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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苓 -【獨醉雪】《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16:49     標題: 黃苓 -【獨醉雪】《全文完》

獨醉雪 - 黃 苓

嗯……這會不會太刺激了點?
先是看到長髮美女獨自打倒兩頭熊,
而後又被未著寸縷的她掐住脖子……
喔,原來她是想「請」他幫忙找她大哥。
沒問題,沒問題,看在她那麼惡霸又難纏的份上,
他一定會「很認真」幫她的……
這臭小子是打哪冒出來的?
鬼鬼祟祟的,還露出那無害又刺目的笑容,真令人討厭!
可是他既會說他們族裡的話,又認識她大哥;
且冰涼的體溫還能降低她不斷升起的燥熱感,
這麼好用的傢夥,放過好像太對不起自己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17:13

第一章

  吼──

  一陣驚天動地的獸吼聲劃破寧靜的樹林,受到驚嚇的群鳥紛紛衝飛而出。而接下來這駭人的咆吼不但愈來愈猛烈,中間還夾雜著木倒石崩、某種重量級的物體被撞擊的“砰砰”聲響,倣佛在林子深處,正有幾只不知名的猛獸在進行一場生死大戰。

  就連原本安逸酣睡在林子外圍的人,也被這些聲響吵得不得安眠,醒了。

  這時,樹林子裏的大戰似乎已經分出勝負,地面的微震停止、可怕的嘯吼漸歇,接著在一個野獸負傷般的號鳴後,林子再次恢復原先的平靜。

  血腥氣味及令人不解的靜正彌漫著……

  至於那被吵得醒來的,是個看來介於生澀男孩與成熟男人之間的少年。這穿著一身普通平民短袍、長褲的少年,如果不是他那雙黑潭般的眼睛閃爍著深不可解的光芒、如果不是他不笑也陽光四射的俊美臉龐太讓人難忘,或許他就只是平凡尋常的少年。不過就算除去他太引人注目的外貌,光看他能在察覺不遠處有異變發生,卻仍一副處變不驚的神態,這點就足夠使人對他另眼相看了。

  樹林深處的大騷動停止,此時,少年望向林子裏的眸光也轉為深沉。

  他慵懶地靠坐著大樹幹動也沒動,不過他比常人靈敏的耳力,倒讓他聽到了一個屬於人類的腳步聲在獸聲不見後從樹林裏出現,但很快往另一個方向消失……

  少年──十耀,好看的眉毛挑了挑,接著忽然一躍而起,終於抵不過好奇心的修長身影,在轉眼間鑽進森鬱的樹林內。

  愈往林子裏,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愈濃烈。一些原本因剛才打鬥而躲藏起來的動物也漸漸現身了,但出來的,多是急欲搶屍肉的狼群。

  陰暗的樹林石地,兩只各散兩地的大熊屍體,正被聞嗅到血腥氣味而來的噬肉野獸撕扯爭奪。十耀只看了這畫面一眼,便小心地避過搶食中的獸群,在找到一行淺淺的血印足跡後,跟著它往下走。

  看樣子那兩只猛獸是被一個人解決的。他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壯士可以一次打倒兩頭發狂中的熊。

  或許這個人也已經受傷了……

  十耀承認自己是好玩又愛管閒事了點,不過有時候人生的樂趣也就是這樣來的。

  他撥開擋路的樹叢。雖然地下早就沒了剛才的足印,不過憑著空氣中淡不可聞的些微血腥味,和這方向一路被踐踏過的痕跡,使得他想不輕易找下去都很難。於是沒多久,他真的找到了。只是他沒想到,他看到的會是這個意料外的景象及意料外的人──

  森鬱的樹林中,一座冷綠的湖水,在死寂的氣氛和四周大木的圍攏下,顯得有些陰暗邪惡。十耀先是愣了下,接著一陣“唏哩嘩啦”的水聲讓他的視線一轉,他立刻在湖水中央找到了唯一的生物──一顆雪白的頭顱和兩只不時在水上水下鑽滑的細長手臂……

  十耀當然馬上知道那是個人,但他卻不能確定那是個男人或女人,甚至老的或少的。

  不過即使如此,他仍知道一件事,就是打倒那兩只熊的正是湖裏的人沒錯。因為他看到他右手邊不遠處的岸上,有一團沾滿血跡的布料被隨意丟在那裏,而除了那件衣服,附近還有一個獸皮縫制的袋子和一把彎長的大刀。

  那把大刀,讓他不由得驚嘆地吹出一聲輕哨。

  湖中的人立刻警覺地在水裏轉過身,看向岸邊。

  而十耀在發覺他的聲音引起那人的注意後,早有了面對“他”的準備,不過當他終於見到“他”的真面目時,他有好一會兒竟驚愕得反應不過來──

  是一個有著雪白頭發的美傃女人。

  在湖裏的,是個美傃驚人的女人──一個他認定是單身力抗巨獸、擁有那把大刀的壯漢,竟然是個和“壯”、“漢”沾不上邊的女人!

  十耀一時傻眼了。

  但接下來令他傻眼兼臉紅心跳的是──那湖裏的白發美女向他的方向遊了過來,然後慢慢踩上岸,而她未著片縷的美妙胴體也毫不掩蔽地展現在他眼前。

  雖然經歷過不少事,不過十耀可還沒遇過這樣的陣仗。他在下一瞬回過神後,啊了聲,立刻轉過身,口中忙念:“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啊──”他的脖頸忽然被人從後用指掌緊緊地掐扣住。

  “你是誰?”帶著某種特殊口音的生硬女聲開口了。

  十耀被她冰冷的手指掐著,腦袋漸漸有些昏沉,他趕緊用力深呼吸,決定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你……你先放手……我保證不會偷看……你要問什麼都行……”現在他的腦中完全沒有一絲有色畫面,唯一想到的,只有身後女人會不會把他當剛才的熊給宰了。

  白發女人低聲咒了一句。

  “原來你真是白族人。”雖然是令人害臊的粗話,不過辨出她所使用的語言的十耀立刻了然。

  位於最北方冰雪之地的白族,是個十分強悍又善戰的民族,而他們驚人的力氣與白發,也是他們最醒目的特徵。

  身後的白發女人一聽到從他口中吐出的熟悉語言,頓時呆了下,然後掐在他脖頸的力道稍松了些。

  “……會說我們的話,你是誰?”舍去令她頭痛的語言,說回本族的話,不但流利多了,也霸氣了幾分。

  十耀趕緊輸誠,“沙星,是你們白族的族長對吧?我是他的朋友,我叫十耀。”搬出那家夥一定沒錯。

  沒想到他錯了!

  一聽見“沙星”這名字,身後的女人忽然哼了聲,剛放鬆的力道又掐緊。“你敢提那個混蛋!就是那個混蛋害我得離開北方雪地到這熱死人的地方來,你還敢提他!”火山爆發。

  十耀的臉全皺在一起。不會吧?他踩到地雷了!

  那個混蛋沙星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這女人的事?她竟一副非剝了他的皮、啃了他的肉才肯罷休的可怕氣勢。

  不過他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身後這女人真的是來自北方的白族人。

  他趕忙舉起雙手投降:“對不起!抱歉!好吧,我不認識那個混蛋,你可以先放了我吧?”被人這樣掐著說話很不舒服耶!

  白發女人卻沒有馬上放開他。“不行!你告訴我那個混蛋在哪裏。”惡狠狠地。

  十耀一臉的莫名其妙。“他在哪裏?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裏!又沒有人把他交給我……”

  “那你去把他給我找出來!”霸道的命令加上手指再加一分的力道。

  十耀的呼吸一窒,差點要沒命。“喂喂……”急忙要扳開她的手。

  “你答不答應?”他的掙紮絲毫撼動不了她,她只想達到目的。

  十耀忍住瞪她的衝動。這女人根本是在脅迫他!她是土匪強盜嗎?“好、好,我答應、我答應,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壓迫在他頸間的力量頓時消失。

  他立刻蹲下來,又是一陣猛咳、又是用力吸吐著新鮮空氣。天吶,他怎麼會遇上這種恐怖的女人!虧他一開始還為她的神技傾倒說……

  “喂你……哇!抱歉!”等他好不容易恢復冷靜點,回頭要跟她抗議,卻沒想到身後的女人正彎身在她的袋子裏翻東西,而她身上依然是一絲不掛──那幾乎垂地的雪絲白發襯著凹凸有致的美麗胴體,害他差點噴鼻血。他趕緊轉過頭,一掌貼在自己的胸口,閉上眼睛呻吟了聲。

  這刺激太大了……

  他一邊努力平復自己紊亂的心跳、一邊忍不住注意傾聽身後那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在男人面前裸露的女人的動靜。

  他聽到了輕微的窸窣聲,和她的咒罵聲。

  “該死的鬼天氣、該死的衣服,還有該死的家夥!全部都該死!”

  她火氣甚大、毫不掩飾的惱罵,竟令十耀的心情上揚,接著嘴角忍不住咧出了一抹笑。

  他突地感到一陣輕松。

  “那個混蛋……我說沙星,到底是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讓你想宰了他?”想也沒想,他脫口問。

  她正在跟一件長裙奮戰──瞪著身上她在路上跟一個女人交換來的衣服,她不但不滿它讓她行動不便的裙擺長度,也不滿它讓她熱得要命的厚度,於是動手將裙擺狠狠撕了一大片下來。她當然知道她不適應的其實是這裏與北方迥異的氣候溫度,不過這自己闖到她面前找死的小子竟敢再提起那個混蛋,氣得她體溫更上升,腦子都有點昏沉了。

  “你真的是他的朋友?”咬著牙。

  “……對。”嗯,應該算吧。

  身後傳來潑水聲。他微愕。她……不會又跳進水裏了吧?

  “你知不知道他擅自拋下族長之位、拋下族人,離開北地不見蹤影的事?”蹲在湖邊,留戀地將頭伸進冰冷的水裏一下,再起來用力甩了甩頭,覺得被熱昏的腦子稍微降溫了,這才一邊快速地將自己仍溼漉的長發編束起來,一邊朝那她至今遇上唯一一個與沙星有關聯的小子問道。

  那可惡的混蛋,不聲不響地離開族裏,害她不但得暫時擔起代理族長之職,最近還因為那個一向對沙星成為族長不滿的魯拉長老終於找到機會跳出來咬人,質疑她沒有白族族長應有的寶物雪珠,沒有代理資格,逼得她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人或者帶回雪珠。

  她發誓,找到沙星的第一件事,一定要把他的骨頭拆下來!

  或許這小子真的是沙星的朋友,或許他真的可以替她找到沙星……

  離開北方雪地這一個月,她除了受不了讓她渾身難受,連帶腦筋不清醒的氣溫,她也常常被外面通行,但她卻不怎麼行的語言搞到快殺人,沒想到現在竟然有個自稱是沙星的朋友,還通她白族語的家夥自動送到她眼前……

  很好,就是這臭小子了!

  完全不知道她打的主意的十耀,就在她說完那些話時,忍不住回頭看向她──下一剎,他為時已晚地想到可能會有不宜的畫面,不過不小心已經瞄了一眼的他,在發現她身上已套了件粗舊且下裙還少了一大截,露出一雙修長玉腿的衣物時,他忽然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失望地眨眨眼。

  視線往上移,他先是注意到她俐落地將一頭長發編起,環在頸間,接著才發覺她如貓般的杏仁形黑眸,正以一種盯著美味獵物般的灼熱眼光緊攫住他……

  瞬間,他感到有股涼颼颼的寒氣從背脊竄上。

  呃……這女人,不會是在研究該從他身上哪一塊皮剝下去吧?

  這時,他除了想到剛才那兩頭熊的下場,也不免想到白族人個個驍勇善戰,且還有把敵人的頭顱摘下來當戰利品的嗜好……

  他深吸一口氣,趕緊拍拍臉讓自己清醒過來。

  “沙星他……真的做了那些事?”因為她下一個拿起大刀的動作,讓他忍不住向後跳退一步。

  她注意到他的舉動了,但她頓也沒頓,繼續將刀和袋子背到背上。“小子……”大步走向他。

  “十耀。”他慢吞吞地開口。看著身高和他不相上下的女人站定在眼前,他摸摸鼻子,無奈地嘆氣道:“我叫十耀,你要不要試著叫叫看,我保證一定比‘小子’順口好記。”

  她只是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接著忽然伸手抓了他就走。“你叫什麼都沒差,給我把沙星找出來就對了!”

  十耀甩了兩下,發現根本甩不掉她後,便懶得再跟這蠻橫的女人對抗了。

  “喂!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被她拖著在樹林裏走了一陣子,他忽然覺得不對勁──這女人幹嘛一直在原地轉圈圈?他終於忍不住出聲了。

  原本抓著他闊步直走的白發女人立刻停下,回頭,醞釀風暴的目光掃向他。

  “不是應該你要告訴我去哪裏……臭小子!你在耍我嗎?”在林中幽暗的光線下,她絕傃的臉龐仍清楚地映出快動手擰掉他人頭的怒意神情。

  十耀錯愕地張大嘴巴,但接著,他哈哈大笑了出來。

  這下,換她愣住了。

  不過還要命的十耀並沒有囂張地笑很久,他趁她反應過來前,收斂起笑聲,反手拉了她,準確地朝樹林出口的方向慢條斯理地走。

  “別生氣,我剛才只是還在想該怎麼出去……喂喂,你和沙星到底是什麼關係?我總不能一直喊你喂喂、這位姑娘吧?”終於搞懂原來她一直在等他的指示。他忽然對這惡霸又難纏的白族姑娘產生了些興味。

  她瞪著他的後腦勺,無意識地跟著他走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察覺她為什麼一直捨不得放開這家夥的手的原因了──因為他的手很涼,光是貼著他的手,那令她煩悶的燥熱感便奇異地稍降。

  而一直等不到她回應的十耀,忍不住回頭看向她,恰好和她極具侵略性、危險野性的目光碰個正著,心一跳,差點跌倒。他深吸一口氣,急忙穩住自己的腳步和失序的心臟跳動速度。

  “喂!你……”忽然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十耀清楚地感覺到掌心下的熱度。不會吧?這魔女的一眼,竟然讓他輕易地臉紅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白皙臉上突然出現的紅暈,很新奇。但她也敏感地發現到,隨著他的臉紅,他手上原本的涼溫似乎也回升了一點點。

  “沙雪。沙星是我的混蛋哥哥!”眉頭不耐地一擰,因為那聲稍令她感到刺耳的‘喂’,終於讓她丟下自己的名。“小子,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不管你願不願意,在兩個月內你一定要帶我找到那個混蛋。只要找到他……”在他的鼻端前彈出食指,“我就替你實現一個願望!”慷慨允諾。

  十耀終於知道她的身分了。那個勇猛無比的白族族長,也難怪會有這樣不遑多讓的妹妹……

  眸光一閃,他忽然對她綻開愉快燦爛的笑。“是真的嗎?那如果找不到人呢?”

  似乎是直到此時才被他的話乍然點醒──瞪著眼前少年過分耀亮刺目、熱度十足的笑臉,沙雪只有一種頭昏想殺人的欲望。她甩掉那已經不再讓她感到舒適涼意的手。“臭小子,我現在給你一次機會回答我,你到底有沒有辦法給我找到人?”

  對!剛才她是一時被衝昏頭了。就算這小子認識沙星、會說她的語言,或許能減少她與外面人溝通的時間,但如果他連一點關於沙星去向的線索也沒有,甚至只是個沒用的笨蛋的話,那她就得重新考慮讓他同行的事了。

  面對眼前女人倣佛燃著噬人烈焰,卻更加妖傃的臉龐,簡直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十耀發現自己的心臟正不聽使喚地怦怦怦怦亂跳……

  他慘了!

  就在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真的慘了!

  “有,我有辦法。”重重抹了下臉,再抬頭面向她,原本震撼哀嘆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他重新開朗起來的笑容,添了點無人能解的秘密,卻也更加神採飛揚。“只要你相信我,找沙星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不過……我可不可以先請求你一件小小的事?”非講清楚不可。

  臭小子,又是這副德性了!沙雪努力忍著想一拳轟掉他那一臉笑的欲望。不行,揍死他,她要再另外去找個有用的人來很麻煩……混蛋!看在他自信滿滿又很好用的份上,暫時放過他!

  “臭小子!你又有什麼問題?”瞪他。忍耐。

  沒想到十耀立刻像被人打到地跳了起來。“就是這個!”他對她不滿地猛搖頭,“只要你別再小子、臭小子地喊,我就什麼問題都沒有。”

  沙雪應聲攏起一雙眉,接著她將十指關節壓得劈啪響。“你覺得你的命重要,還是你叫什麼重要?”森森地問他。也許她該一拳揍得他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

  看著她令人心驚膽跳,卻又潔白美麗的拳頭,十耀搔搔自己的鼻樑,“算了,我還真是自找的……”無奈的嘀咕著。他忽然大步走,“來吧!讓我們看看你要找的沙星會不會在‘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這小子真的知道沙星的去處?

  沙雪松開拳,懶懶地跟上他。

  十耀毫無困難地帶領她穿越暗邃的樹林。

  “你說沙星離開北方雪地,應該是沒多久以前的事對吧?三個月前?”他邊往前走、邊跟身旁的女人閒聊──雖說閒聊,但大半都是他像傻瓜似地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的時間居多,不過他一點也不在意。“如果是三個月前,那他一定有趕上兆帝對玄冥將軍的秘密捉拿行動。沙星跟玄冥將軍關係很好的事大概沒有人不知道,所以我猜他也許是得到玄冥將軍有危險的訊息,才會匆匆出發前去營救……”他撥開前方擋住去路的樹枝,繼續走。“唉呀,我只是依照常理推測他的下落,不過我可不敢保證他一定有跑去摻一腳哦!”他只有五成的把握。

  唉!這天下還真是愈來愈亂了──這個天不會處於天災、人禍四起的主要原因,還不就是位於京城王宮裏那個家夥的貪婪與野心。

  “只細長有力的手臂硬生生擋在他胸前。

  “既然是‘秘密’行動,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沙雪炯炯銳利的眼睛直盯著他。自她離開族裏後,雖被折騰得火氣更加飆升,但這並不表示她的腦袋就不清楚了。

  沙星與玄冥交好的事,她記得曾聽衛提過,算一算,沙星和衛一起失蹤也確實是在三個月前左右,所以這叫十耀的小子不是真能猜,就是他知道的比他說出來的多……

  十耀笑瞇瞇地面對她的質疑。“我只是不小心聽到這個秘密而已。你不會以為我是兆帝的人吧?”

  她沒想這麼多。

  雖然白族位於極北雪地,在先天地理上就與外地人處於隔絕的狀態,但這不代表他們與外界完全沒有往來──而這也是拜她那常愛往外面跑的族長大哥所賜,所以關於外面世界的消息,她知道的也夠多了,不過她從來也沒沙星向外跑的犯難冒險心。而這回要不是那混蛋捅的大樓子,她怎麼可能離開她待得舒舒服服的家!至於這叫十耀的小子,是不是跟待在王城裏的那個帝王有關係,她無所謂,反正只要兩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捏死,怕他啊!

  她冷沉沉地哼聲:“如果你敢騙我,我立刻宰了你!”放下手,她越過他向前走。“……所以那混蛋可能已經和玄冥的人在三個月前就被兆帝砍了、埋了?”這小子是這意思?

  十耀毫不遲疑地跳上前,和她來個肩並肩,並且不著痕跡地領她避開前方猛獸暗伏的危險地點。“我可沒詛咒沙星會出事哦!”他又不是白目的人。

  “那他現在到底在哪裏?”有種被耍得團團轉的惡劣感。沙雪覺得她的手又有狠狠掐住這說話老是不幹不脆的小子的欲望。

  十耀倒是不用轉頭就可以感受到來自身側的可怕兇光。

  “我們去京城看看,你覺得怎麼樣?”他興致勃勃地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17:34

第二章

  天晴,太陽當空高掛。

  岩石嶙峋,唯一一條充滿生機的淙淙河流婉蜒而過,離岸邊不遠的河面上,一名漁夫正站在水中撒網打魚。

  曬得黑瘦的老漁夫,掛在腰際的魚簍有些沉重,看來他今天的收獲頗豐。而打了一個早上魚的他,也確實準備收網回家了。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老漁夫專心工作的河岸上,蹲了一個撐著下巴、狀極愉快看著他打魚的俊美少年。

  這時,把網子收回來扛在肩上要往岸邊走的老漁夫,終於發現岸上有人。

  “嗨!老怕您好,今天收獲好嗎?”少年開朗地向老漁夫打招呼問候,一點也沒有初次見面的生疏。

  老漁夫一愣,但隨即被少年燦爛無害的笑臉和一張甜嘴收買下心。

  沒一會兒,少年的手上已經拿著向老漁夫買的,及老漁夫熱情加送的兩條大肥魚。而就在少年感激地揮手道別時,一抹病懨懨的白色影子出現了——

  本來轉身要走的老漁夫,一見到迎面而來的白發美傃女人立刻目瞪口呆。不過讓他雙腳釘住、口水差點流下來的畫面是——這美人一身薄得不能再薄、短得不能再短的衣衫,幾乎快遮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

  白發美女完全沒注意到對著她瞠目結舌、想入非非的老漁夫,事實上,她的精神和肉體都正處於即將被頭頂上的大太陽蒸融的昏沉狀態。她根本是無意識地移動著自己的雙腳,直到那一大片水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她才稍稍恢復點神智。

  她一邊大步向前走,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將背上的大刀和袋子丟下,接著是她身上的衣服……

  十耀及時跳上前,一手勾住已經噴鼻血的漁夫老怕的肩,不動聲色將他帶離充滿魔鬼誘惑的河邊。等到他好不容易把大受刺激的“受害人”哄拐走,一回來看到已渾身赤裸泡在水裏的魔女時,他除了臉紅心跳還能怎麼樣?

  別過頭,他無力地嘆口氣。算了,至少她沒像前幾次一樣,把盯著她看的老的少的差點揍出眼珠子。嗯,也許她這回真是熱到頭昏眼花了……

  他忍不住抬眼瞄了一下頭頂上稍斜的太陽,然後同情地搖了搖頭。

  從那日離開兩人相遇的樹林後,他已經帶著這美麗又暴力、時常令他哭笑不得的女人往東走了五天。而這五天,大概是他活到現在情緒起伏最劇烈的一段時間。不過總的來說,和這鬼魅一樣難纏的女人相處愈久,他的樂趣就愈大,而且,已經玩出心得來了。

  看她終於找到機會脫離讓她熱哈哈的氣溫,沒有一時三刻是絕對不會離開那條河水的,十耀幹脆在一旁打理起她的午餐。

  日再偏西,一陣微涼的風吹過,連帶也將岸上的烤魚香送向河裏。原本還捨不得從冰涼的水裏起來的沙雪,在聞到這陣要命的食物香味後,一點抵抗力也沒有的肚子立刻悶響起來。她皺眉,掙紮地瞪了那正背對著她優哉地一邊烤魚、一邊搖頭晃腦地哼著怪調的小子一眼。

  混蛋!這小子明知道她抗拒不了食物的誘惑……

  “小雪,你再不趕快上來吃,這兩條魚就要焦了!”倣佛腦後長了眼睛,他突然向後搖搖手,愉悅地叫喚著她。

  小雪……

  雖然這幾天已經被他“小雪、小雪”地叫到快麻木,懶得再掐著他的脖子叫他閉嘴了,但聽到一個比她小的臭小子叫她“小雪”,還是令人忍不住火氣跟著大起來。不過,看在他這幾天還算安分,也很努力伺候她的份上,她會盡量不去在意這點小事。

  沙雪哼了哼,慢慢地走上岸。

  聽到身後的動靜,十耀臉上的笑意加深,他動手把火弄熄,免得她又想跑回水裏降溫。

  冰雪隨意穿上衣服,一頭溼發暫時讓它披在身上,一走過去,他立刻把兩條烤好的魚通通交給她,而他則繼續啃他的果子。

  沙雪坐下來,毫不客氣地接過,張嘴就吃。

  十耀眼睛閃亮地看著她大剌剌的吃相,他毫無掩飾的注視,終於讓她不耐地停下手,朝他射去一眼。“你到底在看什麼?拿去!你要吃幹嘛不說?”雖然這點食物只夠她塞牙縫,不過她還是將剩下的半尾魚遞給他。

  這幾天除了有兩次機會在路上小村子裏吃到人家賣的食物,其餘的,全是靠她打獵來的野食,和他一路隨手摘的果實。這小子說他不吃肉,她還真的只看到他咬果子、吃雜草,除了替她把已經打死的獵物弄熟給她吃,他自己碰也不碰;至於原因,他什麼也沒說,她則懶得問,反正在他餓死前她找得到人就好。但他現在這副表情……

  十耀把吃剩的果核隨手彈開。“我吃飽了!”他笑嘻嘻將她的手推回去。“如果你還吃不夠,我這裏還有一點東西,保證餓不到你。”

  沙雪立刻一臉嫌惡。“你說你摘的那些怪果子?”

  “那裏怪?它們明明好吃又營養……”他可是如獲至寶呢!

  “怪人!”完全無法理解他味覺的構造是不是真的和她不同,她幹脆不再理他,繼續享用她的食物。

  她的胃口一向很大,而且基本上只要是能吃的她都吃,不過要叫她像這小子一樣不吃肉,餐餐吃那些東西,她絕對會想殺人。

  被她冠上怪人之名,十耀只能無奈地揉揉自己的鼻子。其實,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假如他告訴她,小時候有一次被自己的親爹不小心喂了一碗壞掉生蛆的肉後,他便再也不敢吞肉下肚,她會不會同情他一點?

  ……恐怕不會。

  在這除了熱和餓可以擊敗她,在這唯我獨大的女人眼中,他只是她那混蛋大哥的朋友、帶路的小弟、兼能讓她降溫的工具而已……唉!

  忽然,空氣中傳來的一絲血腥味,讓正把吃剩的魚骨頭丟開的沙雪敏感地用力一吸氣。

  同時間,十耀原本放鬆的心情也突地一緊,他立刻從地上跳起來面向南方。

  山丘起伏的南方,驚恐的馬嘶、人聲、尖銳的獸吼,開始隱約可聞,而那些騷動正逐漸往這裏來。

  “有麻煩過來了!”沙雪貓似的杏眼進出活力充沛的光芒,她似是享受著“麻煩”接近的痛快感,一邊慢慢地把一頭雪白長發編束起來。

  經過這些天的朝夕相處,十耀已經能瞭解她一句話、一個眼神所代表的意思——這血液裏流著好戰因數的魔女,又找到機會想活動筋骨了。

  十耀回頭看著她正動手編著如雲發絲的優哉模樣,他警告她:“這次過來的麻煩不小,我聽到一種很難纏的生物的聲音了,你要不要省點力氣,我們先到旁邊一點?”

  整理好頭發,沙雪站起來和他肩並肩,瞇眼眺望向那開始煙塵滾滾、上方烏雲一片的南方。

  “難纏?”摩拳擦掌,雙眼更加明亮。“這回是難纏的生物?我更要見見了!”算起來她離開北方雪地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讓她大開眼界,發現了許多在北方根本見也沒見過的猛獸。不過她也不是沒察覺,她身邊這小子似乎擁有一種驅避危險的本事,因為她曾無意間見到過……。

  他有秘密!

  這小子渾身是秘密!

  但就算他渾身是秘密,她也沒有挖掘的興趣,因為對她來說,他能帶給她的用處比那還重要。

  十耀想也知道他又白說了。他和她一同看向前方,陽光股的臉龐因為見到終於映入眼中的景色而微微變色——

  有幾個騎著馬的人正一邊奔跑、一邊奮力保命,因為追著他們的是一大群全身覆著黑色長毛、長著獠牙、似狼似虎的猛獸。

  其中兩只黑毛獸躍上前,合力將嚇得亂竄的馬兒和騎士撲倒,人和馬絕望的駭叫、嘶鳴,即使在一團混亂中,仍顯得沭目驚心……

  這時,除了追捕那些人,幾只黑毛獸也發現有其他人類的蹤跡,它們立刻毫不猶豫脫離獸群,朝不遠處的兩個人跳去。

  第一隻黑毛獸張開滿是尖牙的血盆大嘴就要咬上最接近的人類女人,不過還沒靠近便遭到襲擊——一記重拳和一個刀影劃過,那只黑毛獸隨即發出淒慘嚎吼,一陣鮮血狂噴後倒下。但它的倒下不止沒讓其他野獸卻步,反而更激發它們嗜血獸性地加速往前撲。

  一場人與獸的大戰就此展開。

  暗灰的天空下,手持大刀宛如女戰神的沙雪,將前仆後繼向她跳來的黑毛獸一隻砍過一隻,可這些頑劣又固執的野獸,除非連最後一口氣也失去,死絕了,否則還是繼續糾纏著人,直到對方也倒下!這就是十耀會說它們難纏的原因了。

  至於打野獸、動手不行的他,除了忙著閃躲一兩只黑毛獸對他的攻擊,還一邊搜尋那些被黑毛獸追逐的人。

  另一邊那些看來只有少許基本防衛能力的普通人,已經被幾只猛獸團團圍住,情況岌岌可危。

  十耀趁空回頭,瞄了正遊刃有餘把幾只黑毛獸砍著玩的沙雪一眼後,隨即俐落地避開一隻對他的臉抓呼而來的黑毛獸的利爪大掌跳到後面,很快地在地上撿了幾顆石子,然後朝那些開始把人拉下馬的猛獸一陣狠砸。

  六、七隻黑毛獸通通被石子砸中。而被石子砸痛的黑毛獸毫不困難就找到罪魁禍首,其中三隻立刻被激怒地丟開那些人,齜牙咧嘴地對著向它們做鬼臉挑釁的十耀狂奔過去。

  十耀成功地稍減了那些人的危機,再把這幾只猛獸引到沙雪揮刀的範圍。

  不過就在他東奔西跑、忙得不可開交的這時,另一陣震天的殺伐聲和蹄踏聲忽然自南邊出現了。

  十耀訝異地望向南方,地平線那一邊出現的是幾隻身中數箭還掙紮地往前跑的黑毛獸;而在它們身後漸漸現身的數十匹人騎,則更令他驚愕了。

  中箭的黑毛獸一隻只倒地,直到最後一隻頭有一撮紅毛、最兇猛的黑毛獸也終於氣絕,那一大群騎士也已經來到這一頭仍陷入激戰的現場。

  看清楚這些騎士是什麼人後,十耀微微揚起眉。

  只見騎士中為首戴著金色面具的人做了個手勢,後面幾個戴著銀色面具的騎士立刻將手上的弓箭一搭、一放——幾只正攻擊人的黑毛獸的身體瞬間被利箭貫穿,就連圍著沙雪的猛獸也全部中箭,一隻都沒漏。

  那些只差一點就要死在猛獸嘴下的人們,隨即知道他們的命真的撿回來了。而原本跟在那群騎士後面,也是被救的人的同伴立即上前,所有人再見皆激動萬分。

  至於沙雪,在這群戴著面具的女人三兩下以箭解決了她周圍的猛獸後,她站在倒了一地的獸屍中間,一臉狂烈神情仍未褪地看向突然出現的這群人,尤其是最前方的女人。

  而她們,自然也注意到白發女人和俊美少年不同於那些被她們救的商人。

  化險為夷,又喜又悲的十幾個商旅和他們的保鏢,已經開始上前向戴著面具,宛如天降神兵的女騎士們和沙雪、十耀表達謝意。當然,因為四處行商,見多識廣,其中幾個人也從女騎士的特徵認出她們的身分。

  “你們……是古加族的女戰士嗎?”一名灰須長臉的半百男人,在一陣驚喜和遲疑中,終於還是站出來問了。

  其餘同伴立刻一靜,表情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傳言向來在西方大草原中神出鬼沒的古加族,是個以女性為主,也以女性為一族之長的奇特民族。她們個個擁有連男人都望塵莫及的強悍力量和戰技。而她們生活在大草原上,以大草原為家,所以人們也另稱他們為“大草原之族”。

  如果她們真是古加女戰士,也難怪她們解決這些猛獸的手法如此俐落幹凈……

  所有戴著面具的女騎士們都無人下馬,她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自然地輻散出一股凝肅的氣氛,但最前方唯一戴著金色面具的女人,還是開口了。

  “它們的屍體會把其他獸類引來,你們要命的話最好快走。”異常低沉沙啞的女聲透過冰冷的面具傳出來。

  雖沒有回答那人的問題,但她的警示立刻引起商旅團眾人的恐慌。雖然對這群如閃電般現身的女騎士們有著高度的好奇,不過仍沒忘記得回去尋回被野獸咬死的同伴還體,及處理隊伍裏有人受傷的種種後續問題,最後他們趕忙再謝過這兩批人,然後急急地離開了。

  這隊飽受驚嚇的人們一走,現場立刻剩下她們和十耀、沙雪這兩組人馬。

  高踞馬上的女騎士們的視線輪流在這似乎少不更事。卻又有著常人無法抗拒的陽光氣質的少年臉上,和一頭白發,不在乎一身衣服被鮮血濺臟,還拿著幹凈的布仔細擦拭著大刀的美傃女子身上停留。結果打破雙方沈默的,是這笑容滿面的少年。

  “偰瓦納雅族長嗎?你們古加女戰士果然名不虛傳!謝謝你們的拔箭相助,沒想到我可以在這裏遇見傳言中的古加女戰士,我真是幸運!”十耀先是悄悄對那戴著金面具的女騎士的坐騎棕馬眨眨眼,然後才走近她前面兩步,仰頭對她咧嘴笑。

  果然,聽到少年一開口就喊出她的名號,戴著金面具的女人明顯一愣,面具後的銳眸倏地鎖定他,並且迅速在腦海中翻找對他的面孔有無任何一絲熟悉的記憶。

  “……你是什麼人?”最後,偰瓦納雅放棄了,不過她無法對眼前這少年生出一丁點警戒心。倒是他旁邊的白發女子,她身上那種淩盛不安定,像隨時在尋找危險的氣質,令人直覺將神經繃緊。

  這兩個看來完全不搭的男女怎麼會走在一起?

  她完全猜想不到少年的身分,但這白發女子的外貌,和她剛才斬殺猛獸的氣勢,卻讓她想到一些人……

  “我叫十耀,她是沙雪,很高興見到偰瓦族長。族長……是要趕著去哪裏嗎?”坦蕩蕩地向古加族長說出兩人的名,不過他也直接提問。

  一向在西方大草原活動的古加女戰士,他很少聽過她們曾在其他地方出沒過,所以他很好奇。

  他這一問,立刻提醒了偰瓦納雅她們還得趕路的事。

  她微俯下身,黑眸略有異彩地直視著這奇異的少年十耀。“不管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我會記住你,和你這位同伴。”說完,她直起身,看了他們最後一眼後,隨即策馬。“屍鳥隨著烏雲飛過來了,你們還是快走吧!”留下懇切的警告,她率先往東方奔去。

  一大群古加女戰士如風般地離開了獸屍滿地的現場。

  而她們一走,十耀也趕緊拉著沙雪朝同樣的方向走——因為不用偰瓦納雅族長警告,他就已經發現了,不止天邊有討人厭的屍鳥朝這裏飛來,附近想分食黑毛獸屍體的野獸也正在蠢蠢欲動……

  遠離那血腥地點和獸禽的幹擾,十耀在跨過這條溪河前,又讓沙雪痛快地泡了冰涼的水,順便衝去一身的汙血後,他們才繼續前進。

  他們離京城還有三天的腳程。

  十耀是假設沙星隨同玄冥被抓,那就可能是被囚禁在京城的王宮裏。

  兆帝恐怕是不滿玄冥一連抗旨回京,再加上流傳在民間的預言令他的不安逐日加重,他才終於秘密派出大軍想去邊疆抓人……或者順便殺了玄冥了事。不過在玄冥守衛的邊關,看來確實曾發生過一場動亂,在那一場動亂之後,玄冥將軍連同他身邊的親近士兵完全失去蹤影,無人知他是生是死——事後他曾跑去邊關探過,確定那地方餘留下來的人全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甚至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都是為了那個傳言!

  一個關於王宮的王位即將換新主人的傳言……

  才坐上王位一一十年的兆帝,在位的二十年,卻使得這個原本就不平靜的天下更不平靜。因為他的貪婪與日漸的腐敗,再加上他不掩飾想要做個永世的帝王,更下令要民間進貢能使他長生不老的藥,於是民間百姓怨聲四起。

  而不知道從哪開始的耳語,逐漸擴及各地成為流言,然後流言甚至有了完整的內容!它直指天象即將轉變,天下之王就要易主,而那有可能殺了兆帝奪取王位之人,就在兆帝的武將臣子之中?!

  於是,兆帝之下的所有武將,都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不管流言是否可信,人們還是開始揣測起誰是那個“會成為新王的武將臣子”。而毫無意外的,整個王朝中武力最強、能力最高,但卻不大得兆帝心的玄冥將軍立刻成為人們心中的首選目標。

  兆帝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傳言,也因此,玄冥將軍才會更惹兆帝猜忌。不過還不敢做得太光明正大的兆帝,即使抓了或殺了玄冥將軍,這世上恐怕不會有幾個人知道玄冥將軍真正出了什麼事,更別提玄冥將軍最後的下落了。

  所以,十耀才會將京城的王宮列為可疑目標。

  老實說,他也很想知道玄冥究竟是死是活,因為當初是他意外遇到要前往邊關的隱密大軍,才將訊息傳送給玄冥將軍。這也是他會答應沙雪帶她找到人的原因。事實上,他跟白族的沙星族長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當時情況危急,他又見她找人找得急,反正助人為快樂之本嘛;再加上這像一團火會燙傷人,卻又光傃得令人奮不顧身撲上,寧願被這團火燒死的女人,在一開始就擄獲了他的心,於是他便甘願成為她的俘虜,任憑她差遣。

  “……你怎麼會知道那些女人是古加女戰士,而她是古加族長?”黑暗中,沙雪星似的眼眸熠熠發亮。

  屋子的悶熱令她難以入睡。

  他們借住在一戶獵戶人家的雜物間裏,而隔壁房主人家的鼾聲雷動,在寧靜的夜裏更是擾人。

  她很想將擋睡在門口的十耀一腳踹開。她一點也不覺得這窄矮的屋裏比遼闊涼爽的野外好睡,偏偏這小子在路上和個獵人聊了幾句,就興高採烈接受人家邀請夜宿對方家裏。

  不過,因為有這小子微涼的身體當抱枕,所以她還稍可忍耐。

  看著十耀幾乎一躺下就要酣然入睡的模樣,她偏不想讓他睡得太安穩。她仍記得稍早前那群箭術、騎術高超的女人的事,對她們,她有種惺惺相惜卻又莫名排斥的感覺。遇上和她同樣有著強勢力量的人,所以會有親近感,這她明白;可是排斥感……哼!她現在瞭解是怎麼回事了——因為這小子當時對那女人的熱絡態度。

  她是不知道古加女戰士有多稀奇,不過她就是討厭這小子一副把她們當成寶,還笑得一臉欠揍的樣子。

  混蛋!他忘了他是她專用的嗎?

  這小又讓她火氣上升,更熱了。

  十耀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轉頭面向近在他鼻息可聞的一張嬌顏。愈來愈習慣被迷戀的女人當涼被抱的他,已經從一開始的熱血沸騰,到現在的心如止水……不然他還能怎麼樣?被一個不把他當男人抱著睡的女人,他的男性自尊是很受傷的,但要是他無法克制自己,不把自己練到美色當前坐懷不亂,那他就都不用睡了。唉,這就是他對她的功用之一。他該慶幸他的體溫比常人低,剛好可以把自己貢獻給這個怕熱怕得要命的女人用。

  “……什麼?你剛才有跟我說話嗎?”神智漸漸清醒了點,但也意識到有副誘人的軀體正貼著自己,他的心臟漏跳一拍。

  沙雪的視力毫不受黑暗的阻礙,她直盯著十耀的臉。“你很想跟那些古加女人走嗎?”

  十耀沒想到他被挖起來竟是要迎接此一怪問,他呆了呆。“什……嗯……跟她們……”他很少這麼傻過。

  “你不用想了!現在你的人是我的,我在哪裏,你就只能在哪裏,聽清楚沒?”沒有讓他有想的空間,她直截了當要他別有任何妄想。

  十耀殘餘的睡意這下完全消褪無蹤。他知道這妮子雖然霸道又隨心所欲,但是她高興就高興、不高興就不高興,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情,這也是他喜歡她的一點。而現在他不但聽得出來她的情緒惡劣,還另外嗅出某種意味……

  他微笑著,眼睛閃閃發亮。

  “小雪,我聽得清清楚楚。不過不要說現在,我的以後、未來也通通是你的,你可以把我的一切全部要去,我很樂意哦!”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雖然不懂十耀拐彎抹角的承諾誓言,但他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沉穩神情,卻讓沙雪驀地耳朵發熱,肌膚泛過一陣雞皮疙瘩。

  緊緊瞪著他帶笑的眼,她忽然伸手捏住他一邊的臉,惡聲道:“我真的沒見過比你更討人厭的臭小子!要不是我必須找那個混蛋,你以為我很喜歡帶個怪人在身邊嗎?”

  即使被她捏著臉,表情扭曲,十耀還是笑出來了。“你討厭我沒關係,我喜歡你就行了。”

  沙雪沒想到“喜歡”這種字眼會從他嘴裏溜出來,她皺眉,放開他的臉,幹脆從躺著的地上坐了起來。她雙手環在胸前,眼神不善地盯著他。

  “你這臭小子今天是怎麼回事?腦袋壞了?被我強迫押著做事,任何人都會痛恨得要命,應該巴不得趕快找機會逃離才對吧?”她當然不是不懂被迫者的反抗心,但他怎麼不一樣?“你怎麼會說你喜歡我?你不會以為你說你喜歡我,就可以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吧?”如果是這樣,那他大概只能得到一頓排頭吃。沒錯!她這裏什麼都沒有,只有拳頭啦!

  十耀也慢吞吞地坐起身,和她面對面。

  “你錯了,我是心甘情願為你做事,一點也沒有勉強的意思。還有,”他點出兩人認知的差異。“我為什麼不可以喜歡你?每個人都有喜歡人的自由,我喜歡你又有什麼不對?當然啦,要說我喜歡你,卻不期望從你這兒得到什麼,那是太虛偽了,我對你,自然也是有企圖的。”他喜歡光明正大地來。

  他的篤定和不怕死的勇氣,令沙雪莫名的頭皮發麻。這小子是說真的?不過她的心情可沒有變好。“企圖?”她低哼。

  十耀朝她神秘地眨眨眼。“對!不過要等我得到了,我才會告訴你。”

  下戰帖是嗎?

  “你知道我可以立刻一腳把你踢開。”

  “你不會。”很有自信。

  “哦?”興致被勾起。

  “因為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帶路人,因為你也開始好奇我能從你身上得到什麼……”他說。

  沙雪忍不住用下巴朝他點了點,雙眸詭燦。“我懷疑,你有沒有命活到你成功的那一天。”敢當著她的面說出喜歡她,還對她有企圖,他可是第一個。好!夠膽!

  他嘻嘻一笑,“別擔心,我的命很硬,運氣也很好,我一定會等到那一天……咦?”原本輕松嬉笑的臉忽然一凝,他古怪地轉向後面的門。

  沙雪的反應也不慢,暫時放過這蠢話一堆的小子,跟著他的視線,立刻發現了外面幾不可聞的動靜。

  一陣偷偷摸摸的躡手躡腳聲接近。

  十耀回頭。黑暗中,兩人對視一眼,接著沙雪馬上回身抓起她的刀,但十耀隨即壓住她的手,對她搖頭。

  “先看看他要做什麼。”他以幾近無聲的音量說,且不待她回應,下一瞬已經將她撲倒。“噓!別動。”跟著在她身邊側躺好,將一隻臂膀攬在她的腰際,湊到她耳畔輕聲細語。

  沙雪其實可以在第一時間就推開這小子,但她略一遲疑就錯失先機,於是她一挑眉,轉頭瞪著他夜裏微微閃爍的黑瞳。“你……”在搞什麼鬼?

  才說出一個字,外面的腳步聲已經停在門邊,接著木門被輕搖了一下,她後面的話隨即消失,因為十耀忽然整個身體貼緊她,將她摟得更緊,他微笑的眸裏有抹頑狡的光芒掠過。

  “眼睛先閉上。”他以氣聲說。

  這時,十耀背後的門被悄悄打開了。沙雪只頓了一下便照做,就連呼吸也放緩,倣佛真的在沉睡般。

  一陣微涼的風隨著門開吹進來,接著,一個細微的腳步聲也踏進屋裏,停在十耀身後。寂靜的夜裏,來人忽然急促起來的呼吸噴氣聲清晰得幾近刺耳,而一道垂涎饑渴的視線也直直往沙雪的身子盯視。

  黑暗中,一雙手謹慎地朝地上的人伸出,悶沉得意的低喘一口氣後,那雙手終於耐不住到嘴美味地迅速伸向地上的美人……

  就在同時間,十耀的長腿倏地向後彈踢,沙雪手上的大刀也往上一揮

  “啊!”一聲大叫立刻響起。接下來,在歷經一段短暫的打鬥後,原本負傷的人已經被擺平,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哀號和喘息聲漸漸轉弱。

  淡淡的月光灑進屋子裏。

  十耀蹲在奄奄一息的獵人旁,一臉的苦惱。

  “本來我以為,你還不至於會真的動手……”他低喃。

  其實稍早之前他不是沒看出這獵人看沙雪的眼神,但因為這幾乎是每個男人見到她的本能反應,所以他還是選擇信任,不過……唉!

  原本看似忠厚的中年獵人,此刻一身傷地被壓制在地上,他眼睛充血地瞪著十耀。

  “看來我真的太容易相信人了……”十耀有些無奈地抹了抹自己的臉。

  這時,本來看似虛弱的獵人輕哼了聲,看準這機會,不死心地奮力朝毫無防備的他做出最後一擊!

  映著月色的寒銳刀光一閃,獵人伸出的手被齊腕切落,他的慘嚎聲立起。

  “希望他有讓你的腦袋長進一點。”沙雪眨也不眨眼地收回刀。

  十耀慢慢起身,後退,看著因為沙雪那一刀已經痛到暈厥的獵人。

  “可是我寧願相信這個世界溫暖美好的,比醜陋邪惡的多很多……”沙啞輕語。

  沙雪慵懶地舒展了下四肢,接著往外走。“我看你換顆腦袋比較快!”嘲諷道。

  或許他連要被野獸當食物吞下肚了,還以為天下有不吃人的野獸!這小子到底是天真還是笨?

  十耀慢慢跟上了她。

  微亮的星月光,小屋外的山野大地暗暗沉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嗥號,為寂涼的黑夜添加了些緊肅氣氛。

  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沙雪靠著石屋的外墻就地坐下。“喂!你自己進去找間房睡,我要躺這裏。”嗯,理想的睡覺地點,她絕對不要再被悶在熱死人的小屋裏。

  十耀卻二話不說挨在她身邊坐。“我也喜歡這裏。”伸長腿,他轉頭望著她笑。而他的笑容就跟之前一樣開朗燦爛,倣佛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喜歡有你在的地方。”重點是這句。

  沙雪享受涼風的吹拂,昏昏欲睡地閉上眼睛。“臭小子,我還沒準你喜歡我……”打了那一架,排遣了多餘的精力,她現在一放鬆就想睡了。而且每回只要這小子在身邊,她就奇異地所有戒備感全消——就算他們處在野獸四伏的地方,她也照樣可以睡得安安穩穩。她是不明白這小子到底擁有什麼奇特的魅力,不過她多少也感覺得出來,他絕對不是個普通人。

  喜歡?被一個臭小子喜歡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意識沉入黑暗前,她還在想。

  她睡了。

  十耀癡癡地注視著她立刻睡著的臉龐一會兒後,這才回過神輕輕笑了笑。他將自己的頭倚在她肩上,若有所思的視線投向東方沉暗的大地。

  “……好黑暗的天地……如果在那裏的是那個人,這世界真的會恢復光明嗎?”

  微寒夜風,將他嘆息的低語吹散向虛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17:55

第三章

  矗立在京城中心的,是座璀燦耀眼的黃金宮殿,高聳的宮墻,形成了一道阻隔王宮與外界的屏障。

  或許多數人都有這種感覺,無論你站在城中的哪個角落,那黃金宮殿上最高層的巨塔倣佛正在俯視著你、監控著你的一舉一動。雖然人們早習以為常,選擇不在意,但那座兆帝時期才增建在黃金宮殿上的巨塔,總是給人某種極度不協調、冰冷的怪異感。

  “……你說那怪東西是什麼?”熙來攘往的京城中,面對黃金宮殿的森然湖邊,一頭白發似雪、身背大刀、傃麗醒目得令路過男女都回頭的女子,正雙臂盤在胸前,仰頭望著前方的壯觀建物。她沒聽懂身後小子的意思,又問了一遍。

  蹲在她身後,宛如人間極品,俊美得連陽光也為之失色的少年,同樣讓經過的人們忍不住再多看他一眼。

  “幽靈塔。”雙手撐著下巴,十耀看向尖塔的眸心閃著奇異的光點。他的聲音低啞了點,“有許多戰死、無辜枉死的人們的骨骸就埋在那座塔內,他們的幽魂也一直盤旋在那裏走不了……”

  沙雪一眼看去,只覺得那座塔又黑又醜,根本看不見什麼幽魂之類的,她忍不住嗤笑了聲,“小子,別說得像你看得到那些東西一樣。”她炯炯的目光已經轉移到散佈在王宮四周的警備人力和屏障。

  十耀沒有多說什麼,他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拉了她就走。

  走了兩步,沙雪發現他是背離王宮的方向走。“小子,你又要去哪裏?”她當然知道他們沒辦法馬上殺進宮裏,她已經在動腦筋了,不過這常令她驚奇的小子,難道又有什麼好主意了?

  沙雪發覺自己似乎愈來愈信任倚賴這小子了,但她倒不排斥,也不擔心他作怪,而且帶著他,她還真的省去很多麻煩!至少他找人比她有目標多了。

  京城的街道大而整潔,以宮殿為中心輻散出去,各分為東西南北區域,商店和住宅房舍規畫得井然有序。作為天下最重要的王之所在,這裏的地大繁榮與人口之綢密,往往會使得初來乍到的人們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自古以來,京城一直是這個天下的重心,即使歷經改朝換代、帝王換人,已經擁有無數歷史記憶痕跡的它,依然是唯一的帝王之城。而且就算面臨戰爭、天禍,這座京城到最後都依然屹立不搖,輕易地挺過災難,所以曾有人說,這京城是受到神仙眷顧的神之地。

  總而言之,在帝王腳下的這座京城,除了當地人,自然也匯集了來自各地的商旅。

  在這裏,人們很輕易就能碰到平常不易見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不過再怎麼習以為常,在看到身形高挑妖冷,膚色、發色如雪的美傃女子時,依然起了些微騷動。因為除了她令人驚傃的外貌,她身背的大刀也是人們對她又愛又怕的原因。

  沙雪從一踏進城就發現有許多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的視線投向她,多到她最後連瞪回去都嫌煩,索性來個視而不見,因為這些欠揍的家夥都不是問題,她最大的問題是——本來在進城之前,她覺得這邊的氣溫還算涼爽、舒適,沒想到這城裏人多、地方窄,連帶使她四周的溫度又上升了;她就是受不了熱。

  偏偏該死的她非跟一堆人擠在這座城不可。

  十耀已經盡量挑人少的街巷走了。“我想你一定餓了,我們先找個可以吃飯、住宿的旅店……”他回頭朝她精神頹靡卻依舊賞心悅目的臉龐笑得神秘。“不過有一間店很不錯,你絕對會喜歡,也許我應該帶你去那裏。”

  這一路上,沙雪已經快被他不時變出的驚喜喂養成習慣了。“那如果我不喜歡呢?”睜著因昏熱而充血的眼睛回睨他。

  十耀信心滿滿地拍著胸脯,“放心,相信我,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果然,他說對了……

  稍晚,整個人泡在旅店房內附設冷泉池裏的沙雪,原本的悶熱躁動已經被這一池水降伏了。

  客棧的人早已經將餐點送過來,十耀舒適地伸直腿坐在桌子前,他一手支在桌沿,掌心撐著下巴,微笑地側耳傾聽由內間傳來的動靜。忽然,他原本愉悅淺笑的表情斂住,轉頭向東邊窗子處蹙眉望了一下,接著飛快回眸往沙雪的方向看一眼後,他倏地跳起來,身手靈巧且無聲地開門出去。

  時間慢慢地流過……

  終於捨得離開冷泉池的沙雪,總算明白她一直覺得外面安靜得不對勁的原因了——房裏擺著食物,卻沒有十耀那小子的影子,她楞了楞。

  他人呢?

  隨手將擦拭頭發的巾子丟開,沙雪發現桌上的食物沒被動過,她眉頭略挑了下,但她不以為那小子會出事,所以不再多想地在桌前坐下,開始動手享用起她的大餐。

  除了留兩盤蔬果給他,她風卷殘雲地把桌上其他食物掃光。可是當她吃完後,原本該精神上來、情緒大好的她,卻意外感到一陣意興闌珊。

  視線從桌上完好沒動的蔬果移到一直緊閉的房門,沙雪悶哼了聲,接。著毫不猶豫地起身,大步走出屋子。

  屋房外,傍晚的陽光依然強烈,沙雪對著頂上的大太陽微瞇了瞇眼,試著忽略它的熱度。她的目光迅速向四周搜尋過一遍,但除了幾個坐在石道上的家夥,她還是沒發現那小子的身影。

  她沒想到她會開始懷疑、擔心十耀的去處。或許是因為自從遇上他後,他幾乎很少離開她的視線範圍,所以現在她才會覺得不習慣吧。

  這小子還沒悶不吭聲地失蹤過。

  不過她倒很確定他不會是想趁機從她身邊偷溜。

  所以……

  他是被拐走了?

  沙雪一手拂開落在頰邊的發絲,想到那小子好像對什麼人都好、對什麼人都能笑得令她火起的怪性情,她不禁哼出聲。

  “嗨!大美人,怎麼了?心情不好嗎?要不要爺兒們陪你解解悶啊?”這時,一個嬉笑輕浮的聲音響起。

  原本散坐在石道上高聲喧嘩的幾個年輕人,早在這白發傃麗的大美人出現時就眼睛一亮,蠢蠢欲動了。而首先耐不住色心過來的,是其中一名衣裝飾金的長臉年輕人。

  其他人也嘻嘻哈哈地將白發美人慢慢圍在中間。

  沙雪大約聽得懂這家夥說的話。

  心情不好?

  沒錯!她的確心情不好,手正在發癢,所以這些混蛋是來找死的?

  她站著沒動,兇霸悍狠的目光直盯進嘴巴還一張一合說著話的家夥眼裏。

  “……只要是本公子看上的美人兒,沒有一個不乖乖跟著我。大美人,你不會還在等剛才出門的那個小子吧?我看你還是別想他了,本公子比他英俊、有錢,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大美人……呃——”原本滔滔不絕要打動美人芳心的嘴巴突然停下。

  一隻雪色的纖手,正有力地掐壓在他的脖子上。

  原本跟在四周起哄的同伴立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停止嬉鬧,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只能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沙雪扣著這家夥的頸側血脈,只留給他喘口氣的空問。“你說什麼?你看到他出門了是不是?”她約略抓到這家夥吐出的幾個關鍵字。

  被制住要害,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長臉年輕人,徒勞掙紮地想抓開這可怕女人的手,“唔……放……放開……救……你們……快救我……”頭手無力的他,最後轉向旁邊向同伴求救。

  而這群人總算從驚駭中回過神來,一發現他的情況危急,馬上有人一邊怒叱、一邊伸手抓向她掐著他的手,還有人幫忙要拉開被掐的他。

  沙雪的雙眉一揚,沒等他們的手過來,她另一隻空著沒事做的拳頭已在瞬間對準他們的頭臉直轟過去——

  令人心驚膽跳的拳肉撞擊聲和哀叫聲立刻此起彼落。

  沒多久,地上躺了一群被揍得爬不起來、慘嚎呻吟的男人。

  這下,長臉年輕人更嚇得差點屁滾尿流,也總算知道自己惹到女惡魔了。

  “……咯咯咯……”忍不住牙齒開始打顫。

  毫不費力地處理完幹擾她的蒼蠅蚊子,沙雪又回頭瞪著她手中的家夥。

  “你有看到那小子是嗎?”一字一字地問。

  長臉年輕人雖然快被這魔女掐到神志不清,不過為了保命,他還是努力從她的奇異語調中摸索出她的意思。

  “……誰……你在說誰?姑奶奶……你……你快放開我吧……”他求饒著。

  沙雪不耐煩地加上些力道。“你說有個小子從門口出來……他往哪裏去了?快說!”本來她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找找十耀那小子,沒想到這家夥竟有他剛才出門的線索!反正她現在正閒著,一肚子火也無處發泄。

  “啊……”長臉年輕人差點窒息,他發出虛弱的叫喊。

  沙雪眸中危險的火焰熊熊跳動,但下一剎,她忽然放開他。

  長臉年輕人毫無預警地重新獲得新鮮空氣,他反射性地一邊用力吸氣、一邊軟軟地跪坐在地上。不過這時,一隻屬於女人的拳頭猛地伸出,威脅性地停在離他的鼻子不到一吋的地方。

  長臉年輕人連聲尖叫都來不及發出,白眼一翻,直接向後倒地,發出“砰”地一大聲,昏了。

  至於其餘早被打慘在旁邊的人更是趕緊憋住氣,不敢再哼一聲。

  “我數到三,要是沒人跟我說那小子出門後的去處,每個人我通通再補兩拳!一……”相較於十耀的堅韌,這些人簡直像軟豆腐一樣地讓人發火。站在中心,低頭環視了這些沒用的廢物一眼,沙雪開始摩拳擦掌。

  還在消化她的話的眾人先是一陣呆楞,直到她二喊出口,才有人明白她的意思緊張大叫。

  “來人哪!快來人哪!”直接用力朝客棧前面大喊求救,“這裏有人要殺人了!救命啊!乙

  淒厲急迫的呼叫聲總算驚動了前面的人。。

  沙雪微怔了怔,沒想到這些人會突然叫喊呼救。不一會兒,便有一兩個人從那一邊跑了過來。

  店裏的工作人員顯然沒料到會看到這些貴客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慘狀,而當他們看見唯一站著的竟是早先令他們驚傃且印象深刻的白發美女時,皆不約而同地慢下腳步;但更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白發美女這時突然抓起她腳邊一名已經鼻青臉腫的人,並且將一隻手抵著他的下顎。

  “……三……”沙雪根本不管有多少人被喊到這裏來,她獰惡地對這被她抓到的家夥喊出這個數字。

  果然,命被她捏在手上的男人馬上高舉雙手求饒:“他一出門就往前面走,我……我也不知道他會去哪裏……真的!我發誓!”平日跟在金世爵身邊作威作福的他,哪想得到金公子也有栽了的一天,現在連他都被嚇得昏死過去了,他們還能對這個魔女怎麼樣?

  此時,陸陸續續有店裏的人,甚至連房客也瞄來了。當然,眾人全被眼前的狀況弄得一愣一愣的,一時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要他們相信那正抓著一名壯碩男人的白發美女,是將其他人全打傷的元兇嗎?

  但也有人大著膽子向前走了過來,就是最先抵達的那兩個店裏的人。

  “姑娘,您要不要先將那位公子放下,有什麼事我們慢慢商量……”店裏第二資深的夥計試著和善地引導這位美麗的客人。他心知肚明她正是這場慘況的兇手,見識多了的他,猜測她大概是白族人。如果她就是傳言中驍勇善戰、力氣驚人的白族人,那就不必驚訝這倒了一地的男人是怎麼來的了。雖然他在心裏拍掌叫好,尤其是看到仗著父親為君王身邊大臣在城裏橫行霸道的金世爵被狠狠教訓一頓,不過表面上,他可完全不敢露出痕跡。

  沙雪皺眉,理解這家夥的意思了。她一把將他丟開,轉身面對著正接近她的夥計。

  兩人立刻止住腳步。

  “姑娘……”他們被她傃光四射且強悍逼人的氣勢懾住了。

  沙雪看著他們,當然她也發現他們後面出現愈來愈多的人了。

  “你們,有沒有看見和我同來的小子去哪裏了?”

  兩人回過神,忍不住互看了對方一眼,接著再面向那令人又怕又愛的白發女子。他們很快想過她的問題,另一人“啊”了聲。

  “你是說……那位總是笑笑的俊小子?”稍胖的夥計馬上供出他知道的訊息,“我剛才恰巧在店前招呼客人,他正好匆匆忙忙地從我身邊跑過去,不過我那時很忙,沒看到他往哪個方向走……”

  這時,那些原本坐著、躺在地上的年輕人,也因為人多而跟著膽子大起來,紛紛趁她不注意時,忍痛偷偷往旁邊溜。就連已經慢慢清醒過來的金世爵,也被人急忙拖走。

  沙雪現在根本不在乎那些沒用的家夥。她聽得懂稍胖夥計八成的話,但……匆匆忙忙?她沒聽錯嗎?十耀幹嘛匆匆忙忙跑出去?

  難道那小子真的碰上麻煩了?

  她的臉色一沉。

  “來人哪,給我抓住那個白發女人!誰給我抓住人,我重重有賞!快!”一陣喳呼聲忽然爆出來。

  只見那已經清醒,成功脫離生死危機,躲在人群後頭的金世爵,雖然飽受沙雪的侮辱,威風盡滅,不過對於她的美貌卻又心癢難耐,所以仗著人多色膽又回來的他,決定祭出賞金抓人。

  眾人紛紛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一時無人敵上前,甚至有些原本在旁邊看熱鬧的房客,也因為不想惹事腳底抹油先開溜了。

  沙雪當然也聽出這囂張的聲音是誰的了,原本已經因為十耀而情緒不佳的她,此刻怒焰更是高漲。她的視線一掃,輕易就找到藏在後頭的家夥。

  而一接觸到她簡直有殺人力量的目光,即使離她有一段距離,金世爵仍是忍不住頭皮發麻、冷汗直冒。他下意識地退後好幾步,開始有點後悔惹上她。但看著她在盛怒之下更形美傃的臉,他又不甘心放棄……

  “你,剛才在喊什麼?”沙雪冷冷地笑,臉上罩著一層可怕的煞氣。

  所有人的眼光全投射在兩人身上,不過沒人惹得起金世爵,自然也沒人敢多看他狀極狼狽的樣子。

  金世爵的呼吸一窒,剛被她掐著脖子差點死掉的記憶又重回腦子,他馬上又向後退,但因為碰到一塊石頭,隨即摔得人仰馬翻。眾人同時一聲驚呼,離他最近的同伴趕緊七手八腳將他扶起。不過這時,又有人倒吸了口氣——

  沙雪在頃刻間大步接近人群,眾人也反射性地跳到一邊。只見她直接到了被人扶起的金世爵身前,朝他的胸口擊出一拳!

  旁人看著這一幕驚叫聲四起,而被她攻擊的金世爵也被嚇得臉色青筍,不過原本以為必死無疑的金世爵,竟被出現的救星救下!一個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俊美少年及時擋在金世爵前面,而且還自找死路似地一把抓住她的鐵拳。

  沙雪早有警覺有抹影子從旁切來,而當她的手被意外抓住,同時也看清阻攔她的人是誰時,她的呼吸一亂。

  時間倣佛暫時靜止在這一剎。

  “臭小子……”低喃。

  十耀笑瞇瞇的朝她恍神的表情眨眨眼,“是我沒錯。你不會我才出去一會兒就不記得我了吧?”接著他的黑眸染上一抹困惑。“還有,你幹嘛突然找人打架?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他才離開沒多久就風雲變色啦?

  因為十耀的出現太令人意外,沙雪根本沒去想平日看似文弱,連一把斧頭也舉不起來的他,這時竟能輕易擋住她至少可以把一頭老虎打昏的力量。回過神後,她忽然一個大巴掌朝他笑得無辜的臉揮去。

  “哇!”十耀眼明手快地閃過。“你幹嘛打我?”放開她的手,他趕緊跳到另一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還沒吃飯,不然就是又被熱昏了對不對?嘿!你下手輕一點、輕一點,千萬別把我揍笨了……小雪女王!”

  所有人就這麼瞠目結舌地看著一個耀眼、活力十足的少年,將那幾乎可以殺人不眨眼的白發美人耍著玩,還撒嬌咧!

  眾人的臉黑了一片。

  不自覺輕松下來的沙雪,沒兩下就逮住在她身邊跳上跳下的十耀。

  “臭小子!”她咬著牙,青筋微浮。“誰是小雪女王!”欠揍。她直瞪著他。“你剛才到底滾去哪裏了?”口氣兇惡。

  “我……”十耀帶笑的眸閃過一抹異光。

  “少爺,我們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

  騷動出現,所有人紛紛回頭。而當那一大隊整齊肅穆的士兵踩著刷別的步伐現身,最後停在金世爵身前的畫面映入眼中,眾人反應不一。不過可以想見,最高興的應該就是已經等他們等得心急的金世爵了。

  “混賬!你們怎麼拖到現在才來?要是害我被殺死,你們擔得起這個大罪嗎?”爵府的衛隊一來,金世爵馬上抬頭挺胸,聲音大了起來。

  “對不起!屬下們一接到少爺的口令就立刻趕來了。”高大如巨人的副衛隊長語氣冷靜,就連表情也沒有因為被責備而稍變。他在剛踏進此地的瞬間,即判斷出場中誰是威脅金世爵的對象。

  他的銳利目光立刻鎖住那白發女人和她身邊的少年。

  金世爵揮揮手,暫時不追究這事,現在他只想得到眼前那白發美人。

  “好!我要你們現在馬上替我把那女的抓過來!”毫不遲疑地對他們下達命令。接著他轉身面向那兩個站在一起的男女,他忽然覺得那少年很刺目——對了,那白發美人好像很在意那小子。“……把那個小子給我解決掉!”再加一句指令。

  這些京城最惡名昭彰的爵府衛隊出現沒一會兒,現場的老百姓,連同旅店的夥計都怕得閃得不見蹤影。現在這裏只剩金世爵的人和沙雪、十耀,所以他的命令當然沒有人會有異議,更別提反對了。

  十耀不敢相信,前頭他才救了這小子一命,現在他竟恩將仇報要人“解決”他!最後他嘆了口氣,搖搖頭,忽然明白他會受此待遇一定跟他身邊的魔女脫不了關係!看來小雪的魅力又擄獲一個笨男人了,盡管她根本沒有要這男人的心的意思。

  副衛隊長得到命令,二話不說地第一個跨上前,而他身後的大隊人馬也立即跟進。

  沙雪不但毫無所懼,還露出了興致勃勃、準備大幹一場的神色;但十耀卻忽然拉著她就往後面退。

  “你做什麼?”沙雪用力要甩開他。

  十耀迅速瞄了逼近的大隊人馬一眼,更堅決地加快速度帶著她跑。

  “小雪,你忘了我們是來找人的。”邊低聲說,邊衝進房,迅速將房門關上,鎖好。沒一會兒,他將屬於他們的東西全都抓來,接著直接打開窗子跳出去,站在外面朝她揮手,“快!”催促她。

  這時,令人心驚膽跳的撞門聲響起。

  沙雪知道他說得對——她是來找人,不是來打架的!

  終於,她在房門被撞開前,俐落地跳出窗。

  很快地,兩人成功地將身後的追兵遠遠拋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18:19

第四章

  黑夜降臨。

  京城西區的一間最上等客棧,今晚住進了一對狀似姐弟的美麗男女。

  那一直罩著連身兜帽的美傃女子,一等到接待的肥胖店主離開後,立刻把身上的連帽披風脫下,隨手扔開,而她那一頭垂在身後的雪色長發映著她的雪肌,美得驚心動魄。此時,兩間房中間相通的門也被打開,黑發俊美少年過來了——

  “呼!我想我們暫時不必擔心會被那些人找到了。”十耀拍拍胸口,鬆口氣,對沙雪笑道。

  他已經認出剛才那些人身上的家徽來自何處,也大概從旁人的稱呼裏猜測出那個囂張的家夥是什麼人,這也代表他們的麻煩不小——除了王宮,那群人有將整個京城翻過來的能力。

  十耀不覺有點頭痛。

  在剛才的“逃亡”過程中,他已經從沙雪口中得知她招惹上那些家夥的過程,當然,他不能完全怪她,因為他什麼也沒交待就跑出去,才是這整樁事的罪魁禍首。

  不過……呵呵,他倒是很高興知道他在沙雪的心中還有一點份量!至少她對他不見的反應不是漠不在意。

  至於他那時會忽然丟下她跑出去的原因嘛……

  沙雪一點也不在乎剛才那些人。她在他正前方坐下,毫不給他閃躲的空間。

  “你還沒說突然忽忙離開的事。”定定看住他。

  十耀的眸心閃爍了一下,但最後他還是搔搔下巴,對她投降了。“其實那時……我只是追著一隻狐狸出去。我們還沒接近京城時,我就發現有東西跟著我們,你不是也察覺到了嗎?我們到那間客棧,它也跟來了,所以我想趁你在裏面泡水時逮住它……”

  沒想到它很狡猾,一發覺他追來,立刻就胞,他一直追到好幾條街外,才終於在一戶人家的水井前逮到正在猛灌水的它。但逮到它後才知道,原來它是只曾被他救過的狐狸。

  他自己都忘了這件事了,因為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況且當時它不是長現在這模樣,所以他根本聯想不起來,是它自己偶然在城外認出他,才跑來跟他玩起捉迷藏……

  沙雪聽得皺眉。

  狐狸?

  “那只家夥呢?”她立刻在房裏上下四處掃過一眼,別說什麼狐狸了,她連只耗子都看不到。

  “別找了,它早就溜了。”十耀替兩人倒水。“總之它並沒有惡意。可是沒想到為了它,我們不得不離開那裏……唉!本來我想讓你泡冷泉水泡個過癮……對不起,小雪。”他可憐兮兮地苦著臉道歉。

  沙雪的確感到大大的可惜。那池冰涼到冒寒的水……

  “這間旅店沒有嗎?”她忽然滿懷希望地看著十耀。

  他搖頭。

  她立刻覺得四周的氣溫又在上升了。

  稍後,十耀叫旅店準備的食物送到隔壁房了,他去把它端過來。

  又是揍人又是跑過半個城市,沙雪確實餓了,於是兩人埋頭各自解決自己的食物。

  “……小雪,”吃到一半,十耀忽然放下湯匙,竊笑地望向她。“我可不可以聽你說實話……當你一出來見不到我時,你有沒有一丁點擔心我?”

  沙雪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把她的食物掃光。

  “你問這幹嘛?討打嗎?”記起她的不悅了。她將吃完的盤子推開,朝他危險地瞇了瞇眼,語氣不善。

  笑染上眉眼,他一手撐著下巴。“承認我不只是無關緊要的人有這麼難?我們連日帶夜地都在一起這麼久了,我才不相信你對我沒有一點感情。”他的感情可是直接又奔放呢。

  沙雪不閃避他直率的眼光。“你是說喜歡你?”她挑挑眉,毫不掩飾。她對他所謂的感情的陌生認知。“小子,我不知道什麼樣才叫喜歡,也不知道你是怎麼確定你喜歡我,不過我倒是可以肯定,你是個很特別的家夥——對我來說。”曾有她族裏的男人對她表達過類似的意思,結果和她打了一架輸給她之後,從此就不敢再提了。至於來到外面遇上這小子之前,也有好幾個家夥直接對她說愛不愛的,而他們一致的下場都是——被她一拳就嚇到把話全吞回肚子去。

  這小子是唯一一個對她說過這些話,到現在還能活得好好的異數。

  連她都不得不承認,他是特別的——特別到她會為了他的失蹤而惱怒,還因此打掛了一堆混蛋。

  十耀的眼睛一亮,臉上的笑容擴大、加深。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反正我在你身邊的日子還很長,我不介意和你慢慢培養我們的感情……”

  沙雪的反應很直接,“臭小子,你找死!”她站了起來,目光調向門外,表情專注起來。“我們已經來到這裏了,只要沙星真的在王宮裏,我就可以完成任務,離開這熱昏人的地方……”當然也不用再跟這臭小子走在一起。她的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精神稍稍恍惚了一下,不過她立刻揮開這些怪異的情緒。“對了,你有沒有闖進王宮的辦法了?”忽然想起正事,她低頭問他。

  被她潑冷水,十耀一點也不意外。此刻他正優哉閒適地喝著他的蔬菜濃湯,等到他喝完了,這才慢條斯理地回應她的問題。

  “辦法?其實我是有一個辦法……”

  沙雪立刻精神振奮。一下子低身逼近到他眼前,迫不及待地問:“你真的有辦法了?快說!”

  十耀的心跳乍亂,微失神地凝視著她忽然靠近的嬌顏。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幾乎就要觸到她的頰時,卻驟然回過神地頓住——對她的橫眼,他回以傻傻一笑。

  “我發現我喜歡你,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心跳加快過,只有面對你才會。”他忽然低語說出這個秘密。

  沒預期會聽到這種話,沙雪先是一呆,接著莫名的渾身發熱。

  這……這臭小子,存心害她更熱嗎?

  但……為什麼她會有反應?

  可惡!

  她深吸一口氣,接著出手捏住他的下巴,似燃起火焰的烏眸直射向他。“臭小子!我問你東,你回答西,你再不給我正經點,我會幹脆讓你的心臟連跳都別想跳!”用惡狠狠地口吻掩飾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的耳熱心悸。

  眨眨眼,十耀一點都不在意她的殺風景。他知道要期待這妮子從她的嘴巴裏吐出柔聲軟語回應他,還不如祈求石頭開口說話比較快。

  “我是很正經啊……”忍不住小聲嘀咕。然後他握了下她的手,“好吧,我有一個辦法就是——從水裏偷渡!”如她所願,他表情正經嚴肅地說。雖然不曾真正進到王宮,不過他對於這王宮卻有著無比的熟悉。

  盯著他難得少了平日的笑朗眉眼神情,沙雪忽然覺得有些不習慣。不過她告訴自己,這小子的臉不是重點。

  “從水裏偷渡?什麼意思?”注意力轉到他說的最後一句,她懷疑地直問道。

  十耀也明白她的疑惑,但,這就牽扯到另一件他得解釋清楚的事了。

  他摸摸自己的鼻樑。其實早在這之前,他就已經有向她吐露秘密的心理準備了。

  “小雪,你會不會在意我一直對你藏著一些秘密?”他端正坐好,一副壞學生預備領受老師教誨的模樣。

  沒想到沙雪只投給他毫不意外的一瞥。“你有秘密又不是秘密,我只管你的腦袋有沒有用,可以替我找到沙星就好,其他是你的事。”

  十耀有些傻眼,果然是他與眾不同的沙雪!但,她未免對他太沒好奇心了吧!?

  他不由得對他喜歡上的女人投以又愛又哀怨的眼神。

  “小雪……”嘆息。

  “你打算廢話到天亮嗎?”快揍人了。

  這天地間唯一投降的對象也只有她——所以十耀投降了。

  “好好好,我不廢話,我說!”清了清喉嚨,他真的說了。“如果你問我,王宮的哪一個房間、哪一個通道在哪裏,要怎麼從東宮穿過秘道走到正殿,或者從禦花園到王的寢宮,這些我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你……”在這一剎,十耀那雙明澈的眸底出現了不符合他這年紀的深沉睿智,就連他的神情,也同樣流露出令人不自主凜然的沉著——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剎,但沙雪還是感受到了。

  目不轉睛看著眼前既熟悉卻又忽然陌生起來的十耀,她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十耀察覺到她古怪的眼光了,他嘴角一揚,對她綻出一抹有些賊、有些頑狡的笑容——一抹依然是她認識的臭小子的笑容。

  “因為……我手上有一份王宮的地圖,那是我從某個人那裏得到的。”他終於宣佈答案。

  也因此,他才會知道怎麼偷進王宮嗎?

  沙雪並不想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她現在只管她可不可以偷進去這件重要的事。

  “走!”她立刻果決地大步走向門口。

  不過當她已經到達門前,卻沒感覺身後有動靜時,她立刻停住腳,轉過頭。

  只見十耀已經站在她身後,眼神清朗地回望她。“我想我們只要一個人去就夠了……你留在這裏等我的消息。”他說出他的打算。

  沙雪皺起眉,轉過身面對他。很快想了一下後,她給他選擇,“我去、一起去,你挑一個。”傃眸火光四射。

  十耀的用意是不願讓她冒險,不過他也知道,他別妄想用這個理由說眼她。

  嘆口氣,他最後還是讓步了。

  “好,我知道了……”


  夜空漆黑,霧氣濃厚。

  靜靜矗立在京城中心的王宮,因為夜霧而燈光隱約的偌大宮殿,籠罩著一股完全異於白日輝煌的詭譎氣氛。

  一隊戒備巡防的衛兵,宛如幽靈地在濃霧中現身,再踩著整齊單調的步伐從另一頭消失。

  而就在他們完全偵查不到的地下,兩抹黑影正悄無聲息地從禦花園的大池塘冒出來。

  一陣氣流揚起,濃霧在黑夜裏被擾動。寂暗中,兩抹影子溼淋淋地從黑漆漆的水裏出現,小心翼翼地遊靠上岸後,這兩個借著秘密水道與夜霧成功偷渡進宮的人影,立刻迅速俐落地躲到花園石群的陰影下。一會兒,另一隊衛兵從石群前巡走過去。等衛兵一走,兩個人影立刻閃身出來。

  “……你知道他應該會被藏在哪裏?”刻意壓低音量的女聲迫不及待問另一人。

  另一人搖搖頭,“不知道。”年輕的男聲。“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先找個人來問問知不知道他們的事……”

  很好!

  沒多久後,頭一隻落單的羔羊被拖進角落裏。

  “說!白族族長有沒有被關在宮裏?”結果惡寒的低聲加上一把抵在脖子上的利刀,並沒令闖入者得到想要的訊息。

  悶哼一聲,被揍昏綁起來的衛兵被人塞進石縫裏。

  霧氣漸漸消散開,而那兩個人影已經小心翼翼地從王宮的西側,閃到較荒涼陰暗的南側。但就在這時,忽然察覺不對勁要警告踏前一步的女子卻來不及的少年,只足夠伸長手將女子猛拉回來!

  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箭矢“咻咻”破空聲不絕於耳,陣陣紛踏不一的腳步聲也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有人闖進宮!”、“有刺客!”、“快來人!”大叫聲忽然此起彼落響起。

  “糟糕!”十耀的面色一沉,在這電光石火間,他握緊沙雪的手往還沒有人群燈影聚集的方向跑去。

  沙雪一邊讓他拉著跑,一邊抽出背上的大刀,回頭看向身後道:“他們追來了!”惱地咒罵一聲。混蛋!她剛才竟然誤踩陷阱!“我可以解決掉那些家夥!”也許現在砍回去還來得及。

  依照十耀的計畫,他們確實成功地“潛”進了王宮,再加上今晚適時的起霧,讓他們的行動得到了掩護。好不容易一路來到關人犯的地方,若要她現在放棄即將可以探出沙星是不是就在這裏的機會,她絕難辦到。

  “刺客在那裏!”、“快!快捉住刺客……”有人發現他們了。

  一盞盞的光線亮起,大批大批的衛兵朝他們追來,而他們的前方,也有追兵出現了。

  一道疾箭射向前。

  沙雪適時拉著十耀閃過那支箭。但接下來,更多的箭從他們後方攻擊來。

  沙雪一個旋身,揮舞手中大刀,替兩人擋下一陣箭雨。

  十耀緊閉雙唇,在發現他們即將被王宮的衛兵從四周包圍後,他的眸微斂,專心思索著避開這混亂的辦法。

  “喂!你不要命了!”砍開兩個衝過來的家夥,沙雪無意間向身邊沒什麼反應動作的小子瞄去,這才看到他竟然閉著眼睛,一副快睡著的模樣,她大吃一驚,接著怒抖眉峰地朝他大喝一聲,同時順手把一個朝他身後偷襲來的家夥殺掛。

  一波波的衛兵湧來,沙雪一手捉著還沒回過神來的十耀、一手奮力砍人——她已經沒空顧及十耀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不過幸好,他的異常也只是很短暫的時間,被沙雪這一吼,他終於慢慢張開了眼睛。

  十耀的臉上有抹淡淡的笑意。

  “小雪,等一下往左邊跑。”低頭閃過某人揮來的刀後,他立刻趁機貼近沙雪耳邊低語道。

  忙著幫兩人清除肉墻的沙雪,雖有聽清楚他說的,但不懂他的用意。

  “小子……”回頭喊他。

  而就在邊跑邊躲的情況下,十耀忽然拉著她鑽進一條小徑,最後停在一扇巨大的鐵門前。

  “小雪,用刀把鐵拴砍斷!”十耀指著鐵門上的大鐵拴要沙雪動手。

  沙雪微楞,不過隨即舉起刀,用力朝鐵拴一揮!

  “鏘”一聲,鐵拴應聲而斷。

  十耀立即上前將厚重的大門推開。這時,身後紛雜的腳步聲和叱喝聲也接近了。

  雖然不知道十耀要開這門做什麼,不過沙雪一下就替十耀把巨門扳開。而她一打開門,十耀立刻拉著她往旁邊快跑,遠離這地方。

  沙雪莫名其妙跟著十耀跑,但沒多久,她就感到一陣轟轟的地面震動夾雜著不知名的獸吼聲由後方響起。不遠處,衛兵們的驚呼、哀號聲開始傳出,而災難和恐慌,也立刻由那一頭蔓延向這一頭……

  沙雪忍不住慢下奔跑的步伐,回頭往發生異變的方向看去。她見到了似乎是從巨門後衝出來的幾頭猛獸,正橫衝直撞地衝向原本要抓他們的一群群衛兵,幾乎所有人都嚇得驚聲駭叫,沒命地四散竄逃。

  幾頭猛獸橫衝直撞,毫無目標,見人就撕咬。沒多久,原本眾衛兵圍攻刺客的現場,此刻已經成了一片哀號的恐怖殺戮場。

  之後,沙雪跟著十耀遠離被那幾頭巨獸佔據、充滿血腥的地方。

  一直到再也聽不見那些士兵慘叫聲的石柱轉角處,十耀的腳步才放慢下來。

  他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來。他沒預料到,放出它們竟會造成這樣大的傷亡……他是不是做錯了?

  “小子,你幹嘛愁眉苦臉?那幾只猛獸不是你要放出來的嗎?”這時才有空注意到十耀臉上的表情,沙雪看不慣地抓住他的肩直問。

  十耀凝視著在幽微光線下,那張依然宛如野火逼人的狂傃容顏,他的眼睛瞬了瞬,有一剎的失神。接著,緊繃的神經突然在這刻放鬆,他抬手替她擦掉頰邊的一抹血跡。

  “你沒受傷吧?剛才的狀況真的是很驚險,我看我們想再回去可能有點麻煩了……”那些混亂的情況只能阻擋王宮的衛兵一下子時間,他們必定會很快再搜索起人侵者來。

  他們的行蹤已經曝光,接下來他們的行動只會更加困難。

  他得想想他們下一步該怎麼走。不過眼前最迫切的問題是——天就快亮了!

  沙雪沒有拍開他一副將她當小嬰孩照料的手,她的心思全在他說的“麻煩”上。她緊盯著他忽然有所警覺的表情,瞬間,她舉起刀——

  “是你們……”一個高挑的身形隨同低沉的微訝聲從陰影中出現。

  十耀及時握住沙雪出刀的手,因為他認出這低沉沙啞的獨特女聲了。

  “偰瓦族長……”他的訝異不下於現身於兆宮殿的女人。

  沙雪也在這時稍看清眼前的人,而十耀的叫喚令她微楞,挑起眉。

  只見站在他們前方的,是個一身黑衣、模樣尋常的女子,她氣沉神定地迎視他們的目光,淡笑。

  “你怎麼猜得出來我是誰?”有些好奇地問那依然令她印象深刻的少年。她沒想到他和這白發女子竟然就是引起王宮一陣災難的禍源。

  他們到底是怎麼躲過重重戒備和機關闖進來的?她真的很想知道。

  十耀雖然還不清楚偰瓦納雅和兆的關係,不過依他對她先前的印象與直覺,他很難將她當成敵人。即使這對他們眼前的處境有些危險。

  “雖然偰瓦族長沒有戴著面具,可是一個人的特質,有時就連面具也掩藏不了。”他的嘴角揚起一種識破秘密的笑。

  “是這樣嗎?”偰瓦納雅不予置評。

  沙雪可沒有十耀的迂回,因為她出現的地點與時機太令人起疑,沙雪對她懷有毫不掩飾的敵意與戒心。

  “你和這裏的人是一夥的?”她挑明直問。;

  十耀靜靜看著偰瓦納雅族長,而她的表情則是沒什麼改變。

  “你們呢?是來暗殺兆帝的?”她反問兩人。

  沙雪手中的刀倏地揮向她的心口,十耀阻止不及,面色微變。而偰瓦納雅的肩稍動,一把戰斧已經將她的刀擋住。

  偰瓦納雅以與沙雪不相上下的力量和她較勁。

  “天就快亮了,你們以為還能繼續在王宮裏躲藏起來嗎?”黑眸閃過一絲旗逢敵手的驚嘆,古加族長盯著眼前力氣驚人的白發女子提醒道。

  沙雪的刀子向她壓近一吋,朝她笑得冷酷不在乎,“我只要把你這個古加族長捉起來,還用得著躲嗎?”

  即使她說的是偰瓦納雅聽不懂的語言,但從她的表情,偰瓦納雅多少明白她絕不友善的意思。

  她揚眉,手中戰斧奮力向前一推,同時敏捷地往後跳開。

  沙雪毫不遲疑地要再揮刀向她,十耀卻一把將她的手臂勾住。“小雪,族長對我們沒有惡意!”用堅定的語氣對她說。

  沙雪一愣,轉頭直瞪著他。而偰瓦納雅則是將戰斧收回腰際,雖然不明白這叫十耀的少年對她的信心是從哪裏來的,不過,她可不忍心讓他失望。

  “你說得對,我不會向兆帝的人供出你們的行蹤,但我也無法把你們藏起來。”她直爽俐落地坦承。“就算王宮的衛兵一時找不到你們,宮裏養的一些獵狗對你們來說卻是很危險,不管你們是來做什麼的,我勸你們還是快走吧!”

  “不行!”沙雪一直注意著她在說什麼,隨後她立刻搖頭。“我一定要找到沙星那個混蛋!”

  偰瓦納雅一怔,隱約聽出事有蹊蹺。“沙星?你們是來找人的?”沙星?很耳熟的名……她再看著眼前白發女子的特徵,腦中忽地閃過一道靈光。“白族的族長!莫非姑娘真的是白族人?”

  她當然聽過白族人。雖然他們位居極北之地,而他們古加族也因為一直以西方大草原為中心,根本與北方毫無往來,不過雖然兩方是距離遙遠、互不相幹的群族,但因為雙方同樣以善戰聞名,所以她自然就對這奇特的白族稍注意了起來。

  上一回在與黑毛獸打鬥時遇上兩人,她那時就對這白發女子的發色與砍殺猛獸時渾身散發的力量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甚至隱約有想到白族的傳說。

  沙雪分辨出古加女王的表情真誠,她暫時捺下心中的急躁。

  “我是!你也認識沙星那混蛋?”

  “……那混蛋?”偰瓦納雅忍著笑。

  十耀適時解釋;“沙雪是白族族長沙星的妹妹,因為沙星有可能和玄冥將軍一起被兆抓來,所以我們現在才會在這裏。”三言兩語就說明瞭許多事。

  偰瓦納雅終於明白了。她當然聽過關於玄冥將軍的傳言,可是被兆帝抓來……

  原來,兆帝已經對玄冥將軍出手了嗎?她一凜。

  但他又是怎麼知道這件從來沒有人說起的事?

  偰瓦納雅突地深吸一口氣,她警覺地抬頭看了一眼開始轉灰的天空。

  沒時間了!

  她當機立斷,“我先送你們離開,那兩個人的事交給我,我會幫你們打聽,你們必須快走!”

  兩人又驚又喜。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十耀其實也摸不透她真正的想法。

  在第二次見面就決定幫助他們,而且她要幫的還不是普通的忙,這也難怪他會對這位古加族長感到迷惑。

  面對兩人的疑惑,偰瓦納雅的臉上閃過了一種又痛又無奈的神情,她搖頭,道:“你們只要知道,兆帝也是我的敵人就行了。”重振精神,她得盡快爭取時間了。“我們快走吧!”

  沙雪忍不住露出了今夜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你知道我們身上這一身溼是怎麼來的……”古加族長驚疑。

  一會兒後,她終於知道答案了!

  看著滑進池塘裏的兩個人,偰瓦納雅總算再次證實自己對十耀的直覺是正確的——能夠得知從王宮神不知鬼不覺進出的方法,他果然不是個普通人!

  “有人追來了……”十耀抬頭望向她身後。

  已經知道他們落腳在那裏的古加族長,馬上退後好幾步,果斷朝他們揮手,“你們快走!”

  對她一點頭,兩人立刻輕俏地潛下水底。

  很快地,被擾動的池水慢慢地恢復平靜。而隱身在微蒙陰影中的古加族長,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那池水,目送兩人離開。

  天色漸白,而王宮的黎明,正因發現闖入者沸騰騷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18:43

第五章

  天大亮。

  兩個渾身溼透的人影,及時在天亮早起的人們出現在街道前,回到客棧房裏。

  十耀等沙雪一進房,便趕緊關上門,吐了口大氣,拍拍胸口。

  “還好還好!還好沒什麼人看見我們……”幸好他們跑得快。

  沙雪則嫌惡地低頭看著黏附在身上的溼衣服,接著二話不說,一邊大步往裏面走,一邊大剌剌地動手脫掉令她不舒服的溼衣。

  十耀當然發現她的舉動,心一跳,又是嘆息,接著轉身從相通的門走回隔壁房。等他把幹凈的衣服換上再回去,沙雪也已經穿好了。

  揉揉鼻樑,他走過去坐下,撐著下巴看著她把一頭雪色長發辮解開,再胡亂用布巾擦拭的畫面。

  原本亂跳的心臟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他不禁咧開嘴笑。

  瞪著他,沙雪手上的動作一停。“臭小子!你在笑什麼?”惡劣的心情被他笑得更加火起。

  忙了大半夜無功而返,這小子竟還笑得出來?

  迎視她熠熠烈焰的眼,十耀陽光般的笑臉不變。“小雪,能這樣一直看著你,我覺得很幸福。”他發自內心地說。

  幸福?

  這小子是怎樣?

  沙雪朝他射去一記利芒。“小子,你腦袋是不是燒壞了?”繼續擦幹發。

  見她如此殺風景,十耀倒不感到意外,他著迷似地盯著她開始俐落地編起那一頭長發。“……小雪,這兩天你最好留在房裏別出門。”等她將似雪發辮環上去,他忽地開口說。

  沙雪睨向他。

  這時,一陣腳步聲自門外由遠而近傳來。沙雪挑眉,十耀倒是立刻跳起來。

  敲門聲隨後響起,“客宮,給您送洗臉水和早飯來了!”是店小二。

  沙雪正要說話,十耀卻對她猛搖頭制止她。“我來就好了。”低聲對她說,接著他很快跑回隔壁房。

  沒一會兒,沙雪聽到他打開隔壁房的門,要小二將東西全送到那裏,還交待小二別吵了她睡覺。

  她雙臂盤在胸前聽著,再看著十耀將水和早飯從隔壁端過來。

  “喂!”到底在搞什麼鬼?

  十耀一將東西擺好,立刻把她拉去鏡臺前,笑瞇瞇道:“你一定餓了吧?趕快洗一下臉,我們再來吃飯!”催促她。

  本來不感到餓,但沙雪一聞到桌上傳來的食物香,肚子馬上“咕嚕”一響——活動了大半夜,她的確是餓了!

  看了已經坐在桌前等她的十耀一眼,她隨便洗完臉便大步走到他對面坐下。

  “算一算我們已經惹到兩幫人了。一個是兆帝跟前寵臣的爵爺府、一個是王宮,我想我們一定成為通緝犯了,大概沒多久後,這整座京城就會為了捉我們而翻過一遍……”十耀一點都不懷疑這個可能。他皺皺鼻,認真看著開始大口吃飯的沙雪。“你的發色特徵太好認了,我怕客棧的人去通風報信,所以才要你這兩天盡量躲開其他人,也先別出門……”

  很快將飯菜掃去一半,沙雪頭也沒抬,“你不如殺了我比較快!”要她關在房裏兩天?她現在就想出去透風了,還兩天!

  十耀也知道他這建議只能說給他自己聽……唉!慢吞吞地吃著飯,他凝視著她那頭美麗的發絲。

  沙雪將蔬菜全留給他,其餘一掃而空。吃飽,她滿足地拍拍肚子,情緒大好,連帶她的思緒也跟著轉。

  她攫住他的目光。“除了要我關在這裏的蠢主意不用提,你還想到什麼?”她知道自己愈來愈信賴這小子的腦袋,但她並不排斥。

  她倒想看看他有什麼辦法解決。

  將飯菜吃光,放下碗筷,十耀這才摸摸鼻子,略垮下臉,似乎萬分不願將他的念頭說出口。但最後,他還是說了——


  偰瓦納雅以為自己眼花了,等到她再仔細確認那張熟悉的臉真的是沙雪,不禁瞠目結舌。

  “你……你怎麼……”

  頂著一頭黑發——沒錯,是黑發的沙雪,除了兩天前剛被十耀染黑發色時感到有些稀奇外,多數時間她根本就忘了這事。因為此起為了她這麻煩的頭發不能出外透氣,變發根本是小事一件。甚至要不是十耀這小子一副誓死堅決的阻止,她更幹脆地想把它剪光。

  想到這裏,她只覺得頭頂又是一陣熱。

  她朝一旁的十耀橫瞪去一眼。

  十耀倣佛知道她這一瞪眼的含意,趕緊跳上前,將他剛從外面買來的冰鎮梅湯整碗供上,嘻嘻一笑:“我出去替你買涼點的時候,剛巧碰到偰瓦族長,她要來告訴我們她在王宮裏打探到的結果。”

  原本的一團火氣,因為手上的冰涼陡然降溫不少,沙雪的注意力馬上重回隨他進門的古加族長身上。她目光炯炯緊盯向這終於帶來消息的古加族長,接著挑眉,直接犀利道:“沙星不在王宮裏?”

  偰瓦納雅也很快回過神,大略猜得出沙雪會將這一頭醒目的發變色的原因。她冷靜地回望她,勉強從她帶著腔調的話中聽出她的意思——這位白族女子的敏銳令她有些震訝。

  她點頭,“你說得沒錯,你要找的人不在宮裏。不過如果你們信得過我,我倒能夠告訴你們往哪個方向去找人……”未了,語帶玄機。

  十耀也聽出意思來了,他的眼裏閃動著陽光般耀目的光彩。“偰瓦族長,如果不是相信你,我們不會等在這裏,只是我不明白,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們往哪裏去的?”

  偰瓦納雅看著兩人各異的神色,淡淡一笑,接著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

  她沒有回避,她知道有些事情她非說清楚不可。“我想你們一定還記得,我曾說過兆帝也是我的敵人。”明白沙雪的中原語言程度不是很好,所以她盡量放慢速度,並且簡單明瞭地說。“四年前,兆帝派人帶走了我們最鐘愛,也是唯一的弟弟,只因為赫青自幼展露的佔卜預言天分不但在我族中備受重視,也意外引起兆帝的注意,所以他遣來大軍,以不殲滅我古加族為條件,讓赫青最後甘願隨他們走……”她的臉上自然流露出古加族無畏強悍的本色。“我們不怕打仗,也不怕兆帝的大軍,如果他們想強行抓走人,我們當時就算戰到只剩一兵一卒,甚至流光最後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但是你們沒有打起來。”十耀說。

  偰瓦納雅眼波一閃,對於這少年倣佛置身現場一般知道某些事、看出某些事的本領,已經不再感到驚訝。

  “你說得沒錯,”她頷首,表情沉凝。“其實我們沒有打起來。因為赫青他說,他早知道兆帝會來帶他走,他覺得自己必須去,而且他還說他要去那裏等一個人……”語氣低沉了起來。

  直到現在,她仍不知道該為當時聽他的話讓他離開懊悔,或是坦然。

  十耀明澈的眼在聽到偰瓦納雅最後那句時,微閃過一抹神秘的光彩。

  “等一個人?他要等誰?”

  赫青?偰瓦赫青?兆帝的國師並不叫偰瓦赫青,所以顯然偰瓦赫青不是公開存在……十耀對他與他給兆帝的影響起了濃烈的興致。

  至於一直在旁一邊吃涼飲降溫、一邊得以清醒腦袋聽這兩人對話的沙雪,雖然無法完全理解,但多少知道個大概!原來這位古加族長有個弟弟被帶到兆帝的王宮裏,難怪她視兆帝為敵人。

  偰瓦納雅似乎也知道十耀會對這答案好奇,但她搖了搖頭,“赫青沒說。雖然我與他很親,不過他卻不是什麼事都告訴我。”從他小時候她就清楚這一點,但這無損他們姐弟之間的感情。“從他被帶到王宮後,我一年只能來這裏見他一次,他也不再提起這件事,但我知道他還在等。也就是說,那個人仍沒出現。”即使他沒說,她也可以從他身上感覺出來。她看了看十耀和沙雪,正色道:“現在你們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會知道玄冥將軍和沙星族長不在王宮裏,而且還知道他們往哪裏去了吧?”

  稍晚,偰瓦納雅趁著夜色悄悄離開。

  沙雪將偰瓦納雅給的一個掌心大的迷你金色小面具丟給十耀。“喂!她給我這東西幹嘛?”那女人臨走前忽然莫名其妙把這東西交給她。她要這怪東西做啥?

  十耀剛才當然有看到那一幕。他接過,拿在手裏仔細翻看這精緻的金面具,大略明白這面具的意思了。他咧嘴笑了,“我想偰瓦族長一定很喜歡你,這金面具應該就是代表她的信物。她不是說要我們往西去嗎?這表示我們會經過古加族的勢力範圍,她也許是要給我們方便。”

  沙雪挑高眉,再朝他手中的“信物”瞄去一眼。“你又知道了?”光這樣就能猜出她的意思?怎樣?已經跟她這麼熟了?

  十耀的目光猛地自手裏的金面具移到她臉上,他眼睛眨了又眨,然後俊顏又笑了。

  “小雪,我只是照常理推斷,一點也不難,你可以不用太崇拜我……”倣佛沒看到她不善的眉眼神色。

  果然,沙雪的拳頭在下一瞬亮到他鼻端前。“是嗎?”

  彎著笑眼,十耀用雙手將她的拳頭包覆住。“好、好,我只是開玩笑……小雪,”他拉下她的手,神情認真了三分。“我相信偰瓦族長所說的一切,所以我們明天出城往西去找人。”

  “現在就走!”沙雪的回應幹脆又迅速。

  雖然這兩天在京城中和那些要抓他們的人大玩官兵捉強盜還有點樂趣,不過除了這件事,其他什麼也不能做地被困在這人多、空間擁擠的城裏,現在終於可以擺脫這裏,她當然迫不及待了。至於她相不相信那位古加族長,反正看她找不找得到人就知道了。

  十耀就知道她會說走就走。他皺皺鼻子,慢條斯理地澆下冷水,“城門已經關了,再快我們也要明天一早才走得了。”

  原本他也以為兩人可以安穩地等到隔日一早離城,沒想到才入夜沒多久,剛睡了的他忽然被一種騷動驚醒,他立刻警覺地跳下床,還未接近門邊就發現一些躡手躡腳的動靜源自外面。

  這時,他也發現隔壁房有輕微的聲音出現。心思快轉,他趕緊打開相通的門跑過去沙雪的房。

  幽暗的房裏,沙雪顯然也因為察覺到外面的異樣而醒來了。她手握大刀走到房門前,十耀的現身令她停下了開門的動作,她轉頭看向他。

  十耀很快來到她身邊,先是對她搖搖頭,再側耳到門邊,仔細傾聽門外的聲響一下,然後他的神情凝肅了起來。

  “大概有十數個左右的人接近,情況不太妙。”他回頭以唇語對沙雪低述。

  沙雪的眼燦亮如寒星。“麻煩是嗎?”磨刀霍霍。

  那些腳步聲小心翼翼地停在門外了。

  十耀將沙雪拉貼到墻邊,他凝視著黑暗中她一副想大打一架的神態,眼底不禁染上一絲笑意。

  “我想,或許是店老闆終於覺得我們不對勁跑去報官了。”雖然沙雪的發色不再那樣醒目易辨,但畢竟廣貼城中各處的通緝畫像將他們的模樣捕捉了三分真,再加上他們兩人這組合也好認,所以就算他們已經少在店家面前露臉,要聯想起他們與通緝犯的關係也沒什麼困難吧。

  一會兒後,兩間房幾乎同時被人從外面猛力撞開,大喝聲和人影接著竄進來——一場混戰開始。

  果然是依據店家通報找到他們的官兵。但十耀最後仍是將酣戰中的沙雪拉離開客棧,並且把追兵遠遠甩開。

  躲到一間大寺廟的院圃裏,十耀氣喘吁吁地攤在泥草地上,一時半刻不想動了。

  至於沙雪,雖然剛才那一架還沒打過癮,不過她仍讓十耀拉著跑,因為她知道沒必要和那些家夥周旋太久。

  瞥了安靜的庭院角落和不遠處的雄偉屋瓦一眼,她跟著盤臂坐下,視線直落在那小子身上。

  “我們要在這地方待一晚?”

  喘夠氣了,十耀仍躺著不動,他張開朗若明星的眸迎視她,露齒一笑。“那些人在外面搜索,一定想不到我們會逃進寺廟裏來,我想你絕對會喜歡這裏。來,你躺下看看!”引誘般地朝她招招手。

  沙雪是不明白他又在搞什麼鬼,不過光瞧他一副享受舒爽的樣子她就動心了。她沒拒絕,爽快地躺臥下。而當她一躺下,滿天的星鬥立刻躍入她眼裏。

  她有些意外地揚起眉。

  “很漂亮對不對?”移到她旁邊的十耀,和她同看著繁星耀眼的夜空,像怕打擾到星星似地低嘆。“這幾天我們在京城裏可沒有機會抬頭賞月賞星,趁現在我們可以盡量看。”

  上頭的星空美是美,不過沙雪可沒他這般的雅興和浪漫。又打又跑,精力大略宣洩得差不多的她,才躺沒一下,就被柔硬適中的草地和不斷拂吹的涼爽夜風催眠了。

  “小子,你大概沒見過北方的星,才會覺得上頭這些叫漂亮……”打了個哈欠,身體的燥熱降了七成,她開始變得懶洋洋。

  “北方的星?”聽出她似乎快昏睡過去了,十耀將目光轉回身側的女子臉上。看著她已半張半閉的眼,他的黑瞳不由閃動笑意,漾出一抹和暖的溫柔。“你說的是你家鄉的星吧?我的確是沒見過,聽你這麼一說,我真是好奇得很……也許哪一天,我可以跟著你去見見……”

  沙雪的意識已經在半醒半睡之間了——都怪這小子,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放鬆得全然忘了戒備。

  “……臭小子……等我找到沙星……我絕不讓你這危險又怪的家夥再跟著我……”有些口齒不清地回應他,然後,她閉上眼睛,睡了。

  她的話,十耀接收得一清二楚。他以肘支地,半側起身,瞬也不瞬低眸瞅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一會兒後,他將掌輕輕覆上她攤放在身側的手,再與她十指交扣。

  “好,小雪,你說什麼都好,等找到沙星,你再決定要不要繼續讓我跟……”他的語調已接近安撫誘哄。

  隔日,兩人費了點功夫,終於還是成功騙過城門官兵的檢查溜出城。

  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十耀和沙雪已經快馬往西行了三日。至於沙雪的一頭白發,早在她第二天受不了熱衝進溪河裏泡水時便恢復了。當時再見到她那久違了的雪白發色,十耀的心跳加快,竟癡了。

  又兩日,近傍晚,他們才在稀疏的樹蔭下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再趁機醒醒幾乎快被曬昏的腦子。就在沙雪歪靠著大石頭,差點打起瞌睡之際,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一陣模糊驚喊聲忽然驚擾了她。

  她神情渙散地張開略充血的眼睛,看到已經跳起來朝另一邊眺望的十耀。

  她搖一下頭,腦袋還沒完全清醒。不過遠處隱約飄來的尖叫大喝,和十耀那副專注聆聽的背影,卻使得她的精神也稍稍回來了些。

  “你聽出什麼狀況?”微懶地啞嗓問。

  她早發現這小子擁有極靈敏驚人的聽力。有一回她曾問過他,這才知道別說百尺外人們低微的說話聲,他就連一片葉子從樹上飄落下來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聲音都聽得到,尋常人早就瘋了吧?但偏偏這小子不僅毫不感到困擾,反而還自得其樂得很。

  她說這小子是怪人,果然沒錯!

  十耀沒立刻回應她,又聽了一會兒後,他的眉頭已經愈蹙愈緊,接著他回頭看了她還沒退熱的臉色一眼,很快下了決定。

  “你先在這裏休息,我去去就回來。”朝她心不在焉微笑,他隨即轉身往那方向跑開。

  沙雪撐起下巴,看著那小子像要去救火一樣跑走的背影,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她光用猜的也知道有事情發生,而那小子則是正義感又發作了。

  她不是他,所以恐怕永遠也搞不懂浪費精力去多管閒事有什麼好處。而她,大概只有在想活動筋骨的時候才會動手。

  至於現在……

  目光不受控制地朝那小子過去後,似乎沒多久就逐漸沒聲響的遠處丘陵下方看去,沙雪雖然覺得頭還在暈熱,不過心和手卻同時都在癢了。

  那小子沒問題吧?

  雖然十耀是有還算中看的花拳繡腿,但真要遇上厲害的硬手,他也只有被打掛的份而已。

  那小子斷手斷腳的畫面一閃而過,她忽然捉起手邊的大刀站起身。不行!那小子要是被打殘打死了,她到哪裏再找另一個像他這樣耐用的家夥?

  沙雪一邊大步走,一邊又為自己這像“老母雞”的行為感到生氣又澳惱。

  愈接近目標,那打鬥聲和呼喝聲就愈微弱,似乎狀況場面已經逐漸被控制——但就不知是誰控制誰?沙雪立刻加快腳步趕過去。

  很快,三、四個男人四散逃逸,十耀和餘下的幾個男女圍在一輛馬車旁的畫面進入她的眼中,她挑眉,止住腳。

  嘖!打完了?

  原本和一對男女並肩站立的十耀首先發現沙雪的身影,他本來凝肅的面色馬上一轉為開朗。“小雪!”顯然很驚喜她的出現,趕忙朝她奔去。

  其他人自然也因為他這聲叫喊,而將注意力從剛被打跑的強盜轉到山坡上忽然現身的女子身上——她那一頭白發與狂傃的臉,立刻令所有人不自主心一跳,目瞪口呆。

  沙雪已經練就不將旁人的眼光當回事的本事!否則她人可砍不完。

  一瞧這小子沒斷手斷腳,還活得好好的,她扛著她的大刀就往回走。

  十耀隨即追到她身邊來了。

  “小雪,你是不是擔心我,所以要來幫我?”他跳到她前面倒退著走,臉上的笑容燦爛極了。

  沙雪腳步不停,覺得他的笑礙眼得很。“臭小子,別擋路!”一手揮開他。

  沒想到他卻順勢抱著她的手臂賴著,“其實你承認擔心我又有什麼關係?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害羞……”

  害羞?!”

  沙雪額角的青筋微浮。

  她停步,左手用力甩,竟還是甩不掉巴著她不放的家夥。雖然這家夥的身體又適時發揮讓她降火的功用,不過他就是有辦法讓她生出砍人的衝動。

  “小子,你再說一次!”她忽然森森笑看著他。

  十耀俊顏的笑未曾褪色——即使她的眉眼表情威脅性十足,他還是覺得可愛。

  “小雪,謝謝你!”他開口了。

  沙雪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句,她反而有些無措,瞪住他。

  “……公子?”這時,驀地有人自他們身後不好意思似地輕喊一聲。

  兩人一愣,接著同時回頭。

  只見在他們後方那一對夫妻似的男女,和一個保鏢一樣的漢子,已經牽著馬車過來了。而就在他們停下後,馬車內忽然有個頭綁衝天辮,約莫三歲的圓嘟嘟小男娃露出頭來,大眼滴溜溜地在四周轉了一圈後,就自行要爬下馬車。

  “啊!小心!”十耀脫口而出,並且下意識往馬車衝。

  那三個人一嚇,立即回頭,也看到小孩子搖搖晃晃要從馬車上往下爬的危險動作,離他最近的青年保鑣趕緊跳過去,一把抱起他。

  幾乎所有人都同時籲了口氣。

  儒雅俊秀的男人走過去,伸手將孩子抱過來;而秀慧瘦削的少婦不禁輕責地拍了孩子的掌心一下。“鵬兒,你這麼不乖!”

  被娘親一打,小孩子盡管不痛,但還是委屈地扁了扁嘴,轉頭緊抱著爹親的頸項不理人。

  俊秀男人只好哄哄他,微尷尬地對看得有趣的十耀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

  十耀莞爾。“小孩子要是不搗蛋就不是小孩子了。”

  少婦也微微一笑,但接著正色朝他一福身,“我們還沒謝謝公子相救之恩呢。”

  她這麼一提,男人立刻跟著道謝。

  十耀忙跳開。“這沒什麼,你們別謝我了!”

  在一番又是感謝又是推辭之後,雙方也總算知道對方的名。

  李學之與妻子徐秀,帶著三歲的獨子李亦鵬,舉家要前去京城找大夫治病,而郭勇則是他們雇請的馬車夫兼保鏢。

  沒一會兒,李家小娃已經跟人玩開了。而奇特的是,他竟喜歡黏著根本不怎麼理他的沙雪。

  李氏夫妻也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們都看得出來這位白發傃麗、一身張狂氣勢的沙姑娘,對於不斷在她腳邊竄來跳去的孩子,忍耐度已經快到達極限了。

  由於天已經暗了,再往前也沒有城鎮,所以十耀幹脆邀他們在原地一起準備用晚餐及住下,李學之欣然答應。於是他們幾個男人開始到附近撿柴、升火,李學之還將車上的食物搬下來和他們分享。

  一群人顯得十分和樂融融。

  只除了終於忍不住把一直將她當玩具爬上爬下的小奶娃抓起來,拎在手上的沙雪——她的眼角有些抽搐地瞪著被她騰空拎著,還對她笑得開心欠揍的臭小娃。

  這臭小娃簡直跟十耀那臭小子一副德性!

  “喂!你玩夠了沒?”毫不掩飾她火爆的語氣。

  沒想到小亦鵬不但不把她的嚇人臉色看在眼裏,還忽然舉起兩只胖胖的小手摸上她的臉。

  沙雪冷不妨一驚,小孩子那嫩嫩熱熱的觸感令她反射地手一丟!

  “呵呵……”小亦鵬以為在玩小孩子被丟飛,還高興地呵呵笑。倒是在和李氏夫妻東聊西話的十耀,一直把三分心神放在沙雪那邊,所以發現她受驚神色的同時便有所警覺,而她的手才動,他便馬上跳起來伸長臂,將小孩子準確接住。

  沙雪一怔,看著十耀手裏還笑得開懷的小家夥,和十耀仍然保持坦然輕松笑意的臉,莫名其妙地,她的胸口在這瞬間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

  這時,其他人總算發覺剛發生什麼事了。

  徐秀立刻起身,趕忙將孩子抱回懷裏,她有些驚懼地看了沙雪一眼;而李學之雖然也微驚,但他也只當沙雪是在與孩子鬧著玩。

  “鵬兒跟姑姑玩得很開心對不對?鵬兒你也餓了吧?讓娘喂你吃飯飯好不好?”李學之打破略尷尬的氣氛,笑笑逗著自己的孩子。

  徐秀明白丈夫的意思,抬頭對十耀和沙雪擠出一抹微笑:“我想鵬兒應該是餓了,我先喂他吃飯好了。”她將孩子抱到一旁的毯子上喂飯。

  十耀也將沙雪拉過來坐下。“小雪,這是李大哥和大嫂要請我們吃的,你快嘗嘗看人家烤食物的手藝是不是很棒。”雖然他還是只能吃吃果子、包子,但他光聞到這些食物香味就知道她一定會喜歡。

  李學之也笑容滿面地招呼她,一大盤食物很快出現在她眼前。

  沙雪當然也清楚她剛才的舉動把他們嚇到了,她朝不遠處正被一口一口喂著吃飯的幸福小家夥瞄去一眼,又轉回來,對李學之直接道:“抱歉,希望小孩子晚上睡覺不會作噩夢。”

  李學之已經漸漸習慣她的外族腔調,他連忙搖搖頭,“沙姑娘,你別這麼說,我們不會介意。其實是小孩子自己去纏著你玩,何況,他一點事也沒有……”

  一會兒,小孩子被喂飽後就開始打起了瞌睡。他的娘親將他抱在懷裏輕拍,沒想到他正垂下眼皮要睡著之際,還忽然朝沙雪和十耀天真無邪地笑笑。

  不巧接收到小家夥這睡意蒙 一笑的沙雪仍然滿心地疑怪,她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喜歡黏她?就像她同樣不明白另一個大家夥為什麼甘願受她驅使……

  沙雪挑眉,再看向他,沒想到那小家夥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

  “……夫人的病,怕你們就算去京城找那個邱聖醫也沒用。相信我,他的醫術不會比一個普通大夫高明多少。”飯後,十耀隨口問起李氏夫妻的目的地,這才知道他們是為了治病要到京城求醫。而一聽說徐秀患的病和他們要去找的人後,他馬上給他們一個很誠懇的建議。

  李學之愣住了。因為妻子的病痛,他們在家鄉已經什麼大夫都找過了,在束手無策之下,才聽了鄰人的建議,孤注一擲地變賣了所有家產一路往京城去,但現在……

  “那……那怎麼辦?朱大伯他還再三跟我保證,他在京城一位親戚也是患了嚴重的病,就是那位邱聖醫治好的……”李學之一時沒了主意。他當然相信眼前這小哥兒不會騙他,更何況他才幫他們打跑了強盜……他該聽誰的?

  抱著孩子的徐秀,也不禁慌了地看著丈夫。“相公……”她自然也信任救了他們的少年。

  看出他們的矛盾與茫然,十耀既然救了他們,也只好好人做到底了。他搔搔下巴,望著他們乞求的眼神,好一會兒,才萬不得已地說出一個地名跟一個人名。

  “這個老家夥,脾氣有點怪,不過他倒是真正的大夫,這世上只要不是死了的人,他什麼病都管治,也沒有他治不好的病……”至少他就沒見過難得倒那老家夥的病症。

  “……萬大春,晉城……”夫妻兩人在口中喃喃重復了幾遍。雖然不曾聽過這位大夫的名,但十耀的保證卻令他們重燃起希望的火花。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才認識十耀沒多久,但他卻令人無法不信賴他——李氏夫妻滿是感激地看著他。

  不過,問題來了。“這位萬大夫……你說他的脾氣有些怪,那他……他會肯替秀兒治病嗎?”想到這兒,李學之又憂心忡忡。

  十耀笑了笑。“放心吧,這位萬大夫跟我很熟,只要你們去找他,說出是我要你們去的,他絕對不敢為難你們。”

  夫妻兩人立刻松了口氣,終於展露出笑顏。

  “不過有一件事……”沒想到十耀忽然接著說。

  李學之兩人馬上收斂笑容,跟著一陣緊張地看著他突然嚴肅起來的神色。“什麼事?”就怕有什麼意外。

  眨了一下眼,十耀終於慎重地提出一個要求。

  “不管萬大夫怎麼問,你們絕對不能說出是在哪裏遇到我的!可以答應我吧?”

  夫妻兩人一臉驚疑古怪地對看了一眼,但他們還是立刻點頭答應。

  “好!我們一定照你的意思!”

  夜深,萬籟俱寂。

  “……你還真是萬事通……”似乎已經睡著了的沙雪,忽然張開星眸,盯著才剛躺下的十耀說。

  十耀楞也沒楞,轉頭與她眼睛對眼睛。微微幽亮的火光下,看得出他的臉上有著朗朗的笑。

  “你知道我有很多秘密,你也知道,只要你問,我樂於把所有秘密告訴你……”引誘她般地低語。

  沙雪的反應直截了當,“你的秘密是你的秘密,我不用知道太多。”

  十耀的心早因她而堅韌強固了。他臉龐的笑容不減一分,“可是我喜歡讓你多知道我一點,每次一點一點地累積關於我的喜好、我的秘密,你不覺得這是件很有趣的事嗎?就好像尋寶一樣……”

  “夠了!”這小子還真的把她的好奇心勾得蠢蠢欲動,她忙在他說出更多引誘人的話之前制止他。“反正只要你的秘密跟我找沙星沒妨礙,我就不管你的秘密!”

  回頭,她閉上眼決定睡她的。

  “……是沒妨礙,不過可有點兒關係……”低聲咕噥。

  沙雪聽到了,猛地睜眸,一轉頭便盯進十耀等待的眼。“小子……”

  “沙星和玄冥在一起,如果玄冥真的就是預言中的新帝,那麼我的秘密和他就有關係,當然沙星也會跟著扯上邊……”十耀像在打謎語。

  沙雪聽得皺眉頭。

  不過……又是秘密!

  這小子渾身是秘密,而且他的秘密還跟玄冥是不是什麼新帝扯在一起緊瞪著他,她的心在一陣掙紮後,終於放棄。她猛地起身,二話不說離開那小子到另一頭。

  沙星那混蛋就算有事也是他的事,他自己有能力解決,所以她什麼都不必知道!

  隨便找了塊平坦的地一躺,她安然入睡。

  沒一會兒,十耀走過來,盤腿坐在她身邊。

  低首看了她無憂無煩的睡臉好一下子,他不由得輕輕嘆口氣,抬頭望向月淡星孤的夜空。

  “你能這麼暢意、沒有煩惱也好……”

  遠空,一顆流星墜下。

  十耀微微擰起了眉。

  兆帝?玄冥?這天下,真的會出現新帝嗎?

  他垂首,視線因為接觸到沙雪的睡顏再次開朗了,他的臉龐緩緩漾出一抹明亮燦然的笑。

  其實他何須煩惱,反正那班念念不忘以前榮耀的老臣再怎麼費心也挽不回天行運勢,所以他的秘密,又與她何幹?

  輕指撫順過她糾纏在肩頭的發,可就在下一瞬,他的眸微瞇,銳利深黑的視線驀地投向靜靜停在火堆邊的馬車下方。

  睡在那裏的人影,刻意隱抑的呼吸並沒有瞞過他。

  那個家夥……真的有問題!


  清晨。

  眾人即將別離。

  似乎知道就要和喜歡的人分開了,小亦鵬竟開始哭鬧不休。而抱著孩子的李學之,最後只好將他送到十耀和沙雪身前。

  雖然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清楚這兩人的關係,他們看來既非戀人,也不是姐弟,不過他們之間也頗不尋常……即使如此,他們依然令他滿心信任。

  “鵬兒,別哭、別哭了,姑姑和叔叔在笑你了!你看……”安撫懷中的小兒。

  十耀伸手摸摸仍哭著的奶娃,彎身逗弄他,“是啊!鵬兒,你可是男生呢,你再哭得這麼醜,我看沒有女生會喜歡你了。”

  神奇地,小奶娃竟然哭聲乍停,眼淚一收。他呆呆地看著十耀,然後再望向他身邊的白發姑姑。

  “……沒……沒哭……鵬兒沒有醜醜……”抽抽噎噎地發出童言童語。

  眾人幾乎為之莞爾,因為他們都發現,這小家夥的目標就是沙雪。顯然,他還真的很喜歡她。

  沙雪低眸瞄向他,發現他一臉淚痕又努力朝她泛開笑的模樣。

  這小家夥是想怎樣?

  “……你沒哭是比較不醜。”她沒哄小孩的經驗,所以停了一下,才亮出唯一的一句。

  眾人絕倒。不過小亦鵬笑得更是開心了。“姑姑說我沒醜醜!姑姑說我沒醜醜……”拍手歡呼。

  沙雪不禁後退了一步——這麼好騙……

  隨後,李學之一家子全上了馬車。十耀在與他們道別時,倣佛不經意似地對坐在駕駛座上的保鏢郭勇笑言:“他們一家三口的性命全掌握在你手上了,請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重!”

  郭勇的心一震,回視這少年似乎看出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笑眼,他努力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對他一點頭。“多謝公子關心,我會的。”

  揚鞭,馬兒往前疾跑。李氏一家人全擠在布簾後拼命和他們揮手,一直到馬車走遠,再也看不見為止。

  站在原地,眺望馬車已經消失的方向,十耀的神情依然若有所思。

  “那家夥有什麼問題?”沙雪突然出聲問他。

  她雖然沒有十耀這小子心思細密到常有驚人之見的地步,但和他混在一起久了,她多少也可以從他的神色舉動看出些端倪。他又有什麼新發現了?

  只要稍回想他剛才的舉動,很容易就可以發現是那家夥有問題。

  十耀回過神,轉眸看向沙雪敏銳的眼,揉揉鼻樑,臉色隨即輕松回來。“沒什麼,希望是我多心了……”暫將離開的人拋到腦後,他伸了伸懶腰,“唉!休息夠了,我們也該走了。”

  沒多久,兩人收拾好上馬,朝李學之一家三口相反的方向繼續趕路。

  即使沙雪對於十耀的回答並不滿意,不過很少將旁人的事放在心裏的她,其實也沒再多想這事,對她來說,他們和其他與她相遇的人沒有多大不同,只是她行程中的另一個過客而已。但如果真要說不一樣,或許是她開始覺得,其實小孩子也沒她想像中的難搞……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19:59

第六章

  小鎮。入夜。

  才貪涼地鋪了條薄巾在客棧房問地板上準備呼呼大睡的沙雪,眼睛還沒閉上,就發現床上的十耀忽然翻身坐起。

  已經疲累得沒力氣再動一下的她,勉強半張著眼看向他專注傾聽某種動靜的神情,她忍不住籲了口氣。

  “……小子,有事再叫我……”除了吃東西、小睡一下,這兩天她幾乎很少離開馬背。雖然迫不及待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去西域揪出沙星那混蛋,但對於在北方不曾把馬當交通工具的她來說,騎馬趕路可真是一大挑戰,再加上她還是不適應的氣候,簡直快把她折磨慘了。

  她發誓,找到那混蛋後,這輩子她絕不再踏出北方一步。

  沒等十耀回應,她閉上眼睛,立刻又昏昏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或許才一下子,她突然被人搖醒。

  睡意仍濃,她又迷糊又躁惱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十耀一副抱歉吵醒了她的臉。

  “你……”她才啞著嗓音開口就被他打斷。

  “外面出事了,我們得快離開這裏!”快速簡扼地說完,十耀將還未完全清醒的她從地上扶起來。

  出事?

  沙雪還沒來得及問他,耳邊就已經清楚聽到外面響起陣陣驚懼的喊叫、紛亂的腳步聲,一抬頭,立刻發現窗外映著一片火紅……

  她倏地一醒,精神全回來了。

  十耀拉著她往外跑。“這裏的宮府在抓逃犯,他們闖進每戶人家家裏搜索,連客棧也不放過,有人看不過去跟他們打起來了……”此時他們已經到了外面,只見客棧的兩排客房正陷入一片火海,有人忙著救火,但更多的人忙著逃命。

  沙雪不知道在她睡著的時候竟發生了這些事。

  她想到她要睡之前十耀的舉動,原來……

  兩人很快穿越危險的濃煙火舌和尖叫逃命的人群到了街道上,但沒想到街上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從小鎮這條主要的街上放眼看去,已經有幾間屋子也傳出火光,到處都有呼天搶地、驚慌失措的人們,和忙著捉人的官兵,而就在幾步外,有兩群人正打得天昏地暗。

  情況完全失控,似乎整座小鎮都陷入不可收拾的混亂中。

  沙雪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景,心裏有些震撼。倒是十耀,即使穿梭在這種亂仗下依舊處之泰然;他甚至突然跳上前去,把一個差點被亂竄的牛只撞到的婦人拉開,還將幾名逐漸喪失理智圍打無辜老人的官兵引到旁邊去——這時沙雪也加入戰局,三兩下便打得他們落荒而逃。不過也因為這樣,他們把麻煩招來了。

  跑回頭求助的官兵叫來更多的同伴,於是沙雪和十耀的四周又多了十幾個圍攻他們的官兵。

  沙雪不但毫無所懼還愈打愈興起,很快地,她的四周又躺掛了一堆人。而她白發野傃卻又下手狠辣的極端展現,沒多久就在敵人之間引起騷動!人人被她少見的美貌震懾住,卻同時被她宛如天降戰神攻無不克的大刀掃得心驚膽駭。

  只半刻鐘,她的腳邊已經滿是哀號的官兵,沒有人敢再上前。

  沙雪手持大刀,臉不紅氣不喘地立在中間。她惡作劇地將沾滿鮮血的刀尖指向其中一個瞪大眼睛的年輕官兵,就見他的手一抖,接著倒退一步,大叫一聲逃走。

  他一跑,立刻感染了其他人,沒一下,剩下的官兵全跑得一幹二凈——只除了在地上跑不動的傷兵。

  沙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過當她瞥見十耀左臂正不斷淌下鮮血的傷口時,她的笑馬上一收,沒多想,一把抓了十耀就走。

  她抓著十耀往鎮外跑。

  稍後,他們輕易地擺脫不死心又追著來的官兵,藏身到鎮外的亂石荒墳中。

  銀亮的滿月,寧靜的山崗。

  沙雪將十耀放到一根橫倒的枯樹幹上坐好,隨即把背上的行李丟下,蹲在他身前握起他受傷的那只手,就著月光仔細看了看他被劃傷的傷口。

  “小子,你受傷了怎麼都不吭一聲?”挑開袖子,發現傷口並不深後,她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但嘴裏仍忍不住問道。

  十耀另一隻閒著的手,開始翻找行李內的創傷藥,他朝她咧嘴笑得愉快,“我看你玩得正開心,不想打斷你的興頭。而且我這傷也只是小傷,一點也不礙事……”最重要的是,她真實流露出對他的關心,令他的心暖洋洋的。

  沙雪搶過藥,動作迅速俐落地替他處理好傷口。而這期間,他也很配合地靜靜坐著任她處置。

  一會兒後,沙雪放下手,坐到地上。

  十耀看向她的黑眸因愛戀和笑意而閃閃發亮。“我們現在沒馬可騎了,回鎮上的話也一定會被認出來,看來我們好像跟通緝犯這身分很有緣喔。”

  莎雪沒發覺他的眼光,他的話立刻令她反射性地轉頭望向小鎮的方向。“我不怕那些家夥,不過我們要是沒那兩匹馬會比較麻煩……”她很快打著主意,“你留在這裏等我,我回去把馬牽出來。”不待他點頭,她說走就走。

  十耀及時握住她的手,“小雪,有人!”卻是警示她。

  沙雪挑眉,下一剎手中大刀已經舉在身前。

  十耀起身,與她並肩而立。他凝神傾聽,接著隨即低道:“不是剛才那些人。”

  這些逐漸接近的腳步沉穩多了,跟那些官兵完全不同。

  十耀正要拉著沙雪先躲起來靜觀其變,這時,一陣響亮的呼聲傳來:“白族的姑娘,請現身一見,我們是沙星族長的朋友!姑娘,公子……”

  十耀和沙雪兩人同時一怔,尤其是沙雪,但她並沒有立刻回應那聲音。

  十耀也仍握緊她的手。

  呼喊聲由遠而近。不過他們兩人一直沒動。

  “會不會是剛才在鎮上和官兵打起來的另一批人?”十耀在她身邊低聲猜道。

  盡管剛才的景況太過混亂,但他仍一眼就可以看出和官兵作對的那一些人的動作十分訓練有素,有別於一般百姓的特殊氣質。他知道那些人也和他們住宿同一家客棧——在他意識到客棧房外有事發生之際,就是官兵大肆搜進客棧的時候,也就那些人抗拒官兵搜捕的那一刻……

  如果是他們,沙雪和那些官兵打鬥時,他們也在附近,所以他們當然會看見她這一頭醒目的白發。而通常,只要稍有見識的人,都可以猜出她來自何方。

  他們會是什麼人?

  沙星的朋友?

  沙雪的思緒也轉得很快,她將視線投向樹影外隱約可見的人形,忽然揚起唇角:“見見他們吧!”

  偏頭凝睇了她一眼,十耀立即察覺她旺盛的冒險心與好奇心,於是迅速將他們身處的環境探過一遍,終於點頭。“好!但如果有什麼狀況發生,聽我的!”留下但書。

  這群人可比那些官兵難應付多了。

  沙雪不置可否地哼了哼。

  十耀微微一笑。接著,他彎身拾起一塊小石子,朝他們的方向丟了出去。

  而小石子一丟出,那群逐漸走遠的人馬上警覺地升起戒備,然後所有腳步聲緩緩地往他們這裏移動了一段距離後,便停下不動。

  那些人的身影,清楚地出現在十耀他們的視線之內。

  他們刻意讓彼此保持可以信任又安全的距離。

  “朋友,你們是什麼人?”他們的聰明做法,令十耀對他們的好感無形增加一分。他氣定神閒,直接出聲問。

  那一頭,站在最前方的壯碩人影,銳利的視線落到十耀他們身上。

  “我們是玄冥將軍的舊部屬。姑娘可是白族人?”中年男人磊落回道,也不忘要答案。

  玄冥將軍的舊部屬?

  十耀的眼裏光芒一閃。

  “沙星人呢?”沙雪沒否認,反問。或許沙星正和他們這群人在一起。

  中年男人似乎因為證實她的身分,臉色微微鬆懈下來。但她的問題,卻也令他為難了。

  “姑娘,我們剛才是在鎮上認出你應該是沙星族長的族人,聽起來你好像在找沙族長,可是老實說,就連我們也不清楚沙族長的行蹤,我們只知道沙族長是和我們將軍一起在邊關失蹤……”他的面色又立即沉肅了起來。

  他們只忠於玄冥。

  盡管將軍一再被兆帝調任各處,但臣服於將軍氣度與風採的他們一直心無貳主,所以就算他們上頭的將領換人,他們真正忠心的對象仍是玄冥將軍。

  很久以前他們就聽過那則預言了,而沒有人比他們更希望預言能夠成真。他們一直在暗中準備,只要將軍一聲令下,他們隨時都可以為他犧牲。

  至於剛才,他們本不願出頭惹事,不過最後實在是看不慣那些表面上公事公辦,實際上是欺壓百姓狐假虎威的官兵太囂張,他們才終於動手。反正他們已經決定豁出去了,就算他們被認出來,頂多只是自軍隊離開而已。

  現在,能讓他們掛心的,只有玄冥將軍的下落。

  前一陣子,有弟兄自將軍駐紮的邊關回返,帶來的卻是隨同將軍的一群人無端失蹤的消息。之後,邊關那邊開始謠言四起,有人說將軍帶人叛逃自域外:也有人說將軍是中了敵人的計整隊人馬被殲滅;不過另一則悄悄流傳的說法是,將軍其實是被帝王的大軍偷偷鏟除,因兆帝早就因那個預言與將軍有嫌隙……

  比起所有傳言,多數人似乎都傾向相信最後一種。因為玄冥將軍出事失蹤至今已好幾個月,但京城方面竟毫無動靜,倣佛他的不見是尋常事,就是這樣反而更起人疑竇。

  劉術凱也深信最大的嫌疑犯是兆帝,只可惜他一直找不到證據。更令他擔憂的是,他動用了各項資源也依然沒有將軍的消息。

  而如今在這裏,他竟意外地遇上想找沙星族長的人,這不由得令他既期待又驚喜。

  看著前方白發傃麗的年輕女子,回想起她方才驚人的身手,他毫不懷疑她的身分。

  白族人的勇猛善戰,他早自沙星族長那裏見識過,而這女子此起沙星族長,只怕是不相上下。

  只不過他仍不清楚這女子究竟與沙星族長是什麼關係?還有她身邊那位少年……

  劉術凱的心一跳,發現那一對男女正主動走近他們。

  很快地,十耀和沙雪在他們眼前站定。

  “她是沙雪,沙星族長的妹妹。我叫十耀。你是……”十耀的善意很直接。

  十幾個人在知道沙雪的身分後,全都神情動容,劉術凱自然也是。

  “原來是沙族長之妹,失禮了!我是劉術凱。”他趕緊報上名。

  沙雪對他的名字沒什麼反應,反倒是十耀立刻點點頭,“劉副將,久仰了!”

  一愣,劉術凱不禁對這年輕俊美的少年另眼相看,沒想到這少年竟知道他!

  看出他的驚訝,十耀笑了笑,“劉副將,你以前在玄冥將軍手下可是一名猛將,我想這天下沒有人不知道你是誰……嗯,小雪是例外。”瞥到身邊的人,他加上這句。

  小雪?

  劉術凱疑惑了一下,但立刻從少年的眼神中知道他口中的“小雪”是誰了。

  這少年,究竟又跟沙姑娘是什麼關係?雖然他在一剎間有些困惑,但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他,卻一點也沒顯露出來。

  沒一會兒,雙方人馬對彼此更熟悉了一點,便完全撤下防備。

  而劉術凱他們也終於知道沙雪要找沙星族長的原因,與另一個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的訊息——

  “什麼?在西域?將軍他們真的在西域……”所有人一陣激動又驚疑。

  劉術凱首先冷靜下來,他直盯著透露出這項消息的少年。“你們怎麼會知道他們的行蹤?是誰告訴你們的?”

  十耀因為明白他們對玄冥的忠誠,和心焦於玄冥的生死下落,所以他才沒隱瞞他和沙雪知道這事。但對於他後面的問題,他卻是搖搖頭,“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們是誰說的。”他知道偰瓦族長也絕不會希望他們洩露出自己,因為這還牽扯到仍在宮中的偰瓦赫青。“我想,知道玄冥將軍還活著,對你們而言應該就夠了,對吧?”

  劉術凱楞了楞,不過他的臉色立刻一緩,點頭道:“沒錯!這的確就夠了?”

  天將肚白。

  由於劉術凱他們有軍階在身,假滿的他們必須趕回軍中復命,所以他們只得暫別十耀兩人。

  臨走前,得知他們失去馬兒的劉術凱,立刻慷慨地讓出兩匹馬給他們。

  “十耀公子,沙雪姑娘,可否請你們見到將軍的時候,為我們傳一句話給他?”所有人上了馬即將離去前,劉術凱忽然彎下身對十耀兩人提出了請求。

  十耀毫不遲疑地點頭,“請說!”

  沙雪倒好奇他要說什麼。

  “告訴將軍!我們全聽候他的差遣。”留下這句,劉術凱便暢懷地率領眾人離開。

  天大亮。

  沙雪的目光早已自遠方收回,走到他們剛得到的兩匹黑馬身前,她不禁伸出手,滿意地撫順過它們的鬃毛。“好馬!”讚喝。

  十耀轉過身,心思也慢慢收回來。

  雖然沒想到他們會意外碰上玄冥的舊屬,不過這也是項收獲,至少,他又再次見識到了玄冥在他的屬下心目中的地位與聲望。

  他可是有足夠的潛力成王呢!

  兩人上馬後,沙雪忽然轉頭直盯著十耀。“離開這裏,找個地方你再睡一下!”

  十耀一怔,接著笑開了臉。“小雪!”明白她的用意。

  “這是你現在就撐不住了?你要睡這裏也行。”她看了四周一眼,若沒把東倒西歪的墓塚看在眼裏,倒覺得這地方陰涼得很舒適……很適合睡。

  這小子已經一天一夜沒閉上眼睛了,她可不想看到他在馬背上睡著,摔斷脖子。

  十耀策馬到她身側,看著她的眼睛帶笑且閃閃發亮。“有你這些話,我一點都不累了。小雪……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不期然被他熱亮的眼神和最後那句話弄得頭皮發麻,且心亂跳了一下,沙雪忽然伸手捏住他那刺眼的臉頰,有些惡意道:“是嗎?我對你很好?”

  任她蹂躪。十耀直望進她的眸心深處,坦率寵溺的語氣不變:“是!而你對我最好的一件事,就是讓我喜歡你。”

  她確定,她的心跳真的不聽使喚亂快了。眉頭擰起這小子……

  放開他,又瞥了他一眼,她轉頭向前方,並沒有遲疑。“我不需要你喜歡我。”讓馬兒往前跑。

  十耀跟上。“我知道。不過關於喜歡這種事,就連我也沒辦法控制它啊!”開朗的笑聲蕩上青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20:11

第七章

  在冰涼的水潭裏浸了足足有一刻鐘後,沙雪這才感覺身體的熱度慢慢下降。

  她滿足地籲了口氣,連帶昏沉的腦袋也清醒不少。

  沒想到山裏還有這種好地方,多虧了十耀那雙耳朵才找得到這裏。嗯,除了他毫不遮掩對她的“喜歡”令她至今還無法理解外,這一路上,他幾乎無所不包、有求必應的辦事能力,倒已經成功地讓她身邊少不了他。

  不過這小子當初明明是被她強迫找人,現在看起來卻好像比她還樂在其中——即使她不知道他的轉變是怎麼回事,但肯定跟他渾身的秘密脫不了關係。

  沙雪將身子遊轉向岸邊一堆樹叢後,即十耀在的方向,一手抹開臉上的水珠——她雖然不大去想,卻還沒笨到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對她來說,他的重要性是因為他的帶路功用,和他偏涼供她降溫的身體,她確實需要他。不過除了這兩樣,他讓她愈來愈有感覺,她倒一點也不懷疑,也沒排斥。

  他這種只要一接近就能輕易讓人生出信任、依賴感的家夥,除非是石頭才不會被穿透——

  她又不是石頭!

  沙雪的眉一皺,察覺到左腳踝的異樣,直覺遊動雙腳,不過腳下不放的某種噬咬力令她稍驚,在發現不對勁的下一瞬她已經潛下水,很快地,她在水底下看見一條黑溜溜的小水蛇正咬在她的腳踝上。即使被嚇了一跳,但她還是一手就捉住了水蛇滑溜的身軀。

  水蛇一感受到攻擊,馬上放開尖利的牙,並且輕易由她手中脫身逃走。

  一條血絲從她的傷口處滲開來,一陣燒痛和昏眩的感覺侵向她。

  沙雪立知不妙。

  身體在水裏一沉,水從口鼻灌進去,她趕緊仰起頭,及時呼吸到一口新鮮的空氣,趕忙一邊嗆咳著、一邊往岸邊遊去。

  但她似乎小看了剛才那條水蛇的毒性,她才遊了沒兩下,隨即就感到雙腳發麻,尤其是被咬傷的左腳已經麻得無法活動,接著是她的雙手和上半身……她大驚!

  “十耀……”她努力撐著才終於勉強用麻掉的手攀到岸邊,隨即咬著牙喊那小子。

  本來以為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可喊出一大聲,卻沒想到那聲音比較像呻吟聲。她喘著氣,惱火和驚駭同時湧上,她的體內已經像火在燒了。

  該死!她不會淹死在這裏吧?

  但沒一下,她立刻聽到某人的驚呼和跑過來的腳步聲。

  “小雪!怎麼了?你……”聽見那一聲低微的喚聲,心頭古怪不寧而從等待的樹叢後現身的十耀,一看到一手無力地扶在岸上,整個身子卻不由自主往水底滑落的沙雪,他想也沒想便向她衝過去。

  他及時抓住她快要滑下的手。

  只一使力,他就將沙雪整個人從潭裏撈抱上來。

  而緊貼著他的赤裸胴體很自然地讓他的心跳猛烈、俊臉紼紅,但他很快在剎那間回過神,因為他觸著的不尋常高溫肌膚令他一嚇。

  將沙雪放在地上,他先是輕吸一口氣,鎮定自己,再跳到一旁把她之前丟下的衣裳拿來掩住她的嬌軀。

  沙雪的意識仍有七分清醒,她當然知道自己被十耀及時救上來了。,

  瞪著他蹙眉震驚的臉,她忍著愈來愈灼痛的不適,費力吐出聲音:“我的腳……被蛇……咬了……小子……我全身都麻了……快想辦法吧……”把難題丟給他似乎天經地義得很。

  十耀回視她微迷蒙卻仍維持幾分清醒的眸,他的心抽緊,但他反而更冷靜。

  “先別說話,你會沒事的。”給了她一抹安撫的微笑,他很快依她所言找到她被咬傷的地方。仔細查看她的傷處一下後,他馬上去將兩人的行囊取來。

  拿出必要的工具和藥,他先是對她告之:“我要替你放點血,會痛,你忍一下。”接著才開始動手。

  沙雪自離開北方以來不是不曾受過傷,不過中毒到只能躺著等死的地步,和身邊同時有個家夥為她處理一切、比她還緊張的事,她可是第一次遇上。

  她全身麻痛燒燙到連腦袋都逐漸不清楚起來,所以她感覺不出十耀拿小刀劃開她傷口時的痛。倒是這小子忽然俯身用嘴將她傷口的烏血吸吮出來的舉動,令她毫無準備的胸口大大一震,竟覺得全身的熱燙好像全集中到他碰著的傷口上……

  這個……這個笨蛋!

  沙雪稍急促的喘息聲,引得十耀的心一驚,他在她傷口上藥的動作立刻一頓,抬頭朝她看去。

  “小雪,對不起,很疼嗎?”她泛紅的臉和難看的神色,讓他的心又一收縮。

  他剛才差點流下一身冷汗。真慶幸他的天賦沒讓他錯過沙雪的聲音,否則他此刻見到的恐怕是她的屍體……

  想到他竟差點失去這女子,他的手不由微微顫抖著。

  他毫不懷疑,他對她的喜愛已經深陷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他甚至不懷疑,就算有一天要他為她死,他的眉頭也絕不會皺一下。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跟他那到處留情的風流爹完全不一樣,他只要一個女人,只想和一個女人手牽手一輩子。不過就連他自己也料不到,這個令他終於動心的女人,不但像風暴一樣地出現在他生命中,也常常像風暴一樣地攪動他的心……

  沙雪全身依舊僵麻難受,但就在她要開口回應他時,他身後倏忽出現的一團黑影卻令她的雙目圓睜,並且下意識就想伸手抓她的刀。

  “十耀!”艱難地吐出兩字警告他。

  十耀也在瞬間回神,同時問察覺到背後的異常與沙雪繃緊的神色。楞也沒楞,他已經出手抓起正巧放在他腳邊的沙雪的刀,就在電光石火間,他轉身,出刀——

  “吼!”朝他們撲來的龐然巨虎在腹部吃了十耀一刀之前,肩背已經被破空而至的一支箭矢射中,巨虎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咆吼。

  十耀為了護住身後的沙雪,毫無所懼地面對負傷落在他腳前的猛虎,所以清楚地看見它背上深刺的那支利箭了。

  猛虎撐起四肢,再朝他齜牙咧嘴地逼近!

  “十耀……走開……”沙雪看著擋在她和猛虎之間,舉著刀的瘦削挺拔少年,她的眼睛幾乎是怒紅的。可惡的是,在這時她竟只能握緊拳頭,就連推開這小子的力氣都使不上來。

  “放心,它傷不了你!”頭也不回地低應她。十耀的星眸一閃,同時手上大刀砍向再次攻擊他的大虎。

  巨獸負傷的怒吼和血腥味倣佛充斥整座山頭——因為就在十耀的刀剛碰到猛虎時,由樹林子後忽然跳出來的兩個獵人也以箭和獵刀攻向它。

  一時之間,令人心驚膽跳,也足以驚起飛沙走石的激烈打鬥聲回蕩山林。而這場人虎大戰並沒有持續多久……

  才一刻鐘後,原本狂暴的猛獸聲漸漸只剩粗重的噴息與低咆,再沒一下子,就連這些聲音也消失了。

  就在潭水邊,十耀和兩個獵人同時抹著臉上的汗,又連喘了好幾口大氣。而相較於十耀看著地上死去猛獸的嘆息目光,那兩個一老一壯年的獵入神情就顯得直接多了。

  壯年獵人一把將他刺進老虎心臟的獵刀拔出,一股鮮血同時噴得他一臉,他只咒罵了聲,毫不在乎地隨便用袖子一抹,接著轉頭望向忽然走到一旁去的少年。

  另一個較老的獵人也在殺掉老虎、稍休息了一會兒之後,才注意到這裏除了原先和他們一起對付那頭虎的少年,還有個躺在地上的女人。

  兩人的眼光先後接觸到地上那似乎除了蓋著的衣物,底下一絲不掛的白發女人,全不掩驚愕地瞪大眼睛,一時呆住。

  至於十耀,一確定猛虎再無法威脅人之後,立刻迫不及待回到沙雪身邊蹲下。

  沙雪半昏迷半清醒著,她一直強撐著意志力看著這場人虎大戰結束,十耀毫發無傷地朝她走來,她才允許自己稍鬆懈下來。

  “小雪……沒嚇到你吧?還好嗎?”十耀放下刀,小心翼翼地梭巡著沙雪蒼白的臉色。而她仍撐著沒昏厥過去,他不知該慶幸還是惋惜。

  沙雪全身的燒燥還未褪,但痛麻感已經減輕了一些。她對這小子擰起眉,聲音嘶啞地開口:“……臭小子……你當我是……三歲小奶娃啊……”竟怕她被剛才的場面嚇到?

  不過她的心在騷動,為了他語氣裏、眼神裏強烈的真切關懷與緊張。

  十耀凝視著她不肯閉上的眼,不由得微微笑了。他原本要說什麼,但又驀地心念一轉,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這裏還有其他人,以及她此刻的狀況。

  他倣佛隨意地伸手,將覆在沙雪身上的衣物再攏緊,接著轉身面向正用藏不住奇異眼光瞧向他們的兩個獵人。

  “兩位大哥。謝謝你們救了我們!”對兩人一揖,他誠摯地道出謝意。

  那兩人立刻回過神,一老一少都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趕緊將目光從白發姑娘身上轉到向他們道謝的少年臉上。

  “呃……啊……小兄弟,別這麼說、別這麼說!”那身強體壯、四方臉上有一道明顯傷疤的壯年男人首先回應,忙著搖手。“其實我們正在追捕這只虎,你還幫了我們忙呢!”聲若洪鐘。

  “對啊!年輕人,你沒受傷吧?”發色已有些花白的老者,問著問著皺起了一張臉。

  十耀搖頭,對他們露出明朗的笑。“我沒事!原來這只大虎是你們的獵物。”幸而他們及時出現,否則他不知得花多少時問去應付這猛獸,更何況他還怕沙雪被傷了。

  三人一番客氣。但壯年男人是直腸子,藏不住話,“小兄弟,那是你的女人吧?她是不是出事了?”

  接下來,沙雪就毫不意外地聽十耀和那兩個父子檔獵人很快混熟,很快進展到要將中毒受傷的她送到獵人家裏療傷去……

  沒多久,那對父子就忙著先將虎屍拖離開,而十耀則扶起渾身無力的她,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要替她穿上衣服。

  “你又輕易相信人了……”相較於十耀的臉紅心跳,沙雪可乎靜多了,她比較在意那對父子。

  十耀好不容易為她套上了衣裙,掩去她外泄的春光,但他也已經滿身是汗了。

  雖然她在他面前不像一般中原女子拘謹,甚至大剌剌當著他的面換衣、為了他稍低涼的體溫而摟著他睡的事不時發生,所以他為了她幾乎就快練就金剛不壞、美色在前坐懷不亂之身,不過畢竟要替身無寸縷的心愛女人穿上衣服是頭一遭,對著這麼個活色生香的美妙軀體,要是他還能冷靜,恐怕他該出家去當和尚了。

  嗚……這對他心臟的刺激也未免太大了。

  十耀幾乎得先背著她猛喘幾口氣,心臟才有辦法繼續跳動。

  “他們……我看得出來他們是好人……”努力將方才看到的畫面、手指經歷的美麗觸感抹掉,他還有些恍神。

  瞪著他的背,已經有力氣坐著的沙雪並不明白他的天人交戰,她只覺得他的背影令她刺眼。“你上回也說那個差點在半夜砍死你的家夥是好人!”記得那件事,不過她倒已經忘了那家夥長啥鬼樣了。

  神智全回籠了,十耀搔搔下巴,“好吧,我會小心點兒就是了。”其實上次那家夥和這對父子除了同是獵人身分,其他根本毫無相似之處,但他嘴裏還是順著沙雪。“不過你的身體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你應該不想要再看我趕野獸了吧?”瞧他剛才打虎打得險象環生,恐怕她都快跳起來了吧?沒辦法,誰教他擅長的是動腦而非動手。

  果然,經他這一提,剛才他幾次差點被那頭大虎一口咬掉的畫面,立刻讓她沙雪一悶惱,神色一惡。

  十耀回過頭,立即見到她被暴風雨籠罩的臉色,他莞爾一笑,接著很快將兩人的東西收好拿在手上,再蹲下背向她。

  “來,我背你。”偏頭,雙手交叉在後朝她招了招。

  沒多想,沙雪最後還是爬上他的背。

  很快,十耀輕松背起她,朝許氏父子指示的方向走。

  而趴在他身上的沙雪,雖然有些意外這小子寬闊的背、和他輕易背起她的力氣,但她還是沒放鬆下來。

  “喂……”被他背著走了一會兒,她終於出聲。

  一邊注意著路徑、一邊留心著身上沙雪的體溫狀況,十耀很高興聽到她還有幾分清醒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他的心在乎穩跳動著,但帶著點只有他懂的異樣。

  “嗯?”輕應她。

  沙雪不抗拒將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他。她盯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小子好像不是她平日所認識的那小子。怎麼說……她竟覺得他不止是個小子,而是個男人……

  男人……她忍不住挑眉,沒錯!她幾乎都忘了十耀也是個男人,一個和沙星一樣的男人。只不過因為她太習慣不將這老是一臉笑的小子當一回事,所以才沒意識到這事實。而事實是——剛才那拚了命也要保護她的家夥是個男人,就連現在正背著她的勁瘦軀體,也是屬於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的。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沙雪忽然莫名其妙有了這層意識。

  “你真是個男人嗎?”在她又昏了三分的腦袋還沒完全向黑暗投降前,她毫不掩飾自己剛剛的新發現開口問道。

  十耀腳下一顛,差點跌倒。幸好他反應夠快地頓腳穩住,否則這下他背上的女人也要跟著被他摔下了。

  輕吸一口氣,他的心急劇跳動。她怎麼會突然開竅?

  這算是好現象,對吧?

  “小雪……”略苦笑,他清清喉嚨,再繼續邁步走。“我本來就是個男人。”知道她的意思。

  沙雪以某種奇異的眼光又盯了他好一下,然後才不再忍耐暈眩地閉上眼。

  “我現在才瞭解為什麼總是有大姑娘、小姑娘喜歡盯著你瞧,原來和其他男人比起來,你還不算難看……”

  十耀好氣又好笑,“喂!你不會是到現在才看楚我長什麼樣子吧?”她這算是讚美還是貶損?

  她閉著眼,一隻環在他頸子的手摸上他的臉。“……小子,只要可以替我辦事……我不會管你長得像鬼還是像仙……”哼了哼,繼續喃喃:“不過就算你從小子升級成男人,你還是個怪男人……”垂下手。

  十耀又聽她呢喃了幾句模糊不清的話,一會兒,她不再出聲,只餘平穩的氣息吹拂過他頸畔後,他才終於確定她昏過去了。

  稍偏頭看了她枕在他肩上雙眸緊閉卻仍蹙著眉的側臉一眼,他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縱容的笑意。

  “很好,有進步了,至少你終於看出我是個男人了……”他笑嘆口氣,無奈道;“而且是個喜歡你到不要命的男人。”


  十耀和沙雪兩個人就在許家待上兩天,直到沙雪傷痊癒,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他們才打算告別許召一家。

  好心收留兩人的許家,一家總共五口人,包括大家長老獵人許召、唯一的獨子許風平,和許風平的妻子、一對六歲的雙胞胎女兒。

  許家落戶在山腳下,屋子老舊不算大,不過他們卻將一間房讓出來給養傷的沙雪和看顧她的十耀住,而他們一家五口就去擠另外一間房。

  老實說,就連向來對人不熱絡的沙雪,也可以感受到許家人的善意和熱情,尤其是溫婉賢淑的許家媳婦和那對頑皮卻又討人喜歡的可愛女童,沙雪難得不排斥讓她們靠近。至於十耀就更別說了,他才住到許家的第一晚,就和這一家子大小熟透透,所以當許家人知道他們很快要走,最愛找他玩的兩個雙胞胎前一晚更是吵著要跟他睡,後來也真的和他一起擠地板。

  隔日,兩人向他們告別正要離開,沒想到正好遇上來向許家收稅的四個官兵。

  許家數代皆以狩獵為生,從來沒有富過,從來就只能求溫飽,不過該繳納給官府朝廷的稅,他們多少勉強付得出。只是這三、四年來,這附近被官府多設了個獵場,等於他們尋常百姓狩獵的範圍被迫縮減了許多,他們可以打到的獵物自然相對的減少;再加上稅賦逐年加重,不只他們,這方圓百裏內的獵戶也慢慢吃不消,所以拖延稅金是常有的,就連他們也一樣。

  許召、許風平父子,即使已經是附近身手最好的獵人,不過他們狩獵所賺的錢仍不足夠繳納稅金。事實上,他們已經暗中發愁好多天了。

  四個官府派來的官兵,一來就毫不留情地要向他們收錢,盡管許召苦苦請求他們再多寬限兩天,他們依舊不為所動。不但如此,他們甚至還將在他們前面不斷彎腰鞠躬的老獵人一腳踢開。

  許家媳婦和一對雙胞胎忍不住從躲著的門後 出來,又哭又喊地衝到老人家身邊。

  “爹!你沒事吧?”

  “爺爺!爺爺……”

  許風平握緊拳頭、臉色鐵青地瞪著眼前這幾個對著被他們踢倒在地的老人哈哈大笑的畜牲,他的一口氣已經忍不下去了,不過有人先他而爆發了——

  一聲冷哼,一陣刀風倏忽從他身後掃刮向四個官兵。

  十耀阻止不及,哀嘆一聲,很快就聽那四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像忽然被人掐住脖子,笑聲硬生生斷了,接著他們頂上的官帽連同頭發一起被削下……

  四個人同時感到頭皮一涼,他們楞看著突地出現他們面前拿著一把大刀對他們獰笑的美傃白發女人。而這時,官帽和一綹頭發由他們眼前掉下,他們不約而同伸手往自己頭頂一摸,隨即臉色大變。

  “你……你……”又怒又駭地發現動手的就是眼前的白發女人,他們不由得後退一步。

  沙雪的眼睛眨也不眨。“我?我什麼我?”大刀威脅地抬了抬,“我看你們很囂張嘛!”

  聽出她奇特的外族口音,四個人的腦中不由聯想到白族!一個武力至上的外族傳聞……他們忽然驚出一身冷汗。

  “混……混賬!你……你們竟敢藐視官府……對我們無禮……”其中一名平日習慣作威作福的長臉男人,雖然仍對眼前女人的大刀心驚膽跳,但自恃有身分的他,最後還是挺起胸膛,抬出官府想鎮住場面。“許召、許風平,你們是從哪裏找來這女人來恐嚇我們,你們想吃牢飯嗎?”幹脆挑這一家下手。

  許風平的臉色仍然難看,他當然不是不明白他們所代表的惡勢力。他深吸一口氣——

  “這四位爺,很抱歉,我這朋友只是一時手誤,其實我們一點也沒有對你們無禮的意思。”十耀輕快的聲音插入,他笑容可掬地跳上前,對著四人作揖,“四位爺,你們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小老百姓吧!”

  沙雪挑眉看他。

  四個人這時真以為他們怕了,膽子又回來,也繼續趾高氣昂起來了。

  “哼!要我們不當一回事?行!”長臉男人沒將其他人看在眼裏,他下巴朝那仍拿著大刀站在那裏的白發美傃女人抬了抬,“我要這女人跟我們磕十個響頭,還有……”臉上不掩垂涎和淫邪的目光。“這女人得陪我們一晚贖罪,否則……”話還沒說完,終於忍無可忍的許風平已經大步上前。

  長臉男人住口,原本以為他不敢做什麼,直到他三步跨來,並且二話不說一記鐵拳轟上——

  “哇!”閃避不及的長臉男人被揍出一臉血。其他三個人則嚇呆了。

  至於看得手癢的沙雪自然也不落人後。

  一時之間,開扁聲、骨頭斷裂、慘嚎聲四起……

  許家媳婦早已將小孩子拉進屋裏,讓她們避開兒童不宜的畫面。

  稍後——

  四個被揍得面目全非、昏迷不醒的家夥,被許家男人和幫忙的沙雪、十耀拎上半山腰綁起來。

  “對不起,我們給你們惹下大麻煩……”面對著許家一家老小,十耀深覺歉疚。

  就連沙雪也知道她一開始的衝動確實有欠考慮。雖然那幾個家夥暫時被丟到山上,但許家真正的問題不但不能解,還更大了。想也知道,官府的人不會善罷罷休的。

  “我帶你們到北方去!”她的解決之道。

  許召和兒子已經很快商量過了,所以這時許家媳婦正在收拾細軟家當。

  許召一張歷經風霜的臉現出睿智的微笑,他搖搖頭,“謝謝你,沙姑娘。其實就算沒有今天這件事,我們也早在計畫要搬到沒有人找得到的深山裏去,只是之前我們還一直捨不得這住了幾十年的老屋子而已。你們不用替我們擔心,也許等世道安平了,或換了新帝,我們會再下來……”在這兩個雖才相識兩日,卻令人無法不感到安心信任的男女面前,他毫不避諱說出這念頭。

  天陰沉,空氣悶熱。

  “……是不是每個人都在期待玄冥成為新的帝王?”直到遠離山谷,再也看不到身後揮手相送的那一些人,沙雪又皺眉思考了一會兒,才終於不解地問道。

  仍未加快速度,策馬在她身側的十耀,明白她在想許老先生說的那些話。他笑了笑,雙目隱蘊智慧神光。

  “或許他們不是期待玄冥為帝,他們只是期待生活能變得更好而已。老百姓的願望其實就這麼簡單,他們只要吃飽穿暖、活得安樂、沒有恐懼,這不是生為人的最基本需求嗎?”視線眺望向遠方,他的語氣不由得低沉下幾分,神色也少了平日的戲謔。“不過生為人,偏偏有這麼多的身不由己,所以他們才有這樣的寄望,其實他們也並不清楚玄冥將軍有多了不起吧。”

  沙雪也多少懂。只是難得看這小子這麼認真嚴肅,她一時失神。

  “……不過你好像很清楚。”她一直有這種感覺,十耀似乎非常重視那個人,也非常瞭解那個人。

  楞了楞,十耀驀地將心思拉回來,他對沙雪咧嘴笑了,“就像沙星族長,他不是也因為明白玄冥將軍,所以才不顧一切拋下族人跑去幫他嗎?”

  沙雪這時才想起還有個混蛋大哥,她咬了咬牙,目光撇回前方,讓馬兒開始奔馳。

  “等我找到他,我會如他願,揍得他忘記怎麼回家!”殺氣騰騰。至於遠在天邊的某人,則狠狠打了個冷顫。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20:37

第八章

  十耀又多管閒事了。

  在他們路經一個村落時,十耀因無法眼睜睜看著少女被推下水祭河神,所以試圖說理阻止他們;但完全聽不進去的村民哪肯放人,甚至還窮兇惡極地要將他們兩人趕走。而眼看少女就要落河,沒有辦法的十耀只好出手救人。最後,他人是救走了,但也被氣急敗壞的村民追著跑……

  幸好十耀他們騎馬,沒多久他們終於擺脫一直不放棄追來的村民。

  直到十裏外他們才停下來喘口氣。

  “呼……沒事了!太好了……”下馬,十耀拍拍胸口,大松一口氣。

  沙雪垂眼睇他。“好,你救完人,現在我們可以把她丟在這裏了?”本來她是要到河裏消熱,沒想到消熱不成,他還意外攬了個麻煩在身邊,害她跑得更熱,現在她只想殺人。

  而坐在她身後的美麗少女——楊珍珠,雖然聽不懂這白發姑娘說什麼,不過她還是可以從她的語氣揣測出她的情緒很不好。她機伶地偷瞄了那救了他的俊美少年一眼,心裏轉了主意,她的臉上立刻多了悽楚柔弱的神色,並且一邊奮力地自己要滑下馬背。“對……對不起……這位姐姐生氣了嗎?對不起……我是不是害到你們了……”嘴裏發出惶恐的泣聲。

  見她下馬顫顫巍巍,十耀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前伸手幫忙她,同時也不忘安撫她:“沒有、沒這事!你千萬別多想,是我們自己多管閒事,你沒錯!”一扶她下馬站好,他退後了一步,又看了她惶促不安的臉龐一眼,他忽地想到關鍵問題,表情有些凝肅了。“對了,我們莽撞地把你救走,你的家人要不要緊?其他村民會找你的家人麻煩吧?”

  糟糕!光想到要把小姑娘救下,他倒忘了她還有家人。

  沒想到她立刻搖了搖頭,“我……只有一個爹,他在外地做生意,所以才將我托給叔叔嬸嬸,我……我一直沒讓爹知道叔叔嬸嬸不喜歡我……”眼眶迅速泛紅,看來更是惹人憐。“也許因為我爹已經兩年沒有消息,他們嫌我累贅,所以村裏要祈雨,用人祭拜河神時,被抽到簽的叔叔才會用我替代堂妹獻出去……”

  她說的都是實話,而她原本也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沒想到她命大,下不但突然有人救了她,而且救她的還是個俊帥的公子。唯一遺憾的是,這俊公子身邊還跟了個兇神惡煞似的傃麗白發女人。不過沒關係,現在只要能讓她離開那個她早就不想待的無聊村子就好。

  不管怎麼樣,她決定要先緊捉著他再說。

  十耀忙著安慰她,一會兒才知道她的名字。

  而沙雪雖然不至於看這哭哭啼啼、小可憐似的姑娘不順眼,不過十耀對她那小心翼翼呵護的態度,卻讓她覺得異常刺眼。

  十耀自然沒忘他還有事在身,所以他原本打算給楊珍珠一些錢,讓她完成她的心願去找自己的親爹。但得知他們要往西走的行程後,楊珍珠卻一臉迷茫害怕的神情,接著一邊掉眼淚、一邊說不敢單獨一個人上路,還苦苦哀求著要他們陪……

  十耀頭痛了。而沙雪則一副看好戲心態地看他打算怎麼解決自己找來的麻煩。

  “小雪……”最後,十耀決定找她商量。

  沙雪閒閒地看著馬兒吃草,頭也沒回,只問:“你這麼想幫她?”

  十耀和她並肩而立,他偏頭看著她波動明傃的眼,接著微笑道;“是我們!小雪,做好事我當然不會少算你一份。要不要聽聽我的想法?”

  微瞇了瞇眼,沙雪回視他,勾了勾唇角,“總之就是要如她所願就對了?”這小子的軟心腸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是這回心軟的對像是個有點裝可憐過頭的家夥,讓她有點不大痛快。

  其實她不用想也知道——他的主意一定又要拖延到時間,族裏給的期限就快不夠她用了。她忽然開始懷疑,要這小子帶路是不是如她一開始所慶幸的明智之舉!因為這小子實在太容易不務正業了!

  要是還讀不出她眼底火花微冒是代表什麼意思,那十耀這陣子跟在她身邊就白混了。他仍不慌不忙、氣定神閒地給了她一抹清涼降火氣的笑臉。

  “其實我剛才想過了,我們不用全程陪她,只要一段路就夠了,我們可以去搭大船……”十耀說了他的計畫。他思考過雙方的方向和路徑了,而唯一可以送楊珍珠一程,又不會讓他們繞太遠的路的辦法,就是搭船。。

  最後,連沙雪都被說服了。而她會被說服的有力原因是因為!她沒搭過大船。再說,她承認這小子想做的,她愈來愈難拒絕。意思是……她已經把這小子寵壞了!至於她原先所擔心的回北方的期限呢?

  好吧,其實她也不怎麼在乎啦。

  那些老家夥……就讓他們等吧!反正他們要亂也亂不到哪裏去。

  於是,十耀和沙雪真的暫時收留了被他們救下的楊珍珠、也真的決定陪她一程……


  這三個人,男的俊、女的美又俏,再加上其中傃麗女子那頭罕見的白發,要不吸引旁人的注目也難。

  不過在外人看來,這兩女一男的關係似乎有些詭異。其中,那年紀較小、較柔弱惹人憐惜的嬌美少女,倣佛一直需要人扶持才能走似地老黏著那俊朗朝氣的少年;可那俊少年,卻又愛跟在白發女子身邊團團轉;而白發女子則一副想置身事外的模樣……

  這情景,一路在鎮上、客棧,乃至上了大船仍延續著。

  沙雪慘白著臉躺在船艙的床上,一動也不想動。而只要船一顛,她的表情就更接近想死了。

  對,沒錯,她暈船了!打死她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暈船!

  本來還興高採烈又新鮮地踏上船,而且她還特地在甲板上選了個好位置,打算迎風一覽江上美景。只不過船才離開港口在稍有波的大江上航行,她就開始覺得不對勁,頭暈和胃部的翻攪開始一波強過一波地攻擊著她。起先她並不知道自己這症狀就叫暈船,她也不相信自己竟會被區區的船動打敗,一直到被楊珍珠纏著到船上四處晃了一圈回來的十耀發現她趴在船邊狂嘔狂吐的慘狀,他才趕緊向船家討暈船藥來,再把她扶進船艙裏躺下休息。

  她在偷笑。

  但那時暈到想跳船的沙雪根本沒空理那丸珍珠。她被十耀半扶半抱到艙房裏,又吃下了藥,不過直到現在,她除了不再有嘔吐的感覺外,她的頭依然在暈晃,完全無力睜開眼睛。

  她從沒像這一刻,強烈感到人生如此灰暗過。

  可惡,到底是哪個混蛋提議要坐船的!

  “……臭小子……”逸出喃咒。

  她的額際立即有一抹涼貼觸上。“小雪,還是很不舒服嗎?”十耀滿是憂慮的聲音近在她耳邊。

  她知道他一直在這裏,而她的體燥並沒有因為他貼來的手減輕。

  “……我要下船……”眼睛睜開一道細縫,瞪著俯在她上方的熟悉臉龐。她簡直氣若遊絲,沒想過自己竟有這麼病破的一天。

  十耀聽清楚她的低聲,只呆了一會,然後毫不猶豫地連聲應她:

  “好、好、好,我帶你下船,”移開放在她額上的手,他對她柔暖地微笑,繼續低低勸哄道:“我知道你想下船,不過也得等下一個停靠的港口,很快就到了,你再忍一下……要不要喝點水?我倒水給你喝好不好?”試圖轉移她難受的注意力。

  事實上,他也沒想到她會暈船。雖然她這難過的模樣讓他的心跟著糾結,可是另一方面,她難得的軟弱,卻又可愛得令人忍不住想好好疼惜她一番。

  他好像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沒和她獨處了,自從……把楊珍珠救起來之後……唉!

  其實他不是不明白楊珍珠總刻意纏著他,他已經盡量讓她有獨立自主、學著不依賴他的機會,但似乎沒多大成效。他當然不會不知道楊珍珠對他的別有用心,但他以為她看得出來,他的感情與癡戀全在沙雪身上,不過他卻挫敗了。

  難怪這兩天沙雪不大想理他,他還真是活該!

  老實說,他有點兒慶幸她暈船了,否則他根本找不到時間仔細看看她。

  沙雪又閉上眼,呻吟一聲:“……那個藥……到底有沒有效?該死的、為什麼……我還是這麼不舒服……臭小子……你幹脆一棒把我打昏算了……”

  混蛋!她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她原本還以為自己是最強壯的,她錯了!

  在半個時辰前,她根本還不知道世上有“暈船”這種東西,現在她已經慘痛地體驗到了。

  十耀輕柔地撫著她的臉,要她放鬆。“小雪,沒事……要不,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我記得好像有人說,只要聽我的聲音就會想睡,你要不要試試?”為了哄她,他連這都搬出來了。

  沙雪正努力抵抗暈眩和砍人的欲望。“我比較想被直接打昏……”咬著牙。

  空氣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在她毫無防備時,一陣柔似春風的低低吟唱滑過她的耳際。她一呆,而這宛如天籟的聲音則繼續滑進她的腦子,讓她的頭皮發麻,卻也沉進她的心,使她身體的某處柔軟角落被觸動……

  沒有歌詞,只有旋律的純粹男性低吟,卻能奇異地鎮定不安的魂魄,平靜躁動的軀體。

  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時,她驀地張開眼睛,盯住他發出魔魅似吟聲的唇。

  十耀仍在繼續吟唱,他凝視著沙雪已逐漸褪去蒼白與痛苦的臉。

  沙雪著魔似的盯著他,她甚至不知道她的頭暈是什麼時候消失的,而等到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時,她已經拉下他的頸子,用自己的唇封住他的。

  直入心魂的吟唱嘎然中斷——四片唇瓣相碰的兩人同時一震。

  兩人的目光交纏片刻,接著,也分不清是誰先動。而在後來的好長一段時間裏,粗重的喘息和無法壓抑的醉人低吟成了房中唯一的聲音……

  許久許久之後!

  “……臭小子!不準叫我負責……”某女從九重天外飄回人間的第一句話。

  “……”什麼都沒說。

  “……喂!你的手……”一驚,正打算踢人下床。

  “我負責就好了!”充滿男子漢式的結論。然後,他打算在這張床上繼續和她糾纏到她同意為止……


  宋家商船往來各大江河,既安全可靠價錢也公道,所以向來是必須乘船遠行的旅人商賈的最佳選擇。

  而由十耀選搭的這艘宋家商船,屬於完全載客用,所以船上的人多,組成的份子也復雜,基於保護之心,十耀在上船前曾再三警戒楊珍珠,要她沒人陪時最好別隨便到甲板上露臉。不過,好不容易逃離村子出來見世面的她,又怎肯聽十耀的話?更何況,在上船時,她就已經偷偷注意到幾個衣著華貴、有僕役簇擁的富公子,自然,他們看向她的驚傃眼光,也令她不禁再次得意。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麗的,所以她才不肯將自己埋沒在那毫無生氣的村莊中。只可惜她爹總是不願帶她出門,似乎嫌她累贅,不過她隱約也猜得到原因——因為他在外地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她不怪他,事實上他還想到回家,沒將她完全拋棄就算了不起了。

  她其實也看得出來,救了她的十耀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他的眼睛和心,只對那白發女人。

  她不甘心,也用盡方法想霸佔著他,偏偏她就是鬥不過沙雪。

  雖然她還不願放棄十耀,但總得為自己找個後路,所以她才積極地注意起這船上的其他男人——她根本沒像她對十耀說的,有去找她爹的意思,她只想藉口跟著他而已。明白靠自己無法生存下去,她必須找到一個足以供應她未來生活衣食無缺的依靠。

  而且憑她的條件,她相信能和她匹配的男人肯定是個翩翩貴公子。

  她如此深信。

  她更相信,機會是可以爭取來的。

  楊珍珠看似纖弱無依地站在船邊,美目迷離地眺望遠處滾滾大江上的夕陽餘暉!她知道怎麼引起男人的注意力和保護欲,而且在經過半天不聲張的打採後,她已經鎮定了目標。現在,她就只等那目標出現了。

  她當然也查清楚了,那個人會在什麼時間出現、還有從哪裏出現。

  她無畏而勇敢地為自己的未來爭取機會。

  但,獵人?或是被獵?答案即將見曉。

  楊珍珠的眼角餘光覷到目標現身了,她的唇角一挑……


  昨天的暈船簡直像一場噩夢。

  幸好是一場已經遠離的噩夢——此時正迎著晨光,神清氣爽地享用早餐時沙雪,也沒想到她的暈船噩夢竟在一覺醒來完全消失無蹤,就連今天的船顛得比昨天大,她也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出現。

  “來!小雪,多吃一點,你昨天都沒吃到東西。”坐在她對面的十耀同樣神清氣爽,且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不斷將盤裏的菜往她碗裏堆。“對了,我剛去向船家打聽好了,他說要是風速不變的話,我們明天一早就可以抵達港口。”本來他還擔心她的狀況會持續到下船,但現在看來她已經沒事了。

  想起昨夜的一切,他的唇間不禁泛起細膩的、神秘的微笑。

  沙雪發現他像偷腥的貓一樣的笑了,昨夜的畫面也猛地躍上腦海,她的心跳稍失序,但很快回復正常。她承認,他的身體抱起來很讓人銷魂,她也進一步證實,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但即使經過了昨夜,她可不以為兩人之間該有什麼改變。

  那只是一場稍脫出控制的男歡女愛,她不會為此負責,更別說把他要負責的蠢話當一回事了。

  “怎麼沒看到楊珍珠?她不是一直跟著你嗎?”吃飽了,她才忽然明白她老感到不大對勁的地方在哪裏,原來是少了個在她視線內晃前晃後的女人。

  十耀經她一提,神情微斂,他搔了搔下巴,考慮著要不要把他才向船上其他人打探到的事如實告訴她。不過他還是很快對她漾起笑臉,“我也不清楚她到哪裏去了,也許是待在艙房裏休息吧。”

  沙雪沒懷疑,也沒空想她的事,反正她又不是那家夥的奶娘。

  起身,懶懶地舒展四肢後,她朝房外定去。

  她得出去外面透透氣,把昨天錯過的補回來。

  沒有頭暈、沒有嘔吐,接下來,沙雪在船上度過了還算愉快、愜意的一天。當然,只要她不把那些目瞪口呆盯著她看的人當回事;只要她沒將趁機偷摸她的家夥揍趴在地上,再把他的保鏢打掛,接著引發船上群架事件當一項記錄;只要她不把稍晚神秘現身且滿臉春風的楊珍珠又纏著十耀的畫面放在心上……今天真的可以算是不錯的一天。

  傍晚,滿臉鬍子的船長忽然跑來替人傳口信給她。

  沙雪一聽,想也不想地回應他:“我不認識那家夥,為什麼他要跟我吃飯?”莫名其妙。

  在她身旁的十耀早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而楊珍珠則在聽到那想請沙雪吃飯的人是誰後,臉色驀地一變。

  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姑娘,小的只是幫我家四少爺傳話,他說很心服姑娘的風採,所以才想以主人的身分請你和他共餐。”船長如實轉達宋四公子的意思。

  宋家四少爺剛好乘坐自家的商船出來遊玩,船上員工自然個個戰戰兢兢,唯恐怠慢了這位嬌貴的少爺。而下午那樁由這白發姑娘引起的打架事件,宋四少爺正好就在現場,原本他以為他會被嚇到,並且依船規將鬧事的元兇趕下船,沒想到四少爺不但阻止他這麼做,還要請她吃飯?可老實說,他是不怎麼意外啦,畢竟這白發姑娘長得實在太傃、太引人注目,連他這把年紀都看得心怦怦跳了,何況是那本來就風流成性、獵傃行動不曾斷過的四少爺。

  不過,呃……

  他忍不住偷偷瞄了另一個嬌美柔弱的少女一眼,發現她青筍筍的臉色了。

  昨天四少爺才把這姑娘帶回房呢,現在就馬上換人,而且兩人還是同伴,四少爺……會不會太殘忍了?

  匆匆轉開視線,他不敢再看向那快哭出來的姑娘。

  “我管他是誰!滾!”沙雪毫不掩飾她上升的火氣。

  一旦克服了暈船症狀,她才發覺坐船真是享受,因為不斷有涼風的吹拂,她根本少再想到熱這件事,所以她自早上踏出艙房以來,就一直待在甲板上捨不得離開。她甚至打算晚上就在這裏睡,這絕對是個好主意。但現在這人是怎樣?以為他是船主人就了不起嗎?

  “姑娘,可是……”船長也很為難。

  沙雪雙眉挑起。

  “船長,抱歉,她向來不習慣和陌生人同桌用飯,請你回去轉告你們的四少爺,他的好意心領了。”十耀適時在沙雪做出莽撞的動作前,趕緊溫和地回應船長。

  他當然知道宋四少爺邀沙雪用餐的真正動機,同時他也已經打聽出了這位宋四少爺是個怎樣的人——為了楊珍珠——他在心裏輕嘆口氣。

  雖然沙雪可以斷然拒絕他,不過他可不希望她拒絕得太“火爆”,以致他們被提早踢下船。

  事實上,船長面對眼前這美傃不可方物又氣勢淩盛的白發姑娘也有些心驚肉跳,尤其在看到她忽然不善地挑起眉時!她稍早揍人時的場面,他已經見識過了。

  搖搖頭,最後他也只好如實回去傳達。

  “喂!換你暈船啦?”不經意轉回目光,卻發現一直沒出聲的楊珍珠臉色難看,沙雪稍露同情心,因為她知道那比死了還讓人難受。

  沒想到被她這一問的楊珍珠,卻像被嚇到似地跳起來,倏地張大眼睛看向她。“什……什麼……我……不是……我沒有……”竟結巴了。

  十耀黑幽的眼裏掠過一絲奇異的光。

  “沒有?”沙雪忽然懷疑地朝她跨近一步,仔細盯著她蒼白又慌張的臉。“你沒事吧?真的不是暈船?”

  楊珍珠的心又一跳。“我……”並不想讓她發現她的惱怒與嫉妒。“對……我忽然覺得很不舒服,也許……真的是暈船了……”臨時編出謊言,她還煞有其事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對眼前令人可恨的女人道:“我先回房去休息好了!對不起!”匆匆轉身。

  不過就在她特意往一旁的十耀望去一眼時,對上的,卻是他那雙倣佛看出所有秘密的眸。

  她的呼吸一亂,有些狼狽,心虛的,她趕緊離開甲板。、

  不!她不相信那個男人會這麼對她!

  她要去找他!

  “她不是暈船吧?”逮到十耀看著她離去時的古怪眼光,沙雪無法不理會心的騷動!她一手壓上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過來面向她。

  十耀呆楞的時間只是一剎,回頭,他燦爛笑了,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黑眸忽然狡猾地瞇起來,“我很高興你只喜歡和我一起吃飯。”

  兩個人完全不在意盡顯親昵、關係不匪的舉止引人側目,尤其是沙雪,連想也沒想過兩人的舉動有什麼不對,所以她突然傾向他說話,在外人看來像兩入耳鬢廝摩,令人有些臉紅的景象,她仍然沒半點意識。

  “你在搞什麼鬼?”眼睛瞪著他的眼睛,心思還在楊珍珠身上。

  “宋家四少爺可是個風流公子……”像答非所問。

  “你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不忘她離開時看向他的哀怨眼神,活像被拋棄一樣。不過這小子昨夜可是一直和她在一起,應該沒機會和其他人搞鬼吧?

  怪了,她竟莫名其妙開始在意起十耀和“其他人”的事?

  十耀雖然發現他們身旁不時有人朝他們投來各種曖昧、偷笑、看好戲的眼光,但他只唯恐船上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那怕他們看啊!

  “她昨夜……是和宋四少爺過的。”他終於將兩人的雞同鴨講兜在一起。

  “她昨夜……什麼?”順口說下去,但猛地察覺不對勁,沙雪瞪大眼睛。

  楊珍珠和那個要邀她吃飯的宋四少爺……中原女人的動作都這麼快嗎?

  腦子乍然浮現楊珍珠那可憐兮兮的形象,沙雪一時無法消化這事實。

  “她什麼時候和那個人認識的?”她昨天根本就沒餘力注意其他事,更別說注意楊珍珠。

  “應該就是昨天。”老實說,他不是沒從楊珍珠搜尋、渴望的眼中看出她的某些企圖野心,但他也真想不到她的行動如此迅速。那傻女孩——她知道那男人是怎樣的人了嗎?

  雖然他只是意外救了她一命,並沒有責任負起她往後的人生,可她若因此出了什麼事,他也難以心安。

  驚訝過後,沙雪倒是冷靜得很,她睨了十耀皺眉的表情一眼,轉身面向大江。“她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在做什麼自己應該很清楚,你也不是她老媽子,管不了她那麼多。”冷眼旁觀。

  十耀揉了揉自己不覺蹙深的眉。

  “是這樣沒錯……”低嘆。

  他只希望她不會受到傷害……


  晚飯時間,宋四少爺不死心地又派人來邀沙雪,沙雪同樣一口回絕。沒想到隔沒多久後,換宋四少爺親自前來。這回,坐在甲板上昏昏欲睡被打擾的沙雪二話不說,雙掌提起宋四少爺的肩就將他整個人甩到船外。

  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全呆住,但被嚇得面無人色的是宋四少爺!

  “哇……救……救命啊……你……你快拉我上……上去……”被這白發魔女丟到船外,腳底下就是怒水滾滾的大江,他尖著嗓音大叫,平日瀟灑的形象早已消失無蹤。

  就連十耀也沒料到沙雪會這麼做——真是又好笑又無奈,他很快反應過來地安撫一臉困倦又想揍人的沙雪。

  “小雪,快放了他,要是他掉下去可不好玩了。”

  而船上的船員回過神是回過神了,但懼於少主子在她手上,他們根本不敢靠近她,只不過他們的面色已經白得跟墻壁差不多了。

  “這位公子……請你快勸勸姑娘把我們四少爺放回來吧!”船長簡直是哀求地對十耀請托。因為連他都看得出來,那白發姑娘的神智似乎不大清醒。他的心臟已經快被嚇停了。

  沙雪直直瞪著面無人色的家夥,情緒惡劣、語氣惡劣地道:“你再說一次你要幹嘛?”

  “……我……吃飯……不是……沒有、沒有……我沒有要……要幹嘛……你……你快放開我……我再也不敢了……”被吊在外面的宋四少爺只餘一分神智,剩下的全是驚嚇,他只恨自己沒幹脆暈死過去了事。

  嗚……他真的惹上魔女了!救命啊!

  “小雪……”十耀輕拍著沙雪的背。他瞄了渾身抖得像篩糠似的末四少爺一眼,滿臉同情。不過,他也不由得開始擔心起他和沙雪在這艘船上的未來!看來就算他們不敢把他和沙雪丟下船,但恐怕今晚也會加足船速好盡快抵達下一個港口吧。

  沙雪哼了哼,突然雙手一提,把宋四少爺從船外甩到船裏,接著一拋……

  “啊!”覺得自己的身子晃了晃,以為自己要被丟下船的宋四少爺大叫一聲,然後在半空眼睛翻白,真的昏死過去。

  “哇!”另一群船員則一邊發出驚呼、一邊忙著跑上前伸長手去接人。

  幸好,人安全地被他們接住了,眾人松了一口氣。

  “快快!快把四少爺抬回房去!”船長趕緊下達指令。一群人就這樣東忙西竄地把人抬走了。

  然後,亂糟糟的一陣聲響漸漸遠去、消失,甲板上再度恢復安靜。一種過度緊繃的安靜——

  “那個……公子,姑娘……”身為船長不得不留下來面對這一對黑白雙煞,他也心驚膽跳得很。

  “對不起,船長,給你們添麻煩了!”闖出了這麼大的禍,十耀也知道沙雪的行動是駭人了點,所以他立刻對著船長深深一鞠躬以表達歉意。

  船長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彎身道歉,他也是楞了楞。“呃……啊……沒……沒什麼啦!”本性敦厚的他忙搖手。“其實……其實我們四少爺也有不對的地方……”小聲嘀咕,就怕被其他人聽見。

  十耀不禁忍住笑,明白這人,也明白他的難處。“船長,你晚一點有空嗎?”他突然開口問。

  “咦?”船長的眼皮又一跳,仍然心有餘悸。

  十耀很小聲地說:“我請你喝酒。”

  沙雪看了看這兩個忽然對望著笑起來,一副相見恨晚又像小孩子一樣的男人,她搖搖頭,知道這小子又輕易收買到人心了。

  更深夜,船下濤聲洶湧。一個不安寧的夜。

  微弱的呼叫聲,斷斷續續幹擾她的睡夢。

  原本就被艙房的悶熱和陣陣吵雜的浪濤聲弄得難以安穩入睡的沙雪,這下更是別想睡了。

  陡地張開眼睛,在黑暗的艙房中坐起身,她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

  果然,有人在呼叫!但那聲音太模糊,她甚至辨不出那是男聲還是女聲。

  這船上怎麼會有人在呼叫?

  現在是半夜了吧?

  眼睛適應了黑暗,她低頭沒發現床邊有十耀回來睡過的跡象!那小子真的去找人喝酒?

  回過神,她忽然察覺那個呼叫聲消失了,心頭有些古怪,皺了皺眉,

  她不再多想地套上外衣,下床朝門外去。

  踏出房外,走道盡是一片靜悄悄,不過她記得聲音傳來的方向,所以沒怎麼遲疑地往左邊甲板走去。

  甲板上,冷風颯颯。但這時,風也送來了那個細微卻清楚的呼叫聲。

  這下,沙雪毫不猶豫地往船後方走。

  天空無星無月,大地一片暗黑,不過由船艙下隱約透出的一盞燈光;已足夠讓她辨出船上大略的位置和事物,所以沒多久,她就發現了在船緣的一抹黑影。

  她走近,這才看清是一個一半身體被掛在船外,眼口被蒙住,滿身酒氣,正危險地不斷在船緣上掙動的船員——這一身衣服,的確是這船上的船員。

  這似乎喝醉了酒,卻不知為何被綁掛在這裏的船員,嘴裏仍不斷咿嗚發出聲音。

  到底是誰將他綁在這裏?不可能是惡作劇吧?

  沙雪一時沒想到,被蒙住嘴巴的船員聲音再怎麼大也不可能傳到她房外讓她聽見,她只是趕緊伸出手捉住差點翻下船的船員,也就在這時,她在他腰上摸到了一條牢牢綁著他的繩索。

  她又是一愣。

  這是……救命繩索。果然不是要致他於死地,那就是惡作劇了?

  忽然——

  一個輕微的聲響使她回過神,不過她才要回頭,她的後腦勺便已受到一下重擊,接著她被人從後方用力一推……

  “十耀!”頭一痛,整個人從踩著的木箱子栽出船外的她,反應不及地只能夠從喉嚨喚出這個名字。

  很快地,她的頭碰到冰冷的江水,然後整個身子往水底沉。所幸,也是冰冷的水讓她原本昏沉的腦子一醒,她憋住氣,努力忽略掉腦子的抽痛,開始手腳並用往水面上遊。沒多久,她終於衝出水面,用力地換了幾口大氣,好一會兒之後,她急促的喘息才漸漸平息下。而她一抬頭,很不可思議地發現大船已經遠在數百尺外了。

  順流且湍急的水勢,正以極快的速度將她和大船的距離拉開。

  沙雪幾乎在下一刻就知道,現在就算她再怎麼大吼,船上的人也聽不到了。而且才一下子,夜行在大江上,宛如幽靈的龐然大船已經只剩下她眼中的一個小點。

  搖搖頭,她試圖保持腦袋的清醒,不過當她伸手在自己持續作痛的後腦勺摸了摸,感到手心黏稠的血腥液體時,她就知道那攻擊她的家夥下手毫不留情。

  因為在船上結下了不少仇家,所以她根本想不出書她的是哪個家夥。

  “混蛋!”

  沙雪不禁咒罵出聲。離開北方這麼久,她第一次感到冷。

  水很冷、風很冷,她腦子的暈眩和疼痛更厲害了。她知道,她要是再不趕緊遊上岸,再不趕緊處理腦袋上的傷口,她要不是溺斃江底,就是死於失血過多。

  暫時沒空想兇手和十耀察覺她失蹤的反應,她在黑暗中眺目望向四周。一會兒,勉強認定其中一個方向後,她開始奮力往前遊。

  她一運力,血氣循環更快,頭也更暈了。再加上大水強勁的衝力不斷將她繼續往下遊帶,沒多久,她漸漸感到筋疲力盡,甚至有一兩次,她還差點整個人沉進水裏。

  她當然不想死在這裏,所以她即使逐漸抵抗不過大自然的力量,即使意識逐漸模糊,她仍是咬著牙努力往岸邊遊,一直到最後——

  一直到最後,終於失去意識的軀體,就這樣載浮載沉地被大水往下推。她被推離開了那艘早已不見蹤影的大船,也推離開了那個正焦急尋找她的男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20:48

第九章

  天初亮

  紮營在江岸的翠衫女子,無意發現了像雪一樣披散在水面的絲瀑,她微詫,走近,這才發現是有個人似被江水衝上岸,全身溼透一動也不動地俯趴在那裏。

  這人……死了嗎?

  向來正義感十足的翠衫女子不再多想,她趕緊蹲下身,再將這人翻過來,這才看清這是個姑娘,而且還是個美傃到足以令人窒息的……白發姑娘!

  白發……

  她自然聯想到另一個同樣白發的男人了。

  但她只呆楞了一剎,立刻伸手去探這白發姑娘的鼻息。而她尚存的一絲微弱氣息令她一振。

  很快地,她將半身仍浸在水裏的白發姑娘拉上來,接著毫不費力地背起她往回走。


  她的意識似乎一直沉落在水裏,怒氣翻騰的水、鬧聲濤濤的水……她在水裏,什麼也抓不到,她不斷在往下沉……

  一張熟悉的笑臉在水面上看著她,但他只是看著她,她朝他伸出手求救,他的笑臉卻忽然消失不見……

  她的世界忽然陷入黑暗。

  她張口喊,聲音卻被黑暗吞噬,然後黑暗吞噬的是她的意識……

  痛!

  還沒張開眼睛,第一個感覺就讓她吐出一串喃咒。

  “……咦?醒了嗎?姑娘……姑娘,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一個輕脆的聲音乍地切進她的意識。

  她……當然聽到了。

  再逸出模糊的低咒,她蹙了蹙眉,最後終於把眼睛張開。但只一下,受到光線刺激的眸立刻又反射性閉上。

  “啊!抱歉,太亮了對不對?等一下,我先去把窗子關上。”輕脆的女聲一邊說著,一邊迅速移動腳步。

  “叩叩”的聲響接連兩聲,她立刻感到眼前的光源暗下。不過在這之前,她已經慢慢再睜開眼了。

  一個纖細苗條的翠衫女子朝她走來,接著,那張秀麗的臉龐關切地俯近她眼前。

  “嘿!幸好你終於醒來了!姑娘,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黑白分明的大眼仔細端詳著陋床上白發姑娘的神情,翠衫女子有些緊張。

  “……頭……痛……”咬了咬牙,沙雪嘶啞著說道。她認出這是個陌生人、陌生的地方,但一時之間,她還沒記起來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翠衫女子的表情隨即放鬆。她坐回床邊,似乎很高興她不但已經醒來,而且還可以開口說話。

  “是了,你的後腦有個傷還沒好,加上你失血過多,又在水裏浸了很久,所以你現在當然會感到頭痛。”她輕快地替她解答,也看出她稍迷茫的神色。“你剛醒來,可能一時還想不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我先說我發現你的情景吧。兩天前,我在附近的江邊看見你,你那時昏迷著,差點就要沒命,所以我只好先將你救上來。這裏是我跟附近農家暫借的地方,雖然有點簡陋,不過這家農人老夫妻人很好,他們不但免費借我們住的地方,還走了很遠的路替你請大夫來。當然啦,如果你已經可以吃東西的話,一定可以嘗到他們煮的好吃得不得了的飯菜……”

  發現她一口氣說出一堆話卻連喘也不喘的本事,沙雪有好一會兒腦子都嗡嗡回響著她的聲音,而她也用了一點時間才大略理解她的話!她講話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再加上她還有個頭痛要應付,自然更跟不上。

  “你說……我掉進水裏……是你救了我……”慢慢地,原本沉在腦子深處的影像開始浮現上來,她的眉頭又攏緊。

  這時,總算聽她說出完整話語的翠衫女子,忽地漾出愉快的笑。“你真是白族人,對嗎?我認得沙星哦!我叫戚秋楓,你叫什麼名字?跟沙星是什麼關係?”直接坦率。

  沙雪已經完全想起之前的事了——她被人從船上推落江,及她在江水裏掙紮……

  她真的命大沒死!

  她被眼前這話很多又快的翠衣姑娘救了。然後她……認識沙星……

  “沙星……”咬牙切齒是反射性動作,但忽然意識到她好奇有趣的眼光,沙雪停了一下,火氣平緩多了才又開口:“沙雪,沙星……是我大哥。”直覺信任這跟十耀性情有些相似的姑娘,更何況她救了她的命。

  戚秋楓的燦眸立刻睜圓,又驚又喜。“什麼?你是沙星的妹妹?我以前曾聽他說過他有一個妹妹,沒想到竟是你!天啊,這未免也太巧了吧!”她竟然救到沙星的妹妹!但很快地她的表情稍收斂,想到那疑惑了。“可是你不是應該在北方,怎麼會到中原來?而且還掉進水裏?”眉眼再嚴肅了三分,“對了,你的頭上有傷,你該不會是被人打傷的?”思緒快轉。

  又丟下一大落問題!

  沙雪忽然覺得她的頭痛會有加劇的傾向,似乎跟這位救命恩人脫不了關係。

  她深吸口氣!除了十耀,這世上好像還沒有其他人讓她有直接投降的欲望,但現在這名單似乎又多一個人了。

  “你跟沙星很熟嗎?你們又是怎麼認識的?”暫時不想她怎麼受傷的事,她對這位在談話問似乎對沙星十分熟悉的戚秋楓感到懷疑。

  這一路上,其實她已經遇到不少因為她的發色而蹦出來說他們認識沙星的人,那混蛋還真是交友滿天下啊!難怪他老喜歡往外跑,難怪他可以不把靠他的一族子人當回事。

  不過因為找她相認的人也有真有假,難免她會對戚秋楓生出懷疑心。更何況,沙星連同那位玄冥將軍應該正被通緝吧,所以她雖然立刻就相信戚秋楓,可謹慎一點也沒錯。

  戚秋楓自然也看出她的謹慎,不過她忽然認真地審視著她的臉色。“我二哥是玄冥將軍的結拜兄弟,也在他身邊做事,我偶爾會下山去找我二哥,所以我才會和沙星認識。”簡捷說到這裏,她又快快補上一句:“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她才剛醒來就和她說這麼多話!其實都是她在說吧——她怕她會支撐不住。

  又是玄冥……

  沙雪並不怎麼意外聽到這個人名。

  不過這個世界是不是太小了?怎麼轉來轉去都會遇到跟玄冥有關係的人。

  她已經漸漸適應頭部隱隱持續的抽痛,和自己還沒恢復氣力的身體。“謝謝你救了我。”忽然記起該跟她道謝。然後她又閉上眼睛,她的確需要休息。

  戚秋楓笑笑回道:“不客氣!很高興認識你。”

  沙雪只休養了兩天就完全回復之前的生龍活虎,而這兩天,戚秋楓也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當然,一點也不意外地,這一個大剌剌、一個爽朗的女人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於是,戚秋楓知道沙雪的事,包括她離開北方的原因,也包括一直在她身邊的十耀。

  至於戚秋楓則認為自己平凡得很,因為她在燕山上和師父學藝的日子可是無聊又悶,所以讓她覺得好玩又雀躍的就是她偶爾可以離開燕山去找自己的二哥。

  而她現在會在這裏,自然也是要去見一一哥戚亦龍。

  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剛好救了沙雪,又認識了她。

  她喜歡沙雪,再說她又是沙星的妹妹,所以她更有理由喜歡她了。呵呵……而且她覺得沙雪這種爽快鮮明的個性和沙星還真像。

  戚秋楓比沙雪還清楚玄冥他們發生的事,她也知道要怎麼找到他們——他們的確藏身在西域。她平均兩個月都會接到一次飛鷹傳書,好讓她不斷掉和他們的聯係。所以當她從沙雪口中得知,他們能掌握玄冥他們的行蹤竟是由兆帝王宮一名從未曝光的古加族之人佔蔔出來的,她驚異不已。

  如果,那名擁有神奇佔卜能力的古加族人想害玄冥他們又該怎麼辦?因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再說,那個人真正存什麼心、在想什麼,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明白。戚秋楓平日雖是大而化之了些,但遇上這種關乎許多人生死的大事,她卻是想得很仔細。

  她把這事放在心上。

  “十耀一定很著急地在找你,你真的不留在這裏等他?”這時,她和沙雪已經告別好心收留她們的農家,而沙雪的決定可讓她有些詫異。

  她以為沙雪也會急著想找十耀!要不是時間緊急,其實就連她也想見見那叫十耀的奇異男人。

  這兩天,沙雪對那陪在她身邊的十耀的描述雖然大半都很平淡,但光聽他努力蠶食鯨吞她的心的過程,就值得她為他的毅力和不怕死的精神喝採了。

  他喜歡沙雪,而沙雪也不掩飾對他的在意,那她為何不趕快去找他,讓他知道自己沒事,反而還決定行程不變跟她往西走?

  戚秋楓真的不懂。

  沙雪仰頭看了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再轉回來望著一臉不解的戚秋楓,她開口了,答案真是有力到不行。“我沒那麼多時間找他、等他,他要是找不到我就死心,要不就應該去我們本來要去的地方會合。”她笑了,“反正你也知道路,由你帶路不是一樣。”而且她的目標還更精確呢。

  她想那小子嗎?當然想!而且想得超乎她的預期。她還真預料不到,她會想他想到心都糾結。雖然她和他遲早都會分開,不過她沒想到他們的分開是這樣倉促、突然,她一點也不否認,她是有些不甘心,也幾乎想衝去找他,但想一想,或許兩個人先這樣分開也沒什麼不好,她可以趁機戒掉他在身邊的習慣——至多少了個讓她可以降溫的人體吧!順便清醒一下腦袋……總之,她暫時把那小子甩開了。至於他要怎麼做、找不找她,那就是他的事了。

  “你真的放得下啊?”戚秋楓搖頭,懷疑又佩服。

  沙雪一揮手,轉身便大步向前走。

  戚秋楓楞了楞,趕緊跟上。

  老實說,她還真替那愛上沙雪的男人覺得不忍心耶!好吧,反正她就是雞婆,要不沙星怎麼能如願搞定他的情事?她就幫那可憐的男人一點忙了……


  砰、砰、砰!

  三個人影被打飛出去。

  但圍攻向房裏的捕快人數卻有增無減,而房裏拒捕的兩名女子一個赤手空拳地對付衝進來的捕快、一個則揮舞雙劍將人逼退。

  這些接到命令的捕快,有著非要將房中的翠衫女子捉回的決心,所以盡管她和另一個白發女子已經將他們的人不斷擊退,他們還是繼續增派人手過來,誓要將她逮住不可。

  至於客棧的其他房客,也因為宮府的行動而全部窗門緊閉,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更別說質疑他們的舉動了。

  在這裏,一向是官府的爺們最大,就算他們要在大街上殺人放火,也絕沒人敢吭一聲。在這種世道裏,只有閉嘴、少管閒事才是明哲保身之道。所以即使連客棧的老闆都知道捕快要捉的是他店裏的客人,他還是躲在裏面沒出來阻止或說句話。

  趁著打退兩個家夥的一點小空檔,戚秋楓跳到揍人揍得興起的沙雪身邊,對她快速低道;“他們的目標是我,我應付他們,你先走,我們待會兒在城東的廢棄城隍廟碰頭。”

  這些人頻頻朝她動手,她就知道自己是他們的目標!應該是那些不斷鬼祟跟蹤在她身後的人吧!而且她大概也清楚他們要抓她是為了什麼。

  幸好她一直保持警戒才沒中了他們施放進屋裏的迷香。

  沒想到兆帝還真是不死心,可見玄冥一天不死,他就一天難安心哪。

  “要就一起打!”對她的義氣,沙雪不領情。

  戚秋楓明白,她笑了。“好吧,一起打!”眉一斂,一劍刺中偷襲向沙雪背後的家夥。

  雙方不分上下的打鬥持續,一直到戚秋楓最後拉著沙雪趁隙逃出客棧,一路在黑夜的街道四處亂竄。

  身後的追兵逐漸被甩開,不過整座大城也因為這一場捕快的大規模追逐行動而跟著騷動起來。兩人同時聽到遠處響起的狗吠聲了。

  一口氣還沒喘過來的兩人對看一眼,想到同一件事。

  戚秋楓立刻從及時捉到手上的行李裏翻出一盒東西交給沙雪。“香粉!快倒在身上!”

  沙雪毫不遲疑地照做。很快,撒了一身香粉的兩人及時跳上了一戶人家的屋頂,沒多久後,兩條高大兇猛的獵犬帶著三名捕快朝這條巷子狂奔來,它們敏銳地在兩人剛停留的地方轉了一個圈圈,嗅了嗅,然後再拔足往前跑。

  伏在屋頂上看著這一幕的兩人,不由得松了口氣。

  狗的興奮吠叫聲逐漸遠去,不過,城裏被挑起的騷動依然未平息。

  “……我還以為兆帝手下那些入神通廣大,要抓的是我。”沙雪目光熠熠地盯著趴在她旁邊的戚秋楓。“他們要抓你不會又跟玄冥有關係吧?”直接聯想到那位即使從沒現身,也已經影響到一大掛人的人物。

  她當然早就注意到身後老是有不同面孔在監視著她們,但今天倒是首次動手。也因為他們一出現就是官方人馬,所以她才能毫不拐折地對準兆帝,再猜到玄冥。

  戚秋楓點頭。“應該是。我二哥一直跟在玄冥將軍身邊做事,所以很多人都知道我,也見過我,想找玄冥將軍的人,自然知道從我這裏下手,他們大概以為只要抓到我,就可以問出他們的下落。”條理分明地道。

  “他們也沒找錯人嘛!”沙雪佩服那些腦袋動這麼快的家夥。

  戚秋楓聞言苦笑,但她很快又振奮起精神。“我……”她只說一個字便忽然住口,接著全身緊繃地將線投向她們的下方。

  就連沙雪也在察覺到下麵有輕微動靜的下一剎往下一凝——

  “是……戚姑娘嗎?小的是平祿!”三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下面的人影,其中有個不甚確定的聲音出自最矮的人影之口。

  沙雪和戚秋楓的反應更不同。

  一會兒後,和戚秋楓一起被帶到另一間客棧房裏的沙雪,才終於知道這些是什麼人。

  只見房間裏除了原先帶他們過來的三個漢子,還有另外兩個較年輕的臉孔,而他們一致的身分,就是玄冥的部屬。

  “平祿,你們不必懷疑,這位姑娘的確跟沙星是同族人,她是沙星的妹妹,沙雪。”見他們猛盯著沙雪又驚又奇的模樣,戚秋楓趕緊在他們可能被沙雪用拳頭問候前介紹她的身分。

  五個人中,平祿先回過神,他黝黑的臉上現出了熟識的笑意,抱拳道:“原來是沙族長的妹妹。沙姑娘,抱歉,失禮了!”

  其他人也紛紛抱拳問候。

  原來平祿他們是被夜裏城內的捕快大動作驚擾的。由於身負重任,又因身分關係得萬分小心,所以他們對於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特別敏感,也因此就在一群捕快跑過客棧旁的街巷時,他們立刻尾隨而去,想知道他們究竟在追捕什麼樣的人。然後,他們沒想到竟會意外地發現戚秋楓……

  “……戚姑娘,將軍他們已經回到中原了,你是不是要去找他們?”最後,平祿說出了這個爆炸性的消息。

  戚秋楓和沙雪兩人都很驚訝。不過,沙雪更高興和鬆口氣,因為這表示她不用去十耀和戚秋楓口中的“比中原更幹熱”的地方。現在她都還沒踏上西方就常常快被熱昏了,更別說到西域。事實上這一路上她老在腦袋發昏的時候想——她幹脆請戚秋楓替她問那混蛋,看他是要自己回族裏去,還是叫人把信物送回去算了。

  沙雪不禁露出了笑容。

  然後,一幹男人全看呆了。


  “……平祿……平祿?”正問他話的戚秋楓等了一下沒聽到他的回答,細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他直著眼在發呆。其他人也是。她揚眉,轉頭望向他們盯的目標!她也被沙雪難得愉快浪傃的笑勾得心不自主跳快一下,怔了怔,她趕忙甩甩頭,回過神拍拍自己的心口,知道這些男人會呆的原因了。

  “十耀!”她的眉梢揚起一抹頑黠,忽地對沙雪輕喊了這兩個字。

  “十耀?在哪裏?”果然,一聽到這名字,沙雪下意識動作馬上轉頭找人。

  看著乍然回魂的一幹男人,戚秋楓清了清喉嚨,“玄冥將軍他們現在人在哪裏?”繼續問。

  平祿的黑臉微熱,自然知道他剛才失禮了,他趕緊眼觀鼻、鼻觀心,

  “將軍……將軍正在三十裏外的‘古雲觀’,戚先生和沙星族長也都在那裏。戚姑娘和沙姑娘想要馬上啟程去見他們嗎?”

  戚秋楓想了想,她轉向沙雪問她意見,“小雪,你覺得怎樣?”

  小雪?

  沙雪瞪她。因為她那一聲戲弄,害她的心臟差點躍出胸口:還有她這一聲“小雪”,只有那小子才會喊的……

  這家夥是故意的!

  “戚秋楓!”咬著牙。

  “嗯?”淺笑吟吟。誰說她不想那男人的?嘻嘻……

  “你……”手好癢。

  “我看你好像一點都不累,你也應該很想見到久違的大哥吧。這樣好了,我們幹脆立刻出發!”怕真的被揍,戚秋楓快快轉回正題。

  她花錢請人去之前十耀、沙雪預定下船的港口,和沿江上下遊堵人,

  至少至少……會有其中一張字條送達十耀的手中吧?要她做到這樣還幫不了他,那連她也束手無策了。而且他再不趕快出現,此刻已經有沙星消息,又急於脫離中原“鬼天氣”的沙雪,肯定一拿到白族的信物就頭也不回走人——她可最見不得世上有情人不能成眷屬了!

  沙雪慢慢收回拳頭,情緒仍在起伏,但想的是沙星就近在三十裏外的事。

  二話不說,她轉身大步向外走。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5 00:21:24

第十章

  天色才亮,矗立在起伏丘陵問的巍峨道觀一開山門便迎進了兩名女客。

  再稍晚,道觀寬凈的禪室內,人高馬大的白族族長沙星,狠狠被人揍了一拳。而這毫不留情的一拳,差點將他的下巴揍歪。至於揮出這一拳的不是別人——

  “哇噢……妹子!你……你想殺死你老哥啊!”沙星撫著下巴跳開,沒想到沙雪一來就給他一拳當見面禮,他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沙雪目露兇光地又一步走向他,她把十指關節壓得劈啪作響——就連禪室內的其他人也聽得有些心驚膽跳。

  其中一個白麵書生似的男人開口想說什麼,一旁的戚秋楓趕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對他謔笑著搖搖頭?

  至於其他人也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居多。

  “殺了你還算便宜你,我對於怎麼樣把你身上的骨頭一根根拆下來再重組比較有興趣。”笑得狠辣的沙雪又朝他快速出手。她要連帶把這陣子的奔波、被氣溫搞得生不如死的帳算在他身上。

  她的拳頭被擋住——沙星這時才終於有點懂了,他忙低喝:“嘿!你不會是為了我出來的事要殺人吧?我之前不也常常離開族裏……”是很常,但他也覺得不對勁,因為以前他就算離開三個月、半年,也沒人會來找他回去,沒想到這回出現的是他家妹子!“不會是族裏出了什麼大事了吧?”他這從不受他慫恿的妹子竟離開北方來找他,這代表……某件事態嚴重了!

  沙雪另一拳出其不意痛毆上他的肚子。

  “唔……”再次防備不及的沙星,又硬生生挨了她一記鐵拳。捂著肚子,他一張俊臉痛苦扭曲著。但這時,一抹纖影忽然從門外衝了進來扶住他。

  “啊?沙大哥!你……你沒事吧?”在門外看到這一幕衝進來的,是個雅致嬌小的少女,她一臉焦灼地扶攬著狀似痛苦的沙星。接著,她突然半轉過身面向那打人的人,不過她原本的氣憤就在看到那打了人的不但是個美傃的女人,而且還是個一頭白發的美傃女人後,表情不期然的一呆。“你……你……”

  沙雪的怒氣因為揍了他兩拳而稍消了,而當她發現這魯莽跑出來要保護沙星的竟是個少女後,她也愣了下,但隨即慢慢挑高眉。

  “你又是誰?”不廢話開口。

  “我……我是……你……你才是誰?”本來有些被她的氣勢嚇到的少女,一瞥到身邊的男人,勇氣陡生,努力昂高下巴。“你……你怎麼可以打人!你這個野蠻人!”

  “嘶——”有人倒抽一口氣。但也有人反而發出一聲輕笑。

  野蠻人?

  她勇氣十足的指控,讓沙雪眼底閃過一抹有趣的光,她突地跨近一步。

  少女微駭,不自主往沙星懷裏縮了縮。

  沙星吐了口大氣,伸臂攬抱住她微微發抖的嬌軀。他站直身子,無奈望著臉上還有三分怒意又掩不住那一點好奇的沙雪。

  “她是蘇潔兒,別嚇著人家!”他稍介紹,接著正色道:“好吧!到底是什麼事?”

  看樣子,沙星應該是被揍夠了。有人立刻出聲:“你們兄妹倆坐下來再好好聊吧!”上前先將沙星拉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而戚秋楓則是去拉沙雪。

  香氣四溢的茶跟著奉上來。而有些人也像熱鬧還沒看夠似地各自佔了椅子坐。

  一時之間,氣氛倣佛祥和許多。

  沙雪直到這時才發現屋裏還有這麼多人在——剛才她的眼睛和注意力只有這個混蛋,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啊!你好,我是戚亦龍,秋楓的二哥。”瞧沙雪的視線瞟過來,坐在戚秋楓身邊的白麵書生馬上朝她泛出一臉笑,自我介紹。

  沙雪微楞。

  其他人也紛紛說出自己的名,但沙雪根本沒空理。

  “你要立刻回去,還是交回雪珠?”她直接看向沙星,也直接給他選擇。

  所有人豎起耳朵。

  沙星一聽,大概就明白發生什麼事了。他回視自己的妹子,一臉肅穆認真地道:“我現在不能回去。妹子,我在這裏還有必須完成的事。另外,族裏沒有我,也可以照常生存下去……”他解下頸上的雪白圓珠放在掌心上。“如果是你當族長,我立刻就把雪珠交給你。”他明白整個族裏唯有她有這個能耐能讓白族維持住,至於其他的老老少少,只會令族裏四分五裂而已。

  說實話,他當然不願見到那樣的景況發生,因為那畢竟是他的根。

  目光盯著他手上的雪珠,沙雪沒想到他竟能這麼灑脫地說放就放。看來,他“必須完成的事”真的對他很重要,重要到足以令他毫不猶豫地拋下所有族人……她驀地伸手將雪珠拿過來,並且掛在自己的頸上。

  她抬眸看著他,眼裏的怒氣早已消褪。“我會替你坐穩族長之位,直到你回來為止。”她只有這兩句話。

  沙星眼中的光芒大熾。“妹子……”心情激蕩,只因她的不怪與支持。

  “不想再被我揍就說好!”沙雪板著臉。

  沙星俊臉一亮,突地伸長臂一把抱住她,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多謝你了,我的好妹子!”

  呼!看完皆大歡喜的落幕戲,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拿起手邊的茶啜飲上了。

  沙雪拍開他,不想更熱。不過她也被他的開懷笑聲感染了。

  “好!那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你是為了要幫玄冥打下兆帝,還是為了她?”指了指站在他身後的少女。

  她一直以為是前者,不過誰知道這位叫蘇什麼的少女是不是才是主要原因。她也得要個理由回去堵那幫老家夥的嘴吧。

  她不用想也看得出來這少女和沙星已經關係匪淺,不過她剛才竟敢直指她是野蠻人……哼!有勇氣!

  而她這一問,眾人反應不一。只見有人噴出一口茶、有人表情凝重,也有人錯愕住了。

  但沙星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承認,“你都猜中了!”

  稍後,沙雪終於見到了大名鼎鼎的玄冥將軍!那是一個威武陽剛,且充滿領袖魅力的男人。

  不過沙雪才和玄冥對看沒兩下,有個下屬十萬火急的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後,他臉色稍沉地朝她丟下抱歉的眼神,然後大步向外走去。

  沒多久,其他人——包括沙星、戚亦龍等也全被緊急召走,氣氛一時波詭雲譎。

  後來戚秋楓才告訴她,原來玄冥數月前便為預防兆帝對他的母親不利派人將她藏匿到安全的地方,不過玄冥剛接到消息,那兩名保護他母親的手下受到兆帝重利誘惑,不但主動將老夫人交出去,還洩露了玄冥和其他人的秘密聯絡方式。

  現在,就如同上回一樣,兆帝的秘密大軍已經朝這裏逼近。而玄冥此刻身邊只有數百名部屬,所以情況十分危急,所有人正在研商對策。棘手的是,附近的官府似乎已經先一步接獲命令,不久前開始派人監視著這裏了。

  “妹子,趁兆帝的軍隊還沒打過來,玄冥要人先送你離開。”傍晚時分,不見人影半天的沙星,一走向她,劈頭就說。

  他當然知道沙雪一定已經從其他人口中清楚此時的情勢,為了安全,有一些人也正被分批送走,其中包括了潔兒。玄冥已決定不和兆帝的軍隊硬碰硬,所以他們得讓其他人盡速離開。

  沙雪直視著他,想也沒想地道:“我和你一起。”

  沙星動容了,不過他搖頭,“不,妹子,這不是你該承擔的,也不是你該打的仗。聽我的,你先走,晚一點我們再會合。”

  “沙星,我跟著你!”毫不妥協。

  最後,是沙星妥協了。

  夜半,古雲觀最後一批人,在觀外和終於發現不對勁而街上前的官兵發生一場激戰,百餘人且戰且走,之後全身而退。不過沒想到就在黎明前,他們竟遇到了兆帝軍隊的第一批先遣大軍,而這以寡擊眾的一戰,玄冥的人死傷慘重,幾乎就要被擊潰。可忽然就在眾人危急的一刻,一隊和兆帝大軍數量不相上下的人馬竟如天降神兵般地出現,並且直接加入戰局回擊兆帝的大軍。

  玄冥這一方人立刻士氣大振。雖然沒有人知道這些看似雜牌軍,卻又極有戒律的隊伍來自何處,但起碼他們終於可以稍喘口氣。

  兩隊人馬戰得日月無光。而顯然最後出現的大批人體力和戰鬥力佔了上風,兆帝的人逐漸露出敗象。

  沙雪一直在這場戰役中,她手中的刀一直沒停過,而她身上也多了幾處觸目驚心的血跡——她的、敵人的。

  忽然現身幫他們的大隊人馬同樣令她精神一振,原本她以為是玄冥的人。直到她在這群陌生的面孔中發現一抹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她一愣,左臂立刻被劃了一刀。驚醒,頭也不回往左揮刀,她同時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跑。

  沙雪一邊奮力劈開阻擋住她的敵人,一邊心緒激動地搜尋那個不可能在這出現的人影。

  殺伐聲震天,她的耳膜幾乎要被震破了,不過她竟恍惚以為自己有聽到某個急切而熟悉的聲音在大喊。

  他在喊什麼……

  沙雪的身形一頓,稍閃神,但下一瞬,一道人影猛地朝她撲抱而來,她閃避不及,一抹清新的男人氣息混合著濃冽血腥味隨同一個精瘦的軀體侵進她的心。

  她一愕,一時動不了地瞪著眼前這張倏忽煞白,卻仍對她漾出微笑的臉龐。

  “認真一點……你這樣……危險……”十耀啞聲低道,而他的嘴角緩緩滲出了鮮血。

  沙雪回過神,在發現他背後一道深及見骨的刀傷的同時,她的心臟就像被強而有力的手抓住似,這輩子她第一次嘗到真實恐懼的滋味……

  “十耀!”爆出一聲長唳,沙雪將為她身受重傷的男人拖抱出戰場。

  爾後,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兆帝大軍敗退,戰事暫時結束。再之後,玄冥這方,包括後來的人馬全部往南移動。

  半空,烏雲密佈,風雨欲來。

  之前先行的玄冥部屬此刻已全部會合在一起,所有沒有受傷的忙著照料在戰場中受傷的,也慎重肅穆地處理戰亡者。就在山麓遮掩的河岸邊,一股淡淡哀傷的氣氛彌漫著,不過其中有個傷者躺著的地方,則更多了緊繃與沉重——幾乎所有後來出現幫助玄冥擊退大軍的這批人,全靜靜地圍守在這傷者的四周。他們觀看著唯一的軍醫替傷者處置背上的傷,神情盡是僵硬緊張。

  直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的身分,但這名忽然在戰場中拼命為沙雪擋了一刀的少年,他們總算從沙雪口中得知他的名字。

  少年叫“十耀”。

  之後,有關十耀是誰的疑惑,玄冥他們也自戚秋楓那邊得到詳盡的解答。而他們也終於明白十耀會為了沙雪奮不顧身的原因了。

  這下,就連沙星也替十耀的性命緊張起來了。

  十耀已經陷入昏迷,沙雪則從將他帶離戰場後,就一直沒放開緊握著他的手。軍醫在他背上動刀用針,她的視線也沒稍離過他雙眸緊閉的臉龐。

  他不會死!這小子不可能死!如果他會死,早在他被砍下那一刀時就該死了,不是嗎?沙雪的嘴角抿成一條硬邦邦的直線。

  混蛋小子!他是故意要讓她明白,他在她心中已經有多重要,她其實不該放開他嗎?

  雖然她還不知他是怎麼跟上了她,又是怎麼叫來這一大隊的人馬,但她現在倒寧願他沒來……臭小子!他根本不用替她挨這一刀!

  軍醫的緊急醫治繼續進行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這時,大雨開始落下,有人立刻在上方快速搭起營帳。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從頭到尾都一臉鎮定的老軍醫終於替十耀的傷口縫上最後一針,他放手,抹了抹額角的汗,而他的助手馬上開始為十耀的傷口纏上繃帶。

  老軍醫抬頭,面對眾人無言迫切的臉色摸了摸自己的白須,他的視線最後定在看來對傷患而言很重要的沙雪臉上。

  “他什麼時候會醒來?”不是問他有沒有事,沙雪回視老軍醫,劈頭的第一句話就只問他清醒的時間。

  像被她的堅定感染,眾人同時神態一振。

  老軍醫也忍不住眨了眨眼,但他的嘴角下垂了。“這位公子能不能熬過這兩天……還是個問題,他這兩天會是危險關鍵期,啊——”突地住嘴,因為他的長鬍子忽然被抓住,沙雪那張野傃的臉這刻倣佛地獄羅剎地逼近他,他的心砰咚一跳。

  “別廢話!你直接說他兩天後會醒來不就好了?”

  呃……她在威脅老軍醫嗎?所有人不知該好笑還是該錯愕地看著生氣勃勃的沙雪。

  就連玄冥他們也瞧得目瞪口呆。

  沒想到老軍醫不知是被她的氣勢震懾了,還是要保住自己的老命,他竟真的點頭了。

  “對、對……你說得對!”幾乎是諂媚地回道。

  有人看不下去了——沙星翻翻白眼,他上前拍拍自家妹子,咳了咳,“好了,這位十耀公子在你的威嚇下絕對不敢不在兩天後把眼睛睜開來,你現在可以放開魏大夫,好讓他順便瞧瞧你身上的傷了吧?”就算她再皮粗肉厚也得稍微處理一下吧?

  那群人中的一名矮壯紅臉漢子,也突然開口說話了:“沙姑娘,我們會好好照顧少主,請您快讓大夫醫治您吧!”

  沙雪立刻回頭看著他,對他那個稱謂很有反應。“少主?”她從沒問過十耀的來頭,不過秘密很多的他,其中一個秘密竟是這一大隊忽然冒出來的大軍,而他們叫他“少主”……

  “你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終於想弄清楚十耀的身分了。

  沙星他們自然也大感好奇,能讓這隊勇猛的大軍喚為“少主”的男人,還會是平常人嗎?

  沒想到不但是紅臉漢子,連他的同伴也全都明顯地愣住。

  沙雪察覺他詭異古怪的表情了,她哼了哼,“怎麼樣?不能說?”

  紅臉漢子忙搖頭,簡直怕冒犯了她。“不、不,不是……是我們以為您早就知道少主……原來少主沒告訴您,他的身分。”聲音到最後變為慎重。深吸一口氣,他還是下了決定,“沙姑娘,對不起,既然少主沒說,我們也不敢僭越,等少主醒來,再請沙姑娘問他。”但他倒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名字。

  而被手下稱為總領的敖榮,隨後將一把大刀交給她——那是她還落在她被推落的大船上,而十耀一直為她保管著的她的大刀。

  隔日,玄冥的人馬陸續大批來援後,敖榮也決定和手下護著尚未清醒的十耀回南方去——當初他們會來介入玄冥和兆的戰爭,純粹是因為十耀的緊急請求,否則他們根本不能這麼做。

  兩方人在短暫而奇特的交會後,即將分道揚鑣。

  沙雪面臨選擇——和十耀走,或是回北方?不過只看了十耀一眼,她便幾乎毫無掙紮地選擇了他。

  “妹子,你就放心去做你喜歡做的事,族裏那邊我來想辦法。”沙星得知她要隨十耀走,二話不說地將原本屬於他的責任又扛了回去。

  沙雪坦朗的笑意染上眉眼。她看了看他,再看向他身旁的蘇潔兒及他身後的玄冥與千軍萬馬。

  “沙星,要不要我們來打賭,三個月後族裏人會受不了來捉我們回去,還是我們自己跑回去投降?”

  她和他都一樣,就算他們都順著自己的性子去做喜歡做的事,他們最終還是會回到自己的根。

  要不是因為這臭小子……要不是因為他……

  沙雪現在就已經開始渾身發熱、頭昏腦脹了——為了據說一年到頭涼爽不到幾天的南方氣候。


  天晴。

  護著十耀馬車的大隊人,就在沈默地離開玄冥的營地五十裏後開始化整為零。直到第二日,馬車僅餘隨側的兩騎,再加上親自駕馬車的敖榮和馬車內看顧著十耀的沙雪,一行五人,乘行在路上看起來就像極尋常的人家出遊。

  這也是敖榮心思縝密之處。其餘人任務已完成,剩下只有守護著重傷未醒的十耀回南方晉城的路程,帶著大隊人馬只會引人側目及招來危險而已,所以他最後才留下少許的人,連同他。而為了不讓十耀的傷勢因一路的顛簸加重,他已經盡可能放緩車速,也因此他們這兩天所行進的距離並不長。不過至少他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將消息傳回去,相信萬大夫接到消息後就會盡快和他們會合。

  敖榮的視線不禁稍向布簾緊封的車廂望了一眼,眼中憂慮之色盡顯。

  老天爺保佑,少主可千萬福大命大要醒來,否則他真的得提頭回去見主上了。

  至於沙雪,即使稍早之前發現四周人馬的異動也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和注意力幾乎全在十耀身上。就因為太過將心思放在守顧著他的事上,所以就連稍悶的車廂內竟也待得住。而她就這麼看著他蒼白的臉、緊閉的眼,時睡時醒,還戰戰兢兢地常常伸指探他的脈搏,怕他趁她不注意時莫名其妙就忘了呼息……

  指節輕輕搔過十耀微冒出青髭的下巴,再把自己的掌心貼在他微涼的臉頰上,沙雪側臥在他身邊,開始像傻瓜一樣地對昏迷的他自言自語:

  “臭小子!你已經睡太久了,還不醒嗎?你應該知道我的耐心有限,你再不把眼睛張開,我就要拋棄你了……臭小子!我是說真的……”將臉靠近他的臉,她的眸底漸漸冒出火花與另一種陰鬱神情。“我很討厭我在看你,你卻不知道我在看你;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在你身邊……混蛋!”吻住他毫無血色的唇。

  十耀有著柔軟的、令人想一口吃下的唇,但他的唇不該這麼冷……

  沙雪放開了他的唇,接著放開他的手,不過沒想到原本毫無反應的手指卻反射性地輕顫一下,然後,無力卻堅定地反握住她要抽離的手。

  沙雪在感覺到他微弱,但對她來說卻像驚天動地的指問動作時,早已呆住,她不自覺地停住呼吸,視線下移到他的手——不是!不是她的錯覺!真的是他……

  “……別……別放……小雪……”氣若遊絲的聲音在她耳邊幾不可聞地響起。

  她猛地抬眼向上,十耀那雙黑如深潭,且逐漸染上生命輝採的眸子立刻讓她的胸口狠狠一震。

  他……醒了!

  這該死、混蛋的臭小子終於醒了!

  “停車!”沙雪很快回過神,並且朝外面大喝一聲。

  沒多久,十耀恢復意識的消息迅速由這裏往外傳散開。再沒多久,醒來、立刻又睡去、又醒來……如此數次,清醒的時間漸漸拉長的十耀,精神狀況一次比一次好。而即使他的傷仍需特別照料,他的身體也還虛弱著,不過對所有人來說,至少他活過來了!

  當十耀知道敖榮要送他們回南方,他的神情立刻出現一抹古怪與無奈。

  沙雪發現了。

  十耀轉眸凝向她,驀地對她狡黠一笑,小小聲地道:“小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沙雪一陣心動。

  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麼想逃,因為她終於知道十耀和敖榮他們的身分和一切。自從十耀清醒之後,她就慢慢從他口中聽到了不少事,其中也包括那一晚她被推下船的事!

  沙雪被推下船的那一喊,十耀聽到了。他趕去,卻只捉到剛好要跑的楊珍珠,在他的逼問下,她最後終於承認,因為嫉妒沙雪絲毫不用做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他的心,就連原本在前一晚對她承諾、對她甜言蜜語,還得到她的人的宋四少爺,也毫無顧忌地在她面前展現對沙雪的興趣。而稍晚宋四少爺表明只是和她玩玩,家中早有妻妾的撇清態度,更教她恨。恨意和怒火蒙蔽了她所有理智,於是,她設下陷阱引來沙雪。不過就在她終於如願讓沙雪消失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反而醒了、怕了,在他面前後悔地痛哭失聲。

  十耀無暇理會她的懺悔,他只想立刻跳水救人。不過船長卻阻止了他。事態嚴重,關乎人命,船上被驚動的乘客,包括宋四少爺也不敢不先停船,再放下小船去搜找落水的沙雪。但盡管忙了一夜,盡管十耀心急如焚,沙雪依然不見蹤影。而絕不相信沙雪會就這樣消失的十耀,後來下船繼續沿著江岸尋找,直到三日後,他終於在一戶農家探到一點線索,一點關於附近有鄰居曾收留了兩個姑娘的事,而其中就有一個他說的白頭發的姑娘。

  他驚喜交集地趕去,卻撲了個空,那兩個姑娘早就離開了。但他並不失望,起碼他已經確定其中那白發姑娘是沙雪——收留她們的農家的確有聽她們自我介紹,一個叫沙雪、一個叫戚秋楓。

  沙雪真的沒死,而且她顯然是被那個叫“戚秋楓”的女子救了。

  十耀在那時就對“戚秋楓”這名字有聯想,但他以為或許只是巧合。直到他不斷追趕著她們的足跡,還偶然從某個不認識的人手中接過一張畫著飄雪、楓葉和星星的鬼畫符,他就大略明白他沒猜錯她的身分。也在那時間,他無意間發現不尋常的軍隊移動現象,某種直覺促使他接近他們,並偷聽到他們的對話。他才知道他們的目的與目標。他又一次震撼及震駭了。

  為了沙雪,也為了一點對玄冥的期待,不得已,他只好緊急召來了最近的敖榮。

  而他沒想到,他會為沙雪受了這麼重的傷。好不容易見到心愛的女人,他可還不想死啊!

  至於敖榮、他的身分秘密,不管沙雪要不要聽,他趁她心情很好的時候趕緊說了!其實,百年前被滅的大晉王朝,就是他們的王朝,也就是在兆帝的先人奪篡帝位成為天下的王之前,他的祖父還一直是掌管天下的帝王。

  在那一場滅族之戰中,他們死去許多人,但也存活下許多人,他們自此隱姓埋名,卻少有人忘得了要再奪回原本屬於他們的王位——十耀是絕少數不把復位當使命的人。

  他一點也沒有成為王的野心。

  即使他是所有人的冀望,也是他們眼中唯一保有純正王族血統的繼位人選,他還是生不出這種自覺。

  這就是他連連在外流浪,不願回家的原因。

  這也就是當時他要帶沙雪闖王宮時,為什麼他的手中會有王宮不可能流出民間的地圖。因為王宮曾是他的家,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現在若是他回去了,家裏那群老老少少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他,更何況他這次還動用了敖榮他們來幫玄冥打兆的軍隊。

  老實說,他是早已練就一身應付他們的好功夫,不過沙雪可不是他。

  他可不想讓那些家夥把他心愛的女人趕跑了。

  沙雪抬眼看了看散坐在不遠處的敖榮他們,再回來看向正優哉坐在樹陰下,臉色已經紅潤不少的十耀。

  早晨的風吹來,涼爽得直教人情緒大好,她忽然懶洋洋地笑了。

  “小子……”喚他。

  “十耀。”好脾氣兼無奈地糾正她。

  “我不知道我會把你這小子當心中最重要的男人多久,”不把其他人的眼光當回事,她傾身向他,一手輕撫著他的下巴。“不過現在這個時候我可以肯定,沒有其他人比得過你。”毫不扭捏。

  她不會談情說愛,她只會直來直往。

  十耀的眸子迎著陽光閃亮。

  他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在這一刻已經得到她的心,這就夠了。

  他對著她不掩意圖的、燃燒的眼睛微笑。“小雪,要不要跟我一起逃?”再問一次。

  沙雪挑眉,惡狠狠地道:“臭小子!等你跑得了再說!在你傷好之前,你只能做這個……”封住他柔軟的、溫暖的嘴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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