西透著古怪,但她還是穩穩地以劍抵住它,試圖問出它們的來歷和意圖。“那個戴著面具的,是不是就是指使你們的人?” 

  沒有面目的黑影不知道是沒聽見、或者聽不懂她說的話,依舊只是靜靜地不動。 

  米坦雅可沒時間和它們比耐性。冷眉一揚,劍光已向黑影心口刺進。 

  黑影,卻像輕煙似無聲無息消失在空氣中。 

  米坦雅只稍稍愣了一下,接著毫無遲疑地繼續往宮殿前走。 

  很快地,她遇上兩名神色倉皇往後方走的使女。她攔住了她們。 

  “對不起,請問你們有沒有見過薩國來的那些衛士?” 

  使女們當然知道眼前的英氣女子是誰。“啊,米坦雅大人!抱歉,我們沒注意到他們!”說完就急忙走了。 

  對於她們的匆促,米坦雅並沒有想太多,可是當她一再發現這一路上遇到的人們幾乎全透露出不安慌亂的狀況時,馬上知道不對勁了。有人告訴她,國王突然一病不起;有人說,是因為昨夜後宮發生了一件事才使國王出事;也有人說,那件發生的大事讓巫師斷臂受傷,其他國來的祭司、除魔師們更是迫不及待地離開塔加國……總之,她已經多少獲得了一些訊息,但這些訊息顯然還不夠她拼湊出所有事情的真相。 

  現在的塔加王宮正籠罩在一片低氣壓與混亂當中。 

  她終於找到了她的部下們,而他們已經由昨夜在場的一名塔加護衛口中問出所有事情的經過。 

  米坦雅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的震驚更勝所有人。 

  英傑……怎麼會變成封闇印王? 

  她當然也聽過關于封闇印王的傳說,但她怎麼也想不到封闇印王的傳說竟會成真,更想不到封闇印王就是英傑! 

  米坦雅兩指捏著眉心,試著厘清所有思緒。但到最後,她發覺所有的謎團其實都在英傑身上,也只有他能解。 

  她必須找到他。 

  但,沒有人看到他——衛士們坦承,自從昨天英傑被送進塔加王宮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他。 

  “長官,我們現在要怎麼辦?繼續留在這裡?還是趕快回國通知祭司長和元長老這件大事?”不知道那轉身即變成傳言中會為世界帶來黑暗與破壞的封闇印王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也擔心薩國被捲入災禍的衛士們,接著詢問米坦雅的意見。 

  米坦雅當然也已經顧慮到這問題。她必須以國家的安全為優先,所以她立刻做下決定。 

  “阿貝利,你馬上帶其餘的人回國,盡可能趕路,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祭司長他們知道這件事,也許祭司長會有什麼辦法阻止事情的發生。”她腦中轉著各種想法,同時努力讓自己恢復冷靜。 

  阿貝利點頭,但立刻感到不對。“長官,那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我不能把英傑一個人留在這裡。”米坦雅起身。“我一定要弄清楚在他身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非找到他不可。再說他是我們找到新女王的關鍵,祭司長他們既然把他交給了我,就代表他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她沒說的是,英傑的生死早已超越她的職責。 

  她催促他們離開。待他們一走,她連給自己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立刻趕往塔加國王的寢宮。 

  塔加王的寢宮外,一群愁眉不展的大臣、貴族們正一邊守候著醫官出來報告王的病況,一邊低聲討論著發生的事。 

  米坦雅的到來,馬上讓所有人將注意力轉向她。 

  米坦雅當然察覺得出來他們看向她的複雜神色。 

  “米坦雅護衛官,這一切發生的事,你不會事先就已經知道了吧?”有個面容尖刻的老臣在她走近時第一個開口懷疑。 

  米坦雅冷靜平和。“我相信以各位大人的智慧,應該明白敝國不會故意做出任何傷害貴國的事,我們只想到要將茜兒公主安全地護送回國。至於這件意外,由於事關我們的人,我一定會查清楚。”英傑是她帶來的,她當然不能推卸責任。只是,她必須反駁他的指控。 

  一向欣賞米坦雅的另一位大臣出面平緩緊繃的氣氛。“對啦!我們和薩國的情誼一向比其他國堅固,我們根本不該懷疑他們會故意安排這種事。現在王上病倒,身為臣子的我們應該趕緊想辦法替王上分憂解勞才對。” 

  經他這麼一說,其他人才又恢復了些理智,重又憂心起眼前關係著國家命運的大事來。 

  他們的國家已經被不祥的黑雲佔據天日這麼久,然後突然有個自稱封闇印王的傢夥讓王宮整個天翻地覆,接著他們的王病了…… 

  這時,有人從寢宮裡出來了。 

  茜兒公主和醫官一起走出來。茜兒公主一看到米坦雅,馬上將所有人拋下,一把拉著米坦雅到沒人打擾的地方說話去。 

  “英傑真的是封闇印王?”茜兒公主劈頭就問。她當然聽說了昨夜發生的事了,但實在很難置信旁人口中那像殺人不眨眼的邪惡傢夥會是英傑。因為沒親眼看見,所以她一直存疑著。不過從她聽到這事後,就想親自找英傑問個清楚,但就是沒人再看過他——好像從他昨夜向她父王與其他人宣示身分後,就消失無蹤,直到現在仍不見人影。整個王宮從昨夜之後就慌亂無措,她也莫名感到心驚膽顫。而此刻一看到米坦雅,她就不由自主地心安下來。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不過她就是有——只要米坦雅在,英傑就會回來的念頭直覺。 

  米坦雅原本想問茜兒公主有關塔加王的事,不過經她這一問,倒是讓她愣住了,接著蹙起眉,搖頭。 

  “我不知道,我還沒見到他。”她實話實說。“昨夜發生的事,我也是到剛才才聽我的部下們說……”她扼要的說起昨夜她因為察覺英傑房裡出現異常、到她進去被擊昏之間的經過。 

  茜兒公主聽得呆了,不過很快就回過神,腦子迅速轉著一些疑問。 

  “英傑他不是被惡龍抓走,而你去找他?這中間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中了什麼魔物的毒或什麼人的魔法之類的?要不,他怎麼會變成另一個人……嗯,另一個邪魔?” 

  米坦雅腦中忽然浮現她第一次見到英傑的異常,是在他們趕來塔加王都途中,他在睡夢中張開的眸流轉出的妖紅邪氣……接下來便是不斷追逐著他們的魔怪、以及後來面具怪人的出現…… 

  難道那一切異象都是因為那顆黑石?或者…… 

  他真的是傳說中的那位王? 

  米坦雅的心一悸!再次想到大祭司迪魯娜的預言。 

  英傑……破壞……黑暗……封闇印王…… 

  茜兒公主沒注意到米坦雅逐漸凝重的臉色,繼續焦躁地踱著步。 

  “就算封闇印王是真的,也真的重生好了,但他為什麼獨獨挑中我塔加國?原來我的國家會變成這樣全是他害的!可是為什麼……”她握緊拳頭。虧她對英傑還頗欣賞,就算他變成了其他人也不能這樣啊。可惡!要是讓她看到他,一定找他算帳! 

  是啊,英傑——或者該稱為封闇印王——為什麼會挑中塔加國? 

  米坦雅將茜兒公主的話聽進去了,立刻專注了起來。 

  “那則傳說中,有沒有說明封闇印王千百年前統治的國家在哪裡?”她抓住一閃而過的意念。  

  茜兒公主停住躁動的步子,努力搜尋所有關於傳說的片段。不過想了沒多久,她就失望地放棄了。她看向米坦雅,攤開雙手。 

  “這世界流傳的傳說那麼多,封闇印王這個傳說雖然特別了點,但你別忘了,傳說的意思通常跟神話差不多,內容驚悚怪誕嚇人要比描繪出時地物重要。” 

  米坦雅對那則傳說的瞭解也不比茜兒公主多多少。“可是如果我沒記錯,傳說裡好像有一句話大略是說,封闇印王將再重生,他將回到日落的那一方……” 

  茜兒公主差點跳起來。“日落?那不就是西方?” 

  “塔加國,正好位在西方的中心。”米坦雅指出這點。 

  “所以……我們這裡在千年前是印王統治的地方?!”茜兒公主驚喘著氣。  

  米坦雅搖頭。“不能確定,只是猜想。” 

  茜兒公主卻是愈想愈覺得可能,也愈想頭愈昏。“那個封闇印王不是曾對我父王說了一句——他在跟他的王說話……我父王的王?那不就是表示他才是這裡真正的王?也就是說這裡是他以前的王國……” 

  米坦雅雖然感到不可思議,但也知道並不是不可能。 

  “茜兒公主。”她伸手按住茜兒公主的肩,試圖安撫她的情緒。突然,就在這時—— 

  “轟”的一聲,黑暗的上空毫無預兆地劈下一道驚雷,連大地都為之震動。 

  茜兒公主被那道驚雷嚇了一大跳,尖叫出聲。至於米坦雅,雖然同樣受驚,卻立刻似有所感地抬頭望向天際。 

  只見原本在白天還有若有似無光線反射下的天空,此刻黑雲似乎正不斷地在累積,而雲層之上,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加猛雷持續不停。 

  米坦雅微眯著眼,心一動。她注意到了! 

  她召來使女護送茜兒公主回去。 

  “公主,你先回寢宮去避避,英傑的事讓我來處理……”將被雷響嚇得面色發白的茜兒公主哄走,米坦雅立刻朝雷聲落下和黑氣同時騰上的方向奔去。 

  因為奔跑,也因為某種預感,她的心臟在狂跳著。 

  在她途經的地方,不時可見因天空詭麗又雷聲震耳的異象而驚惶走避的人們,但她的去向依然沒變。一會之後,她便來到了塔加王宮的高塔下方。 

  急促地喘著氣,她抬頭向上望。在閃電的光影下,她清楚地看見高塔頂端完全籠罩在濃黑的雲霧中,黑雲也由此不停地被某種不屬於自然的力量生眾出現、再飄往上空,似乎要將四方天空佈滿黑雲,那無形的力量才會停止…… 

  他在上面! 

  米坦雅的感覺更強烈了。 

  英傑就在上面! 

  沒讓促快的呼吸平緩些些,她已經邁開步伐,沿著高塔里的階梯往上跑。不過,她的警覺心並未因此而降低。在她跑了幾階後,就發現身後突然有東西接近。一驚,回頭,同時以影劍做出防禦, 

  黑影,又是無聲無息的黑影。一個又一個,一大群數不完的黑色影子不知什麼時候聚集在她的後方。 

  米坦雅握緊劍的手心微微冒汗。看著這些沒有面孔、幽魂似的黑影,一時之間,她還弄不清楚它們究竟想做什麼,而她的劍要不要揮出去? 

  正猶豫著,她立即感受到背後有股涼意,一回頭,驚駭地發現通往上面的階梯上也擠滿了黑色的影子。 

  這下,她前後都被堵住了。 

  不過這情況並未嚇阻她的決心。心一定,她手中的劍和火團齊出,雙腳同時毫不畏懼地繼續往上跑。 

  也不知道是黑影真怕她的武器或另有原因,在她的劍與火團未到前,前方的黑影忽然就像潮水般分成兩邊退開。她又疑又驚,但也趕緊把握機會用最快的速度通過它們。 

  一直到最頂端,佈滿整條通道的黑影都沒有對她做出什麼舉動。 

  米坦雅一離開塔內火把光線,再一腳踏出去時,就知道自己到了——沒有光、沒有震耳欲聾的雷聲,只有灰濛濛的雲霧靜靜地包圍在她的上下左右四方。 

  她站定不動,發現自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慢慢平復下劇烈的喘息,但她飛快的心跳仍無法平靜下來。 

  因為她敏感地察覺到——英傑就在這裡。就在她的四周。 

  但是,他在哪裡? 

  她閉眸,努力想確定他的存在。 

  猛地,她張開眼睛—— 

  一個偉岸的身影站在她前方。 

  男人的臉上掛著一抹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似笑非笑,他那對泛著兩點妖紅光芒的眼眸也同樣有著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他俊魅地笑看著她。 

  面對著眼前的男人,米坦雅一時迷惑了。 

  英傑,沒錯,他是英傑,他什麼都沒變,卻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米坦雅。”低沉、充滿既冷酷又溫柔的喚聲響起。 

  米坦雅倏地一醒!以著一種幾乎看不出情緒的冷靜眼光定定凝視著他。 

  “你是英傑?” 

  “我是。” 

  “你不是英傑?” 

  “我不是。” 

  米坦雅極力壓抑在瞬間飆漲的情緒。她眯了眯眼,直接道:“現在,我不管你是英傑還是封闇印王,只要你正在做的是要破壞這個世界……”影劍乍地抵在他的心口。“我就不會對你手下留情。”心即使痛,她也絕不讓人發現。 

  英傑——封闇印王,毫不將隨時可刺進他身體的劍放在眼裡,他依然對著她笑,笑得既無情又愛戀。 

  “破壞?不,親愛的,我只是讓你看看這個世界原來的樣子。”他攤開雙臂,然後從他的雙手掌心中可見絲絲縷縷的黑色煙氣不斷冒出、再向上竄騰;他烏黑卻燒著兩簇邪紅火焰的瞳眸深深地將她鎖住。“從我回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應該實現我的誓言,重建我的黑暗王國;但是我的心和靈魂都變得軟弱,而這軟弱都是因為你。叫英傑的我,竟然將心和靈魂都交給了你,所以封闇印王不能殺了你、殺掉不該有的軟弱,只能愛你。只要英傑繼續愛你,我封闇印王就無法不愛你,除非你讓英傑不再愛你,或者你放棄對英傑的愛……” 

  封闇印王想擺脫米坦雅對他的影響,他不喜歡這種令他軟弱又陌生的感情;但他非但無法甩開,還逐漸受“英傑”的感染,感受到他的感受、愛著他所愛——昨夜他一時失神沒立刻殺了她,甚至還替她療傷,就已經失去先機了。  

  所以,趁他封闇印王還沒有完全淪陷在“英傑”對她的情愛裡,他必須立刻解決掉這個大麻煩。 

  他不能讓一個女人掌控。 

  米坦雅有些不懂,但又有些懂了他的意思。她回望他既冷漠又深情的凝視,清澈美麗的綠眸忽然波動著神秘的光采,並且開始逸出頑黠的笑意。 

  “我辦不到。”她瞬也不瞬地看著他說。 

  他皺眉,臉龐掠過凶煞卻又溫柔的表情。 

  “你愛我!”米坦雅連唇角都漾出了笑。“你說過,就算天崩地裂你也愛我;你說過,就算這個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你也會愛我;你說過,就算我不愛你,你也會愛我。所以,你不可能不愛我。” 

  隨著她的一字一句,封闇印王眉愈皺愈緊,而他掌心裡釋出的黑氣也愈來愈稀,甚至就快停住。  

  米坦雅將抵住他的影劍放下。“我愛你。” 

  封闇印王一臉錯愕。 

  “我愛你。”米坦雅重複,並一步步走近他。 

  封闇印王蓄著冷酷敵意的下顎逐漸在放鬆。 

  米坦雅張臂,抱住他結實堅硬的健軀,她的綠眸對視著他的異瞳。“我愛你。”還是這一句。 

  屬於她的獨特溫潤觸感立刻將他的防禦一舉擊潰,他的雙手緩緩垂了下來,黑氣倏收。 

  “米坦雅……”喃囈般地在嘴角咀嚼這個名,他的雙臂慢慢回抱住她。 

  封闇印王的心與靈魂像突然被深刻進了她的,體內狠狠一震! 

  他垂眸,輕喘著氣。 

  米坦雅自然也敏銳感覺到了他身上有某種轉變正在發生。 

  “英傑……”她有些緊張不安地盯著他的臉。 

  就在這時—— 

  “我君!”似風絮似沉鐵的急呼忽然出現在米坦雅四方,她一驚,沒忘記這聲音。 

  知道出聲的“人”想做什麼,她反而不顧一切地將英傑抱得更緊。 

  至於封闇印王,則在聽到堪達的聲音後,忽然像被人從迷夢中叫醒似,他微亂的氣息立刻緩住,全身肌肉開始緊繃。 

  他放開了抱著米坦雅的雙臂。 

  “我君……不能讓任何人壞了您的大事!我君,把這女人交給屬下,讓屬下來處理……”暗紅人影匍匐在他身後。 

  陰寒的氣繼續在他體內流轉,他眼中的紅光再度大盛。 

  米坦雅駭異地直望進他的眸心深處,也感覺到了他忽然變涼的體溫。 

  “英傑,不要!”她試圖再把他的心拉回來。 

  他置若罔聞,要完成誓言的意志蓋過一切。他再度攤開雙臂,掌心朝上。 

  米坦雅發現他的異動了,在毫無時間多細想的刹間,她以最直接的方式阻止他——她把雙手放到他掌上,並且傾前吻住他冰涼的唇。 

  當她柔軟的唇印上他的時,他的心魂猝不及防地狠狠一震,周身泛布的猙獰黑氣立刻緩慢下來…… 

  不過這時米坦雅的呼吸突地一頓、身子一僵—— 

  封闇印王幾乎也在同時間察覺異變、凝回翻騰情動。他一手抱住懷中的女人,另一手已毫不留情地將偷襲她的堪達打飛了出去。 

  封闇印王的盛怒使得四周上下的黑色雲氣開始亂竄、狂風大作。 

  “我君……我君……您就快……快成功了……請聽屬下……”被打出這空間的堪達,依然不放棄地要勸他的王。 

  封闇印王的視線緊緊盯著米坦雅倏地變得慘白的臉上;而她也張大眼睛看著他。 

  他的心,在痛。他的心,會痛。為了這個人類女子而痛。 

  痛,無處渲泄,卻化作毀滅的力量驚天動地地爆發出來。 

  “滾!全部給我滾!永遠不准出現在我面前!”回蕩在黑暗裡的一字一句成了命令、成了束縛、成了毀滅。 

  天與地之間的黑雲、黑氣、黑影震盪出悲傷的鳴聲。魔物、邪怪也跟著應和,大地在震動,人們驚慌失措。 

  宛如世界末日,卻又像黎明將來臨的前奏。  

  抱著米坦雅的封闇印王,毫無所覺地處在天搖地動中。 

  “英傑……”身體和靈魂受到重重一擊的米坦雅什麼都看不見、感覺不到,除了他。她艱難地抬起手,輕捧起他的臉,輕喚。 

  “我是。”他黑亮澄澈的眸凝視著她。 

  “不是封闇印王……”她喃問。 

  “不是。”他眸中的紅光一閃而逝。 

  米坦雅淡地笑了。“好,不管你是哪一個……永遠記得……我愛你……”然後再也無力地垂下手,閉上了眼睛。 

  就在她意識將沉入永恆黑暗之河前,她竟看到了一束陽光熾烈地從天空灑射下來、聽到了他帶著愛戀與笑意的聲音追隨著她往黑暗裡去—— 

  “怎麼辦?我現在只怕你醒來就不認帳……”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5 00:23:14

終 曲

  一張熟悉的、燦爛的笑臉在迎接她。  

  “嗨,你終於醒了。”英傑很高興再次看到她美麗的湖綠水眸。 

  米坦雅先是困惑地眨了眨眼,腦中的思緒顯然還無法運轉。她看著近在眼前的英傑。“我怎麼……”她低語。 

  接著,電光火石間,所有曾發生的事全記起來了。她不由發出一聲輕喘,心臟猛地一跳。“英傑!”她想翻身坐起,卻發現自己虛軟無力。 

  英傑知道她想做什麼,馬上動手將她從床上抱起來,並且讓她面向著他,也看得到窗外。 

  於是,米坦雅看見了由窗外灑進房裡來的久違陽光,也看見了外面的明亮景色。 

  原來她不是在作夢。 

  慢慢地,她把視線移回身邊男人的臉上,專注地凝視著他。 

  “可以告訴我在你身上發生的事嗎?” 

  英傑卻眉頭、鼻頭一起輕皺起來,為難地搔搔自己的下巴。“呃……你是要知道我怎麼會變成那個什麼封什麼王的事啊?老實說,我對這件事的印象完全一片模糊,我覺得我好像作了一場夢,不過醒來時卻不知道自己夢過什麼……”聽茜兒公主形容,他簡直神勇得像天神。“我只知道當我清醒過來時,正抱著完全沒有知覺的你呆坐在高塔上,而且出大太陽了。”無法形容那一刹所感受到的震撼。 

  才短短的時間裡,就發生了這麼多驚心動魄的事,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又難以置信的是,他就是那個翻雲覆雨手。 

  他,竟然是他!他怎麼會是封什麼王的?又怎麼會是使塔加國不見天日的人? 

  英傑忍不住攤開自己的雙掌低頭看。 

  他有那個力量嗎? 

  米坦雅也一愣,沒想到他竟什麼都不記得了。但……也好。 

  看著他的舉動,她的心突地滿漾柔情,不由淺笑出聲,然後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她不曾有的主動令英傑微愣,但立刻把握機會地反握住她溫暖細瘦的手。挑揚起眉眼,對她壞壞地咧著嘴笑。“趁你現在身體虛弱,腦袋也還沒完全清醒,如果我要對你圖謀不軌,你一定無法反抗,我對你提出任何要求,你也一定會呆呆地點頭……”難得見到米坦雅這種慵懶的柔弱美人模樣,讓他很想、很想一口將她吞下去。 

  米坦雅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羞赧地斜睞他一眼。他眼中不陌生的熾烈火焰,讓她明白他想做什麼了。 

  這也同時讓她想起了在高塔上,他還是封闇印王時她不斷對他說著的那三個字……呵!他一定忘記了。 

  “英傑,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歎氣。 

  “記得?記得什麼?”漫不經心地回,他正在仔細估量著他要從她的哪一部分開始吃……他盯著她一開一合的小嘴不動。 

  “我曾對你說過三個字,在你還是印王的時候,所以你不記得了……”生動鮮明的綠眸有一抹狡黠的光芒閃過,快得令人無法捕捉。 

  “三個字?”突然掠過的某個意念使英傑的心思乍被轉移,他炯炯的眸心開始閃耀著陽光般耀眼的光采。他小心翼翼、又得儘量壓抑著胸口怦然猛烈的心跳。“你不會是說……那三個字吧?你……你真的對我說過那三個字?”不過他轉眼一想後,忽然沉下俊臉,咬起牙來。“你竟然對他說那三個字!你怎麼可以對那個傢夥說!你、你、你……” 

  “那個傢夥不就是你?誰教你自己不記得了。” 

  “我不管!你馬上把那個記憶消除掉,現在我要你對我說一遍。”哼,不一樣!那個傢夥是那個傢夥,他是他! 

  眨了眨眸,米坦雅的頰忽然微微泛出淡淡的紅暈。 

  英傑看見了,一時神魂飄蕩,幾乎無法自持。 

  “你……真的要聽?”輕咬著下唇。 

  “一定要!”他很堅持的。 

  “……好。”她終於點頭,深吸口氣,眉目表情驀地一轉為銳利寒冷。“給我滾。” 

  “啊?!”原本熱切期待她說出那三個字的英傑一時傻呆住。 

  “三個字。”米坦雅英銳盡現的美麗臉龐忽地逼近他還回不過神的面容前,酷酷地說:“你要不要再聽一遍?聽得更清楚一點?” 

  啊?那他到底是要高興她沒把他朝思暮想的“我愛你”三個字白送給那傢夥,還是該失望他不能趁機賺到這三個字? 

  “我愛你。”她又開口了,但不是前面的版本。 

  “……”他幻聽了?  

  “我愛你。”她再說一次,唇便印上他的。 

  “啊?!”思考的齒輪總算開始轉動,但下一秒,他已完全無法再想,因為他被吻住了。 

  米坦雅釋放出了所有的熱情,吻住終於回來了的男人。 

  而英傑的心早已被喜悅的狂潮淹沒,他以深切的吻回應她的主動。就當他們快克制不住熱切地想要對方的念頭時,一道殺風景的輕咳聲突地響起—— 

  “咳,抱歉,打擾兩位了。”極想正經又掩不住竊笑的女子嗓音,硬生生打斷了床上的一對鴛鴦。 

  英傑和米坦雅同時一僵!英傑立刻反應過來地一把拉過被子掩住春光外泄的米坦雅,再以自己的身軀擋住她。 

  隨手拉好自己的衣服,他坐到床沿,一邊懊惱地耙了耙頭髮,一邊怒瞪向那正一臉無辜站在門後看向他的茜兒公主。 

  無辜?呿!他發誓她根本不想掩飾她嘴角溜出來的笑意。 

  好事被破壞的男人是沒有理智的——他可以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扔出去吧? 

  “親愛的公主,您是不是忘了您尊貴的手指有可以用來敲門這一項?”被挑起的欲望使他的身體緊繃,好不容易才慢慢平息下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咆。 

  “我敲了,不過你們好像忙得沒聽見。”茜兒公主聳肩,然後笑看著已經整理好自己、從英傑身後下床的米坦雅。 

  喝!果然是在魔怪鬼物裡來去自如的米坦雅,她臨危不亂的本領在這種尷尬時刻竟也派上用場了。 

  “公主,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米坦雅開口問。其實,被茜兒公主撞見這一幕,她不是不羞惱,但她可以掩飾得很好。她已經盡力不讓自己的臉發熱,也盡力不讓自己的心臟再狂跳。 

  茜兒公主的到來,令她有種不妙的預感。 

  米坦雅這一問,馬上令茜兒公主收起了玩心,臉上湧現一層緊張之色。 

  “對,我差點忘了……剛才我不小心偷聽到我父王他們在討論英傑的事。雖然英傑現在已經變回來了,不過他們還是擔心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從英傑身上離開的封闇印王會再度出現造成禍害,因此他們已經決定,就算傷了兩國邦誼也要殺掉英傑以絕後患。”她一口氣說完。 

  英傑和米坦雅聽了,都愣了愣。 

  米坦雅知道這問題的嚴重性了。 

  不過她可以理解塔加王的顧慮和決定。假如她是他們的話,自己的國家遭遇到這麼大的劫難和異變,而這些破壞全是某個人所引起的——即使他是無辜的——她也會做這件事。 

  “你為什麼要通知我們?”米坦雅直望著茜兒公主。“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做已經算是背叛你的父王和國家了?” 

  茜兒公主看著兩個人,笑了。“為什麼啊?因為我不想看見英傑死、因為我相信只要有米坦雅你在,英傑就不會再變成黑暗邪惡的另一個人。陽光再次降臨塔加國就是最好的證明瞭,不是嗎?”她最後更附贈大禮:“我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馬兒和出王宮的秘密路徑,你們隨時都可以離開。” 

  沒多久後,兩匹載著騎士的馬兒,完全不受注目地奔出了塔加國王宮,朝遠方疾馳而去。 

  陽光正盛,風正溫柔。 

  ※ ※ ※ 

  幾日後,一邊趕路、一邊遊山玩水的英傑和米坦雅終於回到了薩國王宮。 

  兩人的歸來,讓所有的人終於可以放下心、鬆口氣。因為,在塔加國所發生的一切事,已經經由先趕回來的衛士口中傳遍了王宮上下。當然,之後發生的事,則是有米坦雅向祭司長、長老們做了說明。 

  在更深的深夜。 

  兩抹一白一黑的身影在無人的神殿前像仇人般對峙,又像久別重逢的老友在談天。  

  阿曼法想笑又想歎氣地看著在他面前不再掩藏起真實自我的男人。 

  “印王,為了一個人類女子,你竟這樣刻意隱藏自己,甚至毀棄了你的誓言,嗯,還真不像我以前所認識的那個封闇印王啊。” 

  英傑——其實從來就不曾消失的封闇印王,紅瞳炯眸精邪地冷瞪向這個即使轉生了,不過千百年來令人討厭的性格依然一點也沒變的北梵王。“誰說我會毀棄我的誓言?”冷森森地。 

  “可是起碼你不會讓米坦雅失望。”意在言中。 

  封闇印王的一張俊臉更黑更臭了。不過,他無法反駁北梵王的話。 

  “原來,你把我拉回來這個世界是別有目的。”忽然察覺這傢夥的計謀。 

  阿曼法笑得很無辜。“一半一半啦!就是因為以前不小心讓阿離那王害死你,我為了彌補對你的歉疚,所以才想助你完成你的誓言。至於米坦雅,那也是你心甘情願愛上的,我可控制不了。”他說的是實話。 

  阿曼法一直帶著前生的記憶。他的前生,就是封闇印王傳說中那個原本要勸和兩個打仗中的阿離那王與封闇印王、結果反而使封闇印王意外遭阿離那王暗算的另兩位王之一的北梵王。 

  為了那份愧疚,也為了擔心印王死前的誓言成真,所以他自有前生的記憶以來,就一直在注意天象的徵兆,也不斷想盡辦法想找到重生的印王。不過直到今年初始,他才終於有了印王下落的強烈訊息。 

  在將印王帶回這個世界之前,他其實已經設想了各種可以兩全其美解決這件事的辦法。不過最令他感興趣的,是一種既不讓他愧對印王又不愧對他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在印王覺醒之前,最好有一個人能完全影響、掌握住他的心。而他馬上想到的那個人就是米坦雅——他純潔正氣、擁有令男人女人同時著迷的奇特魅力的小女孩。 

  正巧,他的水晶球也預言了米坦雅和英傑就是下一任薩國女王現身的關鍵。 

  於是,他刻意製造機會讓兩人儘量接觸,而成果,比他預期的時間更快出現。英傑果不其然立刻就受到米坦雅的吸引,更是沒多久就愛上她。而那時,印王以前被封的力量已有即將重現的預兆——在印王的王城,也就是現在的塔加,黑雲開始生成盤據上空、魔物的活動開始增加。情況逐漸變得緊迫。 

  他當然知道讓英傑往黑暗那裡去一定會出事,不過他早就下了賭注,而且是下已經先占住一半贏面的賭注。 

  幸好到最後,他真的賭贏了。 

  封闇印王還是無法反駁北梵王的話——確實是他心甘情願愛上米坦雅的。就算那時還沒覺醒的他愛上一個女子並不稀奇,但是已經覺醒了後的他,心和靈魂依然為她悸動卻是事實。 

  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表情冷酷平靜。“北梵王,你知道我可以讓你立刻就去見死神。” 

  阿曼法點頭同意。“你的確可以。”他又搖頭。“但是你不會。” 

  封闇印王的眼神變得犀利。“你以為我會為了米坦雅放過你?” 

  “因為預言。”阿曼法老神在在。 

  封闇印王忽然輕挑一下嘴角。“有什麼預言可以救得了你?” 

  “關於薩國下一任女王的預言。你以為我說過你和米坦雅是找到女王的關鍵只是拿來誆人的?” 

  “我管你什麼薩國女王!要是讓我不高興,我順便送她和你一起去會死神!” 

  “我勸你最好不要。” 

  “你遺言交代完了沒?” 

  “因為薩國的新女王就是你和米坦雅的女兒。” 

  “……” 

  “雖然這次等待女王即位的時間會有點久,不過我們很樂意等待……”而我,也是為了等待“她”才重生的——阿曼法的眸底掩過一抹神秘的光采,在心裡悄悄地歎息了。 

  “阿曼法!”封闇印王只愣呆了那麼一下,接著便對著阿曼法勾出邪惡、挑戰意味十足的笑。“我決定饒你一條命讓你去等,但我只怕到時候你會等到一個非常令你頭痛的女王。要不要打個賭?” 

  他和米坦雅的女兒是嗎?很好!他就不信他封闇印王調教出來的寶貝女兒會沒有把薩國、把這個世界搞得天翻地覆——最重要的是把北梵王弄得灰頭土臉的本事!  

  懂得利用米坦雅牽制他是吧?他會讓北梵王到時候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是他出手破壞,而是他的“薩國女王”! 

  不用打賭,清楚封闇印王在打的主意,阿曼法的頭已經開始在痛了。 

  封闇印王有封闇印王的誓言,不過他也有他曾對另一個人立下的誓言啊。 

  看著眼前這笑得一臉像惡魔又像什麼都知道的封闇印王,他有種災難才正要開始的不妙預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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