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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喜悅 -【千金很敗家(當家主子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18:25     標題: 喜悅 -【千金很敗家(當家主子之二)】《全文完》

喜悅--千金很敗家(當家主子 2)     

她真想不透怎麼有人可以長得這麼“正義凜然”?
不管她怎麼激怒他,他的五官都像上了膠般沒變化,
除了六歲的她像土匪似的搶走他的傳家玉墜那次,
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他氣得跳腳的正常表情了,
害她心癢癢的想治療他的“官能異常硬化症”!
為此她放棄專職撲蝴蝶的千金生活,
盡力的扮演姦商和敗金女的角色之外,
還很上道的學人家上青樓喝花酒、談生意,
當他們在青樓巧遇時,她果然看到他的一號表情垮了……
再看到她使出吃一頓飯就花光他大半薪俸的敗金絕招時,
她只能說他的神情真可媲美川劇變臉啊!
但這麼一點小小“創意”怎麼能顯現出她的治療誠意,
這次她想試試看“中毒”的效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18:49

猜猜誰是主角 喜小悅  

  這本《千金很敗家》是“當家主子”係列的第二本,第二個問題主子很張揚地登場,這個主子超級會敗家。看她把自個兒的府邸打造成閃亮亮得讓人不敢靠近的“精品房”,就知道了敗家的手筆有多大,而她竟然還好意思抱怨--她敗家的速度比不上她賺錢的速度,真叫人鬱悶啊!

  “銀子是用來敗家的,這才是賺錢的最大樂趣。”千金大小姐兼任性大姦商水落淺姑娘如是說。

  啪!啪!啪!

  這句話說得太好了,深得喜小悅的心,鼓掌,大家快鼓掌!

  一片寂靜……默……難道除了喜小悅就沒有人認同嗎?(這是什麼金錢觀啊?老媽一臉黑線,差點拿木棒敲喜小悅的腦袋:你能不能給我存點家底養老啊?)

  那個,這裏“敗家”意思是敗自己賺來的家,可不是敗別人的家哦!所以,老媽你別擔心,我暫時不會敗你養老的家底的。(拍飛,老媽差點把我當小強一樣拍:我是說你給自己存點老底以防萬一!)

  其實,那個,不怕被老媽踢飛,喜小悅很勇敢地表達自己的看法:及時行樂比較重要,以後的“萬一”留給以後考慮吧!(老媽翻了翻白眼:鄭重說明,我絕對我沒有教她這種人生觀,各位讀者別被她影響到不瞻前顧後的毛病!)

  摸摸鼻子,我和老媽的觀念偏差得很厲害……

  默……望天,喜小悅想幹什麼啊?

  難道想和水大千金爭奪敗家女之冠的稱號嗎?

  自動棄權退出,喜小悅敗家的資本哪有她雄厚啊,淚……

  扯太多了,好像到現在都沒有進入序的主題,瀑布汗啊!

  話說回來,正在翻看這本書的讀者親親們,是不是看過係列第一本《花瓶少爺》呢?

  那麼,是不是開始猜這個“千金”和那個“少爺”的關係?或者猜這兩本書有什麼關係?抑或是想要挖掘這個係列各個故事間的關係,甚至是憑借前面的故事猜測下一本的主角?(一定要給我面子說有哦……)

  那麼,喜小悅非常遺憾地宣佈:這是件艱巨無比的任務,請大家不要浪費腦力了,因為你會找的很辛苦。

  比如,我在《花瓶少爺》中留下的線索,我懷疑是非肉眼才能找到的(拍飛,難道要用顯微鏡才行嗎?),先汗自己一個。

  其實,這兩本的關係是,少爺家的馬被千金買回去敗家而已。

  不過,在《千金很敗家》裏我留下了不少關於下一本書的線索哦,所以,大家就抽個空陪喜小悅玩個遊戲--猜猜誰是主角!

  呵呵,看完這本書,大家要睜大眼睛化身名偵探柯南,沿著我留下的不粗也不細的線索(默,自己再看一下,發現好像和下本的主角關係不大耶……)不管啦,反正大家就猜這個係列下一本可能會出現的主角,或者主角和配角的關係也成,要不然主角是哪個國家的也行……

  我這是在玩什麼啊?

  喜小悅開始為這個“無厘頭”的遊戲擔憂了,因為可能沒人猜得到。(PS:阿編大人除外,猜到也沒有獎勵哦!)

  其實,喜小悅只是為了在下一本序的時候很得意地告訴大家:“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    (喜小悅偽裝阿編大人鄙視一下:你這是在得意什麼啊?)

  哈哈,我當然得意了,因為喜小悅已經想好下一本序寫什麼了,那就是向大家自首一個喜小悅“天怒人怨”的寫稿癖好哦!

  那我們下本書再見嘍!

  (在下場前,喜小悅非常不放心地交代:讀者親親們,一定要陪我玩“猜猜誰是主角”的遊戲哦!別讓我下本的序太冷場,沒什麼好“得意”的……那我會很哀怨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19:08

楔子

  正值冬至時節,寒意襲人,暖陽探出雲層,在冷空中熠熠生輝,望向張燈結彩之家,亦染上歡愉之色,陽光更見宜人。

  宮家庭院的水榭長廊上彩燈高掛,大廳中人聲鼎沸,雖新雪薄覆,仍不掩喜慶之色。

  今天是宮家老爺宮行遙升遷吏部尚書之喜,眾多同僚攜禮前來道賀,祝福聲不絕於耳,可見他在朝中的人緣極佳。

  而庭院一角的草坪,兩個小孩正四目相對,無聲地較量著。

  六歲的水落淺揪住八歲的宮家少爺宮雲深的胳膊,興致勃勃地盯著他,神情十分亢奮,漂亮的大眼睛光芒照人。

  他長得真漂亮,飛揚的眉毛微微地擰了起來,兩只眼睛黑得閃閃發亮,很不高興地瞪著她。嘿嘿,他就是爹所說的宮小賊嗎?

  原來長得一點都不賊!

  水落淺自動把腦海裏小賊子的形象更新,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今天被爹拉來宮家道喜,一路上還不斷地聽到爹的抱怨。

  “那個宮老賊,不知給皇上灌了什麼迷湯,竟然這麼快就升上吏部尚書,其中肯定有隱情。”水丞慶憤憤不平地對女兒嘮叨,“最過分的是,皇上竟允許宮小賊跟著皇子們一起讀書。那小子跟他爹一樣,賊頭賊腦的,怎麼可以成為皇子們的陪讀呢?!”

  那時候,她被父親抱在懷裏,無聊得直打哈欠。反正爹每天都在抱怨宮家的老賊和小賊,她都已經聽膩了,不過,她倒是很好奇宮家小賊長得何種模樣,竟然被皇上看中,成了皇子們的陪讀。

  所以她就趁爹跟一堆大人和宮老賊在客廳互相吹捧時,盯住了目標物,直接拽著他來到庭院中,打算研究研究爹口中的宮小賊!

  “你瞧夠了嗎?還不放開我?”宮雲深有點惱怒,被一個小女娃親密地拽著,還被她明目張膽地打量著,讓他全身都不自在。

  “不夠。”水落淺揚起燦爛的笑容,狀似無辜地說:“你就是宮小賊嗎?”

  宮小賊?

  宮雲深當場臭臉,使勁地甩開她的手,大聲回道:“我叫宮雲深,你給我記清楚,我才不是什麼小賊呢!”

  “哦!”她恍然大悟,小小的臉上閃過一抹興味的神採。宮小賊原來叫宮雲深啊,她記住了。

  “雲深哥哥,”她突然撒嬌喊道,飛快地撲到他身上,“我叫水落淺,你也要好好記住我的名字哦!”她對這位宮小賊很感興趣,看她撲得這麼開心就知道了。

  他全身僵硬,要不是想到身上掛的是個小女娃,他會反射性地把黏在他身上的東西甩出去,但關鍵時候他硬是忍住了。

  “你下來啦!”他臉色微紅,表情別扭。

  “不要,雲深哥哥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我很喜歡哦!”水落淺的目光被他脖子上的紅線吸引住,一手揪出紅線,才發現下麵掛著一隻墨色的玉墜,二話不說便把它扯了下來,非常霸道地說:“這個東西我喜歡,送我!”

  土匪!

  他不可思議地睜大眼。哪有人這樣啊?

  “不行,還給我!”他跳腳大叫。娘說那是傳家寶,要給自己喜歡的人,絕不能被這個小土匪搶走!

  “不還!”她趕緊從他身上跳了下來,朝他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她看上的東西,才不要還給他呢!

  “你這個小偷,把東西還給我!”宮雲深追著她喊。這個小女孩不但古靈精怪,還異常地霸道任性,真叫人生氣。

  她邊跑邊做鬼臉,就是不把玉墜還給他,整個庭院裏就見兩個孩子追逐叫鬧著。

  突然,從大廳裏衝出一個怒氣衝衝的人,瞬間擋在兩個孩子中間。

  “宮小賊,不準你欺負我家寶貝!”水丞慶一把撈起女兒,緊緊地護在懷裏,火冒三丈地瞪了宮雲深一眼,“落落,宮老賊諷刺我來拍他馬屁,而宮小賊以大欺小,宮家老小都不是好東西,我們不玩了,回家去,以後再也不來這個地方!”

  “好。”水落淺剛點頭,就被父親抱著飛快地出了宮家大門,臨去前還不忘拿起玉墜向宮雲深揮手告別。

  他氣急敗壞地看著父女倆的背影。兩個都是土匪啊!

  “雲深,在客人面前不準失禮。”宮行遙不悅地看著因奔跑而滿頭大汗的兒子,“你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分,保持該有的風度,不準表現出毫無家教的樣子。”

  水家老小都是惡劣之徒,毋需和他們一般見識。

  “是的,父親。”他慢慢地收拾好情緒,低著頭,心裏仍念著被她搶走的玉墜。該怎麼拿回來呢?

  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19:56

第一章

  戶部尚書的水府雖不及吏部尚書的宮府大,但是,奢侈程度卻是宮府難以企及的。

  一入水府,滿地皆寶,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因為踩壞一塊琉璃磚就要百兩銀票一張,打破一隻古董花瓶可能會賠光身家財產。

  所以,外人一向敬而遠之,寧死不進水家門,京城臨岈還流傳著一句話,“一入水府肩萬擔,財神也成窮光蛋。”

  戶部尚書水丞慶的女兒水落淺,不僅是嬌貴貌美的官家千金,還是個超級會賺錢的商人兼敗家女,府裏的大小擺飾都是她一手置辦--價值上萬兩的古董花瓶、千金難買的紫檀貴妃椅、寸錦寸金的雲錦地毯、價值連城的前朝水墨畫等。

  每個進水府的人都免不了頭昏眼花。腳軟無力,驚惶失措之時,手腳就不聽使喚,失手做錯事者層出不窮,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是個引人犯罪的大魔窟!

  此刻,水府的真正當家--水落淺的書房真,卻傳來一聲清脆的“匡當”聲,一隻上好翡翠杯瞬間支離破碎。

  水落淺瞇起眼掃向地上的殘骸,冷笑一聲,看向因為砸了杯子而發抖的老爹,大筆一揮,帳單瞬間生成,“九十九兩,記得向管家繳清!”

  “落落啊,我是你爹,我現在受了委屈,你怎麼可以落井下石呢?”水丞慶接過帳單,垮下臉,只差沒哭天喊地,但仍不忘向女兒抱怨。“宮小賊在皇上面前告我一狀,說我戶部尚書怠忽職守,甚至影射我貪汙軍餉,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有個太會賺錢、太會算計、太會敗家的女兒也不好,家裏的每樣東西都被換成了亮閃閃的銀器、玉器、陶器、琉璃,害他每次不小心犯錯,薪俸就賠到女兒的口袋裏去。

  “打壞我辛辛苦苦賺來的翡翠杯,就算是皇上也得照賠不誤!”她好心地再替老爹斟上一杯來自東方大陸的極品龍井,接著自顧自地端起翡翠杯,啜飲一口,瞬間神清氣爽,這才回應他所說的“委屈”,“宮雲深和你作對也不是新鮮事了,誰叫你長得一副標準貪官相呢,叫人不懷疑都難。”

  老爹是戶部尚書,執掌國庫財政,是個油水多多的職位,正是貪官們的最愛。就算國庫少了萬兩銀子,只要他哼一聲,誰敢質疑?可惜,宮家父子向來鐵面,可憐老爹以前對付一個宮行遙就很吃力,現在又加了個宮雲深,希望他不會太快被他們父子聯手搞垮!

  這個女兒一點都不可愛,總愛調侃自己的親爹。

  水丞慶嘴角隱隱抽動,不敢再端杯暢飲,因為這個月的薪俸已經沒有了,要是一不小心再摔壞翡翠杯,可能連他的官服都會被女兒拿去抵債的。

  “落落,那你說這次我該如何對付宮雲深呢?你得幫爹出個好主意啊!”

  水落淺勾起嘴角,好笑地看著老爹,“你毋需遮掩,直接向皇上舉薦宮雲深為欽差調查軍餉之事,想來他也不會拒絕。”事情也會變得很有趣。

  一顆冷汗從他的額頭劃下,“啪嗒”一聲掉在琉璃磚上。

  “落落啊,你這不是把你爹往火坑裏推嗎?”宮小賊絕對會鐵面無私地查到底。

  “放心,有女兒在。”水落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個戶部尚書還會穩穩當當地做下去,直到你老得動不了為止。”

  “軍師”大言不慚,“大帥”膽戰心驚。

  “可是落落,這麼做真的不要緊嗎?”水丞慶雙手忙不迭地擦著不斷冒出來的冷汗,女兒這種玩法太刺激了,他的心臟會受不了的。

  “沒事。”她不以為然地輕笑,諷刺道:“爹啊,這麼多年來女兒害過你嗎?看你怕的,我又沒讓你殺人放火。”

  小小玩笑,無傷大雅。

  “是,是,我家落落是最棒的,我這就按你說的去準備。”他的冷汗終於擦幹了,換上陰險的表情,“嘿嘿”地笑了兩聲,“宮小賊,這次就讓你看看咱們水家的厲害!”

  接著,他得意地走出了書房。

  宮雲深。

  水落淺在紙上寫下這三個字,雙眼熠熠閃閃、耀眼無比。

  她掏出藏在衣襟內的墨色玉墜,看著它,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表情瞬間變得柔和,眼神有點迷離。

  她無聲地笑了笑,緊緊地握著墨色玉墜,眼中閃過奇異的光芒。

  再不動手,就要後悔莫及了。

  ***  ***

  在燎跡大陸五國之中,上日國以精緻工藝品而聞名天下,而鳳水閣則是上日國京城臨岈最大的一家賞玩工藝品店。

  鳳水閣的當家正是上日國戶部尚書的千金水落淺,她經營的鳳水閣囊括上日國百分之八十的工藝品項,還有來自畢瑄國第一玉器行天璣閣的精美玉器,靠著兩國的特產,讓她賺得荷包滿滿,因此而有了全天下最雄厚的敗家資本,也打造出一個寸土寸金的水府。

  水落淺的人生格言--銀子是用來敗家的,這才是賺錢的最大樂趣!

  此刻,她正悠閒地坐在鳳水閣二樓陽臺的貴妃椅上,迎著微醺的春風,品著央啻國融春之水所泡出的頂級茉莉花茶,滿足地籲了一口氣。

  昨天讓父親舉薦宮雲深為欽差,不知道他照辦了沒有?

  不過,父親的“聽話”是毋庸置疑的,而她比較好奇宮雲深的反應。

  水落淺直起身子,拿起茶幾上掌櫃送來的帳本,不在意地瞄了幾眼,對於巨額的收入習以為常,只是她敗家的速度比不上她賺錢的速度,讓人有一點點苦惱。

  她放下帳本,百無聊賴地嘆了一口氣,也許下次可以從朝遠國訂制一艘畫舫回來玩玩,或者從川沃國採購專供皇家禦用的駿馬……

  她一邊站起身,一邊思量著,每動一下腦子,上千兩的銀子就要嘩啦啦地溜掉……

  突然她的神情一振眼神一凜,瞇起了眼,向鳳水閣門前的兩道身影看過去--是宮雲深和雲夢澤。

  她眉頭一挑,雙眼亮起興味的光芒,整了整衣袍,信步下樓,接待客人嘍。

  宮雲深是翰林院最年輕的學士,主要職責是為朝廷起草命令,兼掌修史、編撰等事務。哼,就是這些職務把他調教得越來越正經、越來越固執,也越來越像木頭了。

  害她很久沒見過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她非常想念小時候那個氣得跳腳、直追著她要玉墜的宮雲深,所以每次看到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她都會非常小人地去惹他,十分期待能挑釁成功。

  呃,這麼惡劣的念頭還是別讓人知道為妙!

  雲夢澤則是刑部侍郎,宮雲深的同窗好友兼同僚,秉性脾氣卻與他天差地別,生性瀟灑,是個奉行及時行樂之人,水落淺頗欣賞他不同於宮雲深的灑脫。

  “宮大人和雲大人的光臨,真讓鳳水閣蓬蓽生輝,此乃落淺至高的榮幸!”她臉上掛著得宜的笑意,雙眼卻別有深意地瞄了瞄宮雲深,把他和雲夢澤迎進鳳水閣,命夥計奉上好茶伺候。

  “哈哈……”雲夢澤大笑,促狹地看著她,“何必這麼客氣呢?我們的交情生疏到需要用‘大人’來稱呼嗎?我說水大小姐,我這次來,有沒有新鮮的玩意啊?”

  雲夢澤和水落淺同屬敗家聯盟的一分子,對雕刻物的喜愛頗為瘋狂,每年都捧著銀子來砸鳳水閣。

  “長臂羅漢象牙雕,有興趣嗎?”水落淺懶洋洋應道:“我特地留給你的,不過按你的薪俸來看,似乎要存好幾年才夠呢。”

  “真的嗎?我要!”雲夢澤對她的調侃不以為意,生為世家子弟,他敗家的本錢雖不及她雄厚,但還不至於花到他的薪俸。

  她笑著點頭,轉身看向杵在一邊,似乎不願入座的宮雲深,柳眉輕挑,挑釁之言即出,“宮大人似乎對鳳水閣很有偏見,怎麼這麼不情願啊?還是我待客有所疏忽,讓宮大人不滿?或者,我要親自服侍宮大人入座才行?”

  何必揪著眉頭?何必以無可救藥的眼光看她滿屋都是寶的鳳水閣呢?他應該表揚她生財有道才對嘛!

  “噗哧!”雲夢澤很不客氣地笑出聲,然後若無其事地喝著茶,興致頗濃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不知今天能否擦出點特別的火花來娛樂娛樂他呢?

  “不必。”宮雲深身體一僵,倣佛怕她真來服侍他,緩緩移動身體坐到雲夢澤身邊的空位,皺了皺眉,不以為然地望著眼前的兩人。一個敗家女,一個浪蕩官,他怎麼會認識這兩個人呢?

  翰林院有一大堆的文書等著他處理,卻被雲夢澤拉來鳳水閣看寶貝,讓他深感不悅。這會兒又見他們開口閉口就是討論奢侈品,吊兒郎當的態度和舉止真的很刺眼,他應該沒必要陪著他們吧?

  再者,按水落淺的說法,他要存好幾年的薪俸才能供得起她屋裏的一件小玩意。

  他一直對她的敗家行為深惡痛絕,特別是看到她一副財大氣粗的商人樣更加反感。

  所以此刻他非常想甩手離去,懶得和他們“同流合污”。

  但他若真如此,定少不了雲夢澤的取笑和水落淺的冷嘲熱諷,他認識這兩個人十幾年,非常清楚他們的脾性有多惡劣。

  “真可惜。”水落淺失望地搖搖頭,她想親自服侍,誰知人家不屑。

  她吩咐夥計去取貨,然後坐在他們對面,視線飄向宮雲深,似無意地提道:“家父最近頗為煩惱,說是宮大人有心為難,不知道可有此事?”

  “你不是朝野中人,我毋需向你說明。”他別開頭,不喜歡她眼中若有似無的笑意,更不想和她談論朝廷之事。

  “雲大人,你說呢?”她輕輕一笑,眼波流轉,嫵媚不已地望向雲夢澤。宮雲深一向如此,所以她對他的態度早就習以為常。

  可惜宮雲深卻一直沒有辦法對她的舉止習以為常,這會兒看到她對雲夢澤諂媚的樣子,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

  這個女人不但敗家,而且一點身為女子的矜持都沒有。

  “雲深一向正義感過剩,朝綱有一點點的瑕疵都無法忍受。”雲夢澤故作無奈,“何況,水大人和宮大人結怨已深,為人子的雲深當然要為父出力嘍!”

  每次上朝,都能看到水丞慶和宮行遙因政見不合而互相奚落嘲諷的畫面,宮雲深也總會被牽扯進去,而雲夢澤則是看戲看得很過癮。

  “其實也不能說是宮家父子的錯,我父親脾氣一向很衝,天天宮老賊、宮小賊地叫人家,怎麼可能不結怨呢?”水落淺無奈地嘆氣,她的父親似乎太依賴她了,像是長不大的孩童,和宮家父子作對,向來不忘拉她一起瞠渾水。

  宮老賊?宮小賊?

  水落淺的挑釁本領比他父親更高竿。

  他最討厭被喊做“宮小賊”!

  宮雲深霍地站起身,瞥了她一眼,然後跨步向前--

  “要走了嗎?”她手一伸,拉住他的衣袖,“我說的話讓你不開心?”

  “宮小賊”就像是宮雲深的地雷,水落淺每踩必爆。

  “放手!”他沉下臉,見她絲毫沒有鬆手的打算,便揮袖甩開,背過身不想看她。這個女人很會惹他生氣,他要時刻謹遵父親教誨,絕不能在水家父女面前失態。

  “哎,算我失言。”她輕嘆,攤攤手,“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店裏的東西隨你挑,怎麼樣?”

  “我抗議,差別對待。”誰知一旁看戲的雲夢澤突然大叫,“雲深,你可不要走,難得落淺善心大發,我要和你一起挑。”

  宮雲深眉頭皺得更緊了,冷冷地看向她,“你的東西,我不要。”別想把他拉下水,他不會接受任何人的賄賂。

  “雲深,別死腦筋了,落淺這麼大方地讓你挑選,不要白不要哦!”雲夢澤沒好氣地撇撇嘴,討好地看向水落淺,“我可以隨便挑嗎?”

  她沒有回答雲夢澤的問題,而是不馴地站在宮雲深面前,“為何不要?難道我鳳水閣的東西不夠多嗎?還是宮大人的眼光太高,瞧不起鳳水閣的廉價貨?”

  她想送東西給人,就不允許人家拒絕!

  廉價貨?

  雲夢澤吞了吞口水,嘴角抽動。如果鳳水閣的東西是廉價貨,那麼全天下就沒有貴重的東西了!

  不過,水落淺似乎被宮雲深的拒絕惹惱了?

  她倔強的眼神和好友冰冷的目光緊緊地交織在一起,倣佛下一刻就會有什麼東西爆發似的。

  呃,他還在乖乖在一邊看戲比較好!

  “你想賄賂我,絕無可能!”宮雲深的眼神黯了下來,“關於你父親的案子,我會徹查到底的。”

  今天,皇上已經在早朝時命他為欽差,後天就要親赴動亂中的青陽郡,清查貪汙軍餉之事。

  雖然他不知水丞慶為何舉薦他為負責人,但是他不會因此而對他心軟徇情的。

  她頓時恍然大悟,原本的怒意慢慢地平復,諷刺地看著他,“那還要請宮大人高抬貴手了。”

  “雲深,幹麼把氣氛弄得這麼僵?”雲夢澤忙充當和事佬,一把拉住宮雲深,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就算你不要,也要等我挑好東西才能走。”

  “當家,你要的東西拿來了。”夥計適時端著一個錦盒過來。

  “嗯,去忙你的吧。”水落淺接過錦盒,擺手讓夥計離開,故意在宮雲深面前笑得很燦爛,倣佛剛才的爭執不存在,緩緩走近雲夢澤,“長臂羅漢象牙雕,看看是否屬意?”

  “哇,太棒了!”雲夢澤一打開錦盒,便欣喜若狂地叫道:“真是巧奪天工的精品。”

  “上日第一雕的精雕之作,耗時三月,僅此一件,此等精品,百年不遇。”水落淺笑盈盈地解說,“我說雲大人,這可是獨一無二的哦!”

  宮雲深悶不吭聲地盯著雲夢澤手中的長臂羅漢象牙雕,聽她剛才的介紹,看來非要上千兩銀子不可了。

  真不知道這些玩意有什麼用呢?

  “多少錢?”雲夢澤眼睛晶亮,愛不釋手地撫摸著象牙雕,他家裏有玉雕、金雕、石雕、木雕、銅雕……偏偏象牙雕還沒有收集到,這個小東西無論多少錢他都想佔為己有。

  她伸出兩只手指頭。

  “兩百兩?”雲夢澤充滿了驚喜。

  “錯,兩千兩。”她擺擺手,“這可是原價哦,賣別人的話,至少三千兩。”

  “哇,你搶劫啊?這麼貴?”雲夢澤哇哇大叫,卻小心翼翼地把象牙雕放回錦盒,緊緊地抱在懷裏,“落淺,看在我們這麼熟的份上,打個對折,如何?”

  打個對折還要一千兩,雲夢澤腦袋被雷劈了嗎?買回這麼一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值得嗎?

  宮雲深嗤之以鼻,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們。

  “打折也不是不可以。”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宮雲深一眼,見他一臉的鄙視和厭惡,顯然很不屑被雲夢澤當寶的象牙雕,“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可以送給你。”

  還有這麼便宜的事?

  雲夢澤瞬間兩眼發光,“你盡管說,不管什麼事,我都答應。”

  “我希望你以後多幫著我父親。”這件事情很簡單的,這樣的話,以後父親也有個幫手,不至於在朝廷中被宮家父子欺負而孤立無援。

  聽到這話,宮雲深差點忍無可忍地跳起來,他們這是公然行賄受賄的行為,在污染朝政的廉潔之風。

  “夢澤。你絕對不能答應。”他出口警告。

  “為什麼不可以?我覺得很好啊!”雲夢澤不解地看向他,“水大人年歲大了,身體也不如以前硬朗,我替落淺在朝堂上照顧她父親,有何不可呢?”

  這個買賣很劃算啊!

  是這樣解釋的嗎?宮雲深不敢茍同地瞪了雲夢澤一眼。

  “正是,不知道宮大人為何反應如此激烈?難道你以為我在賄賂雲大人嗎?”水落淺不以為意道,“再說,我和雲大人是朋友,朋友間互贈禮物實屬尋常,難道宮大人也要按律例來懲罰我們嗎?”

  “你--”宮雲深被她雲淡風輕的解釋堵得說不出話來。

  “對啊,雲深,我覺得是你的思想太古板,落淺只是看我喜歡才送我,又不是用這個東西賄賂我去做貪贓枉法之事。”雲夢澤幫著她說話,為了這個寶貝,就算她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他也會附和的。

  “夢澤,你是朝廷命官,怎麼可以如此胡鬧呢?”宮雲深忍不住訓斥他,“既然喜歡就自己花錢買,不準貪圖便宜,與姦商狼狽為姦,敗壞朝廷綱紀!”

  狼狽為姦?敗壞綱紀?

  雲夢澤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雲深,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

  他今天死都會把象牙雕抱回去的,反正落淺已經送給他了。

  姦商?

  他太看得起她了!

  水落淺的表情瞬間轉為嚴肅,不以為然道:“宮大人,鳳水閣一向誠信經營,童叟不欺,按時繳稅,遵守律法,也不曾殺人越貨,何來姦商之說?”

  “意圖賄賂朝廷官員,試圖幹涉朝政,這又作何解釋?”宮雲深沉下臉。

  “那麼請問宮大人被我賄賂了嗎?”水落淺哼道:“我和雲大人乃是好友,禮贈好友,托他照顧家父,這也算幹涉朝政嗎?宮大人的標準可真奇怪,自己不接受別人的禮物也就罷了,何故阻止他人呢?”

  “對啊,雲深,你不要把我和落淺看成貪官和姦商,我們可是志趣相投的好朋友。”雲夢澤毫無節操地出聲支援她,無限可惜地感嘆,“落淺的寶貝很多,為什麼你不要呢?”

  依雲夢澤看來,只要宮雲深喜歡,她就算把整個鳳水閣送給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的,可惜,宮家出產的木頭嚴謹正經,一點折扣都不打。

  “隨便你們!”宮雲深被他們兩個人的一搭一唱氣得火冒三丈,他甩甩衣袖,“我走了。”

  很幹脆地落荒而逃。

  “等等我!”雲夢澤大叫,可惜他一點停留的意思都沒有。

  “唉。”她嘆了一口氣,沒好氣地低語,“每次說不過我就選擇逃跑,一點進步都沒有。”

  十幾年來,越來越無趣了。

  “落淺啊,為什麼你這麼喜歡惹他生氣呢?”雲夢澤直搖頭,把錦盒交給夥計包裝,端起茶喝了一口,剛才只顧著和她對付宮雲深,渴死了。

  水落淺望著鳳水閣的門口,皮皮一笑,“我想看他生氣的樣子,可惜,他最多也只是繃著臉而已。”她真的好懷念小時候的宮雲深啊。

  “有你這樣喜歡人的嗎?”雲夢澤毫不客氣地揭她的底,“喜歡一個人,不是要盡量表現出好的一面嗎?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只會在他面前表現自己的惡劣,盡說雲深討厭的話,盡做些令他討厭的事,別說是雲深,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會被嚇跑的!”

  還好,這個女人喜歡的人不是他,阿彌陀佛!

  被人說穿心事,她沒有一點點的狼狽或者不自在,不屑的瞥了一眼,“這就是你的結論?”

  “我只希望雲深能在被你氣得吐血身亡前明白你的心意。”他無奈的開口,“需要我幫你提點他嗎?”

  “不勞費心,你若在他面前胡說八道,別怪我把你的收藏品毀掉。”她厲聲警出口。

  “遵命!”雲夢澤接過夥計包裝好的象牙雕,飄飄然地離開鳳水閣,她和宮雲深的糾葛,他負責在一邊嗑瓜子看戲就好。

  宮雲深啊宮雲深,她是一時瞎了眼才會喜歡上這個木頭。

  水落淺低下眼瞼,難過喜歡上他真的是她瞎了眼嗎?

  回憶一幕幕地在腦海中閃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0:36

第二章

  十五歲的水落淺出落得美麗標致,可性情卻不見溫婉柔雅,反而更加任性張狂,而敗家的本性展露無遺。

  話說水丞慶剛替她行完及笄之禮,她就拎著大把的銀票進入結海樓,準備散財討討開心去。

  結海樓是上日國第一拍賣行,矗立於臨岈的花街之中,讓客人吃喝玩樂皆可得,美人寶貝雙手攬。

  大堂之上高懸對聯一幅,“君若金銀滿懷,寶物任爾指名。”

  橫批,“來去莫問。”

  那日拍賣的是先皇禦用賞玩的鎏金玉如意,屬意者眾多,喊價聲不絕。

  最後,水落淺以絕對金錢優勢力壓臨岈臭名昭彰的小霸王朱連而標得該物,氣得他面露豬肝之色,五官皆扭曲成團。

  她還不忘以勝利者的高姿勢奚落他一番,“雖然你是先皇國舅爺之子,可惜今非昔比,仰賴皇上聖明,讓你一家失了能囂張的權勢,不料你還如此張狂。你在京城橫行霸道、惹是生非還不夠,現在也學人扮風雅,想賞玩鎏金玉如意。哼,你還是先看清自己嘴臉,可別糟躡玷污了這寶貝!”

  只會啃老本又不事生產的蛀蟲也想和她爭奪玩物,太不自量力!

  “死女人,你給我等著瞧!”他撂下狠話,灰頭土臉地走了。

  “我是被嚇大的嗎?”她不以為然地哼道,繼續在結海樓敗家,又標得青玉蟬掛件,傍晚時分,在結海樓當家笑得闔不攏嘴的款待歡送之下,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誰知朱連還真說到做到,水落淺剛出花樓過一條街,就被他和他的幾個跟班堵住,張牙舞爪說要給她個教訓。

  “敢動我一根手指頭,你們就得做好傾家蕩產的心理準備。”她毫無懼意,還興致勃勃地威脅對方,“戶部尚書的千金,是你們碰得的嗎?”

  她的一番警告讓朱連的跟班們躊躇不前,面面相覷,不敢向她出手。

  他怒意驟升,橫眉揪過一名跟班大喝道:“幫我打死這個囂張的女人,快去!”

  那跟班甲被推到她面前,卻因對其仍有忌憚,只敵對空胡亂揮動拳頭,不敢靠近。

  她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得罪我的下場想清楚了嗎?”

  跟班雙腿抖了兩下,訕笑地往後退,看到朱連的黑臉,頓時垮下了肩膀。

  正當左右為難、進退維穀之際,他忍不住把眼光放向同是跟班的其他人,那些人在朱連的身後,全被水落淺的氣勢嚇到,思索著該如何退場,不理會他的求救目光。

  “飯桶!我是請你們來教訓這個女人,不是來讓我丟臉的。”朱連氣得發瘋,尤其看到她不屑的眼神,他心中的一股怒火越燒越旺。

  被這個女人在結海樓奚落一番,已經讓他毫無面子可言,現在她又這麼高高在上,一點都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裏,怎叫他不氣惱呢?

  朱連張開手,把跟班們全部推到她的面前,頤指氣使的下令,“動手!”

  她挑了挑眉,不以為意的加重語氣,“你們真敢動我嗎?”

  跟班們不由自主地退後,比起朱連,眼前年紀小小的水落淺看來更有氣勢,他們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

  “氣死我了。”朱連臉色漲紅,看著他叫來的跟班一個個沒種似的後退,一副準備落跑的窩囊樣,他氣得快要吐血身亡了。

  不行,今天一定要教訓她,不然以後他怎麼在臨岈城立足呢?

  他推開了礙眼的跟班們,衝到她面前,揚起拳頭就往她身上招呼--

   地一聲,骨頭清脆的折斷聲響起,眾跟班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只聽見殺豬般的尖叫由朱連之口逸出。

  水落淺波瀾不驚,身子未移半步,雙手環胸,似笑非笑地看著握住朱連手腕的宮雲深。看來朱連的手這下不殘廢也骨折了。

  他最終還是現身主持正義,其實這場圍堵之戲,他看得夠久了。

  一身青衫的宮雲深,出手擋住了朱連揮向她的拳頭。

  秋風颯颯,卷起了街上凋落的黃葉,揚起他高高束起的墨色長發,吹過他如白玉般清冷的俊臉。

  他放開朱連,一手提起他的衣領,微微瞇起了眼,“皇城之內,由不得你這般放肆!”

  “你、你是誰?”朱連雙唇打顫,驚恐地看著他,回頭想向他的跟班們求救,誰料那些人竟一聲不吭地全部作鳥獸散,只留下他一個人。

  “宮雲深。”他正色道出姓名。本以為依她的身分,朝中失勢的朱連定不敢對她下手,所以打算在旁靜觀,不料朱連太容易被激怒,居然親自出手,他只好出手擋住這一拳。

  水落淺雖氣人,但還輪不到這家夥來教訓,只怕他今天動手,明天就要被關進牢房反省--畢竟她從來就不是息事寧人的人。

  “為何對她出手?”宮雲深沉下臉,放開朱連,回頭瞧了眼在一旁看好戲的水落淺,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該多管閒事。

  “是她欺人太甚!”朱連憤憤不平,一手按住另一手的手腕,痛得臉都皺到了一塊,卻因畏懼宮雲深,只好把在結海樓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小心地瞧著他的臉色。這家夥看似書生模檬,可手勁卻大得嚇人,他的手肯定完蛋了。

  宮雲深略作思索,明白事情始末,就擺擺手示意朱連離開。

  結海樓是競買奢侈品之地,凡是水落淺看上的東西,哪容得他人相爭?她會不惜代價取得,在勝利之時不忘調侃嘲笑對方一番。

  想當年他的玉墜被她搶去,這個小土匪不但一直不肯歸還,反而奚落他沒有本事保護自己的東西。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就認清她的本性,現在也懶得向她索討了。

  這次和朱連一起看上的東西,定是價值不菲,水落淺這個敗家女,手筆越來越大了,這點讓他十分不以為然。

  “宮小賊,你就這樣放過他嗎?”她一開口,宮雲深就恨不得掐死她,但一想到父親的教誨,只好努力裝出面無表情的樣子。

  “我叫宮雲深,不叫宮小賊!”當賊的應該是她才對。

  “哦,那你把我的仇人放走,又該如何解釋呢?”水落淺走近,歪著頭看他,不大喜歡他的一臉正經,“不過,沒想到你會救我,我以為依我們兩家的恩怨看,你應該巴不得我被狠狠教訓才是吧?”

  他見她貼近,真覺的緩緩地移開兩步,拉開距離,免得被她傳染上敗家的氣息,神色漠然道:“就算不是你,我也會出手相助,但我現在很後悔,因為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是嗎?”她無所謂地挑了下眉,一手脫下手腕上的黑珍珠手鏈遞給他,“這個就當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不喜歡欠別人情。”

  宮雲深臉上盡是厭惡之色,“抱歉,我不會接受。”說完便轉身離開。

  這個敗家女,她以為每個人都可以用這些東西收買嗎?

  果然,還是不要碰和她相關的事情為妙,免得每次都忍不住要動氣。

  好可惜啊,極品黑珍珠,他竟然不屑一顧。

  “這個黑珍珠可比他的玉墜值錢多了,真是不容易討好的家夥。”她嘀咕著,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為什麼他越長大越古板呢?

  ***    ***

  前年,也就是水落淺十七歲那年,燎跡大陸其他四國聯手圍攻上日國,戰爭一觸即發,作為上日國的兩大重臣--水丞慶和宮行遙,政見卻南轅北轍。

  宮行遙主戰,他認為上日國聖朝的權威,絕不容許侵犯和叛逆。

  水丞慶卻主和,因為隨著各國的日漸壯大,上日國已沒有絕對的勝算,此時應採談判手段,避免戰事。

  水落淺鼎力支持老爹,若一開戰,勢必影響她鳳水閣的招財進寶,所以,她叫唆老爹與宮行遙對峙到底,致使兩家關係更加緊張和惡化。

  水丞慶與宮行遙每天上朝都是“刀光劍影”,兩人互相炮轟攻擊。因此,水丞慶還特地吩咐女兒在他下朝後去皇城接他,免得他一個人鬥不過宮家父子,會死得太難看。

  當水落淺到達朝臣退朝後常去的茶樓,入眼即是老爹和宮行遙劍拔弩張的場面,老爹面紅耳赤,宮行遙咄咄逼人,宮雲深作壁上觀,而其他大臣似乎習以為常,各忙各的。

  “今天戰況如何?”她走向宮雲深,附耳問道。

  宮雲深不習慣她的親近,微微挪開,面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敢情她當是看戲不成?

  “自己看,但別添亂。”他的話中帶著警告。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站到一旁,如他所願的倚欄作壁,安分靜觀老爹和宮行遙的“戰爭”。

  “宮老賊,天下蒼生莫不希望國家太平安定,一旦戰爭,勢必生靈塗炭、國勢動蕩,上日國的繁榮必遭破壞。”

  “聖朝尊嚴絕不容人踐踏,聖朝國土絕不容人侵犯,水丞慶,你食君之祿,卻不擔君憂,枉為人臣!”

  宮行遙和水丞慶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誰也不能說服對方。

  宮雲深和水落淺則各站一側,冷眼旁觀。

  “宮老賊,你只會滿口仁義道德、為君分憂,卻無憐憫百姓之心,你是個偽君子。”水丞慶毫不客氣的進行人身攻擊。

  “水丞慶,你貪生怕死,做事畏首畏尾,是朝廷大蛀蟲。”宮行遙也不甘示弱。

  “偽君子!”

  “大蛀蟲!”

  兩人相鬥數十年,每每爭執到最後,就變成彼此詆毀,甚至像孩子一樣吵鬧。

  宮雲深無奈地嘆氣,頭疼地揉揉太陽穴,視線不經意地飄向水落淺,此刻她正興致盎然地看著他們的唇槍舌劍,雙眼發著光芒,面帶興味之色。

  她冷不防地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皮皮一笑,繼續隔山觀虎鬥。

  宮雲深霎時神情一頓,忙不迭移開視線,心卻被那一記笑容嚇得怦怦直跳,這個敗家女,都什麼時候了,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這有什麼好吵的呢?”水落淺突然站到中間,一把拉住老爹,笑咪咪地說:“宮大人,既然政見不同,何必爭論呢?老實說,像我這種普通老百姓,當然不希望打戰了,免得總要擔心這顆腦袋明天還在不在嘛。”

  老百姓?

  敗家一點都不手軟的家夥可以自稱是普通老百姓嗎?

  宮雲深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不是警告過她不要添亂嗎?她幹麼不好好地在一旁看戲,非要加入戰局呢?

  “你這丫頭懂什麼?你過慣安逸奢侈的日子,當然不希望戰爭擾亂生活,可你想過國家的尊嚴嗎?你想過成千上萬往後將面臨著威脅的邊疆百姓嗎?戰與不戰,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宮行遙連忙對她嗆聲。

  “是嗎?我只覺得若能在開打之前阻止戰爭,那麼一切威脅不都解除了嗎?”水落淺收住笑,“何況,有安逸的日子可以過,誰還會選擇戰爭所帶來的動蕩生活呢?”

  “對,我女兒說得太棒了!”水丞慶拍手稱好,得意揚揚地看著宮行遙。

  “父女皆為貪生怕死、嬌奢糜燸之輩,只顧個人,不管國家尊嚴,上日國有你們這種人是最大的恥辱。”宮行遙諷刺道。

  這話就嚴重了,也很刺耳。

  “父親。”宮雲深聽不慣父親的冷言冷語,忍不住微皺著眉頭,“你毋需動怒,主戰主和只是兩種選擇而已,按照目前的情況看,和戰談判對各方都好,戰爭只會打破燎跡大陸維持幾十年的和平,將使各國回到混戰的局面,對百姓而言,是個滅頂之災……”

  “啪”地一聲,宮行遙的手高高揚起,在兒子白皙的臉頰留下殷紅的指印。

  “孽子,你竟這般糊塗--”

  “我看糊塗的人是你吧?”水落淺氣憤地打斷宮行遙的話,擋在宮雲深身前,“他只是發表自己的意見,何錯之有?何況他和你同朝為官,動手毆打辱罵朝廷命官,就算是堂堂吏部尚書也不能隨心所欲!”

  “這是我的家務事。”宮行遙厲聲道:“我教訓的是我兒子,你有何資格來訓斥我呢?你這種女人,若伴在君王之側,定是禍國殃民的妖女。哼,水丞慶,上樑不正下樑歪,看你生的好女兒!”

  “宮老賊,不準你侮辱我的女兒!”水丞慶有點抓狂。他的落落是最棒的,哪容得宮老賊來教訓侮辱。

  “父親,請保持冷靜。”宮雲深淡淡地掃了水落淺一眼,推開了她,“不關她的事,我們該回家了。”再鬧下去只會變成大笑話,而且他擔心父親衝動之下會傷了水家人。

  “哼!”宮行遙憤憤地轉身離去,宮雲深則默默地跟上。

  “你還好吧?”在他經過身邊時,水落淺輕問,如果他沒有開口支持她的話,就不會被打。

  “沒事。”他低聲回道。

  瞼上的指印都開始泛青,還說沒事?

  她撇撇嘴,不予置評,卻有點悵然地看著他的背影,宮老賊下手可真重。

  “落落,我們也回家去。”水丞慶拉著女兒就走。

  她心不在焉地跟著他離開,心中想著,宮雲深回家之後,應該會抹點藥吧?

  他是為了袒護她才激怒宮行遙,她好像又欠了他的人情,這種感覺真糟糕。

  回府之後,水落淺托人替他帶去最好的膏藥。

  ***    ***

  戰爭在那一年還是爆發了,所幸上日國有個驍勇善戰的二王爺,打了勝仗,凱旋而歸,重新確立聖朝威嚴,同時與各國簽下協議書。

  之後的一年,上日國的國勢恢復得還不錯,京城臨岈依然繁榮昌盛,鳳水閣的生意仍然欣欣向榮。

  那時年屆十八的水落淺卻養成了在花樓談生意的習慣,在她的解釋--醉臥溫柔鄉,腰包任你掏。

  這日她照樣大搖大擺地赴結海樓當家顧硯旋之約,在花樓把酒言歡,商談鳳水閣和結海樓合作事宜。

  身旁鶯鶯燕燕環繞,耳邊你儂我儂不斷,顧硯旋十分賞識她的灑脫和豁達,能以女兒千金之軀,毫無扭捏地與他在花樓暢談,不見一絲尷尬,反而自在從容,實屬難得。

  “結海樓為鳳水閣定期舉行拍賣會,那結海樓可以得到幾成傭金呢?”一般來說,一件寶貝經過結海樓的轉賣,價格可提高三至五成,因為所謂的收藏家和玩家,對結海樓的拍賣之物皆趨之若騖,彼此哄抬價錢,一擲千金。

  “拍賣後價差的五成如何?”這個條件可是最優渥的,水落淺也懶得和他討價還價。

  “成交。”顧硯旋拍手稱道,欣喜地舉杯,“痛快,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那是……”她舉杯的手一頓,眼睛瞇了起來,看向顧硯旋後方欄桿下的一樓大堂,正走進兩個白衣綢衫之人。

  原來今日雲夢澤正式榮升刑部侍郎之位,為表慶祝,便拉著宮雲深來花樓買醉尋歡,宮雲深雖百般不願,但也不想掃他的興,不料一進煙花柳巷,恍若身陷虎狼之窟,沉著俊臉閃避往他身上倚靠拉扯的花娘們。

  唉,若父親知他來此,定少不得一番訓斥,他怎麼會交到雲夢澤這種損友呢?盡把他往火坑裏推。

  “咦,那不是水落淺嗎?”雲夢澤剛拉著宮雲深上二樓,就見大堂之中客席座上之人,立刻甩下了他,忙不迭地迎上去。

  “落淺,今天又談了筆大生意吧?”

  雲夢澤知道水落淺常上花樓,一來是她本身好玩,二來是為迎合客戶的需求,不過這倒是第一次在花樓碰到她,灑脫自在的模樣異常惹人注目。

  “嗯哼。”她懶懶地哼道,目不轉睛盯著他身後的宮雲深,嘴角勾了起來,“難得宮大人開竅,也來花樓尋歡不成?”

  以他的正經嚴肅,真不該出現在這煙花之地,也不怕汙了他的清白名聲。

  宮雲深初見她在此,既震驚又尷尬,隨即又聽到她的挖苦之言,臉色一變,冷言反駁,“難道花樓是千金小姐尋歡之地不成?”

  她一個子金大小姐,開了間鳳水閣已經是拋頭露面的極致,不料竟學紈 子弟來花樓放蕩,旁人若不知她的身分,定當她是花樓姑娘。

  氣氛一下子變得冷凝。

  “先別吵,既然都是朋友。就坐下來喝酒吧。”顧硯旋充當和事佬,打斷水落淺和宮雲深的口舌之爭,喚來丫鬟添置酒具。

  雲夢澤會意,立即拉著宮雲深入座,原先圍著顧硯旋的姑娘們馬上識趣地分散開,招呼新客人。

  雲夢澤左擁右抱,如魚得水地陶醉在溫柔鄉之中,而宮雲深則是全身僵硬,手忙腳亂地拒絕胭脂水粉的包圍。

  水落淺頓覺躁悶,冷眼斜睨挽著宮雲深的纖纖細手,忍著扯開那只手的衝動,忽感心煩異常,索性灌酒解愁。

  宮小賊還真是假正經,平時道貌岸然,到了這煙花之地,男人好色本性也暴露無遺,前一刻還和她冷言相對,下一瞬就身陷脂粉,樂不思蜀了。

  “落淺,怎麼悶不吭聲了?”雲夢澤好笑地看著她猛灌酒,手還不忘撫摸著身旁花娘的粉臉,“其實你該學學這些姑娘,溫柔點更討人喜歡哦!”

  嗖地一聲,一根筷子毫無預警地飛向雲夢澤,他側過臉驚險地張口咬住,這一下差點毀了他的俊臉。

  “喝你的酒。”水落淺冷瞪他一眼,她還輪不到他來指點,若不是他,宮雲深也不會到這裏來吧?

  隨後她又把視線放回宮雲深身上,看他欲迎還拒地接過花娘手中的酒杯,心頭怒火驟升。

  “宮大人,既然來了,何必如此矯情呢?”要喝就暍,不喝拉倒,何必在她面前表演你推我擋的勸酒戲碼。

  “你先規範好自己的舉止,再來指責我吧!”他放下酒杯,不以為然地望著把喝酒當灌水的水落淺。為何人家千金都安分在府裏繡花撲蝶,她卻事事非離經叛道不可呢?

  “我自認舉止得當,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她的聲音忍不住揚高起來,眼中的怒火越來越盛,喝了酒的臉蛋緋紅飛揚。

  她看著那花娘的身子不斷地往他身上挪,一邊以坐上他的大腿為目的,一邊笑語盈盈地勸他喝酒,並討好地詢問他的喜好,一雙手正不安分地放在他的胸口,似有若無地撫摸著……

  眼前這一幕讓水落淺覺得十分礙眼,心中暗下決定,若花娘的手敢伸進他的衣襟內,她不介意當個辣手摧花之人。

  規範舉止?

  他大庭廣眾之下與花娘調情的舉止就得當了嗎?

  這個女人,牙尖嘴利、任性乖張,真不討人喜歡。

  “花樓本是男人尋歡之地,是你遊玩的地方嗎?”宮雲深霍地起身,推開一直在他身上磨蹭的花娘,走到水落淺面前,一把拉起她。

  身為女子,卻毫無女子之矜持。

  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她卻和男子一樣來尋花問柳、故作風流,甚至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竟在花樓裏毫無節制地喝酒。

  “放開我!”她掙紮著,誰料他不為所動,硬生生地拖著她下樓。

  “雲深,你要對她做什麼?”雲夢澤大叫,看來宮雲深又被水落淺惹惱了,這次似乎很氣憤。

  “不關你的事,我們先走了。”他回頭應道,不給她落跑的機會,一把拖著她出了花樓。

  “宮小賊,你放開我!”水落淺惱怒,被他拖著小跑出來,臉頰紅如桃花,薄汗沁出,更顯明傃動人。

  可惜他無暇欣賞,因為此刻的他對她又氣又惱。

  “不準叫我宮小賊。”這個女人,到底要說幾次才會改掉這個毛病!

  宮雲深緊抓著她的手,往水府的方向走去,“真不知道你爹是怎麼教導你的,為何你一點身為女子的自覺都沒有呢?”

  “這是我家的事,不勞費心。”她哼道,倒也沒有再掙紮,吹了吹清夜的冷風,腦子清醒不少,心情也平靜許多。

  她忍不住反省自己在花樓裏的失常,為何會那般討厭花娘碰觸他呢?

  “反正,以後不準再去花樓。”他懶得和她爭辯,直接命令,他實在無法忍受她在花樓裏喝酒玩樂的樣子,這個女人,敗家已是不可饒恕的毛病,再多一項放蕩惡名,以後誰敢娶她啊?

  要不是看在他們相識十多年的份上,他才懶得管她,如果可能的話,他巴不得不要認識她。

  “我高興!”她揚起頭,以氣死人的口吻說道:“你就可以去,為何我不行呢?”

  一想到他和花樓裏的姑娘摟摟抱抱,甚至共度春宵,她就覺得好像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染指了,頓覺惡心。

  “若我不去呢?”宮雲深嘆氣,他又不是他爹,幹麼要為她操心,還跟她談交換條件?

  “那就彼此彼此了,”水落淺笑了笑,心情因這句話而驟然放晴,定定地看著他,說了一句讓他摸不著頭緒的話,“哼,我的東西,絕不再讓人碰一下!”

  “嗯?”他不明所以,而她也不再解釋,乖乖任由他把她送回家去。

  她的東西,她會不擇手段取得,也不允許別人來搶!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1:13

第三章

  想到和宮雲深之間十多年的糾葛,水落淺輕嘆一聲。可惜他不是可買賣的東西,不然她會像往常看中某件寶貝那樣,不惜代價撒錢買下。

  但是現在她買不起,而且他也不會把自己賣給她的。

  為什麼會喜歡他呢?

  她開始為自己尋找合理的藉口,是因為她得罪人被圍堵時,他出面救了她嗎?還是因為他在他父親面前維護她呢?或者是更早之前,在老爹對她描述宮小賊時,就已經看上人家了?

  她輕撫著從他那搶來的墨玉墜子,輕輕笑開,也許從搶下這塊玉墜開始,他們已糾纏在一起了。

  而今,她明白自己非宮雲深不可,遺憾的是,他對她十分頭疼,若她貿然告訴宮雲深她很中意他,一定會把他嚇傻吧?!

  要讓他心甘情願喜歡她,真是個大難題呢!

  “落落,想什麼事情這麼入神啊?”水丞慶要不是看到滿桌子的菜都快涼了,還真不想打擾女兒的沉思,說不定她又在算計什麼呢。

  “我在想宮雲深。”水落淺回過神來,懶懶地回了老爹一句,“對了,他現在已是負責軍餉案的欽差,何時動身查案呢?”

  “唉,落落,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老爹被那小子抓到小辮子嗎?”水丞慶皺出一張苦瓜臉,“宮小賊後天動身去青陽郡,我現在已經開始感到心驚膽戰了。”

  他幹麼要聽女兒的話舉薦宮雲深為負責此案的欽差呢?只怕這回是自討苦吃了。

  她一隻手搭在老爹的肩膀上,眸光流轉,眉角帶笑,吐氣如蘭,“親愛的老爹競對女兒如此沒信心,真叫女兒失望啊!”

  後天啊,那她得好好地準備準備了。

  “呵呵--”水丞慶先是傻笑兩聲,接著無奈地嘆氣,“落落,不是爹對你沒信心,而是爹實在不明白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唉,我在想,從小到大,我這樣縱容你是不是錯了?若你娘還在,見你現在這般模樣,怕是要傷心絕望了,我沒臉見她啊!”

  娘?

  老爹真是多愁善感啊,沒事提娘做什麼?而且娘又不是駕鶴西歸,瞧瞧他是什麼口氣。

  “老爹,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當年你和娘斷絕夫妻關係,娘也帶著姊姊離開,決意不再回來,所以你沒有機會見到她的。”

  她毫不客氣地嘲諷,想起她那無緣的娘和姊姊,這都要怪老爹沒用,把娘氣跑,害她成為從小沒娘的孩子,行為當然嚴重偏差,導致現在這副模樣,實屬正常。

  “你就會笑話你老爹。”他埋怨地看著女兒,她今年已經十九歲了,雖貴為尚書千金,怎奈無人提親,每每他想起都覺得愧疚難當。

  他的女兒身分尊貴、容貌嬌美,加上持家有道、賺錢有方,多麼十全十美啊!可惜外人都當她是驕縱的敗家女,害得他家的落落行情比府裏丫鬟還差,宮老賊還常藉此嘲諷他教女無方,奚落他女兒有失體統。

  “落落啊,你要不要收收心,讓爹替你找個好婆家啊?”水丞慶試探的開口。老實說,整個水府都是女兒當家,他這個父親當得頗為窩囊。記得她及笄那年,他曾經向她提過嫁娶之事,當時就被她炮轟一頓,從此不敢再碰女兒的地雷。

  可是,看著女兒年紀漸長,他也不得不感慨,就算她再有本事,終究也比不上找個好夫君來得實際啊。

  “嗯--”水落淺似笑非笑地拉長聲調,斜睨著父親。

  他頓感壓力十足,不自在地幹笑,冷汗直冒,然後伸手用衣袖擦擦額頭,瞥見女兒不善的眼神,就知自己又提了蠢事,忙不迭地裝傻準備混過去,“落落啊,我隨便說說而已,你別當真哦,爹當然巴不得你一輩子留在身邊。”

  唉,他怎麼這麼怕女兒呢?

  想當年,妻子就是嫌他沒主見,個性又衝動,標準的紙老虎一隻,才會在大吵一架後,扔下休書一份,帶著大女兒離開,從此分隔兩地,十多年都沒再見。

  而他是在水落淺長大之後,藉由她的“指導”,才能夠官運亨通、平步青雲,直升到戶部尚書,但他很清楚女兒的本事,若她身為男子,定比宮小賊更出色。

  “其實,老爹啊,你說得也對。”她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婆家我來找,但是你不準有意見。”若老爹知道她中意宮小賊,只怕會氣得吐血吧?

  “當真?”水丞慶大喜過望,沒想到女兒竟然願意嫁人了。

  “有一個條件。”水落淺冷不防地丟出要求。

  “只要老爹辦得到,你盡管提。”水丞慶興致勃勃,想到終於可以看到女兒穿嫁衣的模樣,他甚至開始亢奮地想著該準備些什麼嫁粧了。

  “關於宮雲深調查軍餉之事,你必須聽我的話,全面配合。”在算計宮雲深的這出戲中,老爹可是重要角色,絕不能在他身上破功。

  果然,他垮下了肩膀,女兒提出的要求,就算他不想配合,也會被逼著合作的。

  “好吧,但你要保證老爹平安無事哦。”他真的不想死在宮小賊手裏。

  “放心,我還要帶夫婿來拜你這個岳父呢!”水落淺笑道,然後夾起一塊鱘龍魚肉放在父親的碗裏,“老爹,快吃吧。”

  水丞慶點點頭,看著女兒笑容滿面,雙眼卻帶算計之色,只是不知,她現在算計的人是誰呢?

  鮮嫩滑順的極品鱘龍魚肉,入口即化、味美滋補,但是他卻食之無味,唉,女兒太厲害也是種麻煩啊!

  ***    ***

  臨岈往青陽郡的官道上,馬蹄聲不絕,黃沙飛揚。

  兩輛馬車,並駕齊驅,青藍翠紫,在朝陽中交相輝映,編織出一幅馬蹄騰躍、秋風橫掃之圖。

  青藍色馬車乃是驛館標準的官家配備,乘坐之人正是要親赴青陽郡查案的宮雲深,此去青陽郡路途雖不遙遠,亦需兩天時日,他獨自一人前往,並不招搖,目的是按時與青陽郡負責此案的相關官員會合。

  反觀翠紫馬車,張揚顯赫,誇張的流蘇和鈴鐺一路上“叮咚叮咚”響個不停,隨風飄散在空氣中,為清秋增加一抹愉悅的色彩,似乎在歡騰慶祝,更甚者是在取悅車主。

  翠紫馬車從臨岈城內一直尾隨宮雲深的馬車出城,一上官道就毫無顧忌、大搖大擺地與他的馬車並列同馳,這讓他心中疑竇重重,既吃驚於翠紫馬車的招搖,又疑慮於其目的,讓他隱隱覺得不安。

  終於,宮雲深喚馬夫停車,定要採清究竟,更想知道是何人如此招搖。

  翠紫馬車隨即也停了下來,秋風涼爽,颯然吹拂,掀開了鑲絲繡花的綢緞窗簾子,一張明傃清亮的面容霎時闖入他的視線,隨即簾子落下,掩住那一瞬間帶來的驚傃。

  他為之訝然,不敢置信地皺眉瞪眼。

  怎會是她?難道是他看錯不成?

  宮雲深霍地從馬車上跳下,行至華麗堪比皇寶禦駕的馬車,猛地撩開窗簾子,一陣清香撲鼻而來,只見紫衣翠衫、面若桃花的水落淺,隱隱笑意點綴唇角。

  她不被他突兀舉動所擾,反而打趣訶侃,“宮大人,你終於拋棄那破舊馬車,要搭我的便車嗎?放心,看在我們是舊識的份上,我不會收你錢的。”

  她的馬是川沃國的千裏名駒,馬車是上日國名匠設計,簾蓋是上等的綢緞,刺繡是名家的手筆,車內佈局則是她的傑作。這輛馬車可比他陳舊破爝的“公車”好上千倍萬倍,真不知道公家為何那般摳門,如此虐待官員,這長途漫漫,要在顛簸之中度過,真夠折騰人的。

  他不理會她的話,開門見山地問:“你跟我出城,也是去青陽郡嗎?”

  “是又怎樣?難道有人規定我不能去嗎?”她揚眉輕笑,非常有閒情逸致地拈起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裏,而後問道:“你要來一塊嗎?”

  馬車內吃喝玩樂樣樣具備,此時正值八月桂花盛開,是吃桂花糕的好時節,再喝一口清潤的菊花茶,即使是在行車之中,她照樣不忘享受。

  宮雲深暗惱,漠視她的邀請,提醒自己別被她惹怒失態。她不好好地在京城繼續敗家,這會兒如此招搖過市,帶著一身精緻華貴的行頭出門,如此炫耀,有何目的?

  “目前青陽郡動蕩不安,治安雜亂,你隻身前往,如此涉險,所為何事?”

  “青陽郡乃盛產名菊之地,此時正值千菊節,我想去看看菊花風情萬種的模樣。”她幹脆端出一盤桂花糕,懶洋洋地回答他的問題,一邊又不死心地看著一臉嚴肅的他,“你不想來一塊嗎?真的很好吃!”請不要再臭著臉看她啦。

  他差點被她的答案氣得吐血,都說了青陽郡戰亂,哪會舉行什麼千菊節啊?她是吃飽撐著,專門挑這種敏感時刻去當炮灰嗎?

  “我不吃。”他一手推開,不忘正色警告,“你馬上回臨岈城,不準去青陽郡。”

  “我的決定,誰也不能改變。”她昂然回道,見他不願接受她的一片好心,那她留著桂花糕何用呢?他既然不屑,她亦覺得礙眼,於是隨手一揚,整盤桂花糕被丟到官道外的山坡。

  這個敗家女!

  宮雲深為之氣結,聽她任性的話語,再看她氣死人的舉動,他額上的青筋隱隱浮動,臉色陰鬱,口氣低沉,“水落淺,早晚有一天,你會為你的任性付出代價。”

  真希望老天爺打個雷劈死這囂張的女人。

  “呵呵。”她不以為然地嘻笑,“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多謝關心。”

  不能動氣,不能衝動,絕不能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否則氣死的那個人絕對是他。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慢慢地平復心中因她的話語而起的洶湧波濤,漸漸地冷下臉,雙眸閃著冰冷的光芒,表情愈加清冷果決。

  “既然你執意要去青陽郡,我也不會再阻擋,但是,你葫蘆裏賣些什麼藥,我們心裏都清楚。”他凜冽地看著她,“我不會容許你插手軍餉案,你爹若有牽涉其中,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就算你跟著去青陽郡,也不能改變什麼結果。”

  “宮大人,你想太多了。”水落淺四兩撥千斤,把問題丟回給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放心,你盡管當你鐵面無私的欽差,我自個兒玩樂就是。”

  他說的軍餉之事,她是毋需費心,她此去青陽郡的首要目的可不是此案,她有更感興趣的事情要辦。

  “隨你。”宮雲深微怒,氣惱地瞥了她一眼,拂袖回到自己的馬車,吩咐馬夫快馬加鞭,務必甩開那輛招搖的翠紫馬車。

  水落淺,等你到了青陽郡,面對著戰亂混雜的郡城,看你還能不能悠然自在地玩樂?他負氣地想著。

  這個任性的女人,他沒必要為她擔心,也沒有必要因她而生氣!

  而端坐馬車中水落淺成功地挑釁他之後,見他馬車飛奔,料想是要甩開她,便氣定神閒地指揮馬夫,“在到涵寧縣之前,把宮大人的馬車遠遠甩開。”

  她若是這麼輕易認輸,那她的好戲要怎麼上場呢?

  ***    ***

  從臨岈城到青陽郡,其間要停留在涵寧縣的驛館休息一晚,第二天傍晚才能到達。

  雖然宮雲深吩咐馬夫快馬加鞭甩開水落淺的馬車,奈何驛館所謂的良馬腳力還是難敵川沃國的千裏名駒,才一眨眼工夫,就反被她甩得遠遠的,“叮咚叮咚”聲慢慢地消失在秋風之中。

  他本以為應該很快就能再看到她的馬車,誰知天漸黑沉,風越吹越猛,已經進入涵寧縣的邊界,卻再沒有見過她,更沒有聽到那張揚的鈴鐺聲。

  她的馬車真快,該不會已經到了青陽郡吧?

  他心中如此猜測,可眼皮卻一直跳個不停,心神越來越不寧。

  他揉了揉太陽穴,每次一碰到水落淺,他就特別頭疼。突然--

  “砰”地一聲,宮雲深整個人摔到一旁,頭撞到了車廂壁。

  “嘶嘶--”馬兒受驚,揚蹄嘶叫,馬車猛地煞住。

  “何事讓馬兒驚慌?”他穩住身子,探出頭問,一手揉揉被撞疼的腦袋。

  “前面有人。”馬夫吃驚地指著前方,在月光下,一道幽紫的身影坐在路中央。

  他應了一聲,馬上下車查看,隱隱約約覺得那身紫衣很眼熟,當他走近,瞧見此人面目,不禁大吃一驚。

  “水落淺,你怎會變成這樣?”

  紫色身影正是消失多時的水落淺,此時的她一身狼狽,衣衫不整,頭發散亂,面色蒼白,當她聽到他的聲音,緩緩地抬起頭,無力地啟唇應道:“宮小賊,是你啊。”

  他的嘴角不滿的扯動兩下,但念及她此時的特殊情況,決定暫不追究,先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比較重要。

  “你的馬車呢?為何獨自一人在此?”樣子太狼狽、神情太淒慘,很難想像這是不久前還很張狂的水落淺,更猜不到她會變得如此落拓。

  “唉。”她無奈地嘆氣,“我沒料到官道之上盜賊土匪竟如此猖撅,他們劫了我的馬車和財物,若不是我跑得快,說不定還會被抓回去當壓寨夫人。”遇到這種情況,囂張的本錢也被剝奪,她還怎麼瀟灑得起來呢?

  “跑得太匆忙,把腳扭到了,只能坐在這裏聽天由命,等死了。”水落淺再次嘆氣,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

  宮雲深一聽她說明情況,臉刷地一白,膽戰心驚地看著她,心劇烈地跳動著,一種害怕的感覺不斷地在心中蔓延,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該說她活該嗎?

  誰叫她出遊的排場太誇張,豪華瑰麗的馬車,擺明是對天下盜匪發出“打劫帖”,這下子被劫,一點都不值得同情,該說是她自作自受吧?

  但是,看到她慘兮兮的樣子,他無法小人地幸災樂禍,也無法視而不見,尤其是腦海會自動浮出她遇險時的畫面,嚇得他打了個冷顫。

  若她沒有逃掉,後果可能更嚴重。

  宮雲深的思緒百轉千回,蹲下身,眼中充滿關懷之色,輕聲說道:“現在沒事了,我帶你走吧。”

  雖說平時被她氣得夠嗆,但也不能在此時跟她計較,況且若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肯定兇多吉少。

  “你要帶我走?”她揚了揚眉,非常體貼地為他想好另一個辦法,“宮雲深,我現在就像你說的,真的為我的任性付出代價了,所以你應該趁機奚落我、嘲笑我,然後神氣地坐著馬車離開,再回頭給我一個活該的眼神,任我在這裏自生自滅,這樣,你就可以狠狠地出一口氣了,不然,以後可沒有這種機會嘍!”

  他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隨後一把抱起她,“你以為我是你嗎?”

  如果是他落難,水落淺極有可能那樣對他,可惜他不是她,暫時無法滿足她對他的“邪惡”想像。

  他是好人,當然不可能和她一般見識,也不可能趁機報復的。

  水落淺的雙手勾住他的頸項,暗暗地吐了下舌頭,乖乖地任由他將自己抱進他那簡陋到慘不忍睹的馬車。

  到處都是硬邦邦的木板,能坐嗎?

  “好破啊!”她忍不住出口抱怨,她的馬車鋪著柔軟的絲絨墊子,坐起來一點都不硬,舒服極了,跟這破車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個女人,也不看看自己現在的情況,竟然在他的地盤上挑三揀四?

  宮雲深臉上的肌肉抽動兩下,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想回到路上,盡管抱怨。”

  “唉,宮大人的馬車怎麼會破呢?是我有眼無珠,才會把這古董馬車當破爛看的。”她馬上諂媚地說道,真被扔下去,那她還有什麼戲唱?

  他點點頭,丟給她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車廂內一下子變得安靜,兩人各坐一邊,他們很少有機會像這樣處在同一個空間內,水落淺因為暫時“寄人籬下”,也不好像以前那般挑釁他,或者對他冷嘲熱諷,所以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宮雲深很少看到她乖巧的樣子,現在見她落難又受傷,好不淒慘,動了動唇,終於問出口,“腳還痛嗎?”

  “你不提我都忘了。”她哀怨地看他一眼,皺了皺眉,“很痛。”摸了摸,感覺腳踝腫起來了,那一跤摔得真慘痛,她水落淺何時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過?

  “你忍著點,馬上就到驛館了,到時候讓大夫看看。”他低聲安慰道。

  “呵呵,宮小賊,沒想到你真是好心!”她死性不改,笑嘻嘻地喚著宮雲深最討厭的稱呼。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決定不再理她。

  “還有,你這輛馬車搖晃得好厲害。”她又開始抱怨,“我的骨頭都要散了。”

  得寸進尺的女人,一點都不識好歹。

  他懶得開口應她,看在她是傷者的份上,他只好忍住。

  “還是我的馬車舒服。”水落淺不禁感慨,伸了下懶腰,打了個哈欠。

  就是因為你的馬車太好,才會被搶。

  宮雲深在心裏回道,只見她已經搖頭晃腦地打起了瞌睡,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也難怪她會這麼累。

  說老實話,見慣了她任性張狂的樣子,他有點不習慣眼前這個打著哈欠,像是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的她。

  “砰”地一聲,水落淺的頭撞到了車廂壁,清醒了一下,嘴裏喃喃念著,“什麼破馬車啊?這麼顛這麼搖……”

  他額上的青筋跳動著。這個女人,這個時候還不忘挑剔啊,真是難伺候!

  眼看著她昏昏沉沉左搖右擺的樣子,只怕待會兒會整個人栽倒。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自己怎麼一時心軟,撿來這麼一個大麻煩呢?

  他挪動身子坐到她身旁,勉為其難地一手攬過她的腦袋,讓她靠著他的肩膀休息。

  她滿足地籲了一口氣,眼睛緊緊地閉著,不知不覺地睡在他身上。

  慢慢地,她的整個身子都倒向他,他只好伸出手扶住,可這種情況一再重復,他最後也懶得再去扳正她的身子,由著她倒在他的懷裏。

  看著安靜睡覺的水落淺,他發現只要她不開口,真的一點都不討人厭,明麗清傃的臉蛋,有著一絲絲淩亂的頭發,他深手攏了攏,把頭發別在她的耳朵後。

  如果不是她落難,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和她有這麼親近的接觸。

  到了驛館之後,就安排人把她送回臨岈吧。

  “大人,到了!”馬夫停車報告。

  宮雲深見她睡得熟,就直接抱著她進驛館。

  睡夢中的水落淺,雙手牢牢地抱緊他,嘴角還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2:09

第四章  

  水落淺的扭傷並不嚴重,但宮雲深還是找來涵寧縣最好的大夫,替她做了推拿和冷敷,又擦了舒筋活血的藥膏。第二天,她的腳踝便消腫,可以自行走動了。

  “既無大礙,那我雇輛馬車送你回臨岈。”他恢復一貫的冷淡,準備從驛館離開,順便安排她回京。

  不料,她的小臉一垮,垂著腦袋,站在他面前憂心忡忡道:“若又遇上盜匪怎麼辦?”想這樣打發她,門都沒有!

  他心一驚,有些不確定的回答,“應該不會吧?!”

  只顧著想把她送走,倒忘了考慮這個可能性,昨天那些人沒追到她,若她回去又被逮到……

  “唉,既然你已決定,我也不好再拖累你,大不了就給他們做押寨夫人算了。”她自暴自棄地說,一邊偷偷地觀察他的表情,他若真趕她走的話,她絕對會記仇很久很久的。

  押寨夫人?只怕她會把人家山寨敗光吧?

  “算了,你先跟著我,我會聯係你爹,讓他派人來接你。”聽她說的話,他心上好像多出一個疙瘩似的,看來這個麻煩他還要負責一段時間。

  果然是面冷心軟的宮小賊!

  “謝謝你。”水落淺慎重地向宮雲深鞠躬道謝,兩眼閃發,“我絕不會讓你為難的。”

  她的恭敬倒嚇了他一大跳,動了動唇,無話可說,訥訥地點頭接受,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在心裏泛襤。

  帶著水落淺從涵寧縣趕赴青陽郡,一路上不時地聽到她關於“馬車真破”的低喃聲,讓他開始後悔帶她同行,有幾次他差點動氣,腦海中演繹著把她扔出馬車的情景,但最後也只是一個冷眼讓她閉嘴。

  只不過,稍微安靜片刻,水落淺又會忍不住抱怨起來,讓他不得不嘆氣感慨,應該把她丟在路邊自生自滅比較好。

  每當宮雲深有想踢飛她的想法,都會念及父親教誨,決定閉目養神,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免得一不小心在她面前抓狂。

  ***    ***  ***

  在水落淺一路的埋怨聲中,宮雲深的馬車到達青陽郡的時間比預定的晚了點,而他因為要先去和當地官員會合,就留她一個人在客棧休息。

  她不以為意,待他前腳一走,她就喚來店小二準備洗澡水,美美地泡個澡之後,又大搖大擺地吩咐掌櫃盡管將好酒好菜送上,她要好好地犒賞一下這兩天辛苦的自己--那輛破馬車坐得她腰酸背疼腿抽筋啊!

  當宮雲深回到客棧,就見她桌前佳餚令人垂涎,美酒飄香醉人,而她悠然自得、品酒賞味,自在如神仙。

  害他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這個敗家女,她不是被搶光光了嗎?怎麼還有本錢如此奢侈呢?

  她一見到他,忙起身打招呼,“宮雲深,飯菜我都準備好了,快來吃啊!”看她對他多好啊。

  這麼多的菜,她“準備”得真辛苦。

  他黑著臉,腳步沉重,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不抱希望地問:“你還有錢買帳嗎?”

  她看著宮雲深,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輕笑兩聲,理所當然道:“呵呵,當然記你帳上,我現在身無分文、寄人籬下,哪可能自己付帳啊!”

  她還記得自己身無分文、寄人籬下啊?

  宮雲深倒吸一口氣,壓制住突然上竄的火氣,咬牙道:“既知自己處境,為何不安分點?我如果不幫你買帳呢?”她想賴他不成?

  水落淺閨吾,笑意盡斂,沉思許久後,長嘆一口氣,以破釜沉舟的決心拿下頸項處掛著的墨玉墜子,面帶視死如歸的表情,“那只好出此下策,用玉抵押。”

  嘿嘿,她在心裏姦笑,這招夠狠吧!

  他定眼一看,那不是他被這個土匪搶去十多年的玉墜嗎?

  有她這麼囂張的食客嗎?

  “你--”

  宮雲深只覺得頭暈目眩,指著她的手無力地垂下,明知這塊玉墜對他的意義,當年她還搶走,這已叫他心生鬱結,對她的無賴行為捶胸頓足,而今,她竟以此威脅他,宮雲深悔不當初,他幹麼給自己撿來這麼一個大禍害?

  她狀似無奈,提著玉墜在他面前擺動,長籲短嘆一番,“你也知道,由奢入儉難啊!宮雲深,你真忍心看我為了這頓飯抵押玉墜嗎?”好歹這也是他的寶貝吧?雖然小時候被她搶走,就再也要不回了。

  好一句由奢入儉難。

  宮雲深牙齒磨得格格作響,臉色越來越難看,但還要力持冷靜,忍氣吞聲接受她的威脅,冷冽的眼神瞪著她,“下不為例,否則你馬上回臨岈。”

  他幹麼要替水家照管這個敗家女呢?

  “好吧。”水落淺心滿意足地收起玉墜,慢悠悠地說:“放心,回京之後我會加倍還你,絕不會讓你吃虧。”

  “不用。”宮雲深陰著臉,往二樓走去。他可不喜歡被她用錢砸的感覺。

  “你不吃嗎?我一個人吃不完,你不覺得浪費嗎?”她忙不迭出聲喚住他。

  他停下步伐回過頭,沒好氣地瞄了她一眼,“如你所顥,已經氣飽了!”

  反正這個女人除了敗家這項癖好,最大的興趣就是挑釁他直至他動氣,這些年他早就摸清她的惡劣性子,即便此刻她如此落魄,惡癖依舊不改。

  “真氣飽了啊。”水落淺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這次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他,不過他可真小氣,竟為一頓飯錢生她的氣。

  這麼多盤菜,怎麼吃得完啊?她可是特地點了他的份啊。

  “小二,幫我打包!”水落淺喚著店小二。

  不能再惹他生氣了,若他真狠心丟下她不管,那她就得流落街頭了。

  “現在實行第二步計劃。”她拍手詭笑,她來這趟的目的可是為了宮雲深,不能再玩了,要馬上行動才行。

  ***  ***  ***

  “咿呀--”水落淺輕輕地推開房門。

  宮雲深正背對著門整理檔,見她進門,飛快地把資料收起,皺著眉,“為何不敲門?”

  “敲門?”她頓了一下,撇了撇嘴,“忘記了。”記憶中好像從來沒有需要她敲門的地方,在家行動自由,在外總有人敞開門等候。

  宮雲深的眉抖動兩下,冷聲問道:“找我有何貴幹?”

  “給你送吃的!”她獻寶似的提起店小二打包好的飯籃子,“還有,為剛才的事向你賠不是,明知你薪俸微薄,和我的情況不同,我卻不知節儉,恣意浪費,真是不該。”

  薪俸微薄?

  他一個月的薪俸足夠尋常人家一兩年的開銷,但在這個敗家女眼裏竟然只是微薄?!聽她的道歉,反而更像調侃奚落。

  “不必麻煩。”宮雲深非常有志氣地拒絕,他才不要接受她的任何饋贈。

  “你還在生氣啊?”她不以為意的進了他的房間,如入無人之境,自顧自地把飯菜擺在桌上,這些打包的東西她可都沒碰過哦,剛才怕菜涼,還特意讓店小二熱了一下呢。

  看著冒著熱氣、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飯菜,宮雲深很悲哀地發現,他的肚子不爭氣地投降了,奔波了大半天,他是滴水未進,盡管他還在為她的奢侈生氣,可看到她這麼熱心地端來飯菜向他賠不是,再大的火氣也都消了。

  “沒有。”他看了她一眼,掙紮著究竟要不要接受她的好意。

  “既然不氣,那就別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反正這飯菜也是你自己付的錢。”她只不過借花獻佛而已。

  水落淺明白他的心思,不就是要當一個清廉無私的好官嗎?所以別人的一點點饋贈他都不要,特別是來自她的,她忍不住自嘲道:“你若以為我用此賄賂你,就大錯特錯了,我是因為身無分文,所以才暫時委屈自己當丫鬟來討好你,報答你的收留之恩!”

  她已經放下千金架子、放下面子,費盡心思配合他,他若不捧場的話,她不保證下一步會對他採取何種極端的手段!

  委屈自己當丫鬟?真的很委屈她大小姐哦,看似在討好他,其實更像嘲諷他不知好歹呢!

  不過,既然是他付錢,就不必再多費唇舌,還是坐下來慢慢地享用他遲到的晚餐吧。

  “雖然青陽郡時有動亂,可這家客棧經營得很不錯,這些都是掌櫃推薦的招牌菜。”水落淺坐在一旁,她左手支著下巴看他吃,目光閃爍,頗有聊天的閒情逸致,“我們認識這麼久,好像還沒有一起吃過飯呢,真有點可惜。”

  老實說,他長得真俊,劍眉如飛,子夜星眸炯炯有神,挺鼻若雕,薄唇微揚。五官清俊,可惜表情太過正經,硬生生地把風華藏盡。旁人一見他冷峻嚴肅表情,都會不自覺地正襟危坐。

  不過,水落淺例外,一見他正經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挑撥……唉,真是惡劣的興趣啊!

  “有什麼好可惜。”宮雲深淡淡應道:“你是金枝玉葉,以魚翅燕窩喂養長大,在下薪俸微薄,可沒有本錢和你同桌共食。”

  真愛記恨,她又不是嫌棄他薪俸低,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何況她是金枝玉葉,他也是豪門貴胄,身家旗鼓相當,何必挖苦呢!

  “是不願意吧!”吏部尚書之子、少年得志的翰林院學士,怎麼會沒本錢呢?

  只是不願與她“同流合污”罷了。

  氣氛瞬間冷凝,他並未回話,默默地吃完飯。她也不以為意,喚來店小二收拾,又吩咐端來一盅人參養生湯,她親自替宮雲深盛好。

  反正他對她的偏見也不是今天才形成的,毋需在意。

  “我看你今天氣色頗差,所以又吩咐店小二燉了盅人參湯。”看她多麼賢慧,考慮多麼周到,水落淺有點洋洋得意。

  人參湯?

  她還真懂得養尊處優啊!

  宮雲深光潔的額上出現了一道道的青筋,眼前這身無分文的人,花錢絲毫不見手軟。

  “今天你到底花了多少?”宮雲深忍著氣問,不出三天,他就會被她搞破產的。

  水落淺認真地想了想,毫不在意地說:“一共二十四兩而已。”

  二十四兩還而已?

  他頓覺一股怒氣直衝腦門,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顫抖著身子,指控的眼光射向她,他的“微薄薪俸”就這麼被她糟蹋了。

  她眼明手快地扶住顫顫巍巍的宮雲深,嘆道:“看吧,就說你氣色不好,還是快喝點人參湯補補吧。”隨即一手撈起碗,往他口裏灌。

  “咳、咳……”宮雲溧猛地被嗆到,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

  “抱歉。”她不好意思地笑著,“第一次服侍人,難免會出差錯。”

  服侍?這叫謀殺吧!

  他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一手推著她往門外走,“我不用你服侍,你回去休息。”

  他敢肯定她是故意的!

  “不行啦,我還沒有服侍你梳洗上床呢!”她家的丫鬟都是這麼服侍她的。

  “不用。”他幹脆俐落地拒絕,把她推出門外,關門。

  她真當自己是丫鬟嗎?只怕他沒有那個命給她伺候。

  況且哪有丫鬟花錢那麼兇啊?

  一想到被她敗掉的二十四兩銀子,他欲哭無淚。

  而被趕出門的水落淺,皮皮一笑,哼著小調回自己的房間睡覺,養足精神準備以後的好戲。

  ***  鳳  ***  n  ***

  翌日,宮雲深退了房,趁水落淺懵懂之間,帶著她投宿青陽郡郡府的客房,免得在客棧被她敗掉所有家產,最後被掌櫃掃地出門。

  青陽郡的動亂,是因少數民族部落不滿郡府管轄,要求獨立而引發的。郡府是這次鎮亂的後援地,與前方軍營保持著密切的關係,而他是朝廷派來查案的欽差,住在郡府比較安全。

  這兩天他奔波於郡府和軍營之間,想瞭解當初的情況,因為軍餉是通過郡府發放到前線軍營,而當時負責接收軍餉的官員受傷昏迷,至今未醒,因此無法得到最直接的線索。

  而水落淺這幾天竟然當丫鬟當上癮了,每次宮雲深回郡府,她就會笑盈盈地替他端茶倒水,變得十分乖巧婉雅,她的轉變把他嚇得目瞪口呆,正在慢慢習慣中。

  他一直認為她是為軍餉案才來青陽郡,不料到此地後,她不僅隻字未提,反而開開心心地當起使喚丫鬟,這讓他對她的目的愈發好奇。

  這日宮雲深從軍營回郡府時,經過一條街,看著滿目瘡痍的街道,不禁悲從中來。

  昨晚叛軍突襲青陽郡,肆意放火,整條街數十戶人家慘遭祝融之災,倣佛還能聽見當時的悲慟哀嚎聲。

  他一路走來,驚見無家可歸的百姓數目劇增,越來越多的人不得不離鄉背井,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

  青陽郡的動亂已持續數月,叛軍分散且人數不明,因採取遊擊作戰方式,十分擾民,破壞力十足,朝廷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雖已收服一部分叛軍,但所耗國力難計,傷員甚多,軍餉耗損嚴重,因此才向朝廷求援補充,不料有人竟將主意打在軍餉上。

  宮雲深看著滿街的瘡痍,又見難民流竄,心中更加痛恨私扣軍餉之人,揪出害群之馬的決心更加堅定,只有軍隊穩定,才能早日結束動亂,讓人們重新回歸故鄉,安心生活。

  咦?

  他突然瞇起眼睛,盯著不遠處被難民團團圍住的青綠色身影,那人好像是水落淺?

  她怎麼會在這裏?這種時候不好好待在郡府,跑出來和難民玩嗎?

  他快步上前,她的聲音伴著風迎面而來。越來越清晰,他不禁緩步細聽。

  “若你們按我說的做,我保證大家很快就能重建家固。”水落淺充滿自信的聲音揚起。

  “真的嗎?”有人不敢置信,語氣中充滿不確定,“原來的作坊都已毀壞,老闆也不知去向,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東西還會有人要嗎?”

  “當然,只要你們的手藝夠好,做工夠細,我保證收購你們所有的東西,直到青陽郡重建完。”水落淺肯定地點頭笑道:“你們要相信自己!”

  “謝謝你,水姑娘,我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其中一個年紀頗大的老漢深深地向她鞠躬。

  “不客氣,我只是為了賺錢而已。”她擺擺手,一抬頭,竟看到宮雲深站在不遠處盯著她,霎時,兩個人的視線糾纏在一起。

  他滿臉疑惑,她則朝他調皮一笑,害他不明所以的愣了愣。

  “好了,你們先去準備吧,會有人和你們做具體溝通。”她交代完,就讓大家散去,然後直直地走向宮雲深。

  “你在做什麼?”他忍不住好奇地問。以她的身分,不應該和那些難民在一起,更讓他奇怪的是,她似乎和他們在談什麼交易。

  “我又找到一條賺錢的路啊!”她笑嘻嘻的表示,得意揚揚地看著他,“和他們談了一筆大買賣呢!”

  和難民做生意?

  她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可她不是身無分文嗎?怎麼和人家談生意?最大的問題是,那些難民身上有什麼生意好談的?

  “怎麼一回事?”他是真心請教,他常見她敗家的張狂樣,卻不曾見她如何賺錢,只聽雲夢澤說她“敗家”的速度比不上她“斂財”的速度。所以雲夢澤常笑他對她的偏見太深,這種奇女子他應該欣賞才對。

  “青陽郡有兩大特產,一是菊花,二是竹子。剛才那些難民原是竹藤傢俱作坊的工人,因為動亂導致作坊毀壞,老闆攜款避難,就留下他們了。”難得他對她賺錢的方式感興趣,她當然是知無不言,“我看過那作坊,毀而不廢,依然可用,現在工具、技術、原料、工人皆萬事俱備,只欠一個買主而已。”

  宮雲深大概明白了,上下打量著她,“那個買主就是你?”

  “錯!”她搖搖頭,自艾自憐地說:“你也知道,我現在是靠你收留,哪有錢啊?不過呢,在臨岈我認識一位販售傢俱的大老闆,我來做中間人,一來提供物美價廉的竹藤傢俱,二來給這些難民找到買家,而我也可以得到一筆為數不小的傭金,這可是一箭三雕的好買賣!”

  只要有她在,隨時隨地都能找到賺錢之路!

  “難得你這麼好心。”宮雲深稱許地點頭,看她認真和難民討論的樣子,他可以肯定她看上的不是那筆傭金,而是想要幫助這些人重建家園。

  也許對她的偏見太深,所以對她的優點一直視而不見,如果他能換個角度看她,或許會有不同的感覺。

  她的善良讓他第一次正視她。

  “是啊,你終於發現啦,要不要獎賞我呢?”她毫不客氣地接下他的讚美,一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身上,可憐兮兮地說:“晃了一上午,肚子好餓,你請我吃飯好不好?”

  看她這麼“乖”的份上,有何不可?不過--

  “地點我選!”他趕緊申明。

  “沒問題。”她從善如流。

  ***    ***

  宮雲深帶她到郡府附近的一家小面館,原先料想她定會抱怨,誰知道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在簡陋的面館中,她竟毫無挑剔,反而津津有味地吃完一整碗的竹筍雞湯面,還意猶未盡地向廚娘再要一碗面湯,大讚湯頭自然甘甜,濃鬱而不油膩,比京城的上湯龍蝦面遺美味。

  “我以為你會嫌棄地方太小,食物太簡單。”

  兩人並肩走出面館,想到她大快朵頤的樣子,他忍不住微笑,幾乎要懷疑這兩天是不是有人虐待她了?

  不過,這樣的水落淺平易近人,少了三分距離感,他第一次發現她有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力,讓他想多靠近她、瞭解她。

  “你在調侃我嗎?”她斜睨他一眼,搖頭道:“誰叫我虎落平陽,再不識時務的話,連面都沒得吃!”

  “前幾天有人還大肆鋪張呢!”現在才知道自己落魄啊!

  宮雲深口中取笑著,但知道她最近收斂頗多,若不是記得京城有個敗家女叫水落淺,他還真會把眼前的她當成溫順的小丫鬟呢。

  認識她十多年,他發覺此刻的她特別可愛,害他忍不住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我不是道歉了嗎?你難道沒發現,我最近很努力地反省--”她突然頓住,皺了皺眉,感覺下腹絞痛,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翻滾著,撕扯著她的胃,讓她一陣一陣地發疼。

  “怎麼了?”看她臉色突然發白,額上冷汗直冒,好像在極力忍著疼痛一樣,他一手扶著她,擔心地問。

  她捂著肚子,慢慢地彎下腰,無力地回他一句,“肚子很痛。”

  接著腸胃裏開始翻江倒海地造反,惡心的感覺從胃裏湧向喉頭,她開始痛苦地嘔吐著,把之前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他大驚失色,小心翼翼地輕撫著她的背,擔憂不已。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

  撕心裂肺地一陣嘔吐之後,水落淺捂著肚子,往後靠著他的胸膛,艱難地開口,“痛。”

  宮雲深環抱著她,只覺她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在他的懷裏,心中更加驚恐,“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當他扶起她時,她頓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絞痛愈加猖獗,倏地眼前一黑,整個人直直倒在他的身上。

  “落淺!”宮雲深心驚膽戰,緊抱住她,發現她已昏迷過去,滿臉蒼白、冷汗淋漓。

  他驚恐萬分,抱起她飛快地衝回郡府,一邊放聲大喊,“快叫大夫!”

  水落淺,不要這樣嚇他啊!

  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似乎被什麼扯住、撕咬著,疼痛難當。

  她萬萬不能有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2:54

第五章

  水落淺中毒臥病在床,宮雲深不眠不休、寸步不離的在床邊照料著她。

  大夫說她中的是“清陽”之毒,此毒雖不致命,但發作迅速,令人受盡刮腸裂胃之痛、刨心嘔吐之苦,該毒解藥易配,只要菊花枸杞熬湯,即可清毒補氣,但中毒之人須用心調養數日,方可使受刺激的腸胃痊癒,恢復正常飲食。

  昨日大夫診治之後,即讓她服下藥湯,但身虛體弱,加上元氣大傷,一直處於昏睡狀態。

  他怕她半夜症狀發作,所以不敢稍離半步,和衣伴在床邊,靜靜地守了她一夜。

  天微微亮時,晨風輕拂,透過縫隙吹進房間,帶來一絲絲的清爽之氣。

  水落淺皺了皺眉,動了動眼皮,一睜眼,就見宮雲深在一旁靠著床柱打盹,氣息沉穩,長長的睫毛周圍浮現出一圈黑影,清俊的臉龐略顯疲憊。

  她微訝,心頭滑過一道暖流,他這樣照顧了她一夜嗎?

  她撐著床沿想起身,可惜全身乏力,又軟綿綿地倒回去,“咚”的一聲,驚醒了他。

  他睜開眼,欣喜地看到她已清醒過來,見她掙紮著要起身,忙不迭地扶她坐好,這才關切地開口,“感覺如何?”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精神有點萎靡。

  她自嘲地笑了笑,聲音有點沙啞,“全身軟趴趴,肚子空蕩蕩,腦袋昏沉沉,你說好不好呢?”

  這個毒害得她好慘啊!感覺整個人被抽幹似的,只剩下一副皮囊,綿綿軟軟的,氣力全失。

  “先喝點水。”宮雲深倒來一杯水,“好好休養幾天就沒事了,別擔心。”

  她喝了水,頓覺清醒不少,斜睨著他,輕笑,“你為了照顧我,一夜都沒睡吧?”

  看來他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關心她哦!

  “你這樣子,我怎麼睡得著?”宮雲深回道,又替她添了水,“還好,所中之毒並不致命。”可他還是被她給嚇到,一顆心都揪成一團了,此刻見她清醒,才安心下來。

  水落淺喝著水,面帶微笑地望著他的眼睛,看到那雙星眸中倒映著自己的身影,她成為他眼中唯一的存在,這讓她的心情一下子變好了。

  不知不覺間,她和他的距離越來越近,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她了,呵呵,看來青陽郡之行,明智至極。

  宮雲深卻因為她的凝視而恍了神,全身不自在,又不想狼狽地移開視線,只好任她的目光侵蝕。

  輿她對視良久,他白皙的俊臉染上一片片的紅霞,卻不知她還要這樣毫無保留地看他多久,只好幹咳兩聲,“還要喝水嗎?”

  她輕輕地搖頭,把杯子遞給他,等到他坐回她床邊,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很擔心我嗎?”

  他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語塞,身體僵了下,心中卻因為她的這句話掀起驚濤駭浪。

  他擔心水落淺嗎?

  那是當然。

  昨日看她撕心嘔吐之時,他膽戰心驚,看著她蒼白昏睡的臉,一整夜憂心如焚。

  以前,他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對她偏見頗深,恨不得不曾與她相識,也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

  可是,從何時開始,他竟把心掛在她身上了?

  是見她被劫心生憐憫,疼惜由此而生?還是見她救助難民而心生感動,對她另眼相看?

  不是的,或許在更早之前。不論怎麼氣她惱她,他也不忍見她被小霸王欺負,不想見她被自己的父親責難,更不願看她墮落花街柳巷之中毀了聲名,所以,每次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出面維護她。

  也許在第一次見面,他的玉墜被她搶走時,這個小土匪的身影就已經深刻在他心上了吧?

  然而,這麼多年來,他們之間這樣的牽絆,到底算什麼呢?

  難道他早已對她動了心,才會那麼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宮雲深猛地一震,被自己的認知嚇了一跳,僵硬著身體,扭過頭看了她一眼,那張明傃的臉此刻顯得蒼白脆弱,讓他有點心疼……

  天哪!

  心疼、在意、牽絆……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啊?

  為什麼這些感覺會一下子全都爆發,在他腦海中炸開呢?

  他撫著怦然跳動的胸口,他對水落淺存著怎樣的心思,不言而喻。

  他臉色驟然發白,又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匆覺頭頂烏雲籠罩,悲哀地發現一個事實--他真的很在意她!

  “怎麼了?我的問題很難回答嗎?還是你覺得我很討厭,活該受折磨?”水落淺歪著頭,看著他精彩絕倫的變臉,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青天霹靂,一會兒悲傷絕望,讓她忍不住反省自己,她到底問了怎樣刁難的問題,才把他嚇成那樣?

  宮雲深回過神來,忙不迭搖頭,微惱道:“沒事,你別胡說八道,好好休息。”

  什麼活該受折磨?他都快被她嚇出失心瘋來,她還在開玩笑。

  他真的擔心她。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惱怒的臉龐,心底泛起一絲絲的甜蜜。

  她了然地望著他,愉悅漸漸地自眼底蔓延到了唇邊,綻放出一朵美麗燦爛的笑靨。

  他有些尷尬地瞪了她一眼,看她了然於心的笑容,倣佛看透了他的心一樣,讓他更加不自在,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去替你拿點吃的東西來--”

  他的話被她的動作打斷。

  她起身,伸出手攬住他的肩,整個人順勢跌入他的懷抱,嘴邊的笑意更加張揚放肆。

  “你、你--”宮雲深有點手忙腳亂,聲不成語,不知道該推開她,還是甩開她?可她現在身體虛弱,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傻眼地看著懷裏笑得像偷腥得逞貓兒的她,而雙手像有了自己的意識,扶住她的身子,免得她從床上滾落。

  “我不想吃。”水落淺搖頭,聲音裏充滿了撒嬌的味道,“你也知道,人一生病就會變得無助,更何況是在他鄉異地,這種感覺會更加強烈。所以,不要走,陪陪我好嗎?”難得他對她這麼好,怎麼可能就這樣讓他落荒而逃呢?

  她滿眼希冀地看著他,黑眸的水光閃閃發亮,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沒法拒絕。

  “那想吃的時候,跟我說一下。”他只好坐回床沿,俊臉微赧,把她抱在懷中,心下感嘆,沒想到她會有這樣依賴他的一天,讓他很不習慣,卻也無法對她的要求漠然置之。

  “嗯。”她輕輕地應聲,如願以償地依在他懷裏,臉上始終掛著笑意。

  他的胸瞠很溫暖。

  她著迷地深吸一口氣,雙手收緊,不想放開。

  ***   ***

  幾天之後,水落淺已恢復許多。

  宮雲深這才和她談起中毒之事,話中充滿愧疚,“這次是我連累了你。”

  “清腸”之毒意不在索人性命,而是在於警告恐嚇。

  她初來青陽郡,並未與人結怨,下毒之人極可能與他所查的軍餉案有關,才會對他身邊的人下手。以示警戒。

  回想起來,那天點的面湯最有可能被下毒,事後他曾去面館查探,可惜老闆一問三不知,而且並無其他人中毒,線索就此中斷,下毒之人也無從追查。

  以後,他要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反正我沒事,說什麼拖累呢。”水落淺不以為意,隨意坐在庭院中的臺階上,伸了伸雙臂舒展筋骨,抬起頭望著站在一旁的宮雲深,不自覺的微笑。

  這樣的意外,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所以她一點都不在意。

  一陣風吹來,頓時院中菊香彌漫,淡淡地環繞在他們周圍,她的笑婉麗清雅,少了她一慣的張揚,像淡雅的花香沁鼻而來。

  宮雲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目光沉醉,捨不得移開。

  來到青陽郡之後的水落淺,一改在臨岈時的囂張任性,變得體貼乖巧、溫婉可人,讓他情不由己地為她動了心。

  但是她也有不安分的時候,他無奈地嘆口氣,一手把她撈起,與他並肩站立,“天氣涼,別一直坐在臺階上。”她的身體才剛剛恢復,再染風寒可不妥。

  既然她無意追究,那他也不提,免得她煩心。

  這幾天除了追查中毒之事,他亦忙於調查軍餉案,和相關人員對質查證之後,從下同方面收集了不少的證據,反而讓他的心情變得沉重。

  軍餉案似真若假,似假還真,牽涉其中的人事盤根錯節、撲朔迷離,讓人找不到頭緒。

  “怎麼了?”水落淺見宮雲深沈默許久,輕輕地推了推他的手臂問:“遇到難題了嗎?”

  不知軍餉案他進行到何種地步?

  他不提,她也懶得問,反正她心裏有數,只要結果不改,中間多點變數也無所謂。

  “沒事。”他搖頭,抬頭看日已高升,快到巳時,他不能再陪她了,今天已經和前線軍營的人約好,要繼續調查。

  “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的。”她別有深意地提醒,然後促狹地看著他,“就像我們,在臨岈的時候一見面就是譏諷暗貶,嘲弄不斷,看似深仇宿怨頗多,其實,我們現在也能和平共處,哪管什麼恩怨啊?”

  她的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下巴蹭著他的肩,滿臉盡是捉弄之笑,她就是喜歡逗他。

  宮雲深略顯不自在,她這麼親匿的舉動,他還是不習慣,尤其聽到她提起兩人曾經“見面眼紅”的情景,再對比此刻的貼近,臉皮薄的人再次羞紅臉。

  “好了,我該去辦事了。”他轉移話題,不忘交代她,“我已吩咐郡守加強郡府防衛,現有部分叛軍藏匿城中,時常出來流竄擾亂,你千萬別出郡府,知道嗎?”

  她點點頭,微笑著看他離開。

  不一會兒,郡守來通知水落淺,說有人找她,問她是否要見?

  她只在大廳見了來人一面,便將他打發掉了,但她特別吩咐郡守,不要將此事告訴宮雲深。

  郡守好奇追問何故,她只說此人是之前所住客棧的夥計,來追討她之前賒欠的房錢。

  “此等小事,怎可以拿去煩宮大人呢?若被他知道,定會訓斥我一番。”她好無奈地嘆氣。

  “說的也是。”郡守點頭稱道,便知趣的要她進房休息,不要隨便走動,因為現在失勢的叛軍到處亂竄,要隨時小心安危才行。

  聽他這麼一說,她反而擔心起出門辦事的宮雲深。

  默默地為他祈願,她這次跟來青陽郡,是為了奪得他的心,可不想看到他出事,她還想帶著他回去拜見岳父大人呢!不過,老爹若知道她中意的婆家是宮家,定會氣昏過去吧?

  ***    ***

  之後的十來天,宮雲深一直在郡府和軍營之間奔波,水落淺不以為意,反倒和郡守做起了買賣。

  “雖說是古物,未及百年,且上面的花紋銘文已磨平,毀損甚重,身價大跌啊!”她評斷著郡守所謂的“古董”--青銅酒壺。

  這酒壺是青陽郡第一代郡守留下,已近百年,一直藏於庫房,前日郡守清理庫房,盤點郡府財物以備戰後重建之用時,才翻出這麼一個酒壺,因聽聞水落淺有收藏古董之好,便拿來與之商討。

  “可會有人願意出價收買?”郡守捋著鬍子,苦惱道:“現在郡府財政困難,朝廷撥款程式繁慢,眼下難民眾多,戰後需要大筆費用支援重建,但願這玩意能做點貢獻。”

  “我出二百兩,你覺得如何?”若被宮雲深知道,一定會罵她死性不改、敗家成性。

  不過,她出二百兩已屬最高價,看在戰後重建的份上,她不介意少賺點。

  “當然好。”郡守滿心歡喜,但不免疑惑地看著她,“你真買得起?”她可是跟著宮雲深住在郡府,雖然夥食費他們自付,可怎麼看她都像是買不起啊。

  “這樣吧,我回臨岈之後,你讓人帶著這酒壺去鳳水閣,到時自會有人付帳。”水落淺不在意的交代,眼睛瞄到大門處走進來的人,忙補充道:“不準讓宮大人知道哦。”

  見郡守點頭答應,水落淺忙起身迎向宮雲深,偷偷朝郡守眨了下眼睛,就跟著他回到他們暫住的院落。

  宮雲深剛從軍營回來,帶來一些鎮亂的最新訊息。

  主力叛軍已經殲滅,但叛軍的頭目卻帶著殘餘部下逃匿,目前不知所蹤。

  青陽郡已取消戒嚴,朝廷的軍隊定時在城內巡查,希望早日找到藏匿的叛軍首領,以絕後患。

  “這麼說,青陽郡現在算是太平了?”水落淺眼睛一亮,她已被困在郡府多日,天天數著院中的菊花也數膩了,很想跟著他到外面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

  “話雖如此,但仍不能掉以輕心。”他點頭,想到進門前看到她和郡守似乎在談論什麼,便隨口問道:“這些天,你都和郡守幹些什麼呢?”

  “當免費丫頭整理郡府,之前和他談到戰後重建的事情,郡守很擔心朝廷撥款的問題。”她非常賢慧地替他倒茶,嘴邊掛著笑,“朝廷之事,我不便插手,你回去倒可以向皇上提提,賑災撥款的速度應該會快點。”

  “只怕軍餉一事又會重演。”宮雲深沉吟。目前已經查到所申請軍餉數目與所發數目不同,這之間的落差已形成私扣之實,只待當初接收軍餉的官員清醒,事情就能明朗,但是,大夫說那名官員能否清醒只能聽天由命,他的心情愈見沉重。

  水落淺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看來他好像查到了什麼東西。

  “呵呵。”她突然笑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的樣子,一定又為軍餉案煩心了吧?放心,你若真想治我爹的罪,不用著急,慢慢收集證據,反正他也不會跑!”有她在,老爹哪敢落跑啊。

  宮雲深一聽她的話,眉頭皺了起來,她怎可以如此輕率呢?

  “這種話,要謹慎點出口才行。”他不以為然,“你真不怕你爹被治罪嗎?”

  她這個女兒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水丞慶是如何教導的?

  “我有什麼好怕?我相信我爹是清白的。”她挑眉笑道:“所以,我毋需為他擔心。”

  “是嗎?”他滿臉懷疑。

  水落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拉著宮雲深的胳膊,“你別煩了,難得叛亂平定,我也好些時日沒出門,我們上街走走吧?”

  “不行,外面還是不安全。”上次下毒之人並未找到,誰知出去又會遇到怎樣的危險?所以宮雲深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她一下子垮下臉,低垂著腦袋,無精打採地咳聲嘆氣,“你天天出門不都沒事嗎?卻不肯帶我,我已經快半個月沒有踏出郡府大門了,你不覺得我很可憐嗎?人家本來就不是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你不覺得你已經把我關得夠久了嗎?宮大人、宮小賊,你行行好嘛?”最後都變成撒嬌了。

  不讓她出門,還不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

  “我不叫宮小賊。”這個女人,好不容易覺得她改變許多,誰知道喚他“宮小賊”這個毛病還沒徹底根除。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眸中的光彩,熠熠生輝,腦袋靠向他的肩膀,嘴邊揚起算計的笑容,輕聲道:“那麼,雲深,可以帶我出去嗎?”

  她是第一次這麼叫他。

  他整個人猛然震住,只覺得耳根子一軟,心飄飄然起來,她的這聲“雲深”叫得他心旌搖曳,再見到她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竟然說不出口了。

  ***    ***

  “雲深”果然比“宮小賊”的威力大!

  宮雲深乖乖地帶著水落淺出門,一路上,她的手一直被他牢牢地抓在手裏,這讓她的嘴角一直呈現上揚狀態。

  大半月沒出門的水落淺驚訝地看著四周,短短十來天,街道竟然變了個樣,到處毀壞破敗,街頭巷角流竄著無家可歸的人,難民數目劇增。

  原來叛軍流竄的後果這麼嚴重,難怪他不讓她出門。

  “看了這樣的青陽郡,很想念臨岈的繁榮吧?”他轉頭問她。靠近郡府的幾條街最近成了被攻擊的重點,叛軍的茍延殘存,雖是垂死掙紮,帶來的破壞卻不容小覷。

  他帶著她往東街走,那邊是商業區,也是青陽郡民和少數民族部落交易比較繁盛的地方,在這場動亂中受到的破壞也較小,目前許多店家已重整旗鼓,開張招攬客人。

  “嗯。”水落淺老實地點頭,“難怪郡守那麼擔憂重建之事。”之前關於收購竹藤傢俱的事,她已寫信回臨岈,讓專人去交涉,但她也只能幫一部分人,無法幫所有受難的青陽郡百姓。

  東街雖店家林立,可惜門可羅雀,秋風卷起落葉,盤旋飛揚,顯得蕭條清冷。

  “是啊,青陽郡需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才行。”宮雲深輕嘆,“你想要逛什麼呢?”

  她掃視東街一圈,被巷角一家名為“異彩寶樓”的店鋪吸引住,二話不說便拉著宮雲深前去。

  難得在這麼蕭冷的地方碰到這等店鋪,水落淺的心情瞬間高漲亢奮,一進門就被掌櫃正要收進匣子裏的墨玉簪子勾住了魂魄,雙眼霎時發光,放開了他的手,直奔到掌櫃面前大聲疾呼,“這支簪子我要了!”

  她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爽快的買東西,手癢得不得了。

  宮雲深眉頭深蹙,嘴角抽搐、青筋抖動。

  這個女人,敗家本性一遇珍品就顯露無遺,她也不瞧瞧現在是什麼狀況,一見那簪子便得意忘形了。

  “姑娘真要?”掌櫃喜出望外,樂津津地道:“這墨玉簪子出自畢瑄國第一玉器行天璣閣,雕工精緻,你看這簪上鳳凰於飛,栩栩如生。光彩可鑒,乃出於天璣閣當家水清淺之手,僅此一件。”

  水落淺仔細端看,這雕琢手法的確出自水清淺,稀罕之至,難怪她會對它一見鐘情。

  “好,開價吧?”她愛不釋手地將它握在手裏,墨玉簪子可以和墨玉墜成雙配對了。

  “六百九十八兩。”

  “這麼便宜啊?”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掌櫃,她的鳳水閣和天璣閣向來合作密切,天璣閣所出的珍品身價不同一般,成千上萬兩都不足為奇,更別說是他們當家的手藝了。

  “這墨玉簪本是九百九十八兩,奈何局勢動亂,生意難做,今天難得有客登門,才以此特價惠賓,希望藉此給‘異彩寶樓’討個好彩頭。”掌櫃看出她的疑惑,主動解釋。

  “雲深,我要買這個!”水落淺討好地看向宮雲深,因為他現在是金主。

  誰知道他一手抽走她手中的玉簪,塞回掌櫃手裏,臭著臉道:“你現在可沒有敗家的本錢,給我安分點。”

  六百九十八兩!

  又不是六百九十八文,她卻連眼都不眨一下,反而不可思議其“便宜”。

  果然敗家成性!

  “向你借不行嗎?”她的視線緊緊地黏在掌櫃手中的簪子上,要她放棄她看上的東西,猶如剜肉啊。

  “不行!”他拉著她出門,不讓她有機會在這邊揮金如土。

  “唉。”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前一刻的飛揚神採瞬間灰飛煙滅,被他拉著走,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異彩寶樓”,心就像被千萬只螞蟻噬咬著,難受至極。

  她的墨玉簪子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3:32

第六章

  被宮雲深拉出“異彩寶樓”後,水落淺一下子變得萎靡不振,一心念著墨玉簪子,對他暗生悶氣,她決定一回郡府就寫信回臨岈讓人帶銀票過來,不買下墨玉簪子,她肯定徹夜難眠。

  宮雲深見她無精打採的樣子,定是為他阻止她買簪子生悶氣,也無意再逛,只好帶著她回郡府。

  “唉……”

  一路上,她長籲短嘆不斷,倣佛在做無言抗議,聽得他心煩意亂。

  宮雲深停步,站在路中央,正視著水落淺,表情嚴肅地開口訓斥,“現在你已身無分文,為何還改不掉奢侈的習慣呢?再說,各種奇珍異寶,你還擁有不夠嗎?何必對這些身外之物如此執著?為何你不能對自己克制點呢?就算你有家財萬貫,長此以往,金山銀山都會敗光的!”

  “賺錢不花,有什麼意思?”水落淺不以為然的反駁,“再說,喜歡的東西若不能擁有,這是人生最殘忍的事了。”

  自己要的東西,只有牢抓在手,她才會安心。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他不會明白她的執著。

  “你這是強詞奪理!”他生氣地放開她的手,面色冰冷嚴峻,“你的這種執著會不斷地腐蝕心智,你沉迷於此十多年,為何還一直不肯反省?”

  想到臨岈寸土寸金讓人避而遠之的水府,他對她累積多年的怨氣一下子爆發。

  她愣了一下,看著被他放開的空蕩蕩的手,秋風吹拂而過,帶來陣陣冷意,直入心扉。

  他對她的敗家深惡痛絕,她一直都知道。

  看著他沉峻的面孔,水落淺並不覺得害怕,只是淡淡地開口,“我和你不一樣,你有父母姊妹相伴,我只有一個爹,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賺錢和花錢,這可以為我帶來成就感,我也才能安心擁有,自從我娘帶著姊姊離開之後,我只知道,我想要一樣東西,必須牢牢抓住才不會跑掉,我重金購買的一切,都完全屬於我,它們不會像娘和姊姊那樣離開,換句話說,這種執著是我活下去的最大動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嗎?”

  娘和姊姊離開之後,就不曾回來,而曾經天真的小落淺也跟著離開死去。

  現在的她只要結果,不在乎過程和手段,更不在乎代價。

  她的話,讓宮雲深震撼得無以復加。

  眼前的她清冷落寞,眼中帶著若隱若現的憂鬱,眼角卻勾勒出一絲絕然。

  她站在路中央,明傃白皙的臉龐充滿了秋天的蕭冷。

  水落淺說完一席從來不曾對別人開口的話,望向遠方,不等他回應,逕自慢慢地往郡府走去。

  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宮雲深第一次發現她是那麼地孤單,因任性而倔強,因倔強而孤單。

  從小到大,他只知她任性霸道、張揚狂妄,花錢如流水、奢侈成習慣,她有許許多多讓他不屑的行為,所以在臨岈,他一直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親娘和姊姊都離開她了。

  因為這樣她才會如此沒有安全感,對物質的佔有欲才那麼強烈,她想靠那些東西來證明自己沒有被拋棄。

  拋棄?

  他的心倏地揪成一團,聽她的話語,就知她一直很在意娘和姊姊的離開,甚至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那個人。

  之所以戀物成癖、敗家成性,都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宮雲深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剛才不該對她那麼嚴厲的批評。

  他快步跟上,重新牽起她的手。

  她抬頭看他,自嘲地道:“你覺得被娘拋棄的孩子很值得同情可憐嗎?”

  其實她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只是討厭他對她的厭惡而已。

  不是同情可憐,她讓他心疼難過。

  宮雲深搖搖頭,“我為剛才的話道歉,無論如何,你都有支配自己財產的權利。”

  “是嗎?”水落淺因為他的歉意而翹起了嘴角,前一刻的陰暗心情化成泡沫,“你想知道我娘和姊姊的事嗎?”

  她絕對不會承認剛才是在裝可憐搏同情。

  “你若想說,我洗耳恭聽。”他的眉頭漸漸展開,他對她的瞭解並不深,對她的觀感也一直在變,現在,他想知道真實的水落淺是什麼樣子。

  讓他擔心的水落淺、讓他心動的水落淺、讓他憐惜的水落淺……而不是過去那個讓他生氣的敗家女。

  “我五歲時,娘和爹吵架,扔下一紙休書,帶著姊姊離開之後,一直都沒有回來過。”她的眼中充滿了回憶的色彩,卻很苦澀,“我想娘應該比較喜歡姊姊,所以當初被留下的人是我,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見到她們了。”

  宮雲深摸了摸她的手,輕聲安慰,“以後一定會再見的。”

  “嗯。”她點點頭,淺淺一笑,略顯興奮地說:“你知道嗎?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她們的消息,可是幾年前鳳水閣和天璣閣開始合作,我才知道天璣閣當家就是我姊姊水清淺,現在雖然知道雙方的存在,但卻苦無機會見面,剛才那墨玉簪子是姊姊親手雕琢的,好像心有靈犀般地在這裏遇到,倣佛那是姊姊為我而雕的一樣。”

  原來如此,而他剛才卻阻止了她,難怪她這麼悶悶不樂。

  “抱歉,要不我們現在回去……”宮雲深的話頓住,兩人不知不覺已回到郡府,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看著郡府內濃煙密佈,火星四冒。

  水落淺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了,隨即拉了拉宮雲深,“我們快去救火!”

  墨玉簪子暫時無暇再顧了。

  他點點頭,和她一起奔進郡府。

  ***    ***

  天漸漸暗沉,黑幕中濃煙依舊彌漫,郡府的火在灌救下逐漸熄滅,到處飄浮著焦灼的味道。

  這場火起自郡府的後院,當眾人把火撲滅,正想鬆口氣之時,郡府外卻傳來驚天動地的喧鬧聲,緊接著就見一群人湧進了前院。

  宮雲深和水落淺一出大廳,就見前院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三四十個漢子個個手握兵器、殺氣騰騰,刀槍劍戟燦若霜雪。

  “他們是什麼人?”水落淺看著眼前面目猙獰之人,心生悸恐,不由自主地貼近宮雲深,剛才因救火而沁出的滿頭大汗瞬間轉冷,全身發涼。

  不是說動亂已平,眼前又是怎麼回事?老天爺,她可沒算計到這種情況,難道今天他們將要命喪於此嗎?

  宮雲深握住她的手,表情嚴肅地把她護在身後。

  “他們是落敗流竄的叛軍,沒有想到會攻進郡府。”

  這些殘渣餘孽皆是窮兇惡極之徒,此刻攻進郡府,想必是抱著寧為玉碎的決心,極盡破壞之能事。

  他眉頭緊蹙,不樂觀地想,看來郡府後院之火並非意外,他們是故意縱火,引開護衛,藉此趁虛而入。

  為首的大漢手握九環大刀,滿臉猙獰地走到郡守面前,明晃晃的大刀架在郡守的脖子上,“你這個狗官,佔領了我們的土地,把我們的部落逼到山間,害我們貧困落魄,我今天就要為死去的族人兄弟報仇!”

  大刀起落之際,郡守嚇得腿軟,本能的大喊,“宮大人,救命!”

  大漢聞言,手登時一頓,視線轉向宮雲深和水落淺,而剛剛趕來的護衛則趁機衝到郡守跟前保護他。

  大漢大刀一揮走向了宮雲深,問道:“宮大人?你應該就是那個京城來的欽差吧?”

  水落淺心中大叫糟糕,惱怒地瞥了郡守一眼。這個老家夥,如果宮雲深就這樣被他陷害了,她非找他算帳不可。

  “你們已經是窮途末路,還是盡早歸順朝廷比較好。”宮雲深無所畏懼,正經嚴肅地勸降。

  “去你娘的!”大漢大怒,一記拳頭掃向他,他踉蹌兩步避了過去,差點摔倒。

  “雲深,你沒事吧?”她扶住他著急地問,並狠狠地瞪了大漢一眼。這些野蠻人只會造反鬧事、挑起戰亂,根本就不是在為他們族人著想。

  “喲,這邊還有個美人呢。”大漢啐了口口水,對水落淺的容貌驚傃不已,輕佻地伸手想要摸她。

  “啪”地一聲,她幹脆俐落地賞他一巴掌。想佔她的便宜,門都沒有。

  “少拿你骯臟的手碰我!”

  “你這個臭娘們,我非殺了你不可!”

  大漢惱羞成怒,揮刀欲砍向她,宮雲深見狀,立刻一把抱住她避開了刀鋒。

  “不準動她!”他的表情冰冷,雙眼淩厲地看著大漢。

  “好啊,有骨氣。”大漢哼道,滿臉怨憤地嚷聲疾呼,“兄弟們,今天我們就血洗郡府,把這些朝廷的走狗殺個片甲不留,奪回青陽郡!”

  郡府內一片嘩然,叛軍遙相呼喊,大聲喊著他們的口號,“趕走聖朝走狗,還我青陽之土!”

  “別怕,有我在。”宮雲深小聲地安撫水落淺,心裏卻沒有十足的把握。若只有兩三個人他還應付得來,但眼前這數十名叛軍殺來,他要如何帶著她突圍脫險呢?

  “嗯。”她輕聲應道,表情凝重,縱使她平日張狂,遇到這等場面,也早已心涼手顫了,剛才動氣甩那大漢一巴掌,已經是用盡氣力,這會兒有點惶然。

  “殺!”為首大漢一聲令下,郡府瞬間變成戰場。

  郡守那邊由幾個護衛保護著,應付得很吃力。

  宮雲深護著水落淺,閃躲著不斷揮來的刀槍,他一個旋腿,絆倒了一名叛軍,奪走他的長槍,奮力抵抗。

  眼前兵戎相見,模糊了他的視線,殺紅眼的叛軍們不斷地逼近進攻,他告訴自己要堅持住,救兵很快就會趕來的。

  只要有他在,他不會讓人傷到水落淺一根頭發。

  廝殺聲哀嚎聲不斷,充斥著水落淺的耳膜,她站在宮雲深背後,在他用雙手築成的城堡裏,看著他變成勇士,為了她而浴血奮戰。

  眼前血肉橫飛,腥味漫溢,她隨著宮雲深閃躲著不斷進攻的武器,看著他的手漸漸無力垂下,又不甘心揚起,心也跟著起伏不定。

  突然,郡府外傳來喧嚷聲,人潮洶湧而入。

  “老大,衛軍來了!”叛軍中有人大叫。衛軍是這次鎮亂的軍隊。

  瞬間,郡府內形勢大變,衛軍將郡府團團包圍,叛軍則是陣腳大亂。

  宮雲深原本提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但是,叛軍餘孽抱著必死的決心,廝殺反而更加激烈,豁出去似的瘋狂揮砍,毫不顧忌已經四面楚歌的衛軍包圍。

  宮雲深長槍飛舞、目光炯炯,不讓任何人靠近。

  叛軍首領雙眼充血赤紅,面目猙獰得令人畏懼,他憤怒地甩出手中的大刀,直直地飛向宮雲深。

  水落淺直覺刀光閃閃,殺氣直衝而來,她不假思索,反射性地張開手護住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把刀,刀尖沒入她的背,血噴射而出。

  她因為吃痛而揪起了眉頭,手攬著他的腰,臉龐慘白如紙、額上冷汗直冒。

  她將頭靠上他的肩膀,輕聲地開口,“雲深,你在乎我嗎?”

  此時的宮雲深正忙著應付負隅頑抗的叛軍,在他們乖乖束手就擒前,他不能分心。

  只是,她怎麼會在這時候問這種問題呢?而且她還抓著他的腰,讓他的行動非常不便,真是胡鬧。

  水落淺的手慢慢垂下,松開了他,整個人搖搖晃晃,背後的鮮血不斷湧出,染紅了她的衣裳。

  “其實,能這樣為你而死也不錯。”她無力地笑道。

  只是好可惜,她還沒有得到他完整的愛,真的不想就這樣倒下,她好不甘心啊。

  “砰”地一聲,她倒了下去。

  宮雲深隱隱約約聽到她所說的話,直覺背脊發冷,才一回頭,就見她面色死白地躺在血泊之中,一把刀插進她的肩胛,霎時,他猶如魂飛魄散,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啊--”他放聲嘶喊,手中的長槍猶如判官筆附體,挑開一個個阻攔他接近水落淺的叛軍,將他們判了一個個的死刑,殺開了一條用鮮血鋪成的路,一步步地靠近水落淺。

  郡府在剎那間變成了修羅場,嚎聲震天。

  “落淺!”宮雲深撲倒在她身旁,抱著她撕心裂肺地吼叫著。

  明明該是他保護她,為什麼她卻變成了他的肉盾?

  周圍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宮雲深都看不到了,他只知道她滿身鮮血、氣息微弱地躺在他懷裏,他的心被撕開了,心神俱裂。

  落淺……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呢?

  ***    ***

  夢中的水落淺,穿著她一慣張揚的衣裳--紫色長裙隨風飄揚,騎著駿馬恣意奔騰,倣佛世間萬物皆踩在她的腳底。

  他在遠處望著她,縱容而無奈地笑著。

  突然,馬兒亂啼摔倒,她整個人被拋了出去,沿著草坡一直往懸崖邊滾落……

  “落淺!”

  他心急如風,快跑如飛,趕在她掉落懸崖前抓住她的衣角。

  嘶地一聲,衣角裂開,水落淺頓時直墜而下。

  “不!”他大聲疾呼,望向懸崖深處,卻見她已摔得支離破碎、粉身碎骨,血淋淋的模樣嚇得他魂飛魄散,雙眼驚恐地撐大,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已經化成碎片的她。

  “落淺!”他的身體沿著懸崖落下,卻像無底洞一樣,一直在急速下落,卻著不了地,碰不到她。

  耳邊傳來“颼颼”的風聲,他只想靠近她,早點把她破碎的身體黏合回原本的樣子。

  落淺……

  砰地一聲,他的頭撞到了床柱,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睜開惺忪的雙眼,內心苦澀不已,他又作惡夢了。

  自從她昏迷之後,他一直在作著同樣的夢,夢到她墜崖了,他卻不能抓住她。

  “她為什麼還不醒呢?”

  宮雲深悲傷地嘆氣,看著趴睡在床上、面容蒼白的水落淺,他顫抖著手,重復已做了上千遍的動作,探探她的鼻息,直到確定她還活著,他才深深地吐了口氣。

  他一手撫著因惡夢而快速跳動的胸口,一手擦了擦滿臉的冷汗。

  只是夢而已,她沒有粉身碎骨,她只是受傷了,她還活著!

  這樣的自我安慰,讓他緊繃的神經,慢慢地放鬆下來。

  那天,衛軍收拾完叛軍之後,宮雲深失魂落魄地抱著水落淺不放,心如死灰,郡守一直想要掰開他的手,可卻拗不過他的氣力。

  最後郡守驚天一吼,“她還沒有死,你放開她,讓軍醫看看!”

  他這才猛地驚醒,整個人重新活了過來。

  當軍醫抽出她背後的刀時,鮮血噴了宮雲深一臉,他的一顆心吊得高高的,生怕她熬不過這一關。

  他看著一動也不動的她,握著她冰冷的手,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直到軍醫處理完傷口,才告訴他水落淺的刀傷並未傷到要害,只是因失血過多而導致昏迷不醒,能否清醒度過危險期,要靠她自己的意志力。

  她尚未脫險,宮雲深連眼睛都不敢閉,一閉上眼就會作惡夢,夢到她血淋淋粉身碎骨的模樣,每次都令他嚇出一身冷汗。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兩天……好幾天過去了,水落淺卻沒有醒過來。

  宮雲深一直守在她身邊,開始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他怕他的惡夢會成真,他怕她永遠都醒不過來。

  “雲深,你在乎我嗎?”

  水落淺問的話,從他的腦海裏蹦了出來。

  一向精明的她,這回為什麼會那麼傻?為什麼要替他擋刀呢?

  他輕輕地撫著她失血泛白的唇,喃喃自語,“落淺,我不準你為我而死,我不要欠你的情,也不準你把我的心擄走之後,就扔下我不管。”

  “雲深哥哥,我叫水落淺,你也要好好記住我的名字哦!”這是小落淺撲到他身上時說的話。

  “這個東西我喜歡,送我!”小土匪很霸道地搶走他的玉墜。

  “這個就當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被他所救的水落淺,很瀟灑地想拿手鏈報答他。

  “我看糊塗的人是你吧?”老愛惹事的水家女兒,竟然想為被父親打的他抱不平。

  “那麼請問宮人人被我賄賂了嗎?”小姦商很愛挑釁他。

  “什麼破馬車啊?”即使是落難的時候,她也能讓他又氣又恨。

  “那只好出此下策,用玉抵押。”在客棧用他的錢敗家的水落淺,依然張狂,但事後卻努力討好他。

  “我又找到一條賺錢的路。”他沒有想到她會那麼熱心幫助難民。

  “反正我沒事,說什麼拖累呢。”她中毒,卻一點都沒有怪他,她比他想像中還要美好。

  “我和你不一樣……”她的遭遇讓他更加憐惜,為她心疼。

  回憶一幕幕地在他的腦海裏閃過,霸道大膽的水落淺、任性張揚的水落淺、挑釁狂妄的水落淺、可憐兮兮的水落淺、體貼乖巧的水落淺、落寞孤單的水落淺……他的心被佔滿了,不知不覺間,水落淺的一切都已經深埋在他的心中。

  而眼前,她卻生死未蔔。

  她怎麼會問那樣的問題?

  難道他對她的縱容、他的改變,她都沒有看出來嗎?

  如果不在乎,他怎麼會與她糾纏十多年仍不休不止?

  如果不在乎,明明該是討厭的人,為什麼他會一直放不下呢?

  他在乎她的程度,已經超過他的想像。

  “落淺。”他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眼中充滿了悲傷和痛苦。

  水落淺本是驕傲張狂的,可為什麼到了這裏,他卻一直看到她的脆弱?

  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沒有保護好她。

  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裏湧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掉在她的唇上,消隱。

  他不曾這樣惶恐過,他怕她長眠不醒,他怕沒有機會對她說,他其實很在乎很在乎她。

  原來對她的心動不止一點點,他的整顆心已經圍繞在她身上了。

  落淺,快點醒過來,讓我告訴你我有多在乎你,在乎得心都疼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4:11

第七章

  視窗陣陣清風吹拂飄蕩,卷走了蔓延在房中的淡淡藥味,帶來陣陣的菊花香氣。

  屋內一片靜謐沉凝,擰水聲斷斷續續。

  宮雲深白麵如玉,清冷如冰,眼神卻似水般溫柔,他擰幹了布巾,擦拭著水落淺的臉和手。

  她的臉依舊蒼白如紙,雙眼緊閉。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瞼,眼神黯淡無光,努力壓抑心口湧上的失望和惶恐,端著水盆放到一旁。

  床上沉睡多日的水落淺,手指動了兩下。

  她的腦中不斷回響著一陣陣的喃語聲,唇邊還隱隱約約能感受到潮溼的鹹意,漸漸滲入她的唇中,滿是苦澀的味道。

  她還在作夢嗎?

  宮雲深坐回床邊,輕輕地撫著她的臉,低聲喚著她的名字。

  “落淺……”

  壓抑又苦澀的聲音,倣佛正極力忍耐著痛苦。

  是誰在喊她?

  她昏昏沉沉的腦袋在喚聲中逐漸清朗,漸漸地聽出聲音的主人--宮雲深。

  她掙紮著,手慢慢地握了起來,長長的睫毛抖動著,終於掀開了如千斤重的眼皮,猛然映入眼簾的是張欣喜若狂的臉龐。

  她心突地一震,眼前略顯憔悴的俊顏讓她心疼,千言萬語在喉頭滾動,她卻出不了聲,只能緩緩地拾起手--

  手猛地被握住,瞬間一陣暖流從指尖蔓延開來。

  “落淺,你終於醒了!”宮雲深喜出望外,激動地握著她的手,興奮得全身發顫。

  不是夢,她真的醒了。

  “雲深……”水落淺的嘴邊漾開一抹淡淡的笑容,清醒之後,才發現自己趴睡在床,這種姿勢讓她異常難受。她,撐著床想要起身,一不小心卻扯到背後的傷,痛得她咬牙切齒。

  “你別亂動!”他忙不迭地制止她,有點心疼地安撫,“你背後有傷,趴在床上比較好。”

  “我要起來。”她執意要起身,全身卻好像被打散似的,軟綿而遲鈍。

  他無奈,只得小心扶起她,墊好靠背,小心翼翼避開傷口,讓她靠好。

  誰知,水落淺一點都不買帳,一起身就伸手攬住他的腰,整個人埋在他的胸膛中,聲音低低啞啞的。

  “雲深,見到你真好。”

  她像是作了好長好長的夢,倣佛和閻羅王談了好多好多的條件,最終,閻羅王妥協放她回來了。

  一睜開眼就看到他,她頓時安心了。

  老天爺,這盤棋,她終究沒有半路輸掉。

  宮雲深坐在床沿,緊緊地抱著她。還是這麼任性啊,可她的話掀起他心底的波浪,是啊,見到她真好!

  “落淺,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安分呢?你這個笨蛋,誰要你為我擋刀了?你當自己是鐵壁銅墻嗎?你以為你練過金鐘罩鐵布衫,可以刀槍不入嗎?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

  當軍醫拔出刀,為傷口縫線時,三、四寸的傷口叫人觸目驚心,血肉模糊成一片,讓宮雲深看得心驚膽戰。

  看著她原該雪白的後背,卻是一片血淋淋的,他的心在瞬間似被人狠狠地掐住,疼得他喘不過氣來,恨不得那一刀是刺在自己身上,至少他的心不會這麼痛。

  他沒能保護她,反而讓她重傷纏身。

  自責如潮水般把他淹沒,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

  “雲深,你在責怪我嗎?”水落淺的頭靠著他的胸膛,耳邊清清楚楚地聽到震如雷動的心跳聲,他抱著她的手在她的腰間顫抖收緊,“我那時候沒想太多。”

  一切只是本能而已。

  他既然為她而戰,那她為他而死又有何不可呢?

  “落淺,我真的很感激老天爺,感謝祂沒有把你帶走。”他的聲音有點哽咽,緊緊地抱著她,“請你以後別再這樣嚇我了。”

  這種惶恐,他無法再經歷一次了。

  水落淺只覺得有東西掉在她的臉頰邊,涼涼地,一抬頭卻見他不知何時已雙眼垂淚,她伸出手輕輕地拭著他的淚,“雲深,你哭了。”

  她認識的宮雲深是不會哭的,而今,卻因為害怕失去她而落淚。

  他定定地看著她,滿臉懊悔和自責,“落淺,都是我的錯,如果你不在我身邊,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每次都是我連累你,每次都看著你受傷,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搖頭微笑,“不要怪自己,只是意外而已,如果我當初知道會這麼痛,也許我就不擋了,真的。”

  假的,她怎麼可能看著他在她面前受傷呢?

  只要是她看上的,不管是東西還是人,她都要完好無缺。

  “為什麼你不怪我?”他撫摸著她的臉輕嘆。

  每次她受傷,她都無所謂地說是意外,難道她不明白,這樣會令他更內疚嗎?

  水落淺聞言,笑得更加燦爛,柔聲道:“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啊!”

  多麼簡單的理由。

  宮雲深的心猛然一震,一股幸福的暖流從心底蔓延到全身,一個念頭在腦海中轟然炸開。

  她喜歡他!

  這般直率坦誠的情意,讓他動容不已,更讓他為她心疼。

  “雲深,你在乎我嗎?”

  她收起嘴邊的笑意,認真地抬著頭看他,問著那個來不及得到答案的問題。

  他輕輕地點頭,眼若星辰,閃爍著真誠的光芒,他的聲音就像陳年老酒一樣醉人,“落淺,我在乎你,我也喜歡你,所以,以後不準你再受傷了!”

  他沒有辦法再承受失去她所帶來的驚恐和悵然若失。

  這就夠了。

  她笑逐顏開,心如蜜糖,嬌嗔道:“原來英雄救美真的有用哦!”

  宮雲深低頭輕吻著她的額頭,心有餘悸,“英雄,以後只能我來當。”

  “嗯。”水落淺躺在他的懷裏,心中雖滿是甜蜜,但身體卻一點都不配合,漸漸覺得疲倦,“雲深,我累了。”

  “嗯,好好休息,我會一直陪著你。”他柔聲保證,看著她閉上眼,心中感慨萬分。

  落淺,從今以後,絕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    ***

  水落淺懶洋洋地趴在床上,只著紫色褻衣,雖然背部裸露,但讓被衾蓋住旖旎風情,只露出纏紗布的部位。左肩胛下的傷口,紗布環繞到胸前,血水幹涸凝結在紗布之上。

  大夫交代只要細心照料,按時換藥加上小心調養,傷口十天半個月就能結痂復原了。

  宮雲深小心翼翼地替她拆下紗布,紗布和傷口被血水黏在一塊,他一扯,她就誇張地大叫。

  “啊!好痛!”她的雙眸,水汪汪地看向他,皺著眉頭,咳聲嘆氣,“傷口很大吧?”

  她現在得開始打聽醫術高明的醫生,配一帖活膚祛疤的膏藥,以免她美美的背留下慘不忍睹的疤痕。

  不過,更讓她鬱卒的是,她都脫成這樣了,他竟然不為所動,照樣坐懷不亂、目不斜視地替她換藥。

  看來,背後的傷一定很大很醜,所以他對她近乎裸露的身體連瞄都懶得瞄一眼了。

  一想到這裏,她就大受打擊,忍不住哀怨地大叫,“好痛!”

  “別擔心,傷口都已經縫合,會慢慢縮小的,痛的話你就說,我會再輕點的。”他緊張地說,滿頭大汗,雙眼炯炯地盯著她背上的傷。

  他的動作變得更加輕緩,但整個人也更加貼近她,隱隱約約能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害得他有些心猿意馬,面臊耳紅。

  他不斷地提醒自己,她現在是傷患,要專心處理她的傷才對,絕不能胡思亂想。

  “我的背是不是變得很醜啊?”水落淺對這點非常在意,轉過頭問正專心致志與紗布奮戰的宮雲深。她手肘撐著床,微微起身,被衾一下子滑到腰際,整片雪白的背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他面前,一覽無遺。

  他嚇了一大跳,被眼前的春光刺激得滿面通紅,手忙腳亂地拉起被衾蓋住她,然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才回答她的問題,“沒有,一點也不醜。”

  但會留下一道恐怖的傷疤,這句話他放在心裏。

  “真的啊?”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拉好被衾。他的動作那麼快做什麼?怕她著涼不成?

  不過,嘿嘿……水落淺的雙眼驟然放亮,眸中閃過一抹不懷好意,伸出雪白的手臂拉拉他的衣角,“雲深,我這樣趴著好難過啊,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呃,”宮雲深頓了一下,“你不趴著,我怎麼幫你換藥?”

  誰說非要趴著才能換藥?

  “可以這樣啊。”她緩緩地起身,任被衾慢慢地滑落一旁,跪坐在他面前,臉上掛著一抹無邪的笑,“這樣換藥很方便吧?”

  嘿嘿,她都這麼清涼地出現在他面前了,他還能視若無睹地擦藥嗎?

  水落淺眼睛無辜地眨著,望向因驚嚇過度而發愣的宮雲深。

  他頓覺喉嚨幹澀,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不知所措地睜大眼盯著她,雙手僵硬地拿著已經拆除的紗布,視線全部膠著在她身上,身子如盤石般堅定不移。

  水落淺的褻衣單薄卻張揚,紫色綢緞上繡著在花中翩然起舞的蝴蝶,有的比翼雙飛,有的儀態萬千地停留在清傃的牡丹花上,而胸前的凸起渾圓撐出了美好嫵媚的曲線,褻衣下露出了盈手可握的雪白小蠻腰,纖細玉潤的模樣,讓人看了心生邐想心蕩神馳。

  他怎麼會一直盯著她看呢?

  色字頭上一把刀!

  他倏地回過神,俊臉爆紅,忙不迭地移開視線,眼睛不知道該轉向哪邊,只知突然覺得有股熱氣直衝腦門,然後,溫熱的液體緩緩地從鼻孔流出來。

  他反射性地伸手捂住鼻子,手被染成了紅色。

  “雲深,你流鼻血了。”她好心提醒,嘴角卻不停地抖動,極力地忍住笑,雙眼帶著揶揄之色,體貼地從床頭拿出手帕遞給他,“你擦一下吧。”

  真丟人。

  宮雲深心中一片悲慘,尷尬地接過手帕,轉過身,耳根子都已經紅通通了。

  原來他對她也有反應啊。水落淺的黑眸閃閃發亮,嘴角揚了起來,清脆的笑聲隨之響起。

  她一定是故意的,這個妖女。

  宮雲深一聽到笑聲,回頭警告似的瞪水落淺一眼,然後沉聲道:“既然不想趴著,那麼轉過身去。”再面對她如此裝束,他遲早會因鼻血狂流而死的!

  水落淺吐了吐舌頭,乖乖聽話,轉過身,讓背上的傷對著宮雲深,好方便他換藥。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做好心理準備,這才回身,只見她抱著腿坐在床上,潔白的背對著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定定心神。

  水落淺回頭笑了笑,他立刻瞪她一眼,“安分點!”

  宮雲深終於恢復老僧入定的心態,細心地處理完紗布、換好藥,再拿起新紗布開始纏繞。

  當他的手繞到她面前時,她故意用下巴去蹭他的手,並發出惡作劇得逞的笑聲。

  “嘿嘿……”

  他無奈,只能放任她頑皮的舉動。

  紗布包好了,他頓時松了一口氣,要是每次換藥她都這麼鬧,他早晚會因為失血和心猿意馬而死的。

  誰知他才剛放鬆,正準備收拾床上的藥物時,水落淺雙眼亮晶晶的看向他,嘴邊噙著笑,“雲深,對你所看到的還滿意嗎?”

  他的臉毫無預兆的再次爆紅。

  “哈哈……”她開心的大笑,“原來雲深不是沒有感覺哦!”

  他真的太好逗了!

  “你這個妖女,給我好好趴著休息,不準亂動!”他佯怒地揚聲道,拿起被衾把她整個人蓋住。

  他在為她的傷擔心,她卻有閒情逸致來調侃他。

  “原來雲深很害羞哦。”她笑意不止,從被衾裏露出腦袋,雖然如他所願趴好,但是仍滿臉促狹地看著他。

  她這麼犧牲色相,竟然沒有讓他色性大發,看來她下次要下猛藥才行了。

  水落淺又打起了壞主意。

  “笑這麼大聲,小心扯到傷口。”他沒好氣地提醒,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

  看她活力充沛、精神飽滿,比前些天軟綿綿的樣子好多了。

  宮雲深提著的心,總算一點一滴地放下來。

  “不怕。”水落淺仍笑的開懷,有他的照顧,她一點都不擔心。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愛憐之情表露無遺。

  ***    ***

  由於宮雲深的悉心照顧,水落淺的傷復原得飛快,而兩人的感情也突飛猛進。

  雖然自從她清醒後,他就因公務在身而忙碌了起來,無法時時刻刻陪著她,但只要有空,他就會待在她身邊。

  這日傍晚,她坐在庭院中,無聊至極的翻看著郡守送來的《青陽郡史錄》,宮雲深神秘兮兮地進了院落,一下子把她的目光吸引過來。

  她把書扔到一旁,蹭到他身邊。

  “雲深,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秘密?”

  “你猜一猜。”他自然地攬過她的肩,一起坐在石椅上。

  她的傷已經結痂,過兩天就可以拆線了,他的心情因此飛揚不少。

  “不猜。”她很幹脆地搖頭,“反正你一定會揭曉的,我就不用浪費腦子了。”她靠在他的肩頭,心慵意懶,一手玩弄著他的發。

  她知道他這些天一直忙著查案,不過,她絕不會主動過問,免得他又懷疑她是為了軍餉案才跟來青陽郡的。

  現在的他們,情絲纏繞,多情自在不言中。

  然而,水落淺並不滿足於現狀,她認為他們之間的羈絆還不夠深。

  是她先喜歡上宮雲深,而他對她的喜歡才剛剛開始而已,她還想要從他身上得到更多。

  “落淺,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宮雲深突然問出不相幹的問題。

  “記得,說真話,我那時候非常好奇爹所說的宮小賊是何種模樣,不料竟出乎意料的漂亮。”水落淺笑咪咪的回答,“可每次看你故作正經的模樣,我就很想惹你生氣。”

  “對,你都很盡責的來招惹我!”宮雲深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再次特別聲明,“以後不準再叫我宮小賊。”

  “偏要。”她皮皮的應了一句,“不過,你突然提起過去,有何用意?”他們還沒有老到需要靠回憶來度日吧?

  “我只是感慨,從小到大,都是你先來惹我,每次都是你主動,盡管你的很多行為我不敢茍同,卻還是成功的抓住了我的目光,讓我一直繞著你轉。”

  他牽起她的手,那雙小手如同所有的千金小姐一樣,十指如春蔥,白皙纖細,可她掌心卻有著不安分的薄繭,代表著她不是無所事事,而是忙碌、自信的活著,發出耀眼的光芒,讓每個人都不得不去注目,而他也不例外。

  “這樣不好嗎?如果我不招惹你,你會注意到我這個無聊的草包千金嗎?”她不以為然道。若不是她的敗家,他哪可能對她印象深刻?

  她和他的糾纏,從初次見面就註定了。

  她還記得當初撲到他身上的理由--因為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讓她安心,所以她很喜歡。

  也許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認定他了吧?

  只是後來的幾年,她一直太貪玩,到處挑釁宮雲深,非常惡劣地想要看他生氣跳腳的模樣,害她晚了好些年才認清自己的心意,不然,他早就被她拐到手,哪需要繞這麼大的圈、受這麼多的苦,追來青陽郡“勾引”他呢?

  “你可不是無聊的草包千金。”宮雲深失笑,若說她是無聊,那這世上就沒有更有趣、更會惹是生非的千金小姐了。

  “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難得他也開始玩起了迂回戰術,水落淺忍不住想動腦子來猜他的“百轉千回”了。

  他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盒,輕輕地放在她手裏,“送你的禮物,祝你早日康復。”

  她好奇地睜大眼。這是他第一次送她東西耶,害她心潮澎湃。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錦盒,盒中物黑亮的表面映出她小小的、驚愕的臉龐。

  “異彩寶樓”的墨玉簪子!

  水落淺沒有想到他會買來送她。

  “這東西很貴,你怎會捨得學我敗家呢?”她有點激動,聲音微微顫抖,抬頭看著他,眼中泛著水光。

  從小到大,只要她想要的東西,都會千方百計地弄到手,毋需他人饋贈。所以她從未收過禮物,沒想到從心儀之人手中獲得自己喜歡的禮物,竟讓她心神震撼,感動不已。

  “不是敗家,這是我們的定情之物,可以和墨玉墜子配對了。”他柔聲應道,伸手輕輕拭去她不知不覺湧出的淚水,“喜歡嗎?”

  見慣珍品寶物的她,竟也會為一支墨玉簪子感動,宮雲深有些意外。他只知這玉簪對她的意義比較特殊,他想讓她開心,更想讓她知道,他能夠給她安全感。

  “嗯,很喜歡。”她重重地點頭,眼淚慢慢止住,猛地撲到他懷裏,“雲深,謝謝你,姊姊若知她的作品變成了我們的定情物,一定會很高興的。”

  姊姊的“鳳凰於飛”,原來是為他們而雕的,一想到此,她就動容得難以自幾。

  “我也很開心,我幫你戴上吧!”宮雲深輕聲道,一手輕拂著她黑柔的長發,如水般從他手中滑過,他的纏綿多情,如絲溫柔。

  “好。”水落淺把墨玉簪子遞給他。

  他輕巧地挽起她的一縷青絲,盤轉成髻,墨玉簪子插入固定,眼前明傃的臉,在墨玉的襯托下更顯典雅。

  “雲深,我真的很喜歡你。”她的臉上綻放出讓他眩目的笑靨,伸手勾住了他的頸項,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的朱唇封上他的,千般情意輾轉於唇齒之間。

  他先是訝然,隨即迅速回神,他忘了他的落淺一向大膽。

  而他也不會被她的吻嚇壞,他已經學會了和她一樣享受。

  這個從小到大總愛招惹他的女子,早已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再也抹不去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5:01

第八章

  明月懸空高掛,皎潔銀亮。

  入夜秋風輕寒如水,桂花菊花香氣交融,伴隨著風徐徐吹拂,芬芳沁鼻。

  水落淺一身雪白的絲質裏衣,在月光下顯得清亮透白,她嘴角上揚,笑容詭異,炯亮的雙眸在黑夜中發出耀眼的光芒。

  她緩緩在走廊上行走,來到宮雲深屋前,先是一個深呼吸,然後伸出手,敲打著門板。

  她的傷已經結痂,今天拆線,背上留下一道宛如娛蚣的疤痕,猙獰可怕,但他卻沒有告訴她實話,只道疤痕上新生的肌膚粉嫩可愛。

  當時她半信半疑,等到他去忙時,才自己拿鏡子偷偷照了一下。

  這一看令她大受打擊,她完美無瑕的美背就這麼被摧殘了……可惱的是,他竟風淡雲輕地說很可愛?!

  而現在她半夜出現在他房前,就是為這傷疤之事,準備好好地和他算帳。

  須臾,他的屋內燭火驟亮,暖黃色的光芒透過門縫。照在了她的臉上,顯得有些詭譎。

  “誰啊?”

  房門開了,他雙眼惺忪,滿臉困意,但一見到她便清醒了不少,“落淺,怎麼了?”

  月光下,身著白色裏衣的水落淺面容白皙、眉眼帶笑,清傃的臉龐在這一刻卻顯得妖冶無比,面對這樣的她,他頓時睡意全無,一陣風拂過,揚起了她的衣袖,他的背莫名地發冷。

  “外面有點冷,進屋再說好嗎?”她笑意微斂,搓了搓手,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在開門的那一剎那顯得特別的慵懶性感,還有一絲絲的可愛,可惜下一刻他恢復正經嚴肅的表情,讓水落淺心中大嘆遺憾。

  他側身讓她進屋,順手關上門,免得風把蠟燭給吹滅了。

  他心中滿是疑惑,她半夜來找他,有什麼重要的事?要是被人看到,對她的名聲可不好。

  “雲深,過來坐啊!”她自顧自地坐在桌邊,招手喚著皺眉沉思的宮雲深。

  “嗯。”他點點頭,走過去坐在她身旁,關切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唉!”她大大地嘆了一口氣,表情哀怨,“雲深,你是不是被我的傷疤嚇傻了,才會說它很可愛?”

  原來她是在意這個啊!

  宮雲深松了一口氣,表情柔和許多,“在我眼裏,它真的很可愛,你毋需在意。”為他而受的傷,他怎麼會嫌棄厭惡呢?

  “是嗎?可我覺得它好醜!”她依然垮著臉,身上帶著這麼醜的一道疤,叫她以後怎麼在夫君面前寬衣解帶呢?

  “不醜,它以後會慢慢淡掉的。”他忙不迭地安慰她,但又忍不住想教訓她,“現在知道當初為我擋刀很不明智了吧?”

  “才不呢!”水落淺很幹脆地頂嘴,“我可是一點都不後悔。”

  “那如今為何這麼在意疤痕呢?”

  “女人當然都喜歡自己身體美美的,這是天性!”

  “以後就不要衝動,免得又傷害自己。”他愛憐地摸著她的頭,“那現在抱怨完,可以回去休息了嗎?”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宜久處一室。

  “唉,還有件事不知該如何開口。”她趴在桌上,有點為難地瞄了他一眼,“我已為此輾轉反側一整晚,哪裏睡得著覺啊?”

  宮雲深撫著她發絲的手頓住,嚴肅地問:“很嚴重的事嗎?”

  “算是吧,你會幫我嗎?”她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當然,只要我做得到。”他不假思索地答應,隨即又覺得不妙,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雲深,你真好。”她一個大帽子扣了下來,然後狀似無奈地皺眉述說原委,“因為傷口結痂,總覺得很癢很難受,但是,我怕自己亂抓會把傷口撕開,所以才半夜來找你求救。”

  夜深人靜,誰也不會打擾她的計劃,嘿嘿。水落淺在心裏算計著。

  “不行,剛剛結痂,絕對不能抓!”他搖頭道:“你再忍一忍,很快就會好的。”

  “忍不了怎麼辦呢?”

  “難道你想讓傷口又變得血淋淋的嗎?”

  “當然不想,不過,你可以幫我擦藥嗎?這樣應該就不會癢了。”

  “藥?”

  “對啊,今天郡守幫我買了清涼止癢的藥膏。”

  她是有備而來,從兜裏掏出小藥瓶,雙眼熠熠生輝,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宮雲深遲疑地接過藥瓶,之前已經幫她換了好幾次的藥,再多擦一次也無妨吧?

  “好吧,你趴到床上去。”

  “謝謝雲深。”她笑得甜甜的,眼睛卻不老實地轉動著。

  如他所願,她乖乖地趴在床上,解開裏衣,褪到腰際,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胸前的渾圓被壓在棉被上,若隱若現。

  老天爺,她竟然只穿裏衣,沒有穿褻衣!

  一股熟悉的暖流直衝腦門,宮雲深反射性地捂住鼻子,可血已經奔流直下。

  “把衣服穿好!”他轉過頭,紅著臉喝道。

  這個妖女,她一定是故意的。

  一想到在半夜,活色生香的水落淺衣衫不整地趴在自己的床上,就算他的自製力再好,也會心猿意馬的。

  “不行啊,穿好衣服,你就沒辦法幫我擦藥了。”她好生為難地說:“雲深,真的很癢,你快幫我擦嘛!”

  嘿嘿,又噴鼻血了,他的意志力要多多考驗才行啊!

  “你不把衣服穿好,我不能擦。”他咬牙切齒地低吼。該死的,她就不能多穿件褻衣嗎?

  他不是聖人,面對自己喜歡女子寬衣解帶的樣子,不可能坐懷不亂,所以他現在十分窩囊地轉身不敢面對。

  幹柴烈火,一不小心,星星之火就足以燎原。

  這種考驗對他來說太艱難了!

  宮雲深的背在燭光中顯得異常修長,黑亮的發披散在背後,映著燭光透出柔和的光芒,青色的外衫套在身上略顯淩亂,卻也顯得格外迷人。

  “哦--”水落淺看著他,長長地應了一聲,“雲深,是我的樣子太暴露了嗎?”

  “呃……”宮雲深因為她的直接而差點被口水嗆到,腦中自動浮現她裸露的樣子,額上冷汗直冒,“那個,我不大習慣。”

  是他的定力太差了,他怕自己會一不小心變成大野狼,要是獸性大發侵犯了她,那他就該死了!

  水落淺的眼睛瞄了瞄桌上的蠟燭,嘴角一勾,笑得嫵媚,誠心建議道:“那你把蠟燭吹滅吧,這樣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想了一會兒,還是點頭答應了。今晚一定要替她擦藥,不然她就無法就寢。

  蠟燭一滅,房內瞬間黑暗,只剩月光透過窗紙留下淡淡的朦朧光芒。

  他回過神,在床邊坐下,手摸索著尋到傷疤之處,這才倒出藥膏,輕輕地塗抹上去,動作極其溫柔。

  一陣清涼從背上傳來,帶走了原來的搔癢感,舒服得讓她不由自主地呻吟出聲,“唔……嗯……”

  曖昧的呻吟聲,衝擊著他脆弱的神經,他只覺得自己的臉在黑暗中快速燃燒,熱度從臉上傳播到全身,擦藥的手倣佛被燙到似的,從她背上飛快撤離,微惱道:“藥已擦好,你可以走了!”

  老天爺,即使看不見眼前血脈賁張的畫面,但當他的手碰到她光滑溫熱的背,一陣陣的顫栗感通過手掌傳到他的身上,讓他全身變得緊繃,整個人從臉到腳都開始燃燒起來。

  不能再和她“胡鬧”下去了,她得馬上離開他的房間才行。

  而水落淺恍若未聞地慢慢起身,裏衣褪了下來,黑暗中,她赤裸著上半身,小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吐氣如蘭地輕笑道:“雲深,你的臉一定很紅。”因為很燙手。

  “落淺,別胡鬧!”宮雲深快速地抓住她的手,聲音變得緊繃,“你快穿好衣服回自己的房間去。”

  天哪,她的舉動無疑是在火上加油。

  “我沒有胡鬧。”她搖頭,另一隻手按住他抓著她的手,聲音變得低沉,“雲深,難道你討厭我嗎?”

  她的聲音在黑夜中異常的迷離,如迷香般飄進了他的耳裏。

  “落淺,我沒有討厭你,但你不要再玩了好不好?”他極力忍耐著,不斷深呼吸。

  “我沒有玩,我是認真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整個人慢慢貼近他,雙手環繞著他的頸項。

  她今晚“算帳”的終極目的就是把他給“吃”了,那麼他就再也跑不掉了。

  反正他們之間牽手過、摟抱過、親吻過,就差沒有裸裎相對了。

  雖然他們的感情日漸加深,但水落淺的安全感並不穩固,若沒得到全部的他,她不會心滿意足。

  宮雲深只覺得胸口傳來的柔軟猛烈地撞擊著他的理智,緊繃的欲望快要將他吞沒,他痛苦地按住她的肩膀,聲音僵硬,“落淺,不可以!”

  她不能再玩下去了,他不想傷害她。

  可是,她根本就沒有住手的打算,幽幽地問道:“雲深,為什麼不可以?難道你嫌棄我醜陋的傷疤嗎?”

  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知道自己的舉止很大膽,而且第一次做這種事難免緊張,臉也不知不覺地燒了起來。一想到背後猙獰的傷疤,她的自信就嚴重下跌,有點害怕他會把她推開。

  “落淺,你的傷一點都不醜!”宮雲深無奈地嘆氣,理智與情欲在腦海中激烈地交戰著。

  “那為什麼你不要我呢?”她的聲音哀怨不已,她這麼努力勾引他,他竟然還在猶豫,她開始考慮直接撲倒他的可能性,但若把他嚇壞就不好了……

  “落淺--”某個極力想當君子的人正垂死掙紮著。

  “真的不要嗎?”某個大膽堪比妖女的人仍努力勾引著。

  君子的忍耐力在妖女的一再撩撥下,決定在棄甲投降前再做最後一次良心的掙紮,“落淺,真的想清楚了?不會後悔嗎?”

  他快要崩潰了,什麼君子、什麼禮義廉恥,他統統都顧不了了。

  她的回應是抬起頭吻住他,極盡挑逗之吻,徹底點燃了他的欲望。

  夠了。

  他放棄了理智,將她撲倒,瘋狂地吻著她,雙手撫上她胸前的柔軟,迫切地吸取她身上的甜美。

  她的眼中閃過得逞的光芒,手伸進了他的衣襟內,滿足地呼了一口氣,扯開他的衣裳。

  兩個人的衣裳在激情中被扔在地上,黑暗中的兩人,熱情地取悅著對方。

  “雲深……”她迷離的雙眼染上了情欲的色彩,低聲喚著他的名字。

  他的眼中只剩下她一人,笨拙卻溫柔的動作,燃燒著彼此間的激情和眷戀。

  黑暗中喘息聲濃重,呻吟聲交錯,她的雙手緊緊地摟著他,有一剎那的痛楚讓她皺了眉,隨之而來的歡愉,瓦解了最初的疼痛,舒暢泛濫到四肢百骸。

  他與她交纏在一起,進入彼此的身體,享受著最原始的快樂,解放的身體帶來無止境的痛快,讓他的身體不再緊繃。

  當激情慢慢消退,情欲的迷霧依然環繞著他們,空氣中也飄蕩著濃情蜜意的味道,水落淺窩在他的懷裏,感到溫馨寧靜。

  “我們不該這麼快就……”宮雲深仍覺不妥,他喜歡她,也想娶她,原應把春宵一刻留到洞房花燭夜,可惜啊,提前享受了成親當晚的快樂。

  “放心啦,我會對你負責的。”誰知她竟戳了戳他的胸膛,非常負責任地說:“既然我把你給吃了,回臨岈之後,我一定派八人大轎把你娶回家,不會對你始亂終棄的!”

  哈哈……終於把他給吃了,她為此心情舒暢不已。現在他已經是她的人了!

  他哭笑不得,嘴角扯動兩下,嘆道:“落淺,你說反了吧?”

  那種話該由他說才對!

  是啊,回臨岈之後,他會上門提親,然後派八人大轎把她娶回家,不過在這之前,得先解決他父親和水丞慶之間的恩怨。

  “無所謂,反正以後你就是我的人,誰也搶不走。”她霸道地張開手抱住他,滿足的打了個哈欠,眼皮子慢慢地垂下,“雲深,好累啊,我想睡了!”

  忙了一個晚上,她快要陣亡了。

  “嗯,睡吧!”他嬌寵地揉揉她的發。

  對了,忘了一句話,她仰起頭親了他一記,“雲深,我好喜歡你哦!”接著才緩緩地閉上眼睛,嘴邊掛著甜美的笑。

  “落淺,我也是。”宮雲深幸福地微笑著將她抱緊,沉沉地睡去。

  夜,靜悄悄的。

  情,仍在蔓延。

  ***   ***

  一大早就有人匆匆忙忙地衝進郡府,一見到宮雲深,口中就直嚷著,“人已經醒了!”

  宮雲深立刻跟著來人離開,一整天都沒有再回郡府。

  水落淺心底有點失落,濃情蜜意來不及延續,就被公務給破壞了。

  “水姑娘,上次那個客棧的人又來了。”郡守同情地看著她,“你欠客棧很多錢嗎?”

  “還好。”她隨便應了聲,就出去打發來人離開。

  其實她根本就沒欠客棧錢,那人是老爹接到宮雲深通知後派來接她回臨岈的,但她不肯回去,所以就一直拖著,誰知老爹不死心地又遣人來,說在朝中被宮老賊欺負,要她回去替他出出主意。

  到底戶部尚書是老爹當,還是她當呢?

  她決定和宮家變成親家之後,再也不替老爹畫策設謀了。

  水落淺有點頭疼,負氣地想,回去後就給老爹一個爆炸性的喜訊--她要和宮雲深成親!

  這麼一想,被打擾的心情就變好許多。

  經過大廳的時候,看到郡守在整理東西,她很有興致地要幫忙,但被拒絕了。

  “水姑娘,我想你還是先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你和宮大人應該不久後就會離開吧?”郡守揮揮手拒絕她的好意。

  “為何這麼說?”她滿腹不解地坐到一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皺了下眉。

  “宮大人查案的關鍵證人不是醒了嗎?那麼軍餉案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郡守喜上眉梢。

  匡啷!

  水落淺的茶杯應聲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不高興嗎?”

  “不,我只是……太驚訝了。”她若無其事地回答郡守。

  收拾了茶杯的碎片,她沈默地回到自己的房裏。

  如果宮雲深知道真相,他會怎麼做呢?

  ***    ***

  當懷疑被證實的時候,宮雲深發現自己一點都不高興。

  昨日的明月,今晚已經被烏雲遮掩,漫天黑幕席捲而來,秋風也清冷許多。

  風徐徐地吹著,而他周身不寒而慄,心底的矛盾如漣漪泛濫開來。

  軍餉案的調查已有結果,負責軍餉的官員證實,軍餉的申請數目與朝廷實際撥下的數目的確不同,而當初他是在戶部尚書水丞慶的授意下,多申請了五萬兩的款項,但這筆錢並沒有隨著軍餉一起發放。

  唯一的可能是水丞慶扣住了這筆錢。

  目前的種種證據都對水丞慶極為不利,單單私扣五萬兩軍餉就可能被判財產充公,而其他罪名如虛報帳目、怠忽職守等,也會讓他削職為民,銀鐺入獄。

  他該怎麼辦呢?

  因為他和水落淺的關係,讓他對這宗軍餉案的判決變得左右為難。

  回到郡府時,已是亥時三刻,郡府其他人都已入睡,只有他和水落淺的院落燭火依舊。

  站在院中吹了好久的冷風,宮雲深還是無法下定決心,內心躊躇不已。

  看著滿天烏雲如墨,星辰稀落難見,像是對照出他沉重無比的心。

  突然間,天空閃電驟亮,雷鳴轟響,水落淺的房門倏地打開,一身紫衣的她出現在門口,看著站在院中發呆的宮雲深,開口叫道:“雲深,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她面無表情。

  宮雲深竟有些害怕看到這樣的她,在閃電映襯下,兩人顯得特別的疏離,面目也變得模糊。

  她都知道了嗎?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腳下像壓了千萬擔的石塊,眼前短短的一段路,倣佛變成了一片荊棘海,他舉步維艱,每一步皆耗盡了他的心力。

  他不想這麼快告訴她軍餉案的結果,更不希望和她的關係因此而破滅。

  “你怎麼了?今天這麼怪!”她挽起他的胳膊,拖著他進屋,“別婆婆媽媽了,我幫你煮了晚飯,為什麼不早點回來呢?我真的很生氣!”

  宮雲深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原來她還不知道。

  “對不起,我太忙了。”

  “先別廢話,來嘗嘗我的手藝吧!”水落淺二話不說,夾起一塊糖醋魚放進他嘴裏。

  太酸了!

  他的眉頭糾成一團。這還是他第一次吃到她煮的東西,味道有些不同尋常!

  “不喜歡吃這個嗎?那麼試試雞蛋菊花湯!”她舀起一勺湯往他嘴裏灌。

  太苦了!

  他才剛松開的眉頭再次糾結,她不是做菜的料。

  “這個也不行啊?”她有點沮喪,“那麼,唯一的希望就剩桂花糕了。”

  她猶如壯士斷腕般,端起桂花糕的盤子遞給他。

  他躊躇了一會兒,才拿起一塊,但是才剛咬下,整張臉都扭曲了。

  甜死了!

  光是這樣就足以證明,水落淺完全與廚房絕緣了。

  “唉,我的手藝太差勁了。”她落落寡歡地坐在一旁,“本打算用美食賄賂你的,計劃徹底失敗。”

  賄賂?

  他心中一震,清俊的面容沉凝下來,“落淺,你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你從來不對我說軍餉案的事,但結果我還是知道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現在,你會怎麼做呢?”

  他會怎麼做?

  早知道會有今天這局面,當初他就不該接手軍餉案的。宮雲深的腦袋“嗡嗡”地響著,他移開了視線,無法正視她。

  而今王法與感情,一下子變成了他心中兩個最沉重的選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5:54

第九章

  屋外雷聲轟鳴,既而大雨淅瀝。

  屋內氣氛異常凝重,水落淺和宮雲深比鄰而坐,椅間的小縫隙在這一刻卻成了銀河,拉開彼此的距離。

  沈默,持續的沈默。

  嘩啦啦的雨聲是此刻唯一的聲響。

  宮雲深雙眉糾結、表情冷峻,心中卻是激流澎湃,情與法在他腦海中碰撞激蕩,無法平衡,讓他遲遲不能開口回答她的問題。

  水落淺望著他好一會兒,將他的沉重和掙紮都看在眼裏。她這樣讓他選擇,也算是強人所難吧?

  她忽然笑開,自嘲道:“我雖說過,你可以慢慢收集足夠的證據來指控我爹,但真正到了這一刻,我才發現我錯了,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灑脫。”

  “為什麼?”他的聲音很壓抑,心裏千頭萬緒都湧了出來,她當初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還訓她輕佻呢!

  “還能為什麼呢?我和我爹一直相依為命,我怎麼捨得讓他身陷囹圄?”她失落地低下頭,眼中帶著淡淡的感傷,“雲深,你會怎麼做?”她重復著之前的問題。

  宮雲深頭疼地按著額頭,閉了閉眼,“落淺,不要問我。”

  他還沒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若他徇私枉法,長久以來所堅持的原則將被打破,一想到因青陽郡戰亂而受難的百姓,良心會更加不安,他無法原諒自己。

  若他執意秉公處理,水落淺會傷心失望,那麼他和她之間的感情也會煙消雲敞。

  他們十多年的牽絆好不容易有了結果,他無法放棄,更無法承受這樣的代價。

  “雲深,你愛我嗎?”水落淺突然握住他的手,情深意切地看著他,“如果你愛我的話,能不能連我的家人一起愛呢?”

  她不是要逼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

  她知道這種做法自私又任性,可她就是這樣任性妄為的人,她學不會大義滅親,也不懂得委曲求全。

  宮雲深若愛她,就得給她百分之百的愛。

  “落淺,你明知我的心意,為何還如此問我呢?”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你知道這是原則問題,我無法退讓,為何還要逼我選擇呢?”水丞慶的涉案證據確鑿,他無法視而不見,更沒辦法粉飾太平。

  “為我妥協一次都不行嗎?”她緩緩地靠在他的懷裏,聲音柔柔的,卻給他帶來無形的壓力,“我爹並不是作姦犯科、不可饒恕之人,若你在意短少的軍餉,我可以全數墊上,我只是不希望我爹身敗名裂,也不希望他因此落魄失勢,雲深,你能體會我的感受嗎?爹是我唯一的親人,不管他做錯什麼,我都會無條件維護他的!”

  她的要求讓宮雲深全身僵硬,看著她熱切的眼神,他想答應,可一貫的原則和與生俱來的正氣,卻不容許他在任何時候摧眉折腰。

  “落淺,青陽郡之亂你也感受到了,在急需軍餉之時,有人卻從中漁利,陷千萬百姓於戰亂之中,這種人不該嚴懲嗎?缺少的軍餉,現在填補已無意義了。”

  對於犯法之人,他無法視若無睹。

  “就算明知會傷我的心,你也會嚴懲我爹,對吧?”她從他的懷裏退開,清傃的臉龐染上一層冰霜。

  “落淺,這是我的職責。”皇上授他欽差之命,他怎能妄自瀆職呢?

  “雲深,你太讓我傷心了。”她失望地搖頭,接著淒然道:“是啊,你是清廉無私的宮大人,我只是你口中貪官的姦商女兒,就算我們感情再好又怎樣?我在你心裏的分量連個小小的軍餉案都不如!”

  這個認知讓水落淺非常失落。

  “不要賭氣說這樣的話,好嗎?”他按住她的肩膀,有一瞬間,他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了。

  “那我最後再問你一次,為了我,你會放過我爹嗎?”她直視著他,黑眸炯亮。

  “我--”宮雲深頓時無言以對。

  她撥開了他的手,退開一步,有點悲哀地看著他,“你的答案讓我既難過又驕傲,原來我喜歡的宮雲深是個這麼偉大的人,他鐵面無私,清廉正直,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是個人人都該歌頌的聖人。像我這種自私自利、護短無理的小人,怎麼配得上你呢?但是作為一個情人,你真的很失敗,就算是騙我也好,為什麼你就不能假意答應我呢?”

  她在他心裏所佔的位置很小很小,她想要的絕對,宮雲深沒辦法給她。

  “落淺,你不要這樣諷刺我,好嗎?”他痛苦地搖頭,“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嚴重,你並不會因此失去你爹,他--”

  “夠了!”她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的堅持,你沒必要向我解釋。”

  她在乎的,他並不明白。

  “落淺,你不要這樣無理取鬧好嗎?”他越來越頭疼了,為何她就不能體諒他呢?

  “我無理取鬧?”她冷哼道,心頭一團火焰驟然燒起,她狠狠地扯下脖子上的墨玉墜子擲在他身上。

  他反射性地接住了墜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心中的不祥預兆越來越強烈。

  “落淺,你這是?”

  “墜子還你,從今以後我們的糾纏到此為止,我這個無理取鬧的敗家女就先回臨岈,等著你來抄我家!”

  水落淺負氣轉身往房門外走去,他大驚失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落淺,不要任性,這個時候你要去哪裏?”

  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就算她要和他賭氣,也不能就這樣半夜冒著雨衝回臨岈吧?

  “如果你擔心我出事就免了吧,托你的福,上次你通知我爹來接我的人早在青陽郡等我了,我不會再麻煩你送我回家的!”她冷冷地揚起嘴角,“雲深,放手吧,別讓我對你更失望!”

  她真的很生氣,後果也會很嚴重。

  “落淺,你當真要如此嗎?”他握著墨玉墜子的手微微發抖。

  “雲深,你會放棄原則嗎?”她不抱希望地反問,他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麼她還待下去做什麼呢?

  他頹然地放開她的手,垮著肩膀,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雨幕中。

  落淺,你如此輕易地將墜子還給我,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宮雲深失魂落魄地看著手中的墨玉墜子,無力感席捲全身。

  落淺,你說我傷你的心,你又何嘗不是在傷我的心呢?

  ***    ***

  水落淺走後,宮雲深恍恍惚惚地想了很多,想起和她這一路經歷的風風雨雨,想起她的張揚和落寞,他沒辦法放開她,更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為此,他決意與她再好好溝通一次。

  不料當他回到臨岈時,整個京城卻彌漫著水落淺和雲夢澤的婚訊。

  這個消息狠狠地給他當頭一棒,如青天霹靂一般,把措手不及的他打得暈頭轉向,忘記今夕是何夕了。

  一個是他的同僚兼好友,一個是與他吵架賭氣的戀人,他們兩個怎麼會突然要成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宮雲深帶著滿肚子的疑問,直接上水府找人。

  水丞慶本不想讓他與女兒相見,奈何她已經喚人來請他入內,只得沒好氣地擺手道:“見完人馬上走,不準逗留!”

  真不知道女兒在想什麼,怎麼會看上宮小賊呢?他這個老爹只能乖乖地接受,完全沒有反對的權力。

  宮雲深根本不在乎水丞慶的態度,只想早點見到水落淺,弄清楚這樁“婚事”。

  水府規模雖不及宮府,但精緻程度卻不是宮府可以比擬的,亭臺樓閣繁復華麗,回廊九曲十八彎,隨處可見玉器、古董和琉璃磚,豪華到了極致。

  水落淺正興致濃厚地在繡樓裏撥弄著九霄環佩琴,聲聲斷斷續續,像是毫無章法,但又自成一格。

  對於宮雲深的出現,她只報以淺笑一記,似乎毫不意外。

  “你和雲夢澤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飛快地走過去,一把按住琴弦,氣急敗壞的問道。

  “如你所聞,十天後我會嫁入雲家,與你再無瓜葛。”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倣佛敘述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表情慵懶散漫,望著宮雲深的雙眸清亮寧謐。

  她怎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

  “你這是在報復我嗎?”宮雲深咬牙切齒,恨不得掐死這個女人。她以為成親是兒戲,隨隨便便指個人嫁了就完事嗎?

  男婚女嫁又不是貨品買賣,怎麼可以如此任性胡來?

  “不,我怎會用這種手段報復你呢?”她搖頭失笑,“我是商人,不會做虧本的生意,這件親事既不損人也不損己,雲夢澤乃刑部侍郎,將是未來負責軍餉案的主審之一,我嫁給他,能保我水家平安無事,而這正是你所不能給的。何況雲夢澤仕途坦蕩、前途無量,嫁給他可是人人都羨慕的事情,這是喜事,你怎會說我以此報復你呢?”

  她是商人,勢利精明、市儈圓滑,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落淺,你這是以親事來賄賂雲夢澤嗎?”他不禁握緊了拳頭,“你這樣做,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賄賂?”她挑了挑眉,有些失笑,“你說是就是了,我和雲夢澤成親之後,我爹就是他岳父,他為岳父辯護脫罪也是人之常情,至於你的感受,我想過了,你仍做你鐵面無私的宮大人,我也不想變成你的負擔,甚至成了讓你被攻擊的汙點,我們就好聚好散吧!”

  什麼負擔?什麼汙點?她根本就是變相在抗議他不肯徇私!

  宮雲深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子呢?

  “落淺,你不再愛我了嗎?你真的要與我決斷嗎?”他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她到底把他們的感情當什麼了?

  “雲深,你錯了,我愛的人仍是你,這與我嫁誰毫無關係。”她站起身,望向遠方,“但是為了保全我爹,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出,他日嫁給雲夢澤後,我們的感情非斷不可,既然我要的東西你無法給我,那我只能另選他人了。”

  溫和卻殘忍的話語,如鐵錘般砸向宮雲深的胸口,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水落淺站在他面前,依戀地輕撫著他的臉,他的面目依然清俊,只是已不見飛揚的光彩,讓她有點心疼。

  她對他的懲罰,是不是太殘忍了點?

  她踮起腳尖輕吻著他的唇,倣佛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曾存在,她伸出手抱住他,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聲地說著,“其實這樣的結局也好,我很感謝你給了我一段美好的記憶,但是我們的立場不一樣,我很遺憾不能和你牽手走下去。”

  宮雲深覺得自己快要被她弄瘋了,為何殘忍決絕的人是她,輕聲細語述說愛戀的人也是她?

  “夠了!”他一把推開她,飛奔離開水府,腦子一片混亂。為什麼選擇和別人成親的人是她,說遺憾的人也是她?

  為什麼明明任性妄為的人是她,他卻覺得錯的人是自己呢?

  水落淺啊水落淺,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落落啊,你真的喜歡宮小賊嗎?”滿頭霧水的水丞慶見宮雲深大受刺激衝出水府,忍不住懷疑起女兒所謂的“喜歡”了。

  “我只是想讓他看清楚一些事而已,若不喜歡他,我何必浪費這麼多腦力來算計他呢?”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眸中閃爍著惡魔的光芒。

  “唉,當初知道你看中宮小賊,我氣得都快要吐血,我才不想跟宮家結親呢!可現在,我覺得該祈禱的人應該是宮老賊才對!”水丞慶心有餘悸,女兒這種喜歡人的表現太恐怖了,“我同情宮小賊!”將來氣得吐血的人也應該是宮小賊。

  “嗯哼。”她不以為然地哼道,一手攬過父親的肩膀,“老爹,你現在先擔心自己吧,雲深可是很想把你送進天牢關些日子哦!所以,你還是按我說的,先下手為強,趕緊向皇上交代清楚吧。”算算日子,當初挪用軍餉購買的東西,也快運回國了吧?

  “女兒,真的沒問題嗎?”水丞慶忍不住開始冒冷汗,當初女兒的提議真的太冒險了。

  “當然,我可還為你拉了宮老賊這個戰友呢!”兩個朝廷重臣,皇上怎麼捨得辦他們呢?

  “下次再也不聽你的話了。”水丞慶後悔不已,照女兒的玩法,他這把老骨頭還真禁不起這折騰。

  “嘿嘿,放心,這世上只有一個宮雲深。”也只有他,能讓她費盡心思地佈局來俘虜他。

  水丞慶無奈地看著女兒苦笑,心裏感嘆著,宮雲深這小子太可憐了,希望他不要太快被他女兒玩死。

  媽

  “雲夢澤,我要你馬上解除和水落淺的婚約!”

  宮雲深無法在水落淺那真解決問題,只能找另一個家夥發泄了。

  “咦,雲深?你終於回來了。”雲夢澤正在書房裏陶醉地擦拭著一座鳳凰根雕。水落淺對他太好了,一從青陽郡回臨岈,就給他送來這麼一個大禮,害得他差點三跪九叩地來感謝她。

  “啪”地一聲,宮雲深一掌拍在他面前的桌上,臉色陰沉,“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你小心點,可別把我的玉雕紙鎮給弄壞!”雲夢澤小心翼翼地拿起紙鎮,詳細地檢查了好一會,確定它毫發無傷之後,這才正視好友,嘻皮笑臉的道:“雲深,你真奇怪,好朋友要成親,你不恭喜我也就罷了,怎麼反而要我解除婚約呢?”

  “水落淺是我的人,你們不能成親。”他死死地盯著雲夢澤,忍著心口不斷冒上來的火氣。這該死的家夥,就不能認真點嗎?

  雲夢澤“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挑高眉。水落淺已經是他的人了?真看不出來,宮雲深手腳也滿快的,一趟青陽郡之行,他們的關係就完全改變,這讓他心中充滿了好奇,一點都不後悔被她拉來瞠渾水。

  “若真如此,我是有點遺憾,但我慶幸落淺最後選擇的人是我。”他撇了嘴,挑釁道:“我向來推崇及時行樂,比起過去更在乎將來的樂趣,就算落淺以前和你關係親密,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定。”

  “你……”宮雲深氣結,“你不在乎,我在乎!”

  “那是你的問題。”雲夢澤不甚在意地把問題丟還給他。

  “夢澤,你真要和我搶落淺嗎?”宮雲深無奈的閉了閉眼,“就算她把婚事當兒戲,你怎能也跟著她胡鬧呢?”

  這兩個家夥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同樣敗家也就算了,就連婚事也同樣隨便。

  “誰說我在胡鬧!”雲夢澤正色,嚴肅地聲明,“我一向欣賞落淺,我們彼此喜好相同、性情相近,之前因為知道落淺對你有意,我才沒有表現出對她的好感,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我為什麼要放棄呢?”他太喜歡落淺……的收藏了。

  “就算她心裏愛的人是我,就算她是為了她爹而選擇你,你也無所謂嗎?”

  “那又怎樣?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取代你在她心裏的位置,我也相信我能為她保全水大人。”雲夢澤不馴地回道:“何況水大人不一定有罪,事情也不見得如你所想像的那樣,就算落淺和我成親是筆交易,我們彼此也都沒有損失。”

  水落淺談生意的原則之一就是互利雙贏,所以,不管她向自己提出怎樣的條件和要求,他都會答應的。他們兩個之間的買賣可是做了好多年,他家的收藏品大多都是她經手的。

  總有一天,雲夢澤會代替他在水落淺心中的地位?

  這個認知讓宮雲深的心驟然發疼,腦袋裏轟轟直響。

  “夢澤,你不會為了我放棄落淺,是吧?”宮雲深艱難地開口,心像被撕開了一樣,血淋淋、空蕩蕩的,水落淺將要變成雲夢澤的人,她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了。

  “唉!”雲夢澤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抱歉,不過,是你自己放棄了落淺啊!若你不那麼固執、不那麼死板地恪守原則,她又怎會心灰意冷地離開你呢?”

  水落淺的獨佔欲太強了,她想成為宮雲深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要宮雲深為她放棄一切。

  她要是喜歡一樣東西,就非要把那東西弄到手不可,一日一發現有瑕疵,她絕對會眼都不眨一下地轉賣掉,可惜宮雲深不是東西,不幸被她看上,就算他有“缺點”,她也不會丟棄,她會改變他!

  “是我的錯嗎?”宮雲深喃喃低語。

  “不是嗎?你太在乎自己的堅持了,我可以為落淺放棄一切,你做得到嗎?”雲夢澤非常沒良心地繼續刺激好友,“為什麼你不站在她的立場想呢?也許她只要你的一個表示,讓她相信你可以為她犧牲一切,可你的執拗卻傷了她的心,讓她覺得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很低。”

  哄哄水落淺,什麼事情不都解決了嗎?

  死腦筋的宮雲深,喜歡上水落淺,是你的劫數啊!

  宮雲深恍恍惚惚地離開了雲府,不久前氣衝衝地來找雲夢澤“算帳”,誰知受的打擊卻越來越大。

  為什麼雲夢澤可以毫無條件答應水落淺保全水丞慶,而他不行?

  難道真是他太固執了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2 00:26:33

第十章   

  回臨岈的第二天,宮雲深還是向皇上覆了命,然而皇上對結果並不關心,只道他的職責已了,毋需再管,而軍餉案就這麼被擱下了。

  他滿頭霧水,但也無力去追究其中緣由,因為水落淺和雲夢澤的婚期一天天地逼近,讓他焦頭爛額、心煩意亂。

  他煩躁地在院中踱步,深秋的黃葉隨風飄卷,在他的腳邊纏繞不去,他不耐地伸腳踢開,伴著微塵,黃葉瞬間飛揚,飄落在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的宮行遙跟前。

  宮雲深一見父親嚴肅的臉龐,心頭一凜,立刻端整表情,恭敬的叫喚,“父親。”

  “雲深,忘了我的教誨嗎?你是宮家子弟,必須無時無刻保持冷靜自製。”宮行遙皺著眉,“而你回臨岈之後,就完全變了樣。”

  哪裏還有冷靜可言,反而更像一隻隨時都可能抓狂的困獸。

  “父親教訓得是。”他低下頭。為了水落淺的事,他的確變得心浮氣躁、焦慮難安。

  “提起精神來,浮躁並不能解決問題。”宮行遙的眉頭漸漸舒展,目光閃爍,“是為了水家的妖女而煩惱嗎?”

  宮行遙一直把水落淺當妖女看,不料他竟也被這妖女算計,連他的兒子也躲不過。這女子本是禍國殃民之質,若身在君王之側,定會無法無天,擾得天下不寧。

  數月前,因軍餉案的緣故,他被水落淺拉攏,與向來水火不容的水丞慶一起“狼狽為姦”,連兒子也被扯進來,他卻不能道破事情原委,免得功虧一簣。

  宮雲深訝異地抬起頭望著父親,“您知道我和落淺的事?”他回臨岈之後,並未向父親提及此事,就怕引起父親反彈,那他和水落淺的事就更難解決了。

  “滿城傳言四起,我怎會不知?”

  那妖女行事膽大妄為、作風任性無畏,亦不在乎流言蜚語,讓宮行遙想不注意都難,何況她故意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兒子一回臨岈就去見她和雲夢澤,宮行遙一直是睜只眼閉只眼地作壁上觀,因為當初水落淺就明確告訴他……不,應該說是向他挑釁,無論他反對與否,她都要得到宮雲深。

  她的狠勁讓宮行遙欣賞,不自覺的竟也由著她胡來了。

  “父親,若我不顧一切娶落淺,您同意嗎?”宮雲深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得握緊,有點緊張地看著父親。

  “你娶誰是你的事,但能否被我認可,就要看她的本事了。”宮行遙沉聲道,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雲深,與其在這裏固執地躊躇不前,不如放開手腳,大膽去爭取吧!”

  在這一點上,宮行遙更欣賞水落淺的魄力--認準目標,不擇手段!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搖搖頭之後便走了,心裏很不是滋味。水丞慶那麼軟弱的性格,怎麼會教出一個這麼強悍精明的女兒呢?

  宮雲深啞然地看著父親的背影,沒想到在這麼敏感的時刻,他竟會如此輕易接受他和水落淺的事,他一直以為父親對她的偏見並不比他少。

  放開手腳,大膽去爭取?

  他細細思量著這話,心中感慨良多。

  水落淺說他固執,雲夢澤說他固執,就連父親也說他固執,難道大家都認為他的堅持是錯的嗎?

  他腦海裏突然蹦出水落淺為他擋刀、倒在血泊裏的畫面,心猛地被揪住,痛覺瞬間蔓延到全身。

  他記得當初隱隱約約聽到她說:“能這樣為你死也不錯……”如真似幻,那樣地不真切。

  他問她為什麼這麼傻,她說:“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那撼動心弦的一剎那,他仍然記得。

  雲夢澤說他能為水落淺放棄一切,問他做得到嗎?

  她要的東西明明很簡單,他怎麼會不明白呢?

  他頹然地蹲下身,懊惱地抱住頭。天哪,他真是個固執到極點的人,怎會折騰這麼久才想明白呢?

  她連命都可以為他放棄,為什麼他連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一點都不肯放棄自己的原則呢?

  不行,他得馬上去找落淺,絕對不能讓她和雲夢澤成親。

  宮雲深霍地站起身,飛快地衝出了家門。

  ***    ***

  水落淺不在水府,僕人告訴宮雲深,她去了城南的泰安寺,說是要在成親前去寺裏好好靜心兩天。

  他忐忑不安、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泰安寺,幾經波折,終於在小沙彌的帶領下,找到在寺後小院的水落淺。

  簡陋的小院內只有老舊的木桌木椅,周圍竹林環繞,顯得清幽寧靜。

  她坐在桌邊,左手支著下巴凝視著竹林,落寞的表情狠狠地撞擊了他的心,人前張揚的水落淺,在人後卻是孤單寂寞的。

  宮雲深啊宮雲深,你明知她是因缺乏安全戚,才會造就乖張任性的性格,她任性的要求,只是不安的一種表現而已,而你卻不能讓她百分百的安心,難怪她會對你心灰意冷了。

  他很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腦袋,若一直想不通,他就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另嫁他人了。

  他調整好自己的心緒,悄步走近她,而她一直在沉思,並未注意到他的存在。

  “落淺。”他輕聲喚道,蹲在她的面前。

  聽到聲響,她恍惚回神,眼神聚焦在眼前的俊臉上,自嘲地笑道:“被你看見我失落的一面了,你大可以嘲笑我愛裝腔作勢!”

  那天故意說得決絕,也只是假裝而已,若他真被她嚇跑,那她就有得受了。

  不過他終究還是找來了。只是不知是否開竅?

  “對不起,落淺。”他滿懷愧疚地看著她。

  他賠不是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嘲笑她呢?

  “你毋需道歉,那是你的職責所在,我尊重你的選擇。”她搖搖頭。他還是向皇上復命了,還是選擇將她老爹的“罪行”公諸於眾,她並不意外。

  “不,我抱歉的是我讓你傷心了。”宮雲深握起她的手,秋風陣陣,涼意絲絲,她的手冰冷無比,不知道坐在這裏吹了多久的風?

  “所以,你事後才來安慰我嗎?”

  “不只是安慰。”他的黑眸炯炯發亮,表情誠懇堅定。

  水落淺被他認真的眼神打動,一抹喜色從眼中閃過,她故作平靜,“雲深,你的意思是?”

  他為她妥協了嗎?

  “我決定了。”他鄭重無比地說:“請你不要和夢澤成親,讓我來保護你和水大人!”

  “即使放棄你的原則,賠上你的前程,讓你聲名狼藉,你都不在乎嗎?”當他說出他的決定,她心中的震撼排山倒海而來。

  宮雲深保持著蹲姿,仰頭看著她,握著她的手一直沒有放開,“落淺,當初在青陽郡,你為我連命都可以不要,我有什麼不能為你舍棄的呢?”

  他只希望沒有把她的心傷透,他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

  “雲深,你覺得還來得及嗎?”她壓抑住滿心的歡喜,假意悲傷地說:“你已經回復皇上了,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家就會被抄了吧?你已經做了選擇,為何還說要為我舍棄一切呢?”

  “我是欽差,那是我不能推卸的責任。可是我保證,不管軍餉案最後結果如何,就算賠上一切,我也會保護你和水大人的!”

  他不想再考慮了,他要放手一搏,不想再顧忌,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另嫁,讓彼此痛苦一輩子。

  他的心,她看得清。

  “雲深,其實你沒必要為我妥協的!”水落淺輕輕地扶起他,“你這麼做會被人詬病一輩子,也會影響你和你爹的聲望。唉,我這般任性,為何你還要配合呢?我無理取鬧,為何你還要理睬呢?”

  她不是一個好女人,難怪宮行遙總愛說她是妖女,的確沒有錯,她忍不住為自己對宮雲深的“惡劣”反省。老爹這些天也總在她面前嘮叨說宮小賊太可憐了。

  不過她也沒辦法啊,誰叫宮雲深老不開竅呢?她追他也是很辛苦的!

  “不是妥協,我只是想讓你安心。”他伸手擁她入懷,“雖然這樣的決定有違我的原則,但我不會後悔,因為你在我心裏比什麼都重要,我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失去你。”

  他的愛讓她沒有安全感,他給她的在乎遠遠不夠,而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是滿足她的要求。

  他們經歷過生死之劫,他們的感情在患難中茁壯,他們曾經那麼親密過,怎能容許往後的對面不相識呢?

  “那麼,以後不管我怎麼任性,你都會依我嗎?”她的雙手環繞著他的腰,緊緊地回擁他,懸吊著的心因為他的一席話而慢慢沉澱,他給的在乎填滿了她的心,她想要的宮雲深終於回到她身邊了。

  “嗯,”宮雲深在她額上深深地印上一吻,“所以,把婚事取消吧?”他不可能把她讓給雲夢澤的,那個浪蕩官一邊乘涼去,少來打她的主意。

  “雲深,婚事不能取消。”誰知,她卻笑語盈盈地回道。

  “什麼?”他臉色大變,全身僵硬,“落淺,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嗎?”她真的執意嫁給雲夢澤?

  “不,你做得對極了。”她眼中滿是慧黠之色,心情愉悅,“五天後婚事照樣進行,只不過新郎換人了。雲深,你願意娶我這個任性的敗家女,當我的新郎官嗎?”

  他霎時松了一口氣,才一瞬間,就讓他嘗到地獄與天堂的差別,心臟有點不受控制地狂跳。

  望著她清傃絕麗的臉龐,眼中帶著笑意和若隱若現的調皮,是他所熟悉的水落淺。

  “我怎麼會不願意呢?只是,我們的婚事會不會太倉卒了點?”宮雲深有點無奈,她果然還是這般任性啊!

  “不會,一切都準備好了,不就差你這個新郎嗎?”她笑呵呵地說。可不能告訴他,其實請帖上印的就是他們倆的名字,這件事宮家老爺、她老爹、雲夢澤都有份,就只有他被蒙在鼓裏。

  這麼算計他,讓她有點良心不安,希望他以後在她的調教下,能夠變得靈光一點。

  “我好像成了甕中之鱉,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他笑道,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他喜歡這般自信飛揚的她,以後絕對不再讓她露出落寞的表情了,他不習慣那樣的她。

  她從他的懷裏退開,揚起了嘴角,笑得燦爛,“雲深,難道你以為我會輕易放手嗎?”他是她的人,死都不會放開,被她水落淺看上,早該有這樣的覺悟。

  “我很榮幸讓你放不開手,但是--”他臉色突地一沉,掏出墨玉墜子,一把套在她的脖子上,“不準再拿下來了!”

  “不會啦,因為當初這墜子是我搶來的,可不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所以當初她只扔墨玉墜子,而沒把墨玉簪子給他,現在他親手把宮家的傳家墜子交給她,她怎麼會再扔呢?

  “你啊!”滿肚子都在算計什麼呢?他當時可被她狠狠地在心上劃了好幾刀呢。

  她笑而不語,一把勾住他的頸項,送上甜蜜纏綿的香吻一個,慶祝他們和好如初。

  宮雲深也不再嘮叨,心滿意足地擁著她,攫取屬於他的甜蜜和溫柔。

  雨過天青的感覺真好。

  ***    ***

  軍餉案的判決,完全出乎宮雲深的意料之外。

  皇上親自下詔中止調查軍餉案,“雖說軍餉數目有些微出入,但並未影響軍營鎮亂,再者,也無直接證據表明軍餉被人挪用,所以毋需再查,免得影響朝野人心。”

  宮雲深一頭霧水,待他看到從央啻國運回京的大批鐵制農具時,才從父親口中得知軍餉案的真相。

  因為之前上日國和央啻國戰爭的緣故,兩國恩怨頗深,皇上嚴禁從央啻國購買任何商品,所以身為戶部尚書的水丞慶才會在軍餉申請的數目中動手腳,把多出來的錢委託他人到央啻國去購買農具,用來復興青陽郡戰後農業重建。

  而委託人選則是由宮行遙負責,因為怕皇上反對,所以和水丞慶一起保密,等到軍餉案被查出之後,他們兩個才先斬後奏,幸好,皇上雖生氣,但也明白戰後重建對青陽郡的重要性,所以事情才能和平落幕。

  軍餉案順利解決,宮雲深雖惱怒於父親和水丞慶的隱瞞,但也無可奈何,心裏反而慶幸這個烏龍結果。

  於是,宮家和水家就緊鑼密鼓地開始準備婚事,全臨蚜的人都興致勃勃地看著兩家由“仇家”變“親家”。

  聽說這幾天在水家賠錢變成窮光蛋的人數急速上升,身為準新娘的水落淺,一見有人不小心打壞她的寶貝,帳單仍毫不客氣地開出去,大批看熱鬧的人悔不當初,大叫新娘子太會搶錢,水府是最恐怖的賊窩!

  水落淺搶錢搶得很開心,身為新郎的宮雲深本也該喜氣洋洋,卻因瞧見水家後院那輛眼熟的招搖翠紫馬車,一口氣就這麼悶在心裏,直到成親之日當天。

  拜了堂之後,宮雲深應付完一大堆企圖灌醉他的客人,特別是號稱被甩的可憐前任新郎--雲夢澤後,便沉著臉回到新房。

  張燈結彩,紅燭搖曳,新房之內到處洋溢著喜慶之色。

  一向不安分的水落淺,這會兒穿著一身紅嫁衣,乖乖地坐在床沿,等著新郎來揭喜帕。

  他打發走閒雜人等,這才慢吞吞地掀起紅帕子,驚見比平日更加嬌傃的水落淺,差點讓他忘記心頭的“鬱悶”。

  她笑眼盈盈、傃若桃花,當喜帕掀開的那一瞬間,她以為會看到興高採烈的宮雲深,可讓她意外的,他卻是一臉沉重,雙眉緊蹙、眼神煩悶,清俊的臉竟然變得冰冷。

  “雲深,你為什麼不開心?”水落淺不解地間。

  有沒有搞錯啊?新婚之夜,為什麼他會擺臉色給她看?

  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落淺,你是不是瞞了我很多事情?”他沉聲問道。全天下有像他這麼鬱悶的新郎嗎?

  “咦?你怎麼會這麼問呢?”她的警覺馬上蘇醒。難道他發現什麼了?她應該掩飾得很好啊!

  “那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何當初你被搶的馬車還乖乖地停在你家後院?”宮雲深雙手按住她的肩膀。

  她心裏大叫糟糕,她忘記“毀屍滅跡”了。

  “若我說我有兩輛一模一樣的馬車,你會相信嗎?”

  “哼!”他沒好氣地哼道,“以你的性格,不是獨一無二的你會要嗎?落淺,給我好好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初她被搶劫後淒慘的樣子,可是騙走了他很多同情心,他非要問清楚不可!

  “雲深,今天我們成親耶,你真想把洞房花燭夜浪費在這些無趣的事上頭?”她柔柔地貼著宮雲深,整個人都靠在他身上,雙手還不老實地在他身上遊移。

  “停!”他抓住她不安分的手,非常嚴肅地說:“你給我正經點,老實交代!”

  全天下最可憐的新娘應該是她吧?水落淺忍不住在心裏哀嚎。她是他剛剛新鮮出爐的娘子,不是他的犯人耶,請不要擺出審案的面孔對她,可以嗎?

  “夫君啊,你不覺得你太殺風景了嗎?”她搖頭表示不滿,今晚不交代的話,看來他是不會放過她了。

  “娘子,你不覺得該向夫君解釋清楚嗎?”宮雲深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很想知道我是怎麼被你算計的!”

  都已經被她拐來當新郎了,追究這些也沒意義了嘛。

  “唉!”水落淺嘆氣,整個人懶洋洋的倒下去,頭枕著宮雲深的大腿,這才說明,“的確,就像你心裏想的那樣,我是假裝被搶劫,不這樣的話,你會收留我嗎?你會給我機會靠近你嗎?夫君啊,你真的要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我追你追得很辛苦耶!”

  哼,只怕除了假裝被劫,還有一籮筐事情瞞著他吧?

  “還有呢?”他點了點她的鼻子,想到了青陽郡那宗未解的中毒案,忍不住很小人地懷疑是她在耍苦肉計,“清腸之毒是你自己下的嗎?”

  如果是的話,那麼不得不說她膽大包天!

  她瞄了他一眼。臉色還是那麼臭,她現在算不算“多行不義必自斃”呢?

  “嗯。”她不情願地承認,反正他今晚是打定主意要找她算帳,根本就不管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宮雲深咬牙道:“太亂來了,你不怕一不小心把自己毒死嗎?”這個女人,真想掐死她!

  “說到這個就要怪雲夢澤了,我明明叫他給我普通的巴豆粉,誰知道他竟給我清腸之毒,痛得我死去活來,這筆帳還沒有跟他算呢!”她忍不住為自己申冤,“雲深,我也是受害者,為了你,我犧牲很大哦,所以,以前的事,我們就算了吧?”

  真要計較起來,她的洞房花燭夜可要延遲好幾天了!

  原來雲夢澤一開始就和水落淺狼狽為姦了!

  “我想你從跟我去青陽郡開始就在算計我了吧?”他沒好氣地問。

  其實自從申請軍餉之時,她就從老爹那邊開始算計了,當然,這些可不能老實招供!

  “呵呵……雲深,人家喜歡你嘛,當然要不擇手段地追到你!”水落淺一骨碌地起身,拽著他的胳膊撒嬌,“對我來說,不管手段過程如何,結果才是最重要的,我只要你成為我的夫君。”換做別人,她才懶得算計呢。

  “那麼,布這個局你花費了多少?”

  能讓她不惜一切代價來爭取,他應該覺得榮幸才對,不能和她一般見識,只希望她以後可以安分點。

  他喜歡的水落淺,本來就是膽大妄為的女子。

  “不多,才五根手指頭!”她馬上笑咪咪地申明,“你也知道,要安排那麼多人幫忙,不花點錢是不行的,所以我這可不是敗家哦!”

  雲夢澤一個人就坑了她一根手指頭和一個鳳凰根雕,這筆帳以後也得算。

  “我想應該是五千兩吧?”宮雲深翻了翻白眼,敗家女!他已經沒有別的形容詞了。

  “為了你,花再多的錢也值得。”她摟著他的頸項,“放心啦,我不會把家產給敗光的,夫君不用擔心,不過,夜已經深了,我們還要討論下去嗎?”

  洞房花燭夜可別浪費了!

  “你啊!”他寵溺地抱起她,轉過身把她壓在身下,一手扯落了紗帳,一手解開她的嫁衣,滿室春光灑落,一點都不辜負春宵一刻的美意。

  她為了他不惜血本,不顧一切代價,這份心意,已經夠把她算計他的“罪行”抵消。

  對他來說,有妻如此,堪稱精彩絕倫,這一生絕不會無趣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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