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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苓 -【荳心】《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1:22     標題: 黃苓 -【荳心】《全文完》

荳 心 - 黃 苓

每逢下初雪,她就會在門口等候一個人——
她最最期待、也最最想念的「昂叔叔」。
年復一年,直到那場大火發生……
為了避開姊姊和姊夫,她決定與「昂叔叔」一起回南方。
只是出乎意料的,當她發現「昂叔叔」有了「未婚妻」時,
原本對他單純的感情竟複雜了起來。
不再只是那種對長輩的喜愛與信賴,
而是更深、更濃、更親密一點的……
她開始希望能一直陪在他身旁;也很想永遠都不與他分開;
如果能獨占他,那就更幸福了!
天啊,她究竟是怎麼了?
難道……她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了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1:41

第一章

  天空,飄下初雪。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人……嗯……人不知而……人不知而……」石階上,垂頭拿筆默寫默背的小女孩,到這裡顯然就被難住了。鋪在膝上的紙,寫的是歪七扭八、几乎可令孔老夫子為之落淚的字跡,不過對小女孩來說,會寫字、寫得出字,就已經是她長到現在最大的奇跡了。「人不知而……而……接下來到底是什麼鬼啦?我不寫了!」背不下去的挫敗和懊惱終于超越她的忍耐極限,她抓著紙筆就要跳起來。

  「不慍。」一個沉穩的淡聲忽然自她身后響起。

  她聽到了,呆了呆,接著馬上下意識扭過頭。但她先是發現天空緩緩落下的今年第一場細雪,然后才看到一個站在大門口的高大人影。

  那是一名全身黑衣、表情硬梆梆的大男人。

  他顯不出一絲溫情的墨黑眼睛直直盯向她,而一種不用特地表現就足夠嚇哭小孩、震懾大漢的驚人氣勢在他身上顯露無遺。

  小女孩當然也強烈地感受到這個黑衣男人令人不安的氣質,但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僵住,接著開始一臉防備。

  黑衣男人雖然知道他這張閻王臉又驚嚇到小孩子了,但他卻無意勉強自己做出安撫小孩子的蠢事。不過讓他意外的,是這綁著辮子的小女孩忽然俐落地跳起來,面向他。她的全身上下散髮著她這年紀少有的強烈防衛意味,尤其是她那一對死瞪著他,仿佛要吞噬他的大眼睛……

  雪花靜靜地飄落,黑衣男人也靜靜地站在原地,眉峰微揚地回視小女孩充滿戒心的臉。

  現在,黑衣男人腦子裡想的不是這小女孩不怕他,還一副將他當蚊蠅的態度,而是──

  她是誰?

  這地方什麼時候多了個小孩子?不,是兩個!

  黑衣男人注意到旁邊的動靜,一轉眼就看見從屋子裡走出來另一個年紀和這小孩子差不多的小女孩,他的眉頭打結了。

  「小荳!叔公找……」在喚人的甜美小女孩原本沒發現杵在門口的沈默男人,但她在稍移開視線見到了后,立刻說不出話來,接著忍不住微微發抖著。

  撇開這被叫「小荳」的小女孩,黑衣男人依舊沒什麼表情地慢踱向前。

  「溫大夫在嗎?」他終于開口。

  在。

  溫拾銘還沒死,他也沒走錯地方。

  這是施紅荳十三歲時,第一次見到這位「昂叔叔」的情景。

  而接著往后的每一年雪花初降的那一天,衛昂一定都准時地在溫家大門出現。


  施青菁、施紅荳,是溫大夫受其外祖父所托,好心收留的一對姊妹。因為在她們分別為八歲、七歲時,她們的娘被她們的親爹趕出家門,不是男孩子的她們自然連帶被不留情趕出來,于是她們只好回去投靠外祖父。但沒多久,她們的娘意外斃命;而在她們十三、四歲時,她們的外祖父也病逝,成了孤兒的她們最后住到外祖父的好友溫大夫家,所以,溫家已經是她們姊妹待過的第三個家。

  在南井城,溫拾銘的醫朮比起其他大夫并不算高明,破舊的門面也沒有其他店鋪來得好看,所以會來找他的,不是一時找不到別的大夫意外撞進門的人,就是不是來找他醫病的街坊鄰居。儘管他的醫朮普通,甚至曾被衛昂不客氣地稱「蒙古大夫」,不過和善為樂、笑口常開的他,卻擁有許多人望塵莫及的好人緣。而這也是他能和衛昂結為忘年之交的原因。

  至于衛昂,則是自從一次意外受傷被湊巧經過的溫拾銘醫治后,才從此年年到訪溫家;而他遇到施紅荳的時間,是他認識溫拾銘后的第三年。至于他為什麼會對施家姊妹中的施紅荳有較多注意,那大概是因為她是他在老溫這裡看到的第一個小孩子;還有……她不像另一個,每回見到他來就躲起來。


  第二年,當衛昂手裡拎著一壇酒跨進溫家大門,首先迎接他的,又是施紅荳。不同的是她友善多了,甚至在他停留在溫家的那几天,她還曾兩次偷偷問他「叔公」派給她的功課──跟她姊姊又躲得不見人影的態度完全兩樣。

  到了第三年,衛昂意外地發現,施紅荳已經蹲在門外等他──

  細細的雪花落在紅荳梳著長長辮子的發上,她正抓著一根樹枝,把握時間認真地在地上默寫著叔公教的東西。雖然她知道自己沒有姊姊聰明,也沒有姊姊一點就通的天分;而且直到現在,她的字怎麼也寫不好;叔公的醫朮,她也是學這個忘那個……

  難道她真的很笨嗎?

  紅荳停下來,瞪著地上依然歪七扭八的字。

  有些沮喪。

  但,她可不輕易認輸。

  深吸一口氣,她發憤似地繼續揮動著手上的樹枝──為了報答叔公收留她們姊妹之恩,她已經悄悄地立定志向,只要青菁依舊不改變她的心意,叔公又沒有其他人選,她一定會替叔公接下他的醫館!

  雖然她一直認為,以青菁的能力絕對比她這腦筋不靈光、又粗手粗腳的妹妹更適合繼承叔公的醫館,但是青菁不愛啊……

  大夫要面對的就是病人,所以難免會有要替病人碰觸傷口、處理傷口的時候,但她就是不喜歡弄髒自己的手。至于紅荳倒不在乎會不會被弄髒,反正她又不像青菁那樣嬌嫩、容易被嚇到。

  這時,一只黑靴悄無聲息移到她正鬼畫符的地面前方,停住。

  紅荳一愣,反射動作便是抬頭往上看,而當這抹巨大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眼中時,她才在同時想起她會在今早一髮現降下初雪就跑出來等在門外的原因,她朝他咧嘴笑了。

  「昂叔叔!」丟開樹枝,她跳了起來。

  只見依舊一身黑衣、原本一張剛硬的臉上沒有特別表情的男人,在面對眼前沖著他笑、喊著他只在她口中聽過的稱呼的少女時,他一邊的眉毛不由微微挑高,接著嘴角跟著稍扯開。

  「……嗯……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玩?」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小孩子好象一下子抽高不少,就連原本稚氣稍重的臉也忽然成熟很多。他有些不太適應,頓了一下,他才終于開口。

  老實說,衛昂和小孩子几乎沒什麼交集,何況多數的小孩子一見到他的反應不是嚇哭,就是嚇哭地逃開,有哪個敢接近他?不過他一點也不會遺憾沒小孩子緣,他反倒樂得不用跟在他眼中宛如另一個世界人的小孩子打交道──所以對于這三年來,施紅荳對他愈來愈不認生的態度,而他也回應她回應得很自然的表現,連他都感到意外和莫名其妙。

  已經長高到衛昂胸口的紅荳,毫不畏怯的視線停留在他稜角外框分明的臉上。「我在等你!」她糾正他。

  衛昂忽地一愣。「等我?」眉微糾結起來。

  「你每次都會在下初雪的這一天來,所以我今天一早醒來看到雪下了就很開心……」對于這位其實沒對她多親切,還沉默寡言到極點,一雙眼睛直勾勾盯人就能讓膽小者忍不住發抖的昂叔叔,她卻偏偏每年期待他的到來。

  她喜歡這個特別的叔叔。

  因為他有著一點都不凶的音響。

  從他出聲教她背書的初次見面,她自小養成對外人、陌生人的強烈防備和排斥感很快就被打破;再加上她所喜愛的叔公對他的全心信賴,她更不覺得他可怕了。

  「是嗎?」她的回答讓衛昂不自主抬頭朝半空隨意瞄了一眼,接著視線立刻又下移到她臉上,他的神色多了抹沉思。要不是她提到,他還真的沒注意到這件事。

  不過她的開心……他不解,為了他的到來開心嗎?

  紅荳哪管他看不出情緒的臉皮下想的是什麼,她朝他伸長手,「行李給我!」

  沒怎麼遲疑,衛昂無言地將肩上的袋子交給她。

  接過袋子的紅荳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就往屋裡走。「叔公這几天都在等你,還吩咐我到醉僊樓買了好酒回來准備。昂叔叔,這次你一樣會來住几天對不對?所以這几天,我有什麼事都可以找你嗎?」末了,隱約流露出小女生的撒嬌語氣。

  「……嗯。」衛昂淡應,也沒反對。

  紅荳的腳步一停,回頭,給了他一個孩子般的燦笑。

  但是隔年再見,紅荳這樣的笑容不再出現……


  依舊是一年之末,雪花初飄下的日子。

  溫家醫館,靜靜佇立在大街上,朴舊的門面顯得有些蕭瑟。

  滿身風塵的衛昂,神色有著少見疲累地慢踱近溫家大門,不過當他抬眼見到大門兩側高掛的白色燈籠時,他猛地住腳,表情一愣。接著回過神來,眼底多了凝重驚疑的他,立刻推開溫家緊閉的大門。而這回,迎接他的不是連三年他總會第一個見到的紅荳,卻是一個簡單的靈堂和一個意外的事實──

  半個月前,所有人口中的老好人溫拾銘,忽然在夜裡得急症死了。

  明天正好是他出殯的日子。

  「……果然是蒙古大夫,竟然連自己也醫不好……」撫著老友躺著的棺木,衛昂內心的震驚和傷感已經平復許多,他語帶不舍地嘆息輕喃。

  一杯茶水悄悄端至他面前。

  衛昂一偏頭就看見紅荳。

  和去年比對起來似乎并沒有長高多少的紅荳,眉眼之間早已稚氣盡褪,現在的她活脫脫是個姑娘家。只不過和她嬌美、人見人愛、大家閨秀似的姊妹施青菁不同的是,她長愈大,舉止神態就愈見外放堅強,簡直和她姊姊成了強烈對比。

  衛昂當然也發現存在她身上的變化,不過對他來說,紅荳還是紅荳,那個會主動親近她,努力保護僅有的親人,努力學字、學醫,想報答溫拾銘收留之恩的紅荳……她只是長大了而已。

  他接過紅荳端來的茶。

  「叔公一出事,我第一個想通知的人是你,可是沒有人知道該去哪裡找你……」紅荳看著又一年不見的昂叔叔皺眉。

  又是一年,但是今年跟去年不一樣了!收留她們、給予她們溫暖庇護的長輩驟然離世,就像她們的娘親和外祖父一樣,所以她們姊妹兩人再次變成無依無靠的孤兒。只不過這回不同的是──她已經大到足以體會親人逝去時的深切悲痛。

  但紅荳只哭了一夜立刻將眼淚收起,因為青菁為了叔公的死已經傷心到病倒,所以她必須堅強起來。接下去的這一段時間,她承接所有叔公后事的處理几乎到無法合眼休息的地步;甚至,她完全沒注意到今年的第一場雪終于飄下,那個她無法通知、她期待著的人有可能就在今天一如往常地出現在家門口。而她也是經過這事之后才猛然察覺,原來除了「衛昂」這名字、這個人、他和叔公的關係之外,她知道的關于他的事也不過這一點點而已。

  她甚至就連他是哪裡人、他在做什麼都不清楚,所以,這也是她因為不知道往何處找他而特別感到沮喪的原因。

  他來了!

  見到他高大的身影出現的剎那,她壓抑許久的傷心、無助、疲憊馬上一古腦兒地跑出來。其實她想對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狠狠揍他兩拳、再好好大哭一場。

  但她沒這麼做。因為他這一副仿佛十天十夜沒睡覺、眼睛布滿血絲的狀態,讓從沒見過他這模樣的她,只想壓他到后面去好好休息。

  他簡直比她還需要大睡一覺。

  ……在來到這裡之前,他到底是做了什麼事?

  衛昂回頭又看了老友的棺木一眼,這才走到廳外去。他已經發現,素白的靈堂裡外除了剛才兩個從隔壁過來的婦人幫紅荳整理了一下屋子又離開之外,他到現在只看到紅荳一個人守在這裡。

  他的銳眸微瞇。

  「只有你在?」他沉聲問。

  正蹲下身,順手把曬好的藥草收起來的紅荳,并沒有想什麼地隨口答:「沒有啊,還有青菁,她在休息。」

  「老溫的事,一直是你在忙?」衛昂并不意外。

  從以前他就已經觀察到,紅荳几乎是分擔一切家務的人;而那個「據說」人美嘴甜的她的姊姊施青菁,似乎只需負責一些不必費力的事。也許外人看來這對妹妹很不公平,不過紅荳倒是做得理所當然、心甘情願,所以他儘管多少看在眼裡,卻從沒放在心上。但今天,他的脾氣忽然有些克制不住……

  尤其是當他看到她白淨的臉上兩輪明顯的黑眼圈時。

  站起身,隨意朝自己裙上抹抹手的紅荳,并不知道衛昂這麼問的用意,不過她對他也沒有防備。「叔公對我們恩重如山,他又沒有其他家人,我當然要好好地送他……」說到這裡,已經忍到現在的她,眼眶不禁紅了。

  衛昂凝視著眼前小姑娘原本一直堅強的神情,這時終于露出她這年紀該有的脆弱,他的心也悄悄塌陷了一角。所以在下一刻,當她突然開始掉下淚,接著竟跳上前抱住他大哭時,他只楞了楞,卻沒將她推開。

  因為有了衛昂這個最真實的依靠,紅荳積壓在心頭多日的不安、難過情緒,總算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完全未經大腦思考地,她緊緊抱著他宛如她安全避風港的寬闊胸膛,淚水一髮不可收拾。

  她哭了,哭得驚天動地,哭得令人聞之鼻酸。

  就連衛昂也不知道這簡直像水做的小妮子到底是哭了多久,一直到最后她的哭聲漸漸收斂,漸漸只剩一兩下啜泣,然后在他懷裡完全沒動靜了一會兒后,她原本環在他腰際的雙臂一松、腳下一軟……他及時抱住她,這才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有些傻眼地瞪著她淚痕狼藉的睡臉,衛昂完全沒有處理這種狀況的經驗。

  這小妮子,竟哭到睡著?!

  但下一刻,她濃密睫毛下的重重陰影,讓衛昂的眉頭再度鎖起,眸心閃過一道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愛憐之情。他用袖仔細把她臉上的淚抹掉,接著便將她整個身子橫抱起來。

  她輕得不可思議的重量讓他微驚,然后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惱怒升起──

  這顆小紅荳到底是有沒有在吃飯?

  「小荳、小荳!彥修他來替叔公上香……啊?!」一個急促卻隱藏不了某種喜悅情緒的音響一路從后面過來,不過這音響在看到院前一抹高大的男人身影時頓時停住。

  施青菁驚駭地倒抽一口氣,在下一刻才終于認出矗立在那裡的男人是誰。

  而跟在她身后,從側門進來的斯文秀氣年輕人,原本微笑的表情就在發現紅荳毫無防備地睡在一個英俊陽剛的大男人懷抱裡時變了,他錯愕地張大嘴巴。

  「……昂……昂叔叔……」呆了一下的施青菁,最后還是回過神來了,她勉強鎮定下來,開口喚了這個總是令她懼怕、不自在的男人。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從來就搞不懂,為什麼叔公會跟這煞神一樣的男人結為好友,就連小荳也是……

  對了,小荳怎麼會……

  施青菁的心一突,接著她立刻垂下眸,迅速瞥了身邊的彭彥修一眼。而他那一臉慘白、大受驚撼的神情,讓她的心波動。

  這兩人的表情反應,衛昂全看在眼裡,他的眉角几不可查地一揚,仿佛在瞬間識破了所有秘密。不過他只是淡淡對施青菁點頭,便抱著仍無所覺的紅荳由他們身前走過。

  「我送紅荳回房。」將空間留給心思各異的兩人,他大步走進屋。

  而當他清楚聽到身后年輕人對施青菁慌張的驚問時,他不由得低頭睇了在他臂彎裡睡得正甜,還小嘴微張的妮子一眼。

  「……原來已經有男孩子為你牽心掛肚起來了……」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味道。但接著他的眸光一閃,「不過如果你也喜歡那個小子,我怕你會難過了……」

  因為另一個喜歡他的,可不是別人!


  衛昂一直留到溫拾銘的后事辦完了兩日后,才決定啟程離開。原本他可以在兩天前就走,但紅荳的苦苦要求,最后還是讓他多留了這兩日。而這些天總有空就跟在他身邊招呼他的,依然是她。

  剛剛一送走拿來一壇酒的彭彥修,紅荳就趕緊抱著酒到后院去——本來她要自己去彥修小哥家開的酒樓買酒,不過沒想到彥修小哥倒湊巧帶著酒送上門來。聽他說,是稍早青菁托人去買的,但他一知道是她們要,便主動替她們送過來。

  紅荳很識趣,她一拿了酒就趕忙指點他青菁在哪裡。現在她光想起他看著她滿臉脹紅的樣子就想笑。

  怎麼樣,以為他喜歡青菁的事,她看不出來嗎?

  衛昂瞟了她竊笑的表情一眼。

  紅荳一髮現他的眼光,唇角的笑意反而加大了。

  「昂叔叔,也許等你明年來,我已經多了一個姊夫了。」忍不住跟他透露這件不是秘密的秘密。

  她們一來溫家沒多久就和彭彥修認識。因為叔公和開設酒樓的彭老板很熟,所以連帶地,和她們年紀相近的彭老板獨子彭彥修也漸漸熟稔起來。而在她們還算小孩子的前几年,她們甚至還常常跑到對方家裡玩,只不過這一兩年因為年紀大了,有男女之別的意識,她們才拘謹地疏離了些。當然,她們和彭彥修并沒有因此而斷了情誼和往來,但最近在她看來,青菁和這個彥修小哥之間的互動倒是非比尋常。這兩個人呢,已經被她不小心碰過几次躲起來偷偷聊天,氣氛就是曖昧得讓人不想懷疑也難。

  反正青菁和彭家小哥,一個美麗、一個俊秀,兩個人從以前看起來就很天造地設,只要彭伯父、彭伯母不嫌棄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女,相信他們一定會很幸福。

  紅荳一直相信以青菁的條件,一定可以嫁個好人家。而她現在倒是非常期待彥修小哥就是那個能讓青菁幸福的人,她是很樂意改口叫他一聲「姊夫」的。

  姊夫?!

  衛昂倒酒的動作几不可查地一頓。

  「……你說那個叫彥修的?」淺飲了一口酒,他才輕描淡寫似地問。

  看這妮子真心替兩個人高興的樣子,她是真的不知道事實的真相……由此可證,她不但對那小子無心,而且還完全搞錯方向。

  可憐的家伙!

  紅荳點點頭,也不管他有沒有興趣聽,就開始說起青菁和彥修小哥的事。

  于是,衛昂終于確定,他猜對了——這妮子根本沒察覺,那年輕人喜歡的人其實是她,而不是她姊姊施青菁。

  不過他更清楚地觀察出來一件事——如果不是施青菁的別有私心,或刻意造成的誤會,也許這兩個人不會到現在還處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中。

  要提醒這遲鈍的妮子嗎?

  但他更想提醒她的是,該提防她那個為了得到愛情,恐怕會犧牲掉親情、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好姊姊」。

  衛昂的下顎倏忽繃緊。

  「老溫走了,你的心願還是沒變嗎?」打斷她仍圍繞在那兩人身上的話題,他突然對她提起。

  紅荳立刻一怔,回望著衛昂看不出什麼情緒的黑深眼眸,她終于將心思轉到他說的事上。

  對了,叔公已經不在了……

  深吸一口氣,她努力平復下因為回憶起叔公而悲傷的心情,朝衛昂露出一抹勇敢的微笑,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昂叔叔你放心,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守住叔公的醫館!我想青菁說不定很快就要嫁人,能做這件事的當然只有我了……」

  「你叔公的醫朮,你學了几成?」衛昂一針見血。

  紅荳呆了呆,接著雙頰微緋,她不由得低下頭,慚愧地輕回:「對不起,我……我好像真的很笨,雖然我一直認真地想把叔公教的全學起來,但是我怎麼樣就是沒辦法像青菁那麼聰明……」這種事似乎真的不是她努力就做得來的。至今為止,她除了會處理一些不複雜的外傷、簡單的病痛用藥之外,她只有對辨識藥草最有信心,但其他重要的如把脈、用針、病學方面的功課,她根本是通通不合格。

  被昂叔叔這麼一問,想到醫館的前途,她的頭開始有點痛,也開始惶恐自己的不自量力了。

  衛昂也發覺她的煩惱和慌亂了。

  他將酒杯放回小桌上,這才平靜地道:「老溫從來沒有要你們繼承這家醫館,所以就算它關了,我想老溫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他怕只怕你們把人醫死了。」

  紅荳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禁抬起小臉看著衛昂,「真的是這樣嗎?」她以為,叔公一定不希望醫館關了,畢竟這家醫館是他的心血結晶,即使它并不起眼……「如果可以……我是說,要是我能夠保住它的話,不是更好嗎?」心裡一番掙扎之后,她還是傾向原來的意思。

  衛昂一臉深思地盯著她。「你對學醫這麼有興趣?」

  眨了一下眼,紅荳不想對他說謊,她搖搖頭,接著又點頭,「我現在不知道我對它到底是責任還是興趣,可是我想再試試。」

  「看樣子你已經決定好了。」衛昂并沒有隱瞞他心中的打算,「本來我想帶你一起走……」

  紅荳完全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她楞住,卻有種不知所措又高興的感覺。

  「帶我走……為什麼?」回過神來,她開始有些疑惑了。

  昂叔叔忘了她還有個相依為命的姊姊,她并不是孤兒嗎?而且就算青菁出嫁,她也已經大到足以自己照顧自己,所以她雖然對于能夠跟在喜愛的昂叔叔身邊的幻想畫面心動了一下,不過理智這是很快將她拉回現實。

  衛昂并不是一時的沖動,他一旦說出口的決定,就代表深思熟慮后的結果。

  他很清楚,他對紅荳所費的心思愈來愈多,對她所做的,也是他從不曾在其他人身上做過的。但除了將對她的特殊待遇當作兩人投緣,他可真想不出還能做出其他什麼樣的解譯,總而言之,他想安排她遠離傷害。

  他不樂于見到她被傷害——尤其會傷害她的可能是她最信任的親人!

  雖然他不確定施青菁是不是會為了得到那個喜歡紅萱的小伙子,而真的做出什麼事,但防著點總沒錯。

  「……你需要離開這個地方到外面去散散心。」他簡單地說。

  他沒說出真相。

  紅荳卻毫不懷疑地相信他的說辭,所以她笑著搖搖頭,「我并沒有這麼柔弱,昂叔叔!其實你能夠留下來陪我到現在,還幫我做了這麼多事,我真的很高興。那些最難過的時刻我都熬過去了,接下來我應該做的,是繼續努力地生活下去才對……」說到這裡,她的神色一黯,沉默了一下,突然動手為他倒酒。「昂叔叔,你真的不再多留几天?你非得明天一早就走嗎?」語氣裡有著毫不掩飾的不舍與沮喪。

  看來她真的心意已決——衛昂當然不會勉強她,心念一轉,他從頸項上拉下了一條細鏈子,握住她的手,將鏈子放在她掌心上。

  紅荳沒動,卻好奇地低頭猛盯著他放在自己手上的銀鏈子瞧。「昂叔叔……」不明白。

  「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你帶著這鏈子去一個地方,那裡的人一定會幫你,或者你想帶任何口信給我都行,我可以收得到……」衛昂跟她說了一個名字和地點,并且要她牢牢記住。

  紅荳輕易就記起來了。

  衛昂最后干脆替她把鏈子掛到她頸上。

  「昂叔叔,那個地方就是你家嗎?原來你家就在附近城鎮而已……」忽然得到一個與他有關聯的地點,紅荳像有了件寶藏一樣開心。

  衛昂卻對她搖頭,「不是,我家在更遠的地方。」

  紅荳愣了下,有些失望。不過她還是很快收拾好心情,直問他:「那麼,明年你還會再來嗎?叔公不在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可以再見到你嗎?」急切。

  衛昂倒是還沒想過這問題,但面對眼前那張不安地仰望他的小臉,他卻想也不想地頷首。

  「我會再來。」給她承諾。

  沒想到紅荳立刻發出一聲歡呼跳起來,「哇!太好了、太棒了!我又可以見到昂叔叔了……」邊笑邊叫。

  所有顧慮暫時被拋開,就連衛昂也忍不住為她難得孩子氣的舉動微微笑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2:01

第二章

  又一年。

  已經連三天大雪紛飛的午后。

  覆上一層積雪、行人稀少的街道那一頭,一個醒目的人影慢慢地走近。等到人影來到這間垂掛著「紅花布莊」牌簾的屋前站定,那抹高大、令人望之生畏的黑衣人影才扯下圍住口鼻的披巾,露出一張滿是胡渣,但看得出頗英俊剛硬的臉。

  而當黑衣男人一見到他熟悉的大門卻懸著他不熟悉的布莊簾子時,他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不過接下來還有更令他錯愕的事發生了——

  他走進門內,迎接他的除了是一棟全新陌生的屋廳外,還有屋子裡跟施家姊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衛昂并沒有走錯地方。

  但他震撼了。尤其是他從新任屋主的口中知道,這間屋子在八個多月前曾出過什麼事之后,他渾身的神經立刻繃緊,簡直就要瀕臨斷裂的邊緣。

  八個月前,這屋子發生了一場大火。

  新任屋主是外地人,因為看中這個可以做生意的地段,所以當時才不管屋子需要全部翻新便買下,他只要知道這地方沒燒死人就行了。因此他對那場大火了解的程度,也只有這麼多。

  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的衛昂,之后接著去敲溫家醫館左鄰右舍的門,才漸漸從他們那裡得知屋子發生大火的經過和紅荳姊妹兩人的近況。

  胸口抑郁著一股無從發泄的悶怒與擔憂,衛昂腳下不停地開始奔往他們指點的彭家大宅。

  他不是給了紅荳聯絡他的方法嗎?為什麼他什麼訊息也沒接到?就算他們說被救出火場的紅荳當時受了重傷很久才好,但之后她總該記得派人通知他吧?

  大步踩在厚重的雪道上,他微瞇眼望向前方的臉上,罩著一層黑暗的陰影。

  她受了重傷,那現在呢?

  為什麼會發生大火?為什麼那時只有她一個人睡在屋裡?施青菁呢?為什麼她現在已經是彭家的少奶奶?

  剛才那些人雖然七嘴八舌,但說得很詳細,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們知道的事——而他們知道的,并不代表所有真相,也無法解答他的質疑。

  此刻的他生出一種深切的懊悔——當初他應該不顧一切將那顆紅荳帶走!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沒多久后,衛昂站在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前。

  他用拳頭用力拍門。

  一會兒,有人跑來開門——一個年輕家丁邊探出頭來、邊將手掌湊在嘴巴前不斷哈著熱氣。而當他一眼看到門外站了個黑煞神般的陌生男人時,他一嚇,反射動作是立刻要把門關上。

  不過大門文風不動,因為一只巨掌正抵在門板上。

  年輕家丁駭得只能張目結舌看著門外的煞神,一時之間連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施紅荳是不是住在這裡?」衛昂面無表情地開口問。

  「……啊……什……什麼?誰……你……你要找誰?」嘴巴張了又合,年輕家丁總算回過神來結巴著。

  「施紅荳!」淡漠的嗓音差點將他的腦袋直接僵凍成冰柱。

  年輕家丁輕吸了口氣,終于意識到這熟悉的名是誰的了。他啊了聲,「是……是少奶奶的妹妹施小姐……」

  「她人呢?」他暫時不管施青菁。

  年輕家丁被眼前男人魄力十足的眼睛一盯,一雙腿差點要軟下來。媽呀!他……他究竟是哪裡來的煞星啊?他不是要找施小姐麻煩吧?

  年輕家丁想到這可能,后腦勺不禁一悚。「她……她不在這裡……」抖著音響回他。

  衛昂的眉微挑,「是嗎?」面色一沉,他突地手臂用力向前一推,立刻毫不困難地將大門連帶那家丁震開到一旁。他腳步一點也不遲疑地跟著跨進大門內,并且直接朝主屋大步走去。

  而被門撞得一跤跌坐在地上的年輕家丁,下意識地扭頭看見黑衣男人闖了進來,立刻不顧屁股疼痛地一邊爬起來、一邊扯喉嚨大喊:「快來人哪!有強盜進來啦……」

  他的大叫馬上引來屋裡人的注意和警覺,所以衛昂還沒走近主屋,就有一群男女老少持棍子菜刀、拿掃帚鍋鏟沖出來站成一排擋在屋前。

  「喝!」但所有人一看到「強盜」的體型和氣勢,立刻不自主嚇駭地叫出聲。

  衛昂停住,站在階梯前,平靜沉定地面對著那些人。

  「我找施紅荳。」非必要時,他并不打算來硬的。

  「她真的不在這裡啦!」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年輕家丁的音響已經氣力十足地傳過來,然后人也馬上跳到衛昂前面……不過他還是怕怕地又退了一大步。

  衛昂的視線只停在他虛張聲勢的臉上一下,便轉到他身后去。

  「施青菁也不在?」他另立目標。

  這下,一名仆婦有因應了,「你到底是誰?」手上的鍋鏟放下來了一點。

  「你只要跟她說『衛昂』,她就知道了。」雖然不想跟這些人窮蘑菇,但衛昂知道如果他不願來硬地親自動手去把人挖出來,他勢必得有耐心點。

  這時,一道遲疑的音響突地響起,「啊……是……是你!」一個斯文依舊的年輕男子出現在眾人身后。

  原本站成一排的下人、仆婦立刻不由自主讓出一條路讓他出來。

  衛昂一眼就認出他,他嚴峻的嘴角微一揚。

  「你是青菁和紅荳她們的『昂叔叔』!」彭彥修是從這男人一身懾人的氣勢和銳利的眼神認出他的。

  想到上一次見到這男人的景象,他的情緒還是忍不住掠過一抹古怪和不舒坦。那時,他抱著睡著的紅荳抱得那樣理所當然又親密,就好像……紅荳是他的一樣。

  不過轉眼回到現實,憶起他此時的身分,他的心立刻泛起難以言喻的苦澀。是了,他現在不再是她的「彥修小哥」,而是她的「姊夫」……

  察覺到衛昂直視過來的鷹銳眼光,他倏忽一悚,趕緊打起全副精神,不動聲色地朝他擠出充滿歉意的表情,「抱歉,這些下人似乎冒犯您了,請您快先裡面坐!」想起,忙著招呼他。

  衛昂沒拒絕接受他的款待進到屋裡大廳。

  在彭彥修的指揮下,仆人立刻端了熱茶上來招待貴客。

  雖然剛才跑出來的眾仆還不清楚這位眼神、氣勢令人膽戰心驚的男人真正的身分,不過既然少爺認得他,也表示沒事揮手要他們退下,眾人也只好各自散去。

  很快地,大廳只剩餘衛昂、彭彥修,和一個在旁侍候的下人。

  「昂叔叔……」彭彥修首先開口打破這陣沉默。之前他曾聽紅荳說起這位昂叔叔的事,所以他多少也了然會在此時見到他的原因。

  看來他已經打聽到她們發生什麼事而找上門來了。

  彭彥修的一聲「昂叔叔」,立刻讓衛昂眉峰微皺,「你不用這麼叫……」很刺耳。

  「啊?對不起!因為我都聽紅荳她們這樣稱呼您……」彭彥修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坐在這渾身散髮出無形迫人氣度的男人身邊,他的頭腦還能夠清醒地運作,就已經很奇跡了。更何況不知道為什麼,他老是想到紅荳和這男人的關係。

  衛昂不廢話地打斷他,「我來只是想找紅荳,她在哪裡?」

  彭彥修一聽到他來只獨找紅荳,當下他的心又是一陣怪異。不過即使如此,他的表情卻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來。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快得無法捕捉的詭芒。「紅荳之前是隨她姊姊跟我們一起住在這裡沒錯,但是三、四個月前她的身體完全復原了之后,她就自己決定要搬出去,不過她到底搬到哪裡,我們都不知道,因為她一直沒跟我們聯絡……」

  這一番話,他并沒有全然說謊。

  八個多月前的那個傍晚,原本他在青湖邊等待著收到他字條的紅荳身影出現……那天,他終于受不了一直憋在心裡的情感,也因為說要幫他忙的青菁一直沒進展,所以他才鼓起勇氣,決定約紅荳出來,自己跟她表白說清楚。可是沒想到,后來趕來的人卻是青菁!她說,紅荳正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她代替紅荳來赴約。

  那時知道一切,也一眼就明白他要跟紅荳說什麼的青菁,還取笑了他。沒想到就在他送她回去的那一晚,竟然看到一大群人在匆忙的救火,而失火的,正是溫家醫館!

  后來被救出的紅荳雖然命大沒死,但還是因為被塌下的梁柱壓成重傷而在鬼門關前徘徊了好久。也是在那段時間,他不顧爹娘的意思,毫不猶豫將受傷需要診治的紅荳,連同青菁接到家裡住。他無法放下紅荳,所以才不顧一切把她接到他照顧得到的地方。卻沒料到,大錯也是在那時鑄下——

  就在紅荳情況漸漸穩定,但仍昏迷不醒的第四天夜裡,終于壓抑不住難過情緒的青菁去他房裡找他痛哭宣泄;而同樣憂慮擔心的他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兩個同樣愁傷的人還一起喝了酒,到最后不知怎麼地,他……他竟然把青菁當成了紅荳,當夜將她侵犯了。

  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自己前晚做下什麼禽獸不如的事的他,儘管懊悔,儘管強忍著淚水的青菁要他忘了這件事,要他當作從沒發生過,但他怎麼可能這麼做!

  于是,他對青菁做出了負責的承諾。

  于是,他就在兩個月后,紅荳也剛好慢慢回復健康的黃道吉日那天,將青菁迎娶進門。從此,他被迫放開他心底的最愛;從此,他告訴自己,他應該好好去愛已經成為他妻子的青菁。

  但是他知道,即使青菁是他的妻子,還已經為他懷了七個多月的身孕,他依然夢回深處的身影,還是他的「小姨子」。

  原本因為紅荳的離開,他已經成功將這感情壓進記憶最深處,可是衛昂的出現,卻再次掀起他內心的滔天巨浪。而且直覺地,他將眼前的男人視作勁敵,就算現在的他根本沒資格去愛紅荳,但是當他明白有其他男人可能搶走她時,他又怎能大方得起來?

  即使這男人是「叔叔」,可他又不是紅荳真的叔叔;更何況他的年紀看起來至多也只比她大上十一、二歲而已——所以,他對衛昂心存介意是正常的。

  他不會告訴他,紅荳去哪裡——就算他真的知道,他也絕不說!

  彭彥修掩飾得很好,不過衛昂還是看出來了,他知道他不會說出真話。

  彭彥修在防他!為什麼?他轉而一想,知道為什麼了。

  「是嗎?」衛昂沒透露情緒的黑眸直盯進他的眼底。「就連她姊姊也不知道她的去處?」

  在他的視線下,彭彥修勉強鎮定下忐忑的心,硬著頭皮道:「我想她不知道。」他的確不知道紅荳究竟搬到哪裡去了。那時紅荳跟青菁說不好意思繼續打擾他們的生活,趁著他到外地收錢時搬離了家裡;至于她搬去了哪裡,青菁也一直沒訊息,不過這其間她倒還有托人送信告知自己平安——所以他說紅荳沒聯絡他們這話是假的。

  其實青菁不忍自己的妹妹可能受苦,所以她也一直沒間斷地派人打探紅荳的訊息,這些青菁都有跟他說過,只是到現在他們還沒找到人罷了。

  衛昂這時像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我還沒恭禧青菁她成親了,她在嗎?」

  「她不在!」彭彥修迅速地回他。察覺自己的口氣可能泄露了什麼,他又趕忙對他抱歉地一笑,補上一句,「她今天一早剛好隨我娘到廟裡上香去了。」

  衛昂輕挑一下嘴角,「在這種大雪天?」

  「……呃……因為……我娘早就跟廟裡的師父約好了,所以不去不行;而且她們坐著轎子也很安全,沒關係的。」彭彥修感到一滴冷汗正沿著他的額際滑下。

  衛昂沒再逼他。

  他離開了彭家。不過他還沒等到晚上實現他的計畫——在一踏出彭家大門時,他就看到了一個不醒目的人影朝他招著手。

  那抹躲在彭家小門前略眼熟的身影,讓他立即想起了誰,只怔了一下,他便毫不遲疑地上前。而他一走近,那人便默不作聲先交給他一張紙條。

  衛昂收下,看著眼前這有著一張艷容的女人。

  穿著一身溫暖大衣、毛帽壓低至眉際的施青菁,眼睛只與他對視一眼便匆匆移開。

  「那是小荳住的地方,她要我在你來找她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你。」她嘗試維持語氣的平靜。

  衛昂垂眸,迅速將手上的紙條掃過一遍便收進懷裡。這時,他也不經意注意到施青菁隆起的腰腹,他的心思如風車快轉。

  施青菁察覺他這一眼的注視了,她不禁有些緊張地下意識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肚子。

  衛昂的目光移到她不安的臉上。

  「連你丈夫也被瞞住嗎?」原來紅荳真的不在這裡,但他想弄清楚這答案。

  頓了一下,她才終于點頭。

  「昂叔叔,你快去找她吧!我……我得趕快進去了!」顧不得她這舉動只會更令他起疑,她只想離開他的視線愈遠愈好。

  其實她并不想來見他,若不是被那一點良心折磨,和私心所圖,她巴不得再也不要和這在他面前只會令她感到無所遁形的「昂叔叔」相見。

  不!她根本就沒有要害紅荳的意思。那一天,她不過在紅荳的茶裡下了點迷藥好代她赴彥修的約而已,她沒想到她房裡的燈燭會釀下大禍……紅荳絕不是她害的!再說,紅荳本來就只把彥修當哥哥,對他完全沒有男女之情,所以她那一晚,只是順手推舟完成了自己的心願而已——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早在好多年以前,第一眼見到彥修時,就喜歡上他;而且她還在心裡發誓,以后一定要成為他的新娘子。她也以為,依她的美貌和她與彥修的親近程度,他喜歡的人也一定是她,她從沒想過她會跌一個大跤……

  但是沒關係,到最后她還是達成了她的願望,不管中間發生過什麼事,她憑著她的努力,終于成為彥修的妻子。所以,她才更需要用心保住她得來不易的幸福。

  她不許任何人來威脅到她的幸福——就算是自己的妹妹也一樣。

  她不笨,當然多少察覺得出來丈夫對紅荳的感情未了;而她更不想現在就和另一個女人共侍一夫,即使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妹妹。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紅荳離開丈夫的視線。

  于是有一天,她終于明明白白地將彥修喜歡紅荳的事告訴她。當然,她還是隱瞞了一些事。

  紅荳果然受到極大的震撼。而就在她的淚眼哀求,請她為了姊姊肚子裡的孩子著想之下,她立刻毫不猶豫答應搬出彭家;她甚至主動要求不讓彥修知道她住的地點。

  就因為她了解紅荳,了解她說什麼都會為自己所愛的親人犧牲,所以她才會跟她開口。而她果然自願「犧牲」了。

  這點,她是相當感激紅荳的。

  因此,紅荳唯一對她要求的這件事,她才會點頭答應。至于她的私心,自然是希望衛昂能將她帶離這裡愈遠愈好。她記得紅荳曾說過,去年衛昂離開前曾有意思要帶她一起走——雖然她猜測不出衛昂對紅荳存什麼心,她也不管,只要這回他見到她還決定帶她離開,她會更高興。

  她,并不是對自己的妹妹無情,她只是愛自己比對多而已。

  衛昂沒有阻止她。

  漠然地看著施青菁略臃腫的身影消失在小門后,正思索著什麼的他,一會兒才舉步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雪停了,天漸晴朗。

  簡單卻整齊干淨的小屋后院,一抹背后垂著長長烏色髮辮的嬌小影子,正准備將放在腳邊的兩桶水倒進大水缸裡。

  一口氣提起其中一桶水,把自己全身裹得像粽子,卻還是忍不住冷得發抖的嬌小人影,兩只抖著的手,就這麼吃力地慢慢將裝滿水的水桶舉高到水缸上,放著,她先喘了好几口氣,然后才繼續動手把水倒到大缸裡。

  這一桶倒完了,還有一桶。

  低頭看了腳邊的水一下,她差點想放棄先休息去,但只要想到她現在休息夠了,等一會兒還是得做,她就決定干脆咬著牙撐下去。

  可惡!要是以前,別說這一桶水了,就算要她把這整個水缸舉起來繞一圈都沒問題——不過現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

  她再度彎下腰。

  但這時,一只強壯的手臂忽然悄無聲息從她身后切過來,接著輕易提起那一桶水倒進大水缸。

  動作俐落迅速、一氣呵成。

  她卻被嚇了一跳地立刻轉過身——只見,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大片包覆著偉岸胸膛的墨布,她原本防備的心一動,倏地仰起下巴,那一張熟悉的男性臉龐馬上奪去她的呼吸。

  驚呼一聲,她猛地伸長雙臂,毫不猶豫地投進他懷裡。

  「昂叔叔!」開心驚喜地叫喊出他的名。

  而因為見到她的改變一時怔了的衛昂,要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于是,他的胸前就這麼多了個柔軟的身子。

  氣息微微一亂,他一個深呼吸,輕易找回正常的吐納頻率。

  「昂叔叔,我以為你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已經等了你好几天……你終于來了……」將頭臉埋在他的胸懷裡,屬于他淡而好聞的體息沁入鼻腔,她原本的急躁總算漸漸安定下來了。

  她以為……她真的以為他不會來了!

  前几天,第一場雪下了的時候,她就興匆匆地沖到原來的溫家醫館去等,她等了一天,他沒出現;甚至接下來的三天,她就連一個相似他的身影都沒等到。一直到今天,已經去舊家前站了一個上午的她,終于因為再也忍不住失望地回來,卻沒想到,她會在自己的家裡等到人!

  「紅荳……」低頭盯著她埋著不肯起來的頭顱一下,衛昂只好伸手握著她的雙肩,將她扳離開身上一下,他也得以再次看清她增添了一種小女人韻味的臉。但最重要的,是她左眉尾至左耳垂下的一道明顯新傷疤。

  他忽然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湊近,銳眸仔細地觀察著她的傷疤。

  「是那場大火留下的傷嗎?」他的音響不自覺暗啞了下來,就連他的表情,也顯得更冷更硬了。「你的傷全好了?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之前一知道那場大火讓她身受重傷,已經讓他的心懸得半天高;此刻再見到這道差點划過她的眼睛,破壞了她本來清秀面孔的傷痕,他只感到他身體內的血脈開始劇烈跳動。

  紅荳眨眨眼,任他檢查自己臉上的傷。她的心很暖,因為清楚感受到他沒說出口的關懷。

  她真的不明白,昂叔叔明明人很好,頂多只是……嚴肅了點,不愛說話、不愛笑了點,為什麼大家都不了解他?就連跟她一樣常見到他的青菁,也怕他怕到每次都要躲起來。

  「沒事!除了臉上這個疤痕比對不好看之外,我身上現在已經沒有其他傷了。」她趕忙要讓他放心。她后退一步,轉了個圈讓他看,「你瞧,我什麼事也沒有對吧?」另一個后遺症就是力氣還沒完全回復,不過她自己也明白,這可能需要點時間,畢竟她當時差點被壓死,現在的她能夠這麼生龍活虎已經很奇跡了。

  沒等衛昂開口,她很快動手把水缸蓋好后,拉了他就往前頭走。「外面好冷,我們快進去!昂叔叔,我剛好把熱茶燒好了,我倒給你喝,暖暖身子。」把他帶進小廳子。

  以前除了煮飯,她什麼家務就全一手包辦了,所以就算她現在一個人住也沒問題。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有她自己弄的飯菜很難進入點而己。

  衛昂坐在小小的廳子裡,看著紅荳忙碌地跑進跑出,這情景,就像他們不曾一年不見,就像他們從沒分開過一樣。但他的心情還沒完全放松下來。

  「來,請用茶。」紅荳將泡好的茶端到他面前,微笑。「如果你想喝酒,告訴我,我出去幫你買。」誤會他皺眉的意思。

  衛昂接下茶來,「不用,我喝茶。」啜飲了几口。

  紅荳也在他身邊坐下,自己倒茶喝。熱熱的茶水溫暖了身子,她不禁滿足地嘆了口氣;不過更令她感到滿足的,是他就在這裡,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給你的銀鏈呢?」盯著她臉上的傷疤,衛昂無名火起,他的嗓音透著危險的平靜。

  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紅荳愣了下,但她還是立刻把穩穩藏貼在自己胸口的鏈子抓出來。「哪!在這裡……啊!你要拿回去戴對不對?你等等……」后知后覺地想到這原本就是他的東西,她趕忙要將它卸下還給他。

  他一定不知道,當她受傷躺在床上,最難過的那一段時間,她靠的就是象征他信物的這條鏈子努力撐過去的。雖然,那時她住在彭家美麗的屋子裡,有青菁、還有許多人陪著她,但令她堅強地復原起來的最大力量,卻是來自他……

  衛昂阻止她的動作。「出事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通知我?」她以為給她鏈子是好看的嗎?

  紅荳的手停在那裡。「我……我那個時候頁的有想到,可是我怕你也許正在做什麼重要的事會因此分心,反正你會來,我想等你來再知道也不要緊……」她仔細看著他,有些不明白。「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什麼,就算當時讓他知道,他有可能出現在她身邊嗎?

  衛昂沉默著。

  紅荳皺皺眉,只好由他的反應自行揣測——她做錯了!

  「昂叔叔,對不起!」她連說連動手將鏈子解下來,交給他。「你好像覺得我不怎麼聽話,可是我已經這麼做了。」

  低眸睨了她放到他手上的鏈子一眼,他下一個動作卻是二話不說,直接再將它掛回她頸上。

  紅荳楞楞地看著他,忘了反應。

  「不用跟我道歉,你也沒有做錯。」衛昂可以理解她的想法,愈是她在意的人,她愈為對方著想——他已經摸透她這性情,所以,他應該感到高興嗎?因為他也名列她心中的重要人士之一了。「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我剛從彭家過來,是你姊姊給我你的住址……」他接著若無其事地環顧著屋子四處。「還有興趣學醫嗎?你自己一個人怎麼生活?用那些草藥?」他發現角落整齊堆放的一些曬好的草藥了。

  現在,不管她有什麼打算,他對她都已經有打算了。

  紅荳很高興他沒提起青菁他們的事。

  她從來都不知道彥修小哥,不,現在是姊夫,對她會有其他意思,當時她確實既錯愕又惶恐,也立刻想到她那段時間待在彭家,一定帶給青菁很大痛苦與為難,所以她根本毫不考慮地贊同了青菁的提議。但除了用賣掉溫家一半的錢來租她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她并沒有多拿青菁要給她的錢,她決定靠自己生活下去。

  為了青菁的幸福,她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離她愈遠愈好。

  雖然她想這麼做,不過為了等到衛昂,她才必須暫時繼續住在這城裡。其實她都明白,只要她還待在這裡,青菁對她的憂慮和不安是不會解除的。和她當了這麼多年的姊妹,她并不是不了解她,她只是,偶爾會感嘆她們逐漸疏遠的姊妹親情而已……

  她重新振作精神,對眼前的衛昂笑了笑。

  「昂叔叔猜對了!」她起身走向堆在牆角的她的生活來源,向他介紹,「這些都是我自己去附近山裡釆來要賣給藥鋪的,有的很珍貴、有的不怎麼值錢,不過這都是叔公留給我的寶貴知識。」蹲下去把一些草藥又翻了翻,然后她才起身坐回他身邊。她毫不隱瞞地承認,「醫館沒了之后,我才真正認清自己學醫才能的底限,那也確實不是我喜愛的,所以我放棄了。可是我發現,以前常跟著叔公去山裡釆藥的愉快心情并沒有消失;而且我辨識藥材的能力,也是我在叔公面前唯一及格的……」現在說起可愛的叔公,她的臉上也能帶著笑了。

  衛昂瞧她說得輕松,但他卻十分清楚,釆藥的過程絕不像她表面說的那樣輕松——知道她是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地生活下去,他為她感到驕傲的同時,心也微微不忍。

  「紅荳,你想不想跟我走?」他開口問。

  紅荳一呆。

  衛昂卻是好整以暇,「你不是想離開這裡嗎?我帶你離開。」

  她……她并沒有跟他說到這些啊?紅荳忽然明白,他竟然連她的心事都猜得中,她的全身不由自主泛過了一股熱呼呼的暖流。

  「我……」輕喘一口氣,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跟他走?

  去哪裡?

  她跟著他能做什麼?

  和去年相較,她的心境不同了。那時他要帶她走,她只是單純覺得高興;而現在,雖然少了牽掛與羈絆,她卻反而想得多了點。

  衛昂替自己又倒了杯熱茶,也順手將她的杯子添滿。

  「我家在南方,家裡經營一點生意,要多養你一個不是問題。不過在回去之前,我得先繞去一個地方找樣東西。還有問題嗎?」三言兩語決定她的去向,也三言兩語說完自己的事。

  紅荳先是傻眼,然后回過神來,「等等,昂叔叔,我……我還要再想想……」他根本沒讓她有時間考慮嘛!

  衛昂輕揚眉毛,炯眸隱過異光。「還是你對這裡什麼人還有留戀?你姊姊?或是……彭彥修?」女人心海底針,也許他真的沒看出來,她對那小子也有點意思。

  紅荳的反應是張嘴結舌,接著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昂叔叔!」

  「既然不是,你還需要想什麼?」他喝著茶,給了點耐心。

  「……我想……」一手撐著下巴,她的眼神清澈了起來。「我能無法想到拒絕你的理由……」

  衛昂堅毅的嘴角略微上彎,「有。這一趟路途遙遠,你要替我做很多雜事,也許你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姊姊。」他直接點明了她會遇上的狀況。

  紅荳拊掌大笑。

  沒錯,她一向是勇于面對挑戰的!那她還需要考慮這麼多嗎?

  「好!我去!」她終于為自己的未來下了決定。

  隔日,只留給了青菁一封信,紅荳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便跟著衛昂離開了。

  這天,陽光稍露了臉,天氣微晴。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2:30

第三章

  西行。

  衛昂必須去「黑鬼潭」摘一種稀有獨特的草,雖然這事有其他人可以代勞,不過因為危險,所以他反而決定親自前去。他無法讓他們涉險;更何況他要救的,是自己的家人。

  衛昂并沒有料到他這一趟身邊會多了個人,但就算如此,他也已經有了計畫。

  他不會讓紅荳跟著他進「黑鬼潭」。

  離開住了多年的熟悉城鎮沒几天,紅荳已經跟著衛昂學會騎馬、學會怎麼辨別方向,還認真地學會了一點狩獵技巧。慢慢地,她從衛昂身上發現她以前沒有機會發現的事,例如他不喜歡人群,非必要他不會往人多的地方走;他很會弄吃的。自從他吃了次她煮的飯之后,接下來只要找不到食堂飯館,他一定不會讓她動還沒熟的食物;他很會泅水。這從他有辦法一次在水底抓好几條魚上來就可知……

  總而言之,她很高興看見了多面貌的他,而不只是那個沉默、能看透她想法的「昂叔叔」。

  這天傍晚,他們進到了一個熱鬧繁榮的大城。

  紅荳從衛昂口中知道,他們今晚要在這裡休息。而只要從這裡再走兩天,就會到他說的黑山了,「黑鬼潭」就在那座山裡。

  紅荳直到現在仍不知道他的打算。

  衛昂直接將兩人帶到城東的一個大宅。

  而他們一到,立刻有人出來恭敬地迎接。

  「二爺,您來了!」几個一身青衣的漢子、年輕人,有的忙著替兩人把馬兒牽下去,有的忙著替他們拿行李。

  衛昂頷首因應,顯然早習慣這些陣仗。而紅荳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多人對她彎腰躬身,但還是不習慣;而反,當她發現他們來到的地方和這些人對衛昂的稱呼時,她再笨也知道他絕不止是一名小生意人而已。

  她又多揭開一樣他的秘密了。

  二爺?原來他在家排行老二——紅荳偷偷在心裡記下這一筆。

  「二爺,我們已經將您和小姐的房間准備好了,您隨時可以沐浴、用餐了。」一名滿頭白髮卻精神矍鑠的老者,像是總管這宅子一切的人,他一路跟在衛昂身后進來,并且一邊有力地向衛昂報告。

  他們可是在多日前一接到訊息就把該准備的准備好,當然,也包括二爺要前往黑山的一切必要裝備。老姜偷偷瞄了二爺身邊的清秀小姑娘一眼,雖然他知道二爺會多帶個人來,不過他倒不知道竟是個妙齡姑娘。

  她到底跟二爺是什麼關係呀?

  咳咳,他的好奇心可是快把他憋死了。

  但不管這姑娘是什麼人,只可惜了她的臉稍破相了……

  忽然,他的目光觸碰到她偏頭投向他的打量視線,他一驚,趕忙收攝心神,目不些視。

  紅荳被帶到大而整潔的房間。

  衛昂的房間就在她隔壁。

  他只簡單跟她說了要她先好好休息,等一會兒他會叫人把晚餐送過來,接著就要走出去,她趕緊拉住他。

  「昂叔叔,你很忙嗎?」

  「……不忙。」只是必須去前面交待一點事情而已。

  她點點頭,「所以你至少可以告訴我,這裡是哪裡,他們是什麼人吧?」她的要求不多,最起碼讓她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屋子的人吧?

  衛昂微楞,他是真的忘了這裡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環境。「對不起,這裡是我們家商行的其中一間分行,剛才那些人全是在分行工作的人。」他再仔細看著她,「我記得這裡沒有其他女孩子,要是你覺得不方便先忍著點,要不你可以找我……」或許他該考慮這裡有誰家的妻子、女兒可以找來陪她。

  紅荳卻忽然感到好笑地雙手環在胸前睨他,「昂叔叔,你是不是變傻啦?我是施紅荳耶!你以為我是哪一家嬌貴的千金小姐嗎?你放心,既然這是你的地槃,我哪裡會有不方便的?再說我們只在這裡待一晚不是嗎?」離開了原有的地方,她當然就得學會適應各種環境,更何況她本來就不怕吃苦。

  她的愈來愈沒大沒小,衛昂并不在意,也同意他的確是替她多慮了——但她最后那句,令他的眼底迅速閃過一絲異光,不過到最后,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稍晚。

  紅荳痛痛快快沐浴了一番出來后,就見到房間裡已經擺上了一桌丰盛的飯菜。

  她想也沒想就出門到隔壁房要找衛昂一起吃飯,但他不在。起了興致的她,干脆繼續去找人,也順便逛一下這地方。

  衛昂說這裡是他家做生意的分行,不過她剛來時就注意到,他們的大門并沒有懸掛任何招牌,她也沒見到半個上門來的客人,所以她實在很懷疑他們做的到底是什麼生意?

  總不會是見不得人的事吧?

  紅荳趕緊搖搖頭,一點也不相信衛昂是做這種事的人——雖然他看起來不和善,不過他也絕不奸邪狠毒,所以是她胡思亂想,她只是還不清楚他們到底在做什麼罷了。她承認,她的見識不夠多。

  夜裡,宅子和四周走道、院子都點上了燈,所以紅荳一點也不怕隨便亂走會撞到其他人。但不久后,她反而覺得奇怪了,因為整個宅子似乎都靜悄悄的,就好像大家都不在似。

  紅荳詫異著。

  為了證明是自己的錯覺,她還特意把經過的几個房間門都開啟來看,沒想到她卻感到愈來愈古怪——真的,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幸好,就在她快要以為大家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時,她隱約聽到前面的偏廳裡傳來有人說話的音響。

  她不自覺松了一口氣,趕緊上前。

  「……危險,她留下來,我明天一早就出發。」衛昂低沉的淡音剛好在這時飄進她耳際。

  紅荳猛地在窗邊煞住腳步,屏住呼吸。

  什麼?他說什麼?

  裡面有人交頭耳語,然后另一個她有些耳熟的音響回問:「二爺不打算先讓施姑娘知道嗎?二爺是想用偷溜的方式?」

  她突然明白他們在說的事了,同時也聯想起這說話的人就是稍早前一路帶他們進屋的老人家——昂叔叔叫他「老姜」。

  她皺眉,用力盯著眼前的窗子。她知道她不該偷聽,但如果她沒剛好偷聽到,她怎麼知道原來昂叔叔是想一個人偷偷跑去「黑鬼潭」!

  因為危險嗎?因為危險,所以他不希望她跟去,但難道他自己一個人去,被留下的她就不會擔心他嗎?

  「明天,你們再跟她說。」裡面,衛昂的語氣堅決。「她留在這裡由你們照顧,有什麼事等我回來會跟她解譯。」

  「二爺,你這樣很不負責任哦!你把人丟了就跑,明天我們肯定會被施姑娘打破頭……」老姜不怕死地在他面前哇哇叫。

  不知道是不是被衛昂瞪去一眼,老姜忽然住嘴。

  「紅荳很乖,也沒有暴力傾向,她不會打破你們的頭。我會!」不容玩笑的語鋒。

  在外面的紅荳,若不是心頭還想著他決定的事,她一定會笑出來。

  不過,裡面只安靜了一下,最不怕死的老人家又出聲了,「那個……我們可不可以偷偷問……您跟施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呀?我們可從來沒聽說過您和哪個姑娘有牽扯,難不成董小姐真的要被您拋棄了?」

  紅荳因為意外聽到另一個名字而一陣莫名心悸。

  董小姐?她又是什麼人?

  為什麼老姜會說昂叔叔要拋棄她?

  認識了衛昂這麼多年,她卻似乎是第一次突然意識到他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成熟的大男人,他如果沒和任何女子有關係,那好像才是不正常的吧?就連小他好几歲的彥修小哥都成親快當爹了,他到現在還沒有個情人、夫人也很怪才對……

  想他的問題想到發呆,直到裡面這時傳來了推椅子的音響才陡然將她驚醒。

  有人將廳門開啟了。

  紅荳反射性動作馬上踮起腳尖回頭就跑。

  她氣喘吁吁地跑回房,成功地沒被任何人發現。

  背靠著房門,她努力掙扎回正常的呼吸,腦子也慢慢在消化她剛才聽到的所有訊息。

  一會兒后,身后的門突然震起,差點將還靠在門后的她嚇得跳起來。

  「紅荳?」衛昂的音響在門外響起。

  紅荳吐了口大氣,拍拍心口,腦中思緒飛快一轉,接著她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做出一個輕松的笑臉后,這才轉身把門開啟。

  「昂叔叔,我剛好想去找你一起來吃晚飯……」她若無其事輕快地對他開口。

  衛昂跨進門,經過她身邊,卻突地停住,對她蹙眉而視。「怎麼了?為什麼流這麼多汗?」

  紅荳微驚,她趕緊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額頭。「啊?是……我剛沐浴完出來,那個水……太熱了,害我流了滿身汗……」急中生智。她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她已經聽到的事。

  「嗯……下次我叫他們注意一點。」衛昂一點也沒有起疑,他直接走到桌前。「餓了嗎?來用飯吧!」對她招手。

  飯后,紅荳邀衛昂到外面院子走走。

  站在院子中央,紅荳忍不住抬頭仰望著滿天的星斗,可一陣風吹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唉!差點忘了自己現在這破敗身子。

  一件溫暖的大衣由后披覆上她。「我記得,你以前沒這麼怕冷……是因為受傷后的關係嗎?」衛昂的觀察很敏銳。

  「沒有!我以前也很怕冷,你記錯了!」不承認。

  「是嗎?」他淡道。他沒告訴她,她的事他向來記得一清二楚,當然包括她年年的雪天几乎都穿著秋衫迎接他的畫面。而現在的氣溫并不夠冷,她卻已經快把自己包成粽子了。

  看來他待會兒得再多吩咐他們一件事——去替她把城裡最好的大夫找來,他要知道那場大傷之后,她是不是真的有把身體完全調養好。

  他不希望她留下任何后遺症。

  紅荳終于轉頭看向他,眨了眨眼,想要拉下身上他披的大衣。「昂叔叔,我進去拿我自己的衣服穿好了……」見他只著一件棉衣在身,她也怕他冷著了。

  衛昂阻止她,「你穿著。」按住她的手。

  停了一下,紅荳只好依他。

  「……昂叔叔。」看著他,再抬頭看著星空,最后她還是把視線轉回他臉上。

  衛昂一直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那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他微挑眉,因應她的叫喚。

  「……黑鬼潭是不是很危險?」她決定給他一次機會。

  「嗯。」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可是你覺得那些危險我一定可以應付的,所以你才不擔心,決定帶我一起去對不對?」微笑。

  「……嗯。」單應。

  「那我們明天什麼時候要出發?我要不要很早起來做准備?」燦笑如花。

  衛昂總算有第二個動作了,他伸手將她往屋裡牽,「對!所以你現在趕快回房睡覺去。」他不承認他快招架不住她的笑臉了。

  紅荳卻不肯輕易放過他,她勾住了他一邊的臂膀,拖住他道:「沒關係,我晚一點睡明天還是起得來,我們再多聊一會兒再進去嘛!」可惡的昂叔叔,他竟然真的打算騙她,自己偷偷溜去!

  她當然知道他是為她好,但他還是很可惡啊!其實他可以跟她明說,就算她不贊同,就算她絕不讓他單獨去涉險,至少她不會因為被騙而感到這麼生氣啊!

  衛昂頓了一下,以為從紅荳的語氣裡嗅出什麼令人頭皮發麻的殺氣。

  他低頭仔細審視著她淡淡燈影下的臉,沒發現異樣。他攏眉——是他太敏感了嗎?

  「……紅荳,天愈晚愈冷,你先進房去。」還是注意到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他不由分說牽著她往較溫暖的屋裡走。

  力氣比不過他的紅荳,最后仍是被帶進房間裡。不過,送她進去的衛昂,可一步也沒跨過她的房門。

  「晚安,紅荳。」替她把門關上。

  紅荳本來下一刻就想把門再開啟,但聽到門外他堅定沉穩往隔壁房去的腳步聲,她放在門板上的雙手最后還是慢慢收了回來。

  她彷佛要穿透門板看向他的眼眸,因決心而微光閃爍。

  「晚安,昂叔叔……」她輕語,音響半惱半狡黠。


  天未亮,隔壁房已經有了動靜。

  几乎一夜未睡的紅荳,張開眼睛,就這麼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仔細傾聽隔壁的音響。

  几不可聞的開門聲、腳步聲,接著四周再次回復黎明前的沉靜。但是她當然知道,他走了!

  已經在心裡有了計畫的紅荳,并沒有馬上追去,她一直等到天大亮了才起來。

  沒多久,有人敲門,替她送洗臉水和早飯進來了。

  紅荳正動手在收拾行李。

  「姑娘,請用飯!」年輕人瞄到她的動作,一陣心虛的他只想趕快結束去。

  「啊……等等!」沒想到紅荳立刻轉過身叫住他。「待會兒可以請你幫我把昨天騎來的馬兒准備好,牽到門外等我嗎?」

  她的要求,立刻讓年輕人一驚。「你……你要做什麼?」

  紅荳面不改色,「我知道昂叔叔決定自己去那個地方,我不怪他。不過既然我都得等他回來,我想剛好趁這時間可以去找我姨娘,她住這裡。」

  稍后,吃完早飯,行李拿了就出門的紅荳,碰上了已經得到訊息急匆匆趕來的老姜。

  「你……聽說你要人幫你備馬,你真的有親人住這城裡?」老姜跑得太急促,一口氣都還沒喘過來。

  不會吧?這小姑娘已經知道二爺丟下她的事了?不過,她的表現還真是冷靜……二爺曾說過她「很乖」,還真的咧!

  看著眼前一臉神清氣爽、沒什麼異狀的施紅荳,老姜不由得半信半疑。他摸摸自己的頭——其實她昨晚才來,除了二爺,沒人清楚她真實的性情如何,但既然二爺說她「乖」,那應該就代表她不會反對二爺做的事……

  呼!他忽然松了口氣,太好了,他不用頭痛要怎麼跟她解譯二爺的落跑行為了。

  不過轉眼看到她的行李,他的面色又為難起來了。

  紅荳繼續往前面走。「是啊,是我姨娘。我要來之前也跟昂叔叔說過,我已經好多年沒見到我姨娘一家人了,既然我都來到這裡,順便去找找他們也好……」她回頭瞥了這位老人家一眼,「反正昂叔叔又不讓我跟,我不想在這裡呆呆地等他。」

  噢咿?她是不是有在埋怨?

  老姜的狐疑一閃而過。「姑娘,可是二爺他要我們照顧好你,你要不要等二爺回來再去?」他可不想讓二爺有打破他的頭的機會。

  紅荳搖頭,「姨娘是我的親人,昂叔叔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說我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昂叔叔不會怪你們的。」

  這時,她已經來到了大門外。

  馬兒早被牽來在這裡等著了。

  老姜正內心交戰,左右為難。

  她要走,他總無法強硬把她留下來吧?要是二爺回來,她向他告狀,那他肯定不好過。但讓她走嘛……

  紅荳可不理會他的掙扎,朝他笑笑揮手,「我先走了!」小心地上馬。

  瞧她上了馬就要離開,老姜忽然大叫,「等等!我跟你去!」

  紅荳一愣,但也沒反對。

  稍后。

  在城裡一陣東繞西拐的紅荳,最后終于在接近城門的一家朴實平凡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已經走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姜,很高興到了。

  紅多點點頭,下馬,接著她上前敲了敲門。「謝謝你送我過來,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她轉頭對老人家微笑道。

  門被人從裡面開啟,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探了出來。

  老姜趕緊對老婦人禮貌地笑笑,然后退開。「好,那我就先回去了!」見她真有親人在此,而且他現在也知道這地方,所以他可以放心走開了。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頭朝那裡再看去一眼,瞧施紅荳還在屋前和老婦人低頭說話的景象,他笑了,這次頭也不回地離開。

  至于正在跟老婦人說話的紅荳——

  「老婆婆,對不起,我敲錯門了,我伯伯家應該是再過去一點才對……」和出來應門的老婦人低頭致歉。知道老姜終于離開了后,她也跟著退后。

  來應門的老婦人瞪了她一眼,嘴裡不知喃念著什麼,「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紅荳卻一點也不在意,她反而笑了起來。

  成功了!他們真的相信她要來「姨娘」家住几天了。

  本來她還有點擔心老姜會看出破綻,沒想到她竟驚險過關了!

  昨夜她几乎都沒睡,想的就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跟上衛昂的事,而這藉口和計謀就是這樣被她想出來的。

  至少,她現在可以暫時拖住他們一段時間,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她說不定已經在黑鬼潭了。

  她已經騙過他們了,所以接下來她必須趕快行動。早就想好要怎麼做的她,腳步一轉,朝她剛才在路上記起來的商店去——她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必備的東西全買齊。


  朝著西方,紅荳几乎是馬不停蹄地在趕路。

  雖然不清楚位在黑山的黑鬼潭正確位置,不過她還是從一些村民和路人口中得到大量訊息,其中當然包括它的恐怖傳說和危險。

  有几個好心的人,甚至勸她不要再往前。但她只是笑笑,因為從他們那裡她也知道,衛昂確實正毫不停留地往黑山去——他們所形容一身黑衣的男人,應該就是他了。不過,在他經過之后,似乎還有兩個人,那是怎麼回事?

  村民告訴她,今天一早在黑衣男人之后,又有兩個一高一胖的男人也往黑山的方向去,他們只大略看到那兩人騎著馬匆匆奔馳過去,并沒人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這些訊息完全沒打退紅荳的決心,所以最后她還是進入了村民口中恐怖危險的黑山。

  遼闊高聳的黑色山脈,靜靜矗立在前方,終年籠罩的云霧几乎阻擋了陽光的穿透,于是山成了陰森黑暗的山,几乎無人敢主動接近。不過讓附近居民卻步的,除了它的陰暗、危險,另一個關于山裡深處的黑鬼潭有妖蛇槃踞的傳言,更是今他們畏懼的主因。

  很久以前,曾陸續有獵人上山打獵卻一去不回,于是有几個勇敢大膽的人決定到山裡去找,沒想到經過几天之后,才終于有一個人活著回來。而那個飽受驚嚇几乎成半瘋狀態的男人,在經曆了半個月的休養,神智漸漸回復正常后,才說出他們在黑鬼潭邊遇到一只紅色巨蛇,遭到它攻擊的事。

  從此,黑鬼潭被妖蛇占據的訊息便開始流傳開來,而且關于它的恐怖吃人的傳說,也被渲染得愈來愈離奇血腥,直到終于沒人敢再上山。

  瞪著眼前隱約被踐踏出一條痕徑的草叢,紅荳在心裡默數了十下之后,她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紅荳對于在山裡現行并不陌生,因為之前她就隨著叔公到山上釆草藥,甚至夜宿山林也是家常便飯之事;而且自從叔公走了之后,她更常自己一個人擔負探藥的工作,所以她一點也不害怕四周看似危機潛伏的環境,更不去多想關于這座山的傳說,她只需要將全副心神專注在找尋最近有人走過的痕跡上。

  兩個時辰后,她有了成果。

  一條被人用刀斧劈砍出來的林道就出現在她眼前,她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用袖子抹去滿頭滿臉的汗,她趁著在光線完全消失在山林間前繼續趕路,她想盡可能更接近前面的衛昂一點。不過當四周完全暗下,再也看不到景物之時,她還是必須停下來找到一處今晚夜宿的地方。

  晚上在山裡現行可不是件聰明的事——紅荳謹記叔公的教訓。

  伴著不知名的獸吼蟲鳴與或近或遠響起的各種怪異聲,紅荳在樹上安全地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她繼續循著或明顯或突然中斷又出現的「路徑」走。直到又接近傍晚時,正埋頭找路的她,忽然聽到前面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

  她立刻停住呼吸,全身僵住。

  那是……人聲!

  是……昂叔叔嗎?

  因為那音響透露出的驚駭,讓她的心臟緊縮,就怕衛昂出事。所以沒敢再多想的她,趕緊拔起陷進泥濘中的雙腳急向前。

  但就在這時,她聽到一陣對話和咒罵聲響起,而那人聲馬上讓她的耳朵豎起,心怦怦跳快。

  不是衛昂!不是他的音響!

  她認出了有兩個人的音響,但都不是他。她先是松了口氣,但又倏忽全身緊繃了起來。

  這裡還有其他人!他們是什麼人?莫非他們就是村民說的那兩個跟在衛昂后面往黑山這裡來的人?

  紅荳屏氣凝神,且下意識開始戒備起來。

  雖然這座山少有人會來,也可能真的有膽大的人敢來,但是敢冒著生命危險進來的人,一定有個強烈的理由吧?那他們呢?他們為什麼而來?

  前面的人像怕被發現,音響很快降低。

  紅荳沒再考慮,她盡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響地朝那方向慢慢移去。一會兒之后,伏在茂密樹枝間的她,已經可以看到人了——

  在灰暗的光線下,只見前方大樹根糾結的一小塊空地上,有兩個背向她、一高一胖的男人正慢慢經過那些樹根往另一頭走,他們邊困難地前進,嘴裡仍不斷地低聲咒罵。尤其是落后的胖男人,他拖著一條似乎受傷的腿,几乎只能用跳地走路,那更令他憤怒了。

  「媽的!老子這條腿要是廢了,你就小心點!老子一定把你剁成八塊燉來下肚!」胖子只能不停地用嘴巴罵人。

  前面的高瘦男人根本不太想理他。「你要是不想把兩袋金子拿到手,可以自己先下山,反正我不介意獨自解決那姓衛的,再把他的仙草搶過來。」無情冷酷地笑。

  「媽的!我就知道你早想獨吞金子和仙草!你給我站住!」胖子氣得直跳。

  高瘦男人停也沒停。胖子根本不顧他的音響有可能驚動到他們在追蹤的人,他大聲咒罵著。

  兩個人慢慢消失在樹林間,不過他們制造出來的聲響仍斷斷續續傳到紅荳耳中。

  而紅荳早在聽到高瘦男人說的那段話之后就驚呆住了。

  姓衛的?!

  他說的是衛昂嗎?他說要解決姓衛的……

  原來他們真的是別有目的,而且目標就是衛昂!

  他有危險!

  當這意念陡然劈進她的腦中時,她立刻清醒回過神。

  下一剎,抬頭看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她下定決心地尾隨他們身后而去。


  更黑暗的夜,再度降臨。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追蹤了的兩個男人,在看不到前面的路,又不敢點火的情況下,最后終于只得停下來。

  意外被蛇咬傷的胖子,早就累得連不斷咒罵的嘴巴都閉上了。全身躁熱、發癢,加上被咬的腿愈腫愈大,極度不舒服的他,沒吃東西就躺倒在地上,而且開始陷入了昏迷狀態。

  高瘦男人忍耐地聽著他不斷的囈語,到最后,他終于受不了地用腳踢了踢差點滾過來壓到他的胖子。

  「喂!你要死也給我死旁邊去!」混蛋!吵死了!

  胖子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

  高瘦男人嫌惡地瞪著他,正要再一腳補過去時,一個樹枝斷裂的清楚音響卻在這時候響起——他立刻警覺地轉頭看向音響傳來的地方,同時握住刀子。

  是動物嗎?

  見識過几次這山裡的毒蛇猛獸,所以他不敢再掉以輕心。

  突然,他的眼角瞄到一抹似人形的黑影從右邊跑過去,他一驚,卻還是抓起刀子壯膽地跳起來,再謹慎地朝右邊的方向一步步走過去。「誰?誰在那裡……」出聲問。

  他硬裝鎮定的音響,在黑暗中清晰得令他自己都嚇一大跳。吞了下口水,他的眼睛根本不敢亂瞄——反正那胖子正半死不活,也沒人看到他這孬種的樣子——說不定是這山裡的鬼魅魍魎出來了,看來他還是先回去好了。

  媽的!在這種詭異陰悚的地方待兩天,連他都開始疑心生暗鬼,膽子變小起來了。要不是看在賞金丰厚的面子上,他早就逃出去了……啐!要是做成了這事,他非再多要求一袋金子不可,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咚」一聲,他的肩膀猛被某個硬硬的東西砸中。他大驚,手中刀子馬上在前面一陣揮砍。

  「誰?什麼人?快出來!」被砸中的肩微痛,他齜著牙,緊張地大聲喝問。

  像石子的東西又開始朝他狂丟。

  他因為黑暗看不清,即使左閃右躲、刀子亂揮還是被打中好几下,甚至有一顆石頭還砸到他的左眼窩,他一痛,被戲弄得火起,突然不顧一切往石頭丟來的方向沖。「他媽的!管你魔鬼蛇神,老子跟你拚了!」邊大罵、邊把刀子向前砍。

  不過,他才勇猛地沖沒几步,地上凸起的莫名障礙物馬上讓他狠狠摔倒;而就在他跌個狗吃屎的同時,他聽到了一聲輕笑。

  他一驚,但他一個計上心來,立刻趴在地上沒動。

  他虛擬裝昏迷,嘗試把某個人引出來。他沒想到,竟然有人一直躲在暗處伺機攻擊他們,他不禁又是惱怒又是錯愕。

  一股殺意橫生——他非逮住「他」不可!

  四周除了樹葉的沙沙聲,氣氛安靜得詭異。他感到几滴冷汗從額角滑下,跑進他受傷的左眼,他痛得差點忍不住想伸手去按住它。

  一個輕微到几乎無法分辨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出現,并且小心翼翼地朝他躺著的地方走過來。

  他一陣心喜,忍耐地等著「他」的接近。

  果然,這腳步聲愈來愈靠近他。不過就當他准備一躍而起捉住人時,他的頭忽然被狠敲了兩下,他痛叫出聲,但還是不甘心地把刀子往旁邊猛砍,接著翻身跳起來。即使他的腦袋在陣陣抽痛,他睜開眼睛還是隱約看到他的前面站了個人影,一個不高的人影。

  「媽的!敢對老子下手!」他惡狠狠地追上去砍人。

  而那人影顯然沒想到他不但裝死,還沒被打昏,見他追來,一聲低呼,人影趕緊往回跑——

  紅荳現在可顧不得懊悔被這家伙騙去,聽著后方愈來愈接近的咆哮和腳步聲,她只能努力先逃再說。但四面八方的黑暗,使她沒辦法完全看清前方的路,甚至是陷阱,于是就在猝不及防間,她的前腳無預警地踩空,而她的人立刻接著往下跌落……

  「啊!」她發出一聲尖叫。就在這陣混亂之間,她張皇揮動的雙手彷佛有碰到什麼,而當她下意識捉住時,她原本迅速向下滑墜的身子馬上停住。

  紅荳急促地喘著氣,耳邊嗡嗡作響的鼓動聲與劇烈的恐懼,使她一時沒注意到自己暫時一腳跨離鬼門關;而等到她終于漸漸回過神后,才發覺自己正巧幸運地捉住一把樹藤才沒繼續往下掉。不過即使如此,她現在的處境也沒好到哪裡去——

  她的腳下是懸空的,她蹬了蹬腳,勉強地在平滑的山壁間踏到一小處凸起的岩石,但她全身的重量還是必須倚仗她雙手緊抓著的樹藤。

  一陣寒冽的風自她腳下掃上來,她忍不住開始發抖,因為冷,也因為怕。

  「媽的!竟然是個女人!」那個暴烈的音響突然從上面傳來。接著,他的語氣一轉為邪惡,「好!敢嚇老子是吧?我就讓你嘗嘗什麼叫被嚇死的滋味!」

  崖邊維持住紅荳生命的樹藤忽然被扯了扯。

  紅荳屏住了呼吸,艱難地抬頭看著上方,雖然無法清楚看到上面的那個人影,但是她知道他在做什麼。

  她還聽到刀子砍下去的音響。

  一根樹藤「啪」的一聲斷掉,男人得意的哈哈大笑。

  絕不開口跟他求饒!紅荳咬著下唇,絕望地閉上眼睛。

  昂叔叔,對不起……

  「你在做什麼?」一個熟悉低冷的音響忽然在這時出現。

  而這音響的出現不但讓正玩得開心的高瘦男人驚愕地急轉過身,也令快捉不住樹藤開始漸漸往下滑的紅荳以為自己因為快死了才出現幻聽。

  「啊!你……你別過來!」高瘦男人一見到根本不該在這裡出現的男人,立刻一慌,不過他的刀子還是下意識地揮向這個人。

  正努力咬牙撐著的紅荳,這時的心神已經無法注意到上面隱約傳來的叫喊和打斗聲,她感到由她手心流出的黏稠液體,已經快讓她握不住樹藤。強大的恐懼攫住她……

  「昂叔叔……」她哽咽地輕喊著她腦中唯一想著的人。

  上面忽然一陣靜默。

  接著,一個身影立刻往崖下探。「紅荳?是你嗎?紅荳?!」飽含震驚和駭異的音響,連著拉起樹藤的動作同時出現。

  昂……昂叔叔?!

  不是作夢!這回,紅荳清清楚楚地聽到衛昂的音響;而且不斷往上升的樹藤,更是讓她不再懷疑自己真的被救了。

  很快地,她被拉上了崖邊。而她甚至還來不及看清眼前的人,她整個身子就被緊緊勒壓進一具她并不陌生的懷臂裡。

  她一時無法呼吸。

  「紅荳?!紅荳!你……該死!怎麼會是你?你怎麼可能在這裡?」即使把差點就掉下萬丈深淵的人拉上來,緊緊壓在自己懷裡了,衛昂還是不敢相信他救起來的,竟是他以為應該乖乖待在分行的紅荳!

  剛才,就在他一眼見到滿身泥污、卻再熟悉不過的嬌小身影時,他發覺,他的心臟就在那一剎几乎停止跳動。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這顆紅荳的生死安危對他來說,竟然已經重要到足以牽動他的喜怒哀樂!

  紅荳在他懷裡掙扎著,「昂……昂叔叔……放開我……我無法呼吸了……」

  衛昂立即回過神,松開臂膀的力道。

  她趕緊用力吸了一大口氣,總算把一條命撿回來。然后,她的意識也回復了清醒,在衛昂仍沒放開她的懷臂裡靜止了一下,她的心開始跳快,因為她想到不知該怎麼跟他交待她在這裡的事……糟糕啦!

  正當她還在煩惱時,衛昂卻忽然悶不吭聲地捉起她的雙手,將她的雙手掌心攤在他眼前。

  紅荳一愣,忍不住抬頭向他看去。在几不可辨的黑暗中,她發現他寒星似的眼睛耽耽盯著她的手,接著危險地瞇起。

  她的心又一跳,視線也不由得跟著他移到自己的手。當自己掌心的一團濃黑暗影映進她眼中,她才忽然知道痛。

  她反射性手一縮。

  衛昂握緊,不讓她的手縮回。「別動!我替你上藥。」低沉、隱藏式又疼又惱的音響迸出。

  接下來很快地,紅荳被樹藤划傷流血的手掌仔細讓衛昂清理、上好了藥膏。而就在她只能伸著手,不敢亂動乖乖讓他上藥的期間,她終于看到一旁被用樹藤和樹幹綁在一起,并且垂下頭一動也不動的高瘦男人。

  不用問,她想也知道是衛昂的杰作。

  一道小小的火花倏地出現。

  紅荳立刻轉回頭,剛好發覺點起火摺子的衛昂正皺著眉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

  她不自主地眼珠子亂瞟,清楚自己這身狼狽更有令他生氣的理由了。

  「你身上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怕疏忽了,衛昂在看過一遍后,用意外平靜的音響問。

  紅荳趕忙搖頭,「沒有!我很好!」

  沉默了一下,衛昂將火弄熄,接著動手把她身上的袋子移到自己肩背后,他拉著她離開這裡。

  跟著他的腳步在黑暗的山林裡穿梭了一會兒后,紅荳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輕開口了。

  「我聽到那兩個人要害你,所以才偷偷跟在他們后面想阻止他們——」

  「你應該好好待在分行才對。」衛昂打斷她,「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就沒命了?要是我沒聽到后面有音響走過去,要是我晚了那一步……」他的語氣聽不出怒火,不過他握她手的力道卻几乎要將她捏碎了。

  紅荳不敢要他放開,因為她知道她的確差點被自己害死。不過她轉而一想——

  「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沒有丟下我自己偷溜的話,說不定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跟他計較起這事了。她盯著他的背影,被他欺騙的委屈和惱火也爆發開來了。「昂叔叔,你早就打算不讓我跟,所以才特地去你家的分行對吧?你擔心我跟著你來會有危險,可是你以為我就不會擔心你嗎?你……你好可惡!」

  衛昂聞言,握著她的手一松,又抓牢。

  「……我承認我該跟你說明白,但是我寧願成為惡人還是不要你來。」悶哼一聲。

  剛才那種令他的心臟差點沒停止跳動的畫面,他可不想再經曆一次。

  紅荳突地有所警覺,她猛要掙開他的手。「昂叔叔,你現在要是帶我出去,我永遠不原諒你!」警告他。

  衛昂正好停下腳步。「紅荳……」巨掌按在她纖細的肩上,對她搖頭,「我想這麼做,可是我無法再浪費時間,今晚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他已經決定儘快接受這事實,現在再送她下去只有徙增麻煩。他最初的震驚慢慢平復下來,也知道與其一味抗拒將她留下,倒不如把心思放在他們未來要應付的難題上。

  他們距離黑鬼潭應該已經不遠了。

  紅荳還不相信他如此輕易就被她說服,一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直到她發現自己正被他按到一處似乎有整理過痕跡的空地上躺下。

  衛昂將旁邊他剛才匆忙丟下的外衣蓋在她身上。

  紅荳及時抓住他要起身的衣角,坐了起來。

  「昂叔叔……你是不是生氣了?」見他一直沒說話,她反而忐忑不安。「……你覺得我很不聽話對不對?」這時才認真在意起他的感受。

  衛昂一怔,仔細看著她,總算注意到她一臉陰郁。

  「……我沒有生氣。」他直言。「其實我也沒資格要求你聽我的話,而且我的確有錯在先。」坦承自己的欺瞞不該。

  回視他認真的表情一下,紅荳終于輕輕揚起唇角。

  「我原諒你。昂叔叔,讓我們重新開始,你就當作我們從沒分開過,我們一起上山來好几天了,好不好?」帶著點撒嬌語氣地。

  衛昂的眉一挑,不置可否。

  紅荳見他不說話,就當他是答應了。沒想到他下一句卻是,「我要他們好好照顧你,沒想到他們竟讓你獨自閎到這裡來,回去我會好好嚴懲他們一頓。」

  紅荳嚇一跳,怕老姜他們無辜受牽連。「昂叔叔,不是他們的錯,他們根本不知道我跑來找你……」接著立刻把她怎樣騙過他們的事說了一遍。

  而聽她說完的衛昂,也不禁為她的大膽奇謀弄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難怪就連老姜那老江湖也會受騙上當。

  「……所以這事跟他們無關。而且……要不是我非來不可,說不定那兩個偷偷摸摸跟在你身后的人真的會把你害了……」說到這裡她不由得深吸口氣,直問他:「那兩個人你見過嗎?除了剛才你綁起來的那個,后頭還有另一個胖子,我聽到他們在討論要把你解決的事,你跟他們有仇嗎?昂叔叔?」即使想起剛才的驚險,身子仍不自主竄過一下冷顫,但她現在最急著想知道的卻是那兩個人的身分。

  現在,那兩個人一個受傷、一個被衛昂制伏、但她還是有種威脅仍在的感覺,就怕他們隨時會從后面撲上來。

  衛昂并沒有機會見到她口中另一個胖子,不過他倒肯定差點害死紅荳、被他揍昏綁起來的家伙,他不認識。但他不認識他們,并不代表他不認識指使他們來的人,若非他此刻沒有太多時間和他們周旋,他會很有興趣知道那個人是誰。畢竟,能清楚他此回目的地的人并不多……

  那個「某人」最好祈禱不會被他抓到!

  衛昂對紅荳搖搖頭,「別再想這些事,你快睡,明天才有體力繼續走。」其實他一點也沒小看她的能耐,因為她能夠自己一個人追來,還跟在他身后在這危機四伏、環境惡劣的山上待上這麼久,就足以證明她過人的勇敢。

  對她,他既心疼又無奈。

  紅荳還是沒放開他的衣角。「昂叔叔……」大眼直視進他的眸心。

  即使衛昂有七分的心神在注意四周黑暗環境可能潛伏的危險上,但她摻著些許古怪的語氣,還是讓他稍驚。

  「怎麼了?」

  「如果我成為你的累贅,你就放開我,好嗎?」她的眼光堅定,一如她帶著決心的音響。

  猛地,衛昂的心狠狠一撞,他深奧敏銳的視線緊緊攫住她,沉默。直到她終于不安地咬了咬嘴唇。

  「昂……」

  「別再讓我聽到你說出這些話。」他的嗓音低緩,但卻充滿不容反駁的強制力。「永遠不許!告訴我,你聽到了!」

  他這麼大的反應和難得的霸道,令紅荳有些怔愣。不過她很快回過神,「好!可是你也必須答應我,以后的路途不管危險不危險,要不要跟你走,由我來決定,你不可以再為這種理由獨自離開,怎麼樣?」趁機跟他談條件。

  敢和他面對面開條件的,她是第一個——凝視著這顆紅荳一點都不怯懦的神態,衛昂不禁開始自我反省,他是不是對這妮子太好了,以致她現在愈來愈不把他這張端出去人見人怕的閻王臉當回事?

  但……他可瞞不過自己此刻并不真的在反省的心,相反的,他還有種情緒大好的不規則感覺。

  終于,他緩緩點頭,「我答應。你現在可以躺下,閉上眼睛了吧?」

  紅荳笑了。不過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接著苦下臉,「可是人家今天晚上都還沒吃到東西,好餓哦……」是真的。

  衛昂立刻二話不說替她准備起食物。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2:53

第四章

  金仙草,一種只生長在陰毒潮邪的黑鬼潭邊,能致人于死,也能救人續生的奇異草株——而知道這金仙草的人并不多。因為這是游曆天下,人稱聖醫的胡禪曾在二十年前偶一得到,并用它來醫治過天子之外,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黑山的黑鬼潭有這種異草。如今,它則將被拿來救治衛家的大小姐,也就是衛昂的大姐衛歡。

  纏綿病榻數年的衛大小姐,需要它來一勞永逸解除身上的病痛,而這金仙草,便是胡禪替她開出的其中一味藥。

  衛昂就是為此而來。

  紅荳則是在這一兩天,才約略從他口中問出這些事。本來她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她跟著走就對;可是那兩個想害衛昂又想搶奪金仙草的家伙,引起了她的強烈好奇心,所以她才忍不住想多了解一點。然后她的另一個收穫是,知道了衛昂有個生病的大姊,也知道衛昂是個肯為家人冒生命危險的人……

  所以她才更喜歡她的昂叔叔!

  忽然,一只強壯的臂膀適時橫過來,撈住因為一個失神差點一腳踩進毒蚣窟的她——她一嚇,回神便看到懸空的腳下,那鮮艷毒蜈蚣萬頭鑽動的恐怖景象,她的頭皮一陣發麻。

  衛昂面色尋常地將她抱開兩大步才放下她。

  紅荳自己倒不好意思地臉紅了起來。「對不起!我……我沒注意到你的警告……」不小心回想到他之前似乎曾回頭說了一句什麼,現在,她終于想起了。

  「你還可以嗎?」他反而問起她的狀況,凝神端詳著她稍蒼白、疲憊的臉色。他知道她這兩天雖然都沒開口說過累或怕,但她肯定是一直強撐著。

  本來要在這難見天日、處處是危險陷阱的深山裡,找尋只有一個指標可達的潭水,就是對體力與耐力極大的考驗,恐怕尋常男人都受不了了,更何況是紅荳這樣的女孩子。

  所以他才不讓她來!

  紅荳吐了吐氣,情緒早已鎮定多了。她搖搖頭,「我沒事。」環顧四周依然幽暗森森的樹林子一眼,她不禁嘆問:「我們已經又找了兩天了,難道那個黑鬼潭還真的像鬼一樣,會藏起來讓我們找不到嗎?昂叔叔,那個什麼聖醫的,他只給個指示到底是怎樣?你別怪我開始懷疑,那個什麼聖醫的,搞不好自己也沒來過,他只是胡亂說的耍人!」

  邊說,她邊接過衛昂遞給她的水袋,開啟,小心翼翼地喝了兩口。

  呼!舒服多了。

  「胡大夫不會隨便開玩笑。」衛昂知道她沒惡意。「只是他上一次來的時間已經經過太久,所以他也不太清楚他那時究竟是怎麼闖進黑鬼潭的。而且,決定以金仙草為藥替大姊治病的是我們。」

  紅荳把水袋還給他,跳上前一步。「好啦,我知道了!反正他說到的線索只有一個,我們只要先張大眼睛找兩棵赤紅的大樹就對了……啊!紅……紅樹……」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指著前面一棵隱約泛出異澤的樹幹張目結舌。

  衛昂也看到了,他的呼吸一頓,凝神朝那在幽暗中透著沉赤異色的樹木看去。

  而這時,紅荳已經發出一聲歡呼地朝它跑去。「哇!是紅色的樹!真的是紅色的樹,我們找到了!昂叔叔!我們找到了……」

  另一棵同樣高聳不見頂的參天巨木,就在更裡面一點。真的有兩棵胡禪說的赤紅樹,只要看到它,就表示黑鬼潭就在前面。

  沒多久后,他們果然找到一處深潭。

  眼前,就是附近居民聞之色變的死亡之潭。只見在四周奇形怪狀、宛如一株株張牙舞爪樹木的包圍下,中央那靜止不動、死寂沉沉的黑色潭水,更顯得詭秘難解。一種屬于死亡的氣息,悄悄彌漫,籠罩在潭面,及它的周遭……

  即使是紅荳,看著眼前的潭水久了,也忍不住打了個莫名寒顫。

  她趕忙移開視線,緊跟在衛昂身邊。

  衛昂彷佛不受潭水的影響,他只隨意看了它一眼,便將注意力集中在目標上。

  依據胡禪的說明,金仙草看來和一般的雜草沒兩樣,唯一的差別就在它的草葉頂端有一點金,而且每葉一點。開在黑鬼潭邊的金仙草,還只有這個時節才出現,過了這段時間,它便枯死,要摘它只有再等另一年。不過最重要的是,有金仙草的地方,一定會有毒蛇守著,因為金仙草的氣味似乎可以深深誘引毒蛇。

  所以衛昂和紅荳也必須非常小心隨時可能出現的毒蛇。

  而就在搜尋了近半個時辰后,他們終于發現到了第一株金仙草,果然,一條黑蛇正靜靜地蜷伏在它的葉片下。他們的接近,立刻引來它的昂首吐信。

  衛昂將分行弟兄替他准備的藥粉撒向它,只一下子,那條毒蛇立刻垂頭喪氣地軟下,再也沒有攻擊能力。

  他接著馬上敏捷又小心地將整株金仙草拔起,放進特制的皮囊內。

  他們一共找到了三株金仙草,也以同樣的手法弄倒了几條大小不一的毒蛇。衛昂釆到他需要的三株金仙草后,他立即帶著紅荳結束黑鬼潭,因為此處充滿了瘴氣并不宜久留。

  衛昂給紅荳一顆藥丸服用,她不舒服的症狀馬上減輕許多。

  「我在想……傳說那些在黑鬼潭遇到紅色巨蛇的人,會不會就是不小心吸進太多毒氣才產生了幻覺,把那些守著金仙草的大蛇看成妖蛇了?」沒一會兒,又生龍活虎起來的紅荳已經可以開玩笑了。

  衛昂當然也聽過關于黑鬼潭的妖蛇傳說,他只是嘴角微微一扯,見她沒事了,才繼續前行。

  「昂叔叔,我們接下來要直接趕回你家嗎?你的大姊不是急著要這些草用?」紅荳也為衛昂終于可以救家人感到高興。

  衛昂几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你問過了,我們要先回分行去。」

  紅荳楞了楞,不過她臉上笑容沒變,「啊?是嗎?我竟然忘了我已經問過你了。」雖然一點印象也沒,但她不以為意。「昂叔叔,我們從那裡回你家會比對快嗎?還是……你特地要去懲罰姜伯他們?」想到為了要甩開他們把他們騙得團團轉,她有些好笑,又有些過意不去。說不定,他們還沒察覺到她根本不在「姨娘」家的事……


  要下山容易多了。

  衛昂不需要多辨識就能找到往山下的路徑。他偏頭看了經過這几天在山裡的曆險,早已一身狼狽,頭上、手上又多添了几處意外新傷的紅荳一眼。

  這几天,她從未叫苦過。

  這就是他不想再帶著她趕路的原因。

  「回分行比對近,而且你可以在那裡好好休息。東西我自會吩咐人快馬送回家。」首次說出他的打算。他回頭,面不改色跨過一塊石頭。「還有老姜,如果他們到現在為止都沒發覺有異,那就表示他們的警覺心不夠、觀察力不足,被我懲罰是應該的。」他的話像金規鐵律。

  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容改變,紅荳的小臉一垮。

  糟了!她真的會害了他們……

  她伸手拉著他的衣袖,「昂叔叔,是我的錯,我可不可以代替他們受罰?」至少對她,他的懲罰會輕一點吧?她可不想一回去就被他們討厭,遭人白眼——尤其是還好心護送她到「姨娘」家的姜伯,雖然他也是為了確定她所說的話,但至少那也是一份好意。

  但接下來不管她怎麼撒嬌求情,衛昂就是意志堅定,不為所動。

  先前他們花了几天的時間在山裡打轉,不過要下山的路卻是快上許多——一天半后,衛昂他們就几乎已經下到山腳下。

  紅荳很高興地感受著每踏前一步,便覺愈明亮的光線。以前她從沒體會到陽光是多麼的可愛,可是經過這几日的不見天日后,她才知道她有多麼想念可愛的陽光。

  不過她也很慶幸,他們終于釆到草,也終于平安無事地下來了。

  「昂叔叔,你不相信我的身體己經完全回復,我真的不用再看大夫了。你看我這几天不是很好嗎?」知道衛昂一回分行就要請大夫來為她把脈細診一遍,紅荳覺得他根本是多此一舉。

  衛昂一直沒忘記這事。他知道她的身體狀況看來是很好,這些天也沒任何不規則,但他以防萬一的觀念并不會因此改變。

  「聽我的。」沒得商量。

  「可是……」紅荳瞪眼。

  「紅荳!」衛昂這時突然下顎繃緊,跨前大步,警覺地伸手要抓回跳離他身前一段距離的她。

  但來不及了——

  兩個躲在暗處的人影已經沖出來,迅速一左一右抓住了她。

  紅荳即使因衛昂的舉動心生戒備,也反應不及了。突然間,她才聽到身后有微微異響傳來,還沒回頭看,下一剎,她的兩側已有人欺近,而她的雙手也被人狠狠抓住。

  屏住呼吸,她只一轉眸就發現抓住她的人是誰了。

  「別動!」一臉腫未消褪的胖子,將一把銳利的刀子緊緊壓在她的脖子上,警告她。另一個同夥的高瘦男人則一邊押著她,一邊對衛昂冷笑,「看來我們等在這裡是對的。姓衛的,想要這小姑娘的命,你就乖乖把身上的仙草交出來吧!」

  這兩人,原來是一直追蹤著衛昂,后來被紅荳發現,其中一個自己被蛇咬;一個要害紅荳不成,反被趕來的衛昂綁起來的胖子和高瘦男人。看來這兩個壞蛋已經脫困,而且還守株待兔在這裡等衛昂下來。

  一髮現和衛昂同行的小姑娘稍與他拉開距離,認為機不可失的兩人立刻將她抓住。現在,他們几乎可以看見黃澄澄的金子在他們眼前閃閃發亮。

  紅荳的臉色微白,但她努力壓抑胸中驚慌激動的情緒,也盡力維持冷靜的表情。

  「放開她!」冷靜地在原地兀立如山的衛昂,一張嚴酷的臉上沒透露出任何波動,淡然的目光直盯向兩人,他富有警示意味的沉道。

  兩個人不自主被這男人簡直可以殺人于無形的氣勢嚇得稍退了半步。不過金子的誘惑,和人質的在手,還是讓他們挺起胸膛,惡向膽邊生。

  「我數到三,你再不丟過來,我就割下她一只耳朵。一……」較躁動的胖子沒耐性了。

  高瘦男人也冷笑著。

  衛昂兩眼嚴厲的光芒一閃。

  「二……」

  紅荳對他搖頭,「不行……」想掙扎開。那是他們好不容易才釆到的救命藥草,如果給了他們,昂叔叔的大姊怎麼辦?

  高瘦男人立刻用力甩了她一個耳光,「還動!」喝道。同時也意在讓對面那男人看。

  紅荳立刻感到眼冒金星,右頰一陣火辣。她咬著牙,拳頭握緊,瞪他。

  「三……」催命的喊出。

  一包小袋子在同時被丟出來,落在中間。

  「昂叔叔!」紅荳低叫出聲。

  高瘦男子得意地笑了,迅速上前將它撿回來。開啟袋子看了一眼,他滿意地點點頭。

  「放開她!」眨也不眨眼地讓他們拿走袋子,衛昂再重複一遍。

  沒想到那兩人對看一眼,接著同時哈哈大笑。

  「還不行!姓衛的,我要看看你是不是會為了這小姑娘,連命都可以不要。」高瘦男人冷酷無情地說:「把你身上的刀子拿出來,你就用力地朝自己的大腿刺上一刀。快!」

  胖子還配合地將手上刀子一壓,紅荳的脖子上立即被壓出一道血痕。

  衛昂凝視著紅荳已經蒼白得近乎透通的臉,再加上她被打腫的右頰、脖頸怵目驚心的血跡,他感到胸口狂烈的怒火在焚燒,但是他的表情依然沒有流露出他真實的情緒。

  他慢慢拔出系在腰際的短刀。

  紅荳根本完全沒意識到身上的痛,一看到衛昂真的拿出刀子,她只感到一陣心膽俱裂。

  「不!不行!別聽他們的……」她大喊著,眼睛忽然被淚水灼得生疼,她的視線几乎模糊了。

  「姓衛的,你再不動手,那就換我們了!」胖子威脅地舉起刀子朝他手上的人質比了比。

  這時,衛昂的眸底迅速掠過一抹異光,他手中的刀突然多出一把。「好,我來!」兩把刀子俐落在雙手一轉,再以快得令人看不清楚的速度脫手而出——

  「啊!」紅荳下意識發出一聲尖叫,几乎不敢看以下的畫面。不過仍勇敢地沒把頭轉開的她,沒想見到的卻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景象——

  兩把刀,刺下的不是衛昂的身體,竟是往前疾射!

  「哇!」、「啊!」兩下痛叫哀號立刻在她身邊響起,她兩只手的箝制也同時松開。

  紅荳連發呆的時間都沒有,她的手腕隨即被另一只掌扣住,往前一拉,在下一瞬,她已經被牢牢安置在一具寬闊安全的胸懷裡。而她才回過神,就聽到身后傳來的不僅有那兩個人被刀射中要害所發出的痛叫,還有陣陣人聲、腳步聲忽然出現。

  「混蛋!這兩個該死的家伙……」、「快快!快把他們綁起來!」、「再給你一腳!竟敢要脅我們二爺!不要命了!」……

  紅荳一聽到其中有些耳熟的人聲,倏地轉過身。而進入她眼中的景象,讓她一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了。

  只見五、六個穿著熟悉青衣的漢子,有人正邊忙碌著將蜷縮在地上的胖子兩人捆綁起來,一邊有人上前向他們走來。

  這個人,是老姜。

  老姜看著紅荳先是嘻嘻一笑,「施姑娘,看到你平安無事真好!」接著臉一苦,「可是施姑娘,你真是差點害死我們了!」

  事后當他察覺有點不對勁再回去時,這才發現他被耍了。等到他趕上遲了的這一天,帶人急急忙忙追往黑山來時,沿途居民口中的「小姑娘」早已進到山裡。沒來得及阻擋她,他們只好一邊以兩人為一組上去試試能無法在危險發生之前找到她;一邊有人守在下面等待訊息。不過最后他們還是因為臨時來裝備不足,另外還有人被毒物咬傷,不得不先撤退到下面。

  早先二爺便吩咐不准他們冒著危險上山,所以到后來,他們也只好全部繃緊神經等在山下。至于施紅荳的安危,他們儘管著急,卻也無能為力,他們只能祈禱在裡面的二爺會發現她。不過他們比對怕的是,二爺還沒發現她,她已經先在山裡出事了。

  因為這念頭,所以陸陸續續還是有人大膽地進去想找到施紅荳。

  一直到今天,他們才終于在另一邊的山發現到二爺和施紅荳。只不過沒想到,他們一看見的就是兩個男人挾持著施紅荳威脅二爺的場面。如果不是施紅荳被緊捉著,再加上二爺暗示他們不許輕舉妄動,他們恐怕早就上前將那兩個惡徒亂棍打死了,那裡容得他們囂張還傷了她!

  紅荳看見姜伯他們出現的驚訝還沒平復下來,聽姜伯這麼一說,她尷尬地笑笑,「姜伯,對不起!」

  衛昂默不作聲又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仔細盯著她的臉頰和脖子一下,取出藥膏替她上藥。

  「老姜,把兩個人的底細和受誰所托問出來,我要活的!」他一邊替她抹藥、一邊冷硬地吩咐下去。

  紅荳痛地縮了一下,衛昂的動作一頓,眼中的陰影更濃了。

  「先忍著點,馬上就好。」低聲安撫她,他的情緒極度惡劣。

  紅荳趕緊深呼吸一口,搖頭,「我沒關係……」仰起下巴,再讓他動手。

  一旁的老姜看著兩人之間除了流露出令人動容的信賴默契外,他以為自己還敏感地嗅出一點什麼,不過他趕忙撇頭,暗斥自己的胡思亂想。

  雖然二爺難得對一個小姑娘展現嚴酷之外的溫情,但這只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感情,是特別了一點,那也沒什麼吧?況且施姑娘還叫二爺「叔叔」呢……是他想太多了!

  兩日后,眾人分成兩批回到分行。

  衛昂、紅荳和老姜先行,其余人押著兩個歹徒隨后才到。

  平安回到分行的衛昂、紅荳立刻讓所有人松了口氣。而衛昂除了毫不浪費時間地派人將釆得的金仙草快馬加鞭送回衛宅,還要人去將城裡最好的大夫請來。

  紅荳住的當然仍是原來的房間。

  經過了這一陣子的奔波曆險,紅荳的身體和心理負荷早已到達極限,所以當她聽從衛昂的話回房后,她的頭几乎一沾上舒服溫暖的床枕,就隨即陷入深眠中。她甚至渴困到連衛昂帶著大夫為她看完診離開了,她都完全沒有受到驚擾。

  她連睡了一日夜,才終于被人從睡夢中叫醒。

  張開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來,紅荳的腦袋暫時停擺,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張眉峰微攏的男性臉龐俯在她的上方,喚她:「紅荳,起來喝水,吃點東西。」

  眨眨眼,她的意識漸漸清楚。「昂叔叔……」呢喃,想起來。

  衛昂伸臂扶了她一把。

  紅荳坐在床上,搖搖頭努力克服腦子突如其來的暈眩。她的視線忍不住朝房間和窗外瞄了一圈,再回到坐在床沿的衛昂臉上,總算想起來睡之前的事了。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醒來總得花多一點的時間腦袋才能清楚過來。

  「我……我睡很久了嗎?」精神慢慢回來了,她卻還是有點兒腰酸背痛的感覺。

  「一日一夜。」將一杯水湊到她的唇邊,衛昂的表情回復沉定。「你先喝水、吃些東西,要睡再繼續。」

  紅荳不怎麼意外自己能睡這麼久。打了個呵欠,她偷懶地就著他的手把水喝光,接著才微紅著臉說想去小解。等她一會兒回來后,她已經完全沒有睡的念頭了。

  衛昂坐在擺了一碗粥和茶點的桌邊等她。

  不用他開口,紅荳餓得咕嚕叫的肚子馬上讓她跟著他坐下。對他笑笑后,她二話不說就開始把桌上的粥和茶點往肚子裡面掃。

  沒多久,粥和茶點全被她吃光了。

  至于一直看著她吃的衛昂,則等到她吃完后才把在他手邊的一小碗黑乎乎的藥汁移到她前面。

  「大夫說你之前受重傷的身體還未完全調養好,這是開給你補身子的藥,慢慢喝。」他說。

  紅荳卻莫名其妙,「大夫?我什麼時候給大夫診過了?」

  「你睡著的時候。」沒隱瞞。

  「啊?」她真的呆住了。她竟然完全沒感覺!她到底睡得有多沉啊?

  最后,她雖然覺得自己沒什麼需要補的,但在衛昂的注視下,她還是乖乖喝了藥。

  這只是一味嘗起來普通無奇的藥方,紅荳一點也不覺得這藥對人會有什麼大輔助說明,不過她什麼也沒說。

  「現在好像是清晨……昂叔叔,你有其他事要忙嗎?」轉頭又看了窗外一眼,移回來興致勃勃地望著他。

  「沒有。」他該忙的早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都忙完了。

  「那好,等我洗下臉,你陪我到外面走走。」


  紅荳所謂的到外面走走,自然就是以散步為名,行滿足好奇心之實,她要知道,在他們回來之后還發生了什麼事。例如被帶回來的那兩個家伙是什麼人問出來了沒有?他要怎麼處置他們?

  衛昂對于她的問題先是沉默了一下,接著才淡淡地回:「他們的事不重要,你也不用擔心會再見到他們。」

  那兩個家伙的骨頭并沒有硬到哪裡去,被嚇了兩回便招出所有的事,雖然他心裡早已經有個底。至于他們傷了紅荳的帳,只不過會讓他們有好長一陣子不好過而已。

  紅荳沒必要知道這些事。

  她細瞧衛昂的表情,沒被他唬過。「所以,他們的身分你都查出來了,包括他們受誰指使對不對?」至少讓她知道是哪個人想害他,也許她不見得會認識那個人,但她有個防備之心也好。

  衛昂不談,任憑紅荳使出渾身解數逼他,他不說就是不說。最后,她宣告投降,卻已另有主意。但偏偏,他立刻將她的計謀看透。

  「想害老姜,你可以去問他。」輕挑一下眉,他似笑非笑睨了她錯愕的表情一眼。

  紅荳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她不禁又惱又不安。可忽然間,她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昂叔叔,你……你沒懲罰他們吧?」有些急地用雙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她差點忘了她給他們制造出來的麻煩。「對了,你說,只要姜伯他們在你回去之前發現我失蹤的事,你就不懲罰他們,你沒食言吧?」一顆心弔著。

  衛昂任她這有些沒大沒小的舉動。「你很擔心他們?」

  紅荳一點也沒發現自己的舉止失禮了。「昂叔叔……」

  「你還想代替他們受罰?」問她先前的話。

  她卻突然以嶄新懷疑的眼光直直盯著他,「我以前怎麼都沒發現,原來昂叔叔你也很賊,我問你什麼都沒得到答案,我卻好像笨笨地對你有問必答。」

  「……你這樣很可愛。」終于蹦出一句。

  紅荳的耳朵尖起來。「你是說我笨笨的比對可愛嗎?昂叔叔,你到底是在贊美我還是損我?」

  衛昂閉嘴,忽地有種「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切膚感受——他差點忘了這顆小紅荳也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子」了。

  「昂叔叔,你又在敷衍我!」直逼到他鼻端前,几乎沒整個人貼到他身上去,但也差不多了。

  衛昂眼微瞟,見有人遠遠朝這頭走過來,轉回紅荳大眼圓睜、雙頰潮紅的小臉上,他的心莫名一跳,不過他趕忙回神,嘗試伸掌從后面將她拎開——畢竟他們此刻這姿勢可不太好看。

  「紅荳,冷靜,要不要先去喝口茶?」他仍維持平穩而理智的音響。

  紅荳反將他的衣襟拉得更緊,「不要!我一定要得到答案。那兩個家伙是誰?你有沒有對姜伯他們用刑?還有,你到底是覺得我笨還是可愛?快說清楚!」一鼓作氣給他討個徹底。是他那句模稜兩可的「可愛」讓她生氣的。

  難得從他口中說出一句她「可愛」的贊美辭,他就無法干脆點嗎?

  衛昂的神情鎮定如常;倒是一接近就看到這幕、聽到她這話的兩名分行弟兄傻眼了。

  兩個鐵錚錚的大漢,見到施姑娘就緊貼在二爺身上撒潑,而二爺就這麼任她糟蹋的畫面,一時有種天地復原、頭暈目眩的感覺。

  那個……不會吧?他們這個身上沒有柔情細胞,就連天仙美麗如董小姐也沒得到其一眼青睞的二爺,竟然對這位紅荳姑娘寵到這等地步?

  雖然他們多少知道二爺對這位他帶在身邊的紅荳姑娘很特別,還任其稱呼為「叔叔」,但等他們真正親眼目睹兩人之間明顯不規則親密的互動時,他們的感受卻是特別強烈;而且,有種臉紅心跳、不知道該把眼睛往哪裡放的感覺。

  衛昂當然也看到他們的表情了,他的心忽然掠過一抹奇異的騷動,為了她。

  「有事?」他開口。

  兩個大漢同時一臉不知所措,「……呃……我們……」

  聽到有其他人的音響忽然出現,紅荳一愣,立刻轉過頭,這才看到他們。想到什麼,她「啊」的一聲趕緊放開了衛昂,跳離開他身前,沒去細思他們一臉古怪的含意,她往旁邊退。

  「你們談,我自己先去逛。」體貼地將空間留給他們,她說著就要走。

  「請你等等,我們只是要跟二爺報告一點事而已。」其中有點落腮胡的大漢趕忙開口喚住她。他們才擔心打擾到兩人,害二爺不高興呢!

  紅荳微笑地擺擺手,「沒關係,反正我和昂叔叔也沒什麼好聊的了,你們請吧!」暗將衛昂一軍,她優雅地退場。

  沒什麼好聊的?聽出她的故意,衛昂的眉一挑,直盯著她嬌小、似乎還頗愉快的背影走向前頭,彎過轉角,消失。

  收回目光,這兩個家伙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立刻讓他微一愣,接著他朝他們勾出一抹意想不到的淡悅微笑。

  「怎麼?出了什麼不對勁的事嗎?」


  紅荳不但在前面偏廳找到姜伯,而且還意外從他那裡得到很多情報。譬如他們沒有因為她被衛昂處罰;那兩個被抓回來繼續關著的家伙,原來是受衛昂一個死對頭指使的;還有關于衛家遍布中原與南方的各種生意,而在最上頭掌理這一切的,竟是衛家大小姐!至于衛昂則專責在調查與衛家生意往來商家的信譽,并還肩負為人找尋任何失物,甚至連人都找的這門獨特生意。

  他們這處分行,就直屬衛昂管轄。

  紅荳聽得津津有味,而令她最訝異的便是衛昂口中一直臥病在床的大姊,竟是打造出衛家商行的總舵手!她的巾幗不讓須眉,令她對她大感好奇。想到以后也許有機會見到這位大小姐,她便又期待又興致高昂。

  紅荳在心中努力祈禱,吃了金仙草的衛大小姐,身體可以真的回復健康。因為曾在病床上躺了許久的她,比任何人更能體會生病時的痛苦。

  「……姜伯,你還沒告訴我,那個要害昂叔叔的死對頭是誰的事。難道昂叔叔已經警告過你無法跟我說嗎?」紅荳拿著一條抹布,幫著姜伯東擦擦、西抹抹,好不容易把前面聽到的全消化完,她這才忽然想起漏了這一樣。

  比對像分行裡打雜的,而不是總領的老姜,繼續低頭修剪著桌上那盆松樹盆栽。不過紅荳的意思倒令他感興趣地手上動作一停。「哦?二爺『警告』我,無法跟你說這事?」哇,有內情!

  紅荳分辨出他的語意。「沒有?!那快說吧!」原來她又被衛昂嚇唬了。

  還在想二爺在想什麼的老姜,心思快轉——二爺究竟是為了保護她,不想讓她知道太多擔心?還是……因為那個人跟痴痴等在衛宅的人有關聯,所以他才下意識略過不想提?

  但不管他怎麼想,這兩個假設都有夠可疑,因為它們最直接的關鍵都在她……

  完了,他想得頭都快炸了!他是不想疑心病這麼重,但這有違他的本性啊!

  紅荳忽然略過來抓住姜伯的手,及時阻止他差點把剪刀往自己頭戳的可怕行徑。

  「姜伯,你不說也沒關係,我不會怪你,你……你快把剪刀放下!」被他嚇了好大一跳,她趕忙安撫他。

  老姜才被她嚇到咧!他不過習慣性要搔搔癢而已……但她的好心,倒讓他對她的喜愛又增加了几分。

  眼珠子轉了轉,他突然清清喉嚨,接著正色看著她。「施姑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二爺說過?」

  他突如其來的正經認真,讓紅荳也不禁跟著正襟危坐起來。「……昂叔叔沒說過的事太多了,你要說的是哪一件?」的確,她從旁人口中了解的他的事,比他自己透露的還多。

  老姜可不感到意外。他不再廢話,「二爺有個未婚妻的事,他沒提過對吧?」

  未婚妻?!

  意想不到的詞傳進紅荳的耳朵,她初時還有些會意不過來,接著下一剎,當「未婚妻」三個字與衛昂有了聯結之后,她真的呆住了。

  未婚妻?昂叔叔有未婚妻?

  她是什麼人?

  是什麼時候的事?

  心口,有種奇異的情緒翻騰洶涌,但她卻捉不住這些攪得她心口莫名發酸的情緒是什麼。

  她不知道就這樣發呆了多久,直到她突地意識到有一雙眼睛一直看著她,她才回過神,對著老姜搖搖頭,「沒有……昂叔叔從來沒有提過他有……未婚妻的事……」

  為什麼覺得喉嚨干干澀澀的?他有未婚妻,有個愛他、他愛的女人是件好事,以前她還想過他這把年紀了還沒有妻子或情人是怪事,現在知道他其實有個未過門的妻子,她應該替他感到高興才對……

  但……為什麼她一點也沒有應該的高興感覺?

  老姜將她的反應完全看在眼裡:心中一陣震蕩,像忽然識穿了一樣秘密——

  不會吧?這一對男女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叫董昭云,小二爺五歲。二爺的死對頭,不,應該說一直將二爺視為死對頭的那個人,就是董小姐的大哥董致問。」即使看穿了可能的秘密,老姜倒是選取什麼都不說。他若無其事地帶出了董昭云和那個人的關係……


  稍晚。

  即使早就回到了房裡,紅荳所有心思還是繞著姜伯說的事打轉。

  昂叔叔的未婚妻……

  胸口壓著沉甸甸的氣,她還是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她更不明白的是,知道董小姐的大哥就是指使害昂叔叔的人,竟比不上知道昂叔叔有個未婚妻來得令她震撼!

  昂叔叔為什麼從不曾提起未婚妻的事?而今天若不是姜伯告訴她,也許她要直到跟著他去衛家,才會發現他一回家就有個美麗未婚妻迎接他……幻想這幕情景,她渾身的不舒坦更是嚴重了。

  她很生氣!而且她有資格生氣!一個她叫了「昂叔叔」那麼多年的男人,竟將這麼重要的事對她隱瞞,他這樣還不算可惡嗎?

  但,她除了對他的隱瞞生氣,她心裡另一種怪得連她自己都說不出來的感覺是什麼?

  衛昂當然不可能一輩子不成親,她以后一定也會有個「嬸嬸」喊,但她總以為那是一件還很遙遠的事。也許,就是因為她還沒有完全的心理准備,再加上是突然聽到這事實,所以一時之間她才會有這些不舒坦的感受。

  紅荳連連深呼吸,又喝了好几杯茶,但仍是排解不開梗在胸口的郁悶。因為她接著想到的問題是,昂叔叔帶她回去,他的未婚妻會接受她嗎?她會怎麼看待她?其實再怎麼說,昂叔叔和她根本無血親關係,當初他會帶她走,不過是可憐她而已。

  如果……她不想跟他回家呢?

  本來,她就是打算靠自己生活下去的,但是因為喜歡他,想待在他身邊,所以她才沒有多考慮就答應跟他走。可是現在想想,她真的把事情看得太單純了,那時,她根本完全沒想到他以后還是會有自己的家,不管她再怎麼喜歡他,以后她還是得和他分開……

  心臟忽地抽痛了一下。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皺眉,搖搖頭。

  不!不行!她無法就這樣和他分開!

  重新坐直身子,紅荳臉上的急躁和迷惘漸漸被另一種堅定的意志取代。

  對!昂叔叔是她最喜歡的人,至少她應該去瞧一瞧他的未婚妻,了解她是怎樣的人,這樣她才能放心將最愛的昂叔叔交給她。

  沒錯,就是這樣!她決定了——如果那個董小姐一點也不配昂叔叔,她就不讓他們成親。為了他的幸福,她不介意當壞人……而且她承認,她想當壞人!

  她的眼睛開始閃閃發亮,心情忽然一掃陰霾。


  衛昂又在這裡多待了三天,然后才決定帶著紅荳離開。

  從紅荳知道他有未婚妻后的這几天,她什麼也沒對他透露,就連姜伯,她也請他別告訴他,她已經知道的事——雖然姜伯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不過他還是點頭答應了。

  紅荳對衛昂的態度似乎一如往常,但衛昂竟敏感地察覺到一些細微的變化。

  硬將他拉到市集一個專賣女人家胭脂、頭飾攤前的紅荳,興匆匆地在一堆令人眼花撩亂的物品中東桃西揀,最后還要他也買個東西送人。而被她抓著走不掉的他,瞪著她又低頭去翻翻找找的后腦勺好一會兒,見她頗有要挑到天荒地老的態勢,也為了儘早脫離這有愈來愈多婆婆媽媽擠過來的地方,只好把錢丟給老板,再二話不說將手上還拿著兩支簪子在比對、喃喃自語的她抓了就走。

  「啊?還沒啦!人家還沒決定好……」反應回來的紅荳馬上哇哇叫著。

  「你手上那兩支就行了。」衛昂不想再回去被一堆女人瞪大眼睛看。

  不管她抗議,他直接帶她進一間飯館吃飯。

  等待酒菜上來的期間,紅荳皺眉、嘆氣,最后還是只得接受這兩支她本來打算放回去的簪子。

  「這兩支我覺得有點老氣,會不會配不上她?你這樣怎麼送人啊?會被嫌耶!」絕對不要說是她挑的。

  衛昂眉一挑,「她?我?送人?」他是不是錯過什麼?

  不管了!

  紅荳將簪子推給他,「當然是你!難道你出門回家從來沒想過要買點東西回去送家裡的女人嗎?」她的大眼閃亮。「再說她一直在等你,慰勞一下她的辛苦當然是應該的……」

  他的眸微瞇,突地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凝視住她。「紅荳,你說的是誰?誰在等我?」她知道什麼了?

  紅荳的心一跳,但在他炙人的視線下,她仍是鎮定地綻出一抹笑,「怎麼了?當然是你的大姊,否則還有誰?」她倏地皺起眉,故意懷疑道:「咦?難道還有其他女人在等你?」

  衛昂繼續看著她,想從她疑惑的表情下找出什麼。

  這時,店小二送上來他們的飯菜。

  紅荳趁機脫離他差點逼得她忍不住想說出事實的目光,將注意力轉到桌上的午餐,立刻對他一笑,露出肚子好餓的神情。「昂叔叔,我們可以吃飯了嗎?我好餓……」

  衛昂執起筷,為她挾了菜。「吃吧!吃飽后我們要去附近搭船。」

  飯后,離開飯館,紅荳走在路上隨手就將兩支簪子送給一個牽著小孩子賣水果的婦人。

  驚喜的婦人立刻回贈她一顆甜瓜。

  「姐姐的臉……丑丑……」一旁的小女孩看到紅荳臉上的疤,童言無忌地跟她娘說。

  而她不加掩飾的聲量,就連紅荳都聽得一清二楚。她微楞。

  婦人一嚇,忙伸手遮住孩子的嘴巴。她一臉尷尬地對紅荳道歉:「姑娘,對不起……這孩子她……她總是亂說話!真的很抱歉,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在不遠處等她的衛昂.見紅荳對著賣水果的婦人直搖頭,而婦人也猛對她彎腰鞠躬的畫面感到奇怪,他想也沒想舉步走了過去。

  「……哇!壞人……」沒想到一見到衛昂的小女孩,這時竟嚇得開始放聲大哭。

  這下換紅荳對婦人道歉,她趕緊拉了衛昂就跑。

  衛昂對于嚇哭小孩子的經驗不陌生,所以他依然老神在在,他只是想知道她剛才和那婦人是怎麼回事。

  跑了一小段路才停下來的紅荳,先喘了几口氣,然后笑笑地將手上的甜瓜給他。「那位大嫂送的。」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小孩子沒看過人臉上有疤痕,說它丑丑,她娘覺得很不好意思,一直向我道歉而已……」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臉上這大火過后留下的傷疤了,她也沒太注意它丑不丑,但既然最不會說謊的小孩子都說它丑,那它大概是丑的吧。

  昂叔叔也這麼想嗎?

  奇怪,她突然在意起衛昂對她美丑的想法。

  衛昂看了一眼手中的甜瓜,再凝視著她無意識的舉動和稍出神的模樣,他的心微緊。

  「你不丑。」他用不容否定的音響說。

  他這意想不到的話,讓紅荳回過神。她笑了,心情放松。

  「好!昂叔叔,所以在你心裡,其實我是既美麗又可愛的女孩子,對不對?」得寸進尺,趁機向他要點贊美。

  看著她,他忽然悶不吭聲邁開步子就走。

  紅荳呆了呆,趕緊追上去。「喂!怎麼這樣啦!人家不過要你贊美一下而已也這麼小氣!可惡!甜瓜還我,我不分你吃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3:10

第五章

  半個月后,衛家二爺不但回到衛家大宅,還意外帶了個小姑娘現身。這下,整個衛家陷入一陣驚疑中。

  至于紅荳,即使早有心理准備,但是一踏進眼前比她想像中還要大上几倍、氣派上几倍的宅子,她還是稍稍被嚇到。她從衛家大宅外面大門走到客房的這一路上,已經有數不清的下人、她分辨不清誰是誰的人對她投以好奇、猜測的眼光,再加上身后響起的耳語,都讓她無形之中壓力大增。

  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把背挺得筆直、面帶微笑地走過所有人眼前。反正她是他們家二爺的「貴客」,怕什麼!

  衛昂帶她到客房,要她先休息,晚上他會過來和她一起用飯。他還派了個丫環過來陪她,隨時注意她的需要。

  紅荳知道他趕著去了解衛大小姐的狀況,所以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而他一走,她便將丫環請出去,自己爬上床蒙頭睡倒。

  因為累,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要應付,所以她需要養足精神。

  她把所有煩惱、問題通通拋到腦后,很快陷入深眠。

  夜晚降臨。

  一盞燈燭划破房間的黑暗,兩名丫環手腳輕悄俐落地將晚膳擺好在小廳的桌上后,再安靜地結束房。

  而原本沉睡中的紅荳,則是忽然被某個聲響擾地醒來。

  輕輕動了一下,她慢慢張開眼睛,盯著頭頂上的紗帳,再轉頭看了看她躺著的陌生房間,她花了超乎尋常久的時間,才終于想起自己現在是在哪裡。

  從床上坐起來,紅荳原本混沌的腦子已經回復清醒。沒多想,她下床走到前面,當她發現小廳的桌上擺了几樣丰盛的飯菜,但只放著一副碗筷時,她微楞。

  這意思是,昂叔叔有事,沒有要和她一起用飯了嗎?

  不過就在她才這麼想時,屋外忽然有熟悉的腳步聲接近,然后房門被輕聲推開。

  稍稍面帶倦容的衛昂,沒想到門一開便見到已經站在小廳裡的紅荳。

  「我以為你還在睡。」他走進房,發現桌上的碗筷,他立刻又出去要人再送一副進來。

  他要紅荳坐下吃飯。

  「昂叔叔,怎麼了?難道是你大姊她……」紅荳注意到他的臉色,不禁脫口問。

  衛昂動手替她添飯。而這時,下人也將他要用的碗筷送過來了。

  「她沒事。」訝于她的細心,他立即搖頭阻絕她的猜想。「我几天前派人送達的金仙草,她已經依照胡大夫留下的指示服用了,她的病況正在慢慢好轉。我剛才去看她,她的精神比起以前好很多,只是她現在還在適應一些藥物的副作用,有點難熬罷了。」主動解譯給她聽。事實上他還想等他大姊身體更好一點,再帶紅荳去看她。畢竟替她摘來金仙草治病,紅荳也有份;更何況以后她就要在家裡住下,他家裡的人她自然得見見。

  紅荳點點頭,表示明白。「我很高興你大姊的身體可以回復健康了。」連她的心情都跟著飄揚起來。不過在她吃沒几口飯后,因為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而停下,她抬頭看著他,「啊!對了,那……我要叫你大姊什麼?你是昂叔叔,所以我應該叫她……大姑姑?」她自己倒覺得有些奇怪別扭。

  老實說,因為和衛昂感覺親近,所以她可以叫他「叔叔」叫得很順口自然外,對于她不認識的他的家人,她也跟著這麼喊,她反而有些喊不出口。即使這是一種禮貌。

  衛昂也沒想過這問題,所以他楞了楞,但他察覺到她不自在的神色了。

  「……她不喜歡人家把她叫老了,叫她大小姐吧!」他很快就有變通的方法。

  「大小姐?」紅荳念了一遍。不過她忍不住說:「可是叫你昂叔叔,稱她大小姐,真的不會奇怪?」

  「要不你也可以叫我二爺。」嘴角微桃。

  紅荳瞪他了,「昂叔叔!」

  「吃飯!」不想跟著她頭痛下去,衛昂繼續動箸。

  第二日,紅荳住的地方從客房移到最接近衛昂園樓的院落。原本那裡是衛家三小姐的閨房,不過自從她出閣后便一直空著,所以衛昂便讓紅荳搬進去。

  當然,因為這是衛昂的意思,所以多數人是沒有意見的;而就算有某些人被他的舉動弄得更加驚疑了,也不敢真的跑去找他問個清楚。

  紅荳倒不覺得她住哪邊有什麼差,反正不管屋子大不大,她要睡的也只有一張床。但搬到這地方也不是真的沒好處,至少,她要找衛昂可是方便多了,只要她隨便跨過一道矮矮的花牆,就踏進他住的園子。而且在這裡很清靜,不想被來來去去的下人干擾,她只要說一聲就夠了。

  因為衛昂的關係,她被當成「貴客」在伺候;不過也因為他的關係,她被當成「怪物」在討論,這些她都知道。不小心聽過几次后,她倒還聽得津津有味;更重要的是,她也因此聽到關于住在衛宅另一邊的衛昂的未婚妻董小姐的事。

  原來,衛昂的未婚妻不但不丑,還是個才色兼俱的大美人。她琴模書畫樣樣精通,女紅刺繡無人能及,身為南方最大酒莊的千金小姐,她的身世更是無懈可擊,沒有人會認為她配不上衛昂,几乎所有人都看好這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除了衛昂本人。

  衛家太爺三年前過世,而衛家太夫人更是在很久前便出家為尼。但在衛太爺過世前,他竟自作主張將他一直疼如親生的好友的女兒董昭云接來衛家,意圖要那時出遠門工作的衛昂一回來就和她成親。可當衛昂回來發現自己平白多了個未婚妻時,他不只冷冷拒絕了父親的荒唐主意,還轉身又出門,一直到衛太爺急病逝世的訊息傳來,他才再回家。

  他一直不承認董昭云的身分,但董昭云卻也一直住在衛家不走,兩人這曖昧的關係與衛家有關的人多少知道內情。不過儘管如此,几乎所有人仍是將董昭云視作他未過門的妻子;几乎所有人都以為,只要時間久了,衛昂最后還是會娶她為妻。畢竟,要一個女人等他三年,并且將自己的名節全賠在這裡,衛昂最終再怎麼樣也會對她負起責任,給人家個交待吧。

  這是眾人的想法。

  紅荳終于了解衛昂為什麼不跟她提未婚妻的事——原來,「未婚妻」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存在!

  但,為什麼呢?

  紅荳雖然還沒有機會見到董昭云,不過以她聽到一些有關董小姐的說明,就知道她是眾男人夢寐以求的好妻子人選,為什麼衛昂卻不要她?

  她困惑了。可在她困惑的同時,她卻感到大大松了口氣。至于她松口氣的原因……

  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變壞了,因為她會松了口氣只有一個直接得不得了的原因——她可以繼續獨占衛昂。

  對,沒錯!她知道自己的念頭是自私了點,但比起看到他被另一個女人占去他的人和感情,她寧願她是個不善良的人。反正……是他先不愛人家,又不是她去破壞來的,所以她根本不必覺得愧疚,至少她現在先用不著擔心得離開他的事。

  其實她應該同情董昭云才對,不管她是為了什麼原因答應成為他的未婚妻,還一直留在衛家等他,他的不當一回事與忽視,一定仍對她造成某種程度的傷害,若將心比心,如果是她……

  但如果是她,她會一直等待一個根本不愛她、不回頭看她一眼的男人嗎?

  不!

  她自己搖搖頭。

  可是她又回頭一想,假如她愛那個男人愛到不顧一切呢?

  紅荳沒愛過人,不過她試著把自己幻想成董昭云,而她愛著衛昂愛了很多年……

  心,忽地怦怦跳快。

  她愛……衛昂啊……

  臉頰猛地一陣熱辣燒燙,紅荳按著自己的雙頰不敢再往下想。

  不行!她不是董昭云,她怎麼可以想像她愛衛昂!他是衛昂,是「昂叔叔」,他不是別的男人!

  但是……但是……

  改壓著自己的頭想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可是她還是停不下來——

  但是……她為什麼無法愛衛昂?他是昂叔叔,卻不是真的叔叔,他們根本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她喜歡他,喜歡在他的身邊,甚至覺得獨占住他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如果她想要永遠和他在一起,不想讓他和別的女人成親,那麼,她為什麼無法愛他?為什麼無法……和他成親的是她?

  倒抽一口氣,紅荳差點被自己這些危險的念頭嚇到跳起來。

  用雙手蒙住自己的臉,她慢慢蹲在地上,一時沒力氣站著。

  天啊!她怎麼可以有這種邪惡的想法!明明她一直當他是叔叔……

  他是昂叔叔……他是昂叔叔……

  不行!她無法再想歪!他是昂叔叔……

  「紅荳?你不舒服嗎?」掩不住關懷擔心的熟悉低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

  紅荳渾身一震,差點跌坐在地上。

  一只巨掌適時向下探,握住了她搖晃的身體。

  「紅荳?!」衛昂跟著蹲踞在她身前,雙手同時抓著她的細肩,「你沒事吧?到底怎麼了?」緊盯著她不肯抬起臉來的頭心,繃著音響問。

  沒事!她只是暫時沒臉見他而已……

  紅荳哪知道她正在想著不該想的事時,他就出現了!嗚……他可不可以暫時當作沒看到她?

  不過她也知道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沒事!我……我只是忽然有點頭暈……」隨便編了個理由。做好心理建設,她才慢慢放下手,抬起臉來面對他。眨眨眼,看著她面前這張她早就看得很熟悉,但竟在這時莫名覺得好看的男性臉龐,她真的感到頭在暈了。

  衛昂發現她緋紅到不可思議的臉,他要相信她沒事才有鬼!

  在紅荳的一聲驚呼中,他突然將她的身子整個從地上抱起,并且毫不猶豫大步往她的房間走。

  「昂……昂叔叔……放……放我下來!我真的沒事啦……」意識到他做了什麼,紅荳直掙扎著要從他身上跳下來。她才剛想著那些不端正的念頭耶,這刺激對她未免也太大了!

  沿途,有几個下人正從他們身邊經過,所有看到二爺抱著紅荳姑娘,而紅荳姑娘卻努力在掙扎的畫面的人,全被驚嚇得目瞪口呆,沒有人反應得過來。

  衛昂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他不但眼也不眨地將在他懷裡不斷亂動的紅荳一路抱回她住的房,還順便吩咐其中一名差點看到跌倒的仆役把大夫找來。

  踢開房門,他走進去,最后將她放在床上。

  紅荳坐在床榻上,瞄著他,急促的喘息使她的胸口起復不已,她的臉更紅了。

  「昂……昂叔叔!我明明叫你放我下來,我真的沒事……你……你幹嘛為這一點小事就在緊張……你當我是小娃娃嗎?」可惡!害她的頭快爆掉了。她現在根本碰他不得,還被他抱呢!

  就在剛才,她才突然強烈地意識到他不只是「昂叔叔」,他還是個成熟的、陽剛的大男人的事實。

  怎麼辦?要是她回不去只是單純地把他當「昂叔叔」的那個她怎麼辦?她可不要每次見到他都紅著臉,每次面對他都不自在啊!

  盯著她看了好一會,衛昂忽地把一只掌心貼在她額上。而他這舉動,又讓她一呆。

  「有點熱。」放下手,他下結論。「你昨夜睡覺又踢被了嗎?」了解她這壞習慣,他忽然問。

  真的有被當小娃娃照顧的感覺……紅荳心情由高亢一轉為惡悶。

  原來,他一直都將她當還沒長大的小孩子看待嗎?在他眼裡,她不是女人、姑娘家,難怪他可以抱她抱得這麼自然,一點也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以前,她根本不去想這些;但現在,她卻為此感到討厭。

  從這刻起,她討厭被他當作小孩子。

  雖然她也為自己曲曲折折、反反覆覆的念頭覺得驚訝,不過人家不是說女人心很複雜嗎?所以,對于已經是「女人」的她來說,她這樣的變化可是很正常的。更何況,她會想這麼多還不都是被他逼出來的——是他讓她忽然長大的!

  她冷靜下來了,燃著特別光彩的大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沒說話。

  她突如其來的安靜,讓衛昂有些奇怪地揚起眉,一低眸就和她詭燦的眼睛撞個正著。他微愕,心跳失序一拍。

  「……紅荳?」穩回心念,他審視著她的神情。

  「昂叔叔……」紅荳的眼睛清澈如泉。「你為什麼不幹脆跟董小姐成親?她等了你這麼久,為什麼?你不喜歡她嗎?」

  衛昂臉部的線條一硬,眸光也犀利了起來。

  她知道了!

  不過他清楚,下人之間口雜,她已經在大宅住了几天,就算她不問他,她也多少可以從他們那裡聽到些耳語,他不意外。但心念一轉,他忽然回想到某些環節與不對勁……

  「……她的事,你來這裡才知道的嗎?」或許他可以弄明白,當時不是他的直覺出差錯。

  紅荳坦承不諱,「在分行時,姜伯就告訴我了。」現在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果然!

  衛昂緊盯著她。

  「那時我很生氣,本來我馬上就想問你這件事……」

  「生氣?」

  「因為我不懂,你為什麼從沒跟我說你有未婚妻的事……」還能清晰回憶起當時的心情。「我生氣,因為你有好多事我都不是從你口中聽到,而是別人告訴我,我既生氣,又感覺到受傷……」

  靜靜地看著她不舒坦的臉色,衛昂這才確定她是說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會帶給你這種感覺。」

  「所以,我可以知道你跟她的事嗎?或者,你覺得這是你個人的事,我不知道也沒關係。」最后她的語氣一轉,她好像不該勉強他。

  兩人的目光交纏片刻。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房門。

  「二爺,大夫來了!」外面下人的音響傳來。

  衛昂還沒開口,紅荳立刻扯住他的袖,搖頭道:「我真的不用看大夫,剛才我不過站久了才頭暈而己……」

  深深凝了她一眼,衛昂這才轉頭對門外的人道:「沒事了,請大夫先回去。」

  紅荳松了口氣。

  「她只是長輩的女兒,」他起身,雙臂環在胸前。「我對她沒有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她選取住在這裡,我待她以客;若是她住不下去,自己就會走,我不會留她,也不會趕她。」簡單明了,一如他處理事情的態度。

  紅荳卻細細思考著他的話。「可是……就算你對她視而不見,她還是一心一意想成為你的妻子,所有人也都將她當成你的未婚妻……」長輩的女兒?對待一個等了他三年的女人,他這定義好像無情了點,但他如果真不喜歡她卻給她希望,那才真叫殘忍吧?至少他的態度始終如一,也只能說,那位董小姐的毅力實在太驚人了。

  驚人到讓她都感到有點恐怖。

  董昭云就真的那麼喜歡衛昂?喜歡到被所有人在背后可憐她,她也能忍受嗎?

  「那是別人的事。」標准衛昂的回答。「好,沒問題了?走吧!」他几乎沒停頓地接下去他們真正要做的事。對他來說,這不值得浪費唇舌的話題已經結束了。

  一時反應不過來的紅荳楞了楞。「走?去哪裡?」她還沒問完啊!

  「我帶你去見我大姊。」


  衛歡,衛家真正的掌舵者。

  足比衛昂大上五歲的她,卻一點也不顯老。除了因為長期臥病在床,膚色略顯蒼白之外,雖稍見丰腴,但出乎意料的美麗與和善,讓第一次見到她的紅荳差點說不出話來,但也輕松了下來。原本她以為,衛大小姐會是個很強勢的人……

  「大小姐?我以為你會喊我姑姑呢,畢竟衛昂是『昂叔叔』。」剛小睡片刻起來的衛歡,仍需要休息地側躺在軟榻上,她看著搬來凳子坐在她前面的施紅荳,心裡不禁贊許地直點頭。好個雅致俏生生的小姑娘,難怪昂會願意帶她回來!

  紅荳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因為我怕把你喊老了……」

  衛歡爽朗一笑,「是沒錯!我可不像衛昂有一張需要被人尊稱為叔叔伯伯的臉。好吧,大小姐就大小姐,我沒意見。」

  紅荳被她的情緒感染,也不由得跟著露齒一笑。

  這時,衛歡注意到了,她一手忽然伸出來,指尖輕輕在紅荳臉上的傷疤撫過,笑容稍斂。「這就是你在大火后留下的疤痕嗎?聽昂說,當時你受了很重的傷,現在真的完全不要緊了嗎?除了這個。」

  她語氣和眼神裡的真切憐惜,立刻讓紅荳的心泛過一股暖流,眼眶跟著一熱。可她趕緊搖搖頭,回她一抹明朗的笑,「我沒事了,真的沒事。那時我姊姊和姊夫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調養我的身體,后來昂叔叔在分行時又請大夫診了一次,我現在的身體什麼問題都沒有,真的很好!」

  衛歡收回手,神情半是放松、半是認真,「那就好!我只是擔心,有時候人受傷的當時雖然都治好了,但一些后遺症卻潛藏在身體裡,隔一段時間后才慢慢出現。只要你好好注意,沒有問題就行了……我想你自己有學過醫,這些事應該都知道吧?」

  紅荳點頭。

  衛歡拉著她的手又聊了好一會兒,還特地謝謝她金仙草的事。之后,因為她的貼身隨侍馮姐端了她要喝的藥進來,接下來又有其他人找她報告公事,所以紅荳不敢再打擾她地離開她的房間。

  衛昂也留在裡面一起討論事情,他要紅荳先在外面等他。

  不過她才坐在小池塘旁,一邊喂魚、一邊想著剛才和大小姐見面的情景沒多久,身后響起的一陣腳步聲讓她下意識回頭,沒想到那個走過來的紫衣大美人立刻讓她眼睛一亮,心也不禁跟著怦怦跳。

  只見一名丫頭隨侍著的紫衣美人從月牙門那邊走過來,直接就要步上衛大小姐房門前的廊子。

  「大小姐在忙。」一直目不轉睛看著她如云優美身段的紅荳,這時終于忍不住出聲。

  才踏上階梯的紫衣美人一愣,立刻回頭向出聲的地方看去,她的視線和一雙生動鮮明的大眼碰個正著。

  她蹙眉,「什麼?」什麼時候來了個新的丫頭?為什麼她沒見過?

  「大小姐在忙。」紅荳重複,隱約猜測出這美人的身分。因為現在整個衛宅,除了一個大小姐,并沒有其他身邊有下人隨侍的小姐,所以大概也只有她——被當作二爺「未婚妻」伺候的董昭云了。

  原來她就是董小姐,果然是傳一言中的天仙美人一個——紅荳總算也見到她了。

  董昭云身后的丫頭忽然低聲跟她說了一句什麼,她隨即表情微變。

  紅荳目不轉晴看著她,大概也知道下人跟她報告什麼。

  己明白坐在池邊的小姑娘是什麼人的董昭云,銳利的眸光一閃而逝,她的眼神很快回復恬靜溫柔。

  「是嗎?大小姐在忙,那我也只好等等再把補品端進去了。」她的嗓音柔美悅耳,簡直就像她的人一樣。她也并不假意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你就是二爺帶回來的施紅荳姑娘吧?」

  紅荳站起來,但并沒向她走近。「我是施紅荳。想必你就是董姑娘了?」禮尚往來。

  她早知道董昭云是個大美人,也從她堅持的等待中拼湊出她不輕言放棄的性情,但她可不知道她還兼具柔情似水,簡直連女人都可以被她迷倒了。

  這樣的美人,衛昂卻不要?

  但紅荳突然很慶幸——好在他不要、否則她怎麼比得過人家啊!

  兩人沉默了下。

  而董昭云更是心思翻涌。這几天,她已經聽了數不清關于衛昂帶了個小姑娘回來,兩人之間還關係匪淺、舉止親密的事,她很想不當一回事,因為她叫他叔叔不是嗎?就算他們再怎麼親近,那也只是叔侄間的感情,即使后來明白他們兩人并沒有血親關係,她還是這麼堅定的認為。可是現在,當她見到傳聞中的施紅荳,雖然她臉上的疤痕讓她稍破了相,但她的青春俏麗與無畏澈淨的眼神,竟莫名令她原本的堅定動搖了。

  如果,施紅荳是個平凡無奇的小姑娘倒也罷,至少她可以確定她不會引起男人的非份之心;但,她不是!

  眼前的施紅荳,就算沒有她美麗,但從她身上散透出來的潛沉氣質、那令人忍不住隨著心情起復的眼神、讓她一點也不平凡。

  董昭云有些遲疑了。但不用思考,她的直覺卻讓她在見到施紅荳的第一眼,就已自動將她歸為有威脅的敵方。

  她們不會是朋友。

  因為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施紅荳會是她成為衛昂妻子的阻礙。

  現在她的時間很緊迫,不管施紅荳這個威脅大不大,她還是必須儘快下定決心完成那件事。

  幸好衛昂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在這個時候,她非常需要他。這次,不管他配不配合、不管要用上什麼方法,她都要趕快行動,沒有人可以阻止她!

  董昭云輕頷首因應她的猜測。「施姑娘怎麼在這兒?你也來找大小姐嗎?」終究疑心起她的舉動。

  紅荳刻意不隱瞞,「對,我在等昂叔叔。」

  董昭云的美眸乍地波光閃亮,「二爺?他也在裡面?」

  得到她的點頭,董昭云便淺淺微笑,「我想,我還是把東西先端進去好了。」轉身繼續往大小姐的房走。

  于是,紅荳就見她簡直是以毫不掩藏她其實是要見衛昂的姿態敲門、進屋,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紅荳這才吐了口氣。

  不知道她有沒有弄錯,剛才她似乎在董昭云身上感受到一種敵意。也許沒錯,她對董昭云有防備,董昭云自然也不會對她多友善。若她是董昭云,發現宅子裡滿天的謠言都在繞著自己的「未婚夫」和另一個女人打轉,她肯定會很不高興——就算那個女人叫他叔叔也一樣。

  紅荳是不了解董昭云的忍耐極限到哪裡,但她會不喜歡她是正常的。

  因為,紅荳的確打算要搶她的「未婚夫」。

  她也將董昭云視作勁敵看待。

  而且她很高興,董昭云才進屋一下子,衛昂就出來了。她立刻迎上去。

  「公事談完了?」到他身邊,她勾住他的臂膀。

  她主動貼近的不常見舉動,讓衛昂懷疑地低眸望了她一眼。

  「嗯。你有事?」不羅嗦直言。

  紅荳也很干脆,「我剛看到你的未婚妻了。」

  衛昂眉峰聳也沒聳。「我沒有未婚妻。」董昭云是才進去沒錯,那紅荳是為了她……才做出這舉動的?

  他的表情在瞬間舒緩。

  紅荳勾著他散步。「對,你沒有未婚妻,她只是長輩的女兒、客人而已。可是你真的不覺得她很美,你發誓從來都沒有為她心動過?」

  「沒有。」她美不美又干他何事?

  「昂叔叔,你這樣很不正常……還是你的審美觀出了問題,跟別人不一樣?」雖然很開心聽他回得直截了當,但她仍忍不住懷疑。

  衛昂瞪著她的小腦袋。「我沒問題。倒是你,你好像很喜歡她當你的「嬸嬸」,是嗎?」

  紅荳一眨眼,接著抬頭沖著他一笑,「不是。只要你喜歡我就喜歡,你不喜歡我就不喜歡。我現在,只是很認真地確定你的心意而已,畢竟這可是關係到我一生的幸福。」

  「你一生的幸福?」他發覺,最近他好像愈來愈難猜懂她這腦袋到底在想些什麼,是他老了?還是小女生的心思太善變?

  「當然!」雖然他的表情一樣沒變,但紅荳卻看出其實他的腦筋就快打結了。她忍住笑,「我怕你為了眾人的期待和一個你不喜歡的人成親,到時候你過得不幸福,我又怎麼能安心呢?誰叫你是我的昂叔叔,你的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啊!」拐彎抹角說出這篇幸福的言論。

  衛昂卻聽得皺緊眉,不認同道:「你的幸福,不該因為我受影響。」但她這種「將自己的幸福交到他手上」的另一種錯覺,卻令他的心莫名波動。

  不過下一剎,他猛地警醒回來,趕緊收攝心思。

  該死,他在想什麼!她是紅荳,而他是她的「昂叔叔」啊!

  完全沒察覺他的心就在瞬間經曆天人交戰的紅荳,倒只是朝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接著突然改變話題,「昂叔叔,我很喜歡你這位大姊,她真的好親切,一點也不像是掌理你家那麼大生意的人。」

  不知道她對自己弟弟與董昭云之間的事有什麼感想,她也把董昭云當作是他的未婚妻嗎?

  「她也很喜歡你。」

  「我的事都是你告訴她的嗎?」發覺大小姐似乎對她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她好奇了。

  「……嗯。」點頭。

  「你沒說我的壞話吧?」很在意自己給他大姊的印象。

  衛昂沉默。

  紅荳被他這反應弄得心噗通一跳,她搖了搖他的手,嬌蠻地抗議:「可惡,昂叔叔,你怎麼可以跟大小姐說我的壞話!你到底說了什麼?我不管,你快告訴我!」

  「沒有。」沒想到最后他卻只吐出這兩個字。

  她傻眼。

  「你沒有壞話讓我說。」很酷地又加上這一句。接著不理她,繼續大步向前。

  而呆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微微漾出笑花的紅荳,跟著追上他的步伐。

  「昂叔叔,我最喜歡你了!真的!在這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你一定無法忘記哦!」

  最認真的誓言,飄蕩上青空。

  這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對一個男人最純真、無可交替的認真誓言……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3:22

第六章

  沒兩天,原本平靜的衛家大宅,發生了一連串不大不小,但逐漸驚擾得人心惶惶的事。

  首先,董昭云房裡的珠寶首飾無故不見;接著隔日,她的門口被弔了一只血淋淋、還被斬了頭的雞,再沒多久,獨自在涼亭上賞魚的她,竟被人惡意從后推下池塘……

  所有的意外,全針對董昭云。

  衛歡震怒了,立刻下令徹查究竟是誰在對她惡作劇,就連大宅的眾仆役也開始對身邊的人疑神疑鬼起來。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后來有丫頭在整理紅荳的房間時,竟在她的床底下發現董昭云不見的首飾,和一件沾血的衣服。

  眾人嘩然,懷疑責難的眼光立刻指向紅荳;而對她更不利的事是,有個下人證實有天夜裡起來,看見她面無表情地走過董小姐住的樓閣前。這下,她几乎已是罪證確鑿,毫無翻身的余地。

  為什麼她要針對董昭云?只要想到她與二爺的關係,眾人便會毫無疑問將她可能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叔叔被未婚妻搶走、嫉妒他的未婚妻這些心思套上去——几乎所有人都一面倒地同情起被陷害的董小姐,也對做出這些可怕事的施紅荳投以嫌惡的目光。

  幸好老天有眼,給人發現了她做壞事的證據;同時,也剛好讓二爺認清楚她的真面目。

  現在,整個衛家上上下下,只有衛昂和衛歡相信紅荳——不用說,衛昂自然完全明白紅荳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而衛歡雖然跟紅荳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紅荳的坦蕩態度,和一句「不是我」的話,就已足夠得到她的信任。

  首飾和血衣都可以栽贓,唯今只剩餘人的證詞。那名下人信誓旦旦確定他在夜裡——也就是隔天董昭云房門被弔了只雞的前夜—一看見紅荳。不過最后在衛昂的追問下,下人才心虛地改口說,其實他看見紅荳的地方不是在董小姐樓閣前,而是二爺院前的涼亭。但即使如此,紅荳是疑犯的身分還是無法消除;就連完全沒被人看見的董小姐被推下池塘的事,几乎所有人也將此算在紅荳的頭上。

  董昭云總不會隨便編造這種事吧?可惜的是,她當時并沒有看到對她下手的人。

  「……你真的完全沒印象那天夜裡的事?」衛昂想弄明白究竟那夜是下人看花眼,還是他在說謊。

  紅荳已經想到放棄了,她懶懶地搖著頭,「沒有。」那下人說她半夜去衛昂屋子前閑晃?見鬼了!就算她不確切記得他說的那夜她是早上床或晚上床,但那種時間她幹嘛不睡覺跑去衛昂屋子前乘涼?好吧,就算她真的半夜因為想見他晃去好了,那她自己總該記得很清楚吧?

  還是她不知道自己有半夜夢游的習慣?

  她被指控至今唯一的感想只有——那家伙該去把眼睛洗一洗了!

  還有,她到現在才知道她在這裡有多惹人厭,除了衛家兩個主子,每個人都一副她就是凶手的嫌惡表情,完全聽不進她的辯白。他們只相信那兩件人人都可以往她房間塞的「證據」;還有,他們只相信董昭云!

  為什麼他們不覺得那位董小姐才可疑?難道她看起來比對像天真無邪的好人,而她就是邪惡囂張的壞蛋嗎?

  紅荳是不在意他們怎麼看自己,她只是在意究竟是什麼人想陷害她而已。那個人布置了這些有點粗劣的手段想栽贓她,目的到底為何?是要讓她成為人人喊打的老鼠,還是不喜歡她待在這裡?或者另有更偉大的目標?

  怪了,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那個人嫌她太礙眼了是嗎?

  衛昂的指節在桌上敲了敲,陷入深長的思索中。

  紅荳輕吸了口氣,冷靜下來。她看著正一臉肅穆、垂眸沉思中的衛昂,忽然,因為再次強烈感受到他真切的信賴與愛護,她動容地伸出手放在他的掌背上。

  衛昂倏地抬眸向她凝去,眼神微惑。

  「怎麼了?」低問。

  「謝謝你的相信。」她輕輕地開口。

  無言地繼續看了她懊惱的臉一會兒,他才不急不徐地說:「我會抓到那個人。」承諾她。

  那個人若惹的是他,他還不會如此動怒;但挑上紅荳,那就只能等著受死了。

  「明明是我的事,我卻無計可施。倒是你,替我想得頭髮都快變白了……」所以她才惱。

  衛昂反握住她發涼的小手,他的眼神變得冰冷犀利。「不只是為了你,現在既然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鬧事,這事自然也算我的!」

  好可怕的殺氣!

  紅荳本來該痛恨那個陷害她的人,但現在看衛昂這模樣,她忽然有點同情那個人。

  「他」是不是算錯了會惹到他啊?


  無意間偷聽到這番對話,紅荳整個人都呆楞住了。

  「……我真的很喜歡你,從第一眼在我家看到你,我就喜歡你喜歡得不可自拔。為什麼你可以對我這麼狠心?就算我不顧一切等了你三年,你還是不願意看我一眼、不願意跟我成親!」微帶顫栗的低訴在夜裡回蕩。

  紅荳下意識將自己縮了起來,躲在樹叢后。她知道她不該偷聽,但是她現在走不了啊!更何況這對在深夜「談判」的主角,竟是衛昂和董昭云,她怎能不聽?這可是事關她未來的幸福!

  衛昂毫無溫情、冷得足以令人打顫的音響好一會兒才淡淡發出,「我無法控制其他人的心,你喜不喜歡我,是你自己的事,就像你也無法控制我喜不喜歡你一樣。」

  女人的音響嗚咽著,「……但是你可以……可以試著看我一眼……你卻連試都不願試……」

  「今晚我會來赴你的約,就是要跟你說清楚,你也聽清楚,別再做這種事。」硬酷的語氣。

  「不!我辦不到!我……我一直相信你只是沒看見我……因為是你爹做主,硬要你跟我在一起,所以你才故意不看我……」令人憐惜的啜泣聲開始斷斷續續響起。

  是這樣嗎?就連躲在暗處的紅荳也升起了一絲疑問。但她隨即搖頭,不對!昂叔叔才不會做這種事,他可是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人。

  她只能說,董昭云也真是太不了解他了!

  「董姑娘……」富有警示意味的一聲。

  「只要你跟我成親……二爺,求求你,你現在若要我離開衛家,我也只有死路一條……二爺,所有人都認定我是你未來的妻子,我自己也如此認定,只要你能跟我成親,你要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她開始緊張而哀求的喊。

  紅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愛得未免也太辛苦、太絕望了!但她真的有那麼愛衛昂嗎?或者只是為了……怕自尊心受損、怕被人恥笑?

  就連她,也隱約聽出了什麼。

  當然,一直心如止水的衛昂看見的,似乎比董昭云自己還多。

  「你以為,跟我成親就會是一條活路嗎?」他語氣淡漠地說,「別只看著我,你應該去看那個一直看著你的人。」

  哭聲乍然止住,董昭云似乎被他的語氣嚇楞了。

  沉穩的腳步聲接著往紅荳這邊移來,她一怔,才想將自己再藏起來一點,右臂卻突地被人握住,身子被拉了起來。

  她在自己叫出聲前及時搗住嘴巴,然后一邊呆呆看著黑暗中衛昂的側臉,一邊呆呆跟著他走。

  等到他們走了一段距離,遠離身后人的範圍后,紅荳才總算可以用力喘口氣。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忍不住脫口問他。

  衛昂輕輕放開她的手,神色如常。「誰教你偷聽我們談話。」

  紅荳的臉紅也不紅,「是我先到那裡的,我哪知道你們會挑在那裡約會……」睨他,「嗯哼,被求婚的感覺怎麼樣?高興嗎?」雖然知道剛才所有的狀況,但她的嘴巴就是不禁酸起來。

  他的腳步不曾稍頓。「你不是看到了。」

  故意嘆了口氣,她搖搖頭,「對,你還真是個冷酷、殘忍、無情的男人,愛上你,算她倒楣!站在女人的立場,我很同情她。」

  衛昂哼了聲。

  沒想到紅荳的語鋒馬上一轉,笑了。「可是站在我的立場,你對她冷酷、殘忍、無情,我反而應該高興,因為你還是我一個人的昂叔叔!」說得毫無顧忌。

  衛昂并沒想太多。「我一直都是。」這世上施青菁不算,也只有她喊他昂叔叔。

  知道他沒有聽出她的暗示,不過她眼珠子一轉,反正未來她還有時間在他身上下功夫。現在她最想知道的是梗在心中的那個大疑問——

  「對了,我剛才聽你說的意思好像是……難道有另外一個人,一直在喜歡董小姐嗎?你怎麼會知道?」就是他走開前對董昭云說的最后那句話,讓她大起好奇和疑心。

  秘密嗎?就連下人之間傳來傳去的八卦,她也沒聽過這樁。

  這時,他們已經回到了她的屋前。

  衛昂要她進房休息,她卻拉他在廊下的長椅坐下,不讓他敷衍過去。

  「昂叔叔,別讓我想這問題想到睡不著,你快說!」催促他。

  低眸盯著被她緊抓不放的手,他終于抬眼看住她,「你對別人的事這麼有興趣?」慢悠悠地。

  「誰教她是你的『未婚妻』?」笑咪咪。

  「她不是。」懷疑這妮子故意在挑戰他對她的耐性。

  「好啦,她不是!快說吧!」很高興他這麼計較,她臉上的笑意更是加深。

  雖然排斥董昭云,不過衛昂卻不是喜說人閑話的人,所以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平平靜靜地開口,「從很久以前她來衛家時,她家就有一個護衛跟著她過來。」

  紅荳張大眼睛,「你是說是那個護衛……」

  「他的年紀大她沒多少,從小就護衛在她身邊,就連她來衛家也一樣。」

  「好像青梅竹馬的感覺……」好幸福!但她馬上回過神,「所以你的意思是,一直看著董小姐的就是她的護衛,他……他喜歡自己的小姐?」他的身分會被允許嗎?

  衛昂沒說話。

  紅荳卻看著他的表情猜,「一定是,否則你不會那樣說!可是你竟然觀察得出來……那董小姐對他呢?她又是什麼感覺?她知道自己的護衛在喜歡她嗎?對了,我來這麼久好像都沒聽人提過他的事,也沒見過他,他現在人呢?」如連珠炮的疑問傾泄而出。

  「他最近回董家。」衛昂只回答她最后這個問題。

  紅荳實在會被他不幹不脆的態度氣死,忍不住不滿地瞪他,「昂叔叔,你知不知道你愈不一次解答我的疑惑,你回房睡覺的時間只會拖愈晚?哼哼!我是不在意和你剪燭夜話啦,你覺得呢?」非要她做到這一步。

  楞了楞,他盯著她脹紅的臉,眼神瞬了瞬,接著他放松面部的肌肉,微微笑了。「原來你真的這麼想知道他們的事!不過你別什麼都問我,我知道的也只有這點事。兩個人之間的事,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我只能告訴你,那個護衛喜歡她,她對他也并非完全沒有感覺,如此而已。」

  總算挖出一點有意思的訊息了——紅荳也相信衛昂說的是真的,他只知道這麼多,但也很不得了了。

  原來……董昭云的身邊一直有個人在常駐她;原來……她的心裡也有另一個人啊……

  紅荳真想瞧瞧那位護衛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畢竟除了衛昂,他也得到了大美人的特別青睞……

  「昂叔叔,你知不知道那護衛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突然問他。

  「……要看董昭云的意思。」

  「咦?什麼?什麼意思?」又是一奇。

  頓了下,衛昂還是滿足了她的好奇心,「我大姊曾大約提起下人告訴她的事,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個人吵了一大架,后來董昭云就把戎辰青趕走了,所以他一直沒回衛家。」

  原來是這樣!

  但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能嚴重到大吵一架的事……紅荳撐著下巴想。


  深夜。几乎所有人都進入夢鄉的衛家大宅。

  一抹人影悄悄地貼伏在門上,直到確定門內的人再無動靜之后,人影動手將門小心撬開,接著進入房內。

  房間裡,安靜黑暗。不過即使如此,一個躺在床上的男人身影仍依稀可辯。

  偷偷闖入的人影,靜靜站在床邊審視著床上的男人一會兒后,接下來做了奇怪的舉動——慢慢將自己身上的衣物褪下。

  沒多久,全身衣衫褪盡,一絲不掛的女人,毫不猶豫地爬上了床,鑽進了男人的被窩。

  但是,原本她以為應該陷入昏沉的男人,竟因此被驚醒。因為長期養成的警覺心,男人即使因未察覺而被下了迷藥,但他立刻掙扎著從昏沉的意識中醒過來。

  她嚇得動也不敢動。

  黑暗中,衛昂倏地睜開了眼睛,本來困住他的藥效正逐漸從他腦中褪去。他已經感到不對勁地緩緩吐出一口長息后,貼自身側的異物讓他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瞬間,他往另一側一躍下床。

  「誰?」他一邊握著防身匕首朝床上的人喝問,一邊退到桌邊。

  他被下藥了嗎?

  仍稍感昏沉的腦子令衛昂終于有此戒心,難怪他今夜會感到特別困倦!

  床上的人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沒出聲,但黑暗中聽得出來她急促緊張的呼吸。

  衛昂冷哼一聲,手上有了動作。

  房中,微光閃過,接著,明亮的燭火光芒照亮一室。當然,也映照出床上的人影。

  女人一聲壓抑似的輕喘,但她卻沒有把頭轉開,或者羞愧地躲起來。所以,衛昂立刻就看到敢在夜裡摸到他床上的人是誰了。

  衛昂凌厲地瞪著董昭云,他忽然知道她想干什麼了。

  「是你在水裡下了迷藥?」冷得像從地獄來的音響。

  慢慢從床上坐起身,董昭云一副豁出去的神態,她甚至放開了被子,將自己上身赤裸裸地展現在他眼前。

  「你知道,只要我現在大叫几聲,一定會有很多人立刻跑來……」她已經不擇手段了。

  雖然他提前醒來與她預想的計畫不符,但不要緊,她還是有變通的辦法。

  衛昂的臉上籠罩著一股森寒的煞氣,面對她的赤身裸體,他根本毫無所動。

  「是這樣嗎?」充滿風暴氣息的低音。

  董昭云原本信心滿滿,卻突然被他這句弄得稍疑。

  忽地,門外一個几不可辨的聲響讓衛昂眉一挑,他的身影在轉瞬間移到門后,毫不遲疑,他將門開啟。可當門外站的不是他以為的董昭云的同夥,而是一個他意想不到、也最不願在這時見到的人時,他的氣息微亂,就連他的情緒也一樣——

  一身睡衫的紅荳,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房門口。

  衛昂輕吸一口氣,「紅……」開口才要喚她,他忽然察覺不對勁。

  與他面對面的紅荳,張著的眼睛卻彷佛看不到他,她靜靜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則是沒有表情。

  他又驚又愕地伸手輕觸她的臉……

  「啊!」這時,房裡的董昭云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衛昂倏地轉身。

  就在董昭云以為自己的計謀將得逞,引來門外不管是什麼人進來探看時,卻發現衛昂已經在轉眼間接近到她眼前,她的第二聲叫喊還來不及發出,他的大掌突然朝她劈來……

  衛昂直接俐落地將吵人的董昭云劈昏后,他才能專心處理紅荳的事。

  他握住她的手,而她則像傀儡娃娃般地被他拉著走,他勉強壓下心中的震撼,將她牽到椅子坐下。

  「紅荳?」俯身凝視著她眨也不眨、視線完全沒有焦點的眼睛,衛昂試著喚醒她。

  為什麼會這樣?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衛昂猛然憶起那名下人曾信誓旦旦指證的話,他說曾在半夜看見紅荳在他的房門前徘徊,難道……

  他的心一動。

  伸出雙手,他輕輕捧住她的臉,眼睛對著她的睛晴。

  「紅荳!紅荳!你聽得到我在叫你嗎?紅荳,我是昂叔叔,我就在這裡……」他低沉而誘哄地對她說話。

  那天下人看見的是事實,就像他現在發現的紅荳一樣。但不只他不知道紅荳有這症狀,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紅荳自己完全沒印象。難怪事情發生后,不管他再怎麼問,她就是肯定地說不可能是她,原來,她真的不記得。

  衛昂的目光一緊。

  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這狀況會只是第二次出現嗎?

  就在這時,似乎是他的音響起了效果,原本臉上毫無表情的紅荳,忽然唇邊漾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然后慢慢閉上眼睛,身子往前一傾……

  衛昂抱住她,內心劇震。几個呼吸后,回復冷靜的他,立刻將紅荳抱到窗邊的長榻安置好。視線轉到床上董昭云身上,他眸中的溫度剎那間降至冰點,很快地,有了主意的他,披上外衣馬上步出房門。

  沒多久后,在完全沒有驚動到閑雜人的情形下,隨著衛昂過來的馮姐,毫不費力一把就將董昭云抱回她的房間。至于衛歡,則感興趣地看著衛昂和躺在長榻上的紅荳。

  沒想到今天晚上這房間還真是精釆,香艷刺激的事全給他碰上了。

  「人家都爬到你床上自願獻身了,沒想到你竟這麼不解風情!我看天底下人沒有哪個男人像我家弟弟這樣笨了!」忍不住調侃他。

  衛歡當然清楚衛昂對董昭云的觀感,就因為清楚,所以對于這三年來董昭云的百般討好背后的目的,她也只能裝聾作啞當作不知道。而就算董昭云跟她提起希望她能撮合兩人儘快成親的願望,她除了點頭因應還能做什麼?

  不過除了了解自家小弟的性情,另一個使她從不積極處理兩人婚事的原因,跟她大哥有關——

  那兔崽子一直以為他扯衛家商行的后腿、找衛昂的麻煩沒人知道,她一直睜只眼閉只眼的原因,是因為那兔崽子扯衛家后腿的功力,比不上她搶董家生意的高段;而他找衛昂麻煩,也比不過她找人丟給他的麻煩。不過這次,他找人跟到黑鬼潭,還差點害死衛昂他們的嚴重度,已經超過她忍耐的極限,所以,她只得使出非常手段一次解決他那個兔崽子……

  哼哼,有什麼比找一個能治住他的女人還有用?

  至少,那兔崽子已經很久沒時間想家中嬌妻以外的事了。

  至于董昭云……

  她沒想到今晚的董昭云竟然勇氣十足,敢迷昏衛昂來個生米煮成熟飯逼他就范,老實說,她佩服她!

  不知道是什麼因素使得她下這決心?難不成,是她眼前現在看到的這個?

  坐在榻邊的衛昂,回頭瞪了她一眼。

  「你可以回去睡覺了。」打發這病愈后破壞力範圍擴張的女人。

  衛歡反而施施然地在椅子上坐下來,還自己動手倒涼茶喝。「被你這一吵,我的睡意全沒了。而且我怕你沒物件商量,現在你大姊我留下來陪你動動腦筋,不好嗎?」

  衛昂想也知道現在趕也趕不走她,不過,他其實清楚她是好意。

  回頭,他繼續凝視著在榻上沉穩睡著的紅荳。

  「明天,找大夫來仔細診斷她的狀況。」他悶了一會兒,終于繃著音響說。

  衛歡點頭,也承認紅荳這情形很不規則。「暫時先這麼辦。但是昭云……」支著下巴低吟,「我看干脆趁你這次回來,把你們的事徹底做個解決也好。」她早就有此打算,再經過這回事件,她覺得不行動也不行了。

  「送她回去。」衛昂只有這一句。

  衛歡一點也不意外他的毫不留情。盯著他的背影一會兒,她忽然開口:「紅荳對你而言,是什麼?」話題一下子轉到他和紅荳身上。

  實在是因為他對這小姑娘的緊張程度和柔情表現,令她愈來愈看不下去。這小子,從小到大就這副酷酷沉硬的個性,雖然對自己的家人毫不掩飾護衛舉動,但她可從沒有在他身上見過這種對人小心翼翼呵護的模樣……尤其當這個人還是個與他無親、無關聯的小姑娘時,就更令人好奇生疑了。再加上她從下人那邊聽到的八卦訊息,真的讓她很難不懷疑,這兩個人真的只是單純的叔侄感情?

  她這突如其來的怪問,令衛昂怔了怔。他轉頭,皺眉盯向她,「紅荳什麼?」不明白她的意思。

  衛歡也不羅嗦地說明白了,「現在紅荳對你來說很重要,但你除了把她當作叫你『昂叔叔』的紅荳,難道你從來沒發現她是個姑娘家?你對她沒有一點男女之情?」她的眼睛可是雪利得很,她不相信她曾由他神態中捕捉到的感情,會是出自她的想像。

  衛昂卻結實一愣。

  男女之情?什麼?!他對紅荳……

  心緒乍地翻騰洶涌。

  就在衛昂腦中思緒萬端,衛歡卻看戲似地盯著他人被雷劈到的表情時,之前將不醒人事的董昭云抱回房的馮姐回來了。

  身形體格比普通男人還粗壯的馮姐,有著跟衛昂差不多嚴肅、嚇壞老幼婦孺的鐵臉。而她一進來,便直接走到正主子衛歡身旁,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几句。

  聽完,衛歡驚訝地叫出聲,「什麼?!你確定?」

  就連衛昂也暫時放下混亂卻又隱約釐清的情緒,將視線投向兩人。

  馮姐肯定地對主子點頭。

  衛歡疑駭過后,表情迅速回復冷靜,望向衛昂。

  「什麼事?」他淡問,知道能讓她表現出如此訝然的事一定非比尋常。

  衛歡放在桌上的食指敲了敲,不急不緩地道:「昭云有身孕了。」

  衛昂眉一揚。

  「剛才馮姐送她回去,不小心發現她身子的些微異狀。馮姐以前作過接生婆,我想沒有任何人比她更清楚女人的身體狀況……」衛歡說個仔細。「她大概有孕兩個月了。」至于孩子的爹……

  這不會就是讓董昭云下定決心,今晚鼓起勇氣爬上衛昂的床的真正原因吧?她的思緒立刻快轉。

  衛昂沉默。

  「我當然知道她肚子裡的孩子不可能是你的。」衛歡對他勾勾唇角。兩個月前他根本不在家裡,所以是……

  「戎辰青。」衛昂忽然說出這個名字。

  她笑嘆口氣,「好可惜,我以為我終于快當姑姑了!」

  瞪她。「別唯恐天下不亂!」

  衛歡站起身,先是伸了個懶腰,這才朝他擺擺手,「好吧,現在我們的問題就更簡單了,昭云的事我來處理;至于紅荳的問題,你就自己看著辦。」爽利說完,瀟灑離開。

  很快,房裡只剩餘沉睡不醒、不知身邊世界已悄然發生劇變的紅荳,和看著她,繼續陷入深思頭痛的衛昂。

  這是一個漫長得彷佛天永遠不會亮的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3:37

第七章

  當紅荳發覺自己又得莫名其妙面對一次大夫的問診后,她直接去找將大夫請來的衛昂。

  快用完早飯的衛昂,抬眼一見到紅荳的身影往亭子這兒過來,由她臉上的表情,他大略明白她有什麼事了。

  經過了昨晚衛歡丟給他的震撼與他一夜的深刻思慮后,現在再見到紅荳,他的心已很難回覆以前的平靜和坦蕩。更何況,他確實無法完全保證自己對她只是單純的感情……

  一髮現現在這時間衛昂才在吃飯,紅荳忍不住皺起臉,「你不是一起來就忙到現在吧?」今早她照例要找他一起用早飯,但因為有几個人正和他在書房討論事情,所以她沒再打擾他。可是沒想到都快巳時了,竟還讓她看到這畫面!

  她在他身邊坐下。

  衛昂吃下最后一口飯,一旁下人立刻替他將碗槃收走,退下。

  紅荳主動為他倒了杯熱茶,遞給他。他接下,啜飲几口。

  她盯著他。

  放下杯子,衛昂抬眸回視她直接的眼神,唇還浮起一抹几乎難以察覺的微笑。「我的臉上有蟲在爬嗎?」

  紅荳反倒一愣。「昂……嗯……你在跟我說笑話嗎?」什麼時候他竟會開玩笑了?

  衛昂卻注到她在喚他時的頓錯,但他什麼也沒說。「沒有。」回復沉穩。

  沒有?!

  好吧,他說沒有就沒有——紅荳聳了聳肩,但想起她來找他最重要的目的了。

  「昂叔……」及時又縮回,她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地直問他:「為什麼你又把大夫找來了?你覺得我還有哪裡不對勁嗎?而且那位大夫還一直問我晚上好不好睡、半夜會不會突然驚醒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這跟我忽然要看大夫有關係嗎?」她很敏銳,直覺不對。

  這次,衛昂確定她的改變了,不過他此刻必須先解決她的質疑——他帶著某種深思的眼光和她對望著,然后他終于開口,「你真的忘了昨天夜裡發生的事?」

  昨天夜裡?發生的事?

  紅荳一臉茫然。難道昨晚衛家出了什麼事,但她錯過了?可聽他的意思,好像是這件事她曾參與,她卻忘了……

  「我不知道……」他堅毅沉定的眼神,反而讓她有些慌了。

  衛昂立刻察覺她的小小不安,心一緊,毫不遲疑地伸手輕握住她的肩,藉以穩住她。他用和緩平靜的音響安撫她道:「我會告訴你發生什麼事……你可以了嗎?」

  其實紅荳的不安只是一瞬,深吸口氣,她鎮定了。「我沒事,你快說吧!」催促他。

  于是衛昂將昨夜她無意識來到他房門口的事告訴她。當然,董昭云的事他沒必要讓她知道。

  聽衛昂說完后,紅荳結結實實錯愕住了。

  她……莫名其妙跑去找他?而且是在完全沒清醒的狀況下?

  為什麼會這樣?

  她的眉頭深深鎖緊,努力在自己腦海裡搜尋。但一會兒后,她頹喪地用雙手抱著自己的頭——不行,她完全想不起來!她根本沒有這段記憶!

  難道她……真的有毛病?

  心一動,她忽然想起前几天一名下人說曾在半夜看到她的事,那時她不也是記不起有這事嗎?

  衛昂深沉而不自覺流露出溫柔的黑眸定定凝視住她。

  「……怎麼辦?我真的完全沒有記憶……」最后,紅荳終于抬起頭,既挫拆又懊惱地向他求救。「莫非我真的有夜游症?可是我以前從沒這樣過啊……」而且她為什麼是跑去他的房門口而不是別的地方?

  「大夫懷疑你應該是初來新環境,適應不良、壓力大所導致。」衛昂沉靜說出方才大夫來和他商討過后下的結論。「另一個原因,也有可能是你几個月前重傷的后遺症……」眸光在她臉上那道傷痕掃過,他比對傾向相信后者。「紅荳,你住在這裡有任何問題嗎?」但他還是要再確定一次。

  紅荳立刻搖頭。只除了最近被董昭云的連串事件牽扯成了嫌疑犯,讓她心情不怎麼愉快之外,她哪有什麼問題!但他說到后遺症……她又搖頭了,「我不知道這個跟我以前的傷有沒有關係,因為我覺得自己現在的身體真的很好,可是就連大夫也不確定是怎麼回事,不是嗎?」之前衛大小姐也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而她學過醫,自然明白這種狀況不是不可能發生,所以她沒把握,也無法否定。

  衛昂的神色肅然,「即使不確定,大夫至少也捉了點方向。」他知道該做什麼。「這几天你先試大夫開的藥,夜裡我會派人守在你的房門口……」

  他還沒說完,紅荳就已經忙要拒絕,「不用了!我不用有人守著我……」那會令她不自在,而且還有種自己是人犯的惡劣感覺。

  「紅荳,聽我的話。」衛昂的音響平靜,不過卻透露不容轉圖的堅定。

  紅荳看著他,表情忽然出現一絲古怪,「……告訴我實話,其實你也對我產生了懷疑之心,對不對?」

  他的眉心揪起,「紅荳?」思緒迅速轉動。

  紅荳抿了抿唇,「你派人守在我的房門口,這樣就可以確定我不會去對董小姐做什麼事,不是嗎?你在想,也許她最近發生的那些事,真的全是我做的,因為我現在有問題……」她猛地住口,因為衛昂——

  衛昂在聽她這麼說時,臉上的肌肉倏地僵硬,下顎繃緊。他一伸手,結實的手指托起了她的下巴,他火亮又冷冽的眼光牢牢射進她的眸心裡。

  紅荳的氣息不由屏住,回視著他,一時動彈不得。

  「紅荳……」喚她的聲線帶著一絲危險的溫和。

  她眨了眨眼,悄悄咽下被他嚇了一跳的緊張。「怎麼?難道我說錯話了?」眉眼染上了抹倔強,伸手要抓開他的手。

  衛昂攫住她視線的目光卻無一絲遲疑。「我比你自己還相信你!」

  他的話,讓紅荳的心被狠狠一撞,她的動作頓住,下一瞬,一股沒來由的熱浪令她的眼睛被灼得生疼。瞪著他還是沒啥表情的硬酷臉龐,她哼了哼,忽地放掉他的手,令他措手不及地張臂抱住他,緊貼進他胸懷裡。

  衛昂先是被她微紅泛淚的眼弄得心一擰,沒想到她接下來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更是讓他震愕得差點回不了神。

  「……紅荳?!」微閉了閉眸,他雖然可以調節自己的呼吸頻率,卻無法完全控制稍快的心跳速度。這再度主動偎近的紅荳,確實令他亂了;而他終于無法否認,對于紅荳,他的感情是複雜的。

  但是他不會讓她發現,因為對她來說,他只是她的「昂叔叔」。

  他稍失神——昂叔叔……在這顆紅荳的心中,他或許一輩子都是「叔叔」……

  「你心跳得好快!」紅荳低低的音響驀地驚醒衛昂。

  衛昂的胸口一震,低頭,立刻和她仰起的小臉上的那雙明燦水靈大眼碰個正著。

  紅荳朝他漾出帶著點狡黠的笑,「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所以你無法對我說謊。你的心跳,是因為我嗎?昂……我要聽真話。」

  又是……

  衛昂這回不再放過了。同時,她的直坦更令他的思緒峰回路轉。凝視著她一會兒之后,他逐漸回復冷靜的眸心下,多了抹異光。

  他忽然悶不吭聲地伸手握住她的雙肩,緩緩將她重新安置回原位坐好。

  「對。」和她面對面,他只吐出一字因應她。

  紅荳的眼睛乍地一亮,沒想到他竟如此爽快承認!這麼說,他……

  她的心立刻怦怦直跳。

  「我不再是你的『昂叔叔』了嗎?」而他的下一句更是一針見血。

  紅荳的呼吸一停,他……他注意到了!

  沒回避他灼人銳深的眼睛,很快地,笑容又回到她的臉龐。「如果我沒把你當『叔叔』,我還可以繼續留在你身邊嗎?」

  她的笑與言語,讓衛昂的心大受震撼。他沉默地凝視著她,之后,慢慢地舉起一手,指節刷開她落在頰畔的發絲。

  「紅荳……」輕嘆。


  她見到戎辰青了。

  無意間聽到下人在討論董小姐的護衛前陣子離開,昨夜又忽然回衛家的事。紅荳雖然好奇起那兩個人的奇妙關係,也好奇能在董昭云的心中占有一定地位的男人到底是長啥模樣,但她卻沒想到她能這麼快就見到他——

  正和衛大小姐吃完點心、聊完天從她屋裡出來的紅荳,剛好與來赴大小姐約的董昭云擦身而過。

  依舊令人驚艷的董昭云只對她淡淡頡首,便直接往大小姐房內走去。而在她身后的,是一名身形與衛昂几乎不相上下,樣貌平凡,卻有一雙極度柔和眼睛的男人。

  他立刻發現到她打量的目光。即使才剛重回董家,但似乎在轉眼間就猜出她身分的他,對她禮貌地點頭,腳下步伐毫不停頓地追隨著董昭云進屋。

  至于紅荳,則是在盯著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進去大小姐屋子一下子后,她才恍然大悟那男人是什麼人。

  戎辰青!

  她才聽說他回來了;而且能跟在董昭云身邊的男人,自然也只有他……

  原來,他就是戎辰青!

  紅荳站在原地,忍不住繼續朝那已經開上的門屝望,心跟著起復激蕩。

  在衛家下人間,她從沒聽過關于董昭云和護衛之間有任何曖昧的傳言,人們似乎從未懷疑過兩人的關係。如果不是她不小心從衛昂口中挖出來,她肯定想破頭也想不到這兩人有問題……

  但,他到底又是怎麼知道的?

  想到衛昂,紅荳立刻把那兩個人的事拋到腦后,因為比起他們,他才是讓她氣得牙癢癢的!

  可惡的昂叔叔,竟然打算自己出門不讓她跟——雖然她知道他出門是為了衛家商行的生意公事,但他講明白要和她暫時分開一陣子,好讓她不受他干擾地冷靜再思考的舉動,卻是令她氣惱不滿的主因。

  前兩日,她終于對他表明心意了,可沒想到他的反應卻是希望等她長大一點再說,一副將她當小娃兒哄的態度,她當然生氣!

  是啊,他是大了她十几歲,可這并不表示他比她懂得感情啊!他以為,她還分辨不出要和他在一起一輩子的感情不只是單純的心情嗎?

  笨蛋昂叔叔!

  不!是笨蛋衛昂!

  紅荳一邊慢慢踱回她住的地方,一邊動腦筋想該用什麼方法把衛昂敲醒——他要她冷靜地思考,但他要她思考多久?兩天?兩個月?還是兩年?

  她可不要等那麼久!

  她得想個辦法,想個讓他不再把她當小孩子,而是當個已經是長大了的女人的辦法……

  視線無意識地盯著不遠處躲在牆邊打情罵俏的年輕仆婢,紅荳的眉頭几乎快打結了,直到那年輕人忽然發現她。嚇了一跳的兩人連禮節也顧不得,趕緊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但這時,紅荳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嘴角揚起,雙頰也不爭氣地泛出淺淺的紅潮……

  深吸一口氣,她握緊拳頭,決定克服羞意放手一搏。

  明明她可以感覺到衛昂對她的感情也不只一點點,為什麼他就無法干脆地因應她或拒絕她?既然如此,那她也只好這樣做了!

  兩天后他就要出門了,所以她必須快點行動。

  她認為,要找到機會偷襲他并不難,因為他對她沒有防心。更何況……她只是要偷襲他的嘴唇……


  夕陽的余暉,一點一點自屋子結束。

  房間內的寂靜,自半個時辰前大夫來為床上人兒看診完后,便一直持續著。

  柔軟的床榻上,臉色如雪、雙眸緊閉的紅荳,以宛若不會再醒來、令人不安的深眠姿態靜靜地躺著;而坐在床畔守候著她的,是衛昂。

  即使他的臉龐外框依舊堅硬如石,沒有太多表情,但他垂眸凝視著紅荳的眼裡,卻透露出他內心的焦灼與感情。

  握住她微涼的手,他嘗試偎暖它。

  近一個時辰前,她竟趁他不備,將她柔軟的唇貼上他的!但沒想到他還來不及反應,她下個動作卻是眼睛一閉,直接昏倒在他懷裡。

  她的身子,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低俯下身,他的拇指輕柔地由她的左眉尾順勢撫下左耳垂。疤痕……這條痕跡,是她重傷過后留下的……

  外在的傷疤仍在,也許這就代表她身體內的傷還沒痊愈。大夫診不出來,并不表示她的身子真的沒事。而且經過她前兩次的夜半游蕩、這次的莫名昏迷——或許還有其他在她身上發生過的某些征百萬,但她自己卻不以為意,甚至……忘了的事——他怎麼還會以為她沒事?

  他的指節,來到了她只有些淡淡血色的唇邊,頓住。

  因為她出事的混亂,讓他一直沒空想這件事,但現在他終于回憶起。盯著她曾湊上來親吻他的唇,一抹淡淡的笑意驀地染上他的眼。

  他的確被她的勇氣收服了。

  他沒想到她竟敢出其不意地偷襲他,而她的目的,是為什麼?

  任心口的思緒洶涌,他的深眸瞬了瞬,接著,他低下頭,以他的唇代替他的手,輕輕在她的唇上輕啄一下。

  「我看到了。」忽然,一個閑適玩味的女聲在房內響起。

  早從進房的腳步聲分辨出來人的衛昂,倒是不慌不忙地起身,回頭看向慢慢踱往床邊來的人。

  衛歡一臉神清氣爽的站在床邊,她看到仍未醒的紅莫,秀眉不可察覺地蹙了一下。但當她把視線調回衛昂臉上時,她的目光則又見清朗鋒利。

  「我想,你對她的未來應該已經有打算了,是嗎?」否則怎能對她這樣做?

  她是聽到衛昂緊急派人去請大夫的訊息,才過來看看的。不過沒想到她一踏進房,就剛巧見著這精釆的一幕。

  衛昂沉定的黑眸回視她,沒有否認。

  衛歡不禁微笑了。

  放下一點心,她找椅子坐下。隨她過來的馮姐默不作聲地為她倒了杯茶,然后才退到屋外。

  「到底是怎麼回事?紅荳的身體又出狀況了嗎?」她只聽下人說,看到衛昂急匆匆地將似乎失去知覺的紅荳從外面園子抱回屋——想當然爾,這群下人又有新鮮八卦可聊了——雖然她不了解實際情況,但她直覺想到的就是紅荳最近稍不規則的身子。

  或許,他們該換個大夫了。

  頓了一下,衛昂終于簡扼地因應她的疑問,「紅荳忽然毫無預百萬地昏倒,大夫來看過,不過除了診出她的脈息稍弱,找不出她有其他問題。」

  衛歡卻懷疑地一揚眉,「你是說,紅荳在昏倒前什麼事也沒做?例如對她刺激性的現行,還是你做了什麼刺激她的事……」雖然不清楚這兩人現在的進展,但她從紅荳的言語神態中觀察到的,除了對衛昂毫不掩飾的感情外,她這兩天似乎也對他很不滿——因為對于這對目前關係奇特的男女,她一直秉持著隨他們自己發展的開放心態,所以她才沒八婆地拉著他們逼問。但現在紅荳又出事,她難免直接將矛頭調校與紅荳最親近的「昂叔叔」。

  沒想到,她的話竟令衛昂的臉一僵。

  但衛歡忽地瞇了瞇眼,盯著他臉上似乎有一層淡得几不可見的可疑紅印浮現,又快速消失。

  是她眼花嗎?她比對相信有鬼!

  她輕咳一聲,狡猾地側瞄他一眼。「我想再刺激,應該也沒刺激過像你剛才那樣偷親她吧?」

  衛昂放松了面部肌肉,回復冷靜。「我決定找胡大夫來!」

  抬眉,衛歡放過他,因為眼前這問題確實重要得多。

  她點頭同意,「既然城裡大夫沒用,我看也只好再將聖醫請來了。」召來馮姐,她將找胡禪的事吩咐給她。

  可謂衛歡左右手、全能助理的馮姐,立刻出門辦事去。

  而這時,床上的紅荳忽然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身子動了動,醒來了。但當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俯在她上方關切地盯著她的衛昂與衛歡時,她楞了楞。

  「你醒了?還好吧?」衛歡見她雖然張開眼睛了,卻還在發怔,不禁有點擔心。

  「……昂叔……大小姐……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咦?我……」紅荳終于回過神,也清醒多了。她一邊對同時出現在她房裡的兩人發出疑問,一邊要從床上坐起來。

  衛昂伸手扶起她。

  紅荳毫無芥蒂地對他感激一笑。她坐著,忍不住又望了望窗外和已經點上燈燭的屋裡,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她表情迷惑了。「現在是晚上還是快天亮?我……我什麼時候回來睡了?」抬頭在衛昂和衛歡臉上轉過一遍。「你們……」

  她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上床,更沒有回房睡的記憶。但令她眉頭緊皺的是,她竟也一點也記不起她睡之前做了什麼事!

  難道……

  看著一起出現在她眼前的兩人,她因為想到某個可能而猛地心一驚。

  她反射性地捉住衛昂的衣袖,「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我又怎麼了嗎?」她有些不安又急切地追問他。

  衛昂嘴角的線條緊了一緊,凝視著她。

  她忘了!

  她忘了她昏迷前發生的事。當然,也包括她對他的偷襲。

  意識到這一點,他突地不知該慶幸她忘了,還是氣惱她竟忘了。

  一旁的衛歡倒是暫時松口氣,她擺擺手,決定將所有難題丟給他。「紅荳,我很高興你醒來了。你們慢慢聊,我有事先離開了。」走人。她得把剩餘的精力留在處理其他棘手的事上。

  而她一走,紅荳卻是以更可疑的眼光看著衛昂。「昂……」催促他。

  「……你只是忽然昏倒了。」仔細審視她漸漸回復血色的臉蛋一下,衛昂才終于開口。

  忽然昏倒?!

  紅荳努力回想自己「忽然昏倒」這個記憶,但結果還是一無所獲。她沮喪了,「為什麼會這樣……」

  衛昂沒有回答她這問題,反而二話不說起身往外走。

  紅荳一愣,及時捉住他的手,「你要去哪裡?」

  「你應該餓了,我去叫人把晚飯送過來。」他拍拍她。

  他一出門,紅荳跟著下床。等他又進來,她還是想不出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即使想不出來,她也知道她這意外一定又嚇到衛昂;而且,就連大小姐都驚動到了。

  她不安著,她比任何人都想弄清楚她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毛病。之前是半夜起床游蕩,現在是昏倒,而且她還把這些事通通遺忘!連她都無法再否認,自己的情況是嚴重的。

  衛昂一進門,就看到紅荳坐在桌前,兩手撐著下巴失神的模樣,他的心一緊。

  坐落在她身邊,他默不作聲為她倒了杯茶,遞到她嘴邊。

  她猛回過神,眨眨眼,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她身邊的衛昂。看了看他,她伸手接過杯子,喝了兩口便放下。

  深吸一口氣,她努力振作起精神。

  「對不起,我好像又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他笑笑,她覺得自己的心情沒那樣沉重了。「昂叔……你猜得真准,我的肚子現在真的餓了。等一下我們一起吃飯嗎?還是你又有事要忙?」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衛昂搖頭,「我沒事要忙。」端詳她強顏歡笑般的小臉,一股又疼又憐的情緒霎時泛過他的胸口,他不禁抬指撫過她的頰,「別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不規則低沉的音調隱藏式懊惱。

  他難得主動的親暱舉止和撫慰話語,讓紅荳的心大受激蕩,這回她真正笑了。握住他的手,她把自己的左臉頰貼上他厚實的掌心。

  「怎麼辦?你對我這麼好,要是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忘了我的昂叔叔怎麼辦?」她玩笑地嘆著氣。

  沒想到她的玩笑卻令衛昂的表情一僵,目光一轉為陰郁危險。

  紅荳注意到了,她眸子一轉,接著有些失笑,「誒,你當真啦?我是開玩笑的!你想也知道不可能嘛!你是對我最重要的人,就算我忘了全天下的人,也不可能忘了你啊……」

  衛昂不得不當真,因為現在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麼狀況。依照她能忽然莫名其妙昏迷、又徹底遺忘自己曾做過的事來看,他不得不把她的話當真。

  忘了他?如果有一天連他也不存在她的記憶中……

  他不容許這種「假設」發生!絕不容許!

  衛昂將另一手心也貼上了她的臉頰,捧起她的臉,他的眼睛對著她的眼睛,「我比你更相信你自己……」低低地說,「但是這回,連我也不敢對你放心。因為你真的忘了你昏迷前對我做過的事,那表示,我無法再信賴你的記億……」

  先是他的舉動令她心跳加速,再來是他話中的意思……

  她呆了呆——對他做過的事?她……她還對他做過什麼事而她竟忘了嗎?

  眨了眨眼,看著近距離前的男性臉龐,她仍想不出來,她究竟能對他做出什麼事。可是看起來,他好像有點兒耿耿于懷……

  啊!難道是……

  忽然想到什麼,盯著他的眼睛,她的臉頰同耳根子猛地一陣躁熱——不會……不會吧?難道她已經對他展開偷襲了?!

  沒錯,她可沒忘了因為要讓他不再把她當小孩子,而想出要趁其不備親他的計謀。

  莫非她成功了?!

  不管臉頰的熱燙,她閃亮的眼波對著他,「昂……」狡黠笑喚他。

  話說不管她之前有沒有成功,眼前不就是一個偷襲的絕佳機會嗎?

  衛昂發現他掌心下的肌膚忽然在發熱,以為她的身體又出事的他,被她的低喚束緊了戒備。「什……」住口。因為她意外的舉動——

  紅荳湊上前,用自己的唇貼緊他的,心臟緊張得怦怦狂跳起來。

  顯然也錯愕住的衛昂,有一剎的時間就這麼和張大眼睛瞪著他的紅荳對望著,直到他在下一瞬回過神:心口乍地翻騰起各種複雜的情緒,但最后是情感戰勝了他的理智。只一頓,他微微笑了,就著她貼緊的唇低語:「這次,不准昏倒。」

  接著在下一刻,他教她,什麼才叫真正的親吻。

  他既溫柔又纏綿、既霸道又強悍地吻了她一遍又一遍,吻得她嬌喘吁吁,几乎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裡求饒……

  最后,是門外響起的一陣敲門聲解救了她。

  下人將晚餐送來了。而背向著門的紅荳,即使下人都走了,她還是羞得不敢把身子轉回來。想到她本來只想小惡作劇一下,卻被他吻得七葷八素的事,她的心便又開始狂跳著;但同時,她又有點小小的不滿……

  哼哼,她是成功地讓他把她當女人對待沒錯啦,可她怎麼覺得她有被趁機懲罰的意味?

  「紅荳,過來吃飯。」衛昂沒事般的招呼聲自她身后響起。

  深呼吸了一下,終于做好重新面對他的心理准備后,紅荳這才轉過身,從窗前走過來,選了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本來她以為,她已經可以克制跳快的心臟,像之前一樣自在地面對他;可沒想到當她的視線一碰到他炯然的眼,她還是不敵地敗下陣來——她的臉頰和耳根子再度一陣火燒的躁熱。不禁呻吟一聲,她無力地把額頭壓在桌上,喃嘆:「慘了……早知道就不要想這種笨蛋方法……」是她要改變的,但她根本沒去想改變之后的后果。

  勇氣勇氣!她需要勇氣!

  「來不及了!」因應她的,是衛昂意外帶著笑的音響。「紅荳,你再不把頭抬起來,桌上這些飯菜我就要吃光了。」

  紅荳一呆,然后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她知道他的用意,知道他其實還是原來的衛昂,她的情緒忽地放松下來,接著,她總算慢慢抬起頭。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交纏片刻,然后是紅荳先朝他埋怨地啄起小嘴,「我是不是又被你拐了?其實你早就接受我了對不對?」腦子忽地靈光起來。

  沒錯!他要是不把她的感情與認真當回事、若不是已經接受她,他現在怎麼可能還待在宅子裡,沒丟下她出門去辦公事?

  現在是晚上了,距離他應該出門的時間早過了好几個時辰了,對吧?

  衛昂輕揚眉毛,卻什麼也沒回答她。垂眸,他悶不吭聲地開始動手替她挾菜。

  紅荳傻眼,但隨即笑了,「好吧,你不說就代表我對了!」她捧起碗箸,接下來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努力填飽肚子上,好養足氣力繼續和他纏斗下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3:51

第八章

  懷孕?!

  她懷孕了?!

  紅荳被傳入耳中的訊息震驚得差點訝叫出聲,但她下意識猛地搗住自己的嘴巴。

  縮在假石堆裡,她一動也不敢亂動地聽著不遠處董昭云和戎辰青在爭吵的音響。雖然說是爭吵,但絕大部分都是董昭云不斷在責怪、否定對方的叱怒,但也足夠她聽出一個大概了。

  她真的不是存心偷聽,但偏偏她老是選錯打盹兒的地點,又不小心聽到人家的秘密了。不過沒想到這回的內容更驚人,她几乎想閉起耳朵不讓自己聽,可她根本沒得選取。

  「……對!我不甘心我三年的等待成空,所以就算要我死,我也非成為衛昂的妻子不可!我絕無法就這樣回去!」盛怒中的董昭云顯得有些失去理智了。

  雖然她上次藉著迷昏衛昂與他同床的事沒成功,而且直到現在她仍不知道在那之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既然已經豁出去了,就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以為,你有孩子的事可以再瞞多久?而且……那是我的孩子,你寧願踐踏你的自尊,帶著我的孩子嫁給一個從不多看你一眼的人,而不願嫁給一個愛你的人嗎?」戎辰青帶著喟嘆的音響聽來有些蒼涼。

  「不!你答應我不再重提這件事的!」一口回絕他,董昭云尖刻的語調稍不穩。「反正我要你幫我想辦法,不管用藥、用毒,任何方法都好,我只要他臣服于我!」

  戎辰青沒說話。

  「辰青!」董昭云知道對他用硬的不行,她的姿態放軟了,「你知道我現在有多擔心害怕嗎?那個施紅荳,我覺得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實在很可疑,基于女人的直覺,我一直擔心施紅荳才是我的阻礙……」

  「所以你才對自己做了那些事,然后將罪誣陷給她?」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她的一舉一動。

  戎辰青此話一出,驚楞住的人是一直躲著無法離開的紅荳。

  誣陷?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董昭云并不在乎被他知道。「沒錯,是我!是我做的!不過所有人都不曾懷疑我,我只是把一點東西藏到她房裡,他們就受騙上當,誰教他們那麼笨!」

  「可是大小姐和二爺并不笨。」戎辰青直言。

  董昭云的語氣又更恨,「就是因為衛昂沒上當,繼續把施紅荳當作寶,這就證明我的直覺沒錯,他們兩個一定有問題!」

  而一直聽到這裡的紅荳忽地輕喘出聲——她終于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事了!

  「誰?!」戎辰青倏地一聲低喝,身形迅速移向傳出異聲的假石堆后。

  紅荳雖然很快警覺自己的行蹤就要被發現趕緊再往裡面縮,但來不及了——

  一個人影已經出現在她眼前。

  紅荳屏住呼吸,抬頭看向正錯愕盯著她的戎辰青。

  糟糕了!

  「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既然躲不過,她只好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不自在地想對他解譯。

  「辰青,是誰躲在那裡?」戎辰青還沒因應她,董昭云的腳步和冷怒的說話聲已經朝這裡過來了。

  下一刻,董昭云震驚的眼睛和她對個正著。「是你?!」但接著,黑暗的陰影自她的臉龐閃現,她煞氣畢現的瞪住她,「你聽見了?我們剛才說的話,你全部都聽見了?」

  面對神色迅速變化的董昭云,紅荳可沒天真地以為她會輕易放過自己,因為剛才她聽到的,并不只是簡單的對話而已——她暗自心生戒備。

  「對不起,我之前就一直在這裡,是你們沒注意到我而已……」她冷靜以對,嘗試降低她的敵意。

  但她的解譯聽在董昭云耳裡卻像諷刺,她的臉色更冷森。「你若不是要偷聽,在一開始就應該讓人知道,而不是等到現在被我們發現……」直直盯住她。她的眼睛閃出偏執狂般的光。「所以,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我們的事、知道我有身孕,也知道我陷害你,你全部都聽到了對吧?」

  這時的董昭云,已經不是人前高貴婉約的董昭云,而只是一個讓憤怒與恨意蒙蔽了所有理智的女人。

  就連紅荳也被她充滿冷酷的語氣與狠毒的眼神駭了住。但她立刻回神,盡可能讓音響維持平穩地和她應對,「沒錯,我是聽到了,不過除了你們的事是你們的事之外,關于你讓我背黑鍋的部分,我無法原諒你。」

  她和戎辰青的事,她早就知道了;至于她有身孕,她震驚是震驚,但那畢竟也是他們之間的事。現在的她,因為確定了衛昂對她的感情,所以她并不擔心董昭云這個假未婚妻,但此刻讓她氣惱的,是她的刻意誣陷!

  至少她可以為自己討個公道吧?

  董昭云冷冷地看著這阻礙了她的夢想,又知道了她一切秘密的施紅荳,她現在什麼都顧不得了,在這個重要的時刻,她絕不容許讓她破壞了她的幸福。

  「那又如何?反正……我以后不會再看到你了!」

  她的話,立刻讓紅荳背脊莫名泛涼,她不禁后退了一步。「你是什麼意思?」

  董昭云忽然望向一旁一直沒開口的戎辰青,「殺了她!辰青,馬上替我殺了她!」她以令人膽顫的堅決語氣指令他。

  紅荳的心狂跳,沒想到她竟真的要殺人滅口!

  而戎辰青在一聽到她的指令后,臉色忽然變得鐵灰,眼神有些沉痛地回視她,「昭云……你醒醒吧!」

  「殺了她!」董昭云的聲訊斷然提高。

  戎辰青垂在身側的雙拳握緊,他不想讓她一錯再錯下去……「昭云,我們無法這麼做,施姑娘是無辜的。」

  董昭云的神情固執而狂暴,聽到他這話,她要殺施紅荳的決心更盛了。突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系在腰際的短刀拔出。

  紅荳和戎辰青同時一驚。

  但董昭云拿到刀并不是刺向紅荳,而是將銳利的刀鋒壓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緊緊盯著戎辰青,「你要她死,還是我死?」給了他選取。

  戎辰青阻止不及,沒想到她竟用自己的命威脅他,他挫敗地咬了咬牙。

  紅荳并沒有呆楞大久,她看得出來,董昭云是玩真的!為免小命不保,她趁兩人一時沒注意她,馬上跳起來往旁邊跳,同時聰明地放聲大叫,「救命啊!救……」她的呼救聲嘎然止住——

  一只如閃電般伸過來的手劈上她的后頸,她立刻一痛,眼前一陣黑。而就在她陷入昏迷前,她還隱約感到自己的身子被抓住,耳邊則傳來董昭云冷酷的音響,「殺了她!」

  雖然發急,但卻無力掙扎的紅荳,接著被黑暗的漩渦拉扯下沉……

  一顆淚珠自她緊閉的眼角滑下。

  昂……

  她最后的意識,是衛昂的身影……


  還沒睜開眼睛,她就先感覺到一陣頭痛欲裂,低喘一聲,她皺著眉,慢慢張開眼。

  在她視線下逐漸搆成影像的陌生床帳,讓她楞了楞。她轉頭,昏暗光線下,全然陌生的小屋擺設,更讓她莫名其妙。

  這是哪裡?她怎麼會在這裡?

  抿著唇,她忍著持續的頭痛從簡單的床榻上坐起來。她一邊搜索著四周,一邊努力回想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的記憶似乎并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最后實在想得頭更痛了,她只好先暫時放棄。

  伸手揉了揉似乎引發她頭痛不舒服的后頸,等到她終于感到抽痛緩和下來了,她才下床往門口走。

  雖然她還沒想起來,但她直覺在自己身上有不怎麼令人愉快的事發生,而且她竟又像之前一樣忘了——所以她必須去找人弄清楚。

  不過,就在紅荳一開門見到站在外面的男人時,她突地在一瞬間記起了所有的事。

  「啊?!」她全身寒毛直豎地瞪著眼前的戎辰青,下一個反射動作是關上門。

  她終于憶起她無意間聽到董昭云的秘密,及他們要殺她的事了——雖然她一時還不明白為什麼她還沒被殺死、為什麼她會在這陌生的地方醒來,但戎辰青不會放過她吧?

  戎辰青伸手擋住門。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一臉愧疚地看著她,「對不起!你可以先聽我說几句話嗎?」

  關不上門,紅荳最后只能放棄地退后几步,對他仍是充滿戒心。「你要說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嘗試找出可以逃跑的路線。她已經注意到外面是一個小院子,再過去則是一排的屋舍……全然是陌生的景物。

  她到底失蹤多久了?衛昂發現她不見了嗎?

  紅荳雖然腦中思緒一片混亂,但她仍是努力鎮定下來,專心地集中精神以應付眼前有可能在下一刻對她動手的男人身上。

  看出她的戒心,戎辰青只能苦澀地笑笑,「你不用擔心,我若是要殺你,就不會大費周章將你帶到這裡來了。施姑娘,我們可以進去裡面再說嗎?」

  盯著他好久,紅荳最終還是被他臉上苦惱的表情和他的話打動——的確,他如果真要殺她,她哪還能活到現在!而且……她記得他之前就不贊同董昭云要殺她的意思,不是嗎?

  紅荳讓他進來。

  戎辰青反手關好門,這才轉身面對她。而似乎為了使她安心,他只是站在門前,并沒有嘗試接近她。

  「好,你可以說了吧!」并沒有對他完全放下戒心的紅荳,立刻催促他。

  戎辰青也不浪費時間,「首先我要請你原諒,我只能用這方法騙過昭云。我把你帶離開衛家,回去再告訴她,我已經把你殺了……」

  紅荳卻很懷疑,「她會相信你嗎?」

  「不管她相不相信,她現在也殺不了你……」他真誠地看著她,「所以我想要求你,為了我們,你能暫時待在這裡一陣子嗎?我希望用這些時間好好再勸勸昭云,其實昭云她的心地并不壞,她……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眸心閃過痛。

  紅荳漸漸動容了,她被眼前男人的痴情與用心良苦感動了。「……你真的很愛她?」

  他沒回答,臉上既苦又甜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紅荳嘆了口氣,終于對他完全撤下防備。現在,她反而深深地同情起他了。

  「我應該要謝謝你救了我才對,可是你這辦法不好。難道你打算讓我在衛家『消失』,連我昂叔叔都要隱瞞嗎?」她的思路已經清晰多了。她搖搖頭,「我無法讓他擔心。」她現在可不會低估自己在衛昂心中的地位,要是他發現她失蹤了,他不會先把衛家翻過一遍才怪。

  想起他,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揚,甜滋滋地想笑。

  戎辰青的神色卻立刻為難了起來,「可是若讓衛二爺知道這事,我怕可能就換成昭云有危險……」要解譯她的事,勢必得讓他知道為什麼必須讓她躲開昭云,而結果恐怕只會令衛昂震怒——他雖然不若昭云敏感于衛昂和施紅荳之間的真正關係,但他至少清楚施紅荳對衛昂來說必然有一定的重要性。再加上他十分明白衛昂對于敵人毫不留情的狠辣手段,所以,為了昭云的安全,他絕無法讓衛昂知道。

  而事實上,他會不殺施紅荳也是為了昭云;除了不願讓昭云一錯再錯,最主要他也考慮到動到施紅荳而招惹到衛昂的后果。

  他一點也不想成為衛昂的敵人。

  就像大少爺,昭云的大哥董致問——一直不承認自己永遠比不過衛家二爺的他,老是為了要在老爺面前證明自己而去扯他后腿,結果只是將自己弄得愈灰頭士臉……

  他無法讓昭云也弄到這樣的境地!

  紅荳轉而一想,也明白他的顧慮。其實她并不在乎董昭云的安危,因為她那時毫不遲疑要殺她的殘酷,至今仍深刻留在她的腦中,而且想起依舊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怖感覺。但,現在拜托她的,是救了她一命的戎辰青——不管他救她是為了什麼,總之她就是欠他一次救命之情,所以……

  「我可以跟昂叔叔解譯,我不會說她要殺我的事;而且……他其實早就知道你們的事……」紅荳最后終于說了。

  戎辰青全身一僵,「什麼?他……他知道?!」

  紅荳皺皺鼻子,「他沒說他是怎麼知道的,可是他就是知道了,所以我覺得,你們其實也沒必要再隱瞞。」她看著他,「而且,董小姐已經有了你的孩子了,不是嗎?難道你真的可以愛她愛到忍受她帶著你的孩子去嫁給另一個男人?我想她心裡一定也是愛你的,否則她怎麼可能繼續懷著你的孩子?只是現在她的理智暫時被蒙蔽住了,連你也要縱容她這樣執著下去嗎?若是她再做出比這更可怕的事,你要怎麼辦?」忍不住一口氣說到這裡。

  因為看到他為了護衛自己心愛的女人用盡心思,還要忍痛成全她,她對他就又是同情又是忍不住忿然。

  戎辰青的內心交戰不已,他知道她說的沒錯,也知道他不應該再縱容她下去,但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接著彷佛下定決心,他的目光真摯懇切地望著她,「所以我想求你給她這一次的機會,也請你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用這三天的時間盡最大的能力勸她,如果真的不行,我也只好認了。」

  看著他許久,若說不想幫他是騙人的,但是三天……她要用什麼理由騙過衛昂?而且別忘了,她還得連董昭云一起瞞過。

  忘……對了!她有這毛病,也許……

  紅荳認真地在心中思索了好一會兒之后,最后她終于有了主意。

  「好吧,我答應你!」她對戎辰青慨然允諾。

  戎辰青立即面露喜色。但他又馬上想起她之前的擔憂,「可是衛二爺那裡……真的沒關係嗎?」

  紅荳也在努力壓下心中的忐忑和不確定,她朝他一笑,「反正你什麼也沒做,就讓他當我是自己失蹤的好了,反正只有三天,三天之后我再自己回去……」到時候她只要告訴衛昂,她「忘了」自己這三天到哪裡去、做了什麼就行了。雖然她知道很對不起他,但她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唉!沒想到她的遺忘症竟在這時派上用場……

  她忽然呆了呆,「對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戎辰青因她的話「啊」了聲,「抱歉,我都忘了告訴你……」趕忙提供解答,「這裡是董家。我想昭云再怎麼樣也不會想到我把你帶回她家,所以我第一個便想到這裡。你放心,我已經告訴其他人,你是我的遠親表妹,因為來找我的途中受了點傷,需要好好休息,所以除了為你送飯菜之外,他們沒事不會來打擾你……」他已在事先做了這些安排。

  紅荳完全沒想到,自己竟是被他帶到董昭云的家裡來,她嚇了一跳!

  但,她還是待下來了。


  果然就像戎辰青說的,紅荳在這屋子待了快一天,除了替她送吃的東西來的一名小婢之外,沒有其他人會跑到她這裡來,更別說會被他們識破她其實不是他的遠親表妹的謊言。

  其實,她應該擔心的是衛昂吧!

  但如果他到現在都還沒發現她不見了,她反而得難過了,因為那不正代表他已經一整天沒注意到她、一整天沒找她了?不過若依他最近有點忙的狀況看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搖搖頭,連她自己都快弄不清,她到底是希望他發現她失蹤了,還是不希望?好矛盾的心情!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才一天沒見到他,她已經開始在思念他了……

  今早吃完飯,她決定不再把自己悶在屋裡,要出去走走。既然她有這意外的機會來到董家,不去探險一下怎麼行!更何況,她也很想找機會見見那個姜伯說的老愛找衛昂麻煩,上回還差點害死他們的死對頭。

  他就在這裡,他就是董昭云的大哥、這宅子的大少爺對吧?

  掌控著南方最大酒莊的生意,董家的屋宇院落自然氣派非凡;就連在宅子內做事的仆役下人也全都動作俐落、訓練有素。所以當紅荳以閑晃的姿態大剌剌地走在亭廊間時,沒多久就遭到一名地位似乎較高的仆婦警出口。

  「喂!你……」下巴尖長、表情嚴厲的中年仆婦,上前把在廊下走走逛逛的陌生少女叫住。不過當她一眼見到少女臉上的疤痕時,即使閱曆無數的她,還是不自主頓了一下,但她馬上回過神,立刻記起這少女是什麼人了。「你是不是戎護衛帶回來的那位表妹?」曾有其他人跟她提過戎護衛帶了個臉上有疤的表妹進府的事,但她沒想到他表妹長得如此標致,只可惜多了這道破了相的傷疤。

  紅荳楞了楞,但立刻醒悟過來地點頭,「是!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被人用「戎護衛的表妹」稱呼,她一時意會不過來。

  中年仆婦隨即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她一下,最后嚴刻的眼光回到她臉上。「雖然你是戎護衛的表妹,但是這府裡的規矩你也得遵守。這裡是大少爺和少奶奶住的地方,你要是沒事的話別在這附近隨意走動。」

  懂她的意思了。

  紅荳雖然有些驚喜意外走到董少爺住的地方來,不過此時在這中年仆婦警告的視線下,她也只能隨口應了聲,然后走開。

  可她只走開几步,當她回頭髮現那仆婦已經不在那裡了之后,她馬上又轉身回去。

  放慢腳步走進這偌大的安靜園子,紅荳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府裡的丫頭,所以她張望四周的態度也不敢太明顯。直到一聲不耐煩的暴喝忽然將她一震——

  「混帳東西!我要你們去拿酒上來,竟然這樣慢吞吞!」

  紅荳停住腳,轉頭,立刻和斜坐在不遠處涼亭椅子上的一個白面男人的跋扈視線撞個正著。

  她一怔。接著大眼向她左右瞟了瞟,再回到那白面男人臉上。

  附近沒人,他那個「混帳東西」,不會是在指她吧?

  沒想到她這眼光一游移、一轉動,竟讓原本盛怒中的男人不期然地一愕,接著立刻又回過神的他,火氣更旺了。

  「你在干什麼?還不快滾過來!」暴怒地指令那還站在原地的下女。

  真的是在叫她!紅荳馬上陷入進退兩難的選取中——她是要轉身就走?還是「滾」過去?

  但她只考慮一下,就決定先過去再說,因為在這裡,她沒有轉身就走的資格——她差點忘了她在這裡可不是施紅荳,而是戎護衛的表妹。更何況,她假裝是下人混進來,她能說走就走嗎?

  她不快不慢地接近涼亭,而愈接近涼亭,她就愈確定她的猜測沒錯。

  她在石階下站住,低著頭,「少爺!」

  這裡是董家大少爺的地槃,而能在這裡如此囂張的,肯定只有他沒錯……

  果然,白面男人的哼聲落下,「我的酒呢?」

  紅荳一錯愕,「……酒?」她要去哪裡生出酒?

  董致問瞪著這下女低垂的頭顱一下,接著他忽然將手上的酒杯砸向她,叱喝:「混帳!你存心澆本少爺興致是嗎?還是你們那偉大的少奶奶又在多管閑事了?」想起那個細聲細氣、卻敢管他這個管他那個的新夫人,他就一肚子火。

  什麼溫柔賢淑、乖巧聽話?!他爹根本是被那個一嘴天花亂墜的媒婆騙了!少爺他向來無法無天,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想到她才進門沒多久,不但開始把他的話當耳邊風,還讓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心都投向她,最近他已經被她搞得悶氣沖天想殺人了!

  怎麼樣?她現在是真的連他喝酒都要管,就因為她說一大早喝酒傷身是吧?

  紅荳沒料到他的杯子會砸過來,她只感到左額忽地一痛,有几片碎了的東西掉落在她的腳邊。

  她微驚,盯著落在地上的碎酒杯,直覺伸手摸上開始刺痛的左額。手放下,她看到自己的手指已經沾了些血跡……

  「混蛋!我在問你話……」瞧這下女總算把頭抬起來,董致問卻在一見到這下女白皙的左臉有一道怵目驚心的鮮血淌下時猛地住口,直瞪著她。

  他身后伺候的仆人也被嚇了一跳,不安地低聲提醒他,「少爺,她受傷了……」

  「我知道!」董致問一哼,粗聲回。老實說,他并不在乎下人的死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下女那雙黑幽幽看著他的沉靜眼神,讓他想到那個令他愈來愈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新婚夫人……

  「相公!」忽然,一道細柔溫婉的喚聲響起。

  董致問差點跳起來,他的臉色在瞬間一黑,有些慌地看了前面臉上還流著血的下女一眼,又立刻把視線投向正蓮步輕移往亭子這邊走來的一抹縴秀身影。

  「你還不快給我下去!」想到,他又趕緊揮手要這下女快走。

  但她才用古怪的眼光看一下,轉過身,就剛巧和走近的董少夫人面對面了。

  董少夫人沒想到一轉過身來的少女竟半臉是血,她倒抽一口氣,停住腳,盯著她。她忽然視線下移,發現到她腳邊碎掉的杯子,她立刻明白了。

  她掏出懷裡的手絹,交給身旁的隨侍丫頭,吩咐道:「替她擦擦臉上的血,再帶她進屋上藥。」說完,她便抬頭凝向自己的丈夫。

  「相公,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需要妾身陪您解解悶嗎?」她鶯聲細細地開口了。

  紅荳一邊被扶著走,一邊還聽到身后董致問不知道低聲嘀咕了句什麼,而董少夫人輕聲一笑。接下來因為她已經走遠,所以不清楚兩個人還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她倒可以肯定一件事——董致問怕他的夫人。

  回想起剛才董致問一聽到董少夫人的音響,竟一副慌跳不安的模樣,她忍不住失聲笑了。

  「喂!你還好吧?你都被砸傷臉了怎麼還笑得出來啊?」帶她到屋子裡要替她上藥的圓臉丫頭,忽然奇怪地盯著她。

  圓臉丫頭已經去翻出藥箱,反還去弄了點水來幫她擦洗干淨她臉上的血跡。不過等她擦掉血跡,卻發現她左眉往下的一道疤時,她嚇了一跳。但當她仔細再看,分辨出它是舊的傷疤,而不是因為剛才的傷所造成,她才定了定心。可馬上地,她又驚異又好奇地一連替她額上的新傷口上藥,一邊看著她問:「我好像沒在府裡見過你,你是新來的丫頭嗎?你剛才是不是把少爺惹生氣了?」好心地沒提她臉上的疤。

  紅荳當然知道她方才那驚訝是怎麼回事。

  「……不是,我昨天才來,我是戎護衛的表妹。」她現在說得比對順口了。

  圓臉丫頭哦了聲,點點頭。「原來是你,我聽其他人說過。」不過一來就被少爺用杯子砸破臉,那也真倒楣耶!

  紅荳的傷其實不嚴重,所以它很快就被處理好了,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也從這丫頭的口中探到了不少關于董致問和他新婚夫人的事。

  雖然不小心受了傷,不過她倒是因此收穫多多。

  聽說原本董大少爺是個脾氣暴躁、胡天胡地的男人,但自從他不久前娶了少夫人之后,最大的改變便是天不怕地不怕、魯莽沖撞的性情收斂不少。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大少爺的改變是少奶奶的影響,但偏偏董大少爺又有著大丈夫的心態作祟,要是被他聽到了誰說他怕自己的夫人,他一定把那個人丟出去。不過雖然沒人敢公開談論這事,私底下的傳言卻反而更精釆了……

  紅荳真的沒想到她聽到的董致問竟是這樣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愛跟衛昂作對,還派人搶奪救命草藥,要解決衛昂的男人嗎?

  姜伯是不是哪裡說錯了?

  搖搖頭,紅荳有點兒想不透關于董致問的這些矛盾。也許她應該找衛昂問清楚些……

  捻熄燈燭躺上床,她瞪著一片漆黑的房,腦子裡轉的念頭是戎辰青和董昭云的事究竟辦得怎麼樣?她后天一早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還有衛昂……

  想到他,她的心不由得一緊。

  以前,她一年才能見到他一次,所以她天天期待著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日子到來;現在,她不過才一兩天沒見到他,她就快無法忍受這樣的等待了。畢竟小時候單純的想念,跟如今包含著對他愛戀的思念是不一樣的,對嗎?

  那為什麼她還得繼續躲在這裡?為什麼……她無法回去找他?

  一股強烈的沖動忽然沸騰了她的血脈。黑暗中,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著。

  其實她不一定無法去看他,只要她不被發現,那就不算違背和戎辰青的約定了……

  ……她決定了!


  第二天,紅荳偷偷地從后門溜出董家。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后門離開的她,正巧和來到董家大門外的衛昂錯過了。

  天氣晴朗。

  熱鬧的街道,喧雜的市集。

  自從跟隨衛昂回衛家就一直沒機會出來外面逛逛透氣的紅荳,雖然心想著衛昂,但也忍不住被沿路新鮮有趣的東西吸引,于是她就這樣一路摸摸看看。而她停留下來最久的時間,則是花在和一家草藥鋪的老板夫婦與送草藥來賣的客人討論起這批草藥優劣的事上。意猶末盡、樂不思蜀的她,几乎忘了她真正的目的,一直到從她這裡獲益良多的老板夫婦熱心地要留她下來一起用午飯,她這才想起被她忘得一干二淨的衛昂。

  紅荳趕緊笑著謝過老板夫婦。一離開店鋪,她便加快腳步往衛家的方向走。

  對自己咋昨舌,她沒想到她竟會把他的事忘了!

  心不在焉的紅荳一邊想著該怎麼偷見衛昂,但卻忘了注意身邊的狀況,等到她發現一陣混亂的驚叫聲和失去控制朝她沖撞來的推車時,已經來不及了——

  驟然間,她的身側被猛力一撞,接著她的身子往旁邊撲跌,她的后腦先撞到地面,在一陣巨痛暈眩之后,黑暗迅速將她的意識抓走。

  滿載貨物的闖禍推車,最后因撞到一戶店鋪的大門而停下。而在路人圍聚過來、驚呼求救聲不絕于耳的街道中央,被撞的少女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4:05

第九章

  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銀鏈好久,左眉尾下方有道長疤的清麗少女神情專注無比,她在回憶,她在逼自己想。

  但,她還是什麼都記不起來。

  一會兒,她放下手,頹然地任鏈子垂落回她的胸前。

  摸摸自己的后腦勺,她受傷后的頭已經完全不痛了,不過她一直到現在仍是想不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對了,除了她叫「紅荳」,和她身上這條隱約刻有一個「衛」字的銀鏈子,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是一直收留她的草藥鋪老板許卿業夫妻告訴她她叫「紅荳」的。據他們說,兩天前在她出事被撞之前沒多久才和他們聊過天,但除了她曾說自己叫「紅荳」,和知道她對草藥的知識很丰富,其余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雖然他們在她出事后好心地將她接到自己家裡,并且在這期間還一邊找大夫醫治她、一邊用最好的藥使她的傷迅速痊愈,不過他們還是無法讓她想起關于自己的事。他們猜想,她的失憶一定和她的頭被撞傷有關,所以他們也努力地想替她找到自己的家人。可几天下來,他們到附近四處打探的結果,卻發現沒有人家裡有人失蹤。本來他們以為她身上沒帶任何行李,應該是附近的人,顯然他們失望了。不過他們也沒馬上放棄,最近他們已經把尋問的範圍擴大,希望能替她找到也許正為她的行蹤心急如焚的家人。

  她很感激他們。

  但是她一直受不了許伯他們的獨生子許宗城看她的眼光——她一開始就發現到,只要其他人沒注意,許宗城就會用一種肆無忌憚的猥瑣眼神盯著她全身上下,令她感到厭惡噁心。不過因為顧慮到許伯他們對她的恩情,所以她什麼也沒告訴他們地忍耐下來;但對他,她自是充滿防備,反絕不和他獨處一室。

  可昨晚,許宗城的行逕已經將她嚇出一身冷汗——睡到半夜忽然不知被什麼驚醒的她,一醒來剛好就發現她的房門外,正有人小心翼翼嘗試要扳開門進來。她一駭,立刻跳下床,故意朝門外放聲尖叫。

  當她聽到門外有慌張的腳步聲離開后,她馬上把門開啟,黑暗中,她恰巧看到一個一跛一跛的身影從屋角閃過。

  頓時,她的頭皮一陣發麻。

  聽到她尖叫聲的許卿業夫妻也慌慌張張從他們的房裡沖了過來,以為她發生了什麼事的他們,見到她還好好的先是放下心,然后趕緊問她怎麼了?

  紅荳驚魂甫定,但考慮過后,她仍是沒告訴他們真相。她只是抱歉地對他們說自己被惡夢嚇到,卻沒讓他們知道,他們的獨子意圖侵入她房間的事。

  今天,那家伙見到她,竟還是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而她知道,她若再繼續待下去,她的處境只有更危險而已……除非她告訴許伯父、許伯母他們的兒子對她做過的事——可是她無法!

  難道她能跟這對老好人說,他們最鍾愛的獨生子,其實是衣冠禽獸?!

  所以,她必須離開。

  除了許宗城的原因,其實她也想過,她總無法一直賴在許家不走吧?

  許伯父見她今天身體好多了,便建議她去外面走走,也許,她可以剛好遇上認得她的人。所以,她現在正坐在茶棚下,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同時也努力想記起任何關于自己的事。

  她叫「紅荳」、會一點醫朮、生得不丑,但左眉尾下有一條丑丑的疤痕,看起來大約十七八歲吧。還有呢?她有家人嗎?她住在哪裡?有人會為她的失蹤擔心嗎?她有喜歡的人、討厭的人嗎?

  對自己,她有數不清的疑惑,但除非她想起來,或有人來「認領」她,否則現在的她,什麼也無法為自己解答。

  皺了皺眉,她把茶喝完。而就當她站起來要繼續走時,她忽然敏感地察覺有人正盯著她。

  她一愣,立刻抬頭向四周看去。然后她毫不困難地發現,對街有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正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望向她。

  兩人的視線碰個正著。

  紅荳沒想到的是,那中年男人忽然遠遠地對她一躬身,接著直直地朝她走過來。

  紅荳不自主屏住氣息,但她仍站著沒動地等他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一身青衣的中年男子一走近,視線先是落在她胸前的鏈子上,接著才移到她的臉龐。而當他見到她左眉下的疤痕時,他的眼睛和嘴角几乎就要釋出放松的笑意。

  「請問,是施姑娘嗎?」他終于有禮地開口。

  施姑娘?

  紅荳充滿戒心地瞪住他,「你找錯人了!」往旁連走開。

  中年男子立刻跟上。「可是你身上有二爺的鏈子,還有你臉上的疤……施姑娘,大家一直在找你,沒想到你竟在這裡……」

  雖然她真的期望有人能認出她,但也因為她只能被動地等人認,所以她反而對認她的人防備心十足——誰知道他們是不是隨便亂講?誰知道認她的人是真是假?

  她是失去記憶,但可沒變笨!

  她忽地站住,轉身。「你是誰?你并不認得我!」她抓住他的語病。「還有,誰是二爺?大家又是誰?」

  中年男人并沒有被她問倒,「是!小的是不認得施姑娘,可是小的知道施姑娘的特征。二爺要我們盡全力找到您,他說您有可能出事——」

  紅荳打斷他,「你說的二爺到底是誰?」她當然不會對眼前的陌生人透露自己失去記憶的事,不過她還願意停下來聽他說,最主要是因為她并沒有放棄他真的有可能是來找她的人的希望。

  中年男子一愣,沒想到她竟會這麼問。「施……施姑娘,您是在開玩笑嗎?二爺當然就是二爺……」

  「他叫什麼名字?」不管他的瞠目結舌,她直問。如果她以前認識他口中的「二爺」,也許她會對他的名字有點印象。

  現在,卻反倒是中年男子開始懷疑他真的找錯人了。如果真的是施姑娘,怎麼可能不知道二爺?他的心一沉,忽地對她微微一笑,「對不起,姑娘,打擾了!」點頭,離開。

  紅荳雖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怔了怔,但目送他的背影一下子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之后,她便回過神。她知道,那個人或許是個騙子,或許不是,不過他已經承認他認錯人了,不是嗎?

  一甩頭,紅荳決定不去想自己可能錯過的事。挺胸、面帶微笑,她往草藥鋪走回去。現在她該煩惱的是,怎麼和許伯父他們告別……

  至于離開她唯一認識的人之后要往哪裡去?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紅荳并不知道,剛才她以為已經走開的中年男子,其實一直暗中跟著她回到店鋪……


  她終于又多了解自己一件事——她做的菜實在不是普通的難吃。

  由于許卿業夫妻在店鋪前面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剛從外面散步回來,閑著也是閑著的她,便自告奮勇接下煮午飯的工作。

  她想,她曾看許伯母在廚房裡忙過,好像并不困難。

  的確,當紅荳一開始在廚房中動起來之后,她不但沒有第一次下廚的手忙腳亂,反還駕輕就熟得令她自己都很得意。只不過,當她挾起一口她煮好的第一道菜試吃下去之后,她整個臉立刻皺起來。

  不會吧?好……好難吃!

  紅荳趕忙抓起旁邊的水喝下好几大口,好把嘴裡的怪味道沖淡。然后,她不相信地瞪著自己手上這槃尚稱香氣四溢的菜——明明她都照許伯母教的做,為什麼她做出來會差這麼多?

  不服氣!

  紅荳把另一槃切好的菜再往鍋裡倒,她決定這次要仔細監控火候、注意油鹽的份量,她不相信她這一回還做不出可以吃的菜!

  可沒想到,就在紅荳專心地和這一鍋菜奮斗時,她忽然感到身后有什麼動靜出現,還來不及轉頭檢視,她的嘴巴和腰猛地被一雙手粗魯地勒緊,同時被扯靠在一個肥壯的軀體前——她倏地寒毛直豎、身子僵硬住,可在驚駭過后的下一剎她便開始劇烈掙扎。

  「……唔……放……」她的叫喊几乎全淹沒在壓住她嘴巴的粗手掌中。她已經由身后貼近她的黏膩、令人作惡的體味知道抓住她的人是誰了。

  驚慌和恐懼几乎將她的知覺指住。

  「別動!你最好乖乖地別亂動!」許宗城一連狠狠抓著在他手裡還不斷掙動的女人,一邊得意地靠在她耳邊淫笑著。「小寶貝兒,你幹嘛一直躲著我呢?我爹娘救了你一命,你把身體給我就當作是報恩吧!你別再掙扎了,現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到這裡來,我看你就乖一點……」一手開始去扯她胸前的衣襟。

  紅荳又怕又急,卻斗不過他驚人的蠻力,在察覺他的手竟在拉她的衣服時,她忽然嘴巴一張,用力咬住他的手,同時也覷准角度,將仍拿在手上的鍋鏟猛力往后面一刺——

  「哇!」沒想到她還有力量反抗,一時沒防備的許宗城只感到手掌虎口和身下重要部位一陣劇痛,他大叫,陡然放開她往后面跌跳。

  為自己掙回一絲生機的紅荳,趁他松手便毫不遲疑地快步往屋外跑。但沒料到,當她慌亂地拉開被許宗城鎖上的門時,下一剎竟一頭撞進一堵黑牆裡……

  她連叫喊都來不及發出,她的雙肩已經被人箝握住。

  「紅荳!」一個驚愕、暗啞的男人音響就在她急促的喘息間落下。

  眼前微發黑的紅荳在一被人捉住時,原以為是許宗城,但這忽然在她耳邊響起的男人音響,卻令她莫名全身一熱。握緊的拳停在身前,她驀地抬頭,一張岩石般堅硬又英俊的男人臉龐立刻躍入她的瞳孔,她的心臟瞬間縮緊,再跳快。

  她楞瞪著眼前陌生的男人,一時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有這些反應。

  但這男人見到她的驚喜眸光,忽地被她一身的凌亂狼狽移轉開。在他的視線乍地隨她身后許宗城的咒罵痛哀和扶著自己下身的奇異動作下,立刻意會到這裡剛發生什麼事的他,原本肅硬的表情更是鐵青駭人。

  「啊?!紅荳……宗城……發生什麼事了?宗城?你怎麼了?」這時,氣喘吁吁隨著男人后面趕到的許卿業,沒想到一來就見到這位不久前進店鋪直接跟他開口要人的威嚴男人已經抓著紅荳不放,他煞氣凌厲的目光引得他往廚房內一看,他這才發現裡面的宗城和他一副疼痛扭曲的神情。

  他趕緊跑進廚房,先迅速舀起一瓢水澆上已經燒焦快起火的鍋子,再沖到自己孩子身邊,急問:「宗城、宗城!你……你到底怎麼了?」這孩子是什麼時候跑到后面來?他不是說他要出去找朋友嗎?

  許宗城抽白著臉,好不容易被撞到的命根子沒那麼痛了,但當他一回神,卻發現他爹已經跑來,外面還站了個煞神般的高大男人正皺著濃眉獰惡地看著他。

  他不自主打了個冷顫,一股寒意忽然沿著他的背脊竄上。

  「我……我……」萬分艱難地將被那男人釘住的眼睛移開,許宗城的目光回到眼前老父擔憂地看著他的臉上,他嚅囁著,接著竟緊張得白眼一翻,整個人往地上一栽——嚇昏了。

  而這不過發生在短短的一下子間。

  紅荳是聽到身后的驚喊聲才猛地回過神。接著,她如遭電極般雙掌抵在身前陌生男人的胸膛上,用力推開他。

  黑衣男人不防她有如此舉動,他的眉微擰,她便成功地退離他好几步。

  紅荳努力想平復急快的心跳,卻沒什麼用。這男人的出現,讓她莫名其妙失控,可是她的理智并沒讓她撤下應有的防備。跳離他几步,這時,她才終于發現他身后還有另一個人——那個稍早之前在街上誤認她的中年男子。

  他怎麼也在這裡?

  她猛地意識到一件事,原來他一直追蹤她!那麼這個叫出她名字的男人,難道就是他口中的……二爺?!

  「你是誰?」將視線調回這有一張閻王表情,卻奇異沒令她感到一絲懼意的男人臉上,她毫不掩藏她的疑問。

  他知道她的名!他認得她?

  而她這一問,立刻令黑衣男人臉色一沉,下顎繃緊——看來他的推測和擔憂成真了。

  「衛昂。我來帶你回家。」眼光逐漸深邃而莫測地定定凝視住她的小臉。他開口,聲線低柔幽緩,「你忘了回家的路,是嗎?」

  衛……昂?衛?她頸上的銀鏈所刻的「衛」字難道就是他……

  心乍一抽擰。但這不夠!她的眼睛眨也沒眨,「我不認識你。」

  衛昂踏上前一步。「你認識我。」他淡靜的語氣比她還堅定,而他平穩的步伐也逐漸將兩人的距離再次拉近。最后,他魁然立定在她身前。「除了你的記憶,你的心和感覺都清清楚楚地熟悉我是誰。紅荳,你認識我!」

  他看穿她了——紅荳有一瞬的失措——她不排拆他的接近,他攏覆而來的男性氣息確實熟悉得令她怦然心動。仰首回視他彷佛潛藏著兩簇灼熱光焰的眸,她迷惑了……

  「宗城!宗城你醒醒……」許卿業乃在屋內持續喚著愛兒。「……紅荳!紅荳!」終于見兒子慢慢張著眼睛有要轉醒的跡象后,他先是稍放下心,這才有空抬頭問向外面的紅荳。

  他的叫喚讓紅荳驚醒,下意識回頭往屋裡望。不過當她一眼見到已經睜大眼睛醒來的許宗城時,剛才的可怕記忽地又重涌上腦海,她的全身在一剎間繃緊。

  「紅荳,宗城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仍不知情的許卿業關切詢問剛和他在這裡的紅荳,他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否則他好好一個人怎麼會痛叫到昏厥?

  「爹!我……我……是她……」一接觸到紅荳憤怒的視線和她身后煞神發出的危險氣焰,許宗城的眼睛立刻心虛地跳開,但他哪敢說出實情?不過在老父面前,他又怕被紅荳揭穿剛才的丑事,所以他直接就要將事情推給她。

  紅荳似乎察覺他有可能要說什麼,她握緊拳頭。可就在這時,她微顫抖的雙肩被兩只巨掌穩穩地扶住,讓她渾身一僵,接著她又莫名放松。

  不知道是不是身后男人帶給她奇異力量,她此刻竟能冷靜地面對剛才曾企圖侵犯她的人。「許宗城,我原諒你!但是我原諒你想對我做的可惡無恥行為,是因為許伯父和許伯母。至于你做了什麼事,你想自己老實讓他們知道或說謊,都不關我的事。」她說完就再也不看那畏縮的家伙一眼,將視線移到神情有些領悟又錯愕震怒的許卿業臉上。「許伯父,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我想,我無法不離開了。」

  許卿業更是狼狽慌窘,老臉惱愧道:「紅荳,是不是我這個不肖子他……他……」

  開口的是紅荳身后的男人,「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店鋪老板。「你們對她的救命之恩,我會厚禮以謝。現在,我要帶她回家。」

  所有人反應不一。其中,紅荳立刻偏回頭,朝他蹙眉睨瞪,「我沒說我要跟你……」

  「那麼,你要去哪裡?」低眸回視她,他截口問。

  紅荳微窘,根本還沒想到這問題。但她抿了抿唇,嘗試板開他仍握在她肩上的有力大手。「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你以為你是我的什麼人……」

  衛昂的黑眸忽地瞬了瞬,一抹快得令人捉摸不住的笑意自其間掠過。他放開她的肩,卻毫不在意旁人側目地改攬著她的腰往外走。

  「我是你的未婚夫。你說,你要不要聽我的?」


  隨著「據說」是她未婚夫的酷魅男人到衛家兩天了,她還是完全沒有踏實感。

  紅荳無法否定對衛昂有一種打從心底安心又依戀的感覺,也抗拒不了他一說出他是她「未婚夫」時的強烈撼動——雖然她當時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反應——所以,她最后真的跟著他回去了。等到她跟著他回所謂的「家」,她才知道他的家竟不是普通平凡的家,而他的身分也不是普通平凡的身分。但最令她疑心的,是衛家人對她是「衛昂未婚妻」的身分所表現出來的古怪反應;她看得出來,衛家下人雖然表面若無其事,可卻几乎個個眼神充滿驚異。至于讓她最百思不解的則是衛家大小姐,衛昂的姊姊對她笑語:「看來有人終于對你開竅了,很好!」

  她終于不得不相信,衛昂告訴她關于她自己的事;也不得不相信,她和他關係匪淺。但,相信是相信,感覺是感覺,她的記憶卻還是想不起任何有關這個地方、她和他之間的點點滴滴——她的記憶,只從她自許家藥鋪醒來開始。

  這就是她還無法有踏實感的原因。再尤其,偶然間她從下人耳語之中聽到的訊息——一些衛昂不知是刻意遺漏或忘了告訴她的訊息——又知道了,原來在她之前,他還有個姓董的未婚妻一直住在衛家,但在她被他帶來后不久,也就是她失蹤后,董小姐忽然被大發雷霆的他趕出衛家,并且還撂下永遠不准她再出現在他眼前的狠話。許多人都親眼目睹到這一幕,但卻沒有人知道這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紅荳也很想知道。她想知道衛昂為什沒告訴她董小姐的事?為什麼忽然趕她出去的事?還有……她施紅荳真的是他的未婚妻嗎?

  紅荳的心,又忍不住在怦怦跳了。

  衛昂不是說,她是他從死去的好友家帶回來的孤女,她一直叫他「昂叔叔」的嗎?但為什麼她會忽然成了他的未婚妻?

  悄悄推開了衛昂書房的門,紅荳一踏進房,很快就在窗邊的榻上找到他。

  而當衛昂靜靜臥在榻上閉眸假寐的畫面一躍進她的視線,她馬上下意識放緩呼息、放輕腳步。

  將她從下人手上接過來的茶點輕輕擱置在書桌上后,她禁不住被吸引地向他休息的榻前走近。

  書房,有著午后的靜謐;半掩窗子的竹簾,使得屋內略沉暗。

  一陣涼風吹進,拂擾了榻上男人的鬢髮,也使得他在睡中微擰的眉又緊了緊——正瞧他的睡臉瞧得有些入神的紅荳幡然一醒,咬了咬下唇,大眼在一張椅背上搜索到一件大衣,她立刻毫不遲疑去拿來,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衣服蓋在他身上。

  他沒被驚醒。

  紅荳暗吁了口氣,俯下身接近他的臉龐,一時有些著迷又陷入沉思地凝視著他即使在睡夢中仍像掛懷著許多事的陰郁臉龐——昂叔叔……昂……未婚夫……她不記得這個男人,但她深深眷戀著他,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對他愈來愈不懷疑的眷愛與痴戀,就好像,她以前也是這麼地眷戀他一樣。

  不自覺地再俯低下身,几乎要貼上他的臉了,她才警醒地頓住。但倏忽間,他溫熱而充滿男性獨特的氣息隨著她的呼吸而沁入她的鼻腔、她的胸口,她驟覺一陣心跳。而就在她紅著臉要起來時,她的腰際忽地被一只鐵鉗似的硬臂擒鎖住,接著是她的后腦勺也落入一只巨掌裡。

  紅荳一嚇,沒想到下一剎,她便對上了一雙灼灼黑眸。

  衛昂醒了。他以彷佛泛著噬人烈焰的眸光靜靜地凝視她僵住了的小臉一會兒之后,忽地嘴角一勾,「眼睛閉上。」啞嗓似勸哄地呢喃出這一句。但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的手指只稍在她的后腦稍施力,她錯訝微張的櫻唇便落入他等待的攫獲中……

  早在她輕敲房門時,他便醒了。她的躊躇、她的迷惘、她的痴怔,他全然未曾錯過,直到這時,他才抓住了她。

  他的紅荳……

  衛昂几乎是以要將她整個人揉吮進他身體內的態勢吻著懷中的人兒。

  在她從大宅不見的第二天,形色倉皇的下人才找到在酒樓和京城來的遠客談要事的他,通報他這件事。而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抽絲剝繭,尋著蛛絲馬跡找至董昭云身上,最后在他的威脅利誘下答應說出紅荳下落的是戎辰青。戎辰青以不動董昭云為條件交換,終于把所有經過告訴他。

  他又痛又怒,沒想到紅荳竟差點慘遭董昭云所害!而他雖然答應戎辰青不動董昭云,但他仍狠狠給了她一個重擊——他讓她明白,他早就知道她懷有身孕之事。

  在要她馬上離開衛家后,他甚至一刻不停留地馬上趕往城西的董家。

  不管董家人的瞠目結舌,乃至董致問的存心挑釁,他開口直接要紅荳。但沒有人知道他找的「紅荳」是哪位姑娘,直到他說出她的特征,立刻有人恍然大悟地脫口而出,「啊!是戎護衛的那個表妹!」

  雖然他不顧禮數地直接上門、莫名其妙地要人行徑已接近張狂,但最后還是在董家少奶奶出面一句,「快把紅荳姑娘找出來!」之下,讓一群不知所措的仆婢立刻回頭去辦事。沒料到,在一陣雞飛狗跳之后,所有人才知道,「戎護衛的表妹」的簡單行李還在,可人卻消失無蹤。

  這下,他更加心急如焚,在他的一聲令下,就連平日不輕易派出的商行探子都遣出尋人了。直到兩日之后有關她的訊息才傳來……

  她忘了!

  這次是失去所有記憶,連他一起遺忘。

  被衛昂纏住了唇舌親密的纏吻,紅荳先是驚羞地微微抗拒,后來卻不自主迷失在他熾烈得几乎要將她融化的纏綿中。最后她不但因應了他,甚至還大膽調皮地挑戰起他的自制力……

  最后是衛昂從喉嚨深處吐出一聲沉重的低吼,猛然拉回理智地探臂將已經扯開他衣襟,正好奇地用纖手、唇舌在他胸膛摸索、磨蹭的人兒抱著坐起來——瞪著她燦亮的眼晴、紅撲撲的俏臉,他濃濁粗重的呼吸、和他男性身體被她挑起的反應,好一會兒才終于慢慢平息下來。

  「……你在玩火……」嘎啞的嗓音含著隱隱吐息。

  紅荳的心仍跳快著,但因感受到他方才和她一樣劇烈起復的胸口,知道他和她同為彼此情動,她的羞意才沒那樣盛。懶懶將臉蛋伏在他的頸窩,她又輕喘了几下,這才因應他一抹嬌嗔,「是你先逗人家的……」

  靜默了一下,衛昂灼熱的炙炙眸光漸漸轉為深黝沉定。他抬手,指節愛撫地滑過她的臉頰。

  「紅荳,等你回復記憶,你可以再考慮我的求婚。」他的神色尋常,彷佛只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很適合出外散步」之類的尋常內容。

  紅荳猝不及防楞呆住了。

  求……求婚?!他是在跟她求婚?!

  她傻楞地眨眨眸,看著他,又忽然咬了咬下唇,「我知道,其實我不是你的未婚妻……那個姓董的小姐才是……」

  「她不是!」衛昂的拇指摩掌著她粉嫩的下巴。「我說你是,你就是!」他并不意外她再次聽進了大宅內的閑言閑語。

  她喜歡他。喜歡他的音響、喜歡他凝視著她的眼神、喜歡他的觸碰……即使她不記得以前的自己對他有多深切的感情,但她一點都不懷疑現在就算是沒有記憶的她,也毫不保留地喜歡上他了。喜歡他的一切,喜歡他到……心痛的境界!

  「如果……」握住他的大手,她微微輕顫的音響稍泄露了她內心深處的不安。「如果我永遠也無法回復記憶,那我還是施紅荳,你還是我的昂叔叔嗎?」其實她不是不曾害怕眼前她喜歡、喜歡她的男人只是幻想,或只是別人對她的惡作劇,因為沒有從前的她,僅能依靠旁人來填補她遺漏的記憶,就是這種不踏實感,讓她對眼前的幸福會有種隨時將崩解的不安……她拼命想回復記憶,偏偏她愈想只是讓自己頭愈痛而已。

  驀地,她握著他的手指,被緊緊交扣住。她屏住呼吸,楞看著他忽地俯近她眼前的剛毅臉龐。而他開口,溫熱的、屬于他的氣息便盡番將她的呼吸籠覆。

  「想知道答案?我告訴你……」再給她一記重重的吮吻。

  兩日后,倦懶地自衛昂懷裡醒來的紅荳,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眼前的男人是誰……

  再隔日,記憶跳雜錯亂的紅荳,除了衛昂,不肯讓任何人接近她……

  又次日,突然回復所有記憶的紅荳,原本開開心心地正賴著衛昂撒嬌,卻沒想到她毫無預百萬地眼睛一閉,自此陷入昏迷……

  半個月后,風塵仆仆的聖醫胡禪終于趕到衛家大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18 00:04:16

第十章

  一年后。

  熱鬧的城鎮,生意興隆的東街客堆疊。

  一名臉有淡疤,卻不失清麗韻味的青衣姑娘神情含慍地踏進客堆疊。而漫踱在她身后跟著進來的,則是一身黑衣、酷臉寒森得足以讓老弱婦孺嚇破膽的高大威猛男人。

  果然,原本坐在客堆疊內一桌桌高聲嘩笑的客人,馬上有膽小的中年人、婦人被黑衣男人的氣勢駭得噤聲;還有兩個調皮地在桌下鑽來跑去的小孩子也被他的閻王臉嚇得當場跌倒,放聲大哭。

  就在這氣氛逐漸僵凝的亂狀態之下,店小二沖過來了。

  「啊!這位姑娘您要用飯或住宿?呃……這位爺……也是一起的嗎?」幹勁十足的店小二一來就笑容滿面地招呼進來的青衣姑娘,但下一眼立即瞄到跟在她身后的黑衣男人,他差點忍不住要往后退,幸好他及時克制住,趕緊再露出僵掉的笑臉,忙問道。他現在終于知道店裡突如其來的不規則現象出現的原因了。

  黑衣男人還沒出聲,青衣姑娘就已截口叱道:「是他一直跟著我,我根本不認識他!」

  店小二機伶地馬上將她往裡面啟動,「喔!是!對不起!姑娘,您應該是要先用飯吧?這邊請!」

  青衣姑娘似乎被跟煩了,理也不理那還亦步亦趨跟著她進客堆疊來的黑衣男人。

  小二將她帶往二樓人較少的雅座,沒想到黑衣男人竟也默不吭聲地走在他們身后。

  青衣姑娘坐下。黑衣男人魁然與她對坐。

  小二一時錯愕了。

  而顯然青衣姑娘也很不滿。

  「小二哥,到底是怎麼回事?麻煩你快把這個人趕走!」杏目圓睜瞪著那可惡的男人。

  雖然被黑衣男人的氣勢壓得連喘口大氣都得很小心,但職責所在,店小二只好硬著頭皮轉向他商量,「這位大爺,呃……您要不要先坐到別桌去?啊!我們旁邊這一桌視野也不錯……」冷汗直流。

  「她是我的妻子。」黑衣男人的視線一直沒離開她嗔惱的淨顏上,他只一句淡語便堵住了店小二的嘴巴。

  店小二瞠目結舌。

  「誰是你妻子?你走開啦!」几乎要拍桌而起了。

  這個……他到底是要聽誰的?店小二輪流看著這對神色各異的男女,忽然無所適從。

  黑衣男人酷硬的臉部線條似乎柔軟下來了一點,炯銳的黑眸也掠過了一抹無奈與憐寵。

  「別惱,小心動了胎氣!」不得不溫聲提醒她。

  霎時,青衣姑娘白皙的嬌容映出兩抹淺淺的紅暈。

  店小二這才恍然大悟。什麼嘛,原來是夫妻吵架啊!

  他立刻跳起來,「兩位客官,抱歉,我先去替兩位泡一壺茶過來!」邊說邊如釋重負地逃離戰場。

  她還沒開口,黑衣男人已經繼續說道:「你在怪我不讓你跟,所以才丟了張紙條便自己出門?你該知道我是為了你好,你的身子現在實在不適合出遠門……」跟她講道理。

  她是明白他的體貼用意,但……「你以前曾答應過我,不管你以后要去哪裡,危不危險、跟不跟你去由我決定。可是這回你卻只留下紙條就自己出門,我討厭你這樣!」

  沉默了一下,他終于輕淺嘆息,「所以,你才依樣畫葫蘆,干脆自己跑來找姊姊?」才解決完與其他幫社的紛爭還未啟程回家,就接到妻子離家出走的訊息,他的行程才又急忙變更。

  「其實你若老實跟我說,叫我不要去,我一定會乖乖聽你的話……」悶著音響,她幽怨地盯著他。

  眼睛深黝黝凝視著她似有所盼的臉龐一會兒,他總算明白他的小妻子要的是什麼了。

  這時,店小二又匆匆忙忙跑過來了。「來來來!客官,這是本店最好的茶,你們先喝喝,潤潤喉,有話才好商量嘛!」熱心的店小二邊說邊勤快地替這對吵架中的夫妻倒茶。

  挑眉,黑衣男人的唇角也勾出了一抹似笑的痕跡。

  「多謝你,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我承認我做錯了。小二,你們還有空房嗎?我們今晚要住下來。」

  青衣姑娘聞言瞠大圓眸。

  店小二則立刻笑咧了嘴,忙不迭點頭,「有有有!我這就帶你們去!」

  黑衣男人毫不顧忌旁人目光地攬起妻子向前走。

  「對不起,我以后不會忘了我們的約定……」愧欠。

  「……昂叔叔!」身畔嬌妻忽地甜喚。

  好久沒聽到的稱喚,讓男人的心乍一跳,但他的深眸仍冷靜地垂睇向她。「嗯?」

  「我決定,去找姊姊、姊夫之后,再多玩一個月才回家,你可以先回去忙你的公事沒關係。」笑得好體貼可人。

  男人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頓錯一下,接著他面無表情地將勾住妻子腰肢的臂膀收緊。

  「我陪你!」

  陪你到天涯海角,永遠陪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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