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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七寶 -【姑娘好吃情(腥風血雨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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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6:12
標題:
七寶 -【姑娘好吃情(腥風血雨之二)】《全文完》
姑娘好吃情
【腥風血雨之二】- 七寶
有、有沒有搞錯啊?!
她她她居然眼睜睜的見死不救!
明明親眼看到她曾誇口能救活的主子發病,還痛到不行的昏昏去,
她居然面不改色,只冷淡的告訴在場急壞了的一屋子人,
說什麼她她她餓了?!
哇哩咧!要不是主子命在旦夕,他們絕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
但看在她曾經救過主子一次,嗚嗚他們只能照做,
卻沒想到她實在太超過了,吃飽還得打酒伺候著,
可等等,她所謂的偉大醫術就只是在餵他家主子喝血酒?!
這有啥稀奇,他們一樣也可"東施效顰",
可看看這回她又誇下什麼海口,居然說她可以根治主子的多年"宿疾"?!
而且不過是老套的"過毒",哼!那樣很了不起嗎?
咦?!果然是與眾不同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7:01
序
白雪公主一樣的媽媽
七寶
最近,寶媽媽迷上了修改衣服。
因為教她發現,如果把衣擺改短一點,能大大的修飾她那冬瓜一樣的歐巴桑身材,讓身為歐巴桑一族的她,看起來俐落一些,不至於顯得太笨重。
就為了擺脫歐巴桑級的普羅印象,寶媽媽一天一件、兩件的在修改她的舊衣,而且每天的每天,在完成修改後,一定穿著她的新戰利品,出來給她心愛的女兒一同欣賞她的美。
就這樣,針車每天都嘩啦啦的在運轉著,讓愛聽針車聲音的小七寶,每天每天的陶醉在針車運轉的美妙聲音當中,保持愉快的好心情,可以繼續窩在電腦前,努力的跟稿子奮戰下去。
話說在某一天的午後,七寶一如以往的在努力工作,耳邊依然有著那美妙的針車運轉聲的陪伴,可是突然間,針車聲停了……
可以預期的,寶媽媽一定是興沖沖的試穿,想要愛女寶欣賞她的美。
果然,正在與稿子奮戰的七寶聽見了寶媽媽的呼喚──
"你看、你看!"踩著置身夢幻一樣虛浮的步伐,寶媽媽穿著她剛改好的一件白色紗質飄逸上衣,整個人飄也似的飄了過來。
小寶兒侍母至孝,即使跟稿子中的主角們戰得難分難解,還是不忘分神瞥去兩眼,心不在焉的送上讚美一句,"很不錯啊!"
"是啊是啊!你看,我這樣像不像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
一口正直的青年熱血差點直接噴了出來,在那一瞬間,對著那龐大的歐巴桑身材,小七寶確實感受到什麼叫作腦中一片空白。
有……有這麼大一隻的白雪公主嗎?
小七寶的內心吶喊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白雪公主喔?"在寶媽媽閃著星星亮光的注視下,小七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心中的正氣隨著那冷顫被寸寸抖落、瓦解,不得不說:"是啦!白雪公主……很大一尊的白雪公主啦!"
這樣的回答,寶媽媽雖不滿意,但也勉強可以接受。
針車聲再次響起,嘩啦啦……
小七寶繼續努力工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7:19
第一章
明月當空,濃濃的花香瀰漫於夜色之中,絲竹管弦聲由遠方暗暗傳來,似乎還隱隱聽得到賓客盡歡、杯觥交錯聲。
身為這宴會的主角,吃完奶水的女娃兒在奶娘的拍撫下,打完嗝後就要昏昏睡去,可忽地小嘴兒一扁,嗚嗚的啼哭了起來。
奶娘毫無遲疑,動作俐索的將女娃兒放倒在床上,連忙要檢查原因,絲毫沒察覺有人進到小樓之中,只見兩名約莫十來歲的小少年向她接近……
"怎麼哭了呢?"相貌白皙清俊的少年出聲問。
突然的出聲差點嚇奶娘一跳,回頭一看,兩位年齡相仿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莊裡人稱的大少爺與二少爺,是老爺所收的入室弟子中的大弟子與二弟子。
"兩位少爺怎麼來了呢?"奶娘有些意外,朝知情不知報的小婢掃去一眼。
"別怪她們,是大師兄的意思,他怕小師妹正睡著,要是擾了她的睡眠就不好,因此要她們別通報的。"問話的少年師弟微笑解釋。
"小師妹是餓了嗎?"被喚作大師兄的少年開口問道,同樣一副清俊的好相貌,但宇眉間多了一份沉穩之色。
"回大少爺的話。"奶娘連忙回道:"小小姐才剛吃飽呢!這會兒恐怕是尿濕了,換個尿布就好。"
聞言,見奶娘正要解開束縛在女娃兒身上的布包,生性拘謹的少年師兄背過身去,並不因為對方是個滿週歲的娃娃而造次。
"有勞奶娘了。"另一個少年師弟並不覺得什麼,顯得秀氣的清俊面容掛著笑意,一臉新奇的看著奶娘快速的幫床上的小娃兒換上乾爽的尿布,不忘補充說明來意,"廳外的人起哄著要見小師妹,師父、師娘要我跟大師兄過來接小師妹到前廳去。"
"也是,畢竟是小小姐的滿月酒,老爺做人這般的好,盼了幾年總算喜獲嬌兒,受邀前來的賓客們感懷老爺過去的恩德,自然是想見見小小姐,當面給予祝福。"奶娘快速的換妥新尿布,總算明白兩位少爺在此的原因。
取過原先的包巾,像是想到什麼,奶娘頓了一頓,"既然是要見客,這樣的大場合,還是另外選件喜氣的包巾好了。"
語畢,小樓裡一陣忙亂,在小婢的幫忙下,奶娘在一件件繡功精美的包巾中猶豫著。
兩名少年自覺幫不上忙,一個安靜的等待著,一個則是守著床上的小娃兒,逗弄那軟嫩得不像話的小手掌打發時間。
原先困頓的小娃兒似乎知道有人陪她玩,咿咿唔唔的抓著二師兄的指頭揮舞著。
"師兄,你瞧師妹這小小的模樣,是不是很趣稚?"覺得有趣,文雅秀氣的少年師弟推薦師兄一塊兒來玩。
師弟開口,少年師兄果真湊上前去,卻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因為,床上的小娃兒竟抓著師弟的手往嘴裡塞。
"哎呀!怎麼吃我的手呢?"被當食物吃的人也笑了,為了這奇妙的情境,也因為指頭上奇妙的觸感,少年師弟可從沒想過,沒有牙齒的咬合會是這樣的感覺奇妙,癢得教人直想發笑。
"看來小師妹挺喜歡你的。"少年師兄帶笑評道。
"師兄說哪兒去了呢?這只是……咦?"意外的發現教少年師弟驚呼出聲,連忙招師兄一起觀看,"瞧,師妹這兒有個胎記,樣子像不像朵紅梅?"
被執起的小小手掌上,在掌側與手腕的接連處,有顆花生米大小的紅點,奇的是這紅點呈不規則狀,樣子看起來還真像朵小小的梅花。
"是啊!小小姐有個梅花型的胎記。"少年的驚呼讓奶娘有了好的靈感,從兩名小婢的手中選定一件繡著朵朵白梅的紅綢巾,喜道:"就選這件,紅綢白梅,正好跟小姐的胎記成對應,這喜氣的大紅顯得咱們小姐大富大貴的好命格,點點白梅表示咱們小姐的靈秀清雅,就是這件了!"
兩名少年相視一眼,就算覺得奶娘說得誇張,也聰明得不予置評。
一面紅綢巾在奶娘的手中就像變戲法一樣,感覺才翻了兩翻,綴著點點白梅的紅綢布便裹上了小娃娃,包成一個布包似的小襁褓,留下的開口,正巧露出那張泛著粉紅、惹人心憐的可愛小臉兒。
極為順手,奶娘轉身後就要將懷中的小襁褓交給大少爺。
後者是受了師命而來,早該要有心理準備,可真讓他接手,一時之間,那種入懷而來的奇妙感覺教他一臉的彆扭,更因為不知如何受力,小襁褓在他的懷中東倒西歪,那樣子看起來……雖不至於要讓小娃兒落地,可那模樣,說怎麼怪就是怎麼的奇怪。
一旁的師弟很努力了,可終究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就連奶娘也覺得好笑,捂著嘴偷笑不已。
誰也沒想到,平日莊裡頭少年老成的大少爺,習武讀書樣樣都行,偏生會在抱孩子這檔子小事上栽了個觔斗。
"我來吧!"身為師弟的人出聲,實在不好意思讓大師兄用這副鳥樣一路出糗到廳堂,因此自動表明接手。
少年師弟開口,一臉尷尬的少年師兄求之不得,醜怪的姿勢中,連忙將懷裡的小襁褓交到師弟的手中。
"瞧,這樣不就行了嗎?"少年師弟有模有樣的抱著那團布包,懷中貴氣十足的大紅色澤當中,映得正中的那張小臉喜氣洋洋,顯出那份不可思議的軟嫩,讓少年師弟忍不住對著懷中的小臉兒微笑。
"走了,師父、師娘跟賓客都等著呢!"少年師兄清了清喉嚨,沒多說什麼,可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已洩漏得太多。
師兄弟兩一前一後,可還沒能走到門邊,忽地,一種微乎其微的異聲教他們雙雙停下了腳步。
什麼聲音?
似乎、似乎是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響?
兩師兄弟對視了一眼,心中覺得有異;一旁毫無所覺的奶娘只覺得這兩個少爺的樣子有點奇怪。
"怎麼了嗎?"
奶娘的問題才剛出口,一道勁風破門而入,門扉上多了兩個小孔,距離最近的兩名小婢應聲倒下,咚咚兩聲,那聲響一如方才少年們所聽到的聲響。
"杏兒?小春?"奶娘驚呆了,連忙衝上前想觀看。
"奶娘別去!"兩名少年異口同聲想制止奶娘,可來不及了!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掃過的瞬間,奶娘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失去生命的身子已軟軟的倒在兩名小婢的身上。
"誰?"少年師兄弟的默契極為良好,飛一般的往後躍了一大步,拉開與不明人士的距離,好衡量眼前的情勢。
闖入者是一名陌生的老頭,花白的頭髮如猛獅一般的怒張著,目光如炬,一對銀白長眉殺氣騰騰的豎著,一身衣衫是不合齡的赤血大紅,就算沒有殺人在先,光是看那模樣,也知來意不善。
"柳南天的徒兒是嗎?"老頭看著那一左一右、嚴陣以待的紮實腳步,瞇起眼,樣子顯得很感興趣。
就算不識得這名老者,光看來者殺人如麻,接連不在乎的殺死所見之人,兩名少年也知眼前的情勢迫在眉睫。
"我想辦法拖延住他,你帶師妹先走。"少年師兄低聲道。
抱著奶娃兒的師弟怔住,"師兄……"
"護著師妹,找救兵。"少年師兄不讓師弟抗命,冷不防往老人撲去,同時大喝一聲,"走!"
"你們誰也走不了!"
紅衣老頭桀桀怪笑著,輕而易舉的擋掉少年師兄的奇襲,借力使力的將之狠狠拋飛出去,只見那清瘦的身子直直撞上屋中的紅木圓桌,連人帶桌的撞翻了一地。
就在這乒呤乓啷的聲響中,抱著小師妹要逃離的少年師弟才正要跨出門檻,忽地感到一陣吸力……不知是什麼邪門怪法,紅衣老人不過是舉手向他,手中就像是有一股引力,不但讓少年師弟舉步維艱、無從逃脫,一雙腳還不由自主的朝老人家而去,想抵抗也無從抵抗起。
"你這個老怪物!"忍著痛楚,少年師兄撲了上來。
回頭,紅衣老人刷刷刷的與少年師兄過了數招,灼灼目光透著幾分興味,"你這娃兒不錯。"
話雖如此,手下可沒留情,猛地一掌擊出,少年師兄口吐鮮血,人又直飛了出去。
門外,抱著小小師妹飛奔的少年師弟無視小園東一具、西一具的屍體,靈巧的身子飛躍過這些慘遭毒手的僕役小婢,急著想出去呼救,可他的人還沒出得了小樓,一道掌風襲來,震得他胸臆間氣血翻湧。
壓抑下喉頭的甜腥味,少年師弟護著懷中的小師妹,忍著痛要奔出小樓,可就在跨出門檻的那一步當中,一陣尖銳的劇痛伴隨勁風而來、直射入他的肩胛處,一股讓人難忍的赤熱與疼痛讓他腳下一軟,力不從心的倒了下去。
並不在意會摔花了一張俊臉,在倒下去的同時,少年師弟以自身為墊,仍是密密的護著懷中的嬰孩,而烈焰一般的蝕心之痛由得方纔的傷處蔓延開來,教他不由得悶哼出聲。
"中了我的赤蠍熾,我看你怎麼跑?"陰森的話語伴隨著好整以暇的腳步聲而來,紅衣老人冷笑著,彎身想抱走少年懷中不知人事的幼嬰。
痛,週身火炙一般的疼痛教人無法忍受,可少年師弟僵著臂彎,說什麼也不肯鬆手交出懷中的小師妹。
"柳南天的徒兒真是硬氣啊!"紅衣老人冷笑一聲,聽不出褒或貶,只見他揚手,見看就要痛下殺手,忽地,一團黑影不要命似的直撲了上來。
"不要!不要殺我師弟……"
過度的痛楚開始消磨掉少年師弟的意識,他似乎聽見師兄的聲音,又似乎聽見了點什麼,但他什麼也不能確定!
眼前的事物開始渙散、迷濛成一片,依稀彷彿間,他似乎看見師兄渾身浴血的為他而戰,又似乎看見那紅衣老人要搶走他懷中的小師妹。
恍恍惚惚中,眼前似乎晃過小師妹那截嫩白的小藕臂,那交連在掌側與腕間的紅梅小胎記是那麼樣的明顯,提醒著他為人師兄的責任,他該要以命相護的!
下意識的想護緊懷中之人,可動彈不得的他什麼也做不了。
真正昏過去的那一刻,少年的手中除了奶娘千挑萬選的那件紅綢布,沒有,什麼也沒有……
猛地驚醒,容飛羽急速的喘著氣,清雅俊秀的面容有片刻的失神,弄不清今夕是何夕。
師兄……小師妹……
"爺?"聽得異聲,侍兒延壽忙從偏房奔了過來。
看見侍兒那清伶秀雅的面容,容飛羽怔然,失神的雙眼默默的看向自己的手,蒼白的面容泛起了苦澀,只因為他確認自己還是活著的。
"爺?怎麼了?作噩夢了?"延壽取來方巾為他拭汗。
"噩夢嗎?"忍著痛楚,容飛羽顯得恍惚。
若是可以,他多希望……希望那一夜的情境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所有的苦痛與遺憾會自行消散去,不像現在,除了無止無境的惡疾折磨,還讓他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歉疚感與罪惡感。
其實,並沒有任何人責怪他,包括失去愛女及愛徒的師父、師娘也都沒怪罪過他,但他怪!他怪他自己!
即使他明知道,當時的他並沒有護住小師妹的能力,可至少,他應該跟大師兄一樣,該以命相拚才是,而不是……而不是獨活下來,面對師父與師娘的缺憾。
那份缺憾,其他人或許不知,無法深刻體會,但他打五歲起就入莊習藝,身為師父的二徒兒,就如同師父、師娘的孩兒一樣,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所以他知道,比其他人就是知道。
師父、師娘伉儷情深,極愛孩子,可偏生師娘的體質特殊,並不容易受孕,當初能懷上小師妹,並在難產的生死交關下捱了過來,換來母女平安,這對膝下一直無子的師父跟師娘來說,是一件多麼難得的喜事啊!
特別是當時的產婆說了,師娘雖度過生死關頭,但日後絕不能再孕,更可知小師妹這唯一的獨生愛女對師父與師娘的重要性。
可偏偏、偏偏小師妹是在他手裡頭丟了性命,就算師父、師娘從沒有因為這件事責備過他,甚至還一如以往,當他如親生兒子一般的疼寵,不但是反過頭來讚揚他,還為他多方費心的尋找天下名醫,只求能解開他身上的奇毒、保住他的性命……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感受在心裡,他如何釋懷,如何不感到內疚與自責?
他痛恨自己,有著無限的懊惱與悔恨。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不能像大師兄一樣,拚了命的護住師妹,保住師父、師娘這唯一的血脈?
或許並不濟事,可、可至少他的"死"能證明他的決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的"活"……特別是獨活,這只教他感到內疚,總覺得是他不夠盡力,才會在小樓中、一個個一擊斃命的屍首裡,成為那唯一生存下來的人。
這樣的自責與內疚一直跟隨著他,即使在同年的黃河汛災中,師父、師娘領養了一名水上孤女,用此新生兒的來到,平定下莊內瀰漫的濃濃憂傷氣氛,可他的心裡,除了多一份感謝外,卻從沒因此而快活過。
感謝的自是這取名為飄飄的小女嬰,讓痛失愛女的師娘開始打起了精神,讓整個莊裡因為情感的轉移,慢慢走出那傷痛,逐步褪去那陣憂傷的情緒。可他不是其他人,他沒辦法跟大家一樣,走出那一夜的夢魘,更沒辦法忘記,師父、師娘的唯一血脈,就命斷在他的手中。
就算他真的存心想忘也忘不了,因為,他這身上被遺留下的毒不會教他忘了,那每月必犯上一回的火熱疼痛,就像是在提醒他犯下的錯……
容飛羽咬牙忍受這一陣的痛楚。
這樣真實的痛,證明了他的活,也證明了不是夢……那一夜的記憶或許可怕得一如夢境一般,甚至夜復一夜的在他的夢中重現……但它是真實的!
所發生過的事,它是確實的存在,並不會因為他的夢醒而消逝……
"爺,您是不是不舒服了?"延壽發現到他的不對勁。
"不、不礙事。"容飛羽試圖粉飾太平。
"才怪,您疼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延壽不客氣的戳破他的粉飾太平,急忙去取方巾來為他拭汗。
暗夜中,聚福樓內的燈光大亮,留守在外頭的人都有所警覺,奔走、通報,不消多時,整個莊裡的人都動了起來──
二爺又犯病了!
雪雨瞪著眼前的陣容,有那麼片刻,真忘了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啊!她想到了,原先跟師兄避居山林中習藝的她,為了能留下一身好廚藝的小師嫂……是的,變成小師嫂了,天知道為什麼她出門采一趟藥回來,那個柳飄飄就變成師兄的小娘子?
但這不重要,反正那是師兄的事,師兄知道他在做什麼就好。
至於她,白話一句,不就是為了吃嘛!正確來說,是真正人吃的食物!
先前出發來綠柳山莊前,她與尚未成為小師嫂的柳飄飄曾作下約定:想要她柳飄飄留下,其中一項條件便是,幫她的二師兄解去身上的奇毒──赤蠍熾。
既然當初答應了,這承諾便不會因為柳飄飄變成小師嫂而有所變更……畢竟,她回山裡之後,還是想吃真正人吃的食物,為求保險,守諾對她來說比較有利。
所以她在這裡,人稱天下第一莊的綠柳山莊,而不是在那一場熱鬧滾滾、不知道吵什麼吵的婚禮後,跟著師兄還有變成小師嫂的柳飄飄回原先所居住的深山林裡。
只是有點那麼不湊巧,雖然她人是留下來想等著救人,可是,那味最關鍵的解毒藥引一直就沒有下落,即使她先前已親自出門尋找,又即使後來綠柳山莊派出大批人手,由馮寧兒領著幫忙尋藥,可一直就沒什麼好消息傳出。
到目前為止,硬生生的就是差那一味藥引,一味最關鍵也最重要的藥引!
也因此,被請求留守、留在莊中等著煉藥的她呢沒事做,一路空等到現在,然後,這三更半夜的夜裡,突然就冒出這一票人……
"雪姑娘,我二師兄病發,請您妙手回春,趕緊去救救他吧!"像尊彌勒佛般肉嘟嘟的胖男人求道。
雪雨認得他,這顆肉包子是柳飄飄的八師兄,正是她留在綠柳山莊的專用主廚,要不是因為這顆肉包煮的東西還不錯吃,她也不會真願意乖乖的留下,只是……除了廚藝外,這顆肉包真是不長腦!
"沒有藥,怎麼救?"她問。
一陣死寂,只因為她的回答。
"可是、可是之前雪姑娘您妙手回春……"
"我說過……"絕世麗容不帶任何表情,果決的截斷延壽的話,冷若冰霜的提醒他們,"那只能暫時性的。"
雪雨心裡很清楚延壽說的是哪一樁的事。
在她初到這莊園時,便曾設法施藥,延緩了容飛羽身上毒發的情況,但由於容飛羽身上的赤蠍熾已被種下十來年,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容飛羽能活到今日都已是一種奇跡。
她當時便把醜話說在前頭,明白表示過,就算能延緩,但效果也不會多好,果不其然,不過是多拖了兩個月,他那按月發作一次的病症又出現了,已經盡過人事的她又能如何?
"雪雨姑娘,既然您上次能延緩赤蠍熾的毒發,那麼……"胖老八小心翼翼的問:"呃……可不可以再一次……"
"不行!"雪雨一口回絕,冷冷的道:"延緩他毒發的辦法,是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這四個字讓四週一陣死寂。
沒人想到,原來這女人是用另一種毒,壓抑赤蠍熾的毒發。
雪雨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驚悚人心的話,毫無所覺的冷言續道:"以毒攻毒,原先這方法在得到解藥前,少說能擋上一年半載的時間,可以讓中毒者在這期間內想辦法去求得解藥。"
"一年半載?"胖老八被弄糊塗了,"可是,二師兄他還不到兩個月就又發作了!"
"你二師兄身上的毒拖得太久,加上這麼多年下來,你們用奇珍妙藥,千方百計要留下他的命……"
雪雨默默的看向遠方,清冷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情緒,只聽得她續道:"你們的努力雖然是讓他活到了今日,可他身上的毒,毒性早被那些靈藥給養刁了,現在能壓下兩個月,已經很不錯了。"
"那現在呢?就不能再試一次,讓爺少受點折磨嗎?"延壽不死心。
雪雨覺得煩了,更明白的點出當中的原理,"以毒攻毒雖然壓抑下赤蠍熾的發作,但當它再發作時,就表示這毒性對它再也無效了,現在要我再換另一款毒下去,這當然沒問題,但以你們那位'爺'現在的情況,換一款毒性更強的毒進到他的身體,你們以為他受得住嗎?"
"是、是嘛!"胖老八微愕,肉嘟嘟的臉上滿是苦惱,"那、那就沒辦法了嗎?"
"就算不能再延緩赤蠍熾的毒發,那至少……至少可以減輕二爺的痛苦吧?"延壽並不輕易退縮。
話都出口,延壽也沒什麼好顧忌的,忙著再問道:"雪姑娘,這天下群醫都束手無策的奇毒,您都有辦法可以解了,就算現在顧忌爺的身子骨,沒法兒再施藥延緩,但,想必您也有減輕毒發時、患者病痛的方法,是不是?"
雪雨沉默了一下,月光映著她那張清冷的絕世麗顏,好半天過去,才見她開口應道:"也是。"
因為她的回答,希望重燃,所有人的心全被高高的吊起。
"雪姑娘的意思是?"胖老八小心翼翼,太過小心翼翼的問。
"想減輕毒發時的折磨,那不是沒辦法。"雪雨證實了延壽的大膽猜想。
那還等什麼?
所有人不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雪雨目無焦距的凝視著遠方。
那翩翩白衫在月色下隨風輕擺,出塵秀雅的絕世美顏,配得那一身不惹塵俗的清冷氣質,在月色之中,當真美得有如雪中仙子……
"雪姑娘……"胖老八急切,但又不敢造次。
美人收回凝視的目光,一雙妙目往胖老八看去。
四周,靜得可以,沒人敢再開口,可延壽實在忍不住,小小聲的喚了一聲──
"八爺。"
"噓,別吵,雪姑娘不知想吩咐什麼事。"胖老八老實不客氣的噓了他一聲。
延壽皺眉,沒再說話,心底就是覺得不對勁。
這是他的錯覺嗎?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覺得不管是凝視遠方,還是這會兒看著人,這雪姑娘的樣子雖然還是平日那樣的冷冰冰、不太搭理人的樣子,但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不同,讓他覺得有那麼一丁點、一丁點兒的……呆滯。
念頭才剛落定,就見那天仙一般的美人兒捂著嘴,吐氣如蘭的打了個呵欠,開口──
"我餓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7:34
第二章
痛,那種打血液裡直竄入骨子裡的疼痛……好痛……
容飛羽昏了又醒──正確來說,是痛昏了過去,再因為這違常的劇痛,又被痛醒過來!
說來可悲,對於這樣的過程,容飛羽竟感到習慣,甚至對於這些苦痛與折磨,他已開始覺得有些理所當然。
而且,讓他習慣的事不僅是疼痛,他也開始習慣在清醒過來的那一剎那問,發現嘴裡被放置的那塊厚厚的布巾──那是在某年某次的毒發之時,失去意識的他不慎咬傷自己後,為免他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造成咬舌自盡的憾事,不得下做的預防措施。
一切都成了習慣,即使已睽違兩個月沒有病發,但什麼也沒有影響,就如同過去,清醒過後,容飛羽第一直覺便是想先吐出口中的布巾,可這一部分也一如過去,太過虛弱教他連這等小動作也無法做到。
面對這樣的窘境,那份習慣教容飛羽對此情境麻痺,沒有了任何的感覺,反正他連苦笑的力氣也沒,就算真有感覺又如何?
所以一如往常,理智恢復的他放棄吐出嘴裡的布巾,咬牙忍著週身萬蟻鑽心的疼痛,張眼……然後愣住。
他認得所有的人,板著臉、故作老成的侍兒延壽,還有總是笑臉常開的八師弟,甚至是那名被妥善伺候,名叫雪雨的冷艷少女。
要是他的理智沒讓毒發的疼痛給弄擰的話,在他的認知中,這名少女是受了小師妹請托,說是能解他身上奇毒的人。
而先前托她之福,他確實過了兩個月不用受毒發之苦的太平日子,讓莊裡的人開始信服她,包括師父與師娘,對於解除他身上奇毒的事,一個個都抱起莫大的希望。
但現在?
那個人人信服的神秘少女,在他飽受折磨、痛得死去活來的這一刻,她就坐在他的病榻前,一手執筷、一手執匙,對著檀木圓桌堂而皇之的吃麵?
吃麵?!
容飛羽一度懷疑眼前的畫面是出於一種不切實際的幻覺,但那面香、那進食時唏哩呼嚕的聲音是那麼樣的真切,讓他不得不接受現實──那個本該受命幫他解毒的少女,真的是坐在他面前,對著飽受毒害的他吃麵……
"雪姑娘,您就不能先幫我二師兄看看嗎?"胖老八急得一頭汗,真要教這小姑奶奶的慢條斯理給急死。
另一旁的延壽像是在與誰生氣似的,板著臉,一句話也不吭,就這樣直勾勾的瞪著那吃麵的人。
雪雨並不理會那太過緊迫盯人的目光,也不想搭理胖老八的催促,猶是慢條斯理的吸著她的麵條,小口啜飲那鮮美的湯汁,就在左右兩方的緊迫盯人當中,只見她極其突然的開口──
"你醒了。"
她這一開金口,那兩尊虎視眈眈的左右門神馬上轉移了注意力。
"二師兄!"
"爺!"
一胖一瘦的身影飛快的朝床邊擠去,特別是胖的那一尊,速度之快、動作之靈巧,簡直教人歎為觀止。
"二師兄,如何?還撐得住嗎?"
"爺……"延壽手下沒停,小心翼翼的取下王子口中的布巾。
"沒事。"容飛羽耗盡所有的氣力,才勉強壓抑下那陣痛,不讓語意中出現抖音。
"二師兄……"眼見親親二師兄咬牙硬撐的樣子,八師弟心頭一陣不忍,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暗暗做了一次深呼吸,容飛羽試著淡然面對那難忍的痛楚,開口道:"怎麼聚在我這兒呢?"
"二師兄,好消息,雪姑娘說她有法子能減輕您身上的痛苦。"胖老八高興的道。
聞言,蒼白爾雅的俊顏不見期待,也不見欣喜之情,好像渾身的痛楚並不存在,又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容飛羽只淡然的應了一聲,"是嘛!"
"爺,您不舒服,別再說話了。"延壽極為體貼,取來另一方潔淨的布巾,知曉這時的任何碰觸都會使主子感到疼痛,因此,只見他用極其輕柔的力道,小心拭去主子額上滑落的冷汗。
房裡的人各忙各的,除了疼到說不出話的容飛羽,雪雨一直沒出聲,就這樣冷著臉,看著眼前三人的互動,安靜的吃著她的面。
坦白說,她的心裡是覺得有點奇怪的,她發現外邊的人情緒反應都很大,就好比最早先讓師兄撿回來的馮寧兒,或是後來變成小師嫂的柳飄飄。
這兩個人,動不動就是哇哇叫,特別是柳飄飄,高興的、不高興的,什麼都表現在臉上,一張臉上滿滿的都是表情。
一開始時,她還真是不習慣,以為這樣的人是異數,有時看著柳飄飄那張滿是表情的臉,因為太過驚奇,還會忍不住看到散神。
可到了這會兒,她發現像柳飄飄那樣的人還真是不少!
明顯來說,眼前的肉包就是一例,然後那個侍兒雖然板著臉,故作少年老成的死人樣,但其實只要稍稍一撩撥,也很容易看見那努力想掩藏下的性情。
至於那個中了赤蠍熾的男人嘛……
嗯!這一個倒是頗教人感到耐人尋味了。
因為這人表露出來的感覺……該怎麼說呢?
淡?嗯……就是淡,他這個人很淡!
雖然一張臉上總掛著溫和善意的笑,看似隨和良善好秈處,但在這樣溫文儒雅的和善表情下,他真實的情緒呢?
實話說,她還真感受不出來,因為淡,太淡了,那種幾乎形同於無的感覺,老讓她覺得這人跟她還有師兄是一樣的,要不,他怎麼老教她回想起師兄與她自己?
只是,他這人不同於師兄或是她,他們兩人所受的教育,是絕不能流露任何的想法跟情緒,可這人用的是溫文儒雅的和氣微笑,掩飾掉他所有真實的情緒,不過……這些全是她的感覺,就不知道判斷有沒有誤了……
"師兄?二師兄?糟!二師兄他又疼得暈過去了……"驚呼聲響起,小姑娘、雪姑娘!您快點來瞧瞧啊!"
彷彿沒聽到那喳呼聲,雪雨慢條斯理的放下筷子,然後,當著兩個人的面,她伸手向桌岸前的酒壺與杯,那是她先前便指定要一起送來的烈酒,只是沒人想到,都這當頭了,她真有那份心情喝酒……
"雪、雪、雪姑娘?"胖老八的一雙眼都快凸了出來。
不會吧?都什麼時候了,她真有心情喝?
雪雨當兩著人的面,掂了掂小酒杯的份量,想了想決定放棄。
"拿個酒碗來。"雪雨直言要求。
"我去。"延壽自告奮勇,他怕他不先離開,可能會動手扁人。
延壽前腳一走,雪雨便執著酒壺慢慢踱步住床邊邁進。
床上的容飛羽再次失去知覺,一張俊顏蒼白到有點泛青……雪雨不得不承認,雖然這人文弱到讓她覺得有點沒用,可性格上來說,倒也還算硬氣。
她注意到了,打她見他醒來到再昏過去,這過程中,他不但沒急著要人施救,更從未喊過一聲疼。
看在這點的分上,就算不是承諾了柳飄飄,她也會樂意幫忙減緩他身上的疼痛。
"雪、雪姑娘?"見她沉默、遲遲不肯動手救人,胖老八一臉的苦惱。
他多想開口催促,但又怕惹惱這個來路神秘、行事更加難測的女孩兒家。
可他要是不催促,更擔心自家的親親二師兄要多受苦痛。
這、這……哎哎,真是教他苦惱啊!
"碗來了。"延壽速去速去,微喘中,冷著臉將碗交到雪雨的手中。
雪雨沒接過碗,反倒是將手中的酒壺一同塞給延壽。
"斟酒,六分滿。"雪雨開了金口,給了五個字的指示。
見她那無關緊要的模樣,延壽惱火在心裡,但還是守分寸的為她斟上六分滿的酒,然後忍著往她瞼上潑的衝動,送到她手中。
雪雨並無接受的意思,在延壽送上半碗酒的同時,她不知從哪翻出一把小匕首,右手執刀,想也不想的便從自個兒的左腕間劃下,動作之快、狠、準,完全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
像是沒發現兩人的呆滯,雪雨只是將淌著血的皓腕對著半碗水酒,任由她的血一路往碗中滴去,直到有了八分滿,她才收手,自個兒點了止血的穴道,取藥為自己敷上。
"雪、雪、雪姑娘?"怎麼說也是莊園中管事的爺之一,可這個胖老八真的是呆住了,就算回過神,太過震驚也讓他忍不住大舌頭,開始口吃。
"沒事。"雪雨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冷道:"想要減緩他的痛,就讓他喝下吧!"
喝、喝這個?!
沒人開口,可懷疑的表情太過明顯。
畢竟,他們可從沒聽過,人血竟能治病解疼,就算中的毒是赤蠍熾這樣教人聞風喪膽的毒,他們想也沒想過,能解疼的竟然是人血?!
"若不信,就放著讓他痛吧!"雪雨也不想強逼,"反正以他的情況,再忍上八個時辰就不痛了。"
肚飽眼皮松,姑娘她吃飽喝足,又自認做了該做的事,不囉唆,回房睡覺去。
延壽捧著那碗稠紅的血酒,躊躇不定。
"八爺,您說呢?"這種作決定的事,還是請示主子比較保險。
"這……這……"問他嗎?他內心中的不確定感是一樣的多啊!
可、可是看看二師兄,平常蒼白的臉現在更是痛到不見血色,這能放著不管嗎?
罷!罷!罷!反正也吃不死人,就信上這麼一回吧!
"死馬當活馬醫,延壽,喂二爺喝下!"
"吃下去!全給我吃下去!"獰笑,蒼老的面容淨是瘋狂。
"想活著,就想想辦法,解不了毒就認命去見閻王吧!"
啪!
皮鞭凌空抽來,興起一片毒辣人骨的痛。
"不准休息!是誰讓你們休息的?起來練功!"
炯炯紅瞳爆睜著,手中揮舞的皮鞭宛如一尾有生命巨蟒,凌空吐著蛇信。
"記得,天下第一!你們是天下第一!日後要把世界踩在腳下,你們是最強的──
驀地驚醒,星風霍一下的彈坐來,差點沒把才上任不久的枕邊人給嚇得半死。
"沒、沒、沒……沒事吧?"柳飄飄見他一頭的汗,想幫他擦去,但見他這時凶狠得像是六親不認的可怕表情,真怕極了這時的這次,會被他一掌打飛出去,因比有些進退兩難。
不待她想出方法,星風猛一把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似的,力道大得讓她隱隱生疼。
"沒關係啦!醒了就好,醒來就好了。"忍著痛,柳飄飄試圖安慰他。
星風動也沒動,也沒試著想說話,他只是一個勁兒的抱著她。
"是發了什麼噩夢呢?"在他強有力的懷抱中,她困難的突圍,好不容易探出兩隻手往他身後環去,小手兒不自覺的拍撫著他的背,嘀咕道:"剛剛真是要嚇死我,我見你作噩夢,想叫你,但怎麼也搖不醒你,沒想列你猛地又突然坐起來,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多幾次,我真是會被你嚇死。"
"你不會死。"他的聲音由她的頸窩處悶悶的發出。
見他肯開口,她就安心了,小手忍不住又朝他的背後輕拍了兩下,安撫意味十足,柔聲道:"好了,沒事了,睡吧!"
他不動,仍是緊緊的抱著她。
"怎麼了?"她有些緊張,因為想起曾聽雪雨提過,說星風過去曾被餵食過孟婆忘魂湯這味能教人忘掉過去一切的奇藥,但因為藥量沒拿捏好,致使他日後情緒要有大起大落,便會犯頭疼。
"是不是頭痛了?"她問,想仔細的看看他,但他不放手,也沒開口,讓她只得自個兒猜想,許是噩夢所引起,他果然是頭痛了。
"怎麼辦?我們住在遺世小築這兒,清幽是清幽、隱閉是隱閉,可是這兒離綠柳山莊、離四師兄那麼遠,這會兒你臨時頭疼了,也沒法兒請他幫你扎針解疼診治。"她憂心,不知所措。
先前她還覺得這兒環境清幽,可現在卻開始覺得,住在這深山林中,確實是有些壞處,真虧得她還自認風雅,為這個遺世獨立的地方取了個"遺世小築"的好名字,沒想到這會兒離塵世太遠,真是自食惡果了。
"要不,我們回莊裡一趟,等四師兄為你調製好調理的藥,我們再回來?"她問他的意見。
她等了好一下,隱約中,只聽到他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
僅僅這麼一聲,可最最神奇的,是她竟然懂得他的意思!
"別這樣。"她又朝他的後背輕拍了兩下,輕道:"雖然四師兄醫治不了二師兄身上的毒,可是他還是很厲害的,他幫你看過,既然他說能治你身上的後遺症,我相信只要給他一點時問,他一定能幫你調出治這毛病的藥。"
對此,她有絕對的信心,但同樣的,她也暗暗覺得餵食他孟婆忘魂湯的師父真是造孽。
當然是造孽,有哪家的師父沒事會讓自個兒的徒兒服食這種怪藥?
"幸好他老人家已經死了,不然,可有他瞧的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她撂話,捍衛的姿態全因心疼他而起。
雖然他沒說出口,可身為他的結髮妻……就算才剛上任不久也一樣啦!自成親之後,從他身上殘留的鞭痕傷疤,即使他從沒說起,她也能知道他過去的日子不好過。
"沒事了。"心疼的感覺讓她的母性光輝閃耀再閃耀,她不自覺的軟言哄著,還許下承諾,"以後有我在,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他還是沒開口,只是,這會兒開始啃起了她的頸子。
"唉!你別這樣,好癢……"她笑了出來,又縮又躲的想避開他的啃咬。
亮如星子的瞳眸對上她的水亮明眸,四目相交,他的眼神微黯,她羞紅了臉,認出了他的意圖。
雖說兩人的關係會發展到成親,這事全超出她的預期,但她比她自己所能想像的,還要能適應他、適應這個婚姻生活。
即使時日還不久,又即使她其實還沒完全摸透這個夫君的過去與性情,可私心中,她已經認定了他,就是認定了他,認定了他們兩人的關係。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一個要好好照顧他一生的好賢妻。
"沒、沒關係嗎?"躲避他那噬人的目光,她害臊,但更擔心他的身子。
他正犯頭疼呢!不是嗎?
星風用一記綿長的親吻回答了她,之後……雖不至於大戰三百回,倒也教她直不起腰,累到差點要翻了過去後,這才肯放過她。
見他頭一沾枕便沉沉睡去,被折騰得昏了又醒的她同樣倦極。
只見她愛困的打了個呵欠,暈著嬌紅的粉頰兒不自覺在他懷中蹭啊蹭的,調整出最佳角度後,心滿意足的蜷縮在丈夫的懷抱裡昏昏睡去。
意識散盡之前,因為愛屋及烏,某個問題隱隱浮現,不期然的教她想到……
她的丈夫有她疼惜,彌補他過去遭受到的錯待,但,雪雨呢?
清晨,曦光透過枝啞映得滿院落的朝氣,可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因為那些蟲蟻鳥獸,全讓那現於無形的殺氣給逼得一乾二淨。
庭院中,一道纖細窈窕的白色身影手持折枝,行雲流水的舞著令人炫目的劍法,那凌人的氣勢,無形中散發著冷冽迫人的殺氣,讓人光是看了便感到要怕,莫怪乎要驚走一干知覺更勝於人的蟲蟻鳥獸。
只是,這還只是隨手拾來的一截枯枝,劍非真劍,便有這樣驚人的迫力,真難以想像,若是一柄殺人的利刃在手,會是怎樣的萬夫莫敵……
"這雪姑娘,好俊的功夫。"一水之隔的涼亭裡,容飛羽觀望了一會兒之後忍不住讚道。
"何止俊。"八師弟更正,"聽小飄兒說起過,雪姑娘單是靠一把琴,就能滅了天絕宮底下的一個分堂。"
容飛羽微訝,之前小師妹私自逃家在外,天絕宮想乘此機會挾持小師妹作為要脅綠柳山莊的人質,可沒想到天絕宮人沒抓到,倒是導致一整個分堂被殲滅。
這事他是知情的,只是先前他一直以為,滅黑木堂之事,乃是星風、雪雨這兩師兄妹的傑作,倒沒料到竟是雪雨一人所為。
"滅了黑木堂的人,是她?"過於意外,忍不住朝那舞劍的身影多看了兩眼。
"二師兄你都不知道,雪姑娘跟她那個師兄啊!這兩人的功夫真是嚇死人的高深莫測。"想起那教人震撼無比的往事,胖老八喳呼道:"這可是我親眼所見的,六師兄也能作證,雪姑娘那個師兄啊……"
"是妹婿。"容飛羽溫言糾正,"星風與小飄兒成親了,你忘了嗎?"
"沒忘,當然沒忘,怎麼會忘……"傻笑,但更多的苦悶在心裡。
要是可以,他也想大大方方的叫句"妹婿"來拉近關係,顯得親熱些,可是星風那樣子,像是會跟人親近、任人攀關係的人嗎?
再說,就算是拋開對星風那一身武藝的忌憚,可單單是想到星風那一身渾然天成的、只能稱之為嚇人的氣勢,他的心裡自動就矮了三截,這讓他要怎麼把那句"妹婿"叫出口?
胖老八心中嘀咕著,可在二師兄關愛的眼神下,他想不改口也不行。
只是……
他試了,真的!他試過了!
可是那一句"妹婿"偏生跟他作對,明明話都到了嘴邊,它就這麼的卡住了,自動的卡在喉嚨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一張胖胖的臉整個的扭曲起來。
就在這尷尬的一刻裡,驀地,一水之外的翩翮身影拔高抽起,只見一抹纖白有如飛仙一般的凌空飛躍而來,即使當中有著一水之隔,可那並不礙著什麼。
此時此刻,貼於水面的荷葉上宛如迎接她到來的專屬步道,就見那蓮足在荷葉上頭輕輕的點啊點,就算沒到一葦渡江的境界,可那纖巧的身子也算是踏水而來,教人不得不驚艷那一身絕妙的輕功。
雪雨並不覺得自己露了什麼了不起的絕學,立於涼亭之中,白衣飄飄,她的眼中沒看見誰,就看見柳飄飄那胖胖的八師兄。
基於"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住在綠柳山莊的這陣子,她深受這顆肉包的款待,就連早餐也是由他親自張羅,讓她晨功後可以在這涼亭內悠閒用餐。
這時間久了,就算沒人教,她也覺得該表示出一點善意,別老是見了他就只會喊她餓了。
但,善意?
這要怎麼表達啊?
思緒奔騰翻轉,決定從加上稱謂開始,念頭方現,話已脫口而出──
"肉包!"
胖老八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的回神,堆滿笑容的問:"小姑娘今天想吃肉包嗎?"
雪雨本來是沒這打算,方纔那一句的"肉包",在她的認定中就只是在叫他,接著她才要告訴他一聲她餓了,倒沒想到,她方才脫口的這一叫會讓他誤會了。
只是轉念想想,吃肉包的提議也不錯,因此她沒拒絕。
見她點頭,胖老八火速奔去張羅,旁觀的容飛羽倒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溫言說道。
因為容飛羽的出聲,雪雨看了他一眼,總算發現他的存在。
"你恢復得不錯。"她冷冷的表情並無變化,沒有因為他點出方纔的誤會,而出現任何的不自在。
"有勞雪姑娘……"
"你別動。"雪雨冷冷的喊住他,制止他起身行禮,"你的身子弱,解毒止疼我可以,但你要是暈了我可沒轍。"
這話,實際到有點傷人了,容飛羽只能苦笑以對,依言坐下。
雪雨直勾勾的看著他,有點好奇,他身子這麼弱,像是隨便一傷風就能教他斷氣似的,加上好不容易熬過一次毒發之苦,這樣的他不待在房裡好好養病,出來做什麼?
心中有些疑問,但性格使然,她也只是想想,並沒真問出口……
"在下特意前來,只想表示感激之情。"在她的訝異中,容飛羽溫言道出她心中的疑惑。
"不用了,這是我承諾柳飄飄的事。"她不以為意。
"雪姑娘接受小飄兒的請托,但也僅止於為在下解去多年頑疾。"容飛羽淡淡點明現實。
雪雨琢磨了一下,美目微瞇,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別再費事為你止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9:03
第三章
雪雨極度懷疑這個可能性!
就她的瞭解,任何一個身中赤蠍熾的人,若沒有當機立斷的自我了斷的話,只要稍具那麼一丁點的常識或是理智,是絕不可能放棄任何一個醫治、甚至於是任何有可能的止痛機會。
所以,她很懷疑,她應該是誤會了容飛羽的意思……
"為了止在下身上的痛,反害雪姑娘引刀自戕,忍受皮肉之痛,天下豈有這等的道理?"當著她的面,容飛羽只如是說道。
他的身上帶有奇毒,身子一直就不好,但沒糟到連味覺都失去!
當他今晨再次醒來時,身上沒有任何教人難忍的疼痛,能察覺的只有嘴裡的血腥味,他便知有異,也追問出前因後果。
若為了止他的痛,就需要她揮刀引血,傷害她自己一次,這樣的事,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容飛羽立場堅定,就是那麼樣的堅定。
雪雨看著他蒼白的清俊面容,認出那上頭極為明顯的內疚,她的心裡只感到奇怪。
"如果我沒記錯,"她看他,突然問:"赤蠍熾毒發的時候,渾身像是有萬蟻鑽咬、刺痛難安?"
"姑娘沒記錯。"容飛羽確認她的猜想。
"不只刺痛難安。"雪雨進一步說明,"那萬螞鑽動的感覺,又像是數以萬計的小火球在你的體內流竄,燙得你無能為力,只恨不得一刀了斷,好終止這種折磨。"
"恐怕沒人能說得比雪姑娘更詳細了。"俊逸非凡的蒼白面容微微勾起一笑,完全肯定她的詳述。
他那平靜的模樣,好像她口裡說的病症是在別人的身上,而他,並非那個身受此毒害十餘年,甚至昨夜才飽受此折磨的可憐人。
愈看他,雪雨愈感到奇怪。
在她所受的教育中,她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倒是沒想過,竟有人願意獨自忍受赤蠍熾毒發的痛,也不願教他人忍受分毫傷害,即使是為了取血解他身上的苦痛也一樣。
"你真的有問題。"她作下結論,很爽快的允了他的請願,"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這麼辦,我的血莫約可以讓你撐上兩個月,到下回毒發之時,若老馮還不能把藥引找回來,就由得你去痛吧!"
容飛羽接受,延壽可沒想接受!
"爺!"
"嗯?"
抿了抿唇,明知該謹守本身,繼續忍著不出聲,可這事延壽怎麼也忍不住,最終還是開口懇請道:"爺,您不忍見雪姑娘受傷,可延壽卻不忍見您再受毒發之苦,所以延壽求您,請用延壽的血來止疼吧!"
知他心意,容飛羽也不忍苛責他,只是淡淡的否決了他的好意,"胡說什麼呢!"
"二師兄,這回延壽他可沒胡說。"胖胖的身影出現,豐年慶捧著一籠蒸籠,身後跟著三名侍女,各個手中分拎著食籃,看那陣仗,就知他張羅了多豐盛的早餐。
由他領著,三名侍女尾隨步入涼亭之中,在三人自動自發的布上其他餐食的同時,他將蒸籠往雪雨面前一擱,掀蓋,香氣繚繞……
"二師兄,您受了那麼多罪,為這赤蠍熾吃盡了苦頭,今日只要有那麼一丁點的機會,要是能幫您解疼,別說是延壽,或是咱們莊裡數百口的人丁,光是幾個師兄弟的血就夠了,大夥兒的血全都等著給您用!"
慷慨激昂的話話,引來了雪雨原先注視著肉包的目光。
她看著豐年慶,深覺得以這顆"肉包"福泰敦厚的喜感模樣……還真不適合講這種挖心剖腹的話……但畢竟不關她的事!
她分神,但也僅瞧了一眼,之後,便伸手拿下侍女準備的濕布巾拭淨雙手,接著也不待人開口相請,默默的抓了一顆燙呼呼的肉包子就開始吃了起來。
她冷冽的存在,是如此的安靜與安然自在,除了肉包子、除了她的早餐,她的眼中沒有其他人;相對的,其他人也直接當她不存在,繼續著師兄弟間極其感人的真情相對。
"八師弟,我明白你們的心意,但……"
"二師兄,我知道您想拒絕。"胖老八難得不分長幼,截斷師兄的話,逕自道:"平日大夥都聽您的,但這事非同小可,獨獨是這件事,恐怕大夥兒由不得讓您作主了。"
延壽沒說話,但表情已說明太多。
"你們這是何苦呢!"容飛羽見兩人堅持,露出苦笑,"別說我不忍見你們為我受傷,就算真讓你們一個個自戕,揮刀引血,可……你們的血有用嗎?"
平淡卻極其重點的一句,問得豐年慶一陣啞然。
"二師兄您怎麼這麼說?這當然……當然是有……有用……"嘴上雖這樣講著,可不確定的視線卻忍不住朝雪雨看去。
"八師弟,若真是一般人的血就能減免赤蠍熾毒發之苦,那雪姑娘何苦揮刀引自己的血,吩咐一聲,這莊園裡的人血還不夠多嗎?"容飛羽溫言提醒。
因為這話,雪雨多看了他一眼。
並非她壞心,只是沒人問起,她也沒興趣主動說明,所以原先她還在想,若藥引仍不見下落,那麼等兩個月後他毒發之日,她倒想看看,會有哪些人在他的病榻前揮刀自戕?而他,又是會被灌下多少血酒?
倒沒想到,這弱到不行的病書生,竟已經發現當中的玄機,真是教她意外了。
是偶然的嗎?
她懷疑,忽地又教她想到,就在剛剛不久前,她才脫口叫了一聲肉包,所有的人、包括胖肉包自個兒都弄擰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想吃肉包;就他這人,聽出了她言下之意,還指正她肉包的本名……
愈想愈覺古怪,雖然說不出個名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那讓雪雨忍不住朝容飛羽又多看了兩眼;後者只是對她淡淡一笑,示意要侍女為她斟上清粥。
這當頭,兩人可以說是四目交接了,可她一張冷艷的麗容非但沒有女孩兒家該有的羞怯與退卻,反而還大方的跟著他四目對望,直到侍女送上清粥,面無表情的她這才接過粥品,低頭便開始吃了起來。
面對這一小段,只能讓人稱之為無聲勝有聲境界的片刻間,豐年慶自認是俗人,實在參不透個中玄機。
他當然也想弄懂!
但一來,身為師弟的他,於禮沒法兒從兩人四目交接的當頭插嘴,再者,他也沒膽在雪雨進食的時候開口……天啊!想到這個就教他發抖。
還記得,在他接手招待工作的最初時,那時的他還沒摸清雪雨的進食習慣,不就是在她吃飯的時候多問了一句,真的就那麼一句而已,而這個女人行事之果決的,竟連一丁點的機會也不給他,也不講什麼情面,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的彈了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到他的嘴裡。
之後,他什麼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害他嘴麻了兩個時辰……而且最要命的是,是以張著嘴的表情,僵在那裡麻了兩個時辰!
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天他耗費大半天時間躲在房裡等恢復正常的慘痛心情,更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當他的嘴總算恢復知覺時,一張臉皮之酸痛的,現在光是回想,都覺得嘴角忍不住要抖了起來。
在這樣的前提不,他哪有膽開口打擾雪雨這會兒用膳的心情?
無視於延壽的眼神示意,擠眉弄眼的催促,豐年壽沉住氣,跟著親親二師兄,兩人一塊兒陪著雪雨用早膳,一直到他確實等到雪雨用餐完畢,取過侍女遞上的布巾擦嘴了,他才敢開口──
"敢問雪姑娘,不知方纔我二師兄所說的事,是真的嗎?"
雪雨瞄了他一眼,冷淡高傲、氣勢尊貴的有如一個女王,反問道:"你說呢?"
要他說?
他要真說得出來,還需要問她嗎?
豐年慶苦著一張臉,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八師弟,別想那些了,喝你的粥吧!"容飛羽不想他在這問題上打轉。
因為他的開口,雪雨又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想跟容飛羽作對還是怎地,再次看向豐年慶時,雪雨倒好心的給了明確的答案,"要是你們誰能跟我一樣以身試毒、百毒親嘗,那麼誰的血就有用。"
"意思是……"豐年慶垮下了臉,"只有雪姑娘的血才能止二師兄毒發時的痛了。"
"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嗎?"延壽已開始憂慮了。
"真是的,白高興一場了。"放下碗,豐年慶胃口全消,只差沒對雪雨來上一句:怎麼不早說呢?
雪雨心知他的埋怨,冷哼一聲,"你們又沒人問。"
沒、沒人問?
沒人問,她是不會自動講的嗎?
一口氣梗在胸口,豐年慶懷疑,他總有一天會被她給氣死:
雪雨才不管他氣不氣、惱不惱,這些她一概懶得多作理會。
反正她吃飽了,隨手置下碗筷,也不理人,回房去也。
二師兄:
您好嗎?收到小飄兒的家書,有沒有意外?有沒有開心呢?
先前有賴二師兄幫忙說項,讓爹娘安心,我與星風才能順利回到"遺世小築"過隱士般恬靜的生活,對此,小飄兒由衷的感謝。
可如今,小飄兒還有一事相求,那便是雪雨。
雖然星風的個性冷漠,平日不愛開口,可經由相處,小飄兒也開始能瞭解他,慢慢的得知他們兩師兄妹的過去。
星風那兒當然是沒明說,而小飄兒也沒敢細問,可據小飄兒的側面瞭解,他們兩師兄妹的師父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
這會兒二師兄定是想說我胡來,怎可如此不敬,大剌剌的說他人師尊的不是,但因為是二師兄,小飄兒才敢說真話,他們的師父確實是有問題。
按星風的說法,經由小飄兒的整理與拼湊之後,小飄兒發現,他們的師父根本就不管他們兩師兄妹的死活,是一個鎮日只知叫他們練武的狂人,滿心滿腦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要他們兩師兄妹成為最強的、天下第一的絕世高手。
至今,星風的週身還留有許多當年他師父所遺留下的"鞭策"之痕,以那傷痕回想當初,小飄兒實在很難想像,有哪一個正常人會不這樣的重手,像不要命似的鞭打自個兒的徒弟?
更何況,打人的原因不是因為徒兒犯了什麼天大的錯,只是因為練武的進度不如預期,這點,不管小飄兒怎麼想,就覺得大大的有問題。
另外,他們的師父不只是用可怕的手段強逼他們練武,他還叫他們吃毒,不只是星風吃,授命習此技藝的雪雨一樣也得吃,吃了之後,再由雪雨設法配製解藥解救兩人,如果不能成功,那麼他們的死活就沒人管了。
師兄,我必須說,當我知道這事時,我非常非常的生氣,也覺得萬分的心疼,今日若非雪雨爭氣,又若非她的運氣一向不錯,總能在最後關頭時找到正確的解藥,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白白的死了。
再說,就算是能活下來,他們每次試毒,就要承受該種毒性的折磨與殘害,直到雪雨能配製出正確的解藥,我很難想像,竟會有人用這樣的乎段對待自己的徒弟,這絕對不是什麼"玉不琢、不成器"可以解釋的,這根本就是一種病態的行為。
就因為有那樣病態的師父,星風跟雪雨才會被塑造出今日古怪的個性,就像是沒有情緒的冰人一樣。
以前我不知緣由,只覺得他們兩人奇怪,可現在,我知道他們會有今日的性格全是身不由己,就為他們所經歷過的事感到憂傷,打心底很想為他們做一點什麼。
星風這邊有我,或許體能上、武藝上我是望塵莫及,連想都沒法兒沾上他的邊;可在心靈上,我會陪著他,好好的照顧他,我相信只要我用心,我定能為他帶來幸福、讓他感受到何謂幸福。
可是雪雨呢?
會這樣想,並不只是因為她定星風的師妹,翠就只因為她所經歷過的,我同樣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而不是一再的用冰冷的態度去面對世界,然後不許其他人的接近與關心。
沒有人應該是這樣過活的!不是嗎?
所以,小飄兒寫這封信就是想請求二師兄,在雪雨居留我綠柳山莊的這段時間,還請二師兄留心,設法為雪雨找尋她的幸福……會這麼說,並非想強人所難,請求二師兄一定得為雪雨找到合適的婚配。
當然,若是二師兄神通廣大,真能為雪雨覓得一個適合她,能帶給她幸福的如意郎君,這樣自是最好。
只是真沒辦法的話也不勉強,畢竟小飄兒提筆修書一封,想請求二師兄設法的,是教雪雨明白,過去的她受到了錯待,而今事過境遷,害得他們如此的師父都死了幾年了,她大可以不再用過去的那一套來繼續她的人生。
她是一個人,並不是木頭或陶捏的人偶,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該合。有七情六慾,會哭、會笑、會有感覺。
更何況,除了習武與煉毒,在真實的人生中,該體會的還有更多更多,不是嗎?
小飄兒想請求二師兄的,便是讓雪雨體會這些,幫助她跨出過去被嚴格設下的設限,教她懂得一般常人該有的情緒反應,真正的活著!
二師兄足智多謀,您一定有辦法的,足不?
其實,就算不用我說明,洞悉人心的您應該已經發現,隱藏在那冰冷無情的自我防衛下的,是一顆很真、真純的心,只是它們被迫藏了起來,藏得很深很深。
畢竟,他們兩師兄妹一直深居在不見人煙的世外之境,所接觸的除了一個老僕,就是他們那沒死之前的師父。
這樣的他們,在某一部分來說,真的是形同於一張白紙,單純的很,只定因為他們外表上的絕情冷漠,被人誤會。了他們,以為他們師兄妹是狂傲自大,目空一切的狂人。渾然不知其實他們走真不懂,不懂所謂的俗世常理,更不懂得該如何與人應對進退。
要小飄兒來說的話,其實,只要撇開他們外表嚇人的氣勢置之不理,他們的內在天真的程度就像個孩子,隨意率性,壓根不管什麼人情事理的,甚至有時候還真是滿好騙的……當然,這話小飄兒也只敢對著二師兄說了。
總之,因為小飄兒很快樂,覺得很幸福,所以,也希望所認識的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與快樂,不只是爹、娘、師兄們與我的夫君星風,也包括了雪雨。
雪雨的部分是小飄兒覺得最棘手,深覺無從辦起的,思來索去,幾位師兄中,還定只有最教人信賴的二師兄能達此艱難任務。
因此,小飄兒厚著臉皮,把這希望托付在二師兄的身上,一切就萬事拜託了!
敬祝
安康喜樂
師妹小飄兒於遺世小築筆
"這丫頭……"輕歎一聲,容飛羽放下手中的百里家書。
信中說明了是為雪雨,但指名讓他辦這事,怕是這小滑頭另有他心,極可能教她發現他的心思,因此,想找事絆住他的吧?
唉……
"寫的這封信,到底是為誰呢?"又是一歎,爾雅清俊的面容有著為難。
延壽意外於主子爺的話。
本以為小姐來信能讓主子的心情好些,卻沒想到,速速送上的家書會讓主子露出這樣苦惱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好奇信件的內容。
"爺,小姐她寫了什麼嗎?"
容飛羽沒答他,只是沉思了一下,隨意問道:"八師弟呢?"
"八爺正在與大廚討論新菜色。"延壽如實答道。
"為了討雪姑娘的歡心,他倒是很努力啊!"愁容隱去,容飛羽失笑了。
"自從一張嘴被麻了兩個時辰後,八爺是打心裡怕了雪姑娘了。"是滿好笑的,但延壽苦練過,小小的憋笑難不倒他。
"是嗎……"沉吟了一下,榻上的他忽地起身……
"爺?"延壽連忙上前扶持。"要上哪兒去?"
俊顏蒼白得一如身上的月色錦衣,只見容飛羽露出淡然一笑,"聚福樓難得住進了嬌客,身為主人,豈有不去探視的道理?"
咦??
去、去、去……去看那個冷得像冰、心硬如石,完全不近人情又怪裡怪氣的女人。
延壽震驚,非常的震驚。
當初,因為莊主、夫人的顧慮,又因為人人都想仰仗那女人解毒的能力,所以,那個壓根不該住進聚福樓的女人住了進來。
可是,這並沒有什麼影響!
全因為她的個性,也因為他家主子的個性,是以,在等待藥引取回的這段時日內,他們誰也不想擾誰,整座樓院因為兩方的個性使然,靜得像是從沒住進過一個她,讓人常常忘了樓中其實多了一個她。
但這會兒,沒有任何的徵兆、理由還是原因,他那八方吹不動,素來不管閒事的主子爺,卻表示要主動前去探訪她?
這、這……這到底是為什麼?
延壽不明白,雪雨比他更不明白!
瞪著入門來的人,正準備拆繃帶換藥的她微微的皺了下眉,思索這人來幹麼?
容飛羽知道她不會主動開口請他進屋……要不,在他敲門時她便會出聲,而不是假裝不在似的。
所以,繼禮貌性的敲敲門、自行開門的行為後,也不等她開口,容飛羽綻著牲畜無害的溫和笑意,在延壽的扶持下自動進到屋中。
"換藥嗎?"挾帶關心之名,多麼名正言順,"怎麼不找人幫忙呢?"
雪雨還是看著他,僵著原來拆繃帶的動作,沒接腔,等著他表明來意。
"沒什麼。"仍是那牲畜無害的溫雅微笑,容飛羽試著降低她的警戒之心,說道:"只是今天覺得精神好多了,出房來走一走,順道過來看看你……從你住進來之後,我這地主還沒盡過一點地主之誼呢!"
"不用了。"她冷冷回絕。
像是沒聽到她斷然的拒絕,也沒看見她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色,容飛羽示意要延壽取板凳來,直接就在她的面前坐下。
"我來幫你吧!"他朝她伸小友善之手。
"與其留下來幫我,你不如回房去歇著。"雪雨冷言說道:"剛毒發過一次的人,元氣大傷,加上你身子那麼弱,不多補點元氣,搞不好沒等到藥引被取回,你連撐過下一次的毒發之日都難。"
延壽的臉色有點難看,受命要守住容飛羽的他,豈聽得進這種烏鴉嘴的話?
但容飛羽不當一回事,他也只能忍。
"小姑娘對赤蠍熾的毒性瞭解的真是透徹。"容飛羽不氣不惱也不怒,只是好整以暇的笑問道:"莫非你曾親身經歷過?"
"是又如何?"她猶猜想著他的來意,倒也真教她想起一樁,"你來,是因為反悔,希望在下次毒發之時,讓我救你?"
"不是。"容飛羽否決了,清俊的面容一逕掛著他溫溫雅雅的淺淺微笑。
"那你來幹麼?"懶得再想,她直接問,非常的直接。
這性子,還真是容易讓人誤會成狂傲自大啊……
容飛羽笑歎心中,不答反問:"在這裡住得習慣嗎?"
雪雨心中更見狐疑,一雙美目直勾勾的看著他,打算看他變什麼把戲。
"我疼小飄兒,她來信讓我好生照顧你……"
"笑話,憑你?"雪雨覺得莫名其妙,"單是她都弱得要命,更何況是你。"
就算本來無心想攬下這差使,可她那麼理所當然的語氣,那種以武力上的強與弱來區分一個人有用與否的觀念,這些都教他無法置之不管。
更何況這是小師妹親自來信請托,他沒法兒、該說是沒理由推拒,這也是為什麼他此刻會在這裡的原因。
"在下的身子再怎麼不濟事,幫姑娘換個藥還是成的。"像是沒聽見她冒犯的話語,容飛羽再次向她伸出友善之手。
認定了他的弱,對她興不起任何的危害,所以,雪雨這回也不跟他客氣,皓腕一伸,由得他去,也省得她一個人弄半天。
容飛羽取過她另一手交來的剪子,小心剪去死結,動作輕緩的幫她卸掉纏繞在上頭的紗布。
"聽延壽說,八師弟正在跟廚子們商討新菜色。"他狀似隨意的提起。
"嗯!"她隨意應了一聲,不當一回事。
一個能煮、手握江南江北各大知名餐飲名店經營權;一個注重美食,淡薄的性子只對吃東西有特別的慾望,不知這兩人有沒可能湊和成一對?
容飛羽心中有著計較,笑道:"八師弟做事,一向盡心,個性隨和,人很好相處。"
"你說肉包?"她只問他這麼一句。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更正,語氣平常,就像是第一次跟她提起似的。
她沒說話,也不知這回是聽進去了沒。
"延壽,取水來。"總算卸完紗布,容飛羽令道。
取來的水用來沾濕紗布下與傷處直接接觸的那層布塊,省得等會兒撕開時,弄得皮開肉綻,造成她傷處二度的傷害。
"忍著點,會有些疼。"容飛羽柔聲示警,這才小心翼翼的取下沾黏在傷處上的布塊。
露出的傷處沒有容飛羽想像中的血肉模糊,以不足兩天的時間來說,這傷口癒合的情況好得超出他的想像。
"抹這個。"她交給他一個小罐,像是知他會問什麼,說道:"傷口好得快,也不留疤。"
"聽小飄兒說過,星風身上有不少的舊傷,怎麼他沒用這藥?"不是不信她,但容飛羽有些好奇。
"師父說他沒必要用。"雪雨也不避口,"我不一樣,師父說我的身體必要時也是一種致勝的利器,得好好照護。"
把身子比作利器?多麼奇怪的理論!
此時此刻,容飛羽確實的感受到小師妹來信中想表達的意念。
這一對謎一般,性格又迥異於常人的師兄妹,到底是如何被養成?又是如何積成他們今日如此的性格?
就以眼前來說,這傷藥聖品的隨身存在,證明了她如何習慣受傷,甚至是早習慣了疼痛。這解釋了面對腕間那蚯蚓似寬度的傷,她怎會是那樣無關痛癢的神情。
腦中思緒百轉千折,並不妨礙容飛羽手中的動作。
沾取藥膏,他有條不紊的在她的傷處上塗抹上新藥,由內向外,可驀地,輕柔的動作明顯一滯……
瞪著那傷處的外側,清俊的面容明白的浮現出震驚,本來輕執,以便敷藥的手忽地緊緊抓握住了她,瞪著那傷處,像是中邪一樣。
雪雨皺眉。
要不是還記得這人是柳飄飄的二師兄,她已允諾要醫治好他,她不好先行傷他;又要不是理智讓她知道,她的隨手一掌就會要了他這病弱文生的命,她真差一點要出手把他打飛出去。
"爺?"延壽憂心,打從他跟著主子以來,從沒見情緒淡然的主子流露出……流露出這般強烈情緒的表情,一次也沒有!
房裡,呈現出的氣氛十分古怪。
容飛羽像是絲毫沒感覺到雪雨的嫌惡、延壽的憂心,他只是緊緊的握住雪雨的左手,目光緊緊、緊緊的盯住傷口處的外側,也就是她左手腕的外側。
那裡,有一朵梅,一朵綻著粉紅色澤、與生俱來的紅梅……
氣血翻湧,思緒不禁的拉回多年前──
在多年前,他見過這樣的印記,只是更小,非常的小,但他確定,那不規則的形狀,模樣正似一朵小小的梅……
握著她的手,容飛羽死命的緊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回憶翻江倒海而來,暗夜、樂聲、突襲,小院中一個活口也沒留下的全軍覆沒,以及他……他的獨活!
心頭的激動,一口血噗一下地噴濺出來,染上了他月白色的衣袍,也染上了她不沾塵俗的白。
雪雨沒開口,只是一雙美目微微瞇起,低頭,看看被緊握住的手,再看著教他的一口血給污損的衣裳……
驀地,延壽險險接住失去意識的他,沒命似的發出驚慌的叫喊。
接下來的兵荒馬亂中,沒人發現那口心頭血所造成的那斑斑紅點,佈於兩人衣衫上,呈現出的色澤感有著異樣的妖艷魅惑。
猛地一看,竟一如雪地上的紅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9:21
第四章
馬車在官道上……慢慢的晃著。
會跑這麼慢,並不是因為這車子特別的大、內裝的設備特別齊全舒適,導致前方的馬兒負累,只能慢慢的在路上搖。
會有這樣的慢速,一切只因為車上的人,一個幾乎可說是剩下一口氣的男人……
雪雨瞪著那近乎昏迷的睡顏,嚴重的懷疑起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人,吐了她一身的血之後,再醒來,什麼解釋也沒有,倒是找了她問了幾句,而且問的全是她的事。
除了追問師父的名諱之外,還直問她可知父母是誰?幾歲時開始拜入師門,何時開始跟著師父隱居深山當中習藝?
簡直莫名其妙!
她幾歲拜師、幾歲習藝,師父、父母究竟何人,關他什麼事?
更何況,他問的問題她一個也答不出來,是想要她答他什麼?
哪知道最可笑的事還在後頭!
在她什麼也答不出來的時候,他竟然又胡亂下了個決定,說他思念師妹情切,也因為想親自看看小師妹家書中所提的世外美景,所以,在命人張羅數日後,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他執意出發,要她領路,帶他上遺世小築去瞧瞧。
遺世小築,指的就是她與師兄所居住的地方……打她有記憶起,就跟著師兄與師父住在那兒了,可過去他們師徒住在哪兒,誰管住的地方叫什麼?那都不重要啊!
全拜柳飄飄之賜,這會兒他們師兄妹住的地方才為冒出"遺世小築"這蠢名字,還說什麼取個風雅的名字,更襯得景致風雅……是不是變得更風雅,雪雨沒興趣知道。
現在她只想知道一件事,這個容飛羽,他到底有何意圖?
她絕不信,就為了看一個傳說中的景致,值得他拖著他那風燭殘燈一般的身子親自遠征。
既不信他這個沒有說服力的說詞,就不得不讓她懷疑,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他突然的想出這趟遠門呢?
想不透,只能瞪視著他那張不見血色的臉,然後,不知怎地,雪雨的心中打了個突,竟冒出"他會不會死了"的想法。
畢竟,他從一上車後就開始昏死過去一樣的不省人事,難保他在睡夢中不會真斷了氣。
行動快過她的意念,在她理解前,她已探手搭上他的脈搏,可還沒能探得他的脈息,卻突地教他一把抓住!
還來?
近期內、第二度教人抓住了手,而且對象竟然都是弱不禁風的他,雪雨懷疑這到底是怎麼了?
沒好氣,極度不喜這種體溫貼著體溫、人體接觸的感覺,可她看他,仍是沒醒的跡象,似乎是無意識中抓住了她,教她想發作都不行。
"要不是看在肉包,有他負責沿途的掌廚工作……"
設法掰開他箝制的手之前,她恨聲喃道,試著平息下那陣煩惡,可忽地,被牢握住的掌心傳來幾不可察的微微顫動。
雪雨順勢看去,只見那一雙濃密細長,比女人還漂亮的長長睫毛動了動,而後,緩緩、緩緩的開啟,睜露出覆蓋其下的漂亮瞳眸。
她看他,他也看她,雖然面容慘白,形容有點憔悴,模樣極度虛弱不已,但他醒來,確實的清醒過來,而且正看著她,然後……開口……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
四目交接,雪雨就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般,美目微瞇的打量著他。
"你醒了?"最終,她開口了,而且非常不容易的只有開口,不是動手傷他……即使她心裡很想這麼做。
虛弱一笑,顯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很好,既然你醒了,那麼……"她看著他,冷聲道:"可以放手了吧?"
她的提醒,教他意識到他竟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俊顏微赧,那緊握的力道遲疑了會兒,接著緩緩鬆開。
"抱歉,在下唐突了。"他說,語氣虛弱,可確實是真心的感到抱歉。
她不想理他,但看他努力扭扎的想坐起,那虛弱的樣子教她怎麼看,怎麼覺得掠目,最終還是忍不住,她冷著臉上前扶他一把,讓他可以好好的坐著。
密閉的空間裡,她的近身貼近帶來一抹淡淡馨香,那一抹屬於少女的香氣,就這樣毫無預警的闖入容飛羽的知覺當中,教他忽感無措。
就某部分而言,他的習慣一如她的性情,他同樣不習慣旁人任意的接近,對他來說,距離是一種自我保護,因此,平常時候除了侍兒延壽、除了最信任的人,他並不輕易教人近身。
可這會兒,地處馬車這樣狹小空間,原先教他心安的距離感已喪失,偏生在毫無預期中,沒料到她會突然的貼近,讓那一抹專屬於她的氣味就這麼硬生生的闖進了他的知覺,讓他避也避不了。
因為那一抹少女的、純然女性的幽香,直到這一刻,他真切的體認到,她的身份並不僅僅是小師妹為他找來的解毒人,也不單只是小師妹所嫁良婿的師妹,又或是他個人暗自猜疑中,那個早被認定命喪赤血魔尊之手的七師妹!
撇開這些附屬在她身上的定位名稱,她本身還是個芳華少女,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體認到這個事實,加上兩人這時的接近,所讀的聖賢書教容飛羽蒼白的俊顏染上一抹淡淡的紅,可他是這般的虛弱,壓根沒有能力拒絕她的幫助,只得說服自己用平常心看待。
"謝謝。"他道謝,在她的出手相助下,倚著柔軟的靠墊,調整出最舒適的坐姿。
雪雨並非一般女子,她不知怯、不懂羞,在她長成過成中,除了被灌輸"成為一個強者"的觀念外,從沒人教過她男女之防,或是為她設下任何一丁點男女授受不親這一類的規例。
對矢志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她來說,他的虛弱,真是讓她光是看就覺得刺目,所以她出手相助,忍著與人接近的不適感,也要把教人刺目的他給先安頓好,其他的她一概沒有感覺……好吧!她收回前言……
"看什麼看?"她問,一雙美目老實不客氣的看回去。
不知是不是多心,她總覺得他看她的樣子,跟以往不太一樣,好像在打量什麼事的,教她覺得有異。
"抱歉,我在想事情,一下失神了。"回過神來,容飛羽斂起專注的凝視,露出粉飾太平的無害淺笑,暗暗揮開心裡頭的比較圖。
其實他也知道,就算沒敢先告訴任何人,可因為這時的他已懷抱著極大的希望,因此,不管這會兒是怎麼的看她,總難免有先人為主的觀念,覺得她某些角度的神韻與師娘極為相像。
因為先入為主,這樣的比較其實做不得準,但他無法控制,因為,他是抱著如此大的希望啊……
雪雨面對他的微笑,冰封似的嬌顏流露出一抹狐疑之色,沒開口,可明擺著不信他。
想事情?失神?騙誰呀!
"你到底在計量著什麼!"有些微的煩躁感,因為,她不知道他到底有何企圖。
"雪雨……"他喚她,可忽地一頓,改口溫言問道:"我可以這麼喚你嗎?"
冷著臉,她不置可否,等他把話說完。
他微笑,"雖然你不清楚確實的年歲,可我瞧你的樣子與小飄兒差不多,知道嗎?小飄兒被撿拾回來的時候正滿週歲,說起來她跟早麼的七師妹差不多歲數,所以我瞧著你,就像看見七師妹一樣。"
他的一番話,教她的認知瞬間錯亂,冰封一般的麗顏出現了裂縫,困惑之色明白的顯現在她絕艷的麗容上。
她不懂,這個容飛羽怎麼會跟她扯上這些?
是腦子出問題了嗎?
先別說她剛剛問的並不是這個,單是他的語氣就要教她錯亂了。
之前的他,也就是在他突然發念,前去她房裡探視之前的他,兩人要是偶爾見面,他給她的感覺一直就很淡,即便是溫良恭謙,可撇開這些溫文儒雅的應對,屬於他個人情緒的感覺就是很淡,淡得像是不真實的人。
但自從他對著她莫名的吐了一口血,莫名的堅持回遺世小築探視後,他那淡淡的感覺便起了變化。
並不很明顯!
他仍是他那副溫良恭謙的模樣,可是,屬於他個人的情緒多了一些,一種她覺得陌生、根本無法形容的感覺。
即使仍是淡淡的,可是卻很真實,是一種很柔、很軟……她無法形容,但就像現在他這般閒話家常的態度,她只知他的轉變是針對著她來的!
這……到底是為什麼?
雪雨對他的改變感到不解,而更教她困惑難懂的是,她明知他的改變是針對著她而來,可她竟也不覺得討厭?
不討厭也就算了,有時候,特別是在他不開口問那些她無法回答的怪問題的時候,她甚至還會覺得跟這樣的他,跟他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因為某些屬性的感覺很相似,讓她除了不感覺討厭,甚至還覺得頗為怡然自在。
自在?
雪雨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
是因為他一開始給人的感覺,就像春天裡微微的薰風嗎?
還是因為他後來的改變,一如冬日午後的暖陽般,所以,讓她不自覺的感到舒適與恰然?
雪雨真要讓這些亂七八槽的感覺給弄到精神錯亂,但幸好,目前讓她這樣錯亂又困惑的機會並不多。
因為,他總有事沒事的就問她一些她從沒想過的怪問題,一些"之前"的他絕不可能會問的諸多問題。
不是她的錯覺,她真的覺得,在不知不覺中,他,或者是她的感覺,都正在慢慢的改變,只是,她無法明確的抓住,讓她覺得"不同"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目前的她唯一能確定的感覺,就是在他問起一些她無法回答的怪問題時,不知怎地,她就有點心煩意亂,就像現在……
"聽小飄兒說……"容飛羽好似想到了什麼,忽地又開口,"你與星風兩人生活單純,遺世小築中除了你們兩師兄妹與忠僕,方圓百里,再無人煙。"
她不作聲,暗暗想著他提這些又是想幹麼。
"並非冒犯,但容某有一大膽假設,深層於如此人煙絕跡的秘境之中,除了讓你們師兄妹兩人專心習藝,會不會也是因為……你們的師父想孤立你們,隔絕與俗世的牽連,好完全的掌控你們?"容飛羽果真假設的很大膽。
"什麼意思?"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她直問:"你到底想說什麼?別兜圈子!"
"記得出發前,我曾問過你的問題嗎?"除了她手腕外側的梅花胎記,教他滿懷希望的便是因為她的答案,"據你的回答,你不知父母是誰,沒聽過自個兒師尊的名諱,不記得幾歲拜入師門,也忘了何時開始跟著師父隱居深山當中習藝……"
"所以?"她懶得聽這些廢話。
"沒什麼所以……"他微笑,好溫柔、好溫柔的那種,完全不同於平日那種應付人的有禮淺笑。
雪雨見著那笑,心中打了個突,自動興起警戒之心,總覺得他接下來要講的話,絕非什麼好事。
"雪雨,我提了這事,也只是想問你一句……"頓了頓,容飛羽看著她,確定她有把他的話聽進去,這才緩緩開口,"這麼多年過去,你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你的身世,完全不想知道你的親生父母在哪兒嗎?"
身世?親生父母?
在雪雨有記憶的生命中,除了負責學盡所有使毒技巧,努力增進自己的武學造詣外,她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可偏生教容飛羽點破後,這兩個問題就像針似的,扎得她隱隱有些不安。
是啊!師父到底是誰?她的父母又是誰?
身世之謎嗎?還真是一道謎啊!
這世上,就沒人知道她的身世來歷嗎?
她很想不去思索這樣的問題,也很想跟過去一樣,滿心滿腦的只知練功習武,其他的閒雜事等一概不管,生活得既單純又省事。
但可恨的是,自從兩日前,這個容飛羽丟了這樣的問題給她後,就像是在她的體內放進了蠱毒,一種精神上的蠱毒,流竄入她的四肢百骸,饒是她這樣百蠱萬毒不侵的身子也抵禦不了,只待那小蟲兒鑽啊鑽的,她便不由自主的開始想這問題。
可他倒好,兩日前丟下這個問題給她之後,便不再多嘴說一句什麼,窩在車上的時間不是入寐休養,便是看書打發時間,清心自在得很,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讓心境受擾的她愈看愈不是滋味……
"怎麼了?"溫雅的俊顏忽地從書本中抬起,正正的對上她的注視。
她沒有迴避,清冷的嬌顏上有幾分的不悅之色。
"是餓了嗎?"容飛羽問。
他不開口倒好,這一說話,就教她有氣。
當她是豬嗎?這會兒上路,離早餐時間也不過一個時辰而已,有人那麼快餓的?
心頭一股子的氣,她別過頭,不想理他,渾然不覺她此刻的心境與行為,就像正在鬧性子的尋常少女……不再是一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萬年霜雪冰人,而是有著情緒,會與人發脾氣的女孩兒家了。
見此變化,容飛羽樂見其成,俊雅的臉龐不禁隱隱浮現一抹笑意,只是,當他見她閉目,一副又要練功的模樣,笑容不禁斂起……
"雪雨。"他輕喚,溫言勸道:"別練了,歇息一天吧!"
秀眉微蹙,緊閉上的美目睜開看他,有些意外,他這人竟會想干涉人,而且是她,他竟然干涉她練功?
他以為他是誰?
"這兩天你沒睡好吧?"像是沒見到她的詫異,容飛羽看著她眼窩處淡淡的暗青,柔聲道:"我知你對習武情有獨鍾,可以你現在的狀況,別說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效果也是事倍功半,不如先養足了精神再談其他。"
雪雨輕哼一聲,意思再明白也不過。
她沒睡好,是拜誰所賜?
有些暗惱,但雪雨心裡也明白,他這時說的是實話,索性放棄練習心法,決定先小睡一下。
容飛羽吃力的從他的小榻上起來……
"做什麼?"他的突然接近教她警戒的看他。
"你歇會兒。"他說,原來起身是要讓床位給她。
"不用。"她冷冷拒絕。
"躺著睡會兒比較舒服。"他仍是那溫溫的,教人無從拒絕起的和善態度。
想想他說的有理,雪雨也不跟他客氣,非常果決的就跟他換了位置,而且頭一沾枕就閉上眼睛準備入睡……忽地想到不對,還特地轉過身去,直接背對向他,完全一副賭氣的模樣。
見狀,容飛羽又失笑了。
經由近日的相處,雖已知她行事俐落直接,但還是第一回見識到師妹信中所指的孩子氣。
誰能想像,像星風、雪雨這樣一對行事奇異,外表看起來皆難以親近的師兄妹,其實私底下竟是有著這樣的一面。
從外表看來,離群索居的生活讓他們不受禮教束縛,也不顧與人應對是否合宜的問題,或許一般的人無法適應,更可能會在一開始時,便被他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給逼退,打心底覺得他們難相處,或是無從相處起。
但實際上,只要費點心思去瞭解,便能明白,這一對師兄妹的性子其實有著脈絡可循。
對他們而言,做事全憑感覺,認為對的就放手去做,為人處事上或者不夠圓融,也或者不太合常情常理,可換個方向來看待,他們的處事也相對的俐落、直接,甚至是有一種教人忍不住欣賞的坦白。
更甚者,在他們的直接與坦白下,還隱藏著一份稚子般的純真之心,就像她現在賭氣一般的孩子氣。
見她這樣的孩子氣,容飛羽打心底覺得高興,並不只是因為雪雨開始明顯流露出情緒反應,更是因為她此刻的背對向他,這樣無防備的姿勢,可以解釋成一種認可,一種她對他感到放心的認可吧?
因為對他放心,所以,毫無顧忌的當著他的面背對向他……
"做什麼?"雪雨忽地轉過身來,警戒的眼絲毫無誤的正正對上了他。
"沒事。"展示手中的寬敞披風,容飛羽露出無害的一笑,將手中的披風輕覆到她身上,"只是怕你著涼,幫你蓋上這個。"
初時沒反應過來,但不表示她會毫無反應。
"不用,我可不像你那麼弱。"她說著,一點也不怕這樣的話會不會傷害到他。
"蓋著吧!"容飛羽並不與她強辯,只是微笑的瞅著她。
雪雨頓覺不自在,因他那溫柔的模樣,簡直就像一個……像一個慈父!
這念頭才冒出來,她不知跟誰賭氣似的,抓著他的披風一把蓋住頭,悶著頭又背過身去,不再答腔,也不想再看他。
可惡!這全怪他!沒事提什麼身世之謎,不但害她一腦子想的全是這事,這會兒竟然還讓她開始勾勒出慈父的模樣來?
這算什麼?
這麼多年,她跟師兄還不是好好的活著,誰要什麼慈父不慈父的?
愈想愈氣,可整個人悶在披風中真讓她悶到不行,沒一會兒還是挪開一個小口兒,讓她的臉露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透著那一個小口兒,她整個人就讓他的披風包覆著,也讓他的味道,一股混合著濃濃藥香的氣味給完全的包覆著。
慢慢的,一時失序的心緒因為習慣,也因為那藥味的鎮定,很自動的又慢慢冷靜了下來,同時,她的疑問直接脫口而出──
"你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正在看書的容飛羽一怔,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這事。
"其實……"回過神後,他坦誠回答,"我並不知道。"
"不知道?"
"我跟其他的師弟不同,兩歲那年,家父他的一位八拜之交,妻子不幸小產,家父領著我們一家人前往探訪,想依著習俗,藉由稚齡的我為他們跳床沖沖喜,好快快再迎來新的小生命,不料,在探訪的半路遇上攔路盜匪,我們一家子除了我,沒留下一個活口。"他說得雲淡風清,像是在說別人家的慘事似的、
馬車還是原來的慢速,輕輕的、慢慢的搖晃著,車中,沒人開口,好一會兒之後,她轉過身來看他。
"你不難過嗎?"她問。
"太久的事了。"容飛羽平靜的說道:"當年年紀太小,還是師父日後的說明,我才得知當年發生過什麼事。"
"所以,你不記得自己父母的樣子了……"雪雨低語,不知怎地,此刻見著他,竟教她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不用為我傷感。"俊雅的面容綻出一抹溫柔的笑,容飛羽柔聲道:"雖然我不記得爹娘的面貌,可師父跟師娘待我極好,接我回綠柳山莊後,視我如己出,在我的心目中,他們便是我的爹娘。"
瞬間,雪雨心中同病相憐的感覺褪去了一些。
"你呢?可否記得一丁點父母的樣貌?"容飛羽試探性的問。
不想理他,她又背過身去。
她要記得,還需要自己煩惱,累得自己沒睡飽嗎?
真是明知故問!
"如果不記得……"語氣放的更柔,容飛羽再問:"你可有想過他們的樣貌?"
樣貌嗎?
雪雨怔然,因為他的問題。
"就像我,即使記不得原父母的模樣,可在我心目中,爹娘的模樣就是師父、師娘的樣子,你呢?"容飛羽誘導著她去想更多,"在你的心中,就算記不得、就算毫無印象,難道你不曾私下猜想、自行勾勒關於他們的模樣?"
絲毫印象也沒,又毫無概念,是要她從何想起?
雪雨有些沒好氣,但……但不知怎地,思緒完全不受控制,真的試圖想勾勒出心目中雙親的模樣。
她的爹娘嗎?
雪雨很努力了,但所接觸的人實在是太過的貧乏,特別是女性的長者,壓根沒什麼範例,因為至今教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柳飄飄的娘親,那位溫柔嬌弱、氣質高雅出眾的夫人。
還記得,在柳飄飄與星風師兄成婚的時候,那位夫人紅著眼眶,既是歡欣又是不捨的慈愛模樣;也記得在得知她能解赤蠍熾毒性的時候,那位夫人握著她的手,流著欣喜與請求的淚,央求她定要為徒兒解去身上的罕世奇毒……
直到此刻,雪雨還記得當時覆在手上的那種觸感,溫溫軟軟的,帶來一股她無法想像的香味,當時的她隱忍在心中,可現在回想,她也只能認定,那樣的觸感與甜香,是一種屬於母親的味道。
識人不多,關於未曾謀面的母親,不論雪雨怎麼想,最多也只能憶起柳夫人的模樣,而不是自行平空想像出親生母親的樣子。
只要想到柳夫人,緊接著想起的便是穩重威儀的柳莊主,那位據說是武林盟主,讓她一直想挑戰看看的男人……
藥香包圍中,雪雨在想像中沉沉睡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9:36
第五章
炊煙裊裊,瀰漫著的不只是食物的香氣,還夾雜著一股極重的藥味……
一胖一瘦的身子聚在一塊兒,背對著背,同樣是小心顧著火候,只是一個顧的規模較大,關係到的是大夥兒的肚皮問題;另一個顧著的是小小火爐,上面的藥壺顧全的是主子身子健康的藥物。
"八爺……"顧著小爐上的火,延壽忽地開了口,卻顯得遲疑。
"怎樣?話別說一半。"豐年慶背對著他,無聊的拿樹枝拍打面前冒著熱煙的土堆。
"您有沒有覺得……爺他有些奇怪?"延壽盡量的含蓄。
"奇怪?"豐年慶轉過身來看他,
"您不覺得,爺他對雪姑娘……對雪姑娘她……"小心的選著句子,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他心中的那股怪異感。
"怎樣?"豐年慶一瞼的興味。
"您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不一樣嗎?"延壽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的遲鈍,"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因為身上的奇毒,也因為自個兒不如常人的身子骨,他看淡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也一樣,對待萬事皆不具執念,曾幾何時,您見過他像這回一樣,這麼樣的去注意一個姑娘家?"
"嘿嘿!"豐年慶突然笑了起來,賊溜溜的樣子,教人怎麼看就怎麼刺眼。
"八爺您別笑,延壽說的句句都是真的。"延壽有些著惱的續道:"方才咱們停下車子準備休憩的時候,延壽到車廂中想請爺下車,結果看見了什麼您可知道?"
"二師兄不是說雪姑娘正睡著,要我們先行準備,等弄好了再把午餐跟藥送進車廂?"
"這些是爺的話,可是那畫面是怎生地您可知道?"延壽細訴,"爺他並非在自己的榻上,而是跟雪姑娘交換了位子,在咱們為爺準備的榻上睡著的是雪姑娘,她身上還覆著爺的披風呢!
"至於爺,他則是坐另一頭的矮櫃上,那模樣有幾分像是守護著雪姑娘似的,讓人怎麼瞧就怎麼覺得奇怪。"
"哦!"聽見延壽的說明,豐年慶的表情更見……欣喜!
"不只是這樣,這一路上……別說是一路上,你沒發現嗎?爺他整個人好像有些不一樣,雖然出發前是嘔了口血,身子還是很虛,但他的精神上好了很多,比起以前,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些。"很不想這樣想,但他真覺得主子的精神好像因為那女人而起的。
"嘖!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哩!"豐年慶還是笑嘻嘻的,一點也不似延壽的煩惱。
"發現什麼?"延壽一臉的警覺。
"當然是發現二師兄的不一樣啊!其實,我早看出來了。"豐年慶取笑他,"真虧得你平日心眼兒那麼多,還讓三師兄特地點名安插到二師兄身邊照應,沒想到你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發現什麼?"延壽二度發問,有賴平日的"板臉"訓練,年輕而清秀的臉龐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教人無從得知,其實他的一顆心,因為那個不該被提到、卻突然被提到的人而失序了一下。
對於他的發問,豐年慶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只自顧自的說起自個兒的一番見解,"我知道你說話含蓄了,其實,二師兄何止是人精神了許多,大家夥兒都知心肚明得很,之前的二師兄什麼都不在意了,一副只等著死的樣子,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後頭有人接近,但兩人說得興起,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八爺。"延壽忍著忤逆犯上的衝動,咬牙提醒道:"可以請你說重點嗎?"
"重點?"豐年慶怪叫,一臉的驚訝,"我講半天,你還聽不出重點嗎?二師兄現在人精神了,不再是雲淡風清、等著成仙的模樣,還反常的堅持,為了看小飄兒而出這趟遠門,你說,這樣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是從他吐了雪姑娘一身血的時候開始!"
"所以?"深呼吸……忍住,一定要忍住!
"愛!"福態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傻笑,豐年慶宣佈正解,"二師兄愛上雪姑娘了!"
顧著爐火的小扇子瞬間掉下了地,延壽僵如木石,懷疑自個兒的耳朵是出了什麼問題。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信我?"笑臉一譏,豐年慶瞇起本來就不大的小眼睛。
"要不你說說,二師兄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轉變?就像你說的,他的個性就是什麼事都看得很淡,不具任何執念的人,但這一路上,他對雪姑娘的關注你是知道的,我還沒見過他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過哪位姑娘,更別提他為了要親眼看看雪姑娘的故居,還不顧自個兒的身子,異常堅持的要出門走這一趟。"
略過眼神那一段,延壽直覺的開口,"不是因為九小姐的關係,爺才要走這一趟的嗎?"
"唉,你不懂啦!藉口,這只是藉口。"豐年慶揮揮手,像趕蠅子一樣的指正他,"因為赤蠍熾,二師兄病痛纏身這麼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姑娘家動了心,臉皮自然是薄的,總不能正大光明的說:'嘿!雪姑娘,小生對你愛慕之至,可否容在下親近親近?",不行!這一定是不行這麼說的嘛!
"所以小飄兒就可以拿來說嘴了,名義上打著去探望小飄兒,但實際上呢二師兄只是想找機會多親近親近雪姑娘。"
"這……不會吧?"延壽怎麼想就怎麼奇怪。
"怎麼不會?不然你能找到其他的解釋,說明二師兄這些反常的行為嗎?"豐年慶回問他。
延壽當然是找不到其他的答案,但這不表示他就得接受現有的。
"如果真像八爺所說的,那原因呢?也不是第一次見面,為何在上藥之前,爺一點表示也沒有;卻是在上藥的時候,讓爺激動到吐血,接著在吐了血之後就愛上了雪姑娘?"他想到新的問題。
"唉!小延壽,你這樣問真是污辱了平日三師兄對你的那些讚美,機靈點,換藥,換藥就是一個重點!一定是二師兄親眼見到雪姑娘為了救他而劃下的傷,親眼看見這一道義薄雲天的傷口,心中大受震撼與感動。
"然後呢!在感動之餘,又見她那天仙一般的絕色,瞬間……'咚'!地一下,固守多年的心門就這麼直接又準確的被擊破,緊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完全不可自拔的愛上了她。"完美!豐年慶覺得這番推論真是再完美也不過。
"原來如此。"
"廢話,八爺我出馬……"後面的自吹自擂一百句自動消音,因後知後覺的發現,那一句的"原來如此",並非延壽的聲音。
更要命的是,那清冷的女聲還有點熟悉……冷冷的調調跟語氣……真的很熟悉……
雪雨就站在他們的不遠處,翩白的衣裳飄啊飄的,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清瘦的身子穿著一身相互輝映的月白綢衣,更襯得此刻的俊顏微紅,那一臉的不自在。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話題的當事人,那個據說正不可自拔愛上雪雨的容飛羽。
抓包,還當場抓著正著,瞬時之間,四個人僵持在原地,場面尬尷到最高點……
"那個,八寶燜鴨該是熟透了。"
人類的求生本能自動出現,裝死!裝死!不管說了什麼,被聽見了什麼,一律的裝死就是!
秉持此最高原則,豐年慶抓起一旁的小鏟子,突地開始掘起那堆冒著高溫的隆起土堆,一下又一下的,直到露出土堆下用層層荷葉緊緊的包裹物。
涎著西線無戰事、天下太平的憨傻笑容,豐年慶快樂的宣佈──
"咱們吃飯了吧!"
天清,萬里無雲,正值大熱天又日正當中的,幸好找到的落腳地點有一處涼亭,加上附近林蔭茂密,還不至於教人曬出毛病。
說起來小亭附近的景致還不錯,置中的石桌上擺放著各式上路前預先準備好的餐點,包括方才才出爐,正冒著熱煙的八寶燜鴨,此情此情,要是用心感受,還真頗有一番野外用餐的樂趣。
只可借,現場的三人,除了雪雨,其他人似乎沒有品嚐的心情。
這個嘗一點,那個也嘗一點,她動作斯文,卻是慢條斯理中不停的在吃、吃、吃,胃口似乎不錯。像是渾然不覺沉默,現場其實籠罩一種可怕的沉默,非常教人不自在的沉默……
"那個……"再也忍受不住,福泰的臉上堆滿了體恤的笑,"這一路上的護送,幾位護衛也辛苦了,我去幫他們加點菜,反正我們也吃不了這麼多,雪姑娘,你說是不是?"
不待雪雨回應,豐年慶相準那盤熱呼呼的燜鴨,快速的撥出半盤的份量,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機會,繼續推著假假的笑說道:"我拿這半份給其他人嘗嘗,我去一下啊……不!不!不!"臨時再改口,"不用等我,你們不用等我了。"
延壽正好端藥過來,正好與他兩人錯身而過,聽見這一番話,只見他一張清秀的臉上隱隱浮動著青筋。
當然是不用等了,他可不信,這個八爺好不容易想到一個脫身的藉口,這一去之後,怎可能笨到自動回來繼續食不下嚥?
這下倒好,真正口出誑言的人跑了,他這個只負責聽的人卻因為還得服侍主子喝藥吃飯而走不得,他等下要怎麼捱啊?
就在延壽心頭直把嘀咕的時候,容飛羽忽地開口,"延壽。"
"是。"凝神,延壽等著聽命,
"你也去吧!"
沒想到主子爺竟如是說,延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藥放著,你跟著八爺去吧!"容飛羽淡淡的說道。
"可是……"延壽有些遲疑。
"無妨,我自己來就成,這兒不用你服侍了。"容飛羽語氣溫和,卻是不容拒絕的堅決。
"是!"暗暗鬆了口氣,延壽放下藥碗,一溜煙的跑了。
比之方纔,這會兒少了豐年慶戰戰兢兢的不自然喘氣聲,小亭中的氣氛更加的沉默了。
"雪雨……"暗自思索了半天,容飛羽先開了口,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面對一切的變化,雪雨就像毫無所覺似的,即使是他開了口又沉默的這時候,她依然還是慢條斯理的品嚐桌上佳餚,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
面對此時尷尬的情況,容飛羽歎息在心中。
實話說,他真要讓八師弟的異想天開給擊倒,他不過是因為有了一些的假設,一些純屬個人的大膽臆測,為了不讓其他人隨著他起舞,卻在日後發現空歡喜一場,因此,在事情不確定前,他不敢貿貿然的妄下任何斷言,才會藉著名目,想暗中走訪一趟,作一些實際瞭解後再作論斷。
哪曉得呢!瞧瞧這個八師弟,什麼也不知道,竟背著他作下那麼離譜的結論,若是他一人聽見倒也罷了,偏生連雪雨也一同聽見了,這下,要他怎麼收拾善後?
容飛羽拿捏著切入的角度,試著找一個好的方式來解釋這樁誤解,可在他厘出頭緒前,雪雨倒是先開了口──
"喝藥吧!"
沒邊沒際的一句話教容飛羽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倒是如言的端起藥碗,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的把藥喝了下去。
"你說……"夾起一塊填鴨的香菇,在他喝藥的當口,她問了,"愛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好問題,但他嘴裡有藥,不便立即回答。
雪雨好像也沒要他立即回答,塞進那口香菇之前突地又道:"要不是肉包說起,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是愛上了我。"
一口苦藥含在嘴裡,若非定性夠,只怕這一口藥要對著她的臉正正的噴了過去。
和風微微的吹拂著亭中的兩人,瞬間沒人再開口,一個正好整以暇的吃著她的香菇,一個則是努力的想嚥下嘴裡的那口苦藥。
總算,所有的苦汁全被嚥下,他擺下藥碗……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溫言道,也不知是第幾次的更正了。
她沒接腔,他的八師弟姓啥名啥,她可沒興趣知道。
"他這人性子就是這樣,因為樂觀,有時人來瘋,說的話不是不著邊際就是異想天開,要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容飛羽委婉的說了。
"他什麼個性,關我什麼事?"雪雨只反問他一句。
這麼直接又極不順應常情的問題,真敦容飛羽無法回應。
"我想過了。"她吞下美味的香菇,很認真的宣佈,"雖然你很弱,但沒關係,我有的是本事,足夠保你我二人,所以,我們成親好了。"
成、成親?!
經由先前八師弟的一番胡言亂語,容飛羽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更離譜的事,但他錯了,大錯特錯,錯到他自個兒太過的震驚,一度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甚至嚴重的懷疑自個兒的耳朵,但偏生他又極確定,他確實是聽見了這個字眼,也因此,這一下的衝擊教他連思考的能力也瞬問消失。
他看著她,也只能看著她……完全無法理解,八師弟的瘋言瘋語,跟她超級離了譜的結論,這兩者之間明明就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到底是怎麼把兩件事兜在一塊兒的?
雪雨完全沒感受到他的震驚,逕自說道:"我不懂那些禮俗,就交給你去張羅好了。"
那語氣就像交代他去買件物品似的,語氣非常之平常,就把一件事關兩人終生的婚禮籌備大事交給了他。
對此,容飛羽又是沉默了好一下,總算讓他在困難之中,找回了他的語言跟思考能力。
"沒想到,你也這麼風趣。"他苦笑,只能下這麼一個結論。
她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很明顯,好似在問:"什麼叫風趣?"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容飛羽仍當她是在開玩笑,笑著反問她,"難不成你是認真的?"
"當然。"
這麼直接的兩個字,教他臉上那抹溫文的笑容直接僵住。
好吧!對她並不適用逃避或是閃躲的方式,還是得直接問了。
"為什麼?"他求教。
"我也這樣問過師兄。"雪雨的表情非常的認真。
"哦?"容飛羽願聞其詳。
"在他成親之前,我問了類似的問題。"她看起來有些困擾,"我問他為何要成親?他說舒服,柳飄飄給他感覺很舒服,他喜歡有她伴在身邊,教他覺得自在。"
容飛羽靜靜的聆聽著,只因為這是第一次,她主動的提及自身的事,更是關於她的想法,他自然沒有打斷她,由得她繼續說道。
"那時,我不懂師兄的意思。"是覺得柳飄飄這人有趣,一張臉的表情千變萬化,什麼事也藏不住似的,教她在初發現這樣的人時,覺得頗為新奇。
但後來她才知道,不只是柳飄飄,好像外頭世界的人大都是這個模樣,高興時高興,不高興時,一張臉也直接寫滿了不開心,就算有些人會強行壓抑,不至於流露出太強烈的情緒,但並非絕對,或多或少也總能教人發現那些被試圖壓抑下的情感波動,於是乎,倒顯得她與師兄這樣不流露絲毫情緒的人,成為外頭世界的異數。
知道這樣的情況後,當時她不懂,既然柳飄飄並不是唯一會有豐富表情之人,為何師兄獨獨選定了她,還決定要跟她成親呢?
現在,她全明白了!
"舒服,自在。"她說了四個字,回憶道:"師兄當時是這麼跟我說,而我現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所以?
容飛羽等著她的下文。
"我仔細想過了,雖然你很弱,雖然我不喜歡你常問一些我完全無法回答的奇怪問題,但撇開這些,我發現我還滿喜歡你陪在身邊的感覺。"細想過後,雪雨毫不遮掩她的感覺,誠實到讓容飛羽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話,以她的個性與立場來說,算是對他的一種讚美吧?
他其實應該要高興,真的!
畢竟,兩人是近期內才開始有真正的互動,結果他竟能在這樣短短的時間內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獲得她的認同,真是出乎他自個兒的預料之外。
只不過……
以她"這樣"的認同法,真教他不知怎麼面對才好。
容飛羽憂喜參半,一時無法拿捏出合宜的反應;雪雨好像也沒想要他有什麼反應,她逕自的想著她的問題。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她到目前還是不明白,"明明你那麼弱,又常問些奇怪又讓我心煩的事,但我回想,我竟不討厭你……卻也不光只是因為你那種淡淡的感覺跟我們很像……"
她直盯著他看,完全不知什麼叫害臊。
實際上,她的一雙美目澄澈得有如孩子一般,沒有男女之防,綁手綁腳的禮教觀念,她看他,純粹以一種研究心態的盯著他看,態度之坦然直接的,反倒是他這個被看的人覺得不自在。
在她全神的凝視下,俊顏不禁興起一片淡淡的紅,真不知道該怎麼接應她這時的態度與話題才好。
"我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但我就是懂得師兄的意思。"她說著,仍是那種直接到教人不敢相信的坦白與理所當然,"在聽肉包講過那一番話後……"
"等等!其實……"容飛羽試著想更正錯誤,但他的話很快的被她打斷。
"你不用說了。"她截過他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是嗎?
容飛羽嚴重的懷疑她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剛剛仔細想過了,雖然我不懂什麼是愛,你又是愛我什麼,但無妨,你要愛就愛;至於我,你的愛或不愛對我來說沒差,我還是會跟你成親就是。"
容飛羽簡直要為這一番話絕倒。
這……這到底是怎麼推算出來的結論?
"雪雨,你到底知不知道成親的意義?"容飛羽試著想弄清她的思路方式。
"我當然知道。"雪雨一臉奇怪的看他。
"是嗎?"容飛羽願聞其詳,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自在也很舒眼。"她的想法再簡單也不過,"就像師兄認定柳飄飄那樣,既然師兄認為'成親'最好,可以用'成親'名正言順的綁住教他自在又舒服的柳飄飄,那麼我們自然也跟著'成親'!"
敢情她把成親當成買賣還是打劫了嗎?先佔著的人先贏?
她這到底是在想什麼呢?容飛羽在心中歎息,真教她鬧得是哭笑不得。
對著容飛羽的無奈,雪雨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猶理所當然的論道:"只要成了親,讓你成為我的人,我才能好好的研究,細想你到底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為什麼給我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成為她的人?!讓她研究……
那麼強勢又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的內容卻淨是那麼樣孩子氣、道理分毫不通的話語,這該是要惹人生氣的,可不知怎地,對著她略顯困惑的神情、對著她話義混亂,天南地北兜不在一起的現象,綜合起來,竟教容飛羽的心中滿溢著對她的憐惜。
是的!憐惜,他心中的感覺,真是一種他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憐惜感。
她,真的什麼都不懂……
"雪雨。"容飛羽喚著她,溫雅的俊顏滿是因憐惜她而起的溫柔。
怎能怪她會有今日這樣一番悖理違情的言論呢?
她生長的環境沒人憐她、沒人教她,她又怎可能會懂呢?
容飛羽已弄不清,是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的原因?還是因為其他?
更有可能是,他已經將各種的感覺全混淆在一塊兒,讓他對這個疑似七師妹,生長背景無人憐惜又無人疼愛的女孩兒家,心生一種想好好補償她的憐惜感。
"你聽我說。"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容飛羽柔聲指正,"你……"
"你不要這樣看我。"雪雨忽地開口,把他後頭"弄錯了"三個字硬生生的截掉,那張素來冷封不動的嬌顏明顯流露出無措。
"怎麼了?"容飛羽怔了怔。
"我覺得很奇怪。"雪雨自己也覺莫名其妙,但就在方纔的片刻間,他的那種表情眼目光,讓她……讓她不舒服,心口猛地顫了一下,接著揪得緊緊的,好像生了什麼病似的。
"不舒服嗎?"容飛羽關心的問。
她正要回答,但破空襲來的殺氣教她心神一凝,直覺反應的運勁,拉抬起亭中的石桌桌面,順勢拋出用以抵禦,緊接著翩白的身子閃身向他,沒有男女之防的顧忌,藕臂一撈,抱著他快速的閃離是非之地。
破空而來的箭矢以流星趕月之勢直撲向小亭之中,雖然雪雨當機立斷的用石桌去擋,又緊急的架著容飛羽離開,可仍是慢了一步!
抱著他的藕臂緊縮了下,容飛羽察覺有異,但在他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之前,就聽見豐年慶的大嗓門──
"刺客!有刺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49:50
第六章
翻桌倒椅、箭矢落得一地的叮咚聲響驚動在另一方用午膳的豐年慶,一待發現情況有異,邊扯著大嗓門的同時,他已率著幾名護衛抄著傢伙連忙趕了過來。
"保護二爺!"一聲令下,五名護衛連著豐年慶一共六人,護身在容飛羽的身前。
有這些人護在前面,雪雨一張嬌顏慘白,總算能放下容飛羽。
"雪雨?!"容飛羽被攔在她的身後,吃驚的看著她染血的傷處。
由她身後看去,她的右肩胛處上頭有個血窟窿,是一記被利箭穿透的嚴重傷痕,而她受的傷並不只是這一道傷處,在她的身前,與血窟窿相近的地方,還正正的插了一隻箭矢,依情勢來看,怕是入骨三分了。
"雪姑娘!"趕過來的延壽被嚇住,眼睜睜的看著雪雨面不改色的拔掉右肩窩上的箭矢。
大量的鮮血隨著利箭的拔除而噴出,雪雨飛快的為自己點上數個止血的大穴,瞪著傷口,冷冷的表情面不改色……
或者是有一點點的不一樣,但絕非痛楚這一類的表情,反而……反而比較像是惋惜那一類的神色。
讓人探究到她心意前,她忽地冷聲朝延壽吩咐,"取我的琴來。"
"廢了你的右手,你以為還能用你的琴音來傷人嗎?"突襲的黑衣人中,為首的那一個陰狠狠的笑了。
"我道是誰,原來是天絕宮的右護法,怎麼?就這麼不受教嗎?"場面話誰不會說,豐年慶直接諷回去,"上回教你吃了那麼大的虧,都特地放了你們一條生路,要你們好好反省,別跟我綠柳山莊作對,沒想到你傷好了就忘了痛,今日又來自討苦吃了?"
這已經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被喻為江湖雙煞之一的天絕宮,旗下的黑木堂竟一夕被滅,讓一個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的妙齡女子,而且還是被一把琴給全滅。
對此羞辱,天絕宮豈肯善罷甘休?
但即使後來由左右護法出面,領著門中的眾多高手前往尋仇,卻教另一個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的青年給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這麼兩次的重挫,特別是大敗在兩個沒沒無名的路人甲乙手下,這對天絕宮來說,簡直是創立以來最大的恥辱。
而創下這兩次重挫紀錄的路人甲乙,第一回使琴音滅掉整個黑木堂的人正是雪雨,至於第二回大敗天絕宮眾高手的,正是如今綠柳山莊的乘龍快婿,也是雪雨的師兄──星風。
"右護法,如果識相的話,我勸你自動離開,先前你們天絕宮經由雪雨跟星風的兩戰,損兵折將,死傷的人數也夠多了,聰明的話,還是帶這些人回去好好的養精蓄銳,保有你們天絕宮的勢力,省得哪天教地煞門的人併吞去了,那可是再無天絕宮的存在。"豐年慶特地挑出他們兩門派的宿怨來勸退。
"胖老八,江湖人都說容二爺才是現成綠柳山莊的首腦,想不到你胖老八的心機也不淺。"見他想挑起兩派心結,右護法冷笑,"看清楚,我今日的人馬,可不只是我天絕宮的人而已。"
果不其然,右護法身後的死士並不止是一式黑衣的天絕宮打扮,竟還夾雜了半數暗紅衣著,代表著地煞門的人手。
"有勞你們相助,如今我天絕宮與地煞門已正式的合作,非討回這一口惡氣不可。"
右護法口中所說的"相助",那又是另一樁江湖人嘖嘖稱奇的事了。
不只是天絕宮,星風在成親之前,為了救回被地煞門擄走的未婚妻,一怒之下,很順便的也剿了地煞門的一個分舵……一個人,就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進去剿了一整個分舵。
對此,地煞門豈能嚥下這口氣?
不用說,當下江湖兩大煞星門派便正式的合作了,第一個任務,便是要抓回綠柳山莊保護最嚴密的容二爺,也正是右護法這時領人來劫人的主要原因。
"笑話!"豐年慶對他的說法完全嗤之以鼻,"若非你們狼子野心,妄想併吞武林,老做些小動作,又豈會惹上星風跟雪雨,又怎麼會死傷那麼慘重?這下倒好,罪全推回我們身上,右護法乾脆就靠這一張嘴稱霸武林算了。"
"也只剩下這時候了,你就盡量的賣弄口舌吧!今日的埋伏已讓我們廢了那賤人的右手,就剩你豐八爺與五名護衛,看你怎麼抵擋我兩大派的人手。"右護法身後近二十名的死士,各個都等著號令,只見他一舉手,二十多個人不分由說的殺了上來。
豐年慶的武功不俗,幾個精挑細選的護衛也不弱,但畢竟以少敵眾,情勢看起來有點吃力。
耍嘴皮於是一回事,豐年慶可謹慎的,分神朝延壽喝道:"延壽,護著二爺跟雪姑娘先走!"
延壽想要領命,但他沒辦法,因為,在他奉命送琴過來之後,右手不便的雪雨沒接下琴,反倒是用著左手往琴底下一摸,緊接著抽出一把巧妙嵌鑲、藏於琴中的劍,而後……
"雪雨!"容飛羽險險的拉住了她,文弱的體力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因為不夠力而順她的勢跌跤。
她回頭,美麗的臉龐有幾分的蒼白,除了平日的冷漠,還更見一股肅殺之氣。
"你放心,我不會讓那些人傷了你。"她說著,那是必然結果,更是她的一種保證。
"別,你別去。"容飛羽制止她。
先前曾有幸見過一回她習劍的美姿,知曉她並非慣使左手的左撇子,這會兒她的右手無力能動,怎可能貿貿然讓她為了逞能、充人數,而強行用左手上陣?
更何況,她有傷在身,而且傷勢並不輕,這會兒他該做的,是趕緊設法為她止血療傷,而不是讓她持著劍出去跟人拚命!
"你已經受傷了,別……"
"沒事!"她決斷的截掉他的勸阻,"我說了會保你無事,你便會無事。"
毅然決然的轉身要去應敵,但他仍是沒放手。
"你!"雪雨直接看向延壽,完全不給容飛羽再開口的機會,直接向延壽令道:"就是你,把容飛羽送上車去休息。"
延壽受限於那股氣勢,抱著雪雨的琴,自動自發的挨到容飛羽的身邊要攙他,可容飛羽沒理會,一雙手緊緊握住她持劍那隻手的手腕,說不放就是不放。
"放心,我沒事。"雪雨不知道自己幹麼說這些廢話,但她就是說了,"你到車上去休息一下,解決這些暗算我的小人,我就回來了。"
"聽我一次好嗎?傷得這樣重,就別逞強了,交給八師弟處理,好嗎?"容飛羽絕不會讓她前去送死。
打算著要速戰速決的雪雨懶得再多言,一個翻手,掙脫了他的箝制,順手點了他的穴,教他無法再誤她的事。
"放心,我會好好的回來,我說了要跟你成親的,不是嗎?"
成、成親?!
延壽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嚴重懷疑他現在所聽到的句子,更懷疑在方才短短的吃飯時間當中,他們都是談了些什麼,怎麼會有了這樣的約定?
像是沒看見延壽吃驚到極點的模樣,雪雨提劍欲走,可臨走前卻忽地又回首,看著容飛羽,在她理解前朝他露出淺淺一笑,一抹極自信的笑,低聲道:"沒事,你安心等著就是。"
語畢,她不再回頭,染著血的翩白身子絲毫不顧他的反對,執劍殺人前方的刀光劍影當中,完全沒發現,被她遺留在身後的俊雅面容滿佈著什麼樣的憂慮。
就連容飛羽也沒發現,那愁、那憂、那慮……全因她,因為她這個人,只是她這個人,並不是他心中那些的"可能"或是"假設"!
他擔心著的,是她,不是什麼稱謂或身份,是她這個人!
視線有些的模糊,容飛羽從沒有比一刻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要是可以,他比誰都不願意像現在這樣,毫無一點阻止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眼睜睜的看著她負傷上陣。
而他,竟是什麼事也不能做……一直就這樣!他什麼也不能做,就只躲在旁人的身後,受著所有人的保護,甚至是已經負了重傷的雪雨……
心頭一陣激動,氣血翻湧,前方殺得難分難解,而他,不用人傷他,噗一聲的嘔出一口血,失去意識的身子軟軟的倒下。
"爺!"
即使負傷,即使對手有二十多個人,雪雨一概沒放在眼裡。
不是她狂妄、不是她自大,更無關自負或者是過於的自傲,而是一種顯而易見的事實!
如同容飛羽所見,平日裡她吃飯、拿筷或是先前練劍,她用的一概是右手,但那不代表她的左手就一點用處也沒有。
在她不願回憶的過往歲月當中,那些沒日沒夜的鞭策與磨練,可是沒那機會讓她閒著她的左手。
也因此,跟逞能鬥勇完全無關,左手同樣行動自如的她毫不遲疑的持劍殺人混戰,依著她個人的計劃,就如同吃白菜豆腐一樣,速戰速決的剿了一千不長眼、竟膽敢暗算她的人。
但有些諷刺的是,負傷剿敵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反倒是事後的療傷工作真是難倒了她。
就像現在,即使她忍著痛,自行褪去了衣物,可最多她也只能顧及到前胸的傷,至於被穿透、透到後背去的傷口,要她怎麼上藥?更何況她就一隻手,等下要怎麼包紮?
"雪姑娘,您、您沒事吧?"延壽怯怯的聲音由前方傳來,其實真正想問的,是他那吐了血又昏過去的主子好不好。
他擔心,真的很擔心。
方纔,在她以一種嚇死人的方式,提劍殺入混戰當中,大發神威的在片刻間滅了十多條的人命後,八爺當機立斷,決定直奔十里外的燕家堡求援……
不求援也不行,畢竟,幾名護衛經此一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都得醫治,更何況雪姑娘的身上也帶了傷,而他的主子爺正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當中,這樣的情境下,不趕緊找個地方落腳,請大夫好好的醫治一番是不行的。
因此,八爺與他趕緊扶著昏過去的主子爺上了馬車,也立即請了渾身是血的雪姑娘趕緊上車,卻沒想到,她一上車後跟他要了一罈老酒,緊接著就把他趕了出來,不准他留在車廂內。
這下可好,他沒能在一旁觀看照應著,確定主子爺的平安,就由得一個昏迷、一個重傷的兩個人待在車廂裡邊,這要他如何能安心?
"雪姑娘……"
"閉嘴!你吵死了!"雪雨很不耐,無法為自己療傷就夠教她傷神了,再聽他三不五時的叫嚷,只讓她更加的心浮氣躁。
因為她這一斥,前方的延壽不敢再開口;雪雨落得清靜,拿起藥罐,試著只手繞到右背的傷處去上藥。
這有點不容易!
雖然她沒對外表現出來,但那不表示她沒有痛覺,一點也不知道痛,事實上她會痛,覺得痛得要命,特別是這時候她妄想為自個兒上藥,每一次的動作都牽扯到她的傷口,痛得她幾度快要昏厥了過去。
容飛羽是在這一刻幽幽轉醒……
初時,眼前朦朧的一片教他無法回神,動了動,慢慢調近焦距,弄清置身何處的同時,也讓他看見眼前的畫面。
這時候的雪雨緊抿著唇,正試著忍痛要為後背上的傷上藥,然後她做到了!
藥物碰上傷口的刺激性一度讓悶哼出聲,而後,她整個人鬆了一口氣,放下了持藥瓶的左手。
因此,此時此刻呈現在容飛羽眼前的,是她羅衫輕解,露出右半邊的身子的模樣,不但是染著血的兜衣,還有上了藥的傷處及大片的美肌……
這些,全是他不該看見的!
還沒能開始運轉的腦袋因為這畫面而出現了片刻的空白,在他回神之前,雪雨發現他了。
四目交接,也不知是太過的困窘還是中了邪,容飛羽竟忘了君子風度,忘了他該閉上眼,他只是看著她:而她,也是看著他。
"非禮勿視。"她突然冒出的一句,好似解咒的咒語,將他從一片空白中拉了出來。
直覺反應,他閉上了眼,不敢再多看,可俊顏上的微微紅潮已洩了底,證明他確實看了不該看的畫面。
其實……其實心裡有些高興……不是因為不該看見的畫面!
而是因為她的活著,更何況並不只是活著而已,方纔的大略一眼,他發現好像除了最先前的重傷外,她再無其他的明顯外傷。
這發現讓他鬆了一口氣,一種打心底鬆懈下來的安心感,但忽地又想到,沒有其他的外傷,那內傷呢?
"除了肩上的傷,你……沒事吧?"他閉著眼問。
"當然!"她覺得他問了一句廢言,冷聲恨道:"要不是因為對方偷襲,連肩上的傷也不該存在。"
聽出她似乎很介懷遭到暗算的事,容飛羽趕緊道歉,"抱歉,是我連累了你,若不是顧忌我,你壓根不會受傷的。"
"不關你的事。"她拒絕這樣的安慰。
以她所受的教育,可不容她接受任何的理由來為自己的失敗開脫。
她受傷了,這是事實,也證明了她的失敗,她的功力還不到家,才會受了暗算……這事實讓她重挫了她的自尊心,讓她不得下生起自己的氣。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容飛羽溫言開導她,"特別是再加上一個我,有我拖累著你,能全身而退,已經不容易了。"
她悶聲不吭,雖然他的話頗受用,但心裡頭還是有些悶悶的。
他閉著眼,無法瞧見她的神情,就無法揣測她的心思,只能先問問其他人的狀況,"其他人如何了?八師弟跟延壽可好?"
"掛了彩,但沒死一個。"她悶聲道。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太好了。"他不想追問對方的死傷情況,此刻最重要的,是自家人的平安,是她的平安。
"哪裡好了?"她不以為然,要不是她有傷在身,她可以更快的時間殺光所有的對手,不教己方受到損傷。
"以少擊多,還能不折損一名人員,這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容飛羽溫言道。
在他沒看見的這當頭,她的表情冷得可以,一點也不信他的話。
"真要是最好的,你幹麼吐血?"總以為他的吐血是因為看不下去,那種被看輕的感覺,教她惱到了極點。
容飛羽確實的錯愕了一下,沒想到她竟會有這樣的誤解。
"你誤會了。"他脫口而出。
"誤會?"雪雨不信,因為,她自己也氣得快吐血了,"要不是看不下去而吐血,是為了什麼吐血?"
容飛羽苦笑。
要他如何能說明白,他的那一口血,是因為他心口上的痛,那一份自我嫌惡引起的痛所造成的?
"總之你誤會了,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溫言道。
就算他這樣說,她還是很不高興。
"我說會保你無事,好好的回來。"她悶聲道,總覺得自己能做得更好,不該栽這個跟頭,受這個傷。
"是啊!你說過,你也做到了,不是嗎?"他要她別苛責自己,"相信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再自責我只會更內疚,因為,你所有的自責全是因為我拖累了你,真正的罪魁禍首其實是我。"
歎,他真是痛恨,為何自己得成為旁人的包袱與負累。
雪雨看了他一眼,頓時覺得沒意義。
事實都已造成,再來分派誰該擔的責任多,誰該較自責還是內疚,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沒事吧?"她看了他一眼,總算想到要問問他的狀況。
"還好。"雖然因為激動又嘔了一口血,但除了虛弱跟一些些的昏昏然,他並不覺得有何大礙。
他的回答讓她很理所當然的要求,"幫我包紮。"
"非禮勿視。"仍是閉著眼,他直覺道,說的正是她剛說過的話。
"你不是別人。"冷汗由頰邊滑落,撐到現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
容飛羽知道,她這麼說是因為認定兩人會成婚,可他並不想成為她認定小的成親對象,即使他方才看見不該看的畫面,但他知道,只要他守口,以他的身體狀況,外人不會懷疑她的清白有損。
他都想好了,但推拒的話到了嘴邊,一想到她此時的傷,再想到這會兒也沒人能幫她,教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罷了!在非常時刻也無法顧忌太多,反正只要他守口,旁人並不會懷疑她的清白……容飛羽心中微歎,掙扎著坐起。
避著不去看她的裸露,由車廂中的多寶格內取出包紮所需的物品,招她過來榻邊坐下。
"這會兒是要上燕家堡去吧?"他猜測。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雖然她沒細聽,但在肉包咐吩那些護衛時,她隱約是聽見了燕家堡的字眼,該是要上那兒沒錯,只是……他怎麼會知道?
看出了她的不解,容飛羽溫言解釋,"燕家堡素來與我綠柳山莊交好,是武林的名門正派之一,莊子離方纔的出事地點只有一小段距離,這會兒出了事,八師弟會想上那兒求援是自然的事。"
她沒答聲,由得謹慎的他再上一次藥。
"你這傷,還是得讓大夫瞧瞧才行。"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她身上的傷,他真感到沭目驚心。
她不置可否,靜靜的由得他為她包紮,只是……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由得開始感到納悶……
他就坐在她的身邊,明明虛弱得要命,但奇異的是,那一抹代表弱不禁風的藥香就是為她帶來一種安心感,一種她完全不明白從何而來的感覺。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想不懂,明明他都自身難保,虛弱得要命,沒事還會吐幾口血給她看,這樣的他,為什麼會給她一種安心感呢?
在她能想出一個合理解釋前,她的體力已達極限,加上有他在身邊,備感安心下,她的意識中斷,軟軟的身子直接倒人他的懷中,就這麼昏了過去。
"雪雨?"容飛羽吃了一驚。
這一聲的低喊驚動了前座的延壽……
"爺!您醒了?"一聽見主子的聲音,大喜之下直覺就要掀廉觀看,"覺得怎麼樣了?"
"別進來!"容飛羽在他伸手掀廉的同時連忙斥了一聲。
延壽僵住,正欲掀廉的手動也不敢再動一下。
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聽見主子爺用這樣激烈的方式喊話,而且,斥責的對象是他。
還沒讓延壽摸清頭緒,燕家堡已到。
聽得車外迎接,寒暄、問候的嚷嚷聲,車內,容飛羽抱著失去意識,幾近半裸的她,幽幽一歎……
這情勢,只怕不能再更糟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0:13
第七章
流言傳來傳去……
"聽說沒、聽說沒,綠柳山莊的容二爺,帶著未婚妻來拜訪了。"
"未婚妻?不是聽說容二爺身子骨很不好,所以,這麼些年來都無心嫁娶?"
"唉!這你就不懂了,那時候是'時候未到'嘛!"
"就是就是,現在可不一樣了,有人親眼瞧見,容二爺對未婚妻可寶貝的了。"
"是啊!我聽說光是下個車,那恩愛的模樣就夠羨煞人的。"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還不就那未婚妻,好像身子骨此容二爺還要不好,不就是一番舟車勞頓,竟也能在車裡暈了過去。"
眾家娘子一陣驚呼,"不會吧?"
"就是昏過去了,才更能見容二爺的寶貝跟緊張。"有人嘻嘻笑。
"聽說容二爺原先讓人連見也不許見,但他自個兒的身子骨也沒多強健,折騰到後來,只得用自己的披風把未婚妻包得緊緊的,再請豐八爺幫忙抱進屋裡去。"
"嘩!"又是一票的嬌聲驚呼。"這麼寶貝啊?"
"事情不是這樣的吧?不是說路上遇了敵,雪姑娘也受了傷,所以登門求救,是來請大夫的嗎?"突然有人出聲。
"哎、哎!遇敵只是一種說法嘛……"反駁的聲音忽地止住,因為後知後覺的發現,提出反駁的人,竟是容飛羽的貼身侍兒。
當下,七嘴八舌的眾小娘子們一窩蜂的全散了,水井邊就留下延壽一人悶悶的打水。
這事本不該由他來,雖然他是容飛羽的侍兒,但這會兒是到人家家裡作客,再不濟,送送水這樣的小事都是會有人代勞的。
但他閒著無聊,畢竟要服侍的兩個人,一個昏著還沒醒來,一個又累得沉沉睡去,讓他閒著沒事做,不出來打打水要幹麼?
倒是沒想到流言傳得這樣離譜,不就短短一天的工夫,竟讓他聽到這一番纏綿緋惻版的議論紛紛。
這莊子是怎麼回事?
人都太閒了是嗎?
延壽覺得悶,但更悶的是,當他端著水盆回到房前時,竟瞧見有人在房門前探頭探腦……
"嘿!"他低喝,想驅定門前那賊頭賊腦的人。
也不知這燕家堡的規矩是不是真那麼不好,膽敢在門口觀望的人見了延壽不但不走,還衝著他露出甜蜜的笑。
延壽走近一看,才發現那人不是隨便的一般僕傭,而是燕家堡年方十二歲的小小姐燕子薰。
"延壽見過燕三小姐。"趕緊補上一禮。
"延壽哥哥,好久不見了。"燕子薰甜甜的笑著,一襲嫩黃色的衣衫將她粉嫩嫩的嬌憨的模樣襯得更加甜蜜可人。
"不敢,三小姐叫我延壽即可。"延壽很守本分。
燕子薰偏頭,像是有點不解。
她明明記得兄長以前便告誡過她,延壽哥哥是很重要的人,不只是對容哥哥,更是三爺最重視的人,要地千萬得守著禮貌,不能造次。
單純的小腦袋想不來太困難的問題,只見燕子薰甜甜一笑,直接放棄思索稱謂的問題,開口問道:"延壽哥哥,我可以進去偷看一下下嗎?"
"偷看?"延壽怔住。
"是啊!我聽說容哥哥帶了新娘子來呢!我想看一下他的新娘子。"小鹿般的眼睛眨啊眨的,晶晶亮得像是藏了無數星子在其中。
"三小姐誤會了。"剛剛還是未婚妻,這會兒已成了新娘子,延壽真不知從何說起。
"拜託啦!延壽哥哥,我知道容哥哥的新娘子身體不適,正在休息,我會小小聲,真的,我會小小聲,不驚動新娘子的。"她很認真的在保證。
敗在她閃著星星光輝的祈求大眼下,延壽雖為難,但也只能允了她。
"爺正歇著,你別擾了他,知道嗎?"他叮嚀。
"嗯!"她甜笑,機伶的讓他幫她開了門。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到屋中,燕子薰好奇的東張西望,甜美的小臉蛋上在看見屋內的景況後,忍不住浮現困惑之色,
"延壽哥哥。"她小聲喚著,問道:"為什麼容哥哥沒跟新娘子睡在一起?"
床上睡著一人,床邊的躺椅上也睡著一人,她有點弄不懂為什麼要這樣睡?床明明很大的,不是嗎?
"是不是容哥哥的新娘子睡覺會踢人?還是容哥哥睡覺會踢人?所以他們分開睡?"她靈機一動的想到合理解釋。
面對她這樣天真的傻氣問話,延壽要怎麼回答?
"容哥哥的新娘子好漂亮喔!"佇立床邊,燕子薰壓低聲量小聲的讚著,卻不免發現,"可是她好像有點蒼白,是不是跟容哥哥一樣,身子骨都很不好啊?"
"你誤會了。"延壽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誤會?"她回想不起她說錯了什麼,索性直接問:"哪一個?"
"全部。"延壽也答的很直截了當。
她偏頭,努力再回想。
延壽沒敢指望她會想通,自動解釋,"姑娘的身子骨好得很,她只是受了傷,才會昏了過去。"
先解釋完第一樁,再換一項,"也是因為她受了傷,爺他放心不下,才會在這邊看顧,而不是在自個兒的房中休息。"
"受傷",自個兒的房裡?"自動把兩件事攪在一起,燕子薰愈聽愈迷糊,"為什麼容嫂嫂受傷,容哥哥還要睡'自個兒'的房間?他們不睡一起?是吵架了嗎?"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一連串接著問下來,逼得延壽有一種要爆炸的感覺,可偏生他的理智又知道,這三小姐幼兒時因為一場高燒,導致她智力發育較一般人遲緩,因此,常不小心犯糊塗。
對此,延壽沒轍,也只能捺著性子慢慢解釋。
"不是,他們沒有吵架。"
"沒有吵架為何要分房睡?"
"這不是有沒吵架的問題,就算沒吵架也不能睡一塊!"
"哦……我知道了!"
延壽懷疑的看著她。
"他們夫妻沒有吵架,是打起來了!容哥哥他打了容嫂嫂,害容嫂嫂受傷,容嫂嫂不理他,兩人就分房睡……好可怕,容哥哥會打人,我要告訴姊姊去。"
心目中溫柔和藹的大哥哥突然變成打老婆的暴徒,純稚的心靈驚嚇過度,燕子薰嚇得連忙跑了。
見她一去不回,延壽的表情呆到不行再呆。
她到底是怎麼推算出這種結論的?
好半天,他總算回神,不由自主的看看躺椅上沉睡中的主子爺,再看看床榻上猶昏迷不醒的人。
不是他多心,總覺得……這下大事不妙了!
流言繼續傳來傳去……
"聽說沒,容二爺的小娘子昏迷不醒,原來是教容二爺給打的。"
"不會吧?"
"不只這樣,還聽說他們分房睡,夫妻之間感情很不睦。"
"不是才新婚嗎?"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對了對了,我還聽說啊……"
流言如滾雪球一樣,已經在燕家堡的僕傭之間滾成一個雪崩似的巨大潮流,但偏偏這些的蜚短流長的話語,獨獨的被排拒在撥給容飛羽養病的院落當中……
藥香繚繞一室,雪雨在昏迷兩天一夜之後幽幽醒來,知覺讓她的第一直覺反應是坐起,可肩上的傷及陌生的虛弱感打敗了她,她疼得一縮,整個人動也不能動的躺了好一下之後,這才能用意志力慢動作慢慢的讓自己坐起來。
面對陌生的房間,她打量了一下,然後略過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延壽,目光定定的看著躺椅上休憩的人。
那人,面容安詳、略呈蒼白,綜合起來,就像……就像……
雪雨忽地下了床。
肩上的傷很痛,火辣辣的疼著,可她顧不了,縈繞心頭的憂愁感讓她硬是忍著痛,走到躺椅的身邊,伸手採向他……
微弱的鼻息教她安了心,鬆了一口氣。極為順手的,她拿去擱置他胸前的書本,省得書本壓得他順不了氣,不得好眠。
原是好心,卻沒想到驚醒了他,容飛羽一見眼前的她,直覺猛一下的坐起,但全面襲來的暈眩感教他又軟軟的倒回躺椅上。
柳眉微蹙,雪雨不明白,為何見他如此虛弱的模樣,她的心口何以泛著一種不知名的愁?
就像她在剿敵時,一見他吐血,她的心就變得慌亂不已……
"別動。"努力甩去那些不熟悉的感覺,她要他躺好。
"你怎麼起來了?"容飛羽更希望她能好好的躺在床上安歇。
"沒事。"她並不把身上的傷當一回事。
"怎可能沒事,"她不當一回事,他則不然,大手忽地探上她的額。
雪雨怔了一下,因為這碰觸,心裡頭覺得……覺得怪怪的。
"還好,沒發燒。"容飛羽確保體溫正常後,滿意的微笑,溫言道:"先前大夫來過,說要小心引起發燒,只要不發燒,這傷才會好得快。"
"我說了沒事。"別過頭,她忽地不知該怎麼面對眼前的他。
"胡說,傷得這麼厲害,怎可能沒事?"容飛羽真茫擔心她這樣輕忽自個兒的身子。
不顧她的反應,他勉強的起身,扶著她回床上去。
見他堅持,雪雨不忍拂逆他……天知道她在不忍什麼,但她就是順著他的意思做了。
"我睡多久了?"她隨口一問,很不習慣此時的虛弱感。
"兩天一夜了。"他如實回答。
"怎麼可能?"她不信她這一昏,會昏去這麼久的時問。
"因為大夫用了藥,藥性的關係,所以你一直沉睡著,直到現在。"容飛羽徐緩的解釋。
一個體弱,一個有傷在身,兩人相扶相持的樣子,頗有幾分難兄難弟的姿態,打瞌睡打到一半的延壽猛一醒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爺!您、您醒來啦!"他連忙奔了過來。
"雪姑娘也醒了。"容飛羽提醒他,"她的藥呢?"
延壽還沒能回答,砰一下的,大門教人給一腳踹開!
"容哥哥,我們真是錯看你了!"一票娘子軍就這樣闖了進來,為首的兩人是燕家的二小姐燕子晨跟三小姐燕子薰。
一見容飛羽那親切和善的俊顏,燕子薰臨時忘了來意,當下陣前倒戈,就看她一臉開心,甜蜜蜜的喚了一聲,"容哥哥。"
"薰兒,別過去。"作為二姊的燕子晨拉住了小妹,訓斥道:"難道你忘了我們來這兒的目的了嗎?"
聽了二姊的話,燕子薰偏頭想了想,甜蜜的笑容慢慢的、慢慢從她可愛的小臉褪去,然後小嘴一扁……
她想起來了!
"容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容嫂嫂呢?"燕子薰指控,嬌軟軟的聲音很是生氣。
燕子晨馬上聲援,"容嫂嫂,你不用怕,我們全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有我們當靠山,你不用怕容哥哥欺負你。"
比起妹妹,雖才多年長三歲,但個性使然,燕子晨一番話說得可有氣勢了,一點也不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只可惜,她的義薄雲天只換來雪雨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看看容飛羽,再看看幾位說要當她靠山的小姑娘,然後有了兩個結論。
第一,這幾個靠山很不中用!腳下虛浮,看起來根基差得可以,搞不好連半點武學基礎也沒有。
再來……
"你'欺負'過我?"不懂他能怎麼"欺負"她,在一票自稱"靠山"的娘子軍面前,雪雨很有禮的問了。
"你看我有那種能耐嗎?"容飛羽苦笑。
這話不只說服了雪雨,也成功的教一票娘子軍的滿腔熱血熄了大半。
是喔!容哥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身子骨弱到得常年隱居在綠柳山莊當中,事實上,這回他能上燕家堡來,還是他多年來第一回的出門,只是沒想到他的身子骨還是受不住……瞧!這會兒借了燕家堡的地方養病就是最好的證明。
像他這樣的人,哪裡來的神力可以把人打到受傷?
被流言給鼓動出滿腔熱血的燕子晨首次用了她的邏輯能力,也是到這時才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連忙抬出小妹的話作證,"但薰兒說你打了容嫂嫂,害她受重傷。"
他打人?
他?容飛羽?
而且,還是打了"容嫂嫂"?
要糾正的事項太多,容飛羽索性從源頭下手。"薰兒,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二話不說,直接供出原凶,"是延壽哥哥!"
被燕子薰的小手兒直直的指住,延壽的表情僵硬到一種奇怪的程度。
"延壽?"容飛羽看他。
"冤枉!"這黑鍋絕不能背,趕緊喊冤,"三小姐來的時候已經聽了不少的流言,我壓根什麼都沒能來得及說,也沒能更正她的錯誤資訊,三小姐自己就貿貿然的下了結論,一溜煙的跑了。"
要說理的對象是一對小姊妹,容飛羽先是看看燕子晨,只見後者連忙搖手澄清,"我全是聽薰兒說的。"
"薰兒?"柔柔的目光看向偎在雪雨身邊的小女生。
燕子薰沒聽得容飛羽的叫喚,似乎忘了來這兒的目的,一雙小鹿似的水亮大眼直勾勾的看著雪雨,童稚的嬌顏上有幾分的困惑。
"奇怪,好奇怪喔!"燕子薰喃喃自語著。
"怎麼了?"見她出神,容飛羽問。
"容嫂嫂像敏倩大姊,但又不像。"小小的聲音嘟囔著。
說起他們的敏倩大姊,燕子晨心情就壞了起來,忍不住伸手敲敲小妹的頭。
"傻薰兒,又說什麼傻話,容嫂嫂哪裡像敏倩大姊了?"那個女人不過剛好是大夫人所出的,一雙眼長得比天還高,想到就教人生氣。
"感覺很像啊!"燕子薰拗執鑽研這問題,但愈想就愈困惑,"很像,但又不像。"
"薰兒,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就算作了十二年的姊妹,燕子晨也聽不懂。
"看,容嫂嫂不笑,感覺像敏倩大姊,可是……又不是那麼的像……"燕子薰又想了想,很認真的下結論,"她沒有討厭的感覺。"
"說什麼傻話。"燕子晨忍不住刻薄,哼聲評了一句,"你當人人都能像敏倩大姊那樣討人厭的嗎?要到她那種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燕子薰並下是十分的明白,但大致懂得二姊的意思,小腦袋兒連忙的點著,就怕沒讓人發現她的深有同感。
"好了,你們兩個小丫頭。"見雪雨的表情是愈聽愈迷惘,容飛羽適時的介入,問道:"不是有事來找我的嗎?怎麼說到大姊去了?"
他得趕緊帶回正題,要不,還不曉得這兩個小丫頭會扯到哪兒去!
"給容嫂嫂當靠山的事很重要,但大姊是很討人厭啊!"燕子薰說得認真。
"容哥哥的意思是我們別混著講。"燕子晨下了結論。"所以我們先找他算帳,問清他打傷容嫂嫂的事,等下,我們再來說大姊的壞話。"
"好!"燕子薰贊同。
見她們講得這樣認真,容飛羽忍不住輕笑出聲,但偏生房門在這時忽地又遭人一踹……
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入門處的那人,不正是兩姊妹口中的敏倩大姊嗎?
"放肆!誰讓你們這樣進門的?"
可以說是人未進聲先到,清冷的聲音喝斥著領路的小婢,"兩個小姐不懂事,你們也跟著沒規炬了嗎?"
厲聲的責罵後,在小婢女連聲認錯下,燕敏倩這才施施然的進到了屋中。
完全不似兩個妹妹發育未完全的小個頭,年芳十八的燕敏倩除了面貌姣好,身形高挑婀娜,蓮步輕移的走到房內……
"容大哥,家教不嚴,教您看笑話了。"盈盈的身子福了一福。
"燕大妹子,許久不見了。"容飛羽微笑以對。
"是啊!自從兩年前一別,許久不見容大哥,今日兩位妹妹不懂事,闖進您休憩的院落中鬧笑話,還望您見諒。"燕敏倩有禮的說著。
"什麼話,小晨跟薰兒兩個妹妹天真瀾漫,著實可愛,正在逗我開心呢!"嘴上說著客氣的話,大手不知何時握住雪雨的手,輕施力,要她捺著性子靜觀其變。
"容大哥用不著為她們遮掩了,那些流言蜚語也傳到了我耳裡,我才正想著要讓人攔著這兩個丫頭,省得她們貿貿然信了傳言而擾了您的安憩,沒想到晚了一步,真教她們鬧到您這兒來了。"清冷的面容上掛著有禮的淺笑。
"人家哪有鬧,我們是來為容嫂嫂作靠山的。"燕子薰細聲的反駁。
"還在胡說!容大哥尚未成親,哪來的容嫂嫂?"燕敏倩厲聲責備。"下人們不懂事,你們作主子的也跟著胡攪?這成什麼體統?"
燕子薰害怕,不自覺的縮在雪雨的身側邊。
雪雨坐在床沿,一邊一個容飛羽,一邊一個燕子薰,形成一種被包夾當中情況。
本來,她並不想理會眼前的鬧劇,不管是兩個小丫頭一開頭的胡言亂語,還是加上後來這個女人直闖進來後的"深明大義"!畢竟都不關她的事,她可沒興趣攪和別人家的家務事。
但這會兒……身側的人,害怕得如此明顯,讓她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這個正微微發著抖的"靠山"。
其實有些些的意外,因為,她並不喜歡讓人近身,一般來說,也沒人會主動的想接近她,沒想到這小丫頭竟會直往她這兒躲,更教她意外的是,她竟也不討厭這小丫頭的貼近。
對此,雪雨暗暗的感到不解,更讓她不解的是,明明不關她的事,但眼見天真可愛的小人兒在她身邊縮成這害怕的小模樣,不知怎地,這一幕看得她心裡頭覺得不太舒服,不高興的目光嫌厭的掃向繼續責備不停的人。
"……就不能用用你們的腦子嗎?"燕敏倩見這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就有氣,續斥道:"用想的也知道,容大哥若真大婚,他怎可能不邀請我們?又怎可能沒讓子京哥知道?一口一個容嫂嫂,是哪裡來的容嫂嫂?"
不知怎地,這話聽到雪雨的耳裡,硬是教她覺得剌耳,怎麼聽都覺得不舒服。
燕敏倩打一進門就沒正眼瞧過雪雨,哪管她的想法心思?
只見那精心雕琢的玉顏染著薄怒,猶一逕兒的責備兩個異母手足,"你們是第一天認識容大哥的嗎?明知他知書達禮、爾雅博學,是個正人謙謙君子,以這樣的人品性格,又怎可能會是那種打老婆的人?這麼些簡單的道理,你們也沒能想到?竟不分青紅皂白,帶著丫鬟就闖進來鬧,這像什麼話?傳了出去,豈不是說我燕家堡的人一個個都沒了規矩?"
語畢,現場的氣氛異常的靜默。
延壽與一干燕家堡的僕役無權開口,自是不作聲。
容飛羽即使位尊,年齡最長,但身為外姓人也不便干涉,只得靜聲。
身為被罵的兩個當事人,一個是害怕得沒法兒回嘴,一個是為了顧全日後的清靜,想回卻不敢回,於是乎這兩人也只能沉默。
在沒人開口的情況下,最不該開口的雪雨卻開口了──
"你說夠了沒?"
聲音有點的虛浮,但那冷冷淡淡的語氣、清冷的嗓音,確實是雪雨,是雪雨開的口。
容飛羽有些意外的看她,沒料到她竟會開口。
不只他,連躲在她身邊的燕子薰,以及緊挨的燕子薰身邊的燕子晨也看著她。
"當著外人的面數落自個兒的妹妹,罵半天也不歇口,這就是你所謂規炬?"忍著疼痛與暈眩感,雪雨冷笑,"真是受教了!"
燕敏倩入屋後第一次正視雪雨,沒想到卻是被雪雨氣得臉色青白,好半天無法作聲。
場面一度僵到不行,可雪雨並不以為意,虛軟軟的聲音還直接朝容飛羽道:"容飛羽,我不喜歡她,我們成親時,別讓她來。"
"容大哥,你真要跟這來路不明的女人成親?"教燕敏倩更加震驚的是這個訊息。
"不跟我成親,難不成是跟你?"雪雨冷言反問,
"容大哥?"燕敏倩不理會雪雨的冷諷,她只想知道容飛羽的意思。
雪雨沒說什麼,她只是看著他,等著他回答。
被莫名卡死在這詭異的局面當中,又擺明無法脫身,容飛羽能如何?
"雪雨是很重要的人。"心中微微一歎,他溫言坦誠說道。
在所有人屏息以待的同時,容飛羽的目光忍不住掃向雪雨左手腕間的梅花胎記,話脫口而出,"窮我一生一世,我會全心照顧的人。"
這話並不假,是他打心底的一個想法!
就算最後察訪結果她不是七師妹,不是師父師娘遺失十多年的女兒,單是看在她與星風的關係,是小飄兒夫君的同門師妹的這一點分上,他就會當她是自家人,好好的照顧她未來人生。
更遑論,現今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若是證實了她真是師父與師娘唯一的血脈,基於內疚,只怕沒機會能補償的他,又怎可能不好好的照顧、愛護她這一生一世?
所以他說了這話,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認句句真心,絕無愧於天地,卻沒想到,他這樣的話反倒教少女們的心思一個個全想歪了,就連延壽也聽成了另一個意思。
哇!公開的表態耶!
一生一世……這一生一世的承諾都出來了耶……
見大家表情怪異,容飛羽發現失言,但方向與所有人相異。
"當然……"他苦笑著補充,想到自個兒的身子骨的問題,說道:"我這身子骨只怕也拖不了多久了,又怎能妄想著什麼一生一世呢?"
不自覺的看著她左手腕側的梅型胎記,他重新再來一次更正版本,"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會努力讓雪雨得到她的幸福就是。"
目光由她腕間的胎記移到她的美顏,他溫和一笑,卻發現那失血過多的芙蓉面頰一反原來的蒼白,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映得嬌顏絕美。
有那麼一瞬問,容飛羽失神了,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忽地有些害怕,怕心頭那一股蠢蠢欲動的感覺,那不該是他該有的情緒!
直覺且倉皇的避開目光,不敢再看向她的臉,卻發現其他人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念頭再一繞,從沒想過情愛問題的他這才想到,他方纔的一番話,除了他的病骨,其實還會引起什麼樣的誤會。
天老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0:35
第八章
當容飛羽察覺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下,他同樣不見血色的俊顏也浮現一抹可疑的紅。
"我的意思是……"他想解釋,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教他難得的體會了什麼叫無措、什麼叫啞口無言。
"別說了。"芙蓉面頰漾著不自覺的柔情嬌媚,雪雨制止了他再開口,以為他還要再來第三個版本。
"是啊!我們全都聽到了,容哥哥許下了生死之盟呢!"燕子晨臉兒紅紅的,沒想到會意外聽見這樣大膽又露骨的"訴情場面",雖然有點害羞,卻忍不住為自己的好運竊笑。
"羞羞,容哥哥羞羞。"燕子薰偎著雪雨,露著幸福的傻笑取笑著。
延壽雖沒開口,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已洩漏太多。
就這樣,兩個小丫頭的聯手,外加延壽震驚莫名的表情,逼得容飛羽俊顏上的紅澤加深,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清這樣的誤會。
"容哥哥,你要好好的,要趕緊把身子骨養壯喔!"仍是綻著甜蜜蜜的嬌憨笑容,燕子薰連忙叮嚀,"才能好好的照顧容嫂嫂。"
"沒錯,薰兒講的完全正確。"燕子晨證賞的摸摸小妹的頭,一樣的甜笑著,附和說道:"有了容嫂嫂,容哥哥要更加保重自己,趕緊好起來。"
"有我在,他會沒事的。"壓下心口那一股直亂竄亂跳、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覺,雪雨承諾了下來。
"雪雨。"容飛羽反倒沒有她們的強求,試著想讓她明白,"生死有命……"
那一抹形於外的柔媚之色斂去,又換回原有的冷然,雪雨是沒開口,可是她的表情已說明太多,她不愛聽這些!
"我知道你會盡力,但我要你明白,有時世情並不能盡如人意,好比生與死……"
"我說了就算!"雪雨雖虛弱,可態度不掩強悍的制止他的發言,"既然我說了保你無事,自會還你健康,教你平安無事,我雪雨要留下的人,誰也不能跟我搶,就算是閻王親來索命也一樣!"
外人見她強悍、語意狂妄,全然一副目中無人的姿態;可實際上,容飛羽卻心知,她這番的言論,不過是小孩子心性,正在使蠻發拗。
因此,容飛羽心情不見沉重,只有好笑的感覺,也有一絲淡淡、淡淡的感動。
這般的看重他的生與死……是不是,他是不是能把她這般的執念想成:她的心中,已經把他當成家人一般的看待法呢?
"你不信我?"誤會他輕鬆表情的由來,她忽地感到有些惱,氣血上湧的結果讓她腦中一暈。
"雪雨?"容飛羽扶住了她。
燕敏倩忍了半天,一見雪雨這般病弱的樣子,實在憋不住了,脫口而出,"容大哥,您到底是喜歡她哪一點?"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全看向她。
反正說都說了,一不做、二不休,燕敏倩索性說個痛快,"您的身子骨不好,需要的是一個能照顧您的人,而不是一個反需要您呵護、會拖累您的人……"
後面刻薄話一百八十五句全部被消了音,燕敏倩捂著喉嚨,啞穴突然的被貼,教她瞬間無法發聲。
"出去!"雪雨冷聲下了逐客令……沒錯,是她點的穴,用的是一顆不知名的黑色藥丸。
點了燕敏倩的啞穴並不能讓雪雨消去心中的厭惡之意,左手皓腕一翻,纖纖素指間捏了另一顆藥丸,準確無誤的直射入燕敏倩的口中。
燕敏倩防備不及,藥丸射入時弄痛了她,教她直覺一咽,吞下了那藥……
"雪雨?"容飛羽壓根來不及阻止,暗暗心驚,不知她餵了什麼讓燕敏倩吃了下去。
雪雨沒理會他的叫喚,從懷中拿出一個白瓷小瓶交到身邊的小人兒的手中。
"給你,要是她聽話,你就按月給她一顆解藥,不然,就讓她好看。"不像話,她不愛使毒,但不表示她就絕對不碰或不用,在必要時,她可不知道什麼叫手軟……老虎不發威,真把她當病貓了嗎?
"這什麼?"燕子晨在妹妹反應過來前先問了,一副高興的樣子。
"'柔腸寸斷'的解藥。"雪雨回答她,另外再交了一個小瓶子到燕子晨的手中,"這瓶'柔腸寸斷'交給你。"
冷冷的掃了燕敏倩一眼,雪雨吩咐兩個小丫頭說道:"如果她乖乖聽話,你們就按月,滿一個月的時候先叫她吃下一顆'柔腸寸斷',再給她一顆解藥,解去舊毒的藥性,如此循環。"
"如果不給解藥會怎樣?"燕子晨比較好奇這一個。
雪雨也不瞞她,"中毒者一個月得服一次解藥,否則,毒發時腹部絞痛,一日甚過一日,七天內再無解藥,則會陽脈絞裂,這時候即使是大羅天仙也難救,只能讓中毒者在最痛苦的情況下拖到死去。"
兩個燕家小丫頭聽得一愣一愣的。
好、好、好歹毒的藥喔!
但……
好棒喔!
"雪雨。"容飛羽想緩頰,可場面已僵成這樣的地步,讓他無從緩起。
燕敏倩上前了一步,驕傲滿滿的臉上滿是憤怒,好似在責問,"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雪雨冷冷的瞄了她一眼,可沒把她的怒目相向放在眼裡,反而直接撂話,"你出去!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毒啞你,讓你一輩子開不了口!"
燕敏倩氣得直發抖……正室所出的她,在燕家堡中素來是呼風喚雨,就連如今掌權的子京哥哥也禮讓她三分,在這堡中有誰敢不聽她的話、敬她三分?
倒沒想到,在自家的地盤上,竟有人不賣她的面子,直接又這麼難堪的給她難看!
"還不走?"雪雨看見她就討厭,"真要我直接動手?"
容飛羽知曉雪雨說得出口就做得到,特別是這時的她正在氣頭上,他沒把握能攔下她,更難保她會做出什麼來,因此,連忙對延壽使了個眼色。
延壽心領神會,連忙出面陪笑臉,示意燕敏倩的丫鬟幫忙,幾個人又勸又哄的把她先架了出去。
房裡少了燕敏倩,兩個情緒憋得死緊的小丫頭就像活了過來一樣,圍著雪雨開始講個不停。
"容嫂嫂,你真是太厲害了。"燕子晨滿臉的崇敬。
"是啊!你把敏倩大姊趕走了。"燕子薰閃亮的明眸中眨巴著閃閃星光,沒想到竟有人能做到連子京哥哥都做不來的事。
面對兩個小崇拜者,雪雨明顯感到無措,像是不知道怎麼應對似的,求助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向容飛羽。
見此,容飛羽想笑,可驀地,一陣他太過熟悉的疼痛襲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來勢又那麼樣的猛烈,猛一下攻他個措手不及,整個人忍不住晃了一下。
雪雨發現他的異常,兩個小丫頭也感覺不對勁,擔憂的看著他。
"沒事。"容飛羽強撐著扯出一抹笑。
"別騙我。"雪雨才不信。
容飛羽想再說點安慰的話語,可體內的疼痛異於過往,除了渾身剌痛難忍,更有一股難忍的勁道直逼向他心口……
"噗"的一聲,他不想,但偏偏又吐出一口血。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靜止,想教她別擔心的溫柔目光當著她的面合上,他軟軟倒下,正正的壓住了她的傷處,失去了知覺。
容二爺倒下的消息如火燎原的傳遍了燕家堡,驚動了正在商議事情的豐年慶與燕子京,兩人當下停止議事,直接火速的趕往撥給容飛羽及雪雨靜養的小院當中,同行的還有一名相貌極不引人注意的青年。
沒想到,才到房門口,正好碰上抱著一杯陳年老酒的延壽。
"延壽,怎麼回事?"豐年慶急得半死。
他明明記得雪雨說過,她的血可以讓二師兄撐上兩個月的,怎麼……怎麼離上次毒發的日子才一個月的光景而已,二師兄身上的赤蠍熾就發作了呢?
時間沒到,更少還差上那麼一大截的,不是嗎?
"你說話啊!"豐年慶急得失了理智,就是要一句話。
清秀的臉龐顯得有些些的蒼白,延壽其實有著同樣的擔心與著急,可是他一點頭緒也沒有,要他怎麼回答問題?
"八爺,你別逼他了。"尾隨豐年慶身後的陌生青年開了口。"我看這小子也弄不明白,還是先進去瞧瞧,直接問雪雨吧!"
聽了這話,豐年慶也不再為難延壽,領著其他人趕緊進屋裡觀看情勢。
房裡,床上躺的人換上了容飛羽,坐在床沿邊上的雪雨臉色糟到可以,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顏色之白的,幾乎可以與她身上的雪白衣衫有得比,也因此更突顯出她右肩上的那抹殷紅……她的傷口出血了,可她毫無所覺,只是強撐著精神仔細的審察容飛羽情況。
"雪姑娘?"豐年慶直把她當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就差沒一見面先跪了下去。
"酒?"雪雨沒理會他,注意力放在胖老八身後的延壽身上,"我要的那一壇?"
"是!"延壽不敢耽擱,連忙送上雪雨指定的酒。
容飛羽痛到醒來,迷濛中見她取酒,急得伸手拉她……
"別……"開口是痛,抓著她的地方也是痛,但容飛羽不管,他說什麼都不要雪雨再為他受傷,再為他流任何一滴血。
"沒事的。"雪雨低聲勸道,任由他抓著,不敢妄動。
因為她知道,這時任何隨意的一個碰觸都會教他疼痛難當,她不願他受苦,因此安撫他,卻不敢稍加妄動。
"別、別管我。"容飛羽忍著痛,吃力的說道。
這話若是一個月前被提起,她樂於從命,管他是死是活。
但現在不一樣,她也不知道是哪裡不一樣,總之,她是不可能放任他受苦而不理會。
"你忍著。"她顧忌著他而不敢妄動,因此直接示意叫延壽拆封倒酒。
"不要……你、你允過我,不再為我自殘……引血……"每說一句,就教容飛羽疼得直想在這一刻直接死去了事。
"放心,我沒毀諾,你自己看。"她叫他看著,延壽倒出來的酒,除了濃醇的酒香,該是澄透的液體卻是帶著一股教人心驚的暗紅。
需知,打她有記憶開始的試毒,多年的累積下,早已讓她的體質有異,甚至可以說她身上的血肉寸寸是寶,只是,這事沒幾個人知道而已。
雪雨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價值,因此,在她中了暗算而大出血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出現那種惋惜的表情,因為,那實在是太浪費了!
"這是我中了暗算時,預先留下來的。"她清冷的表情跟語氣,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這老酒中所摻和著的,其實是別人的血一般。
知道她不會揮刀自殘的傷害她自己,已經撐到極限的容飛羽安了心,心情一放鬆的結果,意識再度讓疼痛給席捲而去,整個人又昏了過去。
"糟,爺昏了過去。"延壽苦著臉,經驗讓他知道,痛昏過去的主子爺就連昏迷中也是在受苦,因此,總是牙關死咬,這時候是最難餵藥的,常常是餵上一口,流出來的比吞進肚裡的多。
"沒辦法了。"豐年慶上前一步說道:"我扶著他,你想辦法喂。"
"別碰他!"雪雨沒退開讓他們餵藥,反而冷聲制止了他們兩人的靠近。
她不許任何人再增加他的痛,她不許!
"酒給我。"她接過延壽手中的酒碗,然後直接送往自己的嘴。
眾人愣住,但雪雨並不是自己喝掉,而是含了一小口,傾身,在盡力不碰觸到他的情況下,小嘴兒覆上他的……
因為這一幕,房中靜得可以。
沒人開口,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怎樣,就這樣一個個眼巴巴的看著雪雨一小口一小口的,親自餵著容飛羽喝下那一碗能解疼的血酒。
排排站在角落,一直乖乖不敢出聲的燕子晨、燕子薰看得睜大了眼。
"姊,容嫂嫂在做什麼?"燕子薰不懂,小小聲的問著馬首是瞻的二姊,"她怎麼這樣給容哥哥餵藥藥?"
"這個……"燕子晨也不懂,顯得支吾其詞。
燕子薰見胞姊答不出來,目標轉向,壓著聲量,細聲的喚起無所不能的大哥,"子京哥哥?"
這一喚,讓燕子京從雪雨"大膽"、"豪放"的行為中回神,也是到這時才發現兩個同胞小妹也在現場。
"你們兩個小丫頭怎麼會在這兒?"挺拔的身子稍稍移動了一下,試著不著形跡的用身子擋住那違俗的大膽畫面,省得兩個小妹受影響,跟著學壞了。
"我們一直就在這裡啊!"燕子薰乖乖回答。
"這邊忙著,你們兩個別待在這兒胡鬧,出去吧!"燕子京要她們離開。
兩個小丫頭正想抗議,卻教一道碎裂聲給引去了注意力……
"雪姑娘?"延壽接應不及,沒料到她喂完最後一口血酒後會失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酒碗從雪雨手中落了地。
"沒事。"雪雨扶著床沿,強忍下一波教她極感不適的暈眩感。
真的沒事嗎?
見她雪一般的蒼白,大家很懷疑她的說法。
"雪姑娘……"不想拿問題煩她,可是豐年慶不問又不行,"我二師兄身上的毒怎這麼快就發作了?上回您不是說可以撐上兩個月的嗎?"
"沒問題的話,原本是可以撐兩個月。"只可惜情況比她預計的還要槽,嬌顏冷凝,"他連番吐血使得元氣大傷,已經鎮壓不住他體內的毒,即使再喝下我的血,也只能暫時減去他的痛,濟不了事,得趕緊設法為他解毒,要不,只怕沒幾日可活了。"
豐年慶的臉色大變,直覺看向站在最邊外,那個長相平凡又很沒存在感的青年。
"如果……"那青年開口,"如果說找不到烏絲蟲呢?"
烏絲蟲,正是影響全局,眼前所欠缺的一味藥引。
聽得藥引的名稱,雪雨分神看了青年一眼,然後再仔細的看了一眼……雖然是她從沒見過這張平凡的面孔,可是那種心虛的表情,讓她有點熟悉……
"老馮?"她猜。
"你不能怪我!"青年正是擅長易容的馮寧兒,頂著新造型的臉孔,他無奈的表示,"我領著綠柳山莊的人馬守在你說的千烏山上,雖然沒人聽聞過你所說的烏絲蟲,也從沒人見識過你所說的,烏絲蟲專食的百日媚蘭,可是,我們按著你的指示,每個人都很盡力在找百日媚蘭,想靠百日媚蘭來抓烏絲蟲,哪知道十多日前,地煞門的人殺上山來,放了把火,把千烏山燒個精光、寸草不留……"
雪雨閉了閉眼,馮寧兒見狀噤聲,摸摸鼻子,真是無辜極了。
房中再次陷入了靜默,沒人敢開口驚擾雪雨,只見她閉目,似是思考,卻是暗暗勻息,一會兒,美眸睜開,她面無表情的開口,"我知道了。"
然後呢?
每個人等著她的答案,但雪雨倦極,也不管其他人會有什麼反應,又會是怎麼想,她只是順應心中所想,逕自躺下,就偎在容飛羽的身側,閉上了眼,不想再開口。
此舉,差點讓房內一干的大男人掉下了下巴。
現在……現在是怎樣了?
"雪姑娘……"
雪雨閉著眼,對發聲的豐年慶重申,"我知道了。"
所以呢?
"你們可以出去了。"
就、就這樣?
再也沒別的嗎?真的就一句"我知道了"?那然後哩?
豐年慶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硬著頭皮代表追問:"那現在怎麼辦?還有沒其他的地方有這樣的奇花與蟲子?"
方纔,他們借燕子京的議堂,商討的就是這件事,但就算是借重燕家堡的智囊團,也沒人聽聞過什麼烏絲蟲或是百日媚蘭,實在沒法找到第二個地點去讓人去抓蟲,最終還是只能問她了。
所有人的希望全放在雪雨的身上,但只見她閉著眼,微聲喃道:"不用找了。"
"這怎麼可以!"豐年慶可不容許什麼都不做,就讓二師兄等死。
"就算有第二個地方長著百日媚蘭,也來不及了。"雪雨意識快散去,卻依然實際。
"那二師兄……二師兄他……"豐年慶心急如焚,卻怎麼也說不出那觸霉頭的話來。
雪雨知他所想,卻也只給他一句,"放心,他死不了。"
"可是……"
"沒有可是。"氣若游絲,卻相當的堅持,"我沒允,誰也不能要他的命,誰也不能……"
撐不住,她的意識散盡,留下一屋子無話可說的沉默。
什麼叫作她沒允?
最重要的藥引沒了,時間也來不及了,但她一副沒什麼大不了,講得好像只要她一句話,毒就能解,人就不會死的樣子,那到底是怎樣啊?
意識昏昏沉沉,像是睡著,又像是醒著……
容飛羽一度以為自己已上了黃泉路,但迷迷濛濛的,教他什麼也無法確定。
再加上偶有的痛覺是那麼樣的真實與明顯,那是跟了他十多年,讓他所熟悉的毒發之痛,因此他沒敢奢想,真有那樣的好運,讓他真的就此解脫了,更遑論……
他放不下啊!
無法確定,這樣的心情是何時開始產生的,至少,在一個月前,他肯定這樣的感覺絕不存在於他的意識之中。
可現今,只要他出現放棄的心態,想就這麼一死百了的時候,那抹清麗的身影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清冷、孤傲、像是拒絕著全世界,實際上卻是什麼也不懂,不懂得怎麼與這世界相處、純真如稚子一般的麗人。
只要一想到,他還有許多事未能教會她,想到他還沒證明她就是七師妹,讓她認祖歸宗、還師父、師娘一個女兒……想到這些,他放不下、走不開,更何況除卻這些,還有著一股他厘不清的感覺,是一種教他難以割捨、無法撇下她不管的情感。
真的不明白,這些的感覺究竟是何時產生的,更加的不懂,何以在短時日內,這些太過複雜的感覺便在他的意識中紮了深根,讓他失去了一個月前的清心寡慾,那種無慾無求、隨時能放手捨棄一切的灑脫。
一種他不熟悉的執念就這樣盤據在他的心中,甚至在他迷迷濛濛,也下知是死是活的當頭,他總感覺到她,感覺她就在他的身邊,甚至……甚至那香軟軟的身子就偎著他……
"雪雨。"他掙扎著起身。
為了她的閨譽著想,他們兩人是不應該同床共枕的睡在一張床上,就算是虛幻也一樣,他得阻止這樣的幻象出現。
"我們不能這樣。"實在沒力爬起,他只得軟言勸她。
"為什麼?"
見她清冷的神情未變,毫無所覺當中的嚴重性,容飛羽只覺無力。
"這事違禮,事關你女孩兒家的名節,所以,你不能跟我躺在一起。"
"名節?"她可不在乎,更何況……"反正我們要成親了。"
整個人縹縹緲緲的,似是懸浮在虛空當中,他努力斂神,好能凝視著幻象中的她。
"成親嗎?"看著她,想著她所說的成親的畫面,沒有欣喜,最終只能幽幽一歎,"若是不能呢?"
"不能?"她瞇起了眼。"不能成親?為什麼不能?"
他沒立即回答她,當他發現時,虛幻中的自己竟伸手觸碰上她欺霜賽雪的嫩頰,也不知是何時伸的手,他只感受到那軟嫩得不可思議的觸感。
在這似假還真的虛空當中,雪雨就像只暹羅貓兒般,清冷孤傲的樣兒依舊,可在那冷傲的模樣下卻有一股教人心憐的柔順,軟嫩嫩的頰兒偎著他的掌心,就好似高貴的貓公主正恩賜主人的寵撫一般。
只手捧著她的粉頰,容飛羽忍不住又是幽幽一歎,"我這身子毫無將來可言,又怎可能與你成親,誤了你一生?"
矜貴的貓公主反手握住頰邊的大掌,用自己軟軟的掌心裹覆住他,有些的不以為然,"就為這理由?"
她輕哼,不以為然的樣子很平常,好似他講的問題並不是問題,可偏生她這不以為然的反問句真是問住他了。
就為這個?
他所顧忌的,就只有這個嗎?
意思是,只要他身強體壯、健若常人,那麼他就承認、他就接受她的決定,跟她成親?
這念頭嚇到了容飛羽,完全不明白,他怎會、又怎能有這樣的念頭跟想法?
在這之前,面對雪雨,他一直把自己的定位定位在導正者的角色,因為她的想法、她的行事,在長年的離群索居又無人教導下,大大的有異於世俗常情,他自覺有責任該導正她一些觀念,因此,一直把自己的定位定位在導正者的角色上。
就因為他是這樣的定位自己,所以,當現實人生中的她異想天開,沒頭沒腦的說要成親的時候,他一直就想要導正她的想法,想要趕緊的澄清,讓她知道,他不會、也不可能順從她的異想,與她拜堂成親。
他一直就想這樣的明確表態,只是機緣巧合不好,一直沒讓他有好好說明的機會,甚至後來接連發生了幾個陰錯陽差的天大誤會……這下子可好,別說是讓他把誤會解釋開來,相反的,倒是益加堅定了她認定。
他該要苦惱的,但沒想到,他競沒有心思去想到苦惱之類的事,反而……反而是被她影響,想起了一些他不該想的事……
要是他身強體壯、健若常人,那麼他就承認、他就接受她的決定,跟她成親?
或許是處身虛幻,讓容飛羽鬆了心防,明知不該,但他竟真的開始想這個他從不敢奢想的問題。
捫心自問,就算有點的兒戲,就算是完全的違理悖俗,就算、就算他壓根不明白,她何以會作下成親的決定,但他呢?他的想法,真正的想法呢?
撇開理智、撇開該遵行的世俗常情,在他的心裡,當真的是全然的抗拒,一丁點也不樂意成這個親嗎?
誠實一點,他並不排斥,真的!
如果他能、他可以坦誠的面對自己的心意,那麼他會承認,就算不明白她執念的起因,他也極樂意與她成親,用他的人生來彌補她,彌補她過去被欠缺的關愛與呵護。
這並非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是師父、師娘的親生愛女……雖然這個可能性是影響了他,教他暗暗的興起了期待之心,忍不住密切的注意著她、觀察著她,可真正讓他忍不住對她心生憐惜的,是在注意之中,觀察之下的她,是她這個人,是因為她!
這般的冷然、這般的孤傲,又是這般的狂放與目中無人、毫不知合宜的應對進退,可是在這些不討喜、教人疏離的表象下,她也是這般的純、這般的真,這般的……這般的教人心生憐惜。
憐惜,是的!他憐惜著她,憐惜她被錯待的人生,憐惜她什麼也不懂,憐惜那被隱藏在冷然表象下的稚子純真。
面對這樣的她,他如何能不動心?
無奈……
"歎什麼氣?"高貴的貓公主在虛幻中仍是一逕的直接。
"若是能許你個未來,我必不會錯過你。"他輕歎,也是承認了,他無法同她成親,最大的原因就在於他的身子,一個沒辦法許諾任何未來的破敗病體。
"說來說去,你在意還是這個,一個強健的身子。"她輕哼,"這還不簡單,再給我兩日的時間,你的願望我會幫你達成,但在這之前,我不許,絕不許你放棄,斷了這口氣,聽到了沒有?"
容飛羽輕笑,或者沒力真笑出聲,可是他打心底覺得輕鬆,為她的話感到好笑。
即便是虛幻的夢境之中,她,依然是她啊!
想什麼便說什麼,絲毫不改本色,可以如此霸氣的講著如夢一般的天真話語……不讓他斷了這口氣?
他倒不知道,原來他有掌控權,對於自己的生死,他竟有那掌控權呢!
不都說了生死有命?
要是他真能有那選擇的權利,他也希望自己從沒見過赤血魔尊,從沒被種下赤蠍熾這樣歹毒的奇毒,能像一般正常人一樣,有著強健的身子,而不用處處煩擾他人,累著所有的人,就為了顧全他的命。
多希望……他多希望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0:51
第九章
容飛羽再也沒有清醒過來。
即使是在愈來愈密集的毒發時刻,過度的劇痛雖能刺激他,但最多也只是教他迷迷糊糊的幾聲喃喃囈語,而無法換得他真正的清醒。
他的情況很糟,非常非常的糟,雪雨所留下的那一壇血酒,對他體內的赤蠍熾似乎愈來愈沒效力,原先好歹還能維持個兩天的鎮痛療效,可是,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毒發,止痛的時間是愈來愈短,到最後,十二個時辰、十個時辰、八個時辰……這會兒已經是兩個時辰得喝一次雪雨的血酒,更要命的是,酒罈內卻已是空空如也。
瞪著涓滴不剩的酒罈,再看向一小口一小口哺喂主子爺喝下血酒的雪雨,延壽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姑娘,酒沒了。"
"嗯!"
"這是最後一碗了。"
"嗯!"
"如果爺再發作,下回就沒有酒可用了。"
"嗯!"
握拳,年少清俊的臉龐閃著怒意。
這些天他配合著她,一聲不發的伺候著,擋著所有的人,不讓任何人入到這園子中來擾了她……其實,配合的人並不只他一個,其他人也一樣,這期間內,有哪個逆了她的意,敢不遵循她的指示,擅自闖進院落來攪鬧、擾她清幽的?
沒有!一個也沒有!
在這麼重要的當口,竟沒有一個人敢壞了她的指示,一個個就這樣強忍住憂心,即使是心急如焚也只能暗自憋著,就是不敢入院落來詢問一字半句……大家忍得那麼樣的辛苦,為的是什麼?
無非不就是想讓她得到她要的清幽,讓她靜養,讓她心無旁騖的看顧病床上再沒清醒過來的人。
每個人都是盡了力的配合了,可他做的這些,大家做的這些,為的是一個辦法,一個具體的、可以把人救治好的辦法,可不是為了聽她在那邊嗯嗯嗯的嗯個沒完。
延壽愈想愈氣,特別是看著呼吸愈來愈微弱,面容愈來愈不帶生氣的主子爺,他再也無法忍受,眼前這種什麼也不可知的狀況……
"你!"雪雨忽地看向他,就在他險險抓狂的前一刻。
延壽沒料到會被點名,一時之間,那一口差一咪咪就要盡數噴出來的惡氣全卡在胸口,害他差一點沒有憋岔了氣。
雪雨才剛喂完最後一口血酒,清冷的艷容上不帶任何情緒,只見她左手撫上染著血漬的唇,擦去唇畔邊沾染上的紅彩,那神態著實妖艷的緊。
"你可以出去了。"她說。
聽得這一聲吩咐,方纔那口險險害他憋岔了氣的惡氣再起,延壽想抗議的話少說也有一百八十句──
"叫肉包跟老馮,讓他們在院落外守著。"雪雨冷冷的交代,"在我行功期間,絕不容許有人闖入,包括你也一樣,只許守在門外,不得進入。"
瞬間,那抗議的一百八十句盡數散了去,延壽愣愣的看著她,不自覺重複──
"行功?"
這是說……她要救人了嗎?
雪雨看了他一眼,只給他一句,"出去!"
這會兒不用她再多說,機伶如延壽,有如火燒屁股一樣,連奔帶跑的衝了出去為大家宣佈好消息。
有救了!主子爺有救了!
昏昏沉沉……迷迷濛濛……
一股暖流由掌心源源不絕的傳來,傳人心窩處再導入四肢百骸,為容飛羽帶了來暖意,也讓他恢復了些許的精神。
只是,他依然無法分辨,出現在他眼前的畫面到底是出於真實還是虛幻。
因為,眼前的雪雨除了右肩處裹著包紮的布條,其餘的,整個美麗的身子是裸裎的!
更甚者,就連他也是裸著身子,兩人就這樣面對著面,十指交纏相扣,他盤腿而坐;而她,輕靈纖巧的身子就坐在他的身上,粉腿兒大張,圈著他,兩人靜止不動的結合著……
不見血色的俊顏泛起微微的紅潮來,兩人呈現的姿勢讓容飛羽太過困窘,窘到他連言語的能力都被剝奪,完全無法出聲。
這……這應該是幻覺吧?
雖然、雖然並不只是視覺,就連那種觸感也真實得教人錯愕,但……但他還是有足夠的理由,讓他合理的質疑,一切應該只是他的幻覺。
是的,很真!
所有的觸感都很真實,他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圈著他雪膚是何等的細緻滑嫩,更甚者,就連那一處最隱私之處的結合,溫潤緊窒得直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就這樣緊緊、緊緊的包圍著他,帶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神奇感受……
這便是他合理的懷疑!
他自個兒的身子骨,有誰能比他更清楚的?
雖然不好對外承認,但只需稍加想像也能理解,他這個一直徘徊在鬼門關前的將死之人,哪裡來的體力讓自己產生變化?甚至是進到她的身子中?
假象!幻覺!
以他對自身的瞭解,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此時此刻的一切全是出於他的異想,是連著數日來的各種幻象中的其中一個。
就算……就算那緊窒的包圍、如綢似緞的膚觸都太過的真實,真實到他這個無緣體會男女情愛,一向就清心欲寡之人動了塵心,想放任直覺衝動行事。
但畢竟是身在虛幻當中,既是虛幻,那麼,他此刻感覺的真實也是假,全都是假的,而不是什麼見鬼的真實!
有些的昏昏然,容飛羽說服著自己。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很努力,試著能用這樣的理性,來抵擋雪雨的幻象對他造成的影響,好能斷絕血液底下,那一股因為雪雨而引發的騷動,教他消去心頭的顫動,一種讓他備感陌生,只能讓他形容為獸性的洶湧情慾。
或許,他不該……或者該說是犯不著?
畢竟,已經知道是處身於虛幻,他應該順應著自己、放任自己的想像力,毫無顧忌的依循本能行事,用不著折磨自己似的苦苦壓抑著。
可是,他不能!
因為是雪雨,對象是雪雨,是他憐惜的、想守在心底呵護的人兒,即使教他興起原始慾望的人是她,又即使明知這會兒只是處身在虛幻的幻境當中,他一樣不願意做出有損她名節、會對她造成傷害的事。
既然他一時無法從這幻境脫離,那麼……
俊顏依舊通紅,他動了動……明知是假象也不願佔她便宜,想退出她的體內。當然,最好是能直接脫離這個讓他害臊莫名的幻象當中……
可是,在他一動的同時,她微微的施力,教他無法動彈,也被他發現,就算是一場糊里糊塗的幻境,神跡似乎僅出現在他的"重點部位"?
又是一個身處幻境的有力證明!
他整個人還是虛弱無力的很,就像是一攤泥水糊成的人像似的,完全是力不從心,卻偏偏讓他從未使用過的部分出現神跡一般的"一柱擎天"?
這……果真是一樁夢境中,才能出現的懸疑怪事啊!
因為無力,也因為他的意識又開始有些的渙散了,不想唐突她的容飛羽只得分外的施力,好能退出她的體內,可突然間──
"別動!"
他聽見她的聲音,努力的凝神細看,才發現假象中的她閉著眼,蒼白的美顏正冒著虛汗,似乎正忍受著什麼痛苦。
"別動,這是很重要的時刻。"
容飛羽不懂她的意思,卻是直覺依言行事,反正,他也沒力氣與她對抗。
可是,在她溫潤緊窒的包圍下,那不可思議的感覺與她身上的幽香造成的極大的影響力,一再的喚起那頭他一直以為不存在於心裡的獸。
他不想這樣!
即使是假象,他都不想要傷害她,更不想加諸任何的不名譽在她的身上,更何況,他要真釋放出心頭的野獸,會造成什麼局面,他也沒把握,說不定真的是會傷害到她。
是天在折磨他吧?
瞧瞧他現在面臨的局面,影響他,讓他懂得慾望的人是她;讓他想細細呵護珍藏、不忍傷害的人也是她:兩股力量逼著他,真教他無所適從……
天可憐見,彷彿知道他不能再承受更多,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他的意識不只是渙散,甚至是開始慢慢的飄離……飄離……
十指依然交纏相拙,源源不絕的暖流持續的由掌心傳入他的體內。
如果容飛羽迷離的神志能再清楚一些,那麼擁有足夠理智的他就會發現,眼前的一切,究竟是虛幻還是真實?
他更可能會發現,由掌心傳來的那股熱流雖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可最終那股熱流會彙集,就像萬佛朝宗一樣的原理,而那個彙集目標,正是他自覺不可能有變化的"那一點"上。
昏沉沉,似是在雲端,飄飄然的意識在迷濛中倏然中斷!
只見容飛羽認定為"幻境"的書面中,他朝她的左肩軟軟的倒下,俊顏正好埋首於散著幽香的頸窩當中。
這會兒總算讓他如願,得以從這場教他尷尬又不自在的"幻象"中脫離,只是,即使身陷黑甜夢鄉當中,即使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卻總覺得──
有一抹幽香如影隨形的包圍著他……包圍著他……而那……
雪雨!是雪雨的味道!
容飛羽猛地驚醒,莫名的,腦中只浮現這樣的念頭。
還沒能驚訝,他哪來的氣力得以清醒過來,就教他發現蜷縮在他文弱臂膀間的嬌軀,以那溫暖真實的膚觸來判斷,被下的兩人都是身無寸縷。
不是夢……不是幻覺……不是假象……
如遭雷擊,容飛羽全然無法動彈。
他……他真的佔了雪雨的身,壞了她的清白?!
虛弱的身子掙扎著坐起,一把掀開了錦被,僅一眼便已足夠,床單上遺留下的血漬證實了他的猜想。
心亂如麻,當然是心亂如麻!
怎麼也想不透……怎麼會?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明明、明明該是虛幻中的假象與幻覺,怎麼……怎麼一醒來,就成了事實?!
錯愕令他的理智無法回籠,無意識中為她覆上被子,遮掩住她絕對引人犯罪的身子,容飛羽的腦中持續著一片的空白……
痛苦的悶哼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發現雪雨痛苦的表情,也發現了她臉上不自然的蒼白色澤。
那氣色是一種隱隱帶著晦暗的死白色,若不是他親自確定,確定她確實還有一息尚存,不只身子還泛著暖,心窩處的跳彈也持續跳動著,單看臉色,他真會以為她沒了氣,死在他的懷中。
"雪子雨。"他輕喚著她,她不自然的臉色讓他不自覺的感到憂慮。
秀氣的眉動了動,最後,她慢慢的睜開雙眼,眸中有一度的失神,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有了光彩,像是認清眼前的他。
看著他,毫無血色的唇瓣扯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意,雪雨試著想伸手向他,但她太過虛弱,讓她竟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見此,容飛羽的一顆心揪得死緊,連忙主動握住她的手。
四目交接,容飛羽定定的看著她,能肯定她一定是做了什麼!
特別是在他努力的感受,發覺他除了有些的虛弱外,整個人的精神竟好得不像話,有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感……總結這些異常,他甚至合理的懷疑,他此刻的神清氣爽,該是由她這時的虛弱換來的。
"你做了什麼?"他問。
"你沒事就好。"氣若游絲,答非所問,可是她微笑,真的是在微微笑著,虛弱的說道:"再晚一些,我真怕……真怕來不及拉你回來……"
聽她的話,容飛羽更加肯定是她做了什麼,才能把他這個將死之人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只是……她到底是做了什麼?。
驀地,他想到一個可能性──過毒!
他曾聽聞過這樣的秘術,據說,此術能將身上毒素轉嫁到他人身上,只是,進行此術的兩人必得是男女各一,因為此術所採用的是陰陽交合之理,在這樣的前提下,才得以體內的毒過繼到另一人的體內。
如果,傳聞中的秘術若真有其事,那麼,在他誤以為是"幻覺"的場景中,那些春色無邊、不該出現的場景便有了合理的解釋──雪雨懂得這傳聞中的秘術!
而她,就用她的清白之軀為他過毒,用她自己的身子,換得了他這會兒的健康!
"你把赤蠍熾的毒轉移到你身上了?"容飛羽大膽假設。
"不礙事。"雪雨間接的承認了他的臆測。
"怎麼可能不礙事?"過度的震驚讓容飛羽感到有些些的暈眩。
總算明白了,他這時反常的神清氣爽是從何而來,又為何雪雨的臉色會壞成如此,原來、原來是因為他身上赤蠍熾的毒全轉移到雪雨的身上去了。
"赤蠍熾的凶狠歹毒,我比誰都清楚,你……你怎麼……"握著她的手,心中的激動讓容飛羽一度難以成言。
"沒事。"雪雨並不放在心上,"我長年試毒,體質大異於常人,毒過到我的身上,對我的影響並不大。"
"胡說!"見她蒼白似鬼,連美麗的櫻唇也變得毫無血色,容飛羽才不信這樣的說詞。
更何況她右肩上的包紮,已明明白白的顯示,她有傷在身,本身已自身難保了,要他如何相信她這時的話?
"就算你的體質大異於常人,就算真像你說的,赤蠍熾對你並無影響,但我相信,那絕不是在你身上負傷,自個兒體力已經不濟的時候。"
讓他一語道破後,雪雨不說話,只是疲累的閉上美目。
見她此時委靡憔悴的模樣,容飛羽一顆心擰得死緊,他確實的感受到了,什麼叫作心痛。
"沒人制止你嗎?"想到其他人全是加害她變成如此的幫兇,讓他感到痛心疾首,"他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你做這種事?"
"不干其他人的事。"閉著眼,雪雨淡淡的更正,"他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你……"無法怪罪他人,更加重了容飛羽對她的憐惜之意,"你這是何苦呢?"
對於他的問題,雪雨無法回答,因為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那種不計一切也要他活下去的執念是怎麼來的。
既然她自己都不懂了,也就別指望她能回應他這個問題。
見她不語,容飛羽握著她發涼的手,不用想,只有一個結論……
"雪雨。"他柔聲喚她,簡白而直接的開口說道:"再把毒過回我身上吧!"
美目睜開,直勾勾的看著他。
瞬間,沒人開口,時間就這樣靜止著……
四目交接當中,沒來由的,雪雨覺得想笑。
在她至今的人生當中,一直沒什麼機會讓她體會無憂無慮之類的正面情緒,因此,她其實並不太瞭解什麼叫作"笑"。
可是很奇怪的,她就是明確的知道,這時充斥在她心中的陌生情緒,正是所謂的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委靡清麗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別鬧,我這麼辛苦的才把毒過到我身上,怎可能再白耗力氣的過回你身上。"她覺得荒謬至極,可心中除了荒謬感,還有一種淡淡、淡淡的不明情緒,像暖泉滑過,讓她覺得心口暖暖的。
"你聽我說……"容飛羽是絕對的認真,"我情願死,也不願意讓你代我受過。"
在他的凝視下,想笑的感覺在一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讓雪雨感到更陌生的感覺。
她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整個心全教一種她不明白的陌生情緒給漲得滿滿、滿滿的,而那股陌生的情緒非常的強烈,強烈得讓她有些的發慌、無法言語,下意識的迴避他那一雙滿溢柔情的瞳眸。
"雪雨……"
"我真的沒事。"她匆匆打斷他,失序的心讓她繼續迴避他的注視,"我拿捏過了,雖然吃力,但還挺得住。"
"你不要騙我。"容飛羽只當她是在試圖安慰他。
"我不騙人的。"她覺得受到了污辱。
她可是著實的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讓她拿捏到好時機,在她撐得住而他還有一口氣時,勉強來得及的行功救他,他怎能懷疑她的話?
更何況……
"我有那麼笨嗎?救了你卻讓自己死了,那誰來跟你成親?"
這麼理所當然的話,倒是教容飛羽怔住了。
成親……她……她還惦著這事……
忽然間,容飛羽緊繃的情緒一下鬆懈了下來,雪雨納悶的看他躺下,然後一瞼莫名的見他張臂將自己擁入懷中。
"你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他聞著她的髮香,對著懷中的她輕喃道:"好起來了我們就成親,不離不棄,相伴永世。"
後頭的八個宇,教雪雨怔忡了好一會兒。
不離不棄,相伴永世……
心中一陣的激動,她盡了最大了力量,輕輕的回擁了他一下。
"嗯!不離不棄,相伴永世。"知道這一生都有他的陪伴,即便不明白為什麼,但她就是覺得很高興,非常非常的高興。
兩人靜靜相擁著,雪雨聽著他的心跳聲,安適感教她整個人完全的放鬆再放鬆,忍不住的閉上了眼。
"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清掉體內的髒血,我們都會好好的,到時候成親。"昏睡過去前,依稀聽見她的細語呢喃。
容飛羽沒敢擾她,靜靜的守護沉沉睡去的她……
"若你有不測,我絕不獨活。"忍不住微微施力,將她擁得更緊。
不放手了,這時候的他,說什麼也不肯放她走了……
輕吻了下她的發心,他以自己的靈魂起誓,"即使是死,我們也作一對鬼夫妻,你永遠是我容飛羽的妻,唯一的妻。"
在雪雨所需要的時間當中,她狂吐了三次血,次次都是腥稠帶黑的血液,教人沭目驚心。
所幸,到第四次時,她的吐血量明顯變少,而且顏色也偏向正常,直到第五次後,吐血的情況止住,她就如她先前所言,整個人開始轉好……轉好……
並不只是她一個人在恢復健康,在她的身子排毒的時間裡,過去一直孱弱體虛的容飛羽也以驚人的速度在恢復著。
一切是這麼樣的美好,直到這一日的午後……
"燕大小姐,請止步,雪姑娘正在歇息。"
"我不是找她,我找容大哥,我有事要同他商量。"
"別,雪姑娘正睡著,您有事要找爺的話,麻煩請等會兒再來。"
"走開!"
容飛羽就坐在床沿邊看著,無言中看著燕敏倩不顧延壽的阻攔,直接闖了進來。
"爺……"
"不礙事,你先退下吧!"容飛羽沒讓延壽自責,溫言遣他出去。
燕敏倩朝延壽露出勝利的一瞥,高傲如女王的睨著延壽出去。
"燕大妹子急著找我,有事嗎?"擱下枕放腿上的書本,容飛羽問她。
燕敏倩瞪著他的手,除了原先拿書的那一隻,他的另一隻手正緊緊握床上熟睡之人的手,看得出原先他就是這樣握著她的手,邊看書邊守護著她入睡。
想到這兒,一股護意直衝上燕敏倩的腦,讓她開門見山的直接問:"容大哥,我聽說,您讓幾個師弟先行回綠柳山莊籌備婚事?"
在容飛羽徘徊鬼門關前,情況最糟的時候,豐年慶發出急訊,幾個能趕來的師兄弟都來了,本以為得面對最糟的狀況,要為這個二師兄送終、辦後事,哪知峰迴路轉,親眼見證了奇跡出現,然後在容飛羽的直接授意下,趕來的幾個人接受了指派,又趕緊回綠柳山莊準備辦喜事了。
聽到這事之時,燕敏倩真是驚訝極了。
"您真的要跟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成親?"她真的問得很直接,一點也不顧忌睡在床上的人,像是故意要說給雪雨聽似的。
"幾個師弟熱心,就勞他們代理了。"容飛羽回答了她先前的問題,這才接著更正道:"還有,雪雨並非什麼來路不明的女人,她是小飄兒夫君的師妹,是我容飛羽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容飛羽唯一認定的妻。"
燕敏倩瞇起了眼,冷嗤道:"九姑娘的夫君不也一樣是來路不明?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他的師妹也一樣的來路不明,說到底,您就是為了報恩,報她的救命之恩才決定娶她的,是不是?"
"我的這條命,是雪雨幫我撿回來的,對此,我非常的感激,感激雪雨,更是由衷的感謝上天將雪雨帶進我的生命當中。"握著手中柔荑,忍不住微微施力……這隻手的主人,正是世上唯一一個,讓他想執手相伴一生的對象。
看著燕敏倩,容飛羽坦言道:"沒錯,就像你說的,我是感激雪雨,但會讓我決定娶她,絕不只是因為感激之情,事實上,那份救命之恩唯一能影響我的,只是更加堅定了那份想守護她的心情。"
"說謊!你說謊!"激動的情緒讓燕敏倩忘了敬語這回事,怒道:"你會決定成親,只是因為你想報恩,更因為她夠卑鄙,懂得用她的清白之身套住你,她知道飽讀聖賢書如你,是不可能在毀了她清白之後,棄她於不顧的!"
"燕大妹子,你誤會了。"儒雅的俊顏不改溫和,解釋道:"雪雨確實是套住了我,也確實是用她的清白之身救了我,但這是兩回事,並不能混在一起解釋,正如你所言,於禮,我確實該娶她以示負責,但現在我決定娶她,並不只是為了禮教或是為了負責,是因為她套住了我,套住了我的心。"
"那是你被她迷惑了才會這麼說。"
"迷惑?"容飛羽失笑,"你要這麼說也行,這麼久以來,確實也只有雪雨能迷惑我,直到遇上了她,才教我懂得了……"
驀地噤聲,容飛羽不好再講下去。
過去,有賴六師弟的異想天開,為防他有不測,環肥燕瘦,各樣的佳麗都有,不知偷渡了多少回的"驚喜"入了他的房,只求先為他留下一息血脈,好確保萬一。
特別是這一、兩年內,他的身體益加的孱弱,六師弟就更見積極,甚至不惜對他用上了媚藥,如此積極的程度,直讓他這個二師兄對這番的熱情感到無奈。
他當然明白六師弟的用心,但無奈他就是心如止水,對著那些被送進他的房、他的床、一個比一個嬌媚惑人的美麗女子,他就是興不起一絲的漣漪,每每總是在無可奈何的心情中先躲回書齋中,教延壽代為出面打發。
甚至是被下了媚藥,教他難得動怒的那一回,他雖覺得難受,可依舊不想接近跟碰觸那個倒在他床上,對著他搔首弄姿的女人。
那一次,在他發怒的情況下,六師弟出面,親自送走了那女人,也親口保證再也不送任何的女人進到聚福樓中,而他,接受了六師弟的保證後,忍著媚藥發作的痛楚,昏睡了兩日才結束那場風波。
是在那一次之後,他便認定了他的這一生將永遠不會有動情的機會,永遠都不會懂得什麼叫情慾之念。
但直到雪雨的出現,直到那一日,他才知道……他錯了!
如今的他,知道了什麼叫情慾之念,還教動情的滋味給深深撼動著,而這一切,全因一個人而引起。
只不過這些私密的、純個人隱私的內心話,他是絕不可能說出口,特別是對著燕敏倩這樣一個大姑娘來說。
容飛羽於禮的噤聲,不料,卻讓燕敏倩誤會了。
"既然容大哥也知道你是被迷惑了,那事情就好辦,趕緊回頭是岸便是。"燕敏倩自以為是的勸說道:"用想的也知道,你現在只是一時被她的恩情給迷惑了,也讓所讀的聖賢書給困住了,要不然,像她這樣野蠻不講理,不知進退、行事又特異的女人有什麼好?只要你趕緊清醒,看清楚,想清楚一點,就會發現她不適合你,一點也不適合你,你娶一個不適合你的人做什麼呢?"
容飛羽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看著她,只反問她一句──
"適合?什麼叫適合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1:12
第十章
適合?
燕敏倩有備而來,沒讓容飛羽的問題給問倒。
"容大哥,你當真是犯糊塗了!以你的身份地位,適合你的女人,那自然是得才德兼具、知書達禮,對外要有交際手腕,知曉行事進退,對內要知分寸,懂得乍麼幫你掌管綠柳山莊,像這樣的女人,那才是真正適合當你妻子的人。"為了潔個,她努力學習了許多,就是想著有一天能人主綠柳山莊搶下當家主母的位置,哪能容得一個來路不明的放肆女人搶走她的地位。
"燕大妹子。"不自覺的把玩起執握手中的柔荑,容飛羽提醒她,"你說的是一個適合綠柳山莊當家主母的人選,不是我容飛羽的妻。"
"你的妻,不就是綠柳山莊的當家主母?"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綠柳山莊是師父的。"她的斷言讓容飛羽頗感好笑,"我只是在他老人家帶著師母遠遊的時候,暫時性的幫忙管理,為兩位老人家分憂解勞而已,稱不上什麼作主當家。"
"這話又是想騙誰?"燕敏倩氣惱他推托的態度,"大家都知道,柳莊主視你如己出,早在幾年前就將綠柳山莊的大小事全交給你管理,只要你健在,你就是他老人家認定的接班人,是未來綠柳山莊的繼承人,如此,你的妻子自然是綠柳山莊的當家主母。"
"這事我從沒想過。"他思索著該怎麼讓她明白,坦言道:"但要真是那樣的發展,只要師父他老人家的一句話,身為弟子的我責無旁貸,定會義無反顧的接下承續綠柳山莊的擔子,讓天下第一莊的名聲繼續聳立不搖,就像這幾年我所做的事一樣。"
容飛羽說的極含蓄……不得不含蓄,畢竟,她是女孩兒家,為了顧全她的臉面,他只得含蓄,而話語中的最後一句,則是他含蓄中最精華的超級重點。
莊子宅院是死的,人是活的,有著幾個能幹的師弟幫他分憂解勞,甚至不需他親自出面打理,他只需隱身在最後頭,運籌帷幄,綠柳山莊也一樣能風風光光、顯顯赫赫的佇立於天下第一莊的地位,就像這幾年一樣!
既然這些年用這樣的方式,他一直就能做得很好,那麼,有沒有一個賢內助在一旁幫襯相勸,那是問題嗎?
這些是容飛羽想表達給她知道的,而燕敏倩的生長環境也確實讓她聽懂了他的意思,但她仍是不服氣啊!
"以前是以前,那是因為你還沒成親,若是成了親,事情有了改變,情況就不會一樣了!"她辯道:"想想看,讓旗下的商號管事們知道你成了親,那麼日後年節的應酬酒宴上,難道不需女主人坐陣?像那樣的場面,你以為這個女人真有那種交際手腕可以陣壓的來嗎?"
"年節吃飯,只是大家夥兒熱鬧熱鬧一下的聚會,談不上鎮壓,更何況我綠柳山莊家大業大,跨足多種不同的商行領域,像這樣的年節聚會,皆是各自辦各自的,由負責該領域的師弟出面參與,至於我,這樣的年節聚會我向來不出面參與。"他極有自知之明。
身為一個隱身幕後的人,底下頭的夥計他一個也不識得,去做什麼呢?更何況他要真參加了,對著他一個不認識的"外人",這些管事、夥計們也不自在,他又何必專程去做掃興的工作呢?
"既然我都不參與了,雪雨何需應付那些?"俊雅的面容仍是平日一貫的溫和淡雅,握執手中的柔荑,不著形跡的微施力,安撫意味極為濃厚。
"話不能這麼說,就算不用應酬名下的商家管事,可是正所謂夫妻一體,有什麼責任,本來就該是夫妻兩個人一起承擔才是,但你想想,這個女人連一點應對進退的能力都沒有,一不高興就餵人吃毒,嚇也把人嚇死,這樣的她能為你做什麼?要真嫁與你為妻,別說是為你分憂解勞,我看最基本的服侍工作都做不好。"要她輸給這樣的女人,她說什麼也不服氣!
"多謝你的關心。"溫和的語氣轉冷,因為,不想讓她遇上真正難堪的場面。
見他略顯不悅之意,燕敏倩急忙補救,"容大哥,我說的話或許不中聽,但我是真心真意的為你著想,才會同你說上這麼多。"
她的補救只讓容飛羽歎息於心。
他已經試著要為她留面子了,若她再不離去,他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燕大妹子,我知道你的關心,但請你明白……"為了快速送她出門,容飛羽只得繼續冷著面孔說話,"第一,受師父恩澤養育之恩的人是我,該承擔師父所交付的任務,擔當責任的人也是我,一切皆與雪雨無關,硬要把該我的責任分交給她承擔,這一點道理也沒有。"
不讓她說話,容飛羽接著說道:"第二,她是我的妻,是我容飛羽的妻子,我容飛羽要不就是終生不娶,要不就是娶一個同我執手一生、讓我呵護憐惜的人,而這個人,就是雪雨。"
忍不住分神凝望那閉目養神的嬌顏,清雅的俊容不自覺的佈滿柔情,帶著淺淺的溫柔笑意,他對著雪雨柔聲道:"我不知別人是如何去做,可是我的妻,我讓她嫁給我,我該做的是讓她幸福無憂,而不是反過頭來向她索求她的服侍,那些專門服侍人的工作,我綠柳山莊裡的丫頭夠多了,不愁沒人做。"
"執手一生……呵護憐惜……"燕敏倩無意識的重複著,想到這話中的意思,只教她無端感到憤怒,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她?她明明不適合,一點也就不適合你!為什麼你要選她?"
"我方纔已經說的夠明白了。"容飛羽見她有理說不清,真是要歎氣,索性直接下逐客令,"現在,可以請你出去嗎?"
"不用。"一直閉目沉睡狀的人忽地出聲,"讓她留著,就讓她說,我想聽聽她還能說什麼。"
打從燕敏倩一進房,她就醒了,只一直懶得理會所以不出聲而已,這會兒她倒是想知道,這燕敏倩的一張嘴還能說出什麼來。
"別惱,會傷身的。"容飛羽緊握著她的手,就只擔心這一點。
這些日子的看顧,好不容易盼到她不再吐血,身子也開始好轉,可不想有什麼意外拖延她的痊癒。
"傷身?有什麼好傷的?"連理都懶得理,哪來的氣啊?雪雨覺得他的憂慮全是多餘。
睡意全消,反正也睡不著了,在容飛羽的扶持下,她索性坐了起來,但沒精神搭理杵在一邊的燕敏倩,倒是看向了窗外,揚聲──
"薰兒,外邊聽得清楚嗎?"
"咦?"
窗外邊,驚呼聲隨著雪雨的問句響起,緊接著窗子咿呀一聲的被推開,探出一張興沖沖又滿是驚奇的稚氣小臉。
"容嫂嫂,你好厲害喔!"閃閃發亮的眸中透著無盡的崇拜,忙追問:"你怎麼知道我跟延壽哥哥躲在這邊偷聽?"
蹲在窗外邊的延壽直接呻吟出聲。
虧得他做足了表情,外加各式各樣的手勢,就是希望被問起時,她別把他供出來,哪知道這個小祖宗壓根毋需人問,自動就把他這個共犯給抖出來了。
覺得有點難堪,但延壽也只能硬著頭皮起身,只是,那目光怎麼也不敢看向主子。
"延壽?"有人偷聽已讓容飛羽吃驚,沒想到共犯竟包含他忠心的侍兒,這讓他倍感驚奇。
見容飛羽驚奇的表情,燕子薰開心的咭咭而笑,再度爆料,"還有寧兒哥哥喔!"
猛地一陣嗆咳聲,自以為躲過一劫的馮寧兒差點沒讓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我的小祖宗啊!不是跟你說了,萬一東窗事發、被人發現的話,絕不能抖出我來?"事跡敗露,馮寧兒一邊埋怨,一邊涎著賴皮的笑臉起身面對現實,"哎呀!今天天氣真是不錯啊!是不是?"
不是初到燕家堡時用的青年面孔,今日的馮寧兒因應燕府兩個小姊妹的請求,用的是一張討喜的少年的面容,正好讓他在這當頭能用來裝死,極盡所能的扮清純、顯無辜。
"哎呀!不用顧慮我們,你們繼續,請繼續啊!我們在這兒賞景……說起來燕家堡真是夠氣派的了,每處的景致都不錯……喏!趁著天氣好,我們賞我們的景,你們繼續談你們的,放心,你們不會吵到我們,繼續,請繼續吧!"
見那欠揍的嬉皮笑臉,想到方纔的所有言論全教人偷聽了去,燕敏倩狂怒到講不出話來。
"你們……你們……"
"哎呀!不要不好意思,你們講話聲音只是普通一點點的大,不會吵到我們,也不會影響我們賞景的好心情,真的!請燕大小姐相信我,你繼續……"馮寧兒不怕死的繼續撩撥,"快繼續質問下去,問問看容二爺,為什麼要娶雪雨而不娶你,這問題其實我也很好奇呢!"
心事被大剌剌的挑明了講,燕敏倩原先氣到青白的臉色直接脹紅,惱得往桌上一抓,隨手抓到茶壺就往馮寧兒的身上丟去。
"哎呀!君子動口,小人動手,燕大小姐怎麼動粗呢?"馮寧兒哇哇叫,拉著燕子薰一把,一起"險險"的避開了茶壺,以及尾隨飛來的杯盤。
場面似乎失了控制,見此發展,容飛羽只能歎氣。
原先,他只是怕雪雨被惹怒,把場面弄僵,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倒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比他所能預想的還要糟上數倍。
雪雨不愛這吵鬧的場面,柳眉微蹙,皓腕一翻,隨著纖指一彈,正拿著燭台要扔的燕敏倩被定了穴,再也無法動彈。
"做得好!雪雨!"馮寧兒唯恐天下不亂的直叫好。
"你再吵,我就封你的啞穴。"雪雨冷冷回應他的擊掌叫好聲。
一句話,成功的讓馮寧兒閉上了嘴,少了他的撩撥,又沒有燕敏倩抓狂的砸物聲,場面瞬間被鎮了下來。
"小晨呢?"容飛羽注意到少一位。
不知怎地,燕家堡的這一雙小姊妹花非但不怕雪雨的冷面孔,還相當的親近她,對她的崇拜可說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在雪雨養病的這陣子,有事沒事就看她們兩人往這兒跑,即使雪雨先前情況極糟,讓她們兩個什麼也不能做,連話都沒能跟雪雨說上一句,但只要能在一邊看上幾眼,偶爾能幫點小忙,做些跑跑腿的工作,都能讓她們兩人快樂上老半天。
就因為兩個人常來,再加上一個打著"要代星風好好照顧師妹"口號的馮寧兒,還有一個本來就得留著服侍的延壽,近期內這四人走得極近,如今的偷聽行列已出現了三個,想必第四個也在!
合理的認定,但這回,合理的事有了不合理。
"姊姊不在。"嬌軟的嗓音否決了他的問題。
"她不在?"容飛羽意外,直覺的問:"上哪兒去了?"
"她去找子京哥哥了。"老實的個性讓她有問必答。
"為什麼?"容飛羽大感不妙。
這問題換來一抹甜笑,燕子薰很快樂的回答他,"讓子京哥哥幫容嫂嫂撐腰啊!"
容飛羽大感不妙。
燕家堡內,正室所出的燕敏倩心高氣傲,與其他庶出的手足情感不睦,這是親近之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可不希望今日之事惹出不必要的風波。
連忙想讓雪雨為燕敏倩解開穴道,趕緊息事寧人的把人打發走,可惜,容飛羽還沒能開口……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說人人到,燕子京在二妹的引領下出現,身邊還跟著看熱鬧的豐年慶。
"子京哥哥。"一見入門處的兄長,小小人兒忙不迭的告狀,"敏倩大姊找容嫂嫂的麻煩!"
"這些話,我請子京哥哥來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連忙湊上來的燕子晨往趴在窗沿上的小腦袋上一敲,直接追問道:"怎麼樣?怎麼樣,剛剛都發生了什麼事?"
四人當中,一個顧著容飛羽,一個藉口要顧著雪雨,剩下的那一個辦事不牢靠,只怕半路上就忘了要做什麼事,不得已,燕子晨只得擔起叫人來主持公道的重責大任了,現在趕緊追問她所錯過的……
"你大姊可凶的哩!"同樣趴著窗沿的馮寧兒唯恐天下不亂,豈有可能放過參一本的機會,"她好不講理,不過是要她繼續問問題,她竟然拿東西砸人哩!要不是我閃得快,拉著薰兒一起躲,又要不是雪雨點了她的穴,只怕我也保不了小薰兒,這一張漂漂亮亮的小臉,恐怕真要被那些茶壺杯盤給砸花了。"
"敏倩!"知她動手,燕子京沉下臉來。
燕敏倩無法動彈,手中還正正的握著準備拿來行兇的燭台,完全沒得狡賴……反正她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僵著一張高傲的冷臉,努力維持她受重創的自尊心。
燕子京本就不好說重話,再見她這樣,更是不知道該講她什麼才好。
"抱歉,讓你們看笑話了。"燕子京拱手一禮,表情明顯的無奈。
見好友為難,容飛羽也不忍為難,低聲勸著身邊的人,"雪雨,幫燕大妹子解開穴道吧!"
雪雨假裝沒聽見。
"容嫂子,舍妹要有對不住、言語上得罪的地方,我在此代她向你賠罪了。"燕子京面對雪雨又是拱手一禮。
"我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燕敏倩才不領這個情,悍然的說道:"我剛剛的話沒有一句說錯,容大哥本就不該成這個親,他只是讓這來路不明的女人迷惑住了,既被她的恩情給絆住,也讓所讀的聖賢書給困住了,可是婚姻大事,事關他一生的幸福,我豈能坐視不管?自然得趕來提點他一聲,要他再多加的慎重考慮。"
"敏倩!"燕子京低喝一聲。
"子京哥哥你看,敏倩大姊她就這樣,她剛剛就一直在說容嫂嫂的壞話,她壞,你快罵她。"燕子薰氣嘟嘟的說。
"我怎麼壞了?我所說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容大哥著想,何錯之有?"燕敏倩不屑的瞄了異母的小妹一眼,不服氣的哼道:"綠柳山莊人稱天下第一莊,家大業大,該煩心的事那麼多,容大哥需要的是一個能輔佐他的妻子,幫著他打理家業,一同對抗武林的邪惡勢力……我知道了!"
像是想到了什麼,燕敏倩一頓,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朝雪雨瞥去勝利的一眼,冷笑道:"撇開受你迷惑的原因,我知道為什麼容大哥要娶你了。"
"敏倩,你胡鬧的還不夠嗎?"燕子京制止她大放厭詞。
"沒關係,讓她說。"雪雨倒是沒動怒,清冷的麗容上看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十八年之約,容大哥一定是為了綠柳山莊與赤血魔尊的十八年之約,為了幫綠柳山莊找幫手,好一起對抗赤血魔尊,所以就決定娶你,就像他把九姑娘下嫁給你師兄的道理一樣,我聽傳聞,你那個師兄單槍匹馬就能滅掉地煞門一個分舵,好像滿有兩下子的。"燕敏倩只覺得所有的疑問都被串起來了,原來一切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當她那句十八年之約說出口的時候,現場中其實同樣感到納悶的人……好比延壽、豐年慶及馮寧兒……這三人不禁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是,對當事人來說,容飛羽好不容易變得紅潤一些的臉色忽地轉為慘白。
忘了……他完全忘了,他跟雪雨之間若想有未來可言,除了要克服他身子骨拖著赤蠍熾的問題,還有一件事,頂重要的事……那便是綠柳山莊與赤血魔尊當年訂下的十八年之約──一場生死決戰的約定。
事關重大,以那魔頭的能力,要殺死多少人才願甘休,都是沒個準兒的事,顯示出這十八年之約的重要性。
他一直沒敢忘了這件事,可是,接連多日的混亂,被那麼多的事情給一攪和,加上他一直有那麼一份私心的小小奢望,他竟然、竟然全忘個精光……
"雪雨……我們的婚事恐怕要暫停了。"白著臉,容飛羽苦笑。
是一直希望著能探出她的身世之謎,能證實她是他所想的那個人,但……如果最後的結果證實不是呢?
如果不是,雖不能改變他迎娶她的心意,可是,那場十八年之約就得面對!
為了她著想,既不願她涉險,也不願她有機會守寡,他得事先想好周全的對策才行,不能貿貿然的先成親了。
容飛羽一下想得極多,但雪雨完全沒體會他這一番的顧慮,只想到一件事。
"要對付厲害角色嗎?"她很感興趣,躍躍欲試,"好啊!等我打敗那個赤血魔尊後,我們再成親。"
對她來說,成親是必然的,時間早晚不重要,特別是"跟高手對決"這種事一比,她可是樂意得很。
容飛羽眼見她搞不清楚狀況的天真模樣,心中是又愛又憐,又氣又好笑。
不過就算如此,就算他明知道她的成長環境,讓她有著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自我期許,但他可不想讓她如願,接觸像赤血魔尊如此危險的人物。
握住她的手,容飛羽想解釋,"你聽我說……"
"你說。"雪雨以為他要安排日子了,"時間、地點。"
事情的發展有點怪異,所有人看的有些傻眼,沒想到這時候趴在窗邊的馮寧兒忽地清了清喉嚨,很刻意的清了清喉嚨,引起大家的注意。
"那個……"確定得到所有人的注意,他一臉尷尬,但還是開了口,"關於綠柳山莊與赤血魔尊的那個十八年之約啊!我想……恐怕……這個……嗯……呃……應該是不用了。"
一連串教人想抓狂的贅字虛詞,總算在最後給了一句重點。
沒有人能明白他何以出此言論,就看每個人都看著他,等著他的說明。
"因為呢……"馮寧兒果真給答案了,"赤血魔尊應該已經死了。"
"什麼?"容飛羽愣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延壽懷疑。
"這是聽誰說的?"豐年慶也不信。
一連串的問題飄了過來,頂著無辜的少年面皮,馮寧兒只想問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對這句話有什麼看法啊?"
"怎麼這麼問?"容飛羽深感有異。
"因為……"摸摸鼻子,馮寧兒招認了,"赤血魔尊就是星風跟雪雨的師父!"
寂靜,沒有人出聲,所有人全讓馮寧兒的一句話給鎮住!
師、師父?
赤血魔尊是星風跟雪雨的師父?
這般離奇的發言,就只有無法動彈的燕敏倩感到高興,因為,赤血魔尊乃武林公敵,又是殺害柳伯父親生愛女與大弟子的兇手,雪雨身為這魔頭的徒弟,她倒想看看,這樁親事還成不成!
燕子晨與燕子薰畢竟年幼,並不懂這些江湖宿怨,只覺得這時的氣氛凝重得有些奇怪。
自家兄長一語不發也就算了,延壽哥哥凝著臉,豐八哥哥也凝著臉,容嫂嫂沒說話,容哥哥則是一種很複雜的表情,說高興又不太像,但也不是生氣,總之就是一種滿激動的神情……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兩個小丫頭互看一眼,渾然搞不清狀況。
"喂!老馮,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這些話是從哪兒聽來的?"豐年慶知道這事的嚴重性,福泰的臉上已不見平日的笑意。
"就地煞門領人來燒山時,我為了掩護其他人先走,慢了一步,差點沒法兒脫身,最後,我易容混進他們的行列中,想逮著機會脫身,沒想到卻不小心聽見他們的領頭兒在講,說收到飛鴿傳書,通報中提到,他們的人已認出雪雨的劍招路術,是赤血魔尊所創的獨門劍術。"
"你沒聽錯?"容飛羽追問。
"那是當然!我又沒耳背,聽得可清楚了,他們啊因為認出雪雨使的劍招,於是認定赤血魔尊其實已私下與綠柳山莊勾搭上了線,枉費他們一直相信赤血魔尊會領著他們一統江湖,一直積極的主動尋釁,沒想到竟反被坑害、枉死了不少弟兄在星風雪雨的手上,這一怒之下,本來埋伏在千烏山只是想坐收漁翁之利,搶走我方人員尋獲的烏絲蟲,但一得知這事之後,就決定放火燒山,說是要讓容二爺為他們死去的弟兄陪葬。"馮寧兒把所聽來的事全說出。
"這也可能是離間計,想讓綠柳山莊猜忌星風跟雪雨。"燕子京是當中最理智的人,沒忙著定罪,反倒提出合理懷疑。
"這也是有可能,但我想過這事了,從我知道雪雨能解赤蠍熾的時候就覺得奇怪,這赤蠍熾明明是赤血魔尊獨門的蠱毒,星風跟雪雨這兩師兄妹再神,也不應該能解這毒的,可是雪雨她就是能解,當我知道這事時,就覺得透著古怪,這會兒有賴地煞門的人一番話,教我參透了當中的玄機。
"如果雪雨是赤血魔尊的徒弟,那一切就合理了。"馮寧兒可是有自己的見解,才肯相信雪雨是赤血魔尊徒弟的事。
"這事你幹麼不早說?"延壽有些惱怒。
"我來的時候,他們兩個人一下這個吐血,一下那個吐血的,大家一直都忙著處理,我哪有機會說啊?"裝無辜,絕不能讓人知道他其實是忘了。
"二師兄,我看您的婚事得緩下來了。"豐年慶沉著臉,想到已經誤嫁匪類的小師妹,心裡之痛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因為激動,容飛羽有一刻差點說不出話來,努力順過氣後,他下令,"婚禮照常舉行,而且得愈快愈好,另外讓人六百里加急,速速請師父、師娘回來。"
"容大哥?"
"爺?"
"二師兄?"
三道驚呼聲響起,豐年慶是完全的呆住,不明白做事條理分明的二師兄怎麼會在這當頭犯糊塗。
"哎哎!還是容二爺深明大義,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馮寧兒嘻嘻笑,很是讚揚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嘛!只不過新娘子剛好多了一個赤血魔尊之徒的身份而已,但基本上,雪雨他們師兄妹二人壓根不曉得自己的師父就是傳聞中的赤血魔尊,更是從沒做過什麼壞事,相反的,她還為你們,為整個江湖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要不是她跟星風聯手,殺了赤血魔尊,你們這些個名門正派哪,特別是你們綠柳山莊,只到現在都還在煩惱那個十八年之約呢!"
"殺了赤血魔尊?"這等滔天大罪,讓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她……她跟星風兩人……弒師?"
弒師,繼赤血魔尊之徒的震撼後,多麼逆倫聳動的一個字眼,可雪雨的表情一直都沒變,從剛剛就一直沒有變過!
沒有心虛、沒有膽怯,沒有一絲一毫愧對眾人的神色,她就是平常的那個樣子,清冷的、孤傲的看著大家,好像眾人現在討論的事全然與她無干……她確實也是這麼認定的!
對於那個無所不用其極來折磨與訓練她的師父,她管他叫什麼名字,就算正如他們所言,是一個叫赤血魔尊的人,是一個武林魔頭,那又關她什麼事呢?
打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吃盡苦頭,所受到的教導與訓練,就是成為一個最的人。為了這一點,她與師兄聯手打敗與殺害了眼前唯一最強的,也就是這個教育他們強者觀念的人,這對他們兩師兄妹所受的教育來說,那是絕對必要的一件事情,再自然也不過了。
因此,她可不覺得殺了師父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更沒想到過,身為赤血魔尊的徒弟,這事實會帶給人,特別是赤血魔尊的仇家什麼樣的衝擊。
此時此刻,全賴赤血魔尊不顧倫常的教育,在眾人奇怪表情下,雪雨一點兒罪疚、自責之意也沒有,反倒是覺得眼前所有的人不知道是在大驚小怪什麼。
就在雪雨以這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冒犯眾怒前,勉強中的勉強,好不容易、總算穩定下心頭激動情緒的容飛羽開了口──
"殺得好!"他說著驚嚇到眾人的話,握她的手更緊了。
凝望她不知何懼、不知何憂的清冷嬌顏,想起……她這時的理所當然,完全不覺自身行為何處有異,都是經過什麼樣的非人磨練與教養,才會養成如此思想與行徑皆異於常人的她,再想起她自小試毒的經歷……容飛羽的心好痛,他多想代她受這些的折磨。
"對不起……"緊握著她的手,眼眶忍不住的犯酸,喉頭也有些些的哽咽,"害你受苦這麼多年,還得累你背一個弒師的罪名。"
"二師兄?"豐年慶合理的懷疑,他親親二師兄大概是被下了毒,以致腦子不清楚了。
"八師弟,你看雪雨的模樣,有沒幾分師娘當年年輕的模樣?"容飛羽沒來由的問上這麼一句。
豐年慶呆了一呆,沒想到會被問這種怪問題。
"飛羽,怎麼回事?"不合常理的發展教燕子京察覺到有異。
"子京,你知道的,我這一生中覺得最抱歉、最遺憾的是哪一件事……"容飛羽笑了,打心底開心的笑了,"如今,我無憾了。"
"二師兄,您到底是怎麼了?"豐年慶一頭霧水,好擔心自家的親親二師兄真是吃了什麼傷腦的毒藥了。
"八師弟,你當雪雨跟星風是誰呢?"容飛羽笑問著,清俊的面容上滿是欣慰。
誰?豐年慶詫異著自己還能當他們是誰?
不就是一對弒師逆倫的師兄妹嗎?
容飛羽微微一歎,也不為難他,開口明示道:"他們是你的大師兄跟七師姊,是當年被赤血魔尊擄走,所有人都誤以為遭到不測的大師兄與小師妹!"
"咦?"開、開、開……開什麼玩笑啊!
"一男一女,年齡都相仿,一個被迫吃了忘斷過去一切的孟婆忘魂湯,一個腕間有梅花胎記為證,就算如此,我一直因為不敢確定而避口不談,但是,要真與赤血魔尊扯上干係的話,那麼就錯不了了!"
"咦?咦?"不、不、不……不會吧?
"赤血魔尊擄走了他們,害得師父師娘承受失去徒兒與親生愛女之痛,還用病態不正常的方式教育他們,讓他們無端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楚,你說說,這赤血魔尊該不該殺?"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2:10
最終章
峰迴路轉,要是這四個字有極限,那麼也就這麼一回事了。
只是,雪雨並不知道她險些要歷經什麼!
不論是正邪不兩立的門戶之見,針對弒師這樣的逆倫行為所招來的撻伐,還是其他更多可能被引起的評判與攻剿。
這當中,不論是哪一件哪一項,都足以棒打鴛鴦,阻礙她與容飛羽原訂的成親計劃,可是,在她體認到這些事情的嚴重性前,未能興起的風波便已平息,她不但順利的跟容飛羽完成了婚禮,在那之前還讓容飛羽說服,參與了一場公開的,她其實有些搞不清狀況的認親大會。
這會兒……在她沒什麼真實感的前提下,現今的她不只是嫁了人,有了一個丈夫,她還多了一雙她從沒想過的爹跟娘。
而且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唯一能想像到的爹娘典範,也就是綠柳山莊的莊主與莊主夫人。
事情似乎是有點複雜,因為,她被告知了一個新身份,說她其實是綠柳山莊的七姑娘,是多年前被人擄走、讓人誤以為早已死去的七姑娘……但她這會兒嫁給了容飛羽,又是綠柳山莊中的二師嫂……七姑娘兼二師嫂,一下之間突然多了兩種新身份,讓她真有點無法適應。
對她來說,她就是她自己,什麼七姑娘還是二師嫂的,那些的稱謂真數她感到奇怪,只是增加她困擾而已。
偏生這些教她困擾的人事物並不會因為她回到遺世小築而褪去,因為,在她回到她所熟悉的生長環境之時,一海票人打著要多瞭解她的口號,也就這樣跟著她回來了,讓她……讓她也只能繼續的困擾……
端坐在大樹上,雪雨居高臨下觀看遺世小築的週遭,一小群一小群的人有的在釣魚、有的在玩鬧,有的正悠閒的散步賞景,這麼熱鬧的景象,哪裡是她所熟悉的生長環境?
教她愈看愈感奇怪,不常有表情的清冷嬌顏正帶著些許的困惑。
"雪雨!"
忽地有人喚她,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樹下,翩翩的月色錦袍隨風飄啊飄的,望著她的眼神是那麼樣的溫柔,彷彿耍滲出水一般柔情蜜意,讓她看了有那麼一瞬問的失神,這人……是她的夫君哪……
"上面的風景好嗎?"容飛羽揚聲問她。
天氣極好,舒適宜人的涼風吹拂著,確實是一個適合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午後,讓他極有興趣與她一同賞景。
見他似乎在考慮著該怎麼上來,雪雨沒想為難他,更無法想像他爬樹的模樣,靈巧的身子縱身一躍,似雪也像柳絮一般,眨眼間翩然的落在他身邊。
"今天風大,怎麼不披件衣袍呢?"抖開特意拿來的披風,他為她輕披上,柔聲叮囑,"你的身子骨才沒好多久,雖然調養得宜,但也是得小心照顧自己才行。"
她沒說話,任由他把披風的繫帶綁好後,整個人軟軟的貼向他。
俊顏微紅,但沒拒絕,張臂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
沒人開口,雪雨就這樣靜靜的由他擁著。
她喜歡這樣被他抱著!
賴在他的懷中,聞著他身上的氣味,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很平靜,好似所有的煩躁不安全感全教他趕跑似的,讓她不自覺的感到安心、甚至平靜到有些昏昏然……那是一種安適到讓她想睡的平和感。
第無數次,雪雨覺得,作下成親的這個決定,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像這般讓他擁抱在懷中的感覺,很慶幸有師兄的提點,她在明白了那意思前,便當機立斷的作下了決定,在任何人發現之前獨佔他,讓那一份安心感僅屬於她一人……她想像不出來,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
"怎麼了?"容飛羽給了她一點時間,這才溫柔的問她。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說明。
在這片她生長的環境中,放眼望去都能看見人,這讓她感覺怪怪的,要不是有他陪著,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
想了好一會兒,她只能回答他,"好多人。"
"你不喜歡?"他問,有些神奇,僅問三個字,就像是知道她的問題。
"也不是……"她的聲音由他胸前悶悶傳來,"只是覺得怪。"
"怪?"
"這裡不該有這麼多人的,而且……"她遲疑。
"而且什麼?"他誘導懷中的馨香說出更多心裡的話。
"每個人都好怪。"她實在無法接受那麼多人,突然間一起湧向她的熱情,過去兩個燕家小姊妹就讓她有點接應不暇了,要是再加上多位不相識的師兄弟,以及那一對據說是她親生父母的長輩,她可真是承受不了。
特別是她的親生父母!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個據說是生她的女人一見了她,每見必哭。
雖然那個男的還不至於哭,但那種目帶淚光,強自隱忍著情緒的欣慰表情也很讓她受不了,這要是兩個加在一起,她真只有投降的分。
"你說,他們明明沒做什麼,但為什麼會讓我有不戰而降的念頭?"這事,她怎麼也想不通。
"雪雨,我的雪雨喔……"不自覺的加重手中的勁道,容飛羽真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憐愛能深到什麼樣的程度。
她怎能……怎能用那樣冷漠又帶著點傲氣的神情,講出這麼樣,這麼樣可愛又惹人心憐的話呢?
"師父……不!"想到該改口,容飛羽馬上換了稱謂,"爹娘他們只是還處在狂喜的心情中,至今還沒能消化掉那份驚與喜,加上心裡急著想親近你,卻又不知該怎麼親近起,才會讓他們一見你就流淚,一見你就覺得傷心……傷心著竟白白錯失養育呵護你的這些光陰。"
她並沒明說,可是他就像她肚裡蟲兒似的,把她的疑問看的極為透徹。
"是嗎?"她試著想瞭解。
"你不也是一樣?"容飛羽忍不住露出微笑,"還沒能適應的關係,所以,一見爹娘就覺得彆扭,再加上娘每回見你必哭,更是讓你感到無措,不是嗎?"
他真的都知道她在想什麼呢!
雪雨抬起頭來看他,有些些的驚奇,那種有人瞭解著她,一如她自己一般的瞭解著她,這感覺……教她覺得頗為奇妙。
"你好像什麼事都知道。"她困惑的目標轉向他。
他微笑,不想說破,為了能瞭解她,他用了多少的心思。
"陪我散散步吧!"他提出邀請,"這些天忙著翻查赤血魔尊留下的手札,還沒能好好領略遺世小築的美,你帶我看看吧!"
她雖覺得沒什麼好看,但倒也沒開口拒絕,只是不知從何看起。
"你想看什麼?"問他比較快。
"都好,不如我們走到哪算到哪。"牽起她的手,容飛羽胡亂選了條路問她,"就從這邊開始,好嗎?"
沒意見,雪雨讓他牽著,兩人手牽著手,像老夫老妻一樣的漫步林中。
"找到什麼嗎?"踩著落葉,突然讓她想起這問題。
"嗯!是有一些記載。"相當重要的一些記載。
"是嗎?"她隨口應了一聲,沒有追問的打算。
她這般的性子,真讓容飛羽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喜的是她這般的滿不在乎,對自身週遭的事毫無所覺,這樣的她對於誤會、流言、挑撥、分化……這一類負面的影響,那一份的不知不覺可以避免掉不少無謂的風波。
就好比當初借住燕家堡養病的時候,燕敏倩登門尋釁,試圖勸服他打消成親的意念,不料,在那一陣的混亂中竟意外爆出訊息,指出雪雨其實是赤血魔尊的徒弟。
先有燕敏倩的尋釁挑撥,後又緊接著爆發這樣驚人的訊息,一般女子要面臨當時那樣的景況,最基本的該是要緊張,那迫在眼前的婚事可能因此告吹吧?
但雪雨沒有!
她的滿不在乎讓她打一開始就沒理會燕敏倩的挑撥跟分化,不但如此,更沒因為那些極容易教人動搖的言語,而對他答應成親的立場有絲毫的懷疑跟不信任。
甚至是在爆發她師承何處的問題,場面因而混亂時,她還是那般的冷靜,並不會因為突然知道,自個兒的師尊竟是綠柳山莊的頭號宿敵而方寸大亂,動搖了她內心中要與他成親的信念。
她的立場一直就很鮮明,她說了兩人會成親,那麼,不管其他人說了什麼,或是發生了什麼事,她跟他都是會成親!
這樣死心眼的認定,並不光是因為她的涓狂性任,也不單只是她不長心眼的單純所致,更多數的原因是,她完全沒察覺到週遭所發生的事,那些她沒放在心上、以為不重要的事,其實真鬧起來的話,絕對是會造成影響。
她的漫不經心、毫無所覺,確實是避免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與風波,這一點雖教容飛羽喜,卻也同樣讓容飛羽感到憂。
畢竟,這會兒他想跟她談的,並非誤會一場,而是事關她身世來由的重要大事!
好比赤血魔尊為何擄了她與大師兄來此避世隱居?為何要用星風、雪雨來為兩個小孩命名?這般苦心想教養兩個孩子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到底是何居心?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可這些她一點都不好奇嗎?
雖然他一開始有過推論,認為赤血魔尊的原意只是想擄走師父的獨身愛女,訂下的十八年之約,便是想用這十八年的時間來培訓這個孩兒,待此嬰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後,就可利用這孩子血洗武林,更用這個孩子來對抗綠柳山莊,讓綠柳山莊的自己人殺自己人。
非常歹毒的念頭,卻十分符合赤血魔尊病態的行事模式。
至於這樣的計劃為何會生變,臨時再多擄走大師兄,這他也想過,該是那一夜的突發況狀,讓那魔頭發現大師兄奇佳的武學根骨,見獵心喜,再加上惦著一個"柳南天大弟子"的身份,當下二話不說,一同擄了去,好為他的計劃更添勝算與實力。
這些,全都是他先前依赤血魔尊的行事所推想過的,可以解釋這魔頭擄人收養的行徑……既是想讓這兩個孩子為武林掀起一片的腥風血雨,便足以說明星風、雪雨這樣名字的由來。
只是,魔頭用盡心機之餘,卻沒料到,這病態的教育方針並不只是成功敦出兩名武學造詣驚人的徒兒,更是為他自個兒埋下日後的殺機。
兩個矢志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兩個孩子,鎮日的習武研藝,為的就是如師願、殺掉所知的高手,好讓自個兒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
蝸居在這人煙罕至的化外之境當中,兩個孩子所知的唯一高手就是魔頭他自己,自然是聯手對付,殺了他好當天下第一。
就因為這一個意外的變數,赤血魔尊所費的十多年心血全都化為東流,不但是賠上自個兒的一條老命,他自認精心教養出的兩個殺人凶器卻一點自覺也沒有,仍是鎮日蝸居在這化外之境,每天、每天的習武練功,日復一日,一天過著一天,直到意外出現,讓小師妹給誤闖入了這裡……
這一切,容飛羽全推算過了,雖然結果有點可笑,但卻是他所想能想到合理的解釋。
如今翻找出赤血魔尊的手札,並無新意,也只是證實了他原有的一番推論而已,大致的情況,就如同他原先所猜測的那般。
但就算沒什麼特別的意義之處,好歹……好歹是一種證實,事關於她的一種明確證實。
連切身的事她都能這般漫不經心,不當成一回事了,那麼……
那麼他呢?
對於他的憐惜與愛戀,她是不是同樣的漫不經心,不當一回事呢?
見他停下了腳步,直望著她出神,雪雨覺得不解。
"怎麼了?"她問出口。
"雪雨……"喚著她,卻不知該怎麼說明心中的問題。
她等著,等他開口。
容飛羽看著她那認真的等待表情,有幾分的出神。
她這般的神情,肯用心在他的身上,也是表示了她對他,是有心的吧?
伸手,摘去落在她肩上的枯葉,他朝她溫柔一笑。
不明所以,她看他,還在等著他的話。
那一份因為單純而起的執著教容飛羽直想笑,特別是見她那拗執的單純表情,真的讓他好想,好想做點什麼……他真的做了,低下頭,快速的從她的粉唇偷走一吻,俊顏忍不住的微微發紅。
雪雨沒有防他,從沒想過要防他,因此讓他輕易的偷走了一吻。匆見他皙白的俊顏泛起紅潮,知道他現在所想,害她也忍不住紅了臉。
以前,她並不知成了親,夫妻間關起門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
是直到他們成了親,在他溫柔的引導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尷尬,只因成親前的她完全不懂,即使知道男女構造的不同,但她一直以為那天生的不同,只是上天為了讓人發揮過毒的功能而特意造的。
若不是成親後,夜晚間有他溫柔的引導,她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男女之間的不同,並不只是讓人拿來過毒用的!
在她明白這道理前,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她對於他的舉動,心裡頭只感到納悶,明明兩個人都健健康康,沒有絲毫中毒的跡象,他為什麼要找她"過毒"?
回想起來,她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傻得可笑,但現在可不同了,光是看他這時的神情,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
每當他們夜晚恩愛時,他總是會露出這般似是在害羞的表情……
"不行!"她直接拒絕,語氣不似平常的清冷,不自覺的軟了幾分。
"我知道。"容飛羽幽幽一歎,"這趟搶著跟來遺世小築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師父師娘、幾位正巧得閒的師弟……而當中,不說誰,光是燕家堡的兩個小丫頭就夠讓他頭疼,這兩個人吵鬧著要跟來玩,黏雪雨黏得很緊,總是不經意的就竄了出來,爭著要吸引雪雨的注意力。
因為人多,容飛羽很合理的顧慮著,但雪雨想到的並非這個。
"不是這個原因。"她否認他的說法。
"我知道,因為現在是大白天。"他又說,知道女孩兒家總是怕羞。
"不是。"又是否認。
容飛羽看她,暗想著還有什麼原因……
雪雨沒想讓他猜,直接宣佈正解,"因為,我肚子餓了。"
俊雅面容先是一怔,而後是笑了出來。
"吃飯吧!我肚子好餓。"沒再理會他的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率先往前走去。
容飛羽起步欲跟上前去,但卻沒來由的讓他想到……雪雨嗜嘗美食,而八師弟擅煮美食,手底下掌握江南江北各大知名餐飲名店的經營權,當初在他未對雪雨動心之前,還想過把這兩人湊成一對……
"快點,我餓了。"不知他在蘑菇什麼,她在前方停下來等他。
容飛羽看著她,隱隱感到不安了起來。
"又想什麼了?"她等不到人,索性又走回來。
"沒、沒什麼。"不想讓她發現他的缺乏信心,容飛羽企圖粉飾太平。
"是嗎?"她有些不信,伸手撫平他眉心的皺褶。
這不經心的舉動撫去他內心中的不安,她是在意他的呢……
"沒事。"他微笑,主動握住她的手。
"那吃飯去吧!"她回握的牽住他的手,目標廚房,直直而去,忍不住猜測道:"不知道肉包今天煮了什麼。"
忍不住又是一笑,安心的感覺如此明顯,因為掌心傳來她的溫度,也因為……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若你不習慣,就叫他一聲八師弟吧!"
"你知道我講誰就好。"她不以為意,因為習慣,即使明知該改口也改不過來。
她這般的隨意,不當一回事,更是讓容飛羽倍感安心。
"不知道肉包跟柳飄飄今天煮了什麼,上回弄的那道菜我覺得滿好吃的,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還有之前有一次,煮的那個什麼……"
見她開心,他也開心,俊雅的面容忍不住浮現一抹淡淡的愉悅笑意。
雪雨發現他在笑,雖不明所以,但也跟笑了,
兩夫妻就這樣手牽手,面帶著滿足的笑容,直直……直直的……朝廚房而去。
吃飯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2:18
躲在廚房中的碎碎念
咚、咚,喀啦!
咚、咚、喀啦!
揮著汗,那尊肉嘟嘟的龐大身軀努力砍著柴火,一張嘴沒停下……
"你能相信嗎?"問句第八百零一次響起,"竟然有這種事,這世上竟會有這樣的事!"
"怎麼?八師兄還不能接受現實嗎?"快速翻炒鍋中的時蔬三鮮,柳飄飄忙得沒空回頭。
"也不是這樣說。"豐年慶嘟囔。
並不是他不能接受現實,實在是……實在是事情太過離奇,離奇到即使已歷經一場賺人熱淚的認親大禮,再兼著一場別開盛大的婚禮,大勢已定,公開認回綠柳山莊多年前生死不明的兩位至親,可是他就是沒勁兒,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跟他入師門較晚有關嗎?
豐年慶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只能暗暗猜想著,興許是當年他來不及參與慘案的發生景況,造成他一直無法像其他師兄一樣,有著最直接的感慨欣慰,甚至在那感人肺腑的認親大會上,他或者是傷感,卻是一滴淚也沒留。
比之哭到差點昏過去的師娘,一直趁人不注意而暗暗抹淚的師父,他都覺得自己真是冷血,有點的不好意思哩!
"總之你不懂。"無法言明心中的結,他也只能給這麼一句結語。
"不懂就不懂,但不管怎樣,能找回大師兄跟七師姊,對咱們綠柳山莊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只要想想爹娘那高興的樣子,我就開心、"雖然如此,柳飄飄也不得不老實補上兩句話,"只是有時候想起,真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彆扭啦!真的很難想像,原來星風竟然是咱們那個傳聞中義膽忠肝、十多年前早該死透的大師兄呢!"
"這個還好吧!"豐年慶怪叫一聲,"你那個夫君啊!光是那模樣就夠氣派,讓人看了就覺得自動上矮一截,叫上一句大師兄也沒什麼,反到是七師姊……"
"嘻!我知道了,八師兄是不服氣七師姊竟是個年齡比你還小的小姑娘,所以覺得怪怪的。"柳飄飄取笑。
"也不是啦!畢竟她跟大師兄一樣,同樣有種教人自動矮上一截的氣勢,但……可能吧!仔細一想,她的年紀畢竟比我還小,之前稱呼她雪姑娘時還好,但突然得改口叫上一聲七師姊,那感覺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本來想辯駁,可是說到後來,不得不認同,對著星風叫一聲大師兄是很自然的事,可是面對一個年齡比自個兒小的姑娘家喊師姊,感覺就是怪。
"沒辦法,誰教你入師門的時間較晚,有個小師姊壓在上頭,這是你的命啦!"柳飄飄取笑他。
"小飄兒,八師兄一向待綠鉚不薄。"豐年慶哀怨的看她一眼。
因為感情好,就算不回頭,柳飄飄也能想像背後那張深宮怨婦似的臉,所以,趕緊補上幾句安慰話語,"八師兄,你也別想太多啦!雖然雪雨變成了咱們的七師姊,但雪雨又不止是七師姊而已,她同時也是二師兄的妻子,你不想叫上一聲七師姊,同我一樣,叫她一聲二師嫂不也成?"
"咦?也對,雖然也是有點怪怪的,但一聲二師嫂總比七師姊來的好,感覺起來只是'普通'彆扭,而不是'很'彆扭,這主意好,就這麼辦了,"豐年慶像解決了什麼難題,顯得相當高興。
"那好,"原先忙著翻炒的身影止了動作,執著鍋鏟回過身來,柳飄飄露著很邪惡的笑說:"來吧!叫聲大師嫂來聽聽。"
"好哇!原來綠鉚繞了半天,就想騙我一聲大師嫂,綠鉚想得可美了!"豐年慶站了起來,捲起袖子,作勢要撲上去給她一頓好打。
"造反了?"
捲袖子的動作一頓,豐年慶不用回頭,光憑這種冰冷冷的語氣,也知道身後頭站的人是誰。
胖胖的身子僵凝原地,動也不亂動當中,肉嘟嘟的臉變成了苦瓜,"大、大、大……大師兄!"
"你怎麼來了?"把鍋鏟往八師兄手中一塞,柳飄飄笑咪咪的迎向夫君。
"吵。"星風沒好氣的說。
不能怪他嫌吵,自從被叫去參加什麼認親大會,還有雪雨的盛大婚禮後,一大票他根本認不得的人全跟著他們兩對夫妻湧進了遺世小築……推說沒地方給他們住還拒絕不了!
因為這些非常自動再自動的客人們竟然是帶著──蒙、古、包!他們帶著蒙古包,也就是蒙人所用氈房出門!
吵了一路也就算了,這會兒讓他們給進駐後,只見這一片好山好水除了原先有幾幢小屋外,莫名的紮起幾個大大的蒙古包夾雜其中,讓他怎麼看就怎麼不爽,更何況還有他根本不識的人在這片山野問竄來竄去,教他光是想就心煩。
"不會啦!有時候熱鬧熱鬧些也不錯,阿茂伯也直說他好多年沒見過這麼多人了,我見他可高興的哩!"不單是想說服他,柳飄飄私心真覺得還不錯,分析地道:"更何況爹娘能來上這麼一趟,親自走走看看,知道我們這兒的環境好,我跟著你並沒過苦日子,這樣一來,他們也好放心啊!"
冷著臉,星風不想回應這個問題。
"別這樣啦!"知他還是不爽,她耐心哄他,"其實也不光是擔心我,爹娘也是想看看你跟雪雨的生長環境,要知道你跟雪雨啊一直是他們心中的痛,這下子好不容易能尋回,就算你們兩個人一個是吃了藥沒記憶,一個是小得沒能有記憶,可是啊~~只要你們人平安就好,對他們來說,那真是圓了一個最大的缺憾,這會兒只想趕緊拉近彼此的距離,多瞭解一下你們這些年的生活,那是很自然的事。"
講到這個,星風更是不想回應。
之前的他雖娶了她,成為綠柳山莊的乘龍快婿,但與綠柳山莊的那層關係好歹是隔著一層的她,僅是一種姻親關係,整個綠柳莊是她"娘家"那邊的人事物,他大可以只認她,把她娘家的人事物置身度外,當作沒干係一般的不予理會。
可這會兒不同了,他的身份從隔一層關係的乘龍快婿,一躍變成了忠肝義膽、為了保護初滿月的師妹而跟著遭殃被惡徒抓走的英勇大師兄……身份一下子從女婿變成了入室弟子,這般直接的關係,讓他實在感到不知所措。
因為,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就算是被告知了,他其實是綠柳山莊的大弟子,但以他現在的個性跟觀念,要他像其他"師弟"們一樣,大家彼此親近,師徒、師兄弟間流露出一派的和樂融融、親如一家人的感覺……抱歉!他實在做不到!
"哎喲~~你別想那麼多啦!"不知不覺中對他太過熟悉,光他一個表情,柳飄飄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連忙勸道:"其實只要順其自然就好,大家都很能體諒你跟雪雨的處境,又沒有人會逼你們一定要改變或怎樣,你不要多想啦!"
見他還是沒有寬心的跡象,她提議,"別想了,我們出去走走、散散心,等會兒就能吃飯了。"
見她甜甜的笑容,星風的心裡舒服了一些。
"我可以找你爹比試比試嗎?"他問,這是一個能讓他心情更好的好主意。
甜甜的笑容垮了下來。
"你還在想這件事喔!"她真是要昏倒,第無數次的更正他,"他是我爹,是你的岳丈,也就是你的爹,更況何現在真相大白,他還是你的師父呢!所以不許!永遠都不許你找他比試功夫,知道嗎?"
"他是武林盟主。"他記得她這樣說過,
"那又怎樣?"她忍不住加大聲量。
"他的武功很高。"他說。
"就算爹的武功很高,你也不能找他交手比試……不只你!雪雨也一樣!"她連忙補充一句,知道這兩人的想法已經被赤血魔尊給教壞了,不事先制止,難保他們不會背著她,異想天開的真動起手來。
"我鄭重的警告你喔!你要是敢找爹動手,我……我就……"想了想,找出一個她自認最有力的威脅,"我就不煮飯給你吃,也不讓雪雨吃,教你們兩個回頭去吃你煮的東西,你最好把我的話聽進去。"
豐年慶瞪大了一雙瞇瞇眼。
不敢相信,真讓他不敢相信啊!
什麼叫"誤把雞毛當令箭",他這會兒真是見識了,而且,還是頭一回發現,原來自家的親親小師妹不但是懂得這門的技藝,還能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
他大開了眼界,就不知道小師妹這下要怎麼死了……豐年慶等著星風的勃然大怒,但沒有,什麼也沒有。
"知道了。"星風說了,三個字,有些不情不願,但他說了,說了他的承諾。
這下,那一雙瞇瞇眼張得更大了!
不、不、不……不會吧?
星風真的買帳?買這種小孩子賭氣一般的爛帳?
"不如我們去看看老馮,他領著燕家的兩個妹妹說是要抓魚回來,也不知道是怎麼樣了,我們瞧瞧去,走啦……走啦……"滿意於他的承諾,柳飄飄漾著甜滋滋的笑,挽著夫君的臂膀就要出去散步。
"無聊!"
"那我們跟爹娘請安去?還是去找其他的師兄弟們聊聊天?"
"更無聊!"
"哎哎!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還是原來的主意,咱們也跟著去抓魚好了,抓到了魚,我再烤魚給你吃,好吧?"
"……"
見兩夫妻就這樣愈走愈遠……愈走愈遠,豐年慶手持鍋鏟,一雙瞇瞇眼愈瞪愈大、愈瞪愈大……
不敢相信,真是不敢相信!
他平日最疼愛的小師妹,竟然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這樣直接又決然的棄他而去,把張羅吃食的工作全丟到他一個人的頭上?
哦~~喔!這教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焦味傳來,喚回那自怨自艾的情緒,也將他推入更悲慘的心境當中。
慘了,焦了一味,等下要拿什麼來補菜?
這麼多人,有這麼多人耶!
雖不是各個都挑嘴,但當中有師父師娘,那是絕不能怠慢到的,再想到……還有星風跟雪雨這一對剛認回來的大師兄跟七師姊……
救、救……救命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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