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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七寶 -【師兄別寂寞(腥風血雨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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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3:43
標題:
七寶 -【師兄別寂寞(腥風血雨之三)】《全文完》
師兄別寂寞
【腥風血雨之三】- 七寶
他才剛從斷崖上跌落下來,渾身都痛得不得了,卻沒想到才一睜開眼,
「來,叫娘。」她一臉粲笑的對他說。
呃~~除了那個生下他的人,他沒興趣用這樣的稱謂來叫一個人。
「姑娘……」他試著想跟她講道理。
可她真的很堅持,還說出令他很為難的勁爆內容──
「你要叫我娘,因為我有照顧你,你的褲子濕,我有幫你換掉……」
而這還不是最嚇人的!她居然繼續爆料,「我還有陪你睡。」
她、她、她……她扒了他的衣服……
她、她……她還在他只穿一件褲子的時候,跟他同床共寢……
那現下,好吧!他只能對她負責了。
可他當然不會叫她「娘」,他只能叫她「娘……子」!
只因,她是唯一能感受到他的寂寞、他的孤單,他的愛的人呵!
所以他願意讓她將他佔為己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4:07
第一章
轟然巨響發出的時候,蘇大大正在竹床上跟她的十個手指朋友說故事。
內容大抵是她以前從婆婆那邊聽來的那一些,不外乎是老天爺如何慈悲為懷,又是如何的恩澤大地,只要她誠心祝禱,那麼,老天爺就會好心賜給她一個小娃娃,從此後,就有人陪著她玩,供她解悶啊,就像上天把她賜給婆婆的道理一樣。
有她本身做例子,因此,她堅信著那只是時間問題,總有一天,老天爺也會從天丟一個小娃娃送給她。
這天,如同往常一樣,因為閒著無聊,她跟她十個手指朋友就是在討論這件不知何時要發生的事,一人分飾多角的想像著,等這事發生時,她到底該怎麼照顧這個上天賜予的小娃娃。
因為是十個手指頭,她一個人要分別扮演十個角色,還要加上她自己的意志,一個人總共要說十一個人的話,吱吱喳喳,真的是忙得不可開交。無預警中,突然間冒出這麼一聲轟然巨響,真差點沒把她給嚇死。
需知,在這一方平靜到像古井一般的天地當中,日子是平淡乏味,就如同開水那般的無味,在婆婆死去後……也算不出是幾個年頭,反正她也不懂得算日子這種事,只知道在婆婆死後,她所能聽見的聲音也就只有她自己的自言自語。
事實上,在婆婆生前也沒有比較好。
以前婆婆還在世上,她能聽到的聲音除了蟲鳴鳥叫,也就只有她跟婆婆少之又少的對話聲……真要明確的細數,在她至今的人生中,她真的、從來沒聽見過這樣巨大的聲音,也難怪她會嚇到抖了一大下。
「什麼聲音?」她問著剛顫抖完的十個手指頭。
「不知道,好可怕喔!」細細尖尖的聲音是屬於左手小拇指,因為左手的小指不好控制,還跟無名指靠在一起,假裝兩姊妹抱著發抖的樣子。
「不怕、不怕,沒事。」右手的大拇指動了動,很鎮定的穩定「大家」的情緒。
右手的大拇指稱職的扮演大家長的角色,身為兩大家長之一的左手大拇指也不能默不作聲,「那到底是什麼聲音?」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幾個指頭輪翻動了動,沒有一個能提供答案。
嘟嘴,蘇大大一臉困擾,以她有限的想像力實在想不出聲音的源由,承認道:「我也不知道。」
水汪汪的大眼睛瞪著十個手指頭,一人外加十個手指頭,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困境當中……
「出去看看吧!」最後,代表兩大家長的兩個大拇指同時說。
點點頭,蘇大大準備帶她想像的十個朋友出去探探究竟,卻讓她在起身的那一刻,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啊!」她突然的大叫。
已然顧不得她十個好朋友,連鞋子也來不及穿,七手八腳,只差沒連滾帶爬的向外狂奔去……
寶寶!
一定是老天爺送來她的寶寶了!
她的寶寶……
沒有退路,在選擇背叛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展晁瞪視著右掌,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上頭似乎還殘存著方才推人的觸感,火熱熱的,像是在宣告他的背叛,提醒他的罪。
「展護衛,你做得很好啊!」慇勤策畫一切的男人看著深不可見的谷底,陰謀得逞的興奮感讓那邪美的俊顏綻著笑。
「依照約定……」握拳,展晁瞪視造成這一切的男人。
忠孝不能兩全,在選擇的當時,就已經沒有回頭之路,一切,只為了……
「我爹娘呢?」
面對展晁毫不隱藏的憤恨,一身華服的男人像看見什麼有趣的事,邪美的俊顏透著愉悅的微笑,樂在其中的模樣,好似正在逗弄老鼠的貓兒,眉宇之間,俊美的容貌很自然的透著一股讓人發寒的惡氣。
「你……」在展晁能反應過來之前,一陣劇痛由背後襲來,他瞪著透胸而過的利刃,睜圓的眼中所流露的,與其要說是受到背叛的氣憤,更像是對自己的懊悔。
「念在你幫本爵把事情辦妥的份上,本爵不會太為難兩位老人家。」
「其實……」意識在流失,但展晁咬牙撐住,「你早把他們給殺了吧?」
一身華服的男子笑而不語,邪氣俊美的面容上所顯露的笑意已說明了一切。
看著那笑,展晁就算是後悔也沒用了,更何況,早在一開始被脅迫時,他就已設想過這樣的結果,只是為了雙親,他不得不硬賭上那千分之一的機率。
現在的結果,也只是證明了,忠孝果然難以兩全!
想他展晁,從一開始就做出錯誤的決定,而且是一步錯,全盤錯,身為人子的孝念讓他做出難以挽回的事……
訊號彈突然直衝上天,這是展晁最後,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了。
尖銳的嘯聲隨著不明顯的煙霧消逝於天際,一身華服的男人冷眼看著,對這超出預期的行為,並沒有任何被惹怒的徵兆。
目的已經達成,不該活著的人此刻都已經命喪谷底,即便這時發出訊號彈,想搬救兵,又能如何?
「這時再放訊號彈,你不覺得很不切實際嗎?」他輕笑,一個眼神示意,位於在展晁身後的親信獲得示意,拔起行兇的刀刃,眼也不眨的結束掉一條生命。
風起,揚起淡淡的血腥之氣,在那氣味染上身之前,滾著上等白銀貂毛,裝飾出無比華麗風采的暗紅色披風飛揚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頭也不回的離去。
大半天後,因為展晁所放的訊號彈而趕來的人,觸目所及,除了展晁氣絕身亡的屍體,以及諸多讓人費解的謎團之外,再其它的,沒有,什麼也沒有了。
瞪著好不容易從湖裡撈起,還累得她使盡氣力才拖回來的無敵巨嬰,蘇大大的腦袋瓜裡充滿了問號,無數的問號。
她看過書,知道小寶寶來到世上的方法是千奇百怪,有的是從樹上結成果子形,長大後變成真的小娃娃而出世;有的是到河邊喝一口水,肚子裡就會有小娃娃,蹦一下的就從肚皮裡出來。
當然,也有那種從天而降型的。
就是像她跟婆婆所住的這個絕塵谷底,就是這種從天而降型,只能等著老天爺的賞賜,讓時間決定一切,等久了,就會有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就有小娃娃可以玩了。
從婆婆死後,她耐心的等了好久好久,直直等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讓她給等到了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但是她卻萬萬也想不到……
怎麼……
怎麼會……
這麼大的一個寶寶啊?B
她看的書中,從來沒提到過,世上會有這麼大的寶寶耶……
雖然說,寶寶的模樣看起來滿好看的,但會不會太安靜了一點啊?
不是說,小娃娃都會呱呱哭不停的嗎?
愈想愈不通,忍不住伸手往那蒼白的面皮上戳了兩下……
沒反應,完全沒有任何的反應。
不信邪,再多戳兩下……
瞪著那依然動也不動的人,她探了探鼻息,很勉強的確定,那淺淺的、微弱到像是快斷了氣的氣息。
雖然氣若游絲,但好歹是在呼吸,可是她愈想愈感到古怪……
「是不是哪裡搞錯啦?」她忍不住要徵詢起其它人的意見,「怎麼會有這麼、這麼大的一隻寶寶啊?」
她加強的語氣,雙手比劃出的大尺寸,明白顯現出她的困惑跟不解,而詢問的對象也就是那些──她的左手加右手!
她看著十個指頭,十個指頭對著她,對映出她一臉的無辜……
「可能是小娃娃的營養比較好,所以長得比較大只一點?」右三,也就是右手中指率先回答了她。
「不然就是看妳表現良好,知道妳乖、知道妳聽話,所以老天爺挑比較大只一點的當獎賞?」這回換左二,也就是左手食指說話。
「可是他都沒哭耶!我記得婆婆說過,小娃娃很會哭的,她就老愛說我小時候有多會哭。」三不五時就被糗,她很確定這件事。
「也許是老天爺知道妳誠心,所以祂不但給妳一隻特別大只,還是特別乖的寶寶,所以就沒有哭哭。」左小妹,老是跟左手無名指靠一起行動的左小指發聲。
「嗯嗯,有道理。」點點頭,蘇大大根本不費什麼力,很快的說服了自己。
「不然就是他餓到沒力氣哭,才那麼安靜。」右小妹也發表高見。
「肚子餓了嗎?」偏頭,圓滾滾的大眼睛眨啊眨著,衡量肚子餓的可能性。
「弄點東西給他吃好了。」左右手的大家長、兩個大拇指同時動了動,下達結論。
一人十指得到共識,二話不說,蘇大大出門幫「小」寶寶覓食去。
程致虛已然弄不清是什麼讓他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轉為清醒。
是流向四肢百骸的暖意?
嘴裡被強行餵食的感覺?
還是耳根邊那呱呱呱直說個不停的聲音?
「怎麼還不醒來啊?睡好久了耶!」
「婆婆說,小孩子要睡覺才會長大。」
「他還要再長嗎?已經很大只了耶!」
「是不是還沒吃飽?因為沒力氣,就醒不來?」
「可是我餵了很多次了,而且天黑了又亮,都輪兩次了,他還不醒。」
「老天爺會不會弄錯,送了一個壞掉的娃娃?」
「壞掉嗎?不然我多喂一點,讓他吃飽飽,說不定就好了。」
變換多種聲調,但聽起來明顯是同一人的自問自答告一段落,程致虛昏眩的神志還不確定這些聲音是否真實,一瓢說不出是什麼東西,漫著一股介於香與說不出異味的糊狀物體便強塞進他的嘴裡。
稱不上溫柔,甚至算得上粗魯的舉動讓他不適,意識因而清醒幾分,直覺的睜開了眼……
突然的四目交接,由於事發突然又毫無預警,在雙方反應不及的狀態下,清冷俊雅就這麼樣正對上靈秀甜美,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沒人開口,大眼瞪小眼中,程致虛清楚的看見,那雙瞪視著他的水靈大眼巴眨巴眨的用力眨了兩下,之後,驚喜湧現,稚兒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滿載了喜悅,對著他,歡歡喜喜的高喊──
「寶寶!」
寶寶?
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程致虛完全摸不著頭緒,只看著她對著雙手,一個人變化著各種聲音,嘀嘀咕咕的高興著──
「他醒了耶!」
「就說他沒有壞掉,是好的娃娃。」
嘰嘰咕咕……嘰嘰咕咕……
程致虛趁著她自言自語的時間,壓抑著昏眩感,努力打量起所處環境。
即便所躺的地方有床、桌椅不缺,有著不可思議巨大的夜明珠照明一室的昏暗,可是很明顯的,那是一個洞穴,依著崖壁而存在的洞穴。
他記得墜崖前的事,專心尋藥的他遭受護衛背叛,背心處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掌,順勢跌下深不見底的斷崖。
並不很確定最後發生的事,但他記得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曾有一兩次碰撞上依崖壁生長的老樹,求生意志讓他就著這些救命的枝幹,試著緩下墜落的速度,直到他完全失去意識,不省人事。
他合理的猜測,他半昏迷中所做的事為自己求得了一線生機,讓他在完全昏迷過去之後,有機會獲救。
即使,這時救了他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怪怪的。
目光再度落回正在嘰嘰咕咕說個不停的小姑娘身上,對方似乎也講到一個段落,得到了結論……
「來,叫娘,你叫娘。」一臉粲笑,她很快樂的對他這樣說著。
「……」程致虛懷疑他聽錯了,因為過於虛弱而產生的聽覺障礙。
「娘。」她指著自己,熱心教學,「叫娘。」
別說對方是個粉艷艷、水潤潤的女娃娃,換了誰也一樣,除了那個生下他的人,程致虛沒興趣用這樣的稱謂來叫一個人。
就算依情勢研判,她極有可能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樣!
極虛弱,連起身診治自己的氣力都沒有,但程致虛很努力……
「姑娘……」他開口。
「姑娘?」他的救命恩人打斷他的努力,偏大的腦袋瓜子微微傾倒,飛瀑般的如雲髮絲跟著偏斜,一臉認真的在理解這句話。
最後他看她搔搔頭,很認真的說道:「不是姑娘,大大,蘇大大!」
比著自己,她再三的強調,「我叫蘇大大。」
短短的三兩句,即便神智不似平日的清明,也足以讓程致虛發現,眼前的小姑娘雖然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了,可言行上的成熟度卻完全不成正比。
星子一般墨黑清澈的瞳眸顯示她的神智正常,並非智能不足的癡兒,那麼……
「蘇姑娘……」他改口,從善如流的想釐清現況,但才一開口就讓她再次的打斷。
「不是姑娘。」她嚷著,粉潤潤的小嘴輕扁著,秀顏上的惱意明白顯示她不喜歡他一直的叫錯,很努力的更正,「是大大,我叫大大。」
說完,她頓了頓,好像發現什麼不對,趕緊搖頭,緊接著指著自己再一次的更正,「娘,你要叫我娘才對。」
這麼古怪的要求,偏生他看得出她的認真,不得不跟著認真以對……
「為什麼?」他決定按她的方式來問。
「因為你是老天爺送給我的寶寶,是我的小娃娃啊!當然要叫我娘。」她一臉的理所當然。
「老天爺送的?」很想跟她討論一番,可是他身負重傷,意識已經開始渙散。
「嗯。」自稱蘇大大的女孩點頭,沒發覺他的虛弱,只是一臉認真的說明,「婆婆說過,只要我乖,老天爺就會送我一個寶寶,你就是老天爺送我的寶寶,就像很久以前,老天爺把我送給婆婆一樣。」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唬弄小孩子用的,但程致虛這時太過的虛弱,實在沒那個氣力跟她從頭解釋起。
「妳弄錯了。」他只能先抓重點,「我不是……不是妳的寶寶。」
「為什麼?」她嚷嚷,完全不服氣,而且很嚴重的想錯方向,「為什麼不當我的寶寶?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如果不是太過的虛弱,她過度天真的話語真要惹笑了他。
「並不是那個問題。」
他是拚著所有的氣力在說話,但她卻充耳不聞,自顧自說著──
「看,我會弄東西給你吃喔!你衣服濕濕,我也會幫你脫下弄乾,只是你的衣服比較厚,只有褲子干,所以只能先幫你穿上褲子……不過,我還是對你很好啊!」她喜滋滋的──說明她對他的好,「雖然只能先幫你穿上褲子,可是看你冷,我都有幫你取暖耶!而且,我還把我的床分一半給你睡哩!」
她的──舉例只讓他面色如土,而且每說一件事,腦門中近乎空白的昏眩感就加重一回,讓他難以承受。
她、她、她……她扒了他的衣服……
她、她……她在他只穿一件褲子的時候,跟他同床共寢……
她……
「喂?」
……
「喂!」
……
「喂喂!」
看著又「睡」過去的他,蘇大大傻眼,沒想到他會說「睡」就「睡」。
「怎麼辦?他又睡著了。」傻眼之下,她很自然的問起萬能的十兄弟。
「小寶寶不是哭,就是睡,很正常的啦!」照例,她想了答案,藉由手指頭回答了自己。
「可是他說他不是寶寶,而且他也沒哭啊!」她想到新問題。
「但他確實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雖然是回答,但也造成新問題。
「可是,他剛剛說他不是耶!」
「如果不是,那他是誰啊?」
「我、我怎麼會知道。」哭喪著臉,因為想不出任何的理由,她只能呆看著向來有商有量的十個手指,獨自陷入虛無的苦惱當中。
現在到底是怎樣啦?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4:24
第二章
再一次清醒過來,懷中的軟玉溫香輕易的奪去了程致虛的思考能力。
這……這……
他僵了僵,因為只穿一件褲子的現實,也因為完全不合宜、不應該出現的景況,兩者交集,正奮力的衝擊他二十四年來所受到的教條規範,同時也毫不留情的戳刺著他的神經,挑戰著他不喜讓人親近的習性。
但偏偏懷中的人渾然不覺他的種種錯愕,在他下意識想拉開雙方之間距離的時候,就跟隻猴子似的,緊攀在胸前,說什麼也不肯放。
甚至,那粉嫩嫩的面頰還往他赤裸的身上蹭了蹭,香香甜甜的睡顏上幾乎就要浮現四個字——心滿意足。
對程致虛而言,這真是讓人無言的景況,更無言的是,就算他自覺身體狀況比上一次清醒時好轉許多,但距離「剝開」攀黏身上的她,還是有一小段距離……慢!
注意力轉移了開來,氣運丹田……
並非他的錯覺,胸臆間的暖流並非完全來自於她的體溫,確實有一股渾融的力量充斥於他的體內,一行功,便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大大肋益於化解他體內的積鬱之氣,也難怪他這時的精神比上一次清醒時要好上許多。
雖然仍是虛弱,還需要時間調養,但身為一個醫者,他很清楚由高處落下的衝擊力會讓一個人受到何種程度的傷害。
更何況,他在落崖前便就受了一掌,在這雙重的重擊之下,他能有這時的神智清明,能有這等的恢復狀況,於實況來說實在是好得離奇,幾乎可以用神速來形容。
他困惑於這樣的情況,而懷中的人就在這時迷迷糊糊的醒來……
「你醒了喔?」她咕噥著,像只鑽地鼠一樣的往他懷中鑽去,很明顯想要繼續再睡一會兒。
「蘇姑娘?」喚她。
「……」沒反應。
「蘇姑娘?」動手,輕搖她兩下。
「……」還是沒反應。
「蘇姑娘。」再搖,加大了力道。
「……嗯……」有了回音,但語意太過破碎模糊,難以辨識,依稀彷彿聽見一句「大大」什麼的。
儒雅清俊的面容流露幾分遲疑,最終開口,「大大,醒來了大大。」
聽到自己的名宇,就算很久沒人叫過了,依著習慣性還是會有反應……
「怎樣?」應聲,但其實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所云的問:「肚子餓了?你肚子餓了喔?」
也不等他回答,她揉著眼睛起床,飄一樣的走出去。
程致虛沒能攔住她,正吃力的試圖坐起,她已經一路飄飄飄的飄回來,眼睛還是半瞇著,一臉困困的塞給他一朵巴掌大的……
「你先吃個香菇,婆婆說這個對身體好。」嘴裡這樣說,手也沒停的推倒他,糊里糊塗的說著,「我再睡一下。」
說完,自己調整好舒適的姿勢,閉著眼又睡去。
對身體好的……香菇?!
被推倒在床上的程致虛看著手中的珍稀,如果他的專業知識沒弄錯,這整株帶著乳香味,呈現淡淡金黃色澤,長得像放大版香菇形狀的東西,應該是傳聞中才會存在的金寶靈芝。
在《神農本草經》中明文記載,靈芝在「上藥」的排列中已是最高位,滋補強壯、扶正固本,被視為是上上之藥。
在這上上之藥當中,金寶靈芝所具功效又是所有靈芝當中最為卓絕,據聞可駐顏不老,甚至具起死回生的功效,加上自古以來真正現世的數量少之又少,一直是醫者心目中的夢幻逸品。
結果,好好一朵千金難求的稀世珍寶被說成是香菇?
因為專業知識,程致虛這時的錯愕絕對是可以被理解的。
特別是將金寶靈芝拿來的人,對待它的態度不但是隨便,她推倒他繼續睡的方式也很順便,順手得直教人傻眼。
更讓人驚奇的是,她明明倒下去呼呼大睡了,但下一瞬間卻像是被雷劈到似的,跳蝦一樣的又彈了起來……
「啊!」她大叫,睏睏的臉明顯清醒許多,像是被什麼事給驚醒似的。
因為個性使然,對於她的奇人異事、匪夷所思,常人無法理解的諸多古怪行逕,雖然才相處了短短的時間而已,程致虛卻已經依平日裡的慣性,開始處變不驚……
「寶寶!」蘇大大後知後覺的想到她還有個惱人的問題還沒解決哩!整個人因為這問題而清醒過來。
可是,這會兒看著他,她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姑娘……」見她小巧的眉頭皺起,又露出困惑的表情,程致虛從善如流的改口,「大大,我不是你的寶寶。」
「可是你跟婆婆說的一樣,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她就是想不通這點,「如果不是老天爺給我的寶寶……」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看著他,一臉的驚奇,「難不成你就是老天爺?你在送寶寶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
稚兒一般的童言童語讓程致虛哭笑不得。
「先讓我起來吧!」雖然早已壞了她的名節,也不好用這等姿勢說話,更何況他還沒穿衣服!
「你真的不是我的寶寶嗎?」蘇大大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沒力,但看著他軟趴趴的樣子,很直覺就去扶他,忍不住的說道:「婆婆說,小寶寶都會軟趴趴,像小蟲子一樣,你軟趴趴,應該是我的寶寶啊!」
如果程致虛風趣一些,定要在這當頭叮嚀她,切勿在一個男人面前說他軟。
但因為他一向就不是以風趣見長的人,所以他只交代,「把我的衣服給我。」
單純的蘇大大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老老實實的幫他取來晾乾後的長衫,幫他穿上的時候還不忘提醒,「你快點把香菇吃掉,它味道散掉就沒用了。」
的確,金寶靈芝的神效是有時效性的,若沒搶時間做特殊的處理,它的藥性隨著乳香味的淡去,該有的特殊效能便會跟著失去,到時就真的跟草菇一樣,只剩填飽肚子的功能了。
但即使不吃也浪費,程致虛仍覺得不妥。
畢竟是如此珍貴的藥材啊!
雖然先前昏迷時被灌食了如此珍貴的藥品……他可以確定,先前被灌食的糊狀物應該就是這金寶靈芝,才能合理解釋他身上的內傷何以恢復得如此神速,這時就能清醒著跟人對話。
「我不能吃。」他說,將手上的淡金色靈芝交到她手上。
「為什麼?」她不懂。
「這麼珍貴的東西……」
「珍貴?」她打斷他,一臉困惑的問:「有珍貴嗎?外面長很多耶!」
「……」
「你快吃吧!要不夠,我再去摘兩朵。」她說。
「……」
多麼……多麼隨便的用詞啊!
她說的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還求不到的珍貴藥材。
再去摘兩朵?
說得跟路邊摘朵小花一樣的簡單,真讓程致虛無言,只能無言了。
絕崖,陡壁,狂風呼呼吹。
風勢如此強勁,地勢那麼險惡,偏生有個胖子自持著噸位足,完全不畏強風,趴在絕崖的邊處,很努力的在觀望……觀望……
「八師兄!」一旁等得不耐煩的妙齡少婦已經忍不住,索性揚聲問道:「你看半天,是有沒看見什麼東西啊?」
「我……」遲疑半天,被喚作八師兄的豐年慶回頭喊,「我盡力了。」
對此回應,當人家師妹的那一個翻了個白眼。
「那就是什麼也沒看見羅?」師妹不是當假的,一聽就知是在推托,嘀咕著,「我就說了是白費功夫,你還不信,真要讓你能看得見底,這裡還會被過往居民稱作是奪命無數之惡鬼崖嗎?」
「總是要試試嘛!說不定四師兄不慎落崖時有抓到什麼,卡在壁上而已,那就好救了。」豐年慶想的是最樂觀的那一面。
「拜託!」又是一個白眼,「要是四師兄真卡在壁上,從前天到現在,他要不就自己設法上來,要不就失手掉了下去了,哪還能等到你我來相救?」
「嗯,說得也是。」豐年慶不得不面對現實,
「真是的,這麼危險的地方,四師兄是來做什麼?」柳飄飄忍不住開口抱怨,
才在城鎮裡待上那麼一下子,稍稍的打聽了那麼一下下而已,關於這惡鬼崖的種種傳聞已經嚇到了柳飄飄。
問題並不在於高度!
深不見底的問題,是造成「恐怖傳說」中其中一環,也許不可或缺,但會嚇到柳飄飄,無關高度,重點還是那些靈異方向的傳聞,好比索命鬼抓交替的古老傳說,不時有人聽見鬼哭的例證啦,這些事很輕易的讓膽子不大的柳飄飄感到害怕。
「八師兄,你說,四師兄他來這兒做什麼?」她怎麼想也想不透。
「別問我。」身為一個好師兄,豐年慶對這問題也是愛莫能肋,「你明知道我是跟你約好了在樂高縣城見面才會在這裡,也是跟著你一起看見四師兄手下所放的訊號彈才趕過來,我怎知四師兄是來做什麼的?」
「四師兄的護衛死在這裡,偏偏又找不到四師兄,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是受到暗算了嗎?」因為四師兄的身份特別,背景異於常人的複雜,柳飄飄才益加的擔心。
「這斷崖深不見底,如果四師兄真掉了下去……」沒敢把話講全,但豐年慶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不會的,四師兄吉人天相,他會沒事的,掉下去只是我們胡亂猜測的事,說不定四師兄沒事,只是被人抓走之類,並不是掉到斷崖下面。」說是這樣說,但話語中的不確定性,已經說明連她自己都不信。
「我們城裡城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四師兄的蹤跡,守城的也表示,近日出入的份子都很單純,並沒有任何異常份子,真要有人押走四師兄,沒理由不被發現。」
歎氣,豐年慶真是感到凶多吉少。
「四師兄的護衛是領皇命的,職責所在,不可能不跟在四師兄的身邊,現在他死在這邊,他臨死前所放的,又是主子遇難時才會施放的求救訊號,如果別的地方都找不到,掉下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了。」
「那現在怎麼辦?」做人家小師妹的,耐性是缺乏了那麼一點點,抱怨出聲,「四師兄的人馬真是不牢靠,買個繩子,怎麼去了這麼久啊?」
「沒辦法,這斷崖太深了,就算能接,可是繩子絕對要夠牢靠,一次要採買那麼多標準以上的繩子,總是要花一點時間。」這一點豐年慶也沒辦法。
一旁有人聽不下去,不願再浪費時間聽他們兩師兄妹練嘴皮子……
「星風?你上哪兒去啊?」眼見自家夫婿往崖邊走去,柳飄飄緊跟著上去。
她惜字如金的冰人相公給了四個字,「下去看看。」
「你瘋啦?」她差點跌跤,連忙拉住他,「就算仗著你功夫好,也不能拿自個兒的命這樣玩。」
「沒事。」
「沒事才怪!」巴上去,說什麼也不肯放手,「這種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繩子!八師兄,你快點找繩子來啊!」
小師妹已形象全無的放開嗓子尖叫,同樣不贊成貿然下去,同時還是做人家師兄的豐年慶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繩子?
這一下子,他要去哪裡變出那麼多的粗繩啊?
「啊~~」狂風呼呼吹當中,又是一陣淒厲的尖叫。
眼看著巴著也沒用,星風一副要帶著她一起下去探探的大無畏神態,柳飄飄顯些崩潰,改口大喊——
「八師兄,快來幫我拉住星風啊!」
自己的相公要自己負責,豐年慶本來想這樣說,但眼看著那個無懼一切的冰人真要往崖下跳,嚇得他快手快腳的撲了上去……
「不要衝動!大師兄,你千萬不要衝動。」
已然沒時間跟精神去管形象的事,好不容易吃成的碩大身子緊緊的、死命的抱著那條打算跳下去玩命的腿。
真他娘的,別玩這麼大啊!
繩子,買繩子的人哩?
快、回、來、啊~~
一旦摸清這谷底的特殊環境,對於蘇大大的奇言異行,就一點也不覺突兀了。
遺世獨立的深淵,唯一相依為命的婆婆又撒手人寰,就留下一個渾然不知世事的小丫頭,一個人孤伶伶的活著。
這樣不惹塵俗之事的成長環境,跟野放在深山中的野猴子有何兩樣?
也難怪她不懂何謂男女之防,沒有任何禮教規範問題,還嚴重的缺乏世俗常識。
當然這更解釋了,她稚兒一般惹人哭笑不得的天真言行中,為何總隱隱流露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戚,讓他似曾相識,無法置之不理……
「真的,你真的不是老天爺送我的寶寶嗎?」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全然沒有任何的隱藏,表情、語氣中的失望是那麼、那麼樣的明顯。
雖然經由他的解釋,她已經知道,原來在無止無境、向上延伸的崖壁上,其實存在著一個跟這裡不一樣,四處都是人的大干世界。
而他,只是因為意外,不小心從上面掉下來的尋常人而已,並不是她想像中的老天爺還是小寶寶。
可是……
「我還是想要你當我的小寶寶啊!」細細的,小小聲的道出心聲。
她一個人,寂寞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從天上掉下一個人來陪伴她,她真的好想把他佔為已有。
好想,真的好想……
她失落,那孤單的、寂寞的小小模樣全讓程致虛看在眼裡。
雖然仍是虛弱,但伸手的氣力還有,他想也不想的伸手,揉了揉她的發。
「並不是只有寶寶才能陪著你。」他說。
她不懂,只能狐疑的看著他。
程致虛沒開口,坐在她扶持他出來後,為他特意挑選的好位置。
倚著巖壁,將深淵谷地的地勢一覽無遺的同時,他靜靜的享受著深淵處,一日當中少數能見的陽光。
「不管能不能離開這裡,我都會陪著你。」突然間,他開口,語氣平淡,卻是他的承諾,他程致虛親口下的承諾。
「真的?會陪我?一直一直陪我?」從沒想過「離開」的事情,因此她沒聽進這一部分,只聽見他要陪她的訊息,讓她興奮得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特別是見他點點頭,確認她沒弄錯他的意思,她又叫又跳,歡喜得像是得到全世界,一頭長髮隨著飛揚,亂得有如瘋婆子。
蒼白的俊顏噙著幾不可見的笑意,最後向她出聲示意。
「過來。」他出聲,示意她到他跟前。
她聽話,蹦蹦跳跳的跳回他的跟前,溫馴得有如一隻忠犬,咧著大大的笑容,乖乖的在他面前站定。
程致虛取下從不離身的玉珮,將它掛到她的身上。
蘇大大好奇的看著頸項上晶瑩通透的玉飾,納悶著深如墨的翠綠色澤中,怎麼還能夠呈現出清澄透明的感覺?
「它好漂亮。」新奇感讓她忍不住把玩著新得到的禮物,她笑咪咪的,渾然不知這塊玉飾的意義重大,讚道:「我沒看過這麼漂亮的石頭耶!」
重要的傳家之寶被稱之為石頭,也不見程致虛有何惱色,只問道:「你喜歡嗎?」
「嗯!」她用力點頭。
「那麼你收好,」幫她攏順披曳身後的散發,程致虛溫言交代,「別讓它離身了。」
「我知道!」她像是想起什麼,一臉得意,「這就是睹物思人,見物如見人!」
雖然這並不是程致虛的本意,但是她能說得出「睹物思人」的話來,確實讓他有些意外。
蘇大大笑嘻嘻的繼續說完她的偉大發現,「就像婆婆要死掉的時候,叫我不要難過,她說我要想她的時候,就去她墳前坐一坐,跟她說說話……也就是說,墳墓就是婆婆,這個石頭就是你。」
非常、非常奇怪的等化法,但這已經是她所能想到,最相近的道理了。
「我一定會好好的收著。」她豪氣萬千的允諾,但想想又不對。
喜滋滋的表情突然垮了下來,抓著纏繞頸項上的紅絲線,她要把玉珮還給他:
「不要,我不要你的綠色石頭了。」改口,她一臉的可憐兮兮。
程致虛的處變不驚由此可見一斑,面對這瞬間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一派淡然,溫言問:「怎麼了?」
「上次婆婆要死掉,才叫我睹物思人,後來她睡著,就再也沒醒來,沒能跟我說話了。」與其要睹物思人,她寧願要跟本尊相處,冷冰冰的墓碑或是他送的石頭又下會陪她說話。
被婆婆騙了一次,她這次可不上當。
「你剛剛已經答應我了,你說會陪我的,我不要石頭,我要你。」她氣惱他說話不算話,「你一定是想,把石頭給我,然後你就要走了,對不對?」
面對她的抗議連連,程致虛只給她一句,「你弄錯了。」
他的平靜感染了她,讓她也跟著冷靜下來,但是還是搞不懂啊!
「弄錯了?」一她困惑的看著他。
「這塊玉珮是我們家的傳家寶物,是一個信物,我把它送給你,表示你也是我們家的人了。」程致虛白話中帶著含蓄的解釋。
圓滾滾的眼睛眨啊眨的,看得出很認真在消化他的解釋。
趁著這空檔,程致虛將她退回的玉珮再次掛上她的頸項戴好,重新為她攏順一頭披散的長髮。
苦瓜臉褪去,換上快樂的、傻呼呼的笑容。
雖然搞不懂信物跟傳家寶是啥東西,但她聽得懂,家人,他說要跟她做一家人呢!
「可是……」笑容僵住,突然想起該有所回饋而遲疑,「我沒有漂亮的石頭送你耶!」
「不用……」
「不然我去找找:」性急的打斷他的話,她作勢要往洞居裡面跑,「做家人,你給我禮物,我也要給你一個,一起做家人。」
她單純的心意讓人感動,但程致虛並沒想過一定要她回報什麼,正要喚住她,卻看見正要奔回洞居的她停了下來。
「什麼聲音?」她側耳傾聽,總覺得聽見什麼怪聲。
不是錯覺!
那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大,很清楚的是——
「啊~~」
淒厲的、完全失控的慘叫聲!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4:42
第三章
真的不是錯覺,天上,有東西掉了下來。
並不是直直的掉!
雖然掉落的速度極為快速,可是從底下還能夠看清楚,那是一長段、一長段的距離,像是繞圈圈一樣的旋著下來。
然後,那個尖叫聲就順著那個黑點,愈來愈大聲、愈來愈大聲……
瞪著從天而降的兩個……沒錯,應該是兩個,雖然其中一個好像小猴子一樣攀在另一個人身上,但是單位確實是兩個。
尖叫聲到地面後仍持續著,因為雙眼緊閉的關係還不知到了地面,蘇大大捂著耳朵,瞪著這一對很吵的,從天而降的人,表情說是複雜,倒也很好辨認,說穿了就四個字:不可思議!
「小飄兒,別再叫了。」
第三個胖嘟嘟的人尾隨出現,明明很大一隻的身體,卻輕飄飄的從天下飄了下來,天降神豬的奇跡讓蘇大大再一次的傻眼。
「已經沒事,到地面了。」
蘇大大聽見胖胖的人說著,還看見那張肉嘟嘟的臉上滿是受不了的表情,但是一轉頭過來,看著幾步開外的程致虛,所有的受不了為之一變……
蘇大大嚇了一跳。
就在片刻的不久前,她才聽程致虛提起過,雖然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幾句,但她好歹有聽到他說是中了暗算,讓人給推下來的。
那變化極大的表情讓她誤以為害他的壞人追了過來,連忙跑到他的跟前,母雞護小雞一樣的站在他跟前想護著他。
「別怕,我保護你。」她低聲對他說著,表情有些的緊張。
她這廂緊張,那頭從天而降的奇兵卻壓根沒看見她。
從「受不了」轉變過來的巨大變化是一臉的「驚喜交加」,扯著嗓門就先來一記熱情友善的呼喊,「四師兄!」
這一聲叫喚,讓剛剛止住尖叫的人整個活了過來,不再當攀巖的猴子,涕淚交加從人柱身上跳了下來,帶著鼻涕眼淚就要飛奔而來,「四師兄……」
淚的呼喚猛地卡在原地,滿腔的哀嚎控訴也跟著消了聲,一直默不作聲,卻在下了地後猛然被拋棄的人柱出其不意的拉住了她。
「臭星風,你放開我!」柳飄飄揮舞著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拳頭,努力表達她內心中的憤怒,「我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我不理你了!」
「為什麼?」被咒罵的人一臉莫名。
「我叫你要拉著繩子,你是拉到哪裡去了?叫你不要衝那麼快,你把我的話當放、放……當耳邊風!」家教使然,讓她氣到要發瘋了,也沒辦法把「放屁」兩字拿出來罵人。
因為罵不出來,一口氣憋著,讓她愈想愈氣,再次的破口大罵,「不拉著繩子又死命的沖沖沖,是怎樣?你是想嚇死我啊!」
「小飄兒,你都沒發現嗎?」豐年慶覺得該申張一下正義,「這個惡鬼崖雖然看起來嚇人,高峻峭拔難找立足之點,但其實在一定的間距,從崖壁間上都剛好長了一株可以立足的老樹。」
「那又怎樣?」火大,口氣很壞,因為柳飄飄嚇壞,已然失去理智了。
「這世上哪有那麼剛好的事?只證明了是刻意種上的,雖然不知是誰種的,有什麼玄機,但是有這些枝幹做憑藉,依大師兄的身手,就算沒準備安全繩也不會怎樣。」豐年慶持平的說著。
因為連他自己到後來也沒再拉著繩子了,不過話說回來,反正準備來的繩子也不夠長。
「你們輕功好啊!不怕啊~~但是我很怕啊!」一個失去理智的人是沒辦法聽進那些有的沒的,軟手軟腳的驚嚇感還沒退去,惱得她揮拳,明知打不中,也要揮兩下洩洩氣,正準備再罵,卻感到下腹一陣的疼痛……
「怎麼了?」一臉冰冷的酷男發現娘子表情不對。
「痛。」打人的雙手軟軟的環上親親相公的頸項,痛到說不出話來。
猛然的變局讓豐年慶傻眼,但也沒忘了討救兵,「四師兄,快讓四師兄看看!」
蘇大大根本搞不清什麼狀況,只來得及聽見程致虛對她說了一句「沒事」,下一瞬間就被一票人擠到一邊去。
傻眼,她迷迷糊糊的,實在不知該怎麼界定現在的情況。
啊現在到底是怎樣啦?
「大大?大大?」
中氣不足的呼喚聲在谷底輕揚著,但所喚的對象始終沒現身。
「四師兄,找人的工作交給我好了,既然是四師兄的救命恩人,師弟我一定會幫你把人給找出來,倒是你的身體,還需要休養……」
「不礙事。」不冷不熱的淡淡嗓音打斷廢話八十句。
「怎麼會不礙事?」做人師弟的那一個不以為然,「師兄,你可是結結實實的受了一掌,又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就算是掉進水裡,衝擊的力量也很傷身的,雖然運氣好,意外吃到了靈草妙藥,可以加速恢復的速度,但是我看得出來,你現在連站著都吃力,應該是要多休息的。」
程致虛比任何人更加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想在這話題上多加著磨。
「不是要幫小飄兒燉補品的嗎?」直接帶開話題。
「對!對!補品,說到這個……」身為知名的餐飲業大亨,對吃特別講究的豐年慶露出一臉的夢幻,「這個谷地深淵真是一個寶地啊!」
「嗯。」輕應一聲,程致虛同意這一點。
「四師兄,你知道嗎?這地方的奇花異果都是寶啊!特別是西方山坳處的蜂窩,品種竟然是傳說中的翡翠玉蜂,這種蜂會分泌一種特殊的成分,經由它們所採出來的蜜,喝了可延年益壽,蜂乳跟蜂蛹也是特別的滋補,是最上等的滋補聖品。」口沫橫飛,實在沒想到會讓他看見那麼大一窩的翡翠玉蜂。
「我知道。」食療也是醫學的一環,這食材的珍貴性,程致虛比誰都明白。
「不止是這個!」說到這個,豐年慶興奮到要抓狂了,「湖裡的銀葉魚,可遇而不可求,這種魚有多珍貴啊!它們肉質細膩、味鮮又少刺,本身就是最美味的食材,再加上它們補氣行血的功效超強……」
「還有金寶靈芝。」完全不阻攔幾乎要樂翻天的師弟,程致虛提醒他。
「沒錯!沒錯!還有那個只在傳說境界的金寶靈芝!」要不是心臟夠強,在這些可遇不可求的食材面前,豐年慶只怕先昏過去了。
「你快去弄你的補品吧!」很能理解八師弟的興奮,所以隨便就能打發。
「好,我馬上去,小飄兒現在最需要好好的補上一補;還有四師兄,你現在負傷在身,也需要好好的補一補,我去準備,我馬上去。」喜滋滋的轉身就走,但臨時又頓了住,覺得不妥。
「你忙你的吧!」程致虛知他顧忌什麼,擺擺手,要他去忙,「我在這裡歇歇。」
豐年慶總覺得不妥。
補品當然是要燉的,四師兄說要歇歇也沒什麼不對,但一個人?
想了想,還是覺得該勸勸,「四師兄……」
「去吧!」程致虛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淡然的語氣有著不可抗拒的氣勢。
摸摸鼻子,豐年慶知道,這個四師兄看起來也許文雅親切,好像很好商量似的,但那只是假相而已。
知書達禮是真的,一身的書卷味也是真才實料,但溫文儒雅的表相下,其實是很難親近的冷淡個性,一點也不親切,而且一點也不好商量。
府裡的師兄弟都知道,只要是四師兄決定的事,就不容被改變了。
「那我去忙。」很有自知之明的讓步,但也不忘叮嚀,「要有什麼事的話,記得喚我一聲。」
「嗯。」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程致虛打發八師弟離去。
當四周剩下他一人的時候,才正要邁開步子繼續尋人,猛然的一陣氣血翻湧,讓他腳下一停,險險的扶住身邊最近的一棵樹幹,才勉強沒倒下去。
一張憂慮的小臉冷不防的出現,找半天不見人影的人就這樣平空冒了出來,正正的對上他的臉——方向完全大相反的四目相對!
跟異能神通無關,會出現得這麼突然,只不過足靈巧的身子倒掛在樹上……原來她一直就躲在樹上,對他的叫喚沒應聲,直到這會兒見他出了況狀,心裡一急,身子一翻,人就直接倒掛在樹上看他了。
「你怎麼了?」她問著,長長的頭髮因為倒吊的關係,跟在著空中晃啊蕩的。
「原來你在這裡。」俊顏扯出虛弱一笑。
順手一抓,又一個翻身,她從樹上跳下來,一臉憂心的看著他,「你生病了嗎?」
「沒事。」順著樹幹,程致虛滑坐下去,吃力的撐出一抹笑,喃道:「只是有點累,讓我歇歇就好了。」
「真的嗎?」她跪坐在他跟前,一臉的不放心,「你是不是受傷了?剛剛我聽見胖胖的人說你受傷了,你怎麼都沒說?」
換言之,要不是意外聽到,她其實都還沒發現他其實身負重傷。
「胖胖的那位是我的八師弟,叫豐年慶。」暗自調息,平撫下體內的紊亂之氣,「我不礙事,全多虧了你的金寶靈芝。」
「你說草菇嗎?」從小吃到大,吃到她都伯了也不懂這玩意兒的妙用。
不過,既然他說了是好東西,那大概就是了吧!
不囉唆,揚聲道:「那我再去摘兩朵。」
「別!」他及時拉住了她,見她一臉莫名,溫言解釋,「過與不及都不是好事,更何況短時間內吃那麼多,消化不了也沒用。」
「可是你臉白白。」欺近他,想也不想,十指纖纖的捏上他的頰面,一臉認真的說:「婆婆說紅紅才健康,你白白,一定是生病了。」
這畫面,換在市集大街上,還真有幾分邪大少調戲良家婦女的意味,而她就這樣摸了上來,身手靈巧得讓人防不勝防,才剛反應過來,臉就被抓個正著。
「沒事。」他抓下她的手,帶開話題,「怎麼會一個人躲起來?」
「哦!」聽他提起,她只是應了一聲,眼神飄了開來。
「大大?」
「我只是覺得……覺得有點奇怪。」坐在他身上,她攪著手指頭,很難理解心裡頭那種怪怪的感覺。
「奇怪?」
她想了想,試圖說明白,「以前,我以為從天上掉下來的,只有寶寶,從婆婆死掉了,我每天都很期待寶寶掉下來,結果你掉了下來,但你又說你不是,還說上面其實是一個很多人的世界,你只是不小心掉下來的。」
「我是那麼跟你解釋過。」他頷首。
之前,在大致瞭解她的成長環境後,他費了一番唇舌,跟她說明了她所認知的故事中,那個熱鬧的人世並不只是存在於故事,確定是有那麼一個地方,有別於這深淵中的清幽,是一個四處都是人的世界。
「我知道你不會騙我,但還是忍不住想,怎麼可能?」她老實承認,嘟嘍著,
「但是,剛剛真的從天上又掉下來好幾個人耶!原來你說的是真的耶!上面應該是很熱鬧的吧?我想像不出來到處都是人的樣子耶!」
程致虛微笑,因為她天真的小模樣。
「還有啊!先是你,剛又掉下來三個,我在這裡,從來沒看過那麼多的人,覺得好高興喔!但又覺得很奇怪,因為我一點都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愈來愈小的聲量,到後來,終至無聲。
也就說是,在他們幾人的對話當中,她自覺恪格不入。
也許她無法使用明確精準的字彙,說出那種「局外人」之類的話語,可是單憑感覺,也就因為是憑感覺,她被排除在外的感受更是強烈,因此心裡頭覺得不舒服,最後只能一個人躲了起來。
就算她什麼都不懂,也知道她跟他們是不一樣,是不一樣的……
「別亂想。」將她的落寞不安全看在眼裡,程致虛身為過來人,分外的能體會跟感受,下意識放軟聲音輕哄,「除了大師兄,八師弟跟小飄兒都是很好親近的人,換了平時,你一定會很喜歡他們。」
「真的嗎?」她相信他,因為有些期待,但也有些的不肯定:
「所有師兄弟當中,他們兩個是最和善親切,相信你們很快能打成一片,今天只是……」
「好好喔!」聽到排序到八的數宇,讓她一臉欣羨,渾然不覺打斷了他的話,興奮說道:「你們師兄弟好像很多,好熱鬧喔!」
她的孩子氣讓他微笑,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發頂。
「其實也還好。」知道她在羨慕著什麼,他持平道:「雖然同在綠柳山莊習藝,彼此的感情確實不錯,算得上親密,但每個師兄弟各有自己的院落,也不是日日夜夜都膩在一起。」
「我也想要有師兄。」她突然宣佈,壓根沒在聽他的話。
「……」
不等他反應,連忙要求,「你當我師兄好不好?」
「我?」
「嗯,你當我師兄好了。」興高采烈,覺得這主意真是絕妙到不像話,讓她開心的哇哇直叫,「師兄、師兄、師兄……哈哈,我也有師兄了。」
「……」程致虛看著她,懷疑她純粹是覺得「師兄」這名詞聽起來很順耳,叫起來特別的順口,就決定這樣叫他了吧?
「說好了喔!」她自顧自的決定。
在那白紙一樣的單純想法當中,只覺得那是雙重的親密,不單只是他說的家人關係,同時她也能像他一樣,有了熱熱鬧鬧的師兄妹關係,想到就覺得好開心。
「你當我的師兄,是『我的』師兄喔!」她認真強調,完全不掩她的佔有慾。
那份佔有慾突顯著他的被需要,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儒雅的俊顏不自覺的泛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看著他的笑,她心中一跳,就是覺得很想做點什麼。
「我的,是我的!」用力的抱住他,她不想放開。
就算寶寶變成了師兄,於她無差,總之地就是不想放開,認定了他是她的。
程致虛該推開她,但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由得她去。
分享著她的體溫、感受那份人體接觸的溫暖,他說服自己,反正他這時也沒多餘的氣力可以推開她。
「總之,八師弟跟小飄兒都是很好親近的人。」他導回想訴說的正題,「日後你跟他們多相處,相信很快就能打成一片,今天真的是例外,因為他們沒人料到小飄兒竟然懷有身孕,這事嚇到了他們,混亂中才會不小心冷落了你。」
並不想她認為他師門中的人有鳩佔鵲巢的習性,他覺得該澄清這件事。
「懷孕……」偏頭,這字眼讓她想了想,「是說有寶寶嗎?」
「嗯,師妹的肚子裡有了一個寶寶,再八個多月就會出世了。」
「她喝了會生寶寶的河水嗎?」她一臉的驚奇。
他一怔,但很快的反應過來,「不是。」
「那她的肚子裡為什麼會有寶寶?」追問,她想不通。
「這……」
「還有,你怎麼會知道?」她好奇,回想到剛剛那個女孩子喊肚子痛的時候,他胖胖的師弟第一反應就是向他求救。
「因為師兄弟中,就我是學醫的,我是個大夫啊!」省略許多許多,程致虛只對她如此解釋。
圓滾滾的大眼睛直看著他,沉默中不自覺的眨了兩三下……
他已經能解讀這樣的表情,解釋道:「是幫人看病的,所以師兄弟們身體不舒眼,習慣性會找我看病,小飄兒喊肚子疼,八師弟第一反應便是找我。」
「哦……」她恍然大悟,但又不解,「那你怎麼不趕快把你的病治一治啊?你的臉白白,白白的。」
沉默,即使處變不驚如程致虛這樣的人,也忍不住沉默了好長一會兒。
並不因為她邊說他臉白,還一邊揉捏他面頰的舉動,也因為……
「你從來沒生過病嗎?」康復是需要時間的,他不信她從沒經歷過病痛。
「沒有。」搖頭,毫不考慮。
「……」
「婆婆說吃飽飽,就不會生病。」彷彿沒看見他的不可置信,她很快樂的分享她的不生病小秘方,「所以我肚子餓的時候就吃東西,吃飽飽的,所以都不生病。」
說完,她一臉慎重,「你一定是沒吃飽,我再去多摘一點草菇給你吃,你等我。」
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她靈巧的身子像只滑溜的魚兒一般,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過他的阻止,迅速的跑去拔「香菇」給他吃。
徒然的看著她風一般離去的背影,程致虛只能歎息。
他特意出來找她,並不是因為他有沒吃飽的問題,並不是啊!
最終,因為扭不過她的盛情,加上所習得的專業知識讓他無法做出浪費的行為,程致虛又被強行餵了兩株份量十足的金寶靈芝。
「吃飽飽,你就會好了。」她笑咪咪的看著他吃掉「草菇」,表情很是滿意,
程致虛並不想打擊她的信心,但就算他開了口,試圖讓她明白,她所抱持的「吃飽就不生病」的理論是下成立的,她就像沒聽見一樣,完全不當一回事,讓他也拿她沒轍。
相對於他的消極,蘇大大對於自小奉行的偏方,可是抱持著極高的自信,興匆匆又喜滋滋的遞交上第三朵稀世靈芝。
面對她的好意,程致虛盛情難卻,但是內傷沉重,讓他的胃口糟到一種極致,被強塞到肚腹中的兩朵靈芝,真的是他的極限了。
眼看著她出自於好心,卻要擠爆他腸胃的第三朵靈芝,他簡直要舉手投降。
「你也吃一點。」老辦法,決定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不餓。」她搖頭,拿著第三朵的「草菇」,固執的要他吃下去,「你掉下來的那天,我才吃過的,你生病,多吃一點,要吃飽飽。」
「我掉下來那天?」程致虛發現到異處,回想起來,也不記得見過她進食,忍不住憂心,「大大,你幾天吃一次飯?」
「飯?」偏頭,表情甚為困惑。
他從善如流,以她能理解的方式改口問:「平常你都吃些什麼?」
「就草菇啊,樹上結的果子啊,有時候麻煩一點,就取點蜂蜜或蜂乳來暍,不然就是吃吃湖裡的魚。」她列舉,每一項都是罕世奇珍,但就是沒有最尋常的米飯類。
這並不太合理!
按她所言,她這身體所攝取的成分皆是世上最珍貴稀少的滋補聖品,怎麼會讓她吃成這麼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程致虛覺得古怪,因而追問;她老實的個性也沒有隱瞞,承認她從小吃到大,吃來吃去就這幾樣,膩得她非到必要,根本就不想動口吃東西,因為她吃到會怕了。
在她自首後,他問:「所以,你幾天進食一次?」
「不一定啊!」這問題她很難回答,只能應道:「等我覺得餓了,我就吃了,有時兩天,有時三天,但大多都數不清了。」
這樣的進食法,美其名是仙風道骨,但對一個成長期的女孩兒家,也難怪會吃成一副營養不良的皮包骨模樣。
「咦?」沒注意到他深思的表情,她東嗅嗅、西嗅嗅,一臉懷疑,「什麼味道?好香喔!」
「應該是八師弟煮了什麼。」他合理研判。
「煮?你師弟會煮東西嗎?」她又是一瞼的驚奇。
「你……從沒見人『煮』東西?」他猜。
「那只有書上才有的,就像妖怪們想煮唐僧的肉一樣,只有書上才有的啊!」她興奮,實際上她連「火」這玩意兒都沒見過。
她的欣喜也證實了他的疑惑,先前他一直覺得納悶,這深淵中所需的各項物資都有,就連山洞都有好幾個,可供不同的用處,但偏偏都是備而不用,從沒見過廚房之類的相關設備,原來……原來這地方從沒有任何烹煮的行為。
「要不要去看看?」他提議,她好奇又期待的表情太明顯了。
因為他的邀請,所以他們出現在豐年慶臨時堆起的野炊小營地,剛好讓程致虛消化掉她硬塞給他的第三朵金寶靈芝。
「啊!四師兄,你這靈芝來得正好,剛好加菜,我啊都不好意思摘太多哩!」喜滋滋的接過靈芝,手執私人專用的貼身菜刀,豐年慶迅速又有效串的料理了起來。
蘇大大看得瞠目結舌,不論是那不可思議的靈巧刀法,或是火堆裡正在冒煙的竹筒。
過往的人生中,除了書本上,她從沒親眼見識過「火」這項元素。
這會兒她能親自感受那熱熱的溫度,已經夠讓她覺得神奇了,更別提火堆中一載又一截的竹筒。
任憑她想破了腦袋瓜子,也想不透竹筒裡放東西,然後整個丟在火堆裡頭,這行為到底是要做什麼?
更想不通,為什麼那個竹筒沒有燒起來啊?
書上下都說,火的溫度很高,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燒掉嗎?
「這位小姑娘就是我四師兄的救命恩人吧?」豐年慶渾然不覺自己做的事有什麼奇異之處,邊料理,還有精神攀談。
「救命恩人,我都還沒跟四師兄的救命恩人說到話。」吱吱喳喳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休息好一會兒的柳飄飄讓她的冰人相公抱著而來。
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蘇大大不知該先回哪一個的話……
「小飄兒你來得正好,我利用清竹燉了道補湯,味道很清甜,你一定會喜歡的,多喝一點。」
「我沒胃口。」才剛反胃一陣的人實在沒食慾:
「沒胃口也要暍一點,你現在可是懷了孕,是有孕在身的人耶!一人吃兩人補,怎麼可以因為沒胃口就下吃東西?」
「嗯!嗯!」明明不關她的事,但蘇大大覺得該仗義執言,「為了寶寶,你要多喝一點,寶寶才會長大。」
「喏,聽到沒?連四師兄的救命恩人……」
「大大。」不習慣被人恩人來恩人去,連忙指著自己說:「我叫蘇大大。」
「看,連蘇姑娘……」
「大大!」再一次更正,搞不懂為什麼這些人要幫她改名。
「就叫她大大吧!」程致虛適時介入可能造成的一場混亂。
「喝!」一行人中最為少言,向來沉默如金的星風突地開了口。
沒人注意到,趁著他們師兄妹外加一個蘇大大攪和的時候,他已然取出一截冒著熱煙的竹筒,然後石化一樣的端放在妻子的面前。
「你一定要這樣說話的嗎?」柳飄飄沒好氣,正要再說點什麼……
「你也喝一點。」程致虛也拿了一截竹筒給蘇大大。
「好香喔!」她湊上前,小動物一樣的先嗅了嗅,但是在伸手接拿的時候破功。
「啊!」她大叫一聲,因為燙手的高溫。
「沒事吧?」程致虛哭笑不得,「你拿錯地方了,應該拿這邊。」
他示意她應該拿竹筒上方刻意留下一截的長柄,但她淚眼汪汪,說什麼也不肯再嘗試。
歎氣,程致虛拿過師弟臨時製成的簡便竹筷,從簡中夾取一段嫩白的魚肉,輕吹幾口後誘哄,「不燙了,你試試。」
雖然怕怕的,但她實在是太好奇了,湊上來聞了兩下後,撲鼻的陌生香氣讓她食指大動,衍生難得出現的飢餓感,
等回過神,她已糊里糊塗的吃下那塊魚肉。
「好好吃喔!」又一聲的大叫,蘇大大驚愕無比,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美味。
明明就是湖裡的魚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她的錯愕,程致虛微笑不語,又多餵了她兩塊。
這廂氣氛和諧寧馨,旁觀的人下巴卻險些沒掉一地,當然,星風除外。
這……這人是四師兄嗎?柳飄飄用眼神詢問,表情之扭曲,只能用可笑形容。
太古怪了!豐年慶努努嘴回應他內心的不確定,肉嘟嘟的瞼也扭曲得古怪。
是四師兄耶!
我知道!
師門中排序最小的兩個人眼來眉去的打著不知名的暗號,最後,滿是狐疑的打量目光最終落在蘇大大胸前的玉飾上,傻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4:56
第四章
純淨如白紙的人生在面臨第一個變數、因為程致虛的谷崖而意外染上第一筆色彩之後,隨著綠柳山莊的師兄妹出現,蘇大大貧瘠的人生瞬間豐富了起來。
在程致虛養病,柳飄飄安胎的數日內,負責到市集採辦所需物資與用品的星風與豐年慶,鎮日在崖底與崖頂間來來去去,每日來上這麼幾回,對於天空時不時就掉落一個人的畫面……實話說,蘇大大早已失去最初的神奇感。
並不至於到麻木的地步,但習慣,她真的很習慣,習以為常到這會兒跟在豐年慶身後多出兩個生面孔,一行三人落了地,遠遠就聽見陌生的聲音大喊著,「屬下救援來遲。」她依然沒什麼太大的驚奇感。
雖然是伸長了耳朵聽了一下,但遠方咿咿唔唔,恢復正常聲量後聽得不是很清楚,她很快的放棄。
「那誰啊?」隨口問一句,意思意思的問一下。
「應該是四師兄府裡的人吧!」烤魚的那一個分心看了一眼,隨口回答。
「哦!」就當問過了,隨續專心對付手中的烤魚……
「你真厲害。」小心翼翼的咬一口,晶晶亮的大眼睛裡盈滿了感動,「魚變得好好吃,好好吃喔!」
「沒啦!」身為天下第一莊的九小姐,良好的家教當然是要謙虛一下,「不就是加點鹽巴調味而已,沒什麼,其實是魚的關係,你這邊的魚特別好吃啦!」
「哪有。」搖頭,蘇大大無法認同。
「是真的,雖然我以前也沒見過這種魚,但是它的味道好鮮美喔!肉質又細又嫩,簡直是入口即化……其實它就算不煮,單是配著沾醬生吃,味道也很好吃啊!不過,前提是要新鮮啦!新鮮的魚才能生吃,不然會鬧肚子的。」柳飄飄分享她的美食心得。
她說得很認真,因為不知魚種的珍貴,對於拿來當零嘴,烤著吃的行為一點也沒有罪惡感,分享得很自然。
負責吃的那一個更是沒概念!
雖然打從有記憶開始,就認識湖裡的魚,可是蘇大大對這魚種是不是珍貴,一點概念也沒有,而沾醬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更是陌生。
她只知道東西變好吃了,卻不懂得「調味」這個動作,是美食之所以能夠產生的重要關鍵。
因為只能接應她熟悉的話題,所以略過調味品,針對生吃,蘇大大很有力的否決,「沒有、沒有,生著吃沒有你弄得好吃,真的!」
一如程致虛的預言那般,她跟他的師弟,師妹很快的就打成了一片。
而且,在她的心目中,胖胖的師弟跟這個小師妹,是數於天神級的、妙手可以生花的神奇人物,厲害,真是太厲害了,讓她無比的崇拜!
「飄飄,你好棒喔!」她讚美,誠心誠意,發自於肺腑。
「也還好啦!」說是這樣說,但面對那樣毫不保留的崇拜跟吹捧,年輕的臉龐也忍不住有些得意之色,「其實,就只是火候的控制比較難掌握,其他的實在也沒什麼。」
往魚肉呼呼吹氣的動作停了下來,圓滾滾的眼睛眨啊眨的,因為對「火候」兩個字沒有任何認知,不知該怎麼接話,苦惱得連吃魚都沒辦法繼續。
「對了,我們剛剛說到哪裡啦?」放棄,反正也想不起來在被打斷前,她們好像在說什麼。
「……」柳飄飄也忘了,這些天閒著沒事就講古,講太多事,她也忘了剛是在講什麼。
「哦喔,我想起來了。」靈機一動,蘇大大竟然想到了,「你剛剛說,有一個很奇怪的老頭子,他醫術很好,但老是見死不救,是你爹,就是師兄的師父的老朋友,他去你們山莊作客,教你們師兄妹一些基本的急救之術。」
她講得很繞口,但柳飄飄沒有困難的全部理解,也知道她口中的「師兄」,所指的就是她四師兄。
一開始當然是覺得很奇怪,但習慣這種東西很可怕,不過是聽個幾天,她已經很習慣這種沒頭沒腦,無關無系,只能說是從天外飛來的「師兄」叫法。
反正知道在叫誰就奸了。
「對啦!剛講到那裡了?」確認八卦進度,不忘將火堆上的烤魚翻個面,那可是她要留給親親相公的烤魚。
「那然後哩?」蘇大大理所當然的追問,自己推理,「是不是……那個怪老頭作客完,覺得師兄特別聰明,就順便把他的醫術都教給師兄了喔?」
「大致是這樣,但也是因為那個怪老頭……啊!不是啦!」家教甚嚴的柳飄飄急忙改口,試著更正,「他不是奇怪的老頭子啦!雖然行事上確實是滿奇怪的,但他可是武林前輩,醫界的泰斗,人人都尊稱他是醫不死,表示他肯醫的人就絕對不會死,是江湖中、很受人尊重的老前輩。」
「但是他很奇怪啊!叫醫不死也很奇怪。」蘇大大隨便就指出兩點。
「呃……」柳飄飄無法反駁,但也不好意思跟著怪老頭、怪老頭的叫,只能草草帶開注意力,「總之呢,這位老前輩來我們山莊作客,就像你說的,他發現四師兄很有習醫的資質,加上四師兄的個性很對他的味……」
「什麼意思?」蘇大大聽下懂什麼叫對味。
「就是啊,那一天有一個傷患聽說老前輩在我們綠柳山莊,帶著傷登門求見,卻被老前輩拒絕醫治……」
「我知道,因為他雖然醫不死,但他又喜歡見死不救。」蘇大大記得這個介紹詞。
「是啊!見死不救是他的風格,但是這其實是針對逞兇鬥狠的傷患。」柳飄飄進一步解釋清楚,「老前輩他一生最恨這種自找麻煩、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對這種求診者,不論傷者的傷有多嚴重,就算只差一口氣就要斷氣的,他說不救就是不救,這是他很自以為傲的風格。」
「哦!」嘴裡應聲,蘇大大有些明白了。
「那天來上門求診的,就是一個為了搶地盤而聚眾打架的人,是老前輩最討厭的那種人,他來求診,自然是討不了好,更何況那時老前輩正要幫我們幾個師兄妹上課,所以,就要讓人把那人趕出去。」
「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經過這些天的人情世事大惡補,蘇大大是真的很進入狀況了。
「是啊!就沒辦法,結果在趕人的時候,我四師兄正好出現,那人一見我四師兄氣宇下凡,料想是當家主事的人之一,就趕緊求情,希望讓我四師兄代為說項,讓老前輩看在主人家的面子上,可以通融幫他治傷。」
「結果哩?」
「結果我四師兄只跟他說……」柳飄飄清了清喉嚨,很努力想重現當時那一副少年老成的從容與冷淡,裝模作樣的說道:「你以為你是誰?老前輩的規炬訂了幾十年,憑什麼要為你打破?又憑什麼以為我會為你一個不相千的路人求情?」
「哇!」聽得津津有味,蘇大大好奇極了,「然後哩?」
「然後老前輩大樂啊!覺得我四師兄真有趣,可是那個被我四師兄命人趕出去的人就不覺得有趣了,特別是聽見老前輩對我們喊著,說開始要上課時,氣得大罵,罵老前輩沒醫德,見死不救,說醫者父母心,我們這些想學醫的人怎麼可以這樣……」
「等等,等一等!」想不通,忍不住要打斷柳飄飄的轉述,「飄飄,我問你喔!為什麼學醫的一定要有良心?」
「……」柳飄飄愣了一愣,因為這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
「你說,這是為什麼啊?」連聲追問,蘇大大怎麼想也不明白。
「真巧。」乾笑,柳飄飄表情甚是古怪的說道:「我四師兄那時也是這樣問。」
「連師兄也不懂啊!」有些驚奇,蘇大大更加的好好奇了,「那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當大夫的一定救人?這是誰規定的?」
「也沒人規定啊!」柳飄飄被問住,也只能盡量的回答,「只是一般人的印象,大夫就是懸壺濟世,學醫就是要救人的。」
「那就不能學著好玩的嗎?」一臉認真,蘇大大開始假設,「說不定有人的興趣就是學醫啊!只是喜歡學而已,有人規定學了就一定要救人的嗎?」
「……」柳飄飄的表情更見古怪,好半天才擠出一個結論,「其實,我四師兄都跟你說過了吧?」
「說什麼?」
「說這件事啊!」沒好氣,覺得白費口水:
「沒有啊!」否認,一臉的無辜。
「沒有才怪,你現在說的話,跟他那時講的一模一樣。」雷同到都要讓她傻眼了。
「真的嗎?」讓她這麼一說,蘇大大更感興趣,「師兄也這麼說喔?」
「嗯,四師兄那時就是拿這些話問那個人,問他是誰規定習醫一定要救人?又是誰規定,習了醫術就一定要慈悲為懷、聞聲救苦?那人被我四師兄問住,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兩手一攤,柳飄飄至今還記得那人被堵得啞口無言的錯愕表情。
「好厲害喔!師兄真厲害。」讚歎,雖然不知她在得意什麼,但笑嘻嘻的表情就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嗯啊,四師兄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醫術是一門專業知識,雖然說三百六十五行,醫者是其中的一行,但不表示兩者一定要畫上等號……」
「因為是不一樣的事啊!」蘇大大竟然有結論,「就像是……就像是我很喜歡吃烤魚,可是我明明就不會烤啊!」
見她揮舞著吃一半的魚,說得那麼樣的認真,柳飄飄好半天說不出話,因為實在弄不懂,她這番天兵結論到底在說什麼。
「總之呢……」解讀不出來,索性帶回正題,「對於我四師兄的有個性,老前輩簡直是要拍手叫好,對他欣賞得不得了,特別是當老前輩發現我四師兄一點即通,簡直是醫學奇才的時候,更是一古腦兒的把畢生所學全教給他……」
「那很好啊!」有人教、有人學,各取所需,蘇大大覺得是美事一件。
「是很好啊!不過你不知道,我四師兄肯下功夫苦學,也是因為我們的關係,特別是我二師兄從小中了一種奇毒,身體病得很嚴重,四師兄一直想幫二師兄解去那種毒,所以就一直很認真的在研究。」柳飄飄介紹。
「師兄的心地真是好。」蘇大大笑咪咪的,頗引以為榮的意味。
「對啊!四師兄的心地是很好的,當然,按照舊例,這些事你聽一聽,但不能說是我說的。」雖然被分派了教導她人情世事的工作,但柳飄飄常忍不住岔題……因為忍不住想多介紹一點自家四師兄的優點,但她也不想被當成大嘴巴。
被柳飄飄再一次的慎重交代,蘇大大點頭。
「哦!」進食的嘴巴分空應了一聲,表示聽到了。
「好,那我再跟你說一件事好了……」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柳飄飄講古時間,持續當中。
「大大?」
順著炊煙,程致虛沒花什麼心力就找到了人。
「師兄、師兄。」甜甜笑顏回應他的呼喚,小小揮舞手上的魚骨頭,「吃烤魚。」
看見那張不知愁慮為何物的歡顏,程致虛習慣性的微笑以對。
一旁的柳飄飄很不能適應,只能直瞪著眼睛看、看、看……
明明是同樣一張溫和儒雅的書生俊顏,硬是比平日的他多了幾分親切之意……也不是說這四師兄平常有多不親切,但平常的那種感覺,就像隔著一層紗似的,雖然是得體的說話、得體的做事,但溫雅的表態下卻感受不到太真實的情緒。
可眼前的四師兄就不一樣了!
雖然是一樣的文質彬彬,斯文和氣,但那層紗不見了,感覺上溫暖許多,也真實了許多……
「飄飄。」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蘇大大好奇的研究那驚奇的表情,「你怎麼了?」
「沒、沒事。」乾笑,回神後的柳飄飄機伶無比,連忙告退,「星風應該等得不耐煩,我拿魚給他……四師兄,你要幾尾?不要嗎?問大大啊……」
被點名的蘇大大搖頭,拍拍肚子,表示飽了。
「大大不要,那這些我先拿過去給星風,等下四師兄要吃的時候叫我一聲,我再烤新的給四師兄吃。」乖巧有禮,完全是做人師妹的最佳楷模。
圓滾滾的大眼睛目送著她遠去,黑白分明的瞳眸中閃耀著晶晶亮的艷羨……
「你好好喔!有這麼棒的師妹,飄飄真是超厲害的。」讚歎,萬分羨慕他有這麼一個創造奇跡的神奇奸師妹。
程致虛笑而不語。
「飽飽。」將剩下的魚骨頭丟進火堆中,她朝他露著傻呼呼的幸福笑容。
幫她拈去唇畔的魚肉屑屑,他隨口問:「剛剛跟小飄兒聊些什麼?看你們好像很開心似的。」
「很多很多啊,就像是……」她想要細數,但想想不對,當中有些事她答應不能說的,於是又噤了聲,尷尬的看著他,繼續傻笑。
程致虛並不想強迫她,再者,他也有事要同她商量。
「大大。」他開口,「你喜歡這裡嗎?」
她困惑的看著他,試著理解這個問題。
「我答應過你,要一直陪著你……」
「嗯!一起,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她猛點,完全不許他反悔的氣勢。
「大大……」他遲疑著。
她看著他,等著。
「過來,我幫你把頭髮編起來。」他突然說,發現她長長的頭髮有大半截都拖到地上去了。
她毫無異議,乖乖的挪身到他跟前,背對著他,小偶人一般的跪坐好。
也許身份尊貴,但基本的髮辮還不至於難得了程致虛,回想一下過去所見的步驟,他慢慢的為她編起長長的髮辮。
「大大,我很樂意陪著你在這邊終老。」理著她的長髮,他邊說著開場白,先行表態後才道:「只是有些事,我得先處理。」
「哦!」她愣愣的應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
「所以我得上去一趟……」
「咦?」她吃驚的回頭,表情像是見鬼一樣。
他誤會她的吃驚,保證道:「我會回來的……」
她一臉可憐,就像耍被拋棄的小動物一樣,大大的眼睛裡閃著水光,就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真的,我會回來。」程致虛保證,卻也忍不住歎氣,「其實,要是可以,我很想帶你一起走……」
「能讓我去嗎?」她打斷他的話,小臉兒上閃著興奮的光輝。
「……」程致虛看著她,懷疑的問:「你想去嗎?」
「想!想!想!」她直嚷著,「我想去,想跟師兄上去玩!」
看著她毫不保留的興奮與期待,程致虛驀地輕笑出聲。
枉費他還苦惱著,是該違背承諾,先讓她在這裡等他回來;還是請她忍耐,陪著他回到上頭的凡塵俗世當中。
卻沒想到,一切全是他庸人自擾!
這絕世深澗對他而言也許是避世的仙境,對她來說卻是悶壞人的地方,他大可以帶著她回去他的世界,她只會當是有趣的旅程而歡喜不已,他並不用違背承諾,她也犯不著忍耐。
真不知道他先前在想什麼,竟然還苦惱了那麼久?
「師兄、師兄?」見他笑得開懷,她也好想跟著笑一笑喔!「什麼事那麼開心呀?」
「沒事。」揉了揉她的發頂,他示意她再坐好,好繼續幫她編發。
「那我可以跟你去玩嗎?」她問,好怕他的拒絕。
「等過些天,我的傷養好些,帶你去玩,好嗎?」
「嗯!嗯!好啊、好啊!」若不是大半的頭髮讓他握著,她恐怕就要跳了起來,歡喜到語無倫次的直道:「一起玩,我們一起去玩,大大陪著師兄,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嗯,一起。」程致虛回應她的欣喜與願望,允諾道:「一直在一起。」
得到想要的答案,露著大大的笑容,她總算肯乖乖坐好。
但想想又不對!
「不行啊!師兄。」第二度中斷他的編發大業,她轉過身來,一臉的緊張,「上面有壞人耶!把你推下來的壞人要是看見你,再欺負你怎麼辦?」
她記得這件事,最早時她問過,那時他草草帶過,只說了是讓人推了下來,雖然沒再多說什麼,可是她知道,會趁人不備而推人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看還是別上去好了。」她一臉認真,「雖然這裡沒什麼好玩的,可是這裡沒有壞人,而且有我,我會陪著師兄,也會保護師兄的。」
忍不住再次的揉了揉她的發頂,他很感激她這份的心意,衷心的。
明明就是活潑好動又撩不住寂寞的性子,可是為了他,她情願勉強自己壓抑下那份想玩、想出去見世面的渴望。
她對他的心意,他感受著,也為之感動,一顆心因她而柔軟。
「沒事了。」想起跟隨多年的護衛,最終落得的下場,烏瞳微黯,他輕道:「那人死了,在我落崖的時候就死了。」
圓滾滾的大眼睛眨了兩眨,想了好一下才消化這話的意思。
「哦!」她哦了一聲,因為不知該說什麼。
程致虛並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人心黑暗的事,那些有心人士的教唆啊、利用啊,信任之人的背叛啊,以及接下來該如何追查想除掉他的幕後黑手之類的沉重事件,他都不想她接觸。
「總之已經沒事了,到時你開心的玩就是了。」他說道。
她笑,開心到有點傻呼呼的那種笑容。
玩耶!
她要出去玩了耶!
好好喔!好期待喔……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5:11
第五章
耳朵聽到的,跟眼睛看到的,感受不同,大大的不同。
對著熱鬧的市集,蘇大大露著傻呼呼的笑,已然沒有任何的文字與言語,可以形容她內心深處、那股滿足到極致的喜悅之意。
好、多,人、喔!
雖然之前聽柳飄飄講得天花亂墜,讓她為之嚮往不已,可是等她親眼見識的時候,才真正的知道,那種人擠人的熱鬧,樂趣到底在哪裡。
人!
人、人!
人、人、人!
到處都是人!
混亂、擠壓、還交織著很多讓她感到陌生的氣味。
雖然初時感到有趣,但很快的那份有種敗下陣來,被壓迫的感覺跟交雜混亂的各式氣味讓她昏眩,頭暈腦脹的被擠到了路邊。
她努力、努力為自己求得喘息的空間,正當她努力定下心神,努力思考該怎麼再戰市集的時候,街的那一頭……
「大大?大大?」
「王爺,請留步!」一臉落腮鬍,活像江洋大盜的帶刀侍衛黃傳開了口。
「黃傳說得極是。」書生模樣,白面到一臉病容的楊元進言,「蘇姑娘就由屬下們來尋回,王爺您還是先回驛站吧!」
「是啊!王爺,太子正在知府大人的府上等您呢!」雖是個老大粗,但提到太子,卻心細的壓低聲量。
「又如何?」溫雅的俊顏不見怒容或惱色,可是稍冷的語氣已是程致虛不悅的徵兆。
「讓太子爺等,總是……這個……」黃傳有些辭窮,求助的目光看向同伴。
楊元本來就沒指望他這大老粗,接口,明白卻溫和的直道:「太子一向關心王爺,一得知王爺遇難,指示知府大人全力配合搜救的同時,人也馬不停蹄的從京城裡趕了過來,如此盛情,總不好潑冷水回報。」
「對!對!楊元說得有道理,太子一到縣城,正好接獲王爺脫險的消息,他比誰都高興,怎麼好意思……王爺!」黃傳愣住,看著主子爺往前走去。
這怎麼回事?
「知府大人的府邸……在那邊。」指著另一頭,黃傳仍是沒反應過來。
「笨蛋!」低斥一聲,楊元有時真受不了這粗神經的搭檔,「還不快跟上!」
黃傳慢了一拍跟上,也總算反應過來,他們兩人的意見被當成了馬耳東風。
雖然知道做人不可忘本,救命之恩大如天,確實不可以放著救命恩人不管,但是他真是想不明白……
「為什麼?」壓低聲量問:「找人的事,交代一聲下去就好了……」
「有時間想那個,還不想辦法幫忙找人。」楊元一向是兩人中較務實的一個,分派工作,「要不,你到街的那頭找找?」
「不行!」活像江洋大盜的大老粗斷然拒絕道:「上回聽了王爺的話,說什麼找個藥,不需太多人手,結果呢?」
黃傳至今想起還是心有餘悸,「只讓展晁跟去的結果,差點就要釀下大禍,要不是王爺吉人天相、福大命大,落了崖還能遇上蘇姑娘這樣的福星貴人相救,這會兒只怕咱哥兒倆就算以死謝罪,也沒辦法補失職的罪過了。」
這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這回,他黃傳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主子爺的身邊了!
「要去你去,你去街的那頭找。」大鬍子回過頭來指示。
楊元理也不理他,兩個人就像兩尊門神一樣的緊跟隨在左右,幸好……
「大大?」程致虛發現高坐在別人屋頂上頭的人影。
「師兄!」揮手,連聲喊著,明顯遇上救星的表情。
「你怎麼……」頓了下,自動放棄詢問她爬上民家屋頂的過程,程致虛只道:「快下來。」
其實也不用他催促,她一見他接近,很快樂的朝他跳了下來。
猛然有東西往下砸來,一旁的民眾都嚇了一跳,自動退壁三捨的結果,讓程致虛順利的接住了她。
「師兄、師兄,這裡好熱鬧喔!」攀著他,她樂不可支,忍不住吱吱喳喳的說了,「我一進城就看見好多好多的人喔!比飄飄講得還要多呢!為什麼這麼多人?」
這問題打從她一進城門,才一眨眼時間就消失在人群當中的時候,程致虛便答過。
「樂高縣城正舉辦十二年一次的迎神法會,週遭村鎮的居民都會過來共襄盛舉,所以顯得特別熱鬧。」他回答她的問題,將她放回地面,但這一回沒再顧慮禮教問題,他握著她的手,以防她再次走失。
「大法會啊?」拉著他的手,好興奮、奸期待的表情,「我沒看過耶!」
「那我們先去看熱鬧。」程致虛想也不想的決定。
聽見這回答,就算黃傳跟楊元有什麼意見,也不好意思表達。
「兩位護衛大哥怎麼了?」雖然興匆匆,但蘇大大發現,兩個據說一定要跟在身邊進行保護之職的大男人,面部表情呈現一種扭曲的樣子。
「沒事。」
程致虛朝護衛們投以「關懷」的一瞥。
「嗯,沒事。」兩名護衛同時接口,「我們沒事。」
一行人取得「共識」,蘇大大笑得眼都瞇了,開心規畫起最新行程,「那先去看熱鬧,然後我們再去……」
突然頓住,慢了好幾拍才想到,有件重要的事被忘記了。
「大大?」見她停下腳步,程致虛不解。
「師兄,我們……是不是要先去一個地方啊?」她想不起是誰的家,但是記得聽他們提起過,「進城之前,不是聽說有一個誰在誰的家裡等你?好像是什麼重要的人,我一下想不起來了。」
雖然大鬍子佔去黃傳大半部的臉部面積,但他突然睜大的雙眼,將所有的希望全放在她身上,就足以證實她的記憶無誤。
「不礙事。」程致虛再次朝護衛投去「關懷」的一眼,不想她受人影響。
「可是有人在等耶……」她遲疑,雖然很想很想玩,但是一想到有人在等,她也不好意思做那種讓人乾等的事。
「不然這樣好了!」一臉喜色,她想到好辦法,「我們先去那裡,等你見了那個在等的人之後,我們再出來玩好了。」
「你確定?」程致虛確認。
被他這一問,蘇大大遲疑了一下。
要她私心來論,她當然是很想先玩,不過……她想到柳飄飄曾跟她提過,她這師兄好像是什麼王爺的,據說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她聽婆婆講過物以類聚,類似的人會聚在一起,要是師兄是什麼大人物,想必他的朋友……
這麼一想,選擇只有一個!
去那個誰誰誰的家吧!
在外人的眼中,要說到上天的寵兒,安南王程致虛是一個最好的代表。
他們程家歷代經商,直到他祖父那一代起棄商從官,開始入朝為官,數十年的官場生涯,竭盡所能的致力於南方的水利發展,疏通多條河道、疏緩水患,也作為農耕灌溉,受得南方百姓一致的推崇讚揚。
到了他文人爹親的時候,未承父蔭、憑一己之力的過關斬將,受御筆親點,成為一代狀元郎,大興他程家門楣……更為難得的是,他的狀元爹親少年得志卻不見驕矜,廣交朋友、納諫如流,繼承父志,一生致力於為民謀福。
接連著兩代的無私付出,程家加冠進爵,受封的匾額多到沒地方放,直到程致虛五歲那年,他才博絕群的爹親以四十不惑之齡位列三公,官拜太博,被請至皇朝大內成為太子西席,肩負起為國家培養朝廷棟樑砥柱的重責大任。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程致虛就只差沒含個金湯匙出世好彰顯他程家的富與貴,而前兩代累積的功績,累積到他三年前為久病臥床的聖上問診、護得體聖安的那一刻……發揚到最光大!
重獲健康的皇帝幾乎是從能下床的那一刻便下詔,收程致虛這功臣之後為義子,封安南王,厚祿采邑,與其他皇子平起平坐,等同皇子,還很認真的按年歲重新排行,要親生兒們改口,對著當中最年長的程致虛,一個個都要要叫上一聲大哥。
如此的恩賜,就算不絕後,也算空前,理所當然的眼紅了朝野一干的有心人士,一個個暗恨起那份一步登天的狗屎運。
至於一般的尋常百姓家,要不拿來當茶餘飯後閒嗑牙的天下奇聞,要不就是被諸多有心於仕途的窮酸書生們拿來當作目標,一個夢想般的遠大目標。
眼紅的也有,當目標的也有,但始終沒人質疑它的合理性!
程家一門三代,為國為民的祖父死了很多年。
同樣為國為民的爹親,也死了快五年有餘。
兩個死掉的人,就算能追封加謐,可是這種死後榮耀也是有它的極限。
那麼,累積了前兩代的功績,加上第三代的妙手回春,救了皇帝一命,加上這份的救命之恩,所有的功勞全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因而產生了史無前歷的空前恩賞,說起來也是很合理的事。
所以,對於程致虛「累積」前兩代功績的「坐享其成」,也許有人眼紅,也許有更多人拿來立志,與他眼下所榮寵的一切都設為人生目標,卻沒人敢質疑這份恩榮的合理性。
只有受封的那個人,才知道他現今的一切,讓他領受得有多心不甘、情不願。
那種的抗拒是打從心底的排斥,要是程致虛有選擇,他一點也不想跟這些的人、事、物扯上一丁點的關連。
但偏生命運弄人,他沒法推拒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所有的真相跟所有的苦,就只能往心裡悶,沒人知道。
對外,他就是一個被上天寵眷,運氣好到十分出奇的幸運兒……
「原來是那樣啊!聽起來師兄的運氣真是好。」嚼嚼嚼,忍不住多嗅兩下,覺得手中的蔥抓餅真是好吃,聞起來有一種淡淡的甜香味呢!
「安南王的運氣一向就好得出奇,不但是聖上對他青睞有加,就連我太子哥哥也對他相當倚重,一聽到他出事,跟宮裡告了假就直奔而來……」
「我師兄人緣好嘛!」嚼嚼嚼,一臉與有榮焉。
「那不是重點。」俊美的臉上極力壓抑不屑的神色。
「那當然是重點啊!」嚼嚼嚼,回答,「如果你也想要跟太子好……」
「誰說我想跟太子好?」
「原來你不想跟太子好。」她毫不考慮的改口。
「我又沒那麼說!」氣惱,俊秀的面容漲個通紅。
「那你到底想不想跟太子好啊?」蘇大大一臉困擾,她實在弄不懂這種反反覆覆的言行。
「……」她面前的少年儼然呈現一種要被氣死表情。
「耶!你說話啊?應該是很想吧?」」嚼嚼嚼,沒被那鐵青的俊顏給嚇到,自顧自的給予答案,「師兄被太子叫去談天的事,我看你很羨慕的樣子,應該是很想的,對吧?」
「……」咬牙,無言以對。
「哎喲,想就想,幹嘛假裝不想?」繼續的嚼嚼嚼,很誠心的提出忠告,「想要人緣好,那你要跟我師兄多學學,最少也要親切一點才行,你看人都這樣……」
她抬起頭,沒到鼻孔看人的地步,但已將他高人一等的心態給模仿出來,還說道:「你這樣子,感覺很討厭耶!」
自幼被捧在手掌心寵護的少年,曾幾何時被人這樣說過?
惱怒萬分,脫口低斥,「大膽刁民!」
「什麼?你說什麼?」聽不懂什麼刁不刁民,蘇大大只覺得他很奇怪,忍不住再強調一下下,「還有啊!你口氣那麼壞,人緣當然不好,你真的要多學學我師兄才行。」
「本王再不濟,也不用跟他學。」極力壓抑的反感流洩出來,冷嗤道:「就算鯉躍龍門,本質一樣,也不會因為那道門檻而變成……」
驀地噤了聲,想不通話題怎麼跑這兒來?
「總之重點是,安南王的運氣真是好得離奇。」咬牙,硬是忍隱下來,拉回正題,「別說是讓我太子哥哥倚重,跟他稱兄道弟的,好好的一個人掉下萬丈深淵竟然還能撿回一條命,真讓本王好奇,他的好運氣到底能用到什麼時候?」
蘇大大並不是很認真在聽他說話,因為她等半天的人總算從那道圓型拱門中走了出來,理所當然的就直接忽略那喳喳呼呼……
「師兄!師兄!」她大喊,用力的揮舞還抓著半截蔥抓餅的手,
剛步出幽雅院落的程致虛,遠遠的就看見小橋流水的假山造景邊的涼亭裡,那天真又喜樂的小人兒正開心的對他猛揮手。
至於她身邊的那一個……他認得,是皇子中排行第五的么兒,那張任性又驕縱的嘴臉時常在太子的身邊出現。
「師兄,師兄,你出來啦?」蘇大大等不及,帶著吃一半的餅,蹦蹦跳跳的飛撲向他。
程致虛撈住了她,不意外的看見那自視甚高的皇子朝太子的院落而去,瞧也不瞧他一眼,連聲招呼都不打。
「他怎麼會在這裡?」皺眉,有些的納悶。
「那個人嗎?」跟著往那華衣青年的方向看去,「不知道啊!我在這裡等你,沒多久他也來了,自己坐一坐,就開始講故事給我聽了。」
「他?」程致虛很難想像。
這個被寵壞的,眼睛長在頭頂的五皇子會有那麼好心?
肯紆尊降貴的同處一處就很難得了,還講故事給她聽?
別開玩笑了!
蘇大大不知她師兄在想什麼,大大的腦袋瓜子微偏,好奇的打打量那若有所思的注視……
「師兄、師兄。」忍不住出聲。
「嗯?」回神,順手幫她撫去唇畔的餅屑。
「你在生氣嗎?」圓滾滾的,小動物一般的澄澈大眼看著他。
「怎麼突然這麼問?」他微愣。
「你不開心呀!」她直指。
「沒的事。」回視,清雅的俊顏一派的平靜。
她沒讓他平靜的假相所騙,油膩膩的嫩指頂向眉尾,同時用力的往外一拉……
「你的臉變這樣:」拉出一張平板沒生氣的表情,她說道。
沉默。
程致虛還以為,他成功的壓制住內心的陰暗面,如同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他以為他做得很好,沒讓人發現,倒沒想到會讓她看穿。
摸摸她的頭,他不語,
「你從來到這裡之後,就愈來愈不開心了。」嘟嘴,她不懂,只能猜測,「是那個太子欺負你嗎?」
「你別胡思亂想。」否認,忍不住微笑,因為她的關心。
「我才沒有。」她不是很相信,一瞼認真,「太子是個大壞蛋,對不對?他欺負你,對不對?」
愈想愈覺得有可能!
「因為他壞,所以師兄不想見他,」她恍然大悟,「難怪愈接近城裡,師兄的表情就愈來愈這樣……」
看她再一次的按壓住眉尾,想拉出沒表情的死人瞼,卻因為先前做過一次,十指上的油膩已鍍了一層上去,兩造的油膩讓她一再的手滑……程致虛失笑,壞心情散去好一些。
「別亂想。」阻止她繼續弄油她的臉,動作輕柔的拭去一臉的油膩,他說道:「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樣。」
即使痛恨存在於彼此之間的關係,卻也不得不承認,「相反的,太子是個好人,一個很溫柔的好人,一直就是。」
「一直?」她聽見這個形容詞。
「在我被送到綠柳山莊跟師父習藝之前,曾跟著我爹在宮裡住過一陣子,我從那時候就認識了太子。」他想輕描淡寫的帶過。
「我知道。」她一臉興致勃勃,「剛那個人有說過,因為你跟太子年齡相當,又因為你爹是太子的老師,所以你從小時候就是太子的伴讀,長時間跟太子玩在一起,一直到你八歲的時候,被你爹送去結拜兄弟家學一些防身術才分開。」
她笑咪咪的,因為總結柳飄飄所說的故事,以及剛剛那個路人講半天的故事,當中讓她有新發現。
「我還知道喔!你爹的結拜兄弟,就是飄飄的爹,是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後來你就變成莊主家的小孩,一直待在那邊,也變成小飄兒的四師兄了。」她很努力要融入這個大千世界,但小地方的觀念還有待改進。
程致虛聽出來了,但也沒費事指正,拜師並不等同於「變成」師門家的小孩。
他看她,只間道:「那人怎麼會跟你說這些?」
「不知道啊!」她一臉無辜,只能猜想,「那個人好像也想跟太子說話,但是太子正在跟你說話,他只好跟我一樣在外邊等……總之沒等多久,他自己就講了起來。」
「是嗎?那還說了些什麼?」
「他說太子並不是只對你一個人好,是因為太子是個念舊又尊師重道的人,惦著兒時的情誼,加上你是他老師的小孩,才會多對你注意一點點,只有一點點……」比出一咪咪的微小差距,好強調那人所說的一點點。
程致虛不表任何意見,對於這類的言論,不管是眼紅、是護,還是羨,他只能選擇沉默的承受。
「師兄。」偏頭,蘇大大想了下,決定發表一下她的個人意見,「我覺得他真的很羨慕師兄呢!」
「是嗎?」因為對象是她,他試著想一笑置之,卻怎麼也掩不了當中的苦澀之意,「從我被皇上收為義子、封了王之後,羨慕我的人又何止一個人。」
「不是羨慕師兄的好運氣啦!」她搖頭,更正他錯誤的觀念,「是太子,他很羨慕太子這麼關心你,可能他也很想跟太子做好兄弟吧!哈哈。」
兄弟,這個字眼是程致虛心中的痛處之一,但很不幸的,是他程家與皇室之間最陰暗與不足為外人道的醜事,是絕口不能提到……
斂了心神,程致虛不願再多想那些無可挽回的前塵舊事,卻在回神後看見她好奇的目光。
「師兄。」她喚著,冷不防的撲上來抱緊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5:25
第六章
程致虛一直就知道她的熱情。
因為過度的寂寞,所有的情感好不容易有了宣洩的出口,因而讓她急切的,也總是毫不保留的表達出她內心的想望,更是時不時的就撲了過來,直接以實質的碰觸來確認他的存在。
也許她的行為舉止大大的違反世俗的禮規教法,但她也只是……只是寂寞而已。
因為瞭解,比任何人都瞭解那份寂寞感,所以程致虛從來沒推拒她的親近,默默的縱容著她,可是這會兒地點不對。
即使沒回頭確認,他也能想像,幾步開外層層站崗護衛的侍衛們,是以什麼樣驚奇的目光在偷偷打量。
「大大?」不解她這時的舉動,俊顏微紅,不著形跡的想拉開她。
「……」她沒開口,只是用力的抱著他,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程致虛放棄,反正看都被看了,再做什麼也無用。
「怎麼了?」他問。
「……」遲疑了好一下,她悶悶的開口,「不知道。」
這種答案,虛無到即使是程致虛也沒辦法接話。
「剛剛,師兄就在我面前的,但是就覺得……」聲音悶悶的,她感到困惑,「師兄離我好遠好遠,好像要不見了一樣。」
「傻丫頭。」歎息,程致虛揉揉她的發頂,說道:「我不是答應過你了?不管在哪裡,都會陪著你,哪裡也不去。」
他是說過,但她有些的不安。
「陪著大大,哪裡也不去喔!」她小心翼翼的確認。
「嗯。」他承諾,「陪著大大,哪裡也不去。」
他的再次保證,讓她臨時興起的不安感減褪不少,天真的嬌顏露出傻呼呼的笑。
「師兄、師兄。」突然想到,她又叫他。
「嗯?」
「那個……有兄弟很好耶!」她說,回想到剛剛的疑問。
「嗯。」他不置可否。
「真的,可以一起玩、一起長大,真的很好耶。」她強調。
他摸摸她的頭,體諒她寂寞的心情,知道她會嚮往所謂的手足之倩。
「你也這樣覺得對不對?」她衝著他直笑,待他也回以一笑的時候,冷不防的又冒出一句,「那麼你為什麼不開心啊?」
他微愕,因為她的話。
「有人當你的兄弟,不好嗎?為什麼太子待你好,當你的兄弟,你要不開心?一提到就變成這種臉?」眉頭一皺,努力的拉長臉,她想學他鬱鬱寡歡的摸樣。
「你多心了。」他粉飾太平,同時提醒自己,她的單純讓她的知覺比一般人更加的敏感,日後要更加小心避免引發她的不安。
「不是因為太子嗎?那師兄為什麼不開心?」她不懂,一臉納悶的看著他。
「大大。」他喚她。
「嗯?」
「師兄希望你永遠像現在這樣,開心無憂。」他說。
「哦!」她應聲。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置身事外也是一種幸福。」他再說。
「哦!那我不問了。」她應聲,極其的乖巧配合,也沒再費心追問兩人密談了些什麼。
「不是要看熱鬧嗎?」他轉移話題,態度十分自然。
「嗯!嗯!看熱鬧,大法會!是大法會!」她歡呼,完全忘了片刻前的話題,管他什麼太子啊、兄弟啊,還是奇怪路人的話題全拋到腦後。
微笑,牽著她的手正要實現諾言,卻突然聽見大叫——
「不好啦!太子倒下去啦!」
大法會的熱鬧沒湊到,但適逢其會,蘇大大見識了另一種的熱鬧……
雅致的院落因為太子的昏厥而熱鬧了好一陣子,不過大多的吵鬧都來自同一個人,一個愛甚愛切的五皇子,也就是剛才對著她扯東扯西一大堆的路人。
原來……他是師兄的小弟啊!
一得知對方是義兄弟中的一員,蘇大大很自動的替新認識的人物冠上稱呼跟定位,就看著他一下嚷著這樣,一下嚷著那樣,不是吵著為何太子還不醒來?就是一臉惱怒的瞪著大門,低咒著湯藥怎麼還沒送上來。
那種嘰嘰呱呱的吵鬧度,讓蘇大大第一次體會什麼叫做吵。
偏頭,她很好奇的研究佇立在門邊的焦急神色,然後轉了回來,看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文秀青年。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張臉有那麼一點點的眼熟。
在反應過來之前,她伸手,朝那蒼白的面頰上戳了兩下。
「喂!喂!你做什麼?」眼觀四面,五皇子雖然直盯著門外,等著程致虛送藥過來,可也沒錯過這頭蘇大大行兇的犯罪畫面。
「沒有啊!」她讓那大聲公的聲音跟表情給嚇了一跳。
「還說沒有!你這平民百姓,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嗎?竟然用手戳我皇兄尊貴的面皮……笑什麼?」被人噗哧一聲當面笑了出聲,嬌貴的五皇子還是第一次見識,差點沒氣壞他了。
「臉就臉,還分尊不尊貴喔?」覺得奸笑,蘇大大忍不住又往那「尊貴」的面皮多戳了兩下。
「你……你……你放肆!」有著戀兄情節的五皇子險些要氣炸了,猛虎出柙似的撲了過去,想給她一頓好打。
久居深澗的蘇大大閃得飛快,靈活度直比野放的深山野猴,在五皇子追著不放的同時,總是在快被抓到前巧妙的一個閃身躲過,沒被碰上半分。
覺得有趣,她大笑,直當成是好玩的遊戲,咯咯直笑的邊跑邊閃,很快樂的跑給那個氣到快腦充血的人追。
「站住!」五皇子氣得大叫,「本王叫你站住!」
她扮了個鬼臉,沒把他的氣惱放在心上,歡樂的直嚷著,「抓我啊!你來抓我啊!」
暴吼配著歡笑,這一前一後的追逐戰似乎沒有止境的持續著,直到程致虛領著送湯藥跟伺候的兩名侍女而來,一推門而入……
「做什麼?」皺眉,大老遠就聽見他們吵吵鬧鬧。
被程致虛這麼一問,五皇子為時已晚的想起心愛的兄長正臥病在床,正要開口抱怨他寄放在這裡的猴女是如何的沒教養,卻聽到……
「沒關係,他們玩得很高興,由他們去。」溫雅的嗓音由床榻那邊傳來,白淨文秀的青年倚著床頭,俊雅面容上漾著溫柔的笑意,不知道醒來多久了。
「大哥哥醒了、大哥哥醒來了。」蘇大大歡呼,但笑容在看清太子的長相後轉為困惑,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程致虛,再看看據說是太子同胞兄弟的五皇子。
「這位……」俊雅的面容帶著親切的笑意,太子問道:「就是皇兄提到的蘇姑娘吧?」
蘇大大仍是一臉困惑。
並不是因為蘇姑娘的稱呼,她現在已經知道,姑娘是對女孩子的一種稱呼,叫蘇姑娘也是在叫她。
現在,讓她如此迷惘的是……
「你們好像喔!」她總算弄懂那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是哪裡來的,卻更加的搞不懂,「不是說只是義兄弟嗎?可是你們好像,長得好像喔!比親兄弟還要像呢!」
無心的一席話,引發現場三人不同的心情。
並不需細看,同樣文雅斯文的俊顏,神似度近八成,最大的差別僅在於神韻,一個是儒雅中不經意帶著些淡淡的疏離之意:一個是文秀更見和善,溫和如三月春風,讓人不由得想親近,造成兩人之間最大的不同。
就像現在,因為心境的不同,一個面無表情,情緒不知抽離到什麼地方去;另一個神情複雜,溫善的面容微泛著苦澀之意。
至於第三個……
「是巧合!那只是巧合啦!」五皇子恨聲嚷嚷,「只是剛好長得像一點,又怎樣?又怎樣啊?」
「……」蘇大大傻眼。
她又沒說會怎樣,他是想怎樣?
啊?
是想怎樣啊?
氣氛因為五皇子的失態而有一度的僵凝。
程致虛並不想跟這些「兄弟」有太多的牽扯,一貫的掩飾真實情緒,態度溫良恭謙的上前為太子把脈問診,想早些帶著蘇大大離開這些人。
那廂趁著太子清醒,望、聞、問、切;這頭的蘇大大卻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還是一頭的霧水。
「看什麼?」如同剌婿,五皇子凶她。
「你真小氣,看也不行。」她皺眉,像是吃了酸梅一樣的皺皺表情。
「你看就是不行,怎樣?」五皇子正在氣頭上,火大得很。
「你為什麼生氣啊?」她真的不懂,「你跟你哥長得不像,又不是我的錯。」
這話簡直是在五皇子的傷口上再補個幾針,扎得他直跳腳。
「兄弟就是兄弟,跟長得像不像一點也沒關係。」心火太旺,已然口不擇言,「就算安南王跟皇兄長得再怎麼像,就算皇兄待他再怎麼好,他始終是個沒血緣的外人,跟我們貨真價實的兄弟感情是不一樣的!」
「五弟!」太子低斥一聲,一向溫善帶笑的俊顏破天荒的染上慍色。
從沒被太子兄長大聲過,五皇子心中一跳,但又不願示弱,「我,我又沒說錯。」
「是啊!太子殿下,五皇子所言極是。」程致虛不慍不惱的投下他的贊成票,「微臣只是萬千世界中的一名幸運兒,蒙受聖恩,獲得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身份,看起來與諸皇子同起同坐,但本質裡,與殿下等流有龍血聖脈的皇太子們是不一樣的。」
氣氛莫名的緊張,蘇大大感覺到了,但她卻不明白為什麼,只看見床榻上的太子緩下了怒容,卻是幽幽一歎。
「皇兄,你說這話,存心是要我內疚是嗎?」
「臣不敢,還請殿下先喝下補湯。」顫左右而言他,程致虛讓侍女送上溫度適中的補湯,盯著太子喝下。
經由再一次的確認,太子確實只是因為太過的勞累而昏厥,程致虛也不想浪費時間跟這兩兄弟耗了,例行性的交代幾句該注意的事項,接著就要離開。
但太子並沒讓他如願!
「慢著!」喊住了程致虛,示意要他跟蘇大大留下後,太子刻意的清場,叫房內隨侍的侍童與婢女全離開。
看見這陣仗,程致虛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五弟,你向來跟我親近,我很瞭解你,雖然讓大家寵著、慣著,性子上有些的驕縱任性,但本質上,卻還是個很明事理的好孩子。」微笑,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么弟,在這件事上,太子深具信心。
「過去,因為惦著你年幼而絕口不提,但如今,你都十八了,也該是讓你知道真相的時候了。」毫不遲疑,太子宣佈,「雖然名為義兄弟,但皇兄他並不是外人,他是我們的親兄弟,貨真價真,有著血緣的親兄弟。」
程致虛來不及阻止,俊顏鐵青;蘇大大張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房裡的三兄弟,試著要進入狀況。
屋子裡,沒辦法進入狀況的人,並不只她一個。
「什麼?」五皇子的回應硬是慢了好幾拍,同時嚴重的懷疑起自己的聽覺。
「你沒聽錯,皇兄他是我們的兄弟,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怎麼可能!」太吃驚,五皇於顧不得禮貌,匆匆的打斷兄長的話。
茲事體大,即使他才十八,即使他平常讓大家寵著、慣著,任性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知道兄長這時所說的話,所代表的是一件極為嚴重的事情,就算是開玩笑也不能說的話。
「安南王可是程家唯一的血脈,他的爹親程大人功在朝廷,於公是我朝的重臣,於私是父皇的結義兄弟,而父皇為人公正明理,絕對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以下可能,安南王他絕下可能是……」口吃,因為事情太嚴重,說什麼也沒辦法把兄長方纔的意思給覆述一遍。
「是!他確實是我們的兄弟。」太子給予極肯定的答案。
「……」啞口無言,五皇子真的是說下出話來。
一些淫人妻女、敗壞倫常之類的可怕字正在奮力攻擊他任性卻也單純的腦袋,讓他吃驚到已然失去了語言跟思考能力。
「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光是用看的,太子知道他在想什麼,溫言指道:「你我都知道父皇的為人,他行事端正,是難得的明君,絕不是一個敗壞倫常的人。」
「但是你說、說……」五皇子說下出來。
「我確實是說了,但那正是我現在要告訴你的,那是一個被精心設下的局,父皇跟程大人都是受害者,是當時的程夫人……」
「夠了!」不想再聽下去,程致虛不但開口打斷,甚至是氣悶到轉頭就走,不願聽那些讓人難堪的往事。
在場的三人傻眼,蘇大大更是頭也不回的直追了上去……
「師兄!等等我呀,師兄!」
每個人對自己的出生與否並沒有選擇的權利,而程致虛這一生的原罪,就建立在這毫無選擇權的生物衍生機制上。
那一段醜惡的過往,牽扯的事件主角,一個是罪臣之後、美麗與智慧集結一身的知名才女;一個是受人敬仰的朝廷功臣,一個是受萬民愛戴的盛世明君。
功臣與才女的結合,本是一段佳話,但要是才女懷有滿肚子的心機,那美事就變醜事了。
所有的一切風花雪月,並非上天的美意,也不是什麼最美的邂逅與相遇,佈局,一切全出自於才女的精巧佈局。
最終,她如願了,獲得功臣滿心愛戀的她,順利嫁入了如日中天的程家,但她並不滿足,因為她的目標從一開始就鎮定在與功臣交好的皇帝身上。
身為一個明君,皇帝本來就不是特別嗜好女色之人,對朝臣之妻出手的事,說什麼也不可能做得出來。
特別是撇開君臣之義,他與功臣之間還有著兄弟般的朋友之誼,打從他得知這段姻緣有望之際,對於集美貌與智慧的才女,他只當是朝臣、明友之妻那樣的看待,再無二心。
卻沒想到,一日的微服私訪,如同平日那樣的到至交好友的家中小酌散心,卻大大的走了調。
酒過不知幾個三巡,身為朝臣之妻的才女貼心的出面提醒更深露重,要兩人移駕房中再繼續,而且極為賢慧的已讓人在房裡布上了新的酒菜。
君與臣不疑有他,轉駕書房裡再繼續好幾個酒過三巡,卻沒想到,他們的杯中早讓人摻下了不同藥性的迷藥,沒幾杯之後,名臣的藥效像醉死過去一樣的趴在桌上失去了意識。
君王在暈眩中直當愛卿的酒量不濟,一度還好心情撫掌大笑,而最後的真實記憶也就停留在這邊,暈眩與不正常的躁熟侵蝕掉所有的意識,待他再一次的清醒之際,世界毀滅也不過如此。
他衣衫不整的倒在羅漢榻上,懷中躺著不著片縷的朝臣之妻,畢生知己的股肱之臣就在一旁,震驚到呈現呆滯表情的面容,明顯的泛著鐵青之色……
程致虛之所以存在,就源於這一場可怕的陰謀算計,就因為那可怕的一個夜晚,他毫無選擇的成為這一場醜惡報復下的衍生物。
在毫不知情之前,他總以為父親的憂容只因為國事繁忙,父子間的疏離是讀書人的古板作祟,讓他不善與人親近。
因為與爹親的疏遠,相對的對於難產而亡的母親,他有著無限的渴望,總為自己打小沒有母親疼愛的事而傷感著。
所有的真相,在他十二歲的那一年爆發!
那年,勞郁堆積成疾的一場大病險些奪去爹親的性命,他從習藝的綠柳山莊趕回探望、照料,好不容易待爹親的病情穩定、開始好轉,他本著人子之心,說什麼也不肯在那當頭回綠柳山莊繼續習藝。
本該是合情合理的堅持,卻沒想到他一番盡孝的心意卻換來爹親的情緒崩潰,對著他全盤托出真相,讓他徹底的明白了一切。
原來,那份長年抑鬱的愁容並不是因為國事忙碌的關係,難以拉近的距離感,也不是源於讀書人的占板、不知如何與人親近。
甚至於在他八歲的那年,不顧他的哭鬧反抗,硬是讓年幼的他離開熟悉的太子苑,遠遠的送到綠柳山莊習藝,也不是出自於一番望子成龍的心態。
一切的一切,真正作祟的只因為痛苦。
因為他的存在,代表了背叛與算計,提醒著那一天、那一夜所發生的事,他名義上的爹親每看見他一次,就痛心一次,這種心情下別說是親近憐惜,最後那份痛苦凌駕過一切,讓他的爹親做下了決定,那就是把他遠遠送走,送到好友的門下去習藝。
而可笑的是,造成這一切的那個女人,帶著私心,以為算盡一切,不是等著飛上枝頭變鳳凰,最少也能鬧得他們君臣不和,等於是斷了皇帝一條左右手,為她過去被問罪的娘家報了仇。
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即使她如願的在那一夜受了孕,懷了龍子,但所有的算計終結在孩子的出世,難產之後的大量失血奪走了她的性命,死亡粉碎了她所有的野心,而所有的沉重與所有的不堪就全留給了那倒楣的新生兒,也就是他……
回憶讓程致虛神色鐵青,腳下的步伐不自覺的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好似,他真能如願,就此逃離這一切……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5:39
第七章
「師兄!」
猛然一具溫軟的身軀隨著叫喊聲飛撲上來,將程致虛拉回了現實。
他僵硬住,省悟到情緒上的失控;而她,緊巴住他的後背不放。
「師兄、師兄,為什麼走這麼快?」由背後響起的疑問聲直問著,而最後的結論是,「要比賽是嗎?」
暗自調息,不想她感染他的負面情緒,但他的動作慢了一步……
「師兄、師兄,那我們來比賽……咦?你在生氣嗎?」上一刻還巴在背上的人,一見他停了下來,蹦蹦跳跳的繞到他身前,睜著好困惑的大眼睛看著他。
「沒事。」習慣性的一語帶過。
「才怪,你不開心,怎麼可能沒事。」她輕易的戳破他的謊言。
漆墨晶燦的瞳眸直勾勾的鎖著他的,當中的純潔與真誠映照著他,讓他真實的感受到狼狽,那一份一直被他壓抑在心中的自我厭惡被徹底挖掘出來……
「師兄,你不開心,就不要說好了。」她想學他平常那樣,所以很努力的踮腳,想摸摸他的頭。
個子不夠高讓她敗北,最後索性一跳,一把抱住他。
「但是你要知道喔!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單純的美顏上滿是認真,「你要是不開心,我就陪你不開心:你要是難過,我就陪著你難過,所以,你不要一個人不開心喔!」
稚氣的言行代表的是她真誠的心意,看著她甚至是身體力行的要板起臉來,那份傻氣,暖暖的、暖暖的熨熱了程致虛的心。
「大大……」啞聲,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明他心中的狼狽。
「沒關係的,師兄。」她很認真,並不想勉強他回億痛苦的事,「不好的事情讓你覺得不開心,你不想說就不要說,最好是連想都不要去想好了,反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就讓它過去,那要是過不去,你只要知道我會陪著你就好了。」
「你不懂。」歎息,他也希望過去的事就能這樣過去,
「我哪裡不懂?」她問。
斟酌著用詞,程致虛想讓她明白,他並不是她一直以來所想像的那個人,他的存在,基本上就是一個錯誤……
「因為我的母親,做了很不好的事。」他首先說。
「哦!」應了一聲,表示她聽到,也很理所當然的問:「多不好?」
他苦笑,「很不好。」
「是喔!那然後呢?」她不懂,「她不好,關你什麼事?」
「因為……」程致虛頓了頓,因為接下來的話實在是難以啟齒,也只能咬牙承認,「我是她做錯事之後所生的孩子……」
蘇大大很認真的在等著接下來的下文,但等半天,卻沒聽他再說一句:
「然後呢?」不得已,只好自己追問。
以為她沒聽清楚,程致虛只好再說一次,「我是我娘做錯事之後所生的孩子。」
雖然他說第二次比第一次來得流暢,但蘇大大還是不懂啊!
「師兄,我知道你是你娘的孩子,啊然後哩?」她很認真在等下文耶!
「……」程致虛無言,好半天才勉強開口,「沒有然後了。」
「沒有?」她大吃一驚,表情是那麼樣的可愛,以為她弄錯了,忙不迭的追問:「就這樣?沒有了?」
因為她的狀況之外,程致虛不由得認真了起來。
「她犯的錯誤,只差在沒被鬧大。」他說著,想讓她明白當中的嚴重性,「若不是我爹跟皇上聯手把事情壓了下來,別說是君臣反目,皇家威嚴蕩然無存,也許會害得我程家被株連九族,賠上上百條人命也不止。」
「哦!」她還是應了一聲,雖然聽起來很嚴重,但她聽不出關連性,很直接的再問:「那關師兄什麼事?」
「……」再一次的,程致虛只能無言。
「你娘犯了錯,是她自己做錯了事,關師兄什麼事?為什麼師兄要不開心?」她不懂,追問:「師兄的娘親也做了對不起師兄的事了?」
「並不是。」
「那到底是怎樣啦?」她挫折的大喊,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
「等等!等等!剛剛師兄說了,因為你是你娘的小孩,難不成……」驚呼,超級吃驚的那種,「有人不講理?想把過錯賴到你身上?」
完全不理會他的反應,姑娘橫眉豎目,大有準備幹架的氣勢。
「是誰?是誰這麼不講理的?」小瞼兒漲紅。
她氣惱的表情好像她是被抵賴的當事人,氣唬唬的撂話,「雖然她是你娘,你是她的小孩,可是她是她,你是你啊!犯錯的人不是你就不是,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
「……」
齜牙咧嘴,一副誰不講理她就咬誰的氣勢,「師兄,別怕,誰不講理我就打誰,你不要再一個人難過了。」
她肝膽相照,義氣相挺的熱情,他感受到了。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要說壞心情沒讓她掃去一些,那也是騙人的。
積壓多年的沉痾、糾結多年的心結,因為她單純的思緒而被紆解緩通了;也因為她,他失序的情緒也和緩了下來,尋得真正寧靜的平衡。
她之於他,可以說是一項奇跡的存在,但是……
這時的這刻,對於她一直處在狀況外的熱血沸騰,除了無言,程致虛還能說什麼呢?
若非相差一歲,孿生子也差不多就這樣了吧?
一同吃奶,對著彼此牙牙學語,到一起捅蜂窩,搗鳥蛋,再進化到搖頭晃腦跟太傅學習的學伴……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一路到現在,人生說長也不短,好歹也過了十八年。
這麼多年的認識,繆謙人從沒見過死小孩表弟像現在這樣,露出一種喪志兼懊悔,怎麼看都只能稱之為要死不活的鬼表情。
「是怎樣?」等半天等不到一句話,俊美無濤的面容上掛著薄怒,恨聲開罵,「急沖沖的找上門,我朝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下,你少爺就闖了進來,硬拉著我進書房,這下倒好,我人給拉來了,你倒成了悶嘴葫蘆,你當我很閒是嗎?擺著一副死人臉是給誰看?」
五皇子看著表兄弟中,被認為最有才能,也是最讓父皇賞識的小表哥,被保護過度跟寵壞,年已十八歲的少年面容上,除了嬌氣跟任性,還微帶著點稚氣,他就用那混揉著孩子氣的少年面容,可憐兮兮的看著最親近的小表哥,欲語還休。
「你就在這裡擺你的死人臉好了。」繆謙人耐性盡失,不想看那苦瓜臉,起身欲走,卻讓人給抓住衣袖。
「謙人……」好可憐、好無助的輕喚。
如兒時一般,每次遇上問題就可憐兮兮的語氣讓繆謙人拿他沒轍,惱得朝那飽滿的耳垂重彈了一下。
「哎喲!」慘叫一聲,因為突遭痛襲的耳朵。
「你喔!都十八了,怎麼依賴心還跟小時候一樣。」懶得跟他說了,繆謙人認識他太久,隨便也能猜想到他在想什麼,「我知道程致虛那傢伙沒死,你氣悶得很,但他小子實在命大,掉下懸崖都還有得救,又能拿他怎樣呢?」
五皇子愣了一愣,因為這一番話。
「消息早傳了回來了。」誤會那呆愣,狹長的鳳眼微瞇,俊美的面容上浮現惱怒之色,說道:「在你們回京之前,京裡的死老百姓就拼湊了幾種的版本……」
「不是……」試著打斷。
「一個一個都是愚民,什麼好人有好報之類的傳聞沒斷過……」
「那個……」繼續嘗試插嘴。
「大抵是猜想,姓程的那小子是幫誰採藥中了暗算,老天爺看不過去,才會大顯神威幫了他一把……你有話就說!」兩人中,總是位於強勢的那一個突然發飆,「吞吞吐吐、要說不說的是想怎樣?」
打岔沒成功還反過頭來被凶了一頓,因為對象的關係,這種事五皇子已經習慣了,嘀咕著,「你說得那麼高興,我哪有插話的機會啊?」
見那雙勾人的鳳眼微瞇起,那是耐性盡失之前的徵兆,五皇子連忙說:「我要說的是,你弄錯了啦!」
「哪件事?」
「就皇、皇……那個皇大哥的事:」差點咬到舌頭,這稱呼,五皇子怎麼也覺得不習慣。
皇大哥?
繆謙人懷疑自己聽錯了。
當年皇上認了程致虛做義子時,已當眾說過,這義子之後就等同於他的親子一般,自此後與所有皇子平起平坐,而按年紀排行下去,其他所有的皇子都得喚這認來的義子一聲大哥,即便是太子也一樣。
身為九五至尊的主上雖然在名義上申令過,但過往,看程致虛超不順眼的五皇子,若非當著父皇的面,要不然,他哪一回老老實實的認了這個大哥了?
不只口頭上不認,背地裡,壞話更是沒斷過,但是瞧瞧他現在聽到了什麼?
「你剛剛說了什麼?」繆謙人不認為自己耳朵有問題,但情況著實可疑。
「你聽到了!」五皇子不肯重複一次,俊顏再次變成苦瓜,很悲慘的歎氣,「不要逼我,我還在適應當中。」
「你病了?」就是太清楚這任性的五皇子對程致虛抱著怎樣的反感,繆謙人伸手欲探他的額溫。
「沒啦!我現在是要跟你商量正經事。」拍開他伸過來的手,五皇子又是重重一歎,「以前是我錯了,你說得對,太子哥哥要對誰好,都是他的自由,我不應該孩子氣,對這種小事計較半天。」
換了平時,這小表弟能從盲目的戀兄倩結中抽身,繆謙人也許會感到些許的欣慰,但,現況委實古怪!
理所當然的追問,而五皇子本來就是來找人商量的,央求與再三確認要保密後,也毫無保留將他的苦惱之源,源源本本的說了……
「有沒這麼誇張的?」俊美的面容因為這離奇的皇室秘案而顯得有些難看。
「你以為我想啊?這種事那麼嚴重,誰敢拿來開玩笑。」哭喪著臉,五皇子至今都無法接受。
「那你想怎樣?」繆謙人問得很實際。
「我就是來問問你,我應該怎麼辦啊?」五皇子完全就是耍賴的表情了。
以前見太子哥哥對個外人好,他氣悶得半死,就算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外人」突然躍升為成自家兄弟,他雖然吃驚,但是感覺也沒什麼差。
直到被問了一句,「五弟,如果換成是你,你覺得如何?」就這幾句,他完完全全的敗下陣來了。
「太子哥哥說得對啊!我們幾個兄弟,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順,有父皇疼、母妃愛著,可是皇、皇……皇大哥不一樣,他什麼都沒有,親娘生下他就難產死了,親爹不能認,兄弟有就跟沒有一樣,而名義上的爹,程大人為了顧全大局認了他這個兒子,但是感情上卻認不了,怎麼想,他一直就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雖然任性慣了,但單純的性子讓自小被保護過度的五皇子很認真的在設想,很努力的將心比心在體會那種寂寞的感覺。
「謙人,我再怎樣,身邊都還有你,可是他不一樣,你知道我的意思嗎?」五皇子清俊的面容上浮現悲傷,「我只要想到,如果我是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連你也不見了,我就很難過。」
「你省省吧!」勾人的美目閃著讓人難解的慍色,「以前為了太子,你吃味,罵他個臭頭,有事沒事要我設法幫你趕走這礙眼的眼中釘,這下子倒好,眼中釘變親兄弟,你開始要走溫情路線,沒頭沒腦的跑上門,就要我幫你想辦法補救過去的錯判,有沒這麼好的事啊?」
「謙人,你真是瞭解我。」任性的小皇子只聽見想聽的句子,快樂的說道:「沒錯,我就是要你幫我想辦法,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好彌補我以前無心的錯啊?」
「……」
「就算沒真正做什麼,但我以為對他表現的敵意太深了,你覺得我應該做點什麼,才能讓他感受到我想表達的善意……喂!喂!謙人,你上哪兒去?你還沒幫我想辦法耶!」
對著那拂袖而去的背影,二話不說,追了上去。
「是怎樣?你為什麼生氣……啊!是怪我沒關心你上回辦的差事嗎?
「那你說就是了嘛!」抱怨了起來,自認體貼的追問:「前陣子你第一次領皇差,出門辦事的結果是怎樣?應該很順利的吧?」
「……」
「喂!謙人!別走,就算不說公事,也要幫幫我,幫我想想辦法啊!謙人!」
「嗚嗚……嗚嗚嗚……」
細細的、如小動物般的嗚咽聲持續著,每一聲都代表了她的疼、她的痛。
「嗚嗚嗚……」
急急的從宮裡趕了回來,一進門就看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程致虛的心焦急切,已經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
「大大?」喚她,不知道她是怎麼了。
「師兄……嗚嗚……師兄……」看見他的出現,想撲過去,無奈渾身無力。
看她竟然好好的窩在被鋪裡,而不是撲了過來,程致虛就知有異,更何況她的臉色極糟,當下搭上脈門,同時觀望起她的氣色。
「哪裡不舒服?」探了探她的額溫,順便拭去上頭微布的汗水。
「痛!」捂著可憐的肚子,要不是沒力,蘇大大疼得想打滾了,「肚於好痛。」
診斷過後,程致虛稍微的安了心,卻也只能苦笑。
「沒事,只是消化不良,胃陽有些的發炎。」他安撫她,試著要幫她扎針。
「啊!走開!師兄你走開!」看見長針,蘇大大哭鬧得更大聲了。
「沒事,你別怕,雖然看起來很可怕,但其實並不痛。」
「嗚嗚嗚……」
「你聽話。」她哭得他一顆心都擰了起來,只能設法勸慰,「紮了針,可以舒緩一些疼痛,讓你好得快一些。」
「不痛嗎?」她邊哭,邊想著這問題。
「不痛。」保證的話語才剛說完,已經準確無誤的下好一針。
蘇大大愣住,一下子也忘了要繼續哭。
預想中的痛覺沒有出現,讓她覺得很神奇,只能盯著插在肉上的銀針,直想著為什麼不會痛的問題。
趁著她看得一愣一愣的時候,程致虛手下沒停,轉眼將數個穴道扎上銀針,隨後火速開方,召來侍女,將煎煮湯藥的工作吩咐下去才又回到她身邊。
「沒事了,只是這些日子吃得太多,你的胃腸消化不了,所以有些的發炎。」見她呆愣的大眼睛中還含著兩泡的眼水,他輕柔的為她擦去。
病因就是這麼簡單,她吃太多了。
自從她領略到進食的快樂後,無時不刻的就是在吃吃吃,常常走在路上,一個轉身而已就找不到她的人。
程致虛已經數不清有幾次在路上尋人,而屢試不爽,每一回都是在滿是香氣的小吃攤前找到她,儼然是讓路邊的不知名食物香氣給引走。
這種尋人的戲碼直到回京後才終止,因為這些天他忙著往宮裡跑,還沒機會帶她出去走走,可是,府裡的廚子們全是八師弟精挑細選的菁英名廚,不停吃吃吃的情況,與她沿路的失蹤記是一樣的。
為了健康因素,他已經盡量在節制她了,但仍是預防不了,畢竟她過去的生活方式,是三、五天才進食一次的人,這會兒像只不知飽足感的魚兒一般,一直的吃吃吃,吃個不停的結果,要不病倒才怪。
就像現在這般,府裡的廚子們,一身的好廚藝還沒展現完,就先讓她給吃撐著、胃腸抗議了起來。
「我要下人去煎藥,等等喝了藥,你睡會兒,休息個幾天就會好了。」歎氣,怕她不吃,也怕她吃太多,程致虛真拿她沒辦法。
蘇大大聽完他的診斷,一臉的震驚。
她不敢相信啊!
過往,她一向認為吃飽飽有益健康,只要吃飽了就不會生病,哪想得到,那些吃起來如此美味的食物們,竟然會是害她肚子痛的原因?
吃飽沒病痛的信念瞬間被顛覆掉,同時還要消化掉,原來現實與她過去的認知其實足完全相反,她因為太震驚,因此,當湯藥被送上來,他連哄帶騙的要她喝下的時候,她抵死不從。
「不要,我不喝!」她幾乎是尖叫著。
自從得知是吃太多害她肚子痛,她就不想再讓任河東西進到她的肚子裡去,更何況是烏黑黑的藥汁。
「大大。」歎氣,程致虛既心疼又無奈。
殊不知,真正的考驗還在前方!
她禁食的決定持續到了三天後,那徹底的、全面禁食的決心,才真正令程致虛束手無策。
「大大,雖然要讓胃腸休息,但還是得吃點東西才行啊!」她的極端跟固執,已然讓人大開眼界。
果然是吃也不是,不吃更讓人煩惱!
程致虛憂心不已,而餓得頭昏眼花的人,軟趴趴的蜷在被窩當中,動也不動一下。
「肚子已經不疼了,不是嗎?」程致虛肯定這一點,而且不由得慶幸起,先前在谷底時,他利用時間,採集金寶靈芝提煉了一些養生藥丸。
這三天來,她肯送入口的只有開水,他將金寶靈芝的藥丸化於水中,哄著她當開水喝下……因為是她自幼熟悉的氣味,她才沒因為那藥色而拒絕喝下,也因為如此,至少固住了她的元氣。
只是,這法子還能撐多久呢?
如果事情發生在回京之前,那還能趕緊送她回到她所生長的深澗當中,讓她退回到過去那般,取用她所熟悉的食材當主食。
但現在,他們人已經在京城裡了,別說她自幼吃的那些稀世奇珍是有錢也買不到,就算想趕回去也來不及,只伯在路途中就讓她餓壞了。
程致虛苦惱,真正體會到,什麼叫頭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6:24
第八章
「聽說蘇姑娘病了?」
程致虛正在苦惱當中,不請自來的五皇子也不等通報,很自在的走了進來,完全把別人家的閨房當自家花園一樣的閒晃。
「這些是御膳房剛做出來的小點心跟粥品。」示意尾隨在後的太監們送上食盒,再很「隨意」的說道:「都是一些開胃的菜色,正好適合沒胃口的病人,太子哥哥正忙著,這會兒沒辦法親自過來,所以派我送過來了。」
食盒被太監們打開,誘人食指大動的美妙香氣立即盈滿一室……
沒精神理會五皇子,程致虛只看見賴在被窩中的小人兒眼前一亮,圓滾滾的大眼睛閃著闊別數日的閃亮光輝。
「大大,你肚子餓了,對不對?」程致虛把握住機會,示意太監展示食盒內的吃食給她看。
美食當前,蘇大大的肚皮很配合的發出陣陣的腹鳴聲。
她餓了,好餓好餓,但是……
堅持!
她要堅持!
她不想再肚子痛了!
為了拒絕誘惑,蘇大大從被窩中爬了起來,轉而賴到程致虛的懷中,用力的抱著他,把臉埋在他的懷中,拒絕任何的誘惑。
不似五皇子的少見多怪,程致虛已經習慣她時不時冒出的古怪行逕,對著懷中的她哄騙道:「是宮裡的御廚們所做的喔!都是一般人想吃也吃不到的料理,你真的不想試試?」
腹鳴聲回應他的詢問,她早餓得頭昏眼花了。
「皇……大哥。」很努力在適應這位兄長的存在,五皇子拗口的叫了聲,開口詢問:「她平常不是很能吃的嗎?怎麼突然轉性了?」
程致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頓了好一下,才不冷下熱的回答,「大大先前吃多了,吃壞了肚子,她誤以為吃東西都會鬧肚子疼,所以不肯吃。」
「不會吧?」五皇子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脫口道:「哪那麼白癡的啊?把自己吃撐了之後,竟然嚇到不敢吃?」
程致虛冷冷的一瞥讓五皇子驚覺失言,但白癡兩字已說出口,要收回也來不及,只得改口,「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吃壞肚子,只要忌忌口,眼藥休養一陣子就好了,真的都不吃才會出人命的吧?」
「亂講!」蘇大大忍不住想抗議,「吃了東西會肚子痛!」
「大大。」捧著她消瘦幾分的面頰,程致虛心憐,但也只能千篇一律的說著已然重複無數遍的話,(只要不過量,是不會肚子痛的,你之前只是……」
蘇大大聽不進去。
伴隨著食物的香氣,飢餓過頭的她只看見程致虛的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她被那漂亮粉潤的色澤給迷惑了去,恍恍惚惚中,就好像看見了之前在旅途中曾經吃過的那個……又香又有彈性……
啊!果然是記憶中的香軟!
啊!啊!好軟……怎麼咬不動?
迷迷糊糊中再睜張看,只看見一片的肉色,她嚇了一跳,松嘴往後退去。
退開了一小段距離,才讓她發現,原來那片肉色是程致虛面頰的超近特寫,而她剛剛咬的,是他此刻已經殷紅一片的唇瓣。
室內,無聲。
端著食盒的太監、等著伺候的侍女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但一個個微微張大的睛睛,不難看出他們的吃驚。
五皇子沒有太監、侍女們的職業本能,年輕的臉龐明白的刻劃出他的愕然與驚訝。
如此大膽主動,而且還毫不避諱的親熱畫面,他還真是長眼睛第一次看見,看得他……看得他白淨的面皮不由得燙紅了起來。
身為事件中被「攻擊」的受害者,程致虛默不作聲。
看似鎮定如常,但儒雅斯文的俊顏卻很不配合的泛著一抹可疑的紅。
「師兄……」
沉默中,蘇大大可憐兮兮的喚了一聲,泫然欲涕的表情是能哄得人為她摘星射月的那一種。
只見她吸了吸鼻子,泛著水光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程致虛,而後開口——
「我肚子好餓!」
哇一聲,她放聲大哭:
「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是不是很白癡?」
生平僅見這麼一個把自己吃撐了,鬧肚子之後把自己嚇到,異想天開到開始實行絕食計劃的人,五皇子樂不可支,
「謙人、謙人,你都沒看到,她哭出來,哭喊肚子餓的時候,那表情真是一絕。」又是哈哈大笑,邊笑邊說:「就那種想寧死不屈,偏偏又做不到的慘痛表情,後來就一邊哭、一邊被餵食,表情之淒慘,好像吃的是毒藥,哈哈哈……」
回應五皇子好心情的,是繆謙人臭到比大便還臭的臭臉。
「那個蘇大大啊!真不是我愛說,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奇怪的人,真不知道我皇大哥到底是看上了她什麼?竟然跟我父皇力爭要迎娶她。」
皇大哥?!
還真是順口啊!就算不提以前的臭罵,不久前也還叫得支支吾吾,沒想到才沒幾日的光景,就變得這樣親熱了……繆謙人的表情更臭了。
「謙人,你說,我皇大哥堅持要娶,是為了報蘇大大的救命之恩嗎?要我,就算是救命之恩,我也不拿自己的婚姻來賭,我總覺得我皇大哥一定是落崖時摔壞了腦子,你都不知道,他寶貝那只野猴子可寶貝得緊了。」
撇撇唇,滿心的不以為然,「應該找御醫重新診治一次才對,要不是腦子壞了,怎麼會看上那只野猴子?還是說他真是為了報恩?但太子哥哥卻說絕不是為了這個原因……你說,我太子哥哥是什麼意思?」兩人中,動腦出主意的一向是他,所以五皇子問得很順口。
偏偏,動腦的那一個,總是有求必應的人,今日是理也不理,連搭腔都懶,只一逕的用臭臉相對。
「喂喂!」面對一張臭臉,就算再怎樣努力維持住好心情也無用。
笑顏垮了下來,沒好氣的問:「謙人,你是怎樣啊?」
難得讓他發現那麼好笑的事,還特地過府一趟,分享的同時也順便求和,沒想到卻吃了個硬釘子?
「別以為我沒注意,你從剛剛就一直臭著臉,是臭給誰看啊?」虧得他竭力在忍耐,也很努力在找話題了,真是要氣死他了。
「哪裡不高興,你就直說啊!什麼都不說,我哪知道你在想什麼?」愈想愈氣,五皇子哇哇大叫,「你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你從上次莫名其妙的發脾氣後就不太理人了,剛剛更過分,竟然還想叫家丁攔下我?」
「還是攔不住你,不是嗎?」美麗的唇瓣總算開了口,吐出來的淨是扎死人不償命的涼薄語句。
五皇子霍一聲的站了起來,年輕的臉龐因為怒意而微微漲紅,怒道:「謙人!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的。」擺擺手送客,「不打擾你們一家兄弟聯絡感情,恕微臣還有公務在身,不送了。」
最信任、最親近的人竟然對著自己打起了官腔,五皇子該要震驚、該要憤怒、該要暴走抓狂,但他沒有。
「謙人……」他狐疑的看著兒時玩伴,比對起這些日子的陰陽怪氣,只有一個結論,「你在生氣?」
「豈敢。」
「少來了,你對我,還有什麼不敢的?你一定是在生氣,氣我這陣子往太子哥哥或皇大哥那邊跑的事。」福至心靈,五皇子很開竅的得此結論,很順口的指責,「那還不都要怪你,你不幫我想辦法,我只好找太子哥哥想啊!」
「……」咬牙,繆謙人惱怒自己竟然寵出一個死白目出來,切齒恨問:「敢情是我還要跟你說對不起囉?」
「不用了,這麼熟了,何必見外?」五皇子擺了擺手,表現出不計較的大氣,還說道:「還有啊!你知道我的,我並不是特別想親近皇大哥啦,只是想想,覺得他其實滿可憐的,加上我以前對他態度很壞……」
後面含糊帶過,但就算他不說,繆謙人也能猜出,大抵是上回聽了太子的話,做了一次心靈上的角色扮演後,死小孩難得的良心發現: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之類的。
「總之,你知道的啦!」很死小孩的一個結論。
繆謙人懶得理會他,連哼一聲都不肯。
「而且我發現,皇大哥人真是不錯。」五皇子道出他相處之後的發現,「之前他不是落崖嗎?雖然他什麼都下說,可是太子哥哥說過,應該是他那個名義上殉職的護衛做的,結果他竟然沒追究,還讓人用殉職的名義為那個護衛安葬耶!」
對五皇子而言,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太子哥哥說,是因為皇大哥惦著情分,看在是個孝子的份上,所以不追究他的背叛,只是私下追查背後的指使者……真的很奇怪對吧?要我,管他是什麼原因還動機,是不是家裡的誰被抓去,受了脅迫還是怎樣的,背叛就是背叛,幕後主使者查是要查,但動手的也罪無可恕,但皇大哥竟然還在惦什麼情分跟孝不孝子耶!真怪。」
喃喃的說著自己的發現,好半天,回頭過就看到繆謙人一臉的忍耐,俊美無濤的面容除了不高興,還有著些微的,讓人難以察覺的陰鬱表情。
「喂,你沒那麼小氣的吧?」五皇子第一次看見玩伴露出這樣的表情,有些意外,「雖然我跟你講皇大哥的事,但只是講講,你還是比較重要啦!我也只是幾天沒過來找你而已……」
「別把我看得跟你一樣幼稚,專計較這種誰跟誰要好的小事。」被畫成同一類,讓繆謙人更加不悅。
死小孩好像沒聽見,自顧自的說著,「雖然是去皇大哥那邊玩,但其實也是不想增加你的麻煩,我知道你待的刑部,這陣子為了你抓回來的那個山寨王在忙著,聽說那山寨的餘孽放話要劫刑場,對吧?」
繆謙人還沒想原諒這搞不清狀況的死小孩,但近期的公事確實被掌握的事,讓死板住的一張死人臉稍稍和緩一些。
「我知道你正在設法抓住那些混進京來的餘孽,不想讓你分心,所以這些天就沒敢過來吵你。」五皇子坦誠。
「既然知道,你今天還來。」沒好氣,但俊美面容已經恢復人性化的表情。
「可是,我很多天沒看見你了耶!」死小孩如是回答,理直氣壯,彷彿是什麼不得了的神聖理由。
「……」繆謙人無言。
能幼稚的把依賴心發揮到這種程度,基本上也是一種無敵,繆謙人真是怕了他了。;
「沒事你快回府裡去,我最近在忙,沒空顧到你。」草草下逐客令,但語氣已經比剛剛好上很多。
「我知道啦!等下就回去,不過你自己要小心一點,要劫法場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也許會記恨是你抓了他們的頭頭,把矛頭對準你……」
「所以我叫你趕快回去,不是嗎?」繆謙人真要讓他給氣死。
死小孩直盯著他再次變臭的壞臉色,白淨漂亮的瞼上漾著開心的笑。
「又怎麼了。」
「謙人,你對我真好。」
「……」
「雖然你嘴巴滿壞的,但我知道,世上就你對我最好了。」一直蒙受庇蔭而無憂長大的死小孩也是懂得感恩的,「如果不是因為我,以你的能力,早可以請調到外地去一展長才,做個天高皇帝遠的一方土霸主,而不是留守在京城裡,偶爾才能接個任務,出城一趟……」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年輕俊朗的面容突然一沉,狐疑的看著更甚於血緣兄弟的玩伴。
「又怎麼了?」繆謙人只想早早打發這個麻煩。
「謙人,你一直是跟我站同一陣線的,從小就是。」五皇子說。
「你到底要不要回去?」繆謙人沒心情跟他扯童年往事。
事關重大,五皇子自動略過他的壞臉色跟壞語氣,逕自回憶道:「誰對我好,你就給誰好臉色;相反的,誰要想對我不利,擋在第一關的一定是你,通常只要讓我看不順眼的,就得要提防你……」
「你是說夠了沒?」繆謙人迴避著他打量的目光。
「之前你為了剿平那個什麼山寨的,出公差,離京了好一陣子。」狐疑的表情更甚,「我記得那山寨……我皇大哥出事的樂高縣城是路線範圍……」
這一回,繆謙人不閃不躲,正面迎視他的懷疑,「你想說什麼?」
「謙人!」因為無憂,所以猶帶少年稚氣的面容,首次流露出嚴肅之色,「那個幕後主使者……是你,對吧?」
「大大?大大?」
在預期之外,尋人的事件再次發生。
程致虛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忍不住開始懷疑,他未來的人生裡,會花費多少時間在尋人的工作上?
「王爺,真對不住。」大鬍子黃傳垂頭喪氣,不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今天負責站崗擔負護衛的他,他很確定目標物並沒有踏出房門一步,壓根沒想到,未來的當家主母有門不用,竟然會爬窗戶出去。
「不能全然怪黃傳,我也有失職的地方。」負責府內站哨調度的楊元也認罪,「府裡的衛兵調度應該出了問題,才會沒人發現蘇姑娘的離開。」
「算了。」程致虛連歎氣的心情也沒有,「大大的好奇心比一般人旺盛許多,該是有什麼事情引起她興趣,引得她翻窗而出,與其在這邊追究責任,還不如趕緊把她找出來。」
「沒錯,先把人找出來比較重要。」大鬍子黃傳用力的睜大雙眼,讓他那張比強盜還像強盜的外表,瞬間更像是尋人晦氣的江洋大盜,很努力的用他的火眼金睛搜街。
楊元向來走智慧路線,稟報道:「請王爺放心,屬下已經將府裡的人力編派成數小隊,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蘇姑娘。」
一行三人,沒人再開口,極有默契的要轉向城裡吃食最多的那條街,卻在街口巧遇另一陣仗的人馬。
轎子的形式彰顯來者身份,程致虛直覺想閃避,正想假裝沒看見……
「安南王爺,請留步。」清悅的嗓音由轎內傳出,喚住一行三人。
華麗卻下失雅致的軟轎內步出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一身華服與那出眾的面貌相得益彰,正是京城人氣鼎盛的四大貴公子之一的智遠侯爺——繆謙人。
程致虛知道這個人,即使沒有任何的深交,也知道對方不會平白無故的找上他。
若有所思,但溫雅的面容上並不顯任何情緒,只是制止對方行禮……
「有事?」程致虛沒時間也沒精神跟他打官腔,
「王爺貴人事忙,本爵也不好多耽擱。」頂著謙和有禮的表相,但繆謙人的心裡確實也不想浪費時間。
實際上,要有選擇,他一點也不想跟程致虛正面對上,偏生他太瞭解那死小孩的個性!
雖然早上的時候,他始終沒有正面承認,也順利的將人給打發回去,可是直到過午時刻了,太子命人通知,要死小孩晚上登太子府邸餐敘時,他就知道要糟。
週遭熟知他們兩人的人都知道,要找他們兩個,若不在自己的府邸,那百分之八十會是在對方的家中,通報的傭僕們會很自動的轉向通知。
太子門下的人會轉往他那邊通報,就表示死小孩不在自己的府邸中,一個從他府裡離開一個多時辰卻沒有回家的人,還能去哪裡?
如同他對死小孩的知之甚深,死小孩可以說是世上最瞭解他的人,只怕死小孩已認定了他就是幕後主使者,為免東窗事發之後他吃罪受罰,所以搶先一步登門去認罪……一旦摸清這思路,他怎可能不出門?
即便這會兒在路上遇上程致虛並下在他的預想當中,但也就因為程致虛的出現,因為那自若的神色,只顯得事態更加糟糕……
「下官冒昧請教,適才五王爺可曾登門拜訪?」抱著一絲希望,繆謙人問了,而且由衷的希望,答案最好是肯定的。
「他?」就算程致虛不問官場主事,沒什麼在理會其他人的交友情形,也知眼前這人跟五皇子私交甚篤。
時不時就黏在一起跟連體嬰似的兩個人,這會兒其中一個跑來跟他一個外人問另一個,沒有古怪才真是有鬼。
「出事了?」程致虛直覺問。
「沒事。」事情果然朝最糟的情況發展而去,但繆謙人顧左右而言他,「下官不耽誤王爺,先告退了。」
程致虛說什麼也不肯相信沒事,正要開口叫住他,一道凌厲的勁風逼來……
「暗器!」
大鬍子黃傳大喝一聲,大刀一揮,噹一聲的聲響,急速的暗器往偏飛射去,目標正中智遠侯繆謙人而去。
雖然對方的侍衛反應不慢,但畢竟沒料到會有這種窩裡反的流彈,差一點就要救援不及,在這轉瞬之間,只見程致虛伸手一探、手腕一翻,差點傷人的流星鏢就這樣被他抄了下來。
並沒費神看向繆謙人微微泛白的臉色,流星鏢上的字條引起程致虛的注意。
反正暗器是胡亂射來,也沒指名是要給誰的,因此他很順手的解下綁在鏢上的紙條……
一目兩行,文雅俊顏轉而鐵青。
「怎麼回事?」急著要找人,但基於禮貌,繆謙人開口問了一聲。
默不作聲,面色泛青的程致虛將字條交給他。
同樣一目兩行的迅速讀完,風靡整個京畿的俊美容同樣覆上一層陰鬱之色。
那僅有的兩行就這麼的寫著——
五皇子在我們手中,還有一個叫蘇大大、據說是准王妃的人質
想要他們活命,就聽命行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6:50
第九章
瞪她,很用力的瞪著她!
五皇子很難形容,當他被抓住,直送到賊窩時,被揭開覆眼布的那一刻,他內心中的複雜心情。
是該高興見到認識的人呢?
還是該生氣被背叛?
抑或是……其實應該要擔心一同身陷狼窟?
「是你啊!小弟。」吃著烤肉,什麼都沒想的蘇大大很高興的打招呼。
五皇子想了半天,雖然聽過她的來歷,知道要造假一個世外深淵的無知少女身份,可行性跟成功率都極低,但非常時刻,五皇子決定從最糟的情況來設想。
「你是亂黨賊子的一份子?」單刀直入就問了。
「什麼?」吃得一嘴油膩膩的人,完全搞不清狀況。
單純的表情很明顯是處在狀況之外,背叛者的角色要她做,只怕她還做不來,既然不是什麼居心叵測的臥底角色,那就該換成擔心的心情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一點,五皇子怎麼也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既然都身陷險境,為什麼她還能這麼自在?坐在營火堆前吃得那麼高興?
「我肚子餓啊!」她回答了他,言簡意賅,讓人很不能明白的一個答案。
「這關你在這邊,有什麼關係?」五皇子墜入五里迷霧,他發現,只要跟這女人說話,他很容易被搞得團團轉。
「我肚子餓,這邊有好香好香的味道,他們烤肉,分我吃啊!」嚼嚼嚼,蘇大大的表情甚是滿足。
「烤肉?」五皇子隱隱有一種頭暈的感覺。
「嗯啊,我本來在師兄的家裡等吃飯的,可是窗外傳來好香好香的味道,就跑出去找,找到一半,聞到更香更香的烤肉味……就是他們啦!他們說是在烤肉。」笑咪咪的指著分她烤雞吃的幾個仁兄,她還是一瞼的開心,「跟飄飄弄的烤魚一樣,都是在火上烤,味道好香喔!我遠遠的就聞到了,師兄說,這叫聞香而來。」
五皇子清秀俊朗的瞼龐忍不住抽搐了好幾下。
「這幾位大哥很好喔!」蘇大大繼續的介紹,「他們看我肚子餓,就分我吃好好吃的烤肉……你要不要也吃一點?」
五皇子已然說不出一字半句,不明白這麼不合常情常理的話,她怎麼能……怎麼能夠講得這麼理所當然?
不只是身為人質的五皇子說不出話,火堆前幾個大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樣沒一個能進入狀況。
並不是他們主動邀請,而是雞肉快熟之前,她就突然的出現,也沒人知道她是怎麼來的,簡直就像鬼一樣的突然冒出來,嚇了他們所有人一大跳。
然後就看她眼巴巴的盯著火堆上泛著油脂的吃食,擺明了她很想吃很想吃的表情,讓人也不好意思不分她一些,然後她自己就很快樂的吃了起來了。
沒想到這會兒更讓人吃驚了,同伴擄回最重要的人質的時候,這個怪裡怪氣又來路不明的小姑娘竟然認識人質?
「這小姑娘是誰?」質問的人正是成功把落單的五皇子擄來的人,名叫刀八郎,他的左半邊面頰上有著可怕的傷疤,看得出痊癒前一定是皮開肉綻的傷。
幾個大漢搖頭,很快的把她莫名其妙出現的事說了一遍。
刀八郎看看剛擄來的人質少年,再看看那個把同伴們搞得一頭霧水的小姑娘……
「你們認識?」
「是啊!」
「不認識!」
幾乎是問題一丟出來,就立即得到答案,只可惜,兩個人,異口同聲,卻是大不相同的答案。
「到底是認不認識?」刀八郎加大聲量,看得出極度不悅。
「就說了,不認識!」
「認識啊!」
再一次的異口同聲,卻依然是兩種下一樣的答案。
「喂!」五皇子怒了,氣她的不合作,竟體會不出他想保住她的用心,大罵道:「你白癡啊!」
「你才是!」蘇大大氣鼓鼓的,肉也下吃了,大大的眼睛瞪著他,「你明明就認識我,師兄說,以後你要叫我大嫂的,為什麼說不認識?」
「嫂你個大頭!」要不是雙手被綁著,五皇子真想朝那大大的腦袋瓜子重敲一記。
「你、你怎這樣!」蘇大大見他翻臉不認人,有些些的氣惱。
「我怎樣?想我何等身份,憑你這樣的人也想當我皇嫂?」五皇子已經盡力了,用他那顆被保護過度的腦袋,努力想出的方式,很努力的想保她安全離開。
偏偏他的美意化為一江春水,無緣的向東流去。
在一干劫匪面露贊同之色,也覺得她呆頭呆腦的樣子不可能跟皇親國戚沾上什麼千系的時候,她卻突然的衝了過來……
「你不要欺負我不懂喔!」她惱怒,拿雞骨頭拍打他,「師兄說要跟我成親,我們就要成親了,他是你皇大哥,到時我就是你的大嫂,我雖然笨,但我聽過很多故事,知道大哥的妻子,就是大嫂喔!」
「住手!你這只野猴子,你髒死了,不要用你的油手跟骨頭打我!」五皇子大叫,要不是教養使然,不懂怎麼罵市井髒話,他早飆髒話問候她家祖宗十八代了。
「說!你認不認識我?」蘇大大拿著竹叉子,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你這個神經病!」五皇子破口大罵,「我皇大哥一定是腦子不正常了才要娶你,我要叫御醫!叫御醫醫好他,你等著看吧!」
「看吧!你明明就認識我。」蘇大大一臉得意,享受她的勝利。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五皇子怒到腦中一片的空白,「我要說認識,你還走得了嗎?用用你的腦子好不好?我是在救你耶!」
蘇大大愣了一愣,很認真的問:「為什麼走不了?」
「為什麼?你還問為什麼?」五皇子氣到喘了很大一口氣,內心中更正,不是一下,他想多捶兩下,讓那顆腦袋瓜子正常一點。
咬牙,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沒好氣的反問:「我被綁這樣子,你覺得像是被請來作客的嗎?」
圓滾滾的大晴晴眨了好幾下,很認真的看他被捆綁的模樣……
「嗯,是不像。」她說著根本不用想的答案,還問了,「那你來做什麼?是做了什麼壞事?為什麼要被綁起來啊?」
五皇子翻白眼了,他這時沒吐血,都要佩服起自己。
「喂,小弟,你說啊?為什麼?」蘇大大直問著,渾然不覺自己幾乎就是魔鬼的化身,會逼瘋人理智的魔鬼。
年輕氣盛,平常就沒在培養,一直離修養很遠的五皇子徹底抓狂了!
「因為本王爺被綁架了!綁架你懂不懂?」爆炸,大爆炸,「就是說,這些人是劫匪,是無惡不作的壞蛋,他們想利用本王爺當人質,好跟朝廷談條件,換回他們的山大王,這樣你懂了嗎?」
「咦?這些大叔們是壞人?」蘇大大嚇了一大跳。
「一個行為正常的人,會用這方式綁著本王爺嗎?」咬牙切齒,若不是被捆綁著,五皇子的表情活像要撲上去咬她幾口洩憤。
「但是他們不像呀!」她還是覺得不可能,「而且他們人很好耶!還分很好吃的肉給我吃耶!怎麼可能是壞人。」
「啊~~」五皇子已然陣亡崩潰,要不大叫出聲,只怕他真要吐血。
抓狂的大叫倏然靜止無聲,蘇大大嚇了一跳,手上的肉串掉了地,愣愣的看著刀八郎拎著軟軟昏過去的他。
「哎呀!」她慢了兩拍,小小的驚呼一聲。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將人劈昏過去的刀八郎狠笑著,「看來,我們的籌碼又增加了一些,要換回寨主只是遲早的事而已。」
其他聽到他們吵嘴聽到傻掉的草寇們慢好幾拍露出喜色,為了即將到來的勝利。
「壞人,你們打小弟,是壞人。」跑到五皇子身邊探視的蘇大大發出正義之聲。
可惜,沒人甩她。
看看昏過去的人,再看看喜滋滋討論如何交換人質、完全不把她看在眼裡的一方,小鹿般清澄純真的瞳眸盈滿了不解。
真的不能跑掉嗎?
沒人在注意她啊!為什麼不能跑?
不過小弟說不行耶!而且小弟睡著了,她一個人跑掉好像很不講義氣。
那……呃……這樣的話……
人質的交換安排在三天後。
在那的前一日,繆謙人依約撤去外城門的四方守城衛兵,當日的一早才接獲通知,城東郊外十里亭相見。
人數上當然也被限定,除了壓制犯人的兩名衛兵,不得多帶人手,也因此,加上人犯,一共五人,如期赴約。
蘇大大並不管其他人,或是到底幾人來的問題,她只看見一個人……
自從程致虛從天而降,進到她的生命當中,分別的這三天,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分開這麼久的時間。
她很想念他,非常非常。
那種前所未有的,坐立難安的感覺,讓她感到極難受,也因此,當她遠遠的看見心愛的師兄出現時,自然是忍不住的又蹦又跳。
「師兄!師兄。」她好開心的揮舞兩條細細的手臂,圓滾滾的眼睛彎成兩隻彎月亮,如玉一般的雪白面頰因為歡喜而染上淡淡紅彩,粉潤潤的模樣就像顆小蘋果一樣,既健康又誘人。
看她能跳能笑,程致虛那顆整整被懸吊二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當然,前提是得先撇開架在她頸項上的兩把長刀不看。
「別跳,小心傷著。」刀眼無情,她的胡亂蹦跳只讓他精神緊張。
「沒事。」她笑嘻嘻的指著頸子上的閃著光亮的刀刀,說道:「山賊大哥們怕傷著我,是用刀背架著,不會弄傷我。」
此言一出,刀八郎狠瞪兩個押持她的小山賊,只是念及她的無傷害力,才沒計較。
程致虛將一切看在眼裡,確定對方沒有傷害她的意圖,更是安心不少,但仍不免要問上一聲,「這幾天還好嗎?」
「很好啊!」她只差沒轉個圈圈來證明她的完好無缺,分別的這三天,她能吃能睡,唯一的不順暢就是,「只是我好想你喔,好想好想……師兄有沒有想我?」
毫無遮掩的情緒跟最後一句的問話,讓程致虛溫雅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的可疑紅潮,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問問題的人覺得這樣的師兄好好看,讓她忍不住有種心癢難捺的感覺,只能露著傻傻的笑容,看他看得入迷。
人質並不只她一個,而且看起來就是很正常化的人質角色……
「謙人……」哭喪著臉,不似她的清新有活力,這三天來,被打得滿頭包的五皇子一見到最熟悉的靠山,幾乎快哭出來。
看見心愛的小孩毫髮無傷,只是顯得沒精神了些,繆謙人安心,卻不顯露於那俊美的面容上,只是淡淡的問道:「沒事吧?」
「沒事才怪,我再被打下去,就要變癡呆兒了。」哭喪著瞼,五皇子控訴這幾日的不人道對待。
「他們打你?」極力克制也掩不住那股怒意,俊美的面容隱隱透著讓人發毛的寒意,狹長的目美掃過一干匪眾,「我不是說過,想平安換回你們的寨主,就要善待人質,不能讓他們有所損傷的嗎?」
「沒、沒、沒!」被那視線掃到的一干匪眾,搖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大聲喊冤,「不是我們打的。」
所有推卸的目光,有志一同的集中到一處……
「是我打的!」舉手,蘇大大承認不諱。
她的承認讓場面古怪到一種極致,即使深沉如繆謙人,也無法立即轉合宜的情緒來因應這突發性的結果。
「因為他挑食啊!」蘇大大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很認真的告狀,「他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吃,嫌東嫌西,要求一大堆……這樣不好!師兄說,不能挑食才健康。」
任性的死小孩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咒罵道:「都是你,你還敢說,每次到了吃飯時間,淨選些奇怪的東西,就說我不吃蔥,你偏點什麼蔥餅,送上來的大餅上,每一張都是油膩膩又夾雜著滿到要掉出來的蔥,是要怎麼吃?」
「那個很好吃耶!」她露出「你不懂欣賞」的表情,而且另外舉例,「再說又不止蔥餅,紅蘿蔔你也不吃,茄子也不吃,這不吃那也不吃,不然就是太油不要,味道太淡也不要,這不要、那也不要,不然就是嫌人家手髒,念東念西,你最囉唆了!」
想到就氣,她擠過去,又往他腦門上用力一敲。
「謙人,你看,她又打我,她就是這樣打我啦!」五皇子氣得哇哇大叫。
「因為你壞,囉哩叭唆!」她氣唬唬的,想不通那麼多好吃的東西,他怎會那麼不懂欣賞。
「我囉哩叭唆?」倒抽一口氣,要不是身為重要人質,被捆綁得死死的,他多想敲回去啊!
可惜敲不到,只能罵回去,「你自己還不一樣?青椒你也不吃,苦瓜你也不吃……還有,你不要以為我沒發現,茄子你也撥到一邊去,一樣不敢吃,還敢說我?」
「可是、可是……可是我其他的都有吃啊!」
「那也只是挑著你敢吃、喜歡吃的在吃啊,跟我有什麼不一樣?」
兩個人就像五歲稚兒一樣的吵了起來,整個交換人質的肅穆場面瞬間變調,荒腔走板得讓人哭笑不得。
大刀起,毫無預警,就那麼險險的掃過蘇大大不知死活的嫩臉面前,快速又見效的終止這番幼稚的爭吵。
「大大!」程致虛冷汗滑落,差一點就要把持不住直衝上去。
一縷被掃到的髮絲飄落,耳邊還響著親親師兄的呼喊,身為當事人的蘇大大卻不見畏色,愣愣的看著突然掃過來、定格在面頰邊的大刀……
「啊!」她突然叫了一聲,聲音並不大,而且很明顯的慢了好幾拍。
「別跟我嘻嘻哈哈,要是敢誤了我的事,老子可不管你是誰,一刀下去,就讓你提早見閻王。」刀八郎狠聲撂話。
「刀八。」程致虛開口,喚著刀八郎行走江湖的名號,垂握兩側的拳頭握得死緊,指結處隱隱泛白。
已然不再是平日溫雅謙和的斯文模樣,俊顏滿佈寒霜,極力克制下,泛著凍死人不償命的冰冷之意,冷聲道:「你要敢傷了她,我保證,不只你們寨主,你們現場所有人、甚至是你們家人,也都會跟著一起陪葬。」
從沒有人見識過這樣的程致虛,向來的他總是用溫雅有禮的樣貌來隱藏所有的情緒,待人客氣卻疏遠,總是不冷不熱,讓人看不見他真實的想法與性情。
倒沒想到為了蘇大大,竟讓他表現出這麼狂烈的一面,那話語下的意思與呈現的氣勢,看得五皇子小小的抖了一下。
「師兄……」從沒見識過這樣的程致虛,蘇大大露出迷惘之色。
她的困惑喚回程致虛差點暴走的情緒,知道她感受力強,不想嚇著她,他只得暗暗穩住心神,努力保持冷靜。
「沒事,你別怕。」再次面對她,又是平日的程致虛,柔聲說道:「師兄不會讓他們傷害等,等下就帶你回家。」
一見又是她所熟悉的程致虛,蘇大大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她開心的應聲,正要說她並不怕,卻讓刀八郎給打斷。
「說得比唱的好聽。」刀八郎哼笑,「你們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世家公子哥兒,想得還真是容易,人質在我手上……」
狠話撂到一半,倏地沒了聲響,因為過度的震驚:
刀八郎並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恍惚中只看見,前一刻還讓兩把刀背架著的蘇大大宛如泥鰍一樣的,不但閃過他幾乎貼在她面頰的刀鋒,她整個人已從挾持的狀態下抽身,欺近他、朝他腕間一個用力,他只感到手上一麻,握在手上的大刀便離了身。
所有過程的發生僅在轉眼的瞬間,快到讓人來不及看清到底發生什麼事,就看見蘇大大接手過那柄份量十足的大刀,用著刀背往他身上抽——
「你閉嘴!」蘇大大氣唬唬的嬌聲罵著,「你一開口,師兄就不開心,那是我的師兄,是我的,不許你惹他生氣!」
那姿勢、那動作……如果沉甸甸的大刀細小化個五十倍,簡直就像是拿籐條在抽打不聽話的小孩一樣。
所有的人全看呆了。
「你找死!」刀八郎回神,一把想奪回自己的兵刀,可怕的臉上滿佈著殺人的狂暴之色。
他反擊,一出手就是痛下殺手的致命狠招,所有人因為這一變化而為她捏一把冷汗,特別是程致虛,當下唯一的反應就要救她,但……
很顯然的,那頭的蘇大大並不需要任何人的救援。
她拖著刀八郎的大刀,輕鬆寫意的閃避著每一揮舞過來的重擊,時不時的還會用那柄對她來說絕對是過重的大刀,用刀背打擊盛怒中的刀八郎。
邊閃邊躲,還要邊偷空打人,在觀察過後,並不是錯覺,跟其他人一樣錯愕的程致虛只有一個結論——她玩得很高興!
看她耍得刀八郎團團轉,那一臉興高采烈的模樣,只怕她早忘了最初的本意,完全把這追趕跑跳碰當成了遊戲。
「神蹤無影!」
所有人傻眼中,尾隨在押持人犯的「侍衛甲」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高大挺拔的身影很突然的往蘇大大的方向飆去、
搞、搞什麼呀?
看見突然飆過去,沒出聲就開打,而且打的還是自己人的侍衛甲,所有人的心中部浮現同樣的疑問。
「大師兄!」程致虛跟上,不屬於王公貴族該有的好身手同樣讓人傻眼,但仍是快不過他口中的大師兄,只能邊撂倒看傻的、來不及逃跑的匪眾,一邊求情,「請手下留情!」
在程致虛喊話的同時,那個帶著小師妹進京來複診,適逢其會偽裝成侍衛來幫忙的星風大師兄嫌刀八郎礙事,一掌將之打掛拋飛出去後,對著蘇大大,辟哩啪叭的一出手就是十多招。
不似方纔的戲耍,因為對手是星風,蘇大大閃躲的速度較之方才更是快上幾倍,那樣的神速已然不能用靈巧或是敏捷來解釋。
因為那份的快,若非有一定的武術修為跟眼力,一般人很難跟上她移形換位的速度,頂多只能看見斷斷續續的身影片段。
「哇!哇!哇!」蘇大大驚叫連連,東逃又西竄,還要分神求饒,「飄飄師兄,你為什麼打我啊?不!你不要打我啊!」
記不住星風的名字,只知是柳飄飄的夫婿,她一向叫他飄飄師兄,雖然之前都沒說上什麼話,但她也沒想到他會這樣沒頭沒腦的打了過來。
她邊逃邊喊,真個是狼狽無比,但打得興起的星風壓根不與理會。
由於年幼時遭魔頭劫持,經由長時間洗腦式的教育養成後,即便現有愛妻慢慢引導回正確的價值觀,但成為天下第一的觀念仍深深的影響著星風。
這種根深柢固的觀念,導致他平常練武成癡,也使得他很容易行為失常,就像現在這樣,一見到傳聞中已失傳三十餘年的絕學再現,他的血液便沸騰喧囂,理智已然不復存在,哪管她在說什麼,當然是先打再說。
「大師兄,請冷靜一些。」撂掉所有看傻的、要逃也來不及逃的山賊餘孽後,程致虛揚聲高喊,但沒有絲毫的作用。
蘇大大神出鬼沒一般的身手已然讓星風打紅了眼,他聽不見所有人的聲音,狂暴的想抓住那滑不溜丟的身影。
程致虛心急如焚,想干預阻止,卻礙於兩人的神速裡,深怕出手不當會弄巧?拙,只能對著他們兩個神來神去的大亂鬥束手無策。
即使是程致虛都沒轍了,那剩下的幾個……
「謙人?」五皇子被鬆綁後的第一件事是揉眼睛,「我、我的睛晴好像出問題了。」
「你霉運當頭,站遠點,省得等下打到你。」繆謙人沒心情看那法術一般飄匆不定,像是瞬間會不見的好身手,拖著心愛的小孩,有多遠就站多遠。
然後再剩下的兩個……
「楊元,這……這跟計畫完全不符吧?」依計行事,因為一臉的大鬍子,而假扮成山寨頭子的黃傳有種神經錯亂的感覺。
「何止不符。」假扮押解人犯的侍衛乙一角的楊元已然要無語;
要按照計畫的話,應該是用假山寨大王來交換人質,趁雙方人質互換的那一刻,由黃傳來個出其不意的突襲,把兩個受挾持的人質給劫回來才對,
哪曉得,整個交換人質的場面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的亂,亂列還沒出現交換人質的行為,就整個的大走調,一個劫匪也走不掉的被撂倒了。
「其實……」裝扮得很像那麼一回事的黃傳,看著那一頭還在高來高去的絕世高手,正視了白忙一場的問題,「從頭到尾,就用不上我們,根本不用把我裝成這樣子的吧?」
「……話也不是這麼說。」楊元很能體會那種沒幫卜忙的挫折感,安慰道:「如果沒有裝裝樣子,騙得那些逆賊鬆弛戒備,事情也不會這麼順利。」
「……」遲疑好一下,裝上匪頭子的黃傳問:「是嗎?」
「嗯,是這樣沒錯。」楊元只能如此肯定。
遠遠的那一頭,大亂鬥仍持續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7-29 09:57:06
尾聲
事實的真相,釐清了許多許多事讓人難解的疑點。
好比,蘇大大所生長的絕世深淵中,謎一般的崖壁上,何以被植下高手足以通行的植物?
又好比,為何她的走失率跟失蹤率會高得那樣離奇?
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走在街上,可往往一個轉身就看不見她的人。
再不然就是,府邸內的巡邏護衛啥異象也沒發覺,可是理論上應該在府中的她卻平白失去了蹤跡……
諸如此類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到最後,總算有了答案,
如果星風大師兄所提供的資料沒錯,三十多年前,以輕功獨步武林,最後發展出魔幻一般絕招——神蹤無影——而名揚整個江湖武林,最後卻在一夕之間離奇消聲匿跡的玄玉宮女掌門,當年應該就是退隱在蘇大大所生長的那處絕世深淵當中。
至於後來的蘇大大是怎麼出現在那裡,已經是沒人知道的事,但合理推論,她應是那位老前輩的唯一傳人,一個沒學到怎麼打,只知道閒神蹤無影閃躲逃跑的傳人……
「大大?」
一早,等了大半天還沒聽她吵鬧著要吃飯,程致虛擔憂的尋了過來,在她的睡床上找到了她。
「怎麼了?」看著她睡意濃濃,他直接的摸上她的脈門。
自從讓星風追著打了一天,體力嚴重透支的她,連著好幾天的四肢酸痛無力兼腰酸背痛,直到昨晚才勉強有一點活動力,可以下床找東西吃。
「昨天不是好多了嗎?」毫無異狀的脈象讓程致虛摸摸她粉潤的面頰。
「下知道。」她咕噥,抱著被子滾到他身邊,枕著他的腿繼續睡,「想睡覺,好想睡覺。」
程致虛看看天色,今兒個一早起來就是個陰濕有雨,看起來,感覺起來,就是個非常適合睡覺的好天氣。
「那你再睡會兒吧!」想把她移回去床鋪中央,卻讓她緊巴著下放。
她張著睏睏的大眼睛看著他,說道:「師兄陪。」
「不可以這樣,」程致虛說著,像是謹守禮法的人,但語氣卻不是那麼認真。
「為什麼?」她才不管他是不是認真,想不通,直接爬了起來,整個人巴在他身上,緊抱不放,「大大想師兄,很想很想!」
前兩日她累過頭,讓酸痛跟疲累擊敗才沒計較的,現在她只是想睡而已,還不足以忘記好多天沒親近到他的事。
「昨天跟前天,睡睡睡,沒看見師兄:再之前幾天,陪著小弟待在壞人那邊吃香喝辣,也沒看見師兄,大大很想師兄耶!」她數著,一臉認真。
程致虛應該先教她,吃香喝辣的用法不應當這樣使用,但……
「謝謝。」他說,很精準的猜中她行事的思路,「你是為了我五弟,才留在那裡,沒一個人跑回來的,對吧?」
「嗯。」她坦承,揉揉眼睛後還是想睡,所幸眼前就有靠枕,二話不說的枕了上去,懷抱著他?對著他的頸項嘟囔著,「他又挑食、又笨,一下就被打昏,我只好留下來顧著他,誰讓他是師兄的弟弟呢?不然我好想師兄,真想丟下他不管算了。」
肩上枕著她大大的腦袋,程致虛抱著她,琢磨著,「弟弟」這兩個字。
以前,這些「兄弟」之於他,並沒有什麼實質的存在感,一方面是因為名義上僅是義兄弟,再方面也是因為他的抗拒與排斥。
但是因為她,他開始正視自己的存在,對於太子長久以來,持續不斷想表現的兄弟之情,他也能慢慢的接受與面對,甚至是那個一直以來,為了太子的友好而狂喝不知名的乾醋,老愛找他麻煩的五皇子,在得知所有真相後也改變了對他的態度,行為開始……開始像一個任性的弟弟。
對於這些突然出現的「兄弟」,那種環繞在他身邊的「親人」的感覺,他正在適應,適應一個有家人、有兄弟、而不是獨自一個人的感覺……
「不過沒關係。」以為她睡著,但她卻在他思量的時候突然偷笑了起來,一個人樂得很,「小弟害我看不到師兄,我就打他,我想師兄,就打他一次。」
他失笑,卻在想起……若不是陰錯陽差讓她身懷奇學,他也許有可能會失去她的時候……忍不住偷偷的、輕輕的抱緊了她一些些。
讓他護在懷中,真切的感受著,他一直以來沒說出口,卻一直身體力行,那麼樣努力要守護她的心情。
她忍不住露著甜甜的笑,多加一些些的氣力回抱住她最喜歡的他。
「睡吧!」
她聽見心愛的師兄用迷人的聲音這麼說著,加上他讓人心安的懷抱,那陣睡意波濤洶湧差點要淹沒了她……
「師兄。」她喚他,想到一件事,讓她即便很睏,也要先行更正。
「嗯?」
「雖然有家人很好,但有時候,也不是那麼的好。」她突然這麼的說。
他詫異,正要問她何出此言的時候——
「就像你那個大師兄,飄飄師兄他有神經病!他一定是個神經病!」
一激動起來,睏意飛去,她坐在他的身上,豎著食指強調這一點,就怕他沒感受到她的強調。
眼對著眼,她的氣憤與激動全讓他看在眼裡,不知怎地,他覺得好笑。
「怎麼這麼說?」若不是強忍住,差點就要失笑出聲。
「你有看到啊!」現在想起來,她還一肚子氣,「那天他一直追著我,一直追著我,我都說我不會打,叫他不要追著我打,他還是追追追,追個不停,真差點要把我給累死了。」
那天,她與星風的追逐戰一路持續到了夜晚,月亮都升起來了,眼看著她都快不行了;同樣有些疲態的星風,血液中與人分出高下的戰鬥意識沒那麼沸騰了,才總算恢復耳朵的功能,聽進一旁人的話。
也幸好,是因為追到月亮都出來了,待在城裡等消息的柳飄飄放心不下,想盡辦法追了過來,發現了這場鬧劇,發飆的喊住了星風,不然,只怕事情還沒那麼快善了。
「總之,有這種師兄,真是太麻煩了,真的!」她打心底對那瘋狂的戰鬥血液感到害怕。
「那不能全然怪他。」事情過後,他也能較平心靜氣的看待,而不是當日心焦到腦充血的躁慮。
「為什麼不能怪他?」她嘟囔,「他真的很奇怪,真的。」
「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這當中是有原因的?」事件牽扯廣泛,至少要回溯到十多年前去。
她打了個呵欠,抱怨完也就沒了力氣,她又軟軟倒回他的身上,「要講故事嗎?」
「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等你精神些再說吧。」他知道她累了,而那些過往並不會跑,他不急。
「嗯,那師兄要記得講故事。」是真的很睏,連聽故事的力氣都沒有,但閉上眼的時候,卻讓她臨時想到一事,「啊!到時也要見見小弟,他好像有事要跟你說。」
「是嗎?」
「是啊!」倚靠上他的肩頭,她對著他的頸項咕噥出聲,「在他被人綁住的時候,他一直說對不起你,他要跟你當面道歉的。」
程致虛沉默不語。
不似她的狀況之外,雖然他從來不說、但心頭雪亮的他,大抵知道那個被寵壞的小孩想說什麼。
是他墜崖的事吧!
「是什麼事啊?」她在他身上蹭著,找到最舒適的位置,隨口問著,「小弟是做了什麼壞事啊?」
「沒,他沒做壞事。」他輕輕的,加重了些許的力道擁緊了她。
「那為什麼要道歉?」閉著眼睛,她問得很順口。
擁著她,他微笑,「他以為他做了壞事,正確來說,是他以為旁的人為了他做了一件壞事,他覺得良心不安。」
「是應該不安,不管誰做,總是件壞事。」她隨口應了一聲。
「看起來是壞事,但其實是好事。」他說著。
並非違心之論。
也許事件本身的起念是惡,可是因為她,那改變了一切,就算執行計畫的人起念是惡,他也萬分感謝那個害他落崖的人,因而不想追究一切。
他的想法,處在況狀外的她一點也不明白。
「那到底是好事還壞事?」一下說壞、一下說好,她都昏頭了。
「好事,很好很好的事。」他低喃,輕飄飄的聲音就像羽毛一樣落在她耳畔。
「那很好啊!」語意破碎,她呈現昏昏睡前去的糊模意識。
「嗯,很好……真的,很好。」他微笑著。
只有他知道他內心的充實感,一切,只因為她……
寧馨的氣氛環繞,沉默當中,他以為她睡著了,下料她突然又坐了起來,
「師兄。」
「嗯?」
困困的迷濛大眼看著他,直問:「我有沒有說我好想你?」
他頓了下,掩飾著不自在,開口道:「說了,說了好幾次了。」
「那師兄有沒有想我?」不似他,她問得超級直接。
並不見任何扭捏,她一直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他,睡眼惺忪卻一臉認真。
回應她毫無掩飾的率直情感,克制著不自在的感覺,他點頭……對她,他也不隱瞞他的心意。
從一開始識得她的真、純,與對他的好,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她開心的直笑著,好喜歡看他露出這種不好意思的表情,那讓她心口癢癢的,總想做點什麼。
傾身,她使用上回誤打誤撞學來的一招,朝他的唇瓣上重重的啄了一口,看著他果然染紅的俊顏,笑得十分開心。
「我最喜歡師兄了。」大聲宣佈。
俊顏酡紅,心口那股要融化的感覺讓他不知該怎麼回應。
「師兄,你要一直一直的陪著我,我們永遠的在一起喔!」她說著。
傾身,他在她粉潤潤的唇上落下一吻,允諾道:「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
她捂著被親吻的嘴,露著傻呼呼的笑。
「想睡就睡吧!」最終,他只對她這麼說。
「嗯。」
枕了回去,抱著心愛的師兄,只屬於她一人的師兄,想著兩人要永遠永遠的在一起,她忍不住甜甜的笑著,任由兩人的心跳交疊融合一起……
天氣微濕有雨,是一個很適合睡覺的好天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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