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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4:11     標題: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8-18 08:01 編輯

【書名】: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含胭

【內容簡介】:

  那一天,夕陽西下,龐倩和顧銘夕並肩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

  她突然湊到他的耳邊,快速地眨動起自己的眼睛。她長而翹的睫毛輕柔地掃在他的耳廓上,一邊掃一邊問:「好不好玩?有沒有很癢、很舒服的感覺?」

  顧銘夕低著頭,憋了半天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咦?真的嗎?那換你來用眼睫毛撓我耳朵!」龐倩興奮地坐直了身體,心裡美美地想著,他那麼密的睫毛,玩起來一定很有趣。

  扭頭間卻詫異地發現,身邊沉默的少年已經滿臉通紅。

  我想給你們講一個故事,關於兩個年輕的孩子。

  這個故事有些溫吞,有些清水,有些瑣碎,有些虐戀,但是,它也很甜蜜,很暖心^_^。

  我想,這注定不是一個面向大眾的故事,但是我相信,會有人和我一樣,愛上那個叫做顧銘夕的少年。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4:27

☆、楔子

  飛機晚點了。

  因為大雪。

  機場裡溫度怡人,室外卻是風雪交加。

  龐倩裹著大衣站在落地玻璃前,看著停機坪上的雪正在越積越厚,漫天的雪花翻卷在風中,洋洋灑灑地落下,在不甚明亮的燈光映照下,一切顯得有些模糊。

  工作人員正駕駛著各種專業車輛來回穿梭,運送著旅客的行李、清掃著停機坪上的積雪。龐倩抬腕看表,已是晚上8點,本來這時候,她已經降落在E市機場了。

  登機口大門緊閉,也沒有工作人員,半個小時前,有人來發放過盒飯和礦泉水,龐倩與一堆焦急的旅客一起排隊領取,匆匆吃完後,她開始思考這個晚上能回家的可能性。

  她獨自一人來北方出差,天寒地凍的季節,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城市,龐倩迫切地想回家。她在這裡待了兩個星期了,對一個戀家的女孩來說,實在是夠久了。

  依舊沒有人來通知他們飛機是否會起飛,龐倩坐在椅子上,打量著周圍的人。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已經靠著椅背睡著了;他的身邊坐著一個年輕的母親,正在哄著懷裡啼哭的小孩;另一邊,一對小情侶靠在一起,一人塞著一個耳塞看著IPAD上的視頻,邊看邊笑;一個打扮干練的中年男人沉默地坐在他們身邊,好像老僧入了定……

  手機響了,龐倩接起電話,是母親金愛華打來的。

  龐倩告訴她飛機晚點了,晚上不知能不能回家。

  她說:“這裡雪下得很大,現在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金愛華說:“那我叫小俞先回去啦,他等你電話好久了,想著去機場接你呢。”

  龐倩皺起眉:“他怎麼又來了?你趕緊叫他回去吧,我這兒要是能飛,我自己坐機場大巴回來就行。”

  掛下電話,龐倩決定去逛一圈,她已經在機場裡等了幾個小時,實在是太無聊了。

  逛過幾家土特產店、服飾箱包店,龐倩走進了一家書店。機場書店的書並不令她期待,好多的人物傳紀、理財秘籍、旅游資訊……龐倩百無聊賴地一本一本翻過,眼角余光突然看到邊上的一撂書,似乎是暢銷品。

  這是一本繪本,正16開本大,厚薄適中,印刷精美,封面上一圈一圈的綠葉,繪制得很細致,在綠葉中間,是一只小小的螃蟹,停留在一只小小的鴕鳥背上。

  螃蟹是紅色的,鴕鳥是棕色的,能看清它身上一絲一絲的羽毛,鴕鳥的眼睛很溫和,黝黑清亮,而螃蟹卻是縮著它的幾個爪子,睡得很香。

  繪本的名字叫——《我的螃蟹小姐》。

  龐倩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這本書,它包著塑料封套,價格不便宜。

  龐倩找到了作者名——鴕鳥先生。

  很奇怪的名字,卻令她心跳加快。

  她拿著書走去收銀台,付錢的時候,手微微有些抖。

  回到登機口,龐倩發現旅客們都亂哄哄地圍在一起,原來是機場派工作人員來做通知,因為暴雪的關系,這一晚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至於什麼時候能恢復,要看天氣。

  地勤小姐抱歉地請大家與航空公司聯系,安排退票或改簽,需要住宿的旅客會安排去市區的賓館,需要改乘火車的旅客會安排去火車站。

  龐倩站在一邊,看著一些不滿的旅客與工作人員吵得臉紅脖子粗,她緊了緊自己的大衣,有些茫然。

  一直到晚上11點半,龐倩才被安排住進了一家小旅館。小旅館很簡陋,但安排給她的是單人間,設施齊全,暖氣也挺舒服,她並沒有意見。

  洗漱完畢鑽進被窩,龐倩借著床頭橘色的燈光,終於拆開了那本繪本。

  摸著光滑、厚實的銅版紙封面,龐倩再一次仔細地看那只小螃蟹和小鴕鳥,她靜下心來,將書翻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4:50

第一篇章 我又想起你

第1章 青梅竹馬

  記憶裡也有這樣一個雪天,那是1995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別特別大。電視新聞裡說E市碰到了三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提醒居民們要注意安全,小心出行。

  那天早上,10歲的龐倩賴在暖暖的被窩裡不肯起床,媽媽金愛華叫了她許多次她都當做沒聽見。金愛華眼看著早飯都快變涼,生氣地進房掀掉了龐倩的被子,小姑娘光溜溜的腿一下子暴露在冷空氣裡,凍得她像個螞蚱一樣跳了起來。

  “凍死了凍死了!”

  金愛華還不罷休,“刷”一下拉開她房裡的窗簾,說:“你看看今天的天氣,再不起來你和銘夕都要遲到了!”

  龐倩眼前一亮,也顧不得冷了,一下子就撲到了窗前,看著外面鵝毛般的大雪,她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呀!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吃過早飯,龐倩出了門,沒有下樓,而是走到對面的502門口敲門。

  才敲了兩下,門就開了,門後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皺起的眉頭,一臉的不高興:“你越來越晚了,今天路滑很難走的!以後你再這麼晚,我不等你了。”

  龐倩撅起嘴,看他坐在凳子上穿鞋,看了一會兒後嘟著嘴說:“還說我,你自己穿鞋都這麼慢!”

  男孩子抬頭看她一眼,抿著嘴不吭聲,繼續低頭認真穿鞋。

  龐倩撇撇嘴,蹲在了他面前,幫他把右腳塞進了一直搞不定鞋幫的棉鞋裡。

  “好了嗎?”她問。

  “嗯。”男孩子點點頭。

  他站起身,龐倩拿過他的書包幫他背上,他的媽媽李涵從廚房出來,看到龐倩後笑了一下,對自己的兒子說:“銘夕,今天雪下得很大,路上滑,媽媽送你們去學校吧。”

  11歲的顧銘夕搖搖頭:“我自己可以去的,走慢點就行了。”

  李涵看看窗外飄揚的雪,心裡很擔心。顧銘夕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媽媽,幫我穿雨衣吧。”

  李涵取來他的毛線帽子和圍巾,仔細地替他戴上,最後幫他穿上了雨衣,為了防止雨衣的帽沿搭下來遮住他的眼睛,還在他脖子的位置夾了一個夾子以作固定。

  “倩倩,路上慢慢走,照顧一把銘夕。”李涵不放心地囑咐著龐倩,龐倩連連點頭,“我知道的,阿姨。”

  一切准備就緒,兩個小孩就出了門,他們蹬蹬蹬地跑下樓,李涵還在家門口喊:“銘夕!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男孩子清清脆脆的聲音從樓道裡傳來,語調裡透著雀躍。

  走出單元門,龐倩撐開了傘,歡呼著一頭扎進雪中。她穿著紅色棉外套,裡面有一件棉毛衫、一件毛線背心、一件奶奶衲的厚棉襖和一件粗毛線衣,整個人裹成了一顆球,還戴著帽子、圍巾和手套,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冷。

  “哎哎,地上真的好滑。”龐倩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雪,顯得特別興奮,小臉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她特地找了幾處結冰的路面走,呼一下滑過去,就像溜冰一樣有趣。

  顧銘夕穩穩地走在她身邊,他穿著綠色的雨衣,雨衣很長,一直蓋過他的膝蓋,背後還被他的書包撐了起來,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大粽子。他不停地提醒龐倩:“你小心點啦,別盡往冰面上走。”

  “知道了,你好煩。”龐倩滑了一會兒冰,又伸手去接雪粒子,還去路邊灌木叢厚厚的積雪上按手印。那些雪干淨松軟,她摘掉手套,一路按著手印過去,右手被雪水凍得通紅。

  “別玩了。”顧銘夕起先還等著她,見她樂此不疲地玩著終於忍不住開口,“快走啦,我們要遲到了。”

  “再玩會兒嘛。”龐倩才不是那種聽話的乖小孩,她抓起一捧蓬松的雪,越看越覺得它像冰淇淋,忍不住就吃了一口,然後猛地打了個哆嗦,“好冰啊,沒味道的。”

  顧銘夕無語了:“當然沒味道的,你以為會是甜的嗎!”

  龐倩轉頭看看他,突然就把手裡的雪團向他丟去,“噗”一下丟在了顧銘夕胸前的雨衣上。

  “喂!”顧銘夕往後跳開了一步,雨衣束得緊緊的帽子下,只露出他一張小小的臉,下巴下面還滑稽地夾著一個大夾子。翻飛的雪粒子粘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一下子就被體溫融化了,他的眼睛清澈見底,眼神裡帶著點兒不高興,嘴角都有些往下掛。可是,龐倩才不怕他會生氣,她哈哈哈地笑起來,撣掉手裡的雪,突然又把冷冰冰的手掌按在了顧銘夕的臉上。

  “龐倩!”男孩子扭開頭躲她,氣呼呼地跳了開去,沒想到腳下是塊冰面,他身子一晃,龐倩根本來不及拉他,他就已經摔在了地上。

  這下子龐倩笑不出來了,趕緊丟了傘去把顧銘夕扶起來。她也沒敢道歉,只是忐忑地看著他,還幫他重新整理了雨衣。顧銘夕站起來後原地走了兩步,轉頭看到龐倩一臉的委屈和緊張,他一本正經地說:“好啦,我不會告訴我媽媽的。”

  龐倩立刻就笑了,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問:“你摔疼了沒?”

  “你說呢。”顧銘夕瞪她。

  “哪兒摔疼了?”她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幫他撣著因為摔倒而沾上雨衣的雪。顧銘夕被她看得臉都紅了起來,硬邦邦地說:“沒摔疼,趕緊走啦,今天肯定要遲到了。”

  “哦。”龐倩戴上手套,再也不敢貪玩了,乖乖地點了點頭。

  寒風呼嘯,整個城市白茫茫的一片,騎車或步行的路人都特別小心翼翼。兩個小小的孩子夾在清晨出行的人流中,頂著漫天的飛雪,跌跌撞撞地向著學校走去。

  龐倩和顧銘夕都是E市南林區求知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兩人同年級,同班,同桌。不僅如此,他們的父母還是關系很好的同事、朋友,兩家是門對門的鄰居,所以,龐倩和顧銘夕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打小一起長大的小伙伴。

  上世紀80年代,工廠的工人很吃香,端著鐵飯碗,不僅容易找對象,還有福利分房。龐水生、金愛華夫妻和顧國祥、李涵夫妻都是E市金屬材料公司的職工,龐水生是電焊工,金愛華是出納,李涵是統計員,顧國祥則擁有廠裡為數不多的大學學歷,從事技術員工作。

  龐水生和顧國祥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好比親兄弟。兩個人在同一年結婚,剛好碰著廠裡福利分房。按照條件,顧國祥能分一套三居室,龐水生和金愛華雖然也是雙職工,卻只能分一套二居室。後來,因為顧國祥和廠裡領導關系好,腦子活絡嘴又甜,居然生生地幫龐水生爭取到了一套三居室。為此,龐水生夫妻感激得不行,將這一份恩情牢牢記在心底。

  廠裡造的房子一共四幢,就在廠房邊上,圍著圍牆,被稱作金材大院。在顧銘夕出生前的那年冬天,顧家和龐家一起歡天喜地地搬進了剛造好的小樓房。更幸運的是,他們還做了同一幢、同一層樓的鄰居,五樓的南北向小三房,龐家501,顧家502,門對門,陽台挨陽台,晴天時,朝南的房間便灑滿了陽光。

  那時候顧國祥和龐水生都很年輕,他們工作順利、夫妻和睦、父母健康,還住著讓人羨慕的樓房。他們每天都笑呵呵地進門出門,像這個城市裡所有平凡的小夫妻一樣,過著自己普通卻溫馨的小生活。

  顧國祥和李涵在1984年的夏天添了一個兒子,就是顧銘夕。年底時隨著金愛華懷孕,兩家人的幸福感攀到了一個頂峰。顧銘夕的奶奶在金愛華懷孕時,看著她的肚子笑瞇瞇地說:“愛華的這胎估摸是個閨女,剛好能和我們家銘夕配個娃娃親,這可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呢。”

  只是後來,不管是顧家人還是龐家人,甚至是金材大院的老鄰居、老同事,都默契地不再提娃娃親的事,這其中的曲折,大家都心知肚明。

  龐倩和顧銘夕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學校時,已經遲到了20分鍾。不過因為下大雪,班裡學生才到了大半,龐倩吐吐舌頭,松了口氣。而在看到顧銘夕進門後,班主任黎老師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

  同學們都在早讀,龐倩站在教室門口幫顧銘夕脫雨衣,脫下後掛在了後門的掛鉤上。她把傘擱在牆角,和顧銘夕一起走到他們的座位旁。

  這是五(3)班教室裡唯一的一張固定課桌,從來不會因為全班座位調整而有所改變。這張課桌靠在窗邊,在最後一排,是龐倩的爸爸龐水生請木匠師傅定做的。

  桌子和其他同學的桌子一樣長,但是卻居中分成了一高一低兩半,高的那一半和普通課桌等高,低的那一半卻要矮上二十多公分。而且,班裡所有的學生坐的都是凳子,只有顧銘夕坐的是有靠背的椅子。

  兩個孩子在桌子後面坐下,龐倩幫顧銘夕摘掉了帽子和圍巾,就顧自低頭在書包裡扒拉起課本文具,不再去管他。而顧銘夕則靠在椅背上,蹬掉了自己的鞋子,把兩只腳都擱在了那半張矮矮的課桌上。

  他穿著露著腳趾的線襪,左腳夾著書包,右腳腳趾熟練地拉開拉鏈,把需要的課本和鉛筆盒一樣一樣地從書包裡拿出來。

  班裡的其他同學都沒有特別注意他,朗讀的朗讀,默寫的默寫,黎老師在講台上監督著大家,也沒有過多地關照他。

  顧銘夕眼眸低垂,神情平靜,有時還小聲地和龐倩說幾句話。

  龐倩一邊整理著要交的作業,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理著他,似乎一切都很尋常。

  除了,顧銘夕那瘦瘦窄窄的雙肩下,安靜懸垂著的一對空袖管。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5:30

第2章 九斤姑娘

  下課鈴響,龐倩再也坐不住了。王婷婷回頭喊她:“螃蟹螃蟹!出去玩雪吧!”

  “螃蟹”是龐倩的外號,在班裡,除了顧銘夕,所有人都這麼叫她。

  那顧銘夕叫龐倩什麼呢?是直呼大名兒嗎?

  當然不是。

  龐倩手忙腳亂地把課本一推,人就彈了起來,跟著王婷婷跑到教室門口,又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問顧銘夕:“你要一起來嗎?”

  顧銘夕始終坐在桌子前,扭頭看看窗外,又回頭看看龐倩,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去了。”

  龐倩沖他笑笑,和王婷婷手拉手地跑出了教室。

  E市算南方,雖然每年冬天都會下雪,但很多時候都只是雨夾雪,小打小鬧地下幾個小時,連幾厘米都積不起來。像這一年下這麼大的雪,對大人來說會擔心蔬菜漲價、結冰路滑,可對小孩子來說,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課間只有十分鍾,但是幾乎全校的小孩都跑操場上去了,大家追追打打,笑笑鬧鬧,團著雪塊打雪仗。龐倩帶著女孩兒們和幾個男孩對戰,雪球飛來飛去,每個人的衣服和雙手都被弄濕了,但卻一點也不在意。

  顧銘夕一直站在教室窗邊看著樓下的操場。他不自覺地會在一大群小孩裡尋找自己同班同學的身影,然後又特別容易的從中找到了龐倩。

  她的衣服紅得耀眼,跑跳起來特別生龍活虎,隔了那麼遠,顧銘夕似乎都能聽到她歡快的笑聲。

  快上課了,孩子們都依依不捨地回了教室。

  龐倩氣喘吁吁地坐在顧銘夕身邊,辮子濕噠噠,臉蛋紅撲撲,神情裡還帶著一絲狡黠,顧銘夕問她:“好玩嗎?”

  “不好玩,雪都很髒了,黑乎乎的。”龐倩眨眨眼睛,說,“我想堆雪人,但是都沒有雪了,都被人玩沒了。”

  “哦。”顧銘夕見龐倩低著頭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干什麼,好奇地探著腦袋問,“你干嗎呢?”

  龐倩突然伸手一揚,趕在任課老師走進教室的一瞬間,把藏在手裡的一小團冰球向著顧銘夕丟去。

  顧銘夕哪裡躲得開,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他身子一晃,赤著腳就站到了地上,連著椅子都被碰翻,匡啷啷地響。講台上的老師被嚇了一跳,同學們也都回過頭來,詫異地看著他們。

  龐倩捂著嘴趴在桌上偷偷地笑,顧銘夕則站在桌子旁邊,面無表情地呆了一會兒後,他伸腳勾起了翻倒的椅子,沒事人一樣地重新坐了下來。

  大家都回過了頭去,老師也開始准備上課。

  顧銘夕額頭上似乎還沾著冰渣,融化以後冰水順著臉頰流下,他也不去管,只是弓著身子用腳翻開了書,右腳還夾起了筆。

  一會兒後,龐倩在邊上拉拉他的衣袖,他不理她。龐倩開始拿筆戳他的腰,戳他的背,甚至戳他的左大腿,顧銘夕扭著身子躲不開,轉頭瞪她一眼,小聲說:“別鬧了。”

  龐倩撅起了嘴,訕訕地收回了筆,嘟囔著:“真小氣。”

  放學的時候,雪已經停了,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回家。

  走過金屬材料公司的廠房大門時,顧銘夕眼尖,看到廠門口的那一大片綠化帶上,有沒被破壞過的厚厚積雪。

  他叫住在前面東游西晃的龐倩,說:“你不是說想堆雪人,這兒可以堆一個。”

  龐倩回過頭來,看了一會兒後,說:“算了,就我一個人玩,沒意思。”

  顧銘夕不樂意了:“我不是人啊!”

  龐倩在他面前說話從來沒顧忌:“你都沒胳膊的,怎麼堆嘛。”

  顧銘夕不服氣地說:“用腳也可以堆的!”

  說著,他已經向那塊綠化帶走去。

  他穿一件灰褐色的棉外套,背著書包,兩只棉鼓鼓的空衣袖在身子兩邊蕩來蕩去,龐倩站在身後愣愣地看著他,顧銘夕突然回頭喊:“來啊,胖胖,你到底要不要堆啊?”

  龐倩瞬間炸毛了,跺腳道:“說了不許叫我胖胖!”

  顧銘夕嘴角一彎,笑得露出了嘴裡兩顆小小的虎牙,說:“我就要叫。胖胖,胖胖,胖胖……”

  龐倩懊惱地追了上去,作勢要打他,顧銘夕扭頭就跑,跑起來後,他身邊的空袖子飛舞得更加劇烈,就像兩只小小的翅膀。直到兩個小孩跑到了雪堆旁,龐倩伸手拽下了顧銘夕的書包,顧銘夕一個踉蹌,倒在了松軟的雪地上。

  他仰躺著,身子深深地陷進了雪中,嗅著環繞在身邊的屬於冬天的特別氣息,輕輕地喘著氣。龐倩把兩個書包往邊上一丟,拍了拍手,一腳踩上花壇,像個女大王般居高臨下地對顧銘夕說:“我現在已經不胖了!你不許再叫我胖胖!”

  顧銘夕又笑了起來,眼睛清清亮亮的,懶洋洋地說:“誰叫你姓龐,要麼,我以後叫你龐龐?”

  是的,龐倩以前很胖。

  而顧銘夕,在6歲以前,卻是個十分健康的小孩。

  不僅健康,他還聰明、漂亮、活潑,很是招人喜歡。

  這一點,和龐倩恰恰相反。

  1985年8月的一天下午,酷熱難當。E市婦保醫院裡,金愛華歷經一天一夜的陣痛,也無法自然娩下孩子,最終被拉進手術室,挨了一刀。

  龐水生第一眼見到自己的女兒時,真是嚇了一跳,小姑娘比周圍所有的孩子都大了一圈,頭發又黑又多,一張滿月臉紅彤彤的,皮膚繃得一點兒皺紋都沒有。她身長51厘米,體重9.8斤,是婦保醫院當月的冠軍寶寶,人稱九斤姑娘。

  龐水生抱著九斤姑娘在走廊遛彎兒時,顧國祥帶著妻兒來醫院探望。李涵看到龐水生懷裡的胖寶寶,笑得眼睛都彎了,她逗著自己懷裡剛滿一歲的兒子:“銘夕,銘夕,瞧,這是你的媳婦兒呦。”

  顧銘夕忽閃著兩只大眼睛,看著裹在襁褓中的胖娃娃,仿佛看到了有趣的玩具。他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探著身子,兩只小手揮個不停。

  睡得正香的九斤姑娘此時微微地瞇了瞇眼睛,張大嘴打了個哈欠,接著鼻子一皺,手一甩,腳一蹬,突然就哇哇地哭了起來,哭聲之響亮,簡直地動山搖。

  顧銘夕疑惑地看著她,一會兒後終於皺著眉頭縮回了媽媽懷裡。

  媽媽!這個媳婦兒好可怕!可以退貨嗎?

  >o<

  龐水生給自己的九斤姑娘取名叫龐倩。

  他只有初中學歷,文化不高,取這個名兒純粹就是瞎取,就像那個年代滿大街的張紅、陳蘭、李娟、王燕一個道理。不像顧國祥和李涵給顧銘夕取名字,小男孩兒出生在前一年的農歷七夕,特地加一個銘字以作紀念,好聽,又有意義。

  龐倩和顧銘夕在金材大院裡一起長大,兩家人的關系越來越親厚,有時候哪一家有個急事出門,都會把孩子臨時放在另一家照看。

  因此,不管顧銘夕願不願意,他時常會和龐倩待在一起。

  一起吃飯,一起畫畫,一起做游戲,一起看動畫片,甚至還一起洗澡。

  可是,就算龐倩和顧銘夕是穿同一條開襠褲、吃同一碗飯長大的,也沒能阻止他倆往兩個極端長。簡而言之就是,顧銘夕越長越好看,而龐倩,卻因為體重基數太大,而越長越胖。

  一個才三歲多的小姑娘,卻成了金材大院裡最胖的小孩兒。她胃口好得誇張,一頓能吃幾個饅頭,還特別愛吃肉,偏巧她姓龐,慢慢的便在大院裡有了個外號,大家叫她“龐胖”,龐胖,龐胖,叫到後來自然而然地變成了“胖胖”。

  也只有龐倩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老人認為小孩子愛吃是好事。龐水生和金愛華卻是愁得要死,尤其是,每天都會看到對門四歲多的顧銘夕。

  顧銘夕已經念了幼兒園中班,他繼承了顧國祥和李涵外貌上的全部優點,長得非常漂亮可愛。而且,他還遺傳了顧國祥的好頭腦,十分得聰明機靈,在幼兒園裡不管是學唱歌跳舞還是數數講故事,都是學得最快最好的那一個。

  所有人都喜歡顧銘夕,他聽話懂事,乖巧有禮,很少調皮搗蛋。住在一個金材大院裡,大家提起顧國祥的兒子,那真是個個稱贊,都說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成才。再一聊起龐水生的女兒,大家都搖頭歎氣了。

  龐倩嘴饞,懶惰,時常闖禍,脾氣還不好。因為胖,她的衣服很難買,家裡人就拆了舊衣服給她做,這就導致龐倩很少會有一件好看的新衣服,更別提漂亮裙子了。所以,丑丑胖胖的龐倩,逐漸變成了大院裡最孤獨的小孩。

  只有顧銘夕願意和龐倩一起玩。

  顯然,龐倩是很喜歡顧銘夕的,小孩兒嘛,都喜歡和大點兒的孩子玩,何況顧銘夕還那麼聰明漂亮。但是顧銘夕對龐倩,說實話,真的不算親近。

  李涵總是說:“銘夕,倩倩是妹妹,你不可以欺負她,要帶她一起玩哦。”

  顧銘夕對此很苦惱,並不是他不願意帶龐倩一起玩,而是,在金材大院裡,其他小孩兒都不樂意和龐倩一塊兒玩。

  所以,當顧銘夕奉命帶龐倩下樓玩耍時,最常出現的情景,就是他帶著一群四、五歲的小孩在院子裡瘋跑,龐倩則坐在花壇邊無聊地等著他。

  她懶得跑,也跑不動。

  金材大院進門處有一塊空地,空地左邊是個大花壇,花壇邊種著一棵香樟樹;空地右邊是一個自行車棚,邊上有一間小房子,住著一個六十多歲的單身老頭兒。老頭姓曾,是金屬公司的退休職工,一輩子沒結過婚,退休後就向公司申請來金材大院看門。

  曾老頭一個人住,吃東西就比較簡單,他會在房子門口架一個煤餅爐,慢慢地鹵一鍋子的鹵味,裡面有雞爪、雞蛋、雞翅膀和雞胗,鹵完以後下著小酒夠吃好幾天。

  鹵味的香味隨風飄揚,獨自待在邊上的龐倩時常能聞到,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走去了曾老頭房門口,探著腦袋看煤餅爐上咕嘟咕嘟冒著泡的那鍋美味。

  曾老頭認識大院裡所有的人,自然也認得龐倩。見胖小孩兒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他就從鍋子裡撈了個鹵雞蛋給她,怕她燙著,還給她包了一張報紙。

  龐倩高興壞了,兩只小胖手捧著鹵雞蛋,像捧著寶貝似的回到花壇邊。雞蛋很燙,很香,她捨不得吃,坐在那裡時不時地用小手指去碰碰它,舔舔嘴唇將口水咽下。

  她怪異的舉動引來了另外兩個6、7歲小孩的注意。那是大院裡的張佳琦和付亮,他們跑到龐倩身邊,很快就看清了她手裡拿著的是一個雞蛋。

  兩個男孩兒嘴饞了,張佳琦從花壇裡摘下一朵花,遞到龐倩面前,說:“胖胖,我把這個給你,你把雞蛋給我。”

  龐倩看看他,沒吭聲,把雞蛋捧得更緊了。

  付亮把自己的孫悟空面具拿給龐倩:“我的面具借你玩會兒,你把雞蛋給我。”

  龐倩瞥瞥他,搖了搖頭。

  利誘不成,就只能威逼,張佳琦說:“胖胖,你要是不把雞蛋給我,我就告訴你爸爸媽媽,你偷了曾爺爺的雞蛋!”

  龐倩急了,說:“我沒偷!”

  付亮沖她做鬼臉:“你就是偷了!”

  他和張佳琦開始扭屁股,大聲地唱出金材大院的小孩自編的兒歌:“胖胖是只大肥豬,每頓要吃三碗飯!胖胖屁股臉盆大,走路就像嘎嘎鴨!胖胖放屁噗噗臭,熏死村裡一頭牛!”

  龐倩兩只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鹵蛋,凶狠地瞪著他們。

  兩個小孩唱完後,張佳琦對著付亮一撅屁股,嘴裡“噗”的一聲叫,付亮裝作被臭屁熏到的樣子,手舞足蹈地跳了起來。

  他們哈哈大笑,龐倩終於忍不住哭了。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想起身回家,張佳琦和付亮還不肯放過她,圍過來就要搶她手裡的蛋,龐倩突然也發了狠,和他們廝打起來。

  顧銘夕帶著幾個小孩從大院外面凱旋而歸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丟下了手裡的樹枝,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用力推開了正在扯龐倩辮子的付亮。

  張佳琦和付亮可沒有把5歲多的顧銘夕放在眼裡,他敢幫胖胖?那就一起打!

  兩個讀幼兒園的小孩怎麼打得過讀小學的孩子,龐倩手裡的雞蛋終於掉到了地上,她撕心裂肺的哭聲把曾老頭引了過來,他趕跑了兩個大孩子,又驅散了邊上圍觀的一群小孩,最後,把被打得趴在地上的顧銘夕拉了起來。

  蹲在那個摔爛了的鹵蛋邊上,龐倩越來越心疼,哭得越發大聲,顧銘夕低頭看看自己被扯破了的衣袖,再看看辮子被扯得亂七八糟的龐倩,終於向她伸出了手:“胖胖,別哭啦,我帶你回家了。”

  龐倩又哭了一會兒,終於抽抽噎噎地站了起來,緊緊地牽住了顧銘夕的手。

  在龐倩的記憶裡,這是為數不多的、她和顧銘夕手拉手的經歷,大多數時候,她主動去拉他的手,都會被他躲開、甩開。那時的顧銘夕驕傲而矜持,深受幼兒園裡小女孩們的喜歡,他像個小王子一樣閃閃發光,才沒那麼容易就能討好呢。

  只是,當時的他們都不會想到,到了後來,當他想去牽她的手時,卻只剩下了永遠的無能為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5:45

第3章 隔牆有耳

  顧銘夕真的脫了鞋襪和龐倩一起堆起了雪人。

  龐倩負責去捧來雪塊,顧銘夕則負責堆砌。他坐在雪地裡,身體後仰,上身和腿形成一個“V”字形,抬起兩只腳不停地按壓著龐倩丟過來的雪塊,漸漸的,雪人的身子被他堆了起來,只是並不太高,樣子呈圓錐形。

  堆腦袋的時候,他站了起來,左腳踩地,右腳抬起和龐倩一起“圓潤”著雪人的頭,他的腳時不時地會和她的手碰在一起,龐倩嘴裡雖然會叫:“拿開你的臭腳!”但顧銘夕知道,她其實不介意。

  好不容易堆完一個只到他倆腰部位置的雪人,龐倩一邊搓著手,一邊嫌棄地撇嘴:“好難看。”

  雪人的確很難看,兩片葉子做眼睛,一根樹枝做鼻子,連著腦袋都是耷拉著的。顧銘夕站在龐倩身邊,動動肩膀,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龐倩意興闌珊地在自己衣服上蹭干雙手,拖起兩人的書包,說:“回家了,真沒勁。”

  顧銘夕眨眨眼睛,張了張嘴,又一聲不吭地坐回地上開始穿襪、穿鞋。

  龐倩不知道,因為長時間地席地而坐,他的褲子都被雪水浸濕了,此時冰得刺骨,又因為一直光腳踩在雪地裡,他的兩只腳都凍得麻木了,皮膚紅紅一片,腳趾頭都不聽使喚了。

  龐倩在邊上晃了一會兒,聽到顧銘夕喊她:“龐龐!”

  她回頭瞪他:“不許叫我胖胖!”

  “不是胖胖,是龐龐。”顧銘夕放軟語氣,“你來幫我一下,我腳趾頭凍僵了,穿不了鞋。”

  龐倩心裡叫一聲糟糕,丟下書包跑去他身邊,一看他濕漉漉的屁股和褲腳,還有紅通通的雙腳,她都快哭了:“完蛋了,你媽媽一定會告訴我媽媽的,我媽媽一定會打死我的!”

  顧銘夕:“……”

  龐倩苦著一張臉蹲在他身邊幫他穿了鞋襪,發現連襪子都濕了,她更想哭了。顧銘夕悶了一會兒,說:“我不告訴我媽媽就行了,你怕什麼。”

  “那你媽媽要是問你褲子為什麼濕了,你怎麼說啊?”

  顧銘夕很認真地想了想,說:“要麼,我就說我放學路上摔了一跤?”

  “你摔跤你媽媽也會告訴我媽媽!我媽媽一樣會揍我的!”

  見龐倩急得哇哇大叫,穿好了鞋的顧銘夕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說:“好啦,我保證不告訴我媽媽,行了吧。”

  “真的嗎?”龐倩歪著頭看他。

  “真的。”顧銘夕湊到她身邊,用自己的肩膀碰碰她,“走啦,回家了,天都快黑了。”

  “哦!”

  兩個孩子背上書包,把那個丑丑的雪人丟在身後,一起往金材大院走去。

  回到大院時,他們正巧碰到顧國祥下班回家。

  他在自行車棚裡停好車,提著公文包出來時便看到了剛走進大門的龐倩和顧銘夕。

  “爸爸。”

  “叔叔。”

  兩個孩子開口喊他,顧國祥神情平和地走到他們身邊,伸手拍了拍顧銘夕的肩:“放學了?”

  “嗯。”顧銘夕點點頭,隨著父親一起上樓。

  顧國祥這年38歲,身高體瘦,面容英俊,有一頭濃密的黑發,戴一副近視眼鏡,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形象。

  樓道裡,顧銘夕走在最前面,顧國祥走中間,龐倩則走在最後。從一樓到五樓,顧國祥和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顧銘夕的步子邁得特別穩健,兩只空袖子靜靜垂在身邊,整個人一點也不復平時和龐倩一起走樓梯時連蹦帶跳的樣子。

  龐倩知道顧銘夕有點害怕他的父親,盡管在龐倩眼裡,顧國祥是一個溫和有禮的人,他從來不會大聲說話,更不會像她的父母那樣,在她調皮搗蛋時還會罵她揍她。而且,顧國祥工資高,顧銘夕吃的穿的玩的都比龐倩來得高檔,因此,龐倩很羨慕顧銘夕有一個這麼優秀的爸爸,所以一點都不理解顧銘夕在顧國祥面前的謹慎矜持。

  她總覺得,在自己爸爸面前,應該是可以隨便撒野的。

  走到五樓時,顧國祥突然開了口:“銘夕,你的褲子怎麼濕了?”

  顧銘夕:“……”

  龐倩嚇壞了,說了聲“叔叔再見”就拿鑰匙開了門,閃進了自己家。

  ******

  顧國祥開了502的門,李涵聽到聲音迎了出來,笑著說:“咦,你倆怎麼一起回來了?”

  “樓下碰到的。”顧國祥把包交給李涵,又脫掉大衣,看著自己的兒子坐在凳子上換鞋,他走過去摸了把他的褲子,很濕,一路摸下去,又摸到了他潮濕冰冷的雙腳。

  他壓低聲音問:“你尿褲子了?”

  “沒有!”顧銘夕連忙搖頭,又小聲說,“爸爸,這是水,外面的雪水。我剛才和龐倩玩了一會兒雪,不小心把褲子弄濕了。”

  顧國祥沉吟了一下,說:“先把濕褲子換下來,這樣會感冒的。”

  “哦。”顧銘夕點點頭,乖乖地跟著父親去了房間,又加了一句,“爸爸,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媽媽。”

  顧國祥回頭看他一眼,最終還是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點了點頭。

  吃晚飯的時候,顧銘夕坐在椅子前,李涵幫他端來一盆熱水放在他腳下,他自己洗了腳,洗完後,李涵又給他盛了飯,拿了筷子,把臉盆端去倒掉。

  顧國祥一直坐在餐桌邊,眼神復雜地看著這一切。

  顧銘夕吃飯用右腳。他家的餐桌是定做的,要比普通桌子低一些,顧銘夕右腳擱在桌子上,伏著身子,腳趾夾著筷子扒拉著飯往嘴裡送,李涵時不時地把菜夾到他碗裡,還幫他盛來一碗湯。

  顧國祥始終不說話,直到李涵幫兒子剝了幾只蝦,顧國祥才開口:“有些事,你該叫銘夕自己做。”

  李涵愣了愣,顧銘夕也抬頭看向了自己的爸爸。

  “我知道盛飯、盛湯、端臉盆之類的事的確比較困難,但是剝蝦、夾菜這種事,他不能依賴別人一輩子,應該要學著自己做。”顧國祥一邊吃飯,一邊淡淡地說著,“銘夕現在還小,但他以後總要長大的,他要出去念大學,還要找工作,找對象。是不是我們不在,他就沒菜吃了?阿涵,難道你要照顧他一輩子?”

  顧銘夕收了收肩膀,又低下了頭去,長而密的眼睫毛低垂著,視線只定格在自己面前那碗米飯上。

  李涵沉默了一會兒,說:“慢慢來麼,我們都不要急,銘夕現在已經進步很多了,天熱時他都學會自己穿衣服了,他才11歲,你不要對他要求太高。”

  顧國祥看了她一會兒,轉頭看向了顧銘夕,說:“銘夕,不是爸爸對你要求高,而是這個社會對你要求高。外面的世界很公平,也很殘酷,你沒有手臂,不管是念書還是找工作,起跑線就和別人不一樣。你想要達到和別人一樣的高度,就得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的努力。你要是想著偷懶、享福,那你最後就會被甩在絕大多數人的身後,別說成就,也許連個工作都不會有。你明白嗎?”

  顧銘夕緊緊地抿著嘴,臉色都有些白,他點了點頭,李涵心疼極了,有些生氣地說:“國祥,吃飯呢!你和孩子說這些干什麼,咱們銘夕已經很努力了,成績一直都是班裡前三名的,畫畫也畫得那麼好,你還有哪裡不滿意啊。”

  聽她這樣說,顧國祥突然笑出了聲,他搖著頭說:“呵呵,我對銘夕很滿意,非常滿意,行了吧?好了別說了,吃飯。”

  他再也不說話,李涵也沉默下來,顧銘夕默默地吃著飯,李涵不再往他碗裡夾菜,他自己又夾不到,索性咽下了大半碗白米飯。

  飯後,顧國祥惦記著顧銘夕被雪水弄濕了的身體,就讓李涵給他洗個澡。顧銘夕紅著臉著急地說:“我不用媽媽洗,我可以自己洗的。”

  夏天的時候,顧銘夕都是自己洗澡的,但是到了冬天,需要搓澡,他就只能讓父母幫忙。但是即便要媽媽幫著洗,他也一定會穿著小短褲。而這一天,因為晚飯顧國祥說的話,顧銘夕打定主意要自己洗澡。

  顧國祥看穿了兒子的意圖,他歎口氣,說:“你自己又洗不干淨的,這樣吧,今天爸爸幫你洗澡。”

  他帶著兒子去了衛生間,幫他脫掉了所有的衣褲,顧銘夕清瘦的身體便完全袒露出來。小小的男孩兒,身子還未發育,皮膚白白的,肩膀窄窄的,而雙肩以下,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那一場意外,使他稚嫩的雙臂齊根而斷,一點殘肢都沒留下,只余下兩個圓圓的肩膀,還有肩膀上及腋下的位置那幾道猙獰的粉色傷疤。

  顧銘夕低著頭,雙腳互扯脫著自己的褲子,顧國祥伸手摸了摸他的右邊殘肩,小男孩嚇了一跳,身子一抖,回頭看爸爸,他的眼神黝黑清亮,還帶著些警惕。

  顧國祥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很久沒看到兒子的傷處了,他收起自己的失態,問:“現在還疼不疼了?”

  顧銘夕抿著嘴搖搖頭,說:“不疼了。”

  “唔。”顧國祥點點頭,“來,爸爸幫你脫褲子,洗澡了。”

  ******

  龐倩吃完飯後不肯去做作業,賴在爸媽房裡看馬景濤、葉童版本的《倚天屠龍記》。這一年家裡剛裝有線電視,一下子可以多看許多港台連續劇,龐倩根本就受不了誘惑,好在龐水生和金愛華管女兒沒那麼嚴格,她想看也就讓她看了。

  一家人正看得入神時,敲門聲響了,金愛華去開門,發現來的是李涵。

  龐倩在房裡聽到李涵的聲音嚇得頭皮都要炸了,生怕她是來找媽媽告狀。她做賊心虛地對爸爸說不看電視了,要回房做作業,然後就快速地回了房,路過客廳時還有禮貌地對李涵喊:“阿姨好。”

  李涵笑得有些苦澀,眼睛居然紅紅的,她說:“你好,倩倩。”

  龐倩不懂是怎麼回事,回房後她關了門,就好奇地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李涵是來找金愛華聊天的,她說顧國祥在幫顧銘夕洗澡,她心裡不大舒服,所以過來坐坐。

  龐倩聽到自己的媽媽問:“怎麼了?你和國祥又吵架了?”

  “也沒吵。”李涵的語氣很低落,“就是剛才,我洗碗的時候,他又提那件事了。”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一會兒後,金愛華說:“其實,國祥的心思可以理解的。他現在都是工程師了,在廠子裡前途不可限量,大家都說下一屆選領導班子,他是很有可能上去的。他工作這麼好,養孩子就沒壓力,而銘夕……銘夕是個好孩子,但他畢竟……那樣了,趁著你們現在年紀輕,銘夕殘疾了還能拿一個生育指標,再生一個也是挺好的嘛,等孩子長大,還能照顧銘夕啊。”

  龐倩嚇了一跳,她雖然只有10歲,但“再生一個”還是聽得懂的,這是說顧銘夕的爸爸媽媽要給他生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嗎?

  那!那顧銘夕怎麼辦啊?

  正胡思亂想著,李涵說話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愛華,只是我有自己的顧慮。銘夕現在這樣了,照顧他是很費力氣的,吃喝拉撒,樣樣都要操心。他現在讀書是離得近,還沒什麼,以後萬一念高中念大學,住宿捨的話,說不定我都要陪讀的。我要是再生一個孩子,哪裡還能顧得了他。而且,銘夕現在雖然很乖,可是小孩子發育以後會到青春叛逆期的。他身子殘得這麼厲害,以後……以後長大一點,我怕他心裡不痛快。我本來都和國祥說好了不再要孩子的,就好好培養銘夕,畢竟他也就是沒了兩只手,其他都很健康,而且很聰明的。可現在……國祥老是提這個事,說想在40歲前再生一個。今天吃飯還當著銘夕的面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我,我真是……”

  李涵的聲音帶了些哭腔,金愛華不停地安慰她。

  最後,李涵哽咽地說:“其實,銘夕截肢後的第二年,我也起過這個念頭的。我當時問他,要不要媽媽給他生個弟弟或妹妹,但是,他很明確地表示不要。”

  金愛華說:“小孩子說的話,你怎麼能當真,咱們這一輩哪個沒有兄弟姐妹,我家老頭老太給我生弟弟妹妹時,可從來不會來問我意見。”

  李涵說:“但是銘夕和別人不一樣啊,他當時都有點兒懂事了,每天都要纏著我一起睡,不讓我和他爸爸睡一起,每天都能和我說無數遍‘媽媽,你會不會不要我啊’、‘媽媽,我會很乖的,我會學著用腳吃飯、寫字的’,愛華啊,我當時聽著,眼淚就不停往下掉,但是銘夕卻一點兒也沒有哭。就算我讓他練壓腿、拉筋,他疼得厲害,我在邊上看著都能哭,他都沒有哭過。”

  龐倩在門後聽得愣愣的,心裡堵堵的十分難受。那時候的事,她是有點兒印象的。現在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噩夢一樣。

  李涵坐了半個小時後回家去了。龐倩借著喝水的機會又溜去了客廳。龐水生和金愛華在房裡聊天,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出來。

  龐倩聽到媽媽說:“你說阿涵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總是來和我們說銘夕有多好多乖。她不會是還惦記著我們家倩倩,想讓倩倩做銘夕的媳婦兒吧。”

  龐倩躲在客廳,一口水都差點噴出來,然後就聽到龐水生說:“你別胡說,阿涵根本沒這個意思。再說了,銘夕會變成這樣,我們倩倩也是有責任的。”

  金愛華急了:“倩倩有什麼責任啊,她那個時候才5歲!她懂個屁啊!”

  “你說話文明一點。”龐水生說,“其實吧,我真覺得阿涵和國祥還是再生一個的好。大家平時在廠子裡,總是會說到自己家小孩兒的事,像我啊,我也會說我家倩倩要跳舞啦,考試考100分啦,周末帶她去公園啦,就只有國祥,他從來不講銘夕。”

  龐倩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澀澀的,心裡特別不痛快。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水杯,回了房間。

  ******

  第二天早上,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去上學。

  路上的雪還沒化,只是變得很髒很滑,龐倩再也沒有興致玩雪,低著頭默默走路。

  走到半道上,她實在憋不住,問身邊的男孩兒:“顧銘夕,你爸爸媽媽是不是要給你生個弟弟或妹妹啊?”

  顧銘夕站住了腳步,疑惑地看了她一會兒,搖頭說:“我不知道。”

  龐倩在他身邊晃來晃去:“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是不想要弟弟妹妹吧?”

  顧銘夕瞥她一眼:“誰說的!誰說我不想要了。”

  “我猜的。”龐倩不敢說她偷聽到什麼,只是說著她的分析,“你是不是怕你爸爸媽媽有了小弟弟小妹妹以後,就不喜歡你了?”

  顧銘夕又看了她一會兒,繼續抬腳往前走,兩只空袖子無精打采地垂在身邊,他的語氣很是平靜,平靜得都不像一個11歲的孩子,他說:“我知道我爸爸媽媽是喜歡我的,只是……我沒了手以後,我爸爸大概覺得有些丟臉吧。”

  龐倩愣住了。

  顧銘夕回頭看她一眼,笑了起來,兩顆小虎牙顯得特別可愛,他問:“龐龐,你覺得我丟臉嗎?”

  龐倩把頭搖成撥浪鼓,顧銘夕笑得更開心了,說:“我自己也沒覺得我有哪兒丟臉的,真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6:05

第4章 沒有如果

  龐倩坐在課桌前,托著下巴發著呆,想著上學路上顧銘夕說的那句話,他說,他爸爸覺得他有些丟臉。

  這句話就像一根針般地刺進了龐倩心裡,雖然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了顧銘夕的樣子,也習慣了他特別的做事方法,但不能否認,只要離開熟悉的生活環境,比如學校和金材大院,顧銘夕就百分百地變成了一個引人注目的焦點。

  難道就是因為這樣,顧叔叔才從來不帶顧銘夕去外面玩麼?

  顧銘夕並不害怕出門。

  學校裡每一年的春游、秋游、運動會、看電影等活動,他都會參加。課余時間,他也曾經和龐倩一起坐公交車去過少年宮,還去過博物館、圖書館,只是每一次,都會有素不相識的路人半好奇半同情地來和他們搭話,問顧銘夕的胳膊是怎麼一回事。

  龐倩對此覺得很煩,那些人認都不認得,有些大媽居然還會伸手去摸摸顧銘夕殘缺的肩,在他躲開以後嘖嘖地感歎著,說這小孩兒真可憐。

  令她不能忍的是,顧銘夕居然從來不對那些人黑臉,他倒不至於詳詳細細地訴說自己失去雙臂的經過,但也會簡單地說一句:“小時候被高壓電打的。”

  有人會追問:“幾歲的時候呀?”

  顧銘夕答:“6歲。”

  每次聽到他的回答,龐倩的心情就會變得極度惡劣,她會走在顧銘夕身邊,推著他的背,或是拽著他的空袖子把他帶走,嘴裡氣呼呼地喊:“走了走了,要來不及了!”

  那時候的龐倩並不知道,她會對這樣的狀況如此煩躁,其實是因為,那些人的問題會將她的記憶一遍又一遍地帶回到那年夏天,那個悶熱的午後。而發生在顧銘夕身上的事,卻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去回憶的。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瓶未開封的後悔藥。

  在碰到一件糟糕事後,會想,如果我當初怎樣怎樣,事情大概就不會怎樣怎樣了。

  哪怕龐倩只是一個10歲的孩子,有時也會傻傻地想,如果當年,她沒有把飛盤扔到那個高高的架子上,現在的顧銘夕應該和她一樣,就是個普通的小學生吧。或許,他還會更優秀一些,依舊是顧叔叔引以為豪的兒子,是金材大院裡最厲害的小孩。

  就算他沒有胳膊,他都能在華羅庚金杯賽上得獎;他用腳畫的畫,比龐倩用手畫的都要好看百倍;他的作文還被選去省裡參加比賽,最後得了優秀獎,被編進了一本小學生優秀作文大全,在新華書店都有賣。

  如果當年,不是顧銘夕爬上了那個架子,結果會變成怎樣?

  那是1990年的夏天,顧銘夕已經幼兒園畢業,正在快樂地過人生中最後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李涵已經為他買好了新書包和一堆新文具,就等著9月開學後他成為一個小學生了。

  而龐倩,依舊是個胖墩墩的小姑娘,正等著升上幼兒園大班。

  彼時,顧國祥已經從技術員升到了小工程師,他甚至拿到了公費出國進修兩年的機會,在這一年的春節過後,他和廠裡另三位工程師一起登上了去法國的航班。

  顧國祥出國後,李涵又要上班,又要操持家務,自然變得辛苦許多,因此暑假裡,顧銘夕每天白天都會被放在龐倩家裡,由龐爺爺和龐奶奶一起照看。

  這時候的龐倩和顧銘夕已經親近了許多。經過那場“鹵蛋風波”,顧銘夕不敢把龐倩丟在一邊了。不管和小朋友們玩什麼,他都會把龐倩帶上。

  龐倩人胖,脾氣又躁,玩游戲就老輸,輸了還發脾氣,和她一個隊的小伙伴怨聲載道,只有顧銘夕毫不介意。

  那時候,老百姓家裡都沒有空調,氣候很是悶熱。

  龐倩記得那一天,是八月中旬的一個下午,窗外的知了不停地叫著,她和顧銘夕在吊扇下睡了午覺,起床後又一人吃了兩片西瓜。然後,顧銘夕就待不住了,樓上樓下一喊,就約了幾個小孩兒一起出去玩。這是他們每天的必修課,龐爺爺龐奶奶從不反對,只是叮囑顧銘夕要照顧好龐倩。

  金材大院也就這麼點地方,四幢6層高的樓,花壇、香樟樹、自行車棚,還有永遠在門口聽收音機的曾老頭。

  孩子們只玩了一小會兒就轉移了戰場,顧銘夕一聲令下,6個小孩就去了一牆之隔的金屬材料公司廠房。

  他們全是廠裡職工的孩子,每天都來廠裡玩,門衛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麼多年下來,還從來沒孩子在廠裡出過事。

  廠房很大,堆放著大堆大堆的鋼材,連著大型航車都有七、八架。

  幾個孩子先玩了會兒捉迷藏,跑來跑去玩累了以後,就有人提議玩飛盤。

  飛盤是朱慧強帶來的,他們很快就制定了規則,分成了兩隊,每隊各派一個人飛,兩兩比拼看誰飛得遠,最後三局兩勝制。

  很簡單的游戲,很簡單的規則,他們就開心地玩了起來,前兩次,龐倩總是飛得不好,飛盤甚至才飛出三、四米遠,引來幾個孩子一陣大笑。顧銘夕耐心地指導著她,到第三次時,她用力一甩,那個淺藍色的飛盤居然高高地飛到了一個淺灰色的架子上。

  架子很高,兩邊各有一根電線桿,架子上是一個有著許多奇怪管線的箱子,還貼著一個黃色的閃電標記。

  可是,這些5、6歲的小孩,沒人認識這個東西。

  朱慧強仰著頭看著自己心愛的飛盤穩穩地擱在那個大箱子上,對著龐倩生氣地說:“胖胖,是你丟上去的!你要把它拿下來!”

  龐倩怎麼爬的上去呀,她撅著嘴,求救般地看向了顧銘夕,還拉了拉他的手。

  顧銘夕不著痕跡地抽回了手,抬頭看看那個架子,說:“我幫胖胖去拿吧,你們托我一下。”

  幾個男孩子都很聽他的話,圍在一起給他做了人墊,顧銘夕搓了搓手,爬電線桿之前,扭頭對龐倩說:“你可真笨,老是給我闖禍。”

  龐倩呆呆地看著他,一個剛滿6歲的小男孩,留著短短的頭發,穿一件淺藍色的短袖T恤,胸前似乎還有一個卡通圖像。他的額頭和鼻尖都是亮晶晶的小汗珠,嘴裡還缺了兩個門牙,說話漏風。

  龐倩一直仰頭看著顧銘夕的動作,他比同年齡的孩子都要長得高,卻很瘦,四肢修長,他踩在朱慧強的肩上爬上了電線桿,身姿極為矯健,蹭蹭蹭沒幾下,手就夠到了那個架子上。

  只是,後來的記憶,就變得支離破碎了。

  龐倩隱約記得,有一聲巨大的聲響,還有耀眼的火花,周圍充斥著小孩子驚恐淒惶的哭喊聲,伴隨著陣陣白煙,空氣裡彌漫起一股臭臭的味道。

  這個味道——就像爺爺有一回忘記了關火,硬生生把一碗豬肉給燒焦後的味道,非常非常得難聞,連那麼愛吃肉的龐倩聞到以後,都會忍不住打惡心。

  龐倩記得自己也哭了,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哭得撕心裂肺。有很多大人跑了過來,還有救護車和警車發著刺耳的鳴叫聲快速趕來。有人一把抱起了哭泣的龐倩往邊上跑,她淚眼模糊地躲在他的懷裡,仰著脖子看那幾個穿白衣服的人,把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抬上了救護車。

  “龐龐。”

  “……”

  “龐龐。”

  “……”

  “喂,龐倩。”

  腿上突然的感覺令龐倩回過神來,她扭頭看右邊,顧銘夕的右腳正夾著一支筆伸過來,筆頭戳著她的腿。

  “干嗎?”龐倩揉揉自己的腿,有些心虛地放硬了口氣。

  顧銘夕奇怪地看著她,說:“你該去拿飯了。”

  龐倩抬頭一看,班裡的同學居然都在講台上排隊了,生活委員和值日生正抬著兩大箱的泡沫箱進來,裡面碼著整整齊齊的鋁制飯盒,是學生們的午餐。

  “你就知道吃!”龐倩說著就去排隊了,留下一個氣得夠嗆的顧銘夕。

  她排隊領回兩個飯盒,一個放在顧銘夕的桌子上,還替他揭開了蓋子。熱騰騰的飯菜出現在他們面前,龐倩忍不住咽口水:“哇,今天吃紅燒大排耶!”

  顧銘夕已經用腳從抽屜裡夾了個勺子出來,龐倩揭開了自己盒飯的蓋子,她看看自己的大排,薄薄的,再去看看顧銘夕的那塊,厚厚的……

  男孩子伏著身子、右腳夾著勺子正要開吃,龐倩一下子就把他的飯盒搶了過來。

  “我比較喜歡吃你那塊大排。”她說。

  顧銘夕直起身體,龐倩已經把自己那個飯盒放在了他面前,“喏,咱倆換一下。”

  顧銘夕低頭看了一會兒飯盒,突然說:“你要是吃得下,我這塊大排也給你好了。”

  龐倩:“……”

  顧銘夕沖她笑笑:“你要不要啊,我不大喜歡吃豬肉,你知道的。”

  這是真的。龐倩朝他眨眨眼睛:“你真不吃?”

  “嗯,不喜歡吃。”顧銘夕搖頭,腳趾夾著勺子指指那塊大排,“我還沒吃過呢,你快夾過去吧。”

  “哎呀,你可真挑食啊!”龐倩皺著眉埋怨道,一會兒後又眉開眼笑,“那我幫你吃吧!浪費了可不好!”

  顧銘夕也偷偷地笑了起來,心想,下午,又要讓龐倩幫著去小賣部買干脆面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6:25

第5章 同桌的你

  因為幾天前光著腳在雪地上踩了許久,顧銘夕腳上長凍瘡了,這令他很苦惱。

  一年四季,他最討厭的就是冬天,因為冬天衣服穿得厚,他用腳做事就很不方便,穿脫衣服也無法自行完成。另一個原因是,氣溫低了,雙腳露在外面,真的好冷啊。

  盡管李涵給顧銘夕制作了露腳趾的襪子,但他並不常穿,更多時候,他就是光著兩只腳做事,洗臉刷牙、吃飯寫字……五年半了,經過了截肢初期長達兩年的痛苦練習,如今的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腳趾上的凍瘡又紅又癢,顧銘夕也不敢亂搓,年紀再小一點的時候他也長過凍瘡,那時候他不懂事,兩只腳互相搓啊搓,癢是止住了,可皮也擦破了,甚至還流了血,過了好久傷口才愈合。

  勞動課上,顧銘夕右腳夾著剪刀,忍著腳趾的癢、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剪著一張硬卡紙。老師提前就布置了這堂課的任務,因為快要到元旦,所以讓每個同學為同桌做一張新年賀卡。

  毫無疑問,手工勞動是顧銘夕最討厭的一門課,他很難使用剪刀,也難以用腳操作其他的一些工具,尤其是碰到多人合作項目,就算他想要參與,有些同學也會表現得不太歡迎。

  對於這樣的事,顧銘夕從不勉強,更不會去和別人吵架。11歲的他已經懂得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有些人永遠都無法接受他,他們會覺得他很髒,很怪異,甚至很可怕,對於這樣的狀況,他並沒有辦法改變。

  龐倩一直在偷偷地看顧銘夕,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他的桌子低,她不得不湊過身子去看他腳上的卡紙,發現紙張邊緣剪得像狗啃一樣難看,而且進度奇慢。

  “顧銘夕,要不要我幫你剪?”她小聲地問,又加了一句,“你剪得太丑了,我才不要這麼丑的賀卡。”

  聽到她前半句話時,顧銘夕心裡還挺開心的,聽到後面那句話,他不樂意了:“不要拉倒。”

  “哼。”龐倩說,“那我做的賀卡也不給你。”

  “隨你。”顧銘夕一直低著頭,“我不稀罕。”

  她反唇相譏:“我也不稀罕!”

  兩個人都倔強地別開了頭。十分鍾後,龐倩還是沒忍住,去拉了拉顧銘夕的袖子:“顧銘夕,你幫我在賀卡上畫畫吧,我畫得不好看。”

  顧銘夕抬起頭來看她,嘴角有隱隱的笑意,卻還是繃著臉說:“反正不是給我的,我管你好看難看。”

  龐倩想了一下,好像是這麼回事,但她是個實誠的小姑娘,馬上就說:“那要麼……還是給你吧,你畫得好看,幫我畫一下嘛。”

  顧銘夕終於笑了起來,說:“如果是給我的,更應該由你來畫了,難道我還會稀罕自己畫的畫嗎?”

  龐倩撓撓自己的腦袋,不解地問:“你不怕我畫得很丑嗎?”

  顧銘夕搖搖頭,笑著說:“不怕。”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顧銘夕和龐倩鄭重地交換了賀卡,這時,簡哲走到他身邊,問:“顧銘夕,去廁所嗎?”

  顧銘夕點點頭,穿上鞋子站了起來,說:“去的。”

  在學校裡,因為他身體的特殊性,的確有許多孩子不大敢和他來往,但是,他還是有幾個好朋友的。

  簡哲和劉翰林就是顧銘夕的好朋友,他倆都不是金材大院的孩子,一年級入學時,因為顧銘夕沒有雙臂,生活上有許多事不能自理,比如首當其沖的大小便問題,黎老師特地在開家長會時問了幾個小男生的家長,願不願意讓他們的孩子平時幫幫顧銘夕的忙。

  有些家長直說不願意,嫌髒,嫌麻煩,還擔心會影響自己孩子的學習,但簡哲和劉翰林的家長都同意了。兩個年輕的爸爸叮囑著自己的兒子,要多關心和幫助顧銘夕,他和大家,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從那以後,簡哲和劉翰林就承擔起了幫助顧銘夕上廁所的責任。他倆分工合作,一人一周輪流,顧銘夕沒法子自己穿脫褲子,都要靠兩個男孩幫忙,時間久了,三個人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好朋友。

  當然,顧銘夕是不在學校裡大便的,即使有時熬不住,他也會選擇去找男老師幫忙。

  讓同班同學幫著擦屁股……他還是欠點兒勇氣。

  總體來說,顧銘夕是個挺隨和的小男孩,他對很多事並不在意,但這不代表,他的心真的大到無邊無際。

  當這樣的生活剛開始的時候,他也很害怕,很彷徨,畢竟一個人失去了兩只手,意味著他以後的世界,將變得和別人完全不一樣。

  李涵也曾經騙過他。那時,顧銘夕剛從手術後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兩個肩膀上裹滿了紗布,而自己的兩只手臂卻不見了。他肩膀很疼,心裡又驚慌,忍不住就哭著問李涵,他的手到哪裡去了。

  李涵就撒了天底下的媽媽都會撒的謊:“你的手壞啦,醫生叔叔拿去修理了,等修好了就會給你拿回來的。”

  病床上的顧銘夕很疑惑,有氣無力地問:“能修得和原來一樣嗎?”

  “當然能。”

  “那修好了,能裝的上去嗎?”

  “能的。”李涵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忍著眼淚點頭回答。

  顧銘夕還不放心,問:“要是裝不上去了,怎麼辦?”

  李涵說:“不會裝不上去的,醫生叔叔很厲害的,只要銘夕乖乖聽話,按時吃藥,小手很快就會回來了。”

  顧銘夕就笑了,點頭說:“嗯,我會乖乖聽話的。”

  他相信了媽媽的話,從那以後開始了每天的盼望,每天每天,躺在病床上不厭其煩地問:

  “媽媽,我的手怎麼還沒修好啊?”

  “媽媽,他們會不會忘記修我的手了。”

  “媽媽,你去幫我問問醫生叔叔好不好,問問他,我的手什麼時候能還給我。”

  “媽媽,他們是不是把我的手修壞了?稍微壞一點點沒關系的,讓他們先來給我裝上好不好?我想我的手了!”

  連著醫生護士進來幫他換藥、檢查,他都會忍著疼,笑嘻嘻地問:“醫生姐姐,你們快把我的手修好啊,我還要上學呢。”

  直到有一天,他輕輕地問李涵:“媽媽,今天幾號啦。”

  “怎麼了?”李涵知道6歲的顧銘夕其實對日期和時間都沒什麼概念,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顧銘夕小聲說:“9月1號,我就能上學了,媽媽,9月1號到了嗎?”

  這時候已經是9月中旬了,但李涵還是騙他:“沒有到呢,銘夕。”

  再後來,顧銘夕約摸是有點兒明白了,他變得越來越沉默,不像一開始那樣充滿期待。他問李涵:“媽媽,我的手是不是再也修不好了?”

  他這樣子問,李涵自然是憋不住了,眼淚流了下來,她盡量說得平靜:“銘夕,醫生剛才告訴媽媽,你的手壞得太厲害了,修不好了。”

  “他們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顧銘夕眼淚汪汪,傻傻地問,“那我以後怎麼辦?我就沒有手了嗎?”

  李涵點點頭,還不忘安慰他:“不,醫生說啦,以後可以給你裝機器手,和、和你原來的手是一樣的。”

  “機器手?”顧銘夕驚喜地瞪大了眼睛,“是像變形金剛那樣的機器手嗎?”

  那時候,變形金剛的動畫片正風靡全國,沒有哪個小男孩是不喜歡的。李涵的這番話又燃起了顧銘夕心中的期望,幼小的他覺得自己能裝上兩只像變形金剛那樣的機器手,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甚至於,當金愛華帶著龐倩來醫院探望顧銘夕時,顧銘夕都驕傲地和她說,將來,他會裝上兩只萬能的機器手臂,能發子彈,還會變形。

  小小的龐倩一臉羨慕地看著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摸摸他貼著紗布的圓圓肩膀,問:“是裝在這兒嗎?”

  “嗯!”

  “裝上去會疼嗎?”

  “唔……大概會有點兒疼。”顧銘夕認真地想了想,說,“但是我不怕!”

  龐倩說:“那,那到時,你的機器手,能不能借我玩一下?”

  “行,不過你得記得還我。”顧銘夕高興地說著,接著又有些氣餒了,“那些醫生叔叔都說話不算數的,本來還說能修好我的手,結果又修不好了。其實……我也不是非得要裝機器手,我還是更喜歡我原來的手。”

  ……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放學回家時,顧銘夕對她說,寒假時,他要去一趟上海。

  “去上海?做什麼呀?”龐倩問。

  “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和我說的。”顧銘夕一邊踢著地上的石子兒,一邊回答。

  雪早已經化完了,他們走在熟悉的小路上,龐倩聞到了街邊烤紅薯的香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口袋裡的零花錢。

  “你吃紅薯嗎?”她問。

  顧銘夕搖搖頭。

  “那我買個小的。”龐倩走到賣紅薯的大爺面前,掏出口袋裡的一張五角錢,說,“爺爺,給我稱一個5毛錢的紅薯。”

  大爺看看她,伸手到紅薯爐子裡去掏,掏一個看看,放回去,再掏一個看看,又放回去,最後對龐倩說:“小妹,我這兒沒有這麼小的紅薯,你要麼買個1塊錢的,和你同學分著吃?”

  龐倩臉紅了,她只有5毛錢。

  “那我不買了。”她把錢塞回口袋,轉身要走,顧銘夕喊住了她。

  “龐龐,我口袋裡有錢,你自己拿一下,買個1塊的吧。”

  龐倩不高興:“我才不吃嗟來之食!”

  顧銘夕說:“我和你分著吃,總行了吧。”

  聽他這麼說,龐倩樂了,熟門熟路地摸了他的褲子口袋,拿出了錢。

  買了吃的繼續往家走,龐倩吃著香噴噴的紅薯,又想起了之前的話題,問:“你爸爸帶你去上海,是去走親戚嗎?”

  “應該不是,我家在上海沒親戚。”

  “那是去玩嗎?”

  “不知道,可能是吧。”

  “我爸爸去過上海。”龐倩嘴裡塞得滿滿的,口齒不清地說,“他說上海有地鐵了,有些鋼材還是從他們廠子裡進的貨呢。”

  “我爸爸也說過。”顧銘夕問,“你坐過地鐵嗎?”

  “沒有。”龐倩搖頭,“你呢?”

  顧銘夕也搖頭:“我也沒坐過,這次去上海就能坐地鐵了。”

  “回來了你告訴我好玩不好玩。”

  “好啊。”

  “哎,你要吃紅薯嗎?”她突然想起手裡的美味,“你說要分著吃的,你再不吃,我都快吃完了。”

  顧銘夕看著她手裡已經快要吃到底的紅薯,有點嫌棄地說:“我不要吃。”

  龐倩瞪他:“干嗎不吃!”

  “我不餓。”顧銘夕扭過頭快速地走。龐倩才不依,快速地追了上去,拿著紅薯就往他嘴邊塞:“你吃一口嘛,可甜可好吃了!”

  顧銘夕左躲右躲怎麼都躲不過,沒辦法只能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紅薯:“好啦!我吃過了!”

  “甜不甜?”

  他很無奈:“甜。”

  龐倩嘻嘻地笑了起來,這時,一個住在金材大院的女人騎車經過他們身邊,看到兩個小孩在馬路上追追鬧鬧,就笑著喊:“呦,銘夕,別在馬路上玩兒,路上危險,趕緊帶著你媳婦兒回家了。”

  “……我會注意安全的,鍾阿姨。”顧銘夕有些無語,但還是有禮貌地回答。

  等到姓鍾的女人騎遠了,龐倩朝他撇撇嘴,生氣地說:“你干嗎和她說話,我媽媽可討厭她了,因為她總是在大院裡胡說八道。”

  顧銘夕看看她,不吭聲。

  這個女人的確有些八卦,舉個例子吧,她是金材大院、甚至是整個金屬公司裡唯一一個依舊把龐倩叫做顧銘夕“媳婦兒”的人。

  哪怕金愛華在公司食堂當著大家的面和她大吵一架,她也死不悔改。

  當時,鍾小蓮諷刺著金愛華:“人家銘夕活蹦亂跳的時候,你們家多扒著他們家呀,幫著接送,幫著照顧,真把銘夕當自己兒子養了。現在銘夕身子殘了,你們就想甩得一干二淨啊!我就說句‘媳婦兒’又怎麼了?噢!銘夕現在配不上你家胖胖啦!不要忘了,銘夕胳膊沒了,你家胖胖也是有責任的!”

  聽了這樣的話,金愛華捋了袖子就想上去打她,最後被聞訊趕來的龐水生拉住了。龐水生當著眾多同事的面,指天對地地發誓:“我們龐家每一個人,要是有人因為銘夕沒了胳膊而嫌棄他,就遭天打雷劈!顧國祥是我穿開襠褲的兄弟!他現在沒回國!我龐水生就會代他照顧顧銘夕!顧銘夕就是我兒子!但銘夕和倩倩現在還小,什麼娃娃親的事以後大家都不要提。以後他們長大了,如果兩個孩子情投意合,我龐水生今天把話放在這兒,我絕對!不會反對!”

  “龐水生你胡說什麼啊!”金愛華生氣地拉他,龐水生回頭瞪她:“不嫌丟臉啊!閉嘴!”

  這件事,顧銘夕和龐倩自然是不知情的,但是金愛華從此就恨上了鍾小蓮,對著龐倩也時常會講鍾小蓮的壞話,還叫女兒要把鍾小蓮說的話當放屁。

  在對待顧銘夕的問題上,無疑,龐水生和金愛華是有很大的分歧的。顧銘夕在家休養一年後,和龐倩同一屆升入小學,當時顧國祥還未回國,龐水生為了兩個孩子跑前跑後,還拜托木匠定制了顧銘夕的課桌,並向老師強烈要求,讓女兒和顧銘夕同桌。

  那時顧銘夕和龐倩都很小,自然也不會反抗,兩個人就莫名其妙地做了同桌,一做就是五年。

  晚上,龐家一家三口吃飯時,金愛華突然問龐倩:“你今天是不是碰到鍾小蓮了?”

  龐倩點點頭,馬上說:“我沒和她說話。”

  “以後見到她,就走開,千萬別去理她。”金愛華往龐倩碗裡夾菜,“個瘋女人剛才回來碰到我,居然還特地和我說,看到你和銘夕在街上打打鬧鬧,你還喂他吃番薯,好像感情很好的樣子,她放的什麼狗屁!”

  龐倩悶頭吃飯:“……”

  龐水生有點生氣:“愛華!”

  “干嗎!”金愛華又轉頭問龐倩,“我問你,你喂顧銘夕吃番薯啦?”

  “沒有。”龐倩立刻搖頭,“是我自己在吃。”

  金愛華看了她一會兒,說:“你也大了,該懂點兒事了,銘夕是個男孩子,你雖然和他是同桌,但也不能和他處得太近,你知道嗎。”

  “嗯。”龐倩小雞啄米。

  “幸好,小學畢業你倆就不在一個學校了。”金愛華想到這個事就很開心。

  龐倩大驚,猛地抬起頭:“為什麼?”

  龐水生止住了金愛華:“還沒定的事,別多嘴。”

  “爸爸……”不知為什麼,聽說不能和顧銘夕讀同一所初中,龐倩竟然有些害怕,還有深深的不捨。龐水生沒讓她問下去,說:“吃飯了,還有一年半的事,急什麼。”

  第二天,龐倩自然將這個疑問拋向了顧銘夕,顧銘夕居然也很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啊,我爸爸媽媽沒和我說。”

  “你會不會是要轉學去上海!”龐倩很著急,“你回家去問問你爸爸媽媽嘛!”

  見她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顧銘夕居然很想笑,他問:“你干嗎,你不是一直吵吵著不想和我做同桌麼,我倆要是不念一個學校,你不是就輕松啦。”

  龐倩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說:“對哦……那我就再也不用和你一起上學放學了,不用給你拿飯盒,不用幫你買東西,不用幫你穿雨衣,不用幫你系鞋帶、系紅領巾了。”

  “嗯。”顧銘夕看著她,嘴角帶笑,“這樣不是很好嘛,你一直都嫌我煩呢。”

  “好、好……”龐倩繼續眨巴眼睛,突然就變得凶神惡煞了,“好個屁!”

  顧銘夕皺眉、撇嘴:“喂,龐龐,你這樣子說話,好像你媽媽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6:41

第6章 他的承諾

  龐倩的確吵吵過很多次,說不想和顧銘夕做同桌。尤其是升上小學三年級以後,小孩子們的身高都開始發生變化,黎老師時常要調整大家的座位,個兒矮的、近視眼的調到前面,個兒高的、眼睛好的調到後面。

  只有龐倩和顧銘夕從來沒有換過座位,即使換了教室,她和顧銘夕也像是捆綁住的固定物品一樣,待在每個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裡。

  龐倩生在八月,是班裡年紀最小的那撥孩子之一,她個子不高,卻一直坐在最後一排,肯定有些不高興。而且,他們的身後不遠處就是放掃帚拖把、簸箕水桶的地方,到了夏天,簸箕裡垃圾一多,難免會有臭味。龐倩為此抱怨過好多次,但因為顧銘夕看書寫字的特殊性,他沒有辦法坐到教室前排去。所以,有挺長一段時間,龐倩整天都在吵鬧著不想再和顧銘夕做同桌。

  顧銘夕從沒有說過什麼,也沒表現出不高興,四年級上時,他甚至跑去找黎老師,主動提出讓龐倩坐到前面去。

  他說:“黎老師,就讓龐倩像大家一樣輪座位吧,我可以一個人坐在最後面的,我現在用腳做事已經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了,平時也不大需要龐倩幫忙的。”

  黎老師自然不會輕易地答應他,趁著期中考試後的那次家長會,她把李涵和龐水生叫去了走廊,將這件事講給了他們聽。

  黎老師知道,龐水生安排自己的女兒坐在顧銘夕身邊陪著他,是因為這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熟悉,顧銘夕對著龐倩就不會因為身體殘疾而太過拘謹,另一方面,大家覺得龐倩是女孩子,心思會細膩點,日常生活中可以多照顧顧銘夕一些。

  而現在,兩個孩子都表達了不想做同桌的訴求,黎老師自然要去征詢家長的意見。

  聽完黎老師的話,李涵臉色有些差,讓顧銘夕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在教室最後面,她肯定是不願意的,但換個同桌……連知根知底的龐倩都不樂意,其他人會不會更不樂意了?萬一新同桌欺負顧銘夕可怎麼辦?

  見她始終低頭不語,龐水生心裡就明白了,他對黎老師說,不用給龐倩換位子,他回去會做女兒的思想工作。

  龐水生做思想工作的方法就是狠狠地把龐倩揍了一頓,直打得她屁股通紅,哭得稀裡嘩啦。

  第二天,紅腫著眼睛的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去上學,她生氣地完全不想去理他,顧銘夕和她說話,她始終別著腦袋不看他。連著午餐時,她都沒有去幫他領飯盒,顧銘夕沒法子,只得在所有同學都領了午餐後,拜托生活委員將飯盒拿到他桌上。

  龐倩一直低著頭管自己吃飯,她才沒覺得自己哪裡有做錯,都是顧銘夕不好!不願換位子就不換嘛,干嗎還要找老師告狀!害得她被爸爸一頓打!

  這場單方面的冷戰終結於下午第一節課後,顧銘夕獨自一人走出了教室,回來的時候,他歪著腦袋,臉頰和肩膀之間夾了一包麥麗素。

  他在龐倩面前彎了腰,“啪嗒”一聲,那包麥麗素就掉在了龐倩桌上。

  “給你吃的。”他說。

  龐倩的臉微微地燒了起來,顧銘夕在位子上坐下,看了她一會兒後,問:“你今天干嗎不高興?是肚子疼嗎?”

  10歲的小男孩輕聲地問著她,語氣裡帶著關心,攪亂了龐倩的小腦袋。

  她悶聲不響地拿過麥麗素,悉悉索索地拆開,拿了一顆塞進嘴裡。

  巧克力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她轉頭看身邊的顧銘夕,他正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她,龐倩突然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挨的一頓打,心裡委屈極了,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說:“我不換位子了!但是,以後,你數學作業要給我抄。”

  顧銘夕:“……”

  “數學考試的時候,也要給我看。”她一邊哽咽地說著,一邊又吃了一顆麥麗素,“還有,畫畫,你得幫我畫,自然課的挖蚯蚓、養蠶寶寶,都歸你做,我最怕蟲子了!還有,不許再去黎老師和我爸爸那兒告狀!”

  顧銘夕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龐倩瞪他:“你不答應?”

  “其他都答應,就數學……不行。”顧銘夕撇撇嘴,“你哪兒不會,我教你好了。”

  至此,換座位風波告一段落,從那以後,龐倩再也不提換座位的事了。

  ********

  期末考試結束後,寒假來臨。

  這一年的春節,顧銘夕一家居然沒有留在E市過,而是去了北方的一個小城市Z城,那裡是李涵的老家,顧銘夕的外公外婆、姨媽舅舅都在那裡。

  顧銘夕告訴龐倩,從他受傷以後,他的媽媽就沒有回過娘家,而這一年,外公外婆太想他們了,顧國祥和李涵才決定帶顧銘夕去那裡過年。過完年後,他們一家會直接去上海,然後再回到E市。

  “我問過我媽媽了,她說我不會轉學去上海。”離開前,顧銘夕笑瞇瞇地對龐倩說。

  龐倩問:“那你去上海,究竟是干嗎呀?”

  “我真不知道,我媽媽不肯說。”顧銘夕聳聳肩,“等去了就知道啦。”

  顧銘夕一走就是二十多天,這是龐倩記事以來和顧銘夕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從小到大,他們幾乎天天見面,龐倩發現,這麼久不見顧銘夕,她還挺想他的。

  直到寒假快結束,他們一家才風塵僕僕地回來。

  顧國祥一家進大院的時候,龐水生剛好在陽台上抽煙,他朝著屋裡的龐倩喊:“倩倩,銘夕回來了。”

  正賴在床上看連續劇的龐倩一下子跳了起來,穿著拖鞋就沖了出去。

  下到三樓時,她聽到了樓道裡傳來的腳步聲,一會兒工夫,顧國祥一家就到了她面前。

  龐倩看到顧銘夕,他走在顧國祥身後,穿著一身嶄新的羽絨衣,頭發卻有些亂。見到龐倩,顧銘夕愣了一下,開口喊她:“龐龐,新年好。”

  “新年好。”龐倩向顧國祥和李涵也問了好,幾個人一起走到五樓,見龐倩一直扭扭捏捏地跟在他們身邊,顧銘夕對顧國祥說:“爸爸,我去龐倩家裡玩一會兒行嗎?”

  “去吧。”顧國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拎著拉桿箱進了屋。

  顧銘夕要跟著龐倩進501時,李涵突然叫住了他,從包裡拿出一個小塑料袋遞給他,顧銘夕臉頰一紅,歪下腦袋夾住了袋子。

  兩個孩子來到龐倩房間裡,龐倩迫不及待地問他:“顧銘夕,你究竟去上海干什麼啦?”

  顧銘夕一直歪著頭夾著袋子,在床沿邊坐下後,他沖著龐倩眨眨眼睛,說:“這個是送你的新年禮物,你自己拿一下。”

  “呀!我還有禮物!”龐倩開心地拿下顧銘夕臉頰下的袋子,掏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對鵝黃色的發卡,她開心地說,“謝謝你,顧銘夕!”

  “在上海買的。”顧銘夕的臉還是有點紅,聲音低低的,“你喜歡就好。”

  龐倩坐到他身邊,問:“你在上海,坐地鐵了嗎?”

  “坐了。”顧銘夕點點頭。

  龐倩很羨慕:“好玩嗎?”

  “好玩。”顧銘夕說,“地鐵很快的,一個站到下一個站,嗖一下就到了,就是……都在地底下,車窗外面什麼都看不見。”

  龐倩歪著頭想象了一下,又聽到顧銘夕說:“對了,我還坐飛機了。”

  “飛機?!”龐倩張大了嘴,“你不是坐火車去的Z城嗎?”

  “嗯,後來從Z城去上海是坐飛機,買不到火車票,我媽媽又坐不來大巴,她暈車。”顧銘夕臉上有著小小的神采飛揚,“飛機看著挺大的,其實裡面很小,一點兒也不寬敞。在飛的時候,聲音很大,吵得很。哦!不過,飛機上有點心吃,還有飲料喝,是不要錢的。”

  他絮絮地說著,龐倩聽得津津有味,有時還插嘴問幾個問題。

  兩個孩子近一個月不見,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一會兒以後,話題就延伸到了彼此過年時的活動上。顧銘夕告訴龐倩他見到了久未見面的外公外婆,但是在北方,他們讓他喊姥姥姥爺。他還說到北方的雪,那才叫真正的鵝毛大雪,地上能積起半米厚,一腳踩下去,直接沒過膝蓋。

  “但是他們屋裡有暖氣,很暖和的,不像咱們這兒這麼陰冷。”他笑嘻嘻地看著她,“龐龐,春節時你都玩了些什麼?”

  龐倩撓撓腦袋:“我哪兒也沒去,就是去親戚家吃飯唄,拿回來的壓歲錢,也都被我媽媽拿走了。”她突然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撲到寫字台上翻出了數學寒假作業,“顧銘夕顧銘夕,你作業做完了嗎?趕緊借我抄一下!我要來不及了!”

  “……”

  顧銘夕離開時,龐倩又一次問他:“哎,你還沒告訴我,你爸爸媽媽帶你去上海,到底是干什麼呀。”

  男孩子的臉又一次詭異地紅了起來,低聲說:“嗯……過些天再告訴你,好嗎?”

  “為什麼?”

  “我現在……還說不准。”他垂下眼眸,語氣裡有些緊張,“再過一個月就知道了。”

  顧銘夕回來之後沒多久,新學期就開學了,他沒有守住自己的寒假作業,龐倩從他這裡搜刮去了所有的數學試卷,用了一個晚上就抄全了。

  她很快就忘記了自己在寒假時特別好奇的事,卻在四月中旬的一天突然得到了答案。

  那一天,顧銘夕和平時很不一樣,有些興奮,有些緊張,上課時他會顧自發呆,突然又會傻兮兮地笑起來,龐倩覺得莫名其妙,問他:“你怎麼啦?”

  顧銘夕搖搖頭,他的右腳夾著一支活動鉛筆,漫無目的地在紙上亂畫,畫了一陣子後,他說:“龐龐,今天晚上,你到我家來玩好嗎?”

  龐倩很奇怪:“為什麼呀?”

  “你就來一下子就好了,10分鍾就行。”他的眼神裡帶著熱切,“好不好?”

  龐倩點點頭:“行,那我吃過飯就過來。”

  晚上,龐倩如約去到顧銘夕家,給她開門的是李涵,李涵臉上帶著笑,說:“倩倩,銘夕在房裡等你。”

  龐倩覺得怪怪的,但還是推開了顧銘夕的房門:“顧銘夕,我進來嘍。”

  她側彎著腰,向著屋裡伸進了一個腦袋,只看到裡面光線幽暗,一個人影站在寫字台前,還遮住了桌上台燈的光。

  龐倩知道那是顧銘夕,她很熟悉他的姿態,但奇怪的是,這一次看到他,她總覺得他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她走了進去,站在顧銘夕面前,看到男孩子有些緊張的面容,還有額頭上密密的小汗珠,她才發現他與以往不同的地方。

  顧銘夕的雙肩下,多了兩只手臂。

  他特地穿了一件長袖襯衣,抬頭挺胸地站在龐倩面前,胸前居然還系著紅領巾。龐倩記得這件襯衣,顧銘夕以前穿它的時候,襯衣袖子永遠都是空癟地垂在身側的,可如今,他的樣子就像班裡任何一個小男孩一樣,四肢完整、健康挺拔,甚至於他比他們都要來得好看、精神。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顧銘夕也一直眼睛亮亮地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後,他又低頭看看自己兩只僵硬的手,抿了下唇,說:“這是我寒假在上海定做的假肢,我爸爸說,明年要上初中了,他叫我穿著假肢去上學,會好看一些。”

  龐倩抬起手來,去摸了摸他的左臂,顧銘夕一直低頭看著她的動作,隔著袖子的面料,龐倩只摸到了一片硬邦邦的東西,她甚至還敲了一下,梆梆地響。

  然後,她又去拉他的左手,顧銘夕始終沒有動。龐倩感受到他冰冷堅硬的手掌和手指,很不舒服的感覺,令她想起百貨大樓櫥窗裡可怕的假人。

  龐倩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問:“顧銘夕,你的手能用嗎?”

  “……”他沉默片刻,搖頭說,“好像不能。”

  “吃飯、寫字、拿東西,一點也不能用嗎?”

  他眼裡的光彩逐漸黯淡下來:“不能,我爸爸說,這樣子好看。”

  “……”

  顧銘夕很努力地笑了一下,露出兩顆小虎牙,語氣輕松,聲音裡卻帶著一絲顫抖:“龐龐,你覺得我這樣子好不好看?”

  “不好看!”龐倩收回手,撅起嘴,嫌棄地說,“有什麼好看的啊,兩只假手,一點用都沒有!難看死了!”

  她居然還後退了兩步,皺著眉頭瞪著一臉失望的顧銘夕:“我回去了,你明天上學最好別戴這玩意兒,太惡心了!”

  “……”

  在他出聲以前,她已經轉身打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跑了。

  後來,龐倩再也沒見過顧銘夕的這兩只假肢,她甚至沒有仔細看清它們的樣子,也不知道它們是如何連接到顧銘夕的身體上去的。她只知道,顧銘夕聽了她的話,頭一次拒絕了顧國祥的要求,堅決不戴這兩只假肢上學。

  顧國祥氣得要命,有一次他喝了酒,甚至因為這件事而重重地打了顧銘夕一個耳光。

  他怎麼能不生氣,原本,他已經找關系托門路為顧銘夕選擇了一所教學質量優異的民辦初中,對方校長同意接納顧銘夕,但條件之一是要顧銘夕佩戴假肢上學。這樣子,至少可以讓這個孩子進出校門、及在教室以外活動時,看起來比較正常,沒那麼可怕。

  可是現在,一切都攪黃了。

  顧國祥冷冷地看著顧銘夕,說:“你知道求知小學對應的初中是哪一所嗎?是源飛中學,你知道源飛中學每一年考上重高的學生比例是多少嗎?不超過五分之一!顧銘夕,今天你做下這個選擇,就別再指望我以後會來管你。”

  男孩子倔強地扭開頭,說:“你本來就沒管我,我手沒了以後,你從來都沒去給我開過家長會。”

  顧國祥怒不可遏,揚起手就給了顧銘夕一個耳光,顧銘夕難以掌控身體平衡,連退兩步,整個人撞到了牆上。

  他疼得頭暈眼花,李涵則抹著眼淚,死死地拉住了顧國祥。也只有在家裡,在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面前,顧國祥才會如此失態,他伸手指著顧銘夕,氣得聲音都發了抖:“你、你說什麼!”

  顧銘夕好不容易站穩腳步,他低下頭,左臉頰蹭了蹭自己的左肩,火辣辣地疼,他輕聲說:“爸爸,我願意去讀源飛中學,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考上重高。還有,不僅我會考上重高,我還會讓龐倩也考上重高。”

  他一直都垂著眼眸,都沒去看顧國祥,最後,用更低的聲音說道:“爸爸,我不會叫你丟臉的。”

  一年後,顧銘夕和龐倩從求知小學畢業,順利地升入了距離金材大院3公裡遠的源飛中學。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6:54

第7章 源飛中學

  源飛中學是一所老牌中學,它擁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按照學區劃分,求知小學畢業的孩子大部分都會升入源飛中學,另有一些則選擇考去民辦初中,或是交贊助費去其他學區更優質的學校讀書。

  顧國祥說的沒錯,源飛中學的口碑的確很不好,金材大院的家長們甚至稱呼它為垃圾中學。大院裡還有過這麼一個故事,兩個成績相仿的男孩同時小學畢業,甲男孩的家長交了贊助費讓兒子去好一些的初中念書,乙男孩則直接升入源飛中學。初中三年,甲男孩在班裡一直位於中游,而乙男孩卻始終維持在全班前五,乙男孩的家長因此很是驕傲,認為甲男孩家花的那幾萬塊錢根本就是打水漂。

  結果中考時,兩個男孩都正常發揮,甲男孩順利地考上了一所重高,乙男孩卻只夠到了普高的分數線。乙男孩的家長詫異地去學校打聽,才知道兒子班裡40多個人,考上重高的竟然只有一個。

  從那以後,源飛中學糟糕的升學率,便成了學區內家長們的一塊心病。

  龐水生雖然知道龐倩的成績並不太好,但還是抱著會出現奇跡的念頭,讓她去參加了民辦初中的入學考試,同去的還有顧銘夕和他們班裡的一大半孩子。

  龐倩考試的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看天書,那些數學應用題實在太可怕。一個池子蓄水量XXX,裡頭有三個水管,每個放水速度不一樣,這還不算,這個池子居然還有三個地漏,每個地漏漏水的速度也不一樣,這些水管和地漏一會兒放水一會兒漏水,問最後多久才能讓池子蓄滿水。龐倩連題目都看得頭暈了,哪裡能做的出來。

  理所當然的,她和班裡大部分同學都沒有通過筆試,而顧銘夕卻是栽在了面試上。

  這不是顧國祥做過關系的那所中學,當幾位老師看到顧銘夕肩膀下那兩截空空的衣袖,再看到手上這位同學的簡歷及筆試成績時,他們都驚呆了。

  可是,民辦初中擁有自主招生資格,學校看重的並不僅僅是成績,考慮更多的是學生的綜合素質,以及將來的升學前景。針對顧銘夕的情況,招生老師還特地對李涵做了解釋,聲明學校並不是介意顧銘夕的殘疾,而是因為該校學生都是各個小學的佼佼者,所以競爭氣氛濃厚,學習壓力很大,他們怕顧銘夕在這樣的氛圍中,會跟得比較吃力。

  李涵只是笑笑,說:“我理解。”

  顧銘夕跟著媽媽回到家後,龐倩第一時間來找他,問他面試情況怎樣。

  說實話,龐倩有點搞不清自己的心思,她到底是想、還是不想讓顧銘夕通過面試,沒想到顧銘夕竟然心有靈犀似的問了她這個問題。

  “你想我通過,還是沒通過啊?”

  龐倩不肯回答他,只是追問:“到底有沒有通過啊?”

  “沒有啦。”顧銘夕笑嘻嘻地搖頭,“我沒胳膊,你也知道,我上學挺麻煩的。”

  龐倩盯著他的臉,揣摩了一會兒他的心思,確定了他的確沒有不高興後,才在他身邊坐下來,說:“亂講,你上學哪兒麻煩了。”

  顧銘夕笑著看她,沒接腔。

  其實,他們都知道,顧銘夕上學的確是有些麻煩的。

  日常的吃飯、喝水、上廁所就不用講了,單說學習吧,普通的讀書寫字畫畫,顧銘夕可以用腳來應付,但是初中學業和小學完全不同,有很多需要動手操作的課程,於顧銘夕來說就有些勉強了。比如做化學實驗、物理實驗,生物解剖實驗等等……更別提平時的體育課、課間操、眼保健操、值日生、大掃除、春游秋游、運動會等大大小小的活動,全都會因為顧銘夕身體上的限制,而造成困難。

  公辦學校擔負著九年制義務教學的責任,而民辦學校,誰會願意給自己找來一個負擔?

  就這樣,1997年的夏天,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收到了源飛中學的入學通知書,龐水生第一時間去測量了新學校課桌的尺寸,又一次拜托木匠,幫顧銘夕定做了一張新課桌。

  因為有小學老師的推薦,顧銘夕和龐倩再一次被分到了一個班,班主任曹老師提前知道了顧銘夕的情況,同意讓龐倩和顧銘夕繼續做同桌。

  兩個小孩的入學事宜被李涵和龐水生完全搞定,顧國祥一點兒也沒插手。他每天都沉著臉上班、下班,走過顧銘夕身邊時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顧銘夕依舊會叫他爸爸,有時候生活上碰到困難,也會走去他身邊找他幫忙。比如讓他幫著擰一下很緊的瓶蓋,或是拿一下放在高處的東西,甚至是因為他要解大便,而找爸爸幫忙脫褲子、擦屁股。

  每當這個時候,顧國祥就會不聲不響地過去幫忙,做完以後再不聲不響地走開。

  他知道自己很過分,作為一個年過不惑的中年男人,居然這樣和自己的親生兒子置氣。但是,每天面對著顧銘夕,顧國祥心裡真是十分壓抑,他怕自己和兒子說話後,忍不住又要發脾氣,盡管顧銘夕並沒有做錯什麼,但顧國祥就是見不得他,見不得他的外表,見不得他用腳做事的樣子,更見不得他面對自己時的態度——永遠都是恭敬、禮貌,卻又疏離。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了一個月,有一天,顧銘夕和李涵坐在一起吃西瓜,西瓜切成片擱在桌上,顧銘夕低著頭直接就著瓜皮啃,臉上難免沾上汁水,李涵偶爾拿毛巾幫他擦嘴,他突然平靜地說了一句話。

  他說:“媽媽,你39歲了,和爸爸再生個孩子吧。”

  那天晚上,李涵關上房門,流著眼淚近乎崩潰地和顧國祥認真地溝通了一回。他們都不年輕了,事隔多年後再次說起這個話題,氣氛難免有些沉重。

  最後,他們約定,以後都不再避孕,一切順其自然,如果寶寶真的來了,就把他生下來。

  ********

  在開學前半個月,龐水生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源飛中學離金材大院可不近啊,龐倩和顧銘夕該怎麼去上學呢?

  大院裡其他就讀源飛中學的孩子,絕大部分都是騎自行車去的,小部分是坐公交車。

  可顧銘夕既騎不了自行車,又不方便獨自一人坐公交車,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龐倩陪他一起坐公交車上學。

  這下子龐倩可不干了。

  小學畢業後,奶奶送了她一輛特別漂亮的女式自行車,22寸,粉藍色,她一直都惦記著等念了初中後可以像個大人一樣騎車上街,現在爸爸卻叫她陪顧銘夕坐公交車上學,她非常、非常、非常地不高興!

  從金材大院走去公交車站就得走10分鍾,坐車還得4站,下車又得走5分鍾,比騎車要花的時間多得多了,龐倩對著爸爸發脾氣:“我不!我不!我就要騎自行車上學!我最討厭坐公交車了!人都快被擠扁了!”

  龐水生說:“那銘夕怎麼辦?”

  “……”龐倩答不上來了,最後惱羞成怒地說,“我管他呀!為什麼我做什麼事都要和他有關啊!討厭死了!”

  龐水生搞不定龐倩了,女兒已經12歲,他不能再揍她屁股了,他去隔壁找李涵商量這件事時,一不留神,被顧銘夕聽到了。

  顧銘夕走到媽媽和龐水生身邊,輕聲說:“媽媽,其實……我可以學著騎自行車,以後和龐倩一起騎車上學的。”

  李涵嚇一跳:“你怎麼騎車呀?你、你怎麼把方向、怎麼剎車?”

  “用肩膀把方向,其實以前,龐龐在大院裡練車時,我也試著玩過的,我會騎。”顧銘夕彎下腰,動著兩個肩膀給他們示范,“就是剎車麻煩一點,不過騎得慢一點就沒問題了。”

  “不行!”李涵強烈反對,“大院是大院,街上是街上,馬路上車子那麼多,你騎車實在太危險了!”

  顧銘夕沒有理會李涵的話,趁著暑假裡父母上班,他問同大院的朱慧強借來一輛自行車,叫上龐倩和朱慧強天天在大院裡練習。

  朱慧強的車是男式的,前面有一道槓,對顧銘夕來說就不方便跳車。他騎在車上,深深地伏著身子,兩個肩膀擱在車把手上,在大院裡沿著花壇慢悠悠地轉圈。

  他努力地抬頭看前面,姿勢很是吃力,龐倩卻還要在邊上抱怨:“顧銘夕,你騎得太慢了!比蝸牛都要慢!”

  聽了她的話,顧銘夕下意識地加快了腳踏的速度,自行車的確快了起來,但他也更難操控方向了,稍不留神,龍頭就晃得厲害,眼看著要撞上牆,顧銘夕也沒法子剎車,他干脆用腳去踩地,硬生生地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

  朱慧強和龐倩都跑了上去,朱慧強心疼他的車,龐倩自然是更擔心顧銘夕。她將他扶起來,幫他拍著身上的灰,氣惱地說:“你別練了!在大院裡都騎不好,還怎麼騎去上學啊!”

  顧銘夕不吭聲,扭著脖子,下巴蹭了蹭自己的右肩,有些倔強地垂著眼睛。

  龐倩想了一會兒,突然說:“要麼,以後我騎車帶你上學吧。”

  “不要!”顧銘夕快速地開了口,他已經13歲了,開始竄個子,面部輪廓也不再像小時候那麼圓潤,而是漸漸顯出些稜角來了。

  他的聲音也有了點不同,帶了點低沉沙啞,不再那麼清脆,大太陽底下,他額頭、鼻尖掛滿了小汗珠,龐倩還看到他嘴唇上長出了一層細細的絨毛。

  她奇怪地問:“為什麼不要?我力氣很大的,帶的動你。”

  “我寧可走著去上學,也不要你帶。”顧銘夕抿了下唇,又跨上自行車去練習了。仿佛為了賭氣,他還騎得飛快,嚇得朱慧強在後面追著跑。

  不可避免的,他又摔了跤,摔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看大門的曾老頭實在看不過去,沒收了朱慧強的自行車,把幾個孩子趕回了家。

  龐水生下班回來時,曾老頭叫住了他,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說給他聽。

  龐水生雖然文化不高,腦子倒是不笨的,他在床上想了一宿,第二天又在廠裡拿著紙筆畫圖琢磨,琢磨來琢磨去,他忍不住了,去了顧國祥的辦公室。

  三天後,顧國祥交給了龐水生一張圖紙和一筆錢,龐水生拿這錢去買了一輛男式自行車,直接拉到廠房,戴起電焊面罩,給這輛新車配上了一副新裝置——龍頭上架起的∩形不銹鋼架子,可以讓顧銘夕不用彎腰就能用肩膀控制方向;前車輪右邊的腳踏式剎車,可以讓他用腳急剎。

  龐水生將這輛自行車帶給顧銘夕時,顧銘夕驚喜交加,他騎上車試了一圈又一圈,一次都沒有摔跤。

  9月1日,新學期開學了。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騎車去學校。

  從進校門開始,顧銘夕就收獲了無數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

  這是他預料中的,並沒有因此而不高興,反倒是龐倩,給那些好奇的人吃了數不清的大白眼。

  在車棚停好車,龐倩碰到了王婷婷,王婷婷是她小學裡的好朋友,進了初中她們又分在了一個班,走到一起自然很親熱,兩個人咬著耳朵說著悄悄話。

  顧銘夕背著書包面色平靜地走在她們身邊,突然聽到龐倩大叫一聲:“真的嗎?!”

  顧銘夕嚇了一跳,扭頭看到龐倩竟然激動地紅了臉,她挽著王婷婷的胳膊,連聲問:“真的假的啊?你沒騙我吧!謝益不是交了贊助費去五中了嗎?他怎麼還會來源飛讀呀!”

  王婷婷說:“是真的,我鄰居是謝益的同學,他說謝益不肯去五中,嫌太遠,說是初中在哪裡念都一樣,將來都能考上一中的。啊,你看,謝益……”

  龐倩立刻轉頭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輛紅色自行車,一個少年騎在車上,像陣風似的“刷”一下就經過了他們身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7:07

第8章 少年謝益

  如果給求知小學的小女生們做一個問卷調查,問她們,誰是學校裡最特別的男生。十有八九的小女生都會回答:當然是顧銘夕呀。

  而龐倩就是那剩下的十分之一,她會一筆一劃地寫下:謝益。

  很多年後,大天朝流行著兩個詞,一個叫高富帥,一個叫男神。

  12歲的龐倩要是能掌握這兩個詞的用法,一定會興奮地拍大腿:“沒錯沒錯!謝益就是個高富帥!還是我的男神!”

  只是,當年13歲的謝益,還只是一個矮富帥,充其量算是一個小小男神。

  謝益和龐倩、顧銘夕同一屆畢業於求知小學,但和他們不同班。小學六年,他是學校裡的明星學生,人長得好看,成績優秀,多才多藝,年年都在文藝匯演中進行小提琴獨奏表演。謝益的家境十分優越,他念三年級時,因為嫌學校裡水泥做的乒乓台子太糟糕,他的爸爸大手一揮,就給學校贊助了五張嶄新的、比賽規格的乒乓球台,在學校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謝益是一個挺特立獨行的男孩子,他做過很多別人根本就無法理解的事。比如,他始終拒絕做班干部,拒絕進學校的小廣播台做主持人,拒絕領操,拒絕代表學校去參加各種亂糟糟的比賽。

  謝益做過的最有名的事,是在小升初的過程中,放棄了去參加E市外語學校考試的機會。這個消息出來後,全年級嘩然。

  E市外語學校對全市小學生來說是神一般的存在,它的特別之處在於,小學畢業生不能自主去報考該校,而是要學校推薦,通常是給每個小學三到五個考試名額,最後按考試名次擇優錄取。

  家長們為了得到各自小學的推薦名額,簡直無所不用其極,請家教給孩子補課以提高成績,成天來找老師混臉熟,甚至還送錢送禮。

  顧國祥也曾經想讓顧銘夕得到這個推薦機會,最後被李涵勸下了,她說:“外語學校是住校的,銘夕怎麼去念嘛。”

  顧國祥仔細一想,只能作罷。

  而謝益,卻在老師提出給他這個名額後,一口回絕了。

  他說:“我才不要去考,那學校這麼偏僻,沒電視看,沒游戲打,就跟坐牢一樣,有什麼意思啊。”

  謝益的父母居然還尊重了兒子的意見,一點兒都沒有勉強他。

  後來,考試結束,求知小學推薦過去考試的三個學生都沒有被外語學校錄取。年級組長拿到了那份考試試卷,悄悄地組織了幾個尖子生,騙他們這是競賽練習卷,讓他們用同樣的時間做了個測試。

  測試結果是,十幾個學生裡,只有謝益和顧銘夕夠到了外語學校的錄取分數線。當然,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

  謝益在車棚裡停好車後,背好書包走了過來,他不認識龐倩和王婷婷,卻認識顧銘夕,笑嘻嘻地向著他打招呼:“嗨,顧銘夕,你是幾班?”

  學霸的世界龐倩不懂,她只是傻呆呆地站在顧銘夕身邊,悄悄地打量著謝益。

  謝益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濃眉大眼,唇紅齒白,有點兒像小旋風林志穎。而且他穿的衣服都很時髦,背的書包、穿的鞋子也特別洋氣,整個人干淨清爽,氣質甩開班裡邋遢男生足足三條街。

  聽到謝益的問題,顧銘夕笑著回答他:“6班,你呢?”

  “好巧,我也6班!”謝益眉毛一挑,眼睛亮亮,這時注意到了顧銘夕身邊的兩個小女生,就對著她們笑笑,說:“嗨,你們好。”

  龐倩的臉瞬間就紅透了,連走路的樣子都變得特別矜持做作,顧銘夕奇怪地看著她,問:“龐龐,你怎麼了?”

  龐倩瞪他一眼,心裡卻是樂開了花。

  她真高興啊!那個在文藝匯演上穿著黑色小西裝演奏小提琴的謝益!她居然要和他同班了!

  ********

  龐倩和顧銘夕的初中生活正式拉開序幕。新的學校,新的班級,新的老師,新的同學,似乎一切都很令人期待,除了——那萬年不變的座位。

  龐倩依舊和顧銘夕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裡,經過了兩個星期,班裡的陌生同學都已從初次看到顧銘夕後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有些同學對他表現得比較友好,但也有相當一部分同學,平時不敢和顧銘夕說話,卻又時不時地偷偷觀察他。他們好奇他的一切,總是有意無意地想看看他用腳做事的樣子,每當碰到這些同學探究的目光,龐倩都會給他們吃一記大白眼。

  於是,開學之後沒多久,班裡就已經謠言四起。大家看著龐倩和顧銘夕時,眼神不自覺地就帶上了一絲玩味和戲謔,他們都說,龐倩和顧銘夕是一對兒。

  龐倩從王婷婷這裡聽到這些話後,心煩得不得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在小學裡和顧銘夕同桌六年,她與他都沒有被傳過謠言,而現在換了一個班集體,只不過才一個月,那些新同學就已經以訛傳訛地將她與顧銘夕湊成了一對。

  甚至於,似乎連謝益都是這麼認為的。

  那一天,龐倩去上廁所時,在走廊上碰到了謝益,謝益看到她後,說:“螃蟹,你待會兒和顧銘夕說,下午放學後一起去踢球。”

  托了王婷婷等老同學的福,新同學們都喊龐倩做“螃蟹”。

  龐倩有些奇怪,紅著臉說:“你自己去和顧銘夕說好了。”

  謝益沖她意味深長地一笑,說:“和他說和你說,一樣的嘛。”

  說罷,他就轉身走了,留下了一個目瞪口呆的龐倩。

  放學後,顧銘夕要和一群男生去操場上踢球,龐倩抱怨個不停,她想趕回家看動畫片,但又不放心顧銘夕。

  顧銘夕說:“要麼,你自己回去吧,我能一個人騎車回家的。”

  龐倩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還是拒絕了:“不行,我爸爸說了,馬路上車多,我必須得和你一塊兒騎車才行。”

  顧銘夕抿了抿唇,說:“那你得等我一會兒,等下踢完球,我請你吃蛋筒。”

  龐倩一下子就笑了,說:“真噠?我要巧克力的!”

  見她開心,他也笑了起來:“沒問題。”

  班裡男生踢球時,龐倩就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托著下巴定定地看。

  這段兒時間,中國國家隊正在參加98世界杯的亞洲區十強賽,分組有利,陣容整齊,沖世界杯很有希望,導致全國都掀起了足球浪潮,連著一幫12、3歲的小男孩兒都是熱血沸騰。

  一群少年圍著一個球門毫無章法地奔來跑去,追逐著一個足球。龐倩原本就不懂球,他們亂踢,她更看不懂了,覺得無聊後,視線便集中到了場內的一個人身上。

  謝益在場上奔跑,有時候會停下來休息一下,他時常揚著手臂大聲指揮,別人似乎都很聽他的話。龐倩開始觀察他的衣服,謝益穿一件紅色T恤、黑色球褲,T恤和球褲上都有個勾,顧銘夕和她說過,這個牌子叫耐克,商場裡有賣,挺貴的。

  龐倩最好的一雙球鞋是雙星牌,還是金愛華在打折時給她買的。事實上,她大多數衣服都是金愛華去童裝批發市場幫她淘來的,鮮少有商場貨。不像顧銘夕,他的衣服鞋子都是商場買的,價格都貴得很,但是,龐倩總覺得,差不多款式的衣服,顧銘夕穿起來,沒有謝益穿得帥。

  班裡其他女生都說顧銘夕長得很好看,王婷婷就說過,顧銘夕要比謝益好看,龐倩總覺得她們的審美都有問題,顧銘夕怎麼會比謝益好看?顧銘夕他……

  想到顧銘夕,她就看向了他,在十幾個男孩子中間,顧銘夕是那麼得顯眼,他大步地奔跑著,T恤的空袖子在身邊飛舞個不停,他毫不畏懼地和別的男孩拼搶爭球,看得龐倩嚇出一身冷汗。

  他沒有手臂,不可避免地會摔跤,但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摔倒了就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好像都不怕疼似的,依舊踢得很快樂。

  大半個小時後,男孩們玩累了,三三兩兩地跑向場邊,准備帶上書包回家。龐倩看到顧銘夕玩得身上髒兮兮,連著臉上都沾了泥,不禁說:“你把衣服弄那麼髒,你媽媽不會罵你呀。”

  顧銘夕一身的汗,搖頭說:“不會。”

  他的好朋友簡哲和劉翰林也在6班,他倆和謝益一起走在顧銘夕身邊,劉翰林說:“顧銘夕衣服髒了,螃蟹你給他洗唄。”

  龐倩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為什麼要我洗啊?關我什麼事啊?”

  劉翰林壞笑起來,說:“你不是他的女……”

  “別胡說!”顧銘夕打斷了劉翰林的話,臉紅紅的,神色有些尷尬,龐倩一下子就明白了。

  “無聊。”她背起書包,氣呼呼地轉頭走了,臨走前,她看到了謝益,他正在場邊喝水,一邊喝,一邊笑瞇瞇地看著她。

  顧銘夕讓簡哲幫忙把自己的書包背到肩上,大步地追上了龐倩,她已經在車棚裡拿車,顧銘夕站在她身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龐倩拿好車後抬頭看他,悶悶地說:“干嗎啊,走不走啊,天都要黑了。”

  “……”顧銘夕說,“我還沒換鞋,你稍微等我一下好嗎。”

  龐倩低下頭:“那你快一點!”

  顧銘夕趕緊動了動肩膀,抖下了肩上的書包,他席地而坐,俯下身,彎著腰用牙咬開了自己腳上的鞋帶,雙腳互蹬將兩只球鞋脫了下來。

  他努力地加快速度,用腳拉開書包拉鏈,將自己的兩只拖鞋從包裡夾了出來,又把球鞋給放了進去。

  可是,拉上拉鏈時,可能是拉鏈卡住了邊上的布料,夾在那裡怎麼都拉不過去了。顧銘夕心裡有點急,腳趾拉不動後,他干脆伏下身,雙腳扣緊書包,腦袋埋在兩腿間,用牙咬著拉鏈去拉。

  龐倩在邊上站了好久,終於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幫他拉上了書包的拉鏈。

  “笨死了。”她說。

  顧銘夕沒說話,穿上拖鞋後,和龐倩一起站起身來,龐倩抬起頭,看到他臉頰上的泥,很自然地就抬手抹上了他的臉,輕輕地將泥跡抹去。顧銘夕比她高大半個頭,此時垂眸看她,眼神寧靜似水。

  就在這時,身後不遠處爆發出一片驚呼聲:“哦哦——”龐倩慌張地回頭,就看到班裡6、7個男生正背著書包、甩著衣服向車棚走來。顯然,他們都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幕,一個個都興奮得不行,好像窺見了一個大秘密。

  顧銘夕臉紅了,龐倩氣得要命,沖著他們就叫起來:“哦哦哦!哦個頭啊!煩不煩的!你們真無聊!”

  然後,她就看到了人群裡的謝益,他依舊拿著瓶子在喝水,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騎車回去的路上,龐倩又不理顧銘夕了,就算顧銘夕用巧克力蛋筒去誘惑她,她也板著臉不吭聲。

  對一個初一年級的小女生來說,這種類型的謠言簡直就不能忍,後來,每一次聽到同學取笑她和顧銘夕,龐倩都會炸毛般地跳起來,毫不留情地還擊回去。

  大人們都說,女孩子小學裡成績好沒用,到了初中、高中就會慢慢退步,因為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容易更早地陷入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去,比如對漂亮衣服、化妝品產生興趣、對自身身材、容貌越來越重視,還有——心裡會出現喜歡的男孩子。

  這個說法雖有失偏頗,但也有那麼一點兒道理,至少,用在龐倩身上,可以算是應驗的。

  做了顧銘夕六年的同桌,在小學裡,龐倩的成績好歹能保持班級中游,可是到了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試出成績,龐倩看到全班排名,嚇得快哭了。

  全班47個人,語數英三門課總分一加,謝益第一,顧銘夕第二。

  龐倩第41。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7:24

第9章 來我家吧

  放學回家的路上,天氣明明很好,龐倩卻覺得自己頭上壓了一大塊烏雲。她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真恨不得自己在路上摔一跤,把腿摔斷了送醫院,估計爸爸媽媽就不會罵她了。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回到金材大院後,在車棚停好車,顧銘夕彎著腰用肩勾起了車後架上的書包甩在身後,見龐倩還是呆呆地站在車邊,不禁招呼她:“龐龐,走了。”

  龐倩抬頭看他,苦哈哈的一張臉,說:“顧銘夕,你陪我去外面走一會兒吧,我不敢回家。”

  沿著金材大院門口那條路一直往東走10分鍾,會來到一條比較繁華的街上,街上有一家肯德基,龐倩和顧銘夕走了進去,在二樓挑了個角落裡的小桌子坐下。

  龐倩從書包裡找出自己的試卷,語文78分,數學69分,英語65分,看著試卷上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紅叉叉,她絕望透了。

  期中考試以後學校不開家長會,但是試卷需要家長簽名,龐倩研究了好一會兒卷子上的分數,問顧銘夕:“你說,把這個6改成8,是不是會看不大出來?”

  顧銘夕嘴角抽抽:“那你交給老師怎麼改回來?”

  “用修改液塗掉,或者用膠帶紙粘掉……不行麼?”見顧銘夕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龐倩撅起嘴來,想了想又說,“要麼,顧銘夕,你幫我簽字吧,你字寫得好,可以模仿我爸爸的字。”

  顧銘夕無語:“那你爸爸問你要卷子,你拿什麼給他?”

  “就說,還沒發。”龐倩抓抓自己的頭發,最後再也忍不住,“嗚——”的一聲哭了出來,“顧銘夕,我怎麼辦啊!我怎麼會考得這麼差啊!”

  她小聲地抽泣著,顧銘夕也沒有辦法,只能坐在她身邊沉默地陪著她。這時,有人端著餐盤過來問他們:“小同學,你們吃好了麼?”

  龐倩抹著眼淚抬頭看,才發現用餐高峰,肯德基裡已經坐滿了人,別人是認為他們不吃東西占座位了,但她還是不敢回家,硬著頭皮說:“我們還沒買東西吃呢!”

  端餐盤的人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顧銘夕很尷尬,說:“龐龐,不如我們回家吧。”

  “干嗎啊,就是來吃的。”龐倩站了起來,眼角還掛著眼淚,問顧銘夕,“你要吃啥,我下去買。”

  見她這樣說,邊上找座的人只能離開了,顧銘夕抬頭看龐倩,說:“你真要吃?”

  “嗯。”龐倩點頭,“剛才還不餓,可是這裡聞著好香,一下子就餓了。”

  “那你就隨便買點兒吧,我不吃。”顧銘夕想了想,又問,“錢夠嗎?”

  龐倩抽抽鼻子,眼淚汪汪,從褲兜裡掏出一張十塊錢,說:“夠了。”

  顧銘夕:“……”

  龐倩買了一份小薯條,又給自己加了一個甜筒。看著找回來的幾個硬幣,她挺心疼的,十塊錢是她一個星期的零花錢了,這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大半。

  和顧銘夕頭碰頭地趴在桌子前,龐倩一邊舔甜筒,一邊對比著自己和顧銘夕的試卷。

  他的數學居然考滿分!滿分啊!他還是人麼!龐倩心裡挫敗得要死,面上卻依舊嘴硬。

  “這道題我本來可以做對的,我就是這麼想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做的時候就做錯了。哎哎,5分哪!”意猶未盡地吃完甜筒,她拈起一根薯條,蘸了番茄醬送進嘴裡,又看下一道錯題,“咦,這道真的是選B麼,我當時就覺得不是B就是D,唉……運氣不好。”

  顧銘夕:“……”

  龐倩又拈起一根薯條,蘸過番茄醬後突然遞到顧銘夕嘴邊:“喏,張嘴。”

  顧銘夕身子往後縮了一下,迅速地抬頭環視周圍,見沒人注意他們,才紅著臉張嘴咬住了薯條。

  “你自己吃吧,我不吃了。”他輕輕地咀嚼著,聲音很低。

  龐倩瞥他一眼:“我就是買來一起吃的。”

  他沒再說話,龐倩看過數學卷子又看語文卷子,看完語文卷子,又把英語試卷攤在了面前。在這個過程中,她很公平地分配了那包薯條,自己吃一根,喂顧銘夕吃一根,只是她還是存了點私心,每次給顧銘夕蘸番茄醬,都蘸得特別少。

  “為什麼你英語能考98分。”龐倩很想不通,“為什麼我能差你這麼多啊。明明我們是一起開始學英語的。”

  顧銘夕不吭聲,龐倩又說:“不過,謝益比你都厲害,他考滿分呢!”

  這下子顧銘夕不樂意了,說:“我本來也能考滿分的,就是粗心了一下。”

  “你還要炫耀!”龐倩氣呼呼地塞了根薯條到他嘴裡,說,“都怪你的桌子那麼低!考試時我都看不到你的試卷!咱們坐那麼角落裡,你要是能給我看一點兒,我也不會考那麼糟!”

  顧銘夕舔舔嘴角,那裡似乎沾了一點番茄醬,酸酸甜甜的。他語氣硬硬地說:“就算現在給你看,你考高分,那以後中考怎麼辦?”

  “……”龐倩把試卷一推,賭氣道,“中考!等中考的時候再說咯!”

  顧銘夕久久地看著她,突然問:“龐龐,英語老師平時布置的預習、復習、聽寫、默寫、課文背誦,你都做不做的?”

  龐倩一瞪眼:“我當然做啊!”

  “真的?”顧銘夕依舊盯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不信任,被他這麼一看,龐倩漸漸地蔫了,小聲說:“你知道的,我沒有預習復習的習慣嘛,聽寫、默寫……就是抄的,我收音機壞了嘛,磁帶放不了,我爸媽又不會念。背誦……有時候會背一下。”

  大概是和家庭教育有關,顧銘夕的媽媽是中專生,爸爸是大學生,顧國祥如今年過不惑,還在為評高級工程師而努力,時不時地要參加專業考試,還要准備學術論文。顧國祥從小到大學習態度就十分端正,這份熱忱也傳遞給了顧銘夕。家裡的書房裡,存著顧國祥數不清的藏書,顧銘夕念幼兒園時,李涵就開始教他認字,給他看一些淺顯的書籍,顧銘夕受傷截肢後在家裡休養了一整年,除了練習用腳做事,他還看了更多的書,那時候他認字不多,看得有些囫圇吞棗,但還是在潛移默化間增加了對知識的渴望,對學習的熱情。

  尤其,顧國祥和李涵不止一次地告訴顧銘夕,他沒有手臂,讀書,就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而龐倩家就不是這樣了,龐水生和金愛華都是初中學歷,金愛華靠著自學做了出納,兩夫妻在養育女兒的過程中,只關注學習成績,卻沒有教會她學習方法和學習態度。小學裡功課簡單,龐倩靠著小聰明也就混過去了,但到了初中,碰到英語這樣需要花功夫死記硬背的功課,偷懶的龐倩自然得不到好成績了。

  紙袋裡剩下了最後一根薯條,龐倩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後,拿起來,蘸過番茄醬遞到了顧銘夕嘴邊。顧銘夕沖她笑笑,眼神清亮:“你吃吧。”

  龐倩對著他眨眨眼睛,收回手,塞進了自己嘴裡。

  顧銘夕說:“龐龐,以後,每天晚上,你要不要過來我家,和我一起做作業?”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顧銘夕又說:“我寫字台很低,你用不了,但是我家有張折疊的桌子,可以拿進房裡給你用。我們可以一起聽寫,默寫,做英語對話練習。你做數學要是有不懂的,我也能給你講講。”

  龐倩還是有些猶豫不決,因為她知道,在學習上,顧銘夕其實是挺嚴格的。平時,他不會給她抄作業,更願意為她講解,除非是交作業大限已到,龐倩急得要暴走了,顧銘夕被磨得沒辦法才會給她作業抄。

  見她不吭聲,顧銘夕又說:“那個……你大概還不知道,咱們學校每學期結束是要調班的。咱們是快班,後幾名是要下去5班的,你要是被調到5班,我估計……你爸爸會罵你。”

  這下子龐倩真被嚇到了,成績墊底被調班這種事實在太傷自尊,她要是被踢出6班,龐水生哪裡會罵她,根本就是會把她往死裡揍吧!

  龐倩和顧銘夕回家時,天已經黑了,站在501門口,龐倩嚇得半死,拽著顧銘夕的衣袖不肯放:“顧銘夕,這個卷子是不是一定要我爸爸簽字的?”

  他搖頭:“不是。”

  龐倩大喜:“真噠?”

  他認真地說:“你也可以讓你媽媽簽字。”

  龐倩絕望了。

  “顧銘夕,我死定了,晚上來給我收屍吧。”

  她垮著肩膀准備開門,顧銘夕叫住了她:“龐龐。”

  “嗯?”龐倩回頭。

  顧銘夕走到她面前,肩膀輕微地動了一下,側著身子用殘肩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說:“你聽我的話,以後來我家和我一起做作業,我保證,你再也不會考比這次更糟糕的成績。”

  龐倩抬頭看著他,顧銘夕就像平時一樣,眼神平靜地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龐倩雖然天天和他在一起,卻發現自己居然很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他的臉了。目光掠過他的眉眼五官,龐倩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好像,班裡那些女生的審美並不是很離譜,顧銘夕,真的挺好看的。

  顧銘夕看著龐倩的臉詭異地開始變紅,心裡一頭霧水,叫了她一聲後,龐倩反應過來,問:“我期末考能考回到20名嗎?”

  “能。”顧銘夕用力地點了下頭,像是給她鼓勵,“但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能偷懶,更不能抄我作業。”

  “……”龐倩問,“那要是考不到怎麼辦?”

  “不會考不到。”顧銘夕搖頭,“你又不是笨蛋,你就是太懶。”

  龐倩:“……”

  這天晚上,李涵拿著幾片柚子進了顧銘夕房間,問他:“銘夕,倩倩是不是在學校闖禍了?”

  “沒有啊。”顧銘夕說,“怎麼了,媽媽。”

  “我剛才在陽台晾衣服,聽到隔壁你龐叔叔在罵她呢,倩倩哭得好大聲,好像還挨打了。”

  話音剛落,顧銘夕已經沖了出去,他站在陽台上,隱約聽到隔壁傳來“啪”、“啪”的聲音,還有龐水生模糊的怒斥聲和龐倩哇哇的哭泣聲。

  顧銘夕不知道龐倩是哪兒挨了打,屁股?手心?還是巴掌?他想起顧國祥打過他的那一巴掌,那是他的爸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他,那一巴掌真疼啊,他的臉都因此腫了兩天。顧銘夕垂下眼睛,心想龐倩一定是疼極了,才會哭得那麼大聲。

  ********

  第二天晚上,龐倩吃過晚飯,就帶著書包來了顧銘夕家。

  顧國祥冷眼看待著顧銘夕的“熱心”,李涵倒是對龐倩很歡迎。她打從心底感謝這個小姑娘,在顧銘夕受傷以後這麼多年,這個女孩子一直陪在他身邊,要說親兄妹的感情,也不過如此了。

  李涵將那張折疊的桌子搬進了顧銘夕的房間,還給龐倩准備了一張舒服的椅子,最後,她給兩個孩子端來一碟小餅干和一碗切成塊的火龍果,外加兩杯熱橙汁,才笑著退出了房間。

  這樣的待遇讓龐倩受寵若驚,她的注意力已經在那碟餅干上,還沒等顧銘夕說話,就拿了一塊吃起來。

  “這個餅干好好吃。”她坐在椅子上,開心地晃著腿,又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滿足地皺眉,“哎呀,好燙好燙。”

  顧銘夕無語地看著她,突然抬腳到自己低低的寫字台上,大腳趾一按,打開了收音機的磁帶格,將一盤英語磁帶放了進去,說:“別吃了,咱們先做聽寫。”

  龐倩:“……”

  顧銘夕回頭看她:“把英語本子拿出來,先聽寫,寫不出的就背,背到寫得出為止。然後我們練習對話,做英語作業,最後做數學,語文你自己回家去做。”

  龐倩在發呆,顧銘夕擰著眉頭轉了下身子,背脊靠在椅背上,用腳拉開了寫字台的抽屜,腳趾一撥,從裡面夾出了一本新的英語作業本,右腿一伸,就丟在了龐倩面前的桌面上,然後,又用腳趾夾過去了一支筆。

  “聽寫,准備,開始了。”

  龐倩左手拿著半塊餅干,右手拿著那杯橙汁,就見顧銘夕已經抬腳按下了錄音機上的播放鍵。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7:41

第10章 他在長大

  覆水難收。龐倩現在終於體會到了這個詞的意義,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白天在學校裡受老師折磨還不夠,晚上還要跑顧銘夕家去受虐。在顧銘夕家做了五個晚上的作業後,龐倩提出不來了,顧銘夕卻不干了。

  “不行。”他有些嚴肅地說,“我都沒發現你基礎差成這樣,龐龐,你平時晚上都花多少時間做作業的?”

  龐倩答不出來了,她平時晚上的生活軌跡是這樣的:放學回家後看一集動畫片,然後吃飯,吃完以後翻一下報紙雜志——金屬材料公司每年都給員工一筆錢訂報刊雜志,在龐倩家裡,龐水生訂了E市晚報,又給龐倩訂了兩份漫畫月刊。

  雜志看完已經7點多,連續劇開始了,龐倩總是會磨磨蹭蹭地賴在爸爸媽媽房裡看一集連續劇,直到龐水生問她:“作業做完了嗎?”她才會灰溜溜地溜回房。

  花一個小時把作業亂七八糟一做,龐倩就准備洗漱睡覺了。

  臨睡前,她還不老實,會和媽媽說想聽一會兒英語磁帶,其實她的隨身聽早壞了,只剩下了聽廣播的功能,龐倩會躲在被窩裡,塞著耳機,聽各種音樂節目,偶爾還會聽晚10點的“溫馨港灣”。

  有好多人給“溫馨港灣”的主持人打電話,訴說著自己的各種煩心事,偶爾還夾著一些健康問題。這時候,龐倩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知欲,她興致高昂地聽著各種聽眾來電,盡管有許多問題都是她聽不懂的。

  有一個問題她聽到過好多次,一直都沒搞懂是什麼意思,於是趁著和顧銘夕一起上學時,虛心地向他請教。

  “顧銘夕,你知道什麼是夢遺嗎?”

  顧銘夕雙肩架在金屬架子上控制方向,聽到龐倩的問題後龍頭劇烈地一扭,他立刻右腳點地,險險地將車子停了下來。

  龐倩也被他嚇了一跳,停下車後發現他臉色很奇怪,臉頰上居然還帶著一層紅暈,不禁問道:“你怎麼啦?”

  “沒事。”顧銘夕重又騎起車來,龐倩追在他身邊,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什麼叫做夢遺啊?”

  顧銘夕悶悶地答:“不知道。”

  “……”龐倩覺得他是在擺譜,撇撇嘴不太高興,又問,“那、那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早洩,還有晨勃是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頭都大了,沖著龐倩就吼起來:“我不知道!你無聊不無聊!有時間關心這些問題,還不如去多做幾道數學題!”

  龐倩不高興了:“我就是問你一下,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喊那麼大聲干嗎呀!你才無聊呢!哼!”

  說罷,她猛地加快了速度,自行車就往前沖去了。

  “龐倩——”顧銘夕在後面喊著她,卻沒法子去追她。他能騎車已經不容易,是不會沖動到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的。

  顧銘夕依據自己的速度慢吞吞騎到學校後,發現龐倩站在校門口等著他。他下了車,歪著身子用肩膀抵著金屬架子推車過去,龐倩一直板著臉看著他,顧銘夕走過她身邊時,突然抬腳輕輕地踢了她小腿一下:“走啦,要遲到了。”

  龐倩繃不住,抿著嘴笑了起來。

  兩個人停好車一起上樓時,她不死心地問他:“顧銘夕,你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夢遺嗎?我聽賈老師說,男的從十一、二歲開始都會有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賈老師就是“溫馨港灣”的男主持人。顧銘夕簡直要崩潰,想了想後,他湊到龐倩耳邊壓低聲音說,“這個是男人的生理問題,你不用了解的。龐龐,你是個女孩子,以後別找其他男生問這種問題,會讓人家覺得你……很下流。”

  “你才下流呢!”龐倩跳起來,“我是真的不懂嘛!廣播裡老有人問,賈老師,我每天都夢遺,要麼就是,賈老師,我幾天沒有晨勃了,聽都聽不懂,好煩啊!”

  她叫得哇啦哇啦,顧銘夕緊張地看看四周,然後瞪她:“小點兒聲,你不害臊啊!”

  所謂無知者無畏,龐倩根本都不知道他在心虛什麼,義正言辭地說:“我有什麼好害臊的!我又不是沒見過小麻雀,顧銘夕,你別忘了,咱倆小時候還天天一起洗澡呢,我還玩過你的小麻雀呢!”

  顧銘夕:⊙ o ⊙

  吵吵鬧鬧的日子一直在繼續,每晚的補課也沒有停。終於有一天,在一次數學單元測試時,龐倩看到卷子上的題,突然發現它們似乎沒那麼難了。

  這一次考試她考了87分,一躍到了班級中游,她心花怒放,非常大方地在中午時請顧銘夕喝了一罐健力寶。

  由此,她不再排斥去顧銘夕家做作業。畢竟,在他的監督下,她的功課漸漸地跟了上來。大家進了初一才開始學英語,起跑線都是一樣的,顧銘夕在龐倩快要掉隊時,及時地拉了她一把,每天都督促她背誦聽寫,還給她講語法,久而久之,龐倩上英語課時也不覺得老師是在講天書了,偶爾被叫起來回答問題,還能說得似模似樣。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令龐倩愛上去顧銘夕家,那就是——李涵每天都會給他們准備一份水果點心,還有熱乎乎的飲品,這對龐倩來說,簡直就是世上最難以抗拒的事!

  天氣漸漸地冷了下來,冬天又來臨了。

  這一天晚飯後,龐倩怕頭發洗太晚不會干,就先洗頭洗澡,然後帶上作業本去了顧銘夕家。

  到了他的房間裡,她感覺異常暖和,才發現原來是李涵將一台油汀推到了顧銘夕房裡,給他們取暖。

  “哇,好熱好舒服啊。”龐倩在椅子上坐下,由衷地感歎著。

  顧銘夕轉過頭來時,映入眼簾的畫面就是這樣的。

  女孩子剛洗過澡,長頭發濕漉漉地披散著,似乎沒有梳,顯得有些凌亂。她的臉被蒸得紅撲撲的,眼睛裡閃著光亮,正笑瞇瞇地拿起一塊綠豆糕,翻開了自己的作業本。

  顧銘夕從小就喜歡看龐倩吃東西,因為她吃什麼都是一副享受又陶醉的表情,每一次,都讓顧銘夕體會到一種幸福感。

  龐倩翹著蘭花指,只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拈起那塊綠豆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她閉了閉眼睛,小小地“唔”了一聲,還高興地晃了晃腦袋。咬第二口的時候,綠豆糕上的碎屑掉了下來,龐倩趕緊拿另一只手接住,碎屑越掉越多,她干脆三口兩口地吃完了這塊小糕點,還仰著脖子把手裡的碎屑也倒進了嘴裡。

  顧銘夕看到她的手,大概是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她整個人看起來顯得特別白淨,那雙手小小的,手指細細的,指甲短短的,圓圓的,透著健康的粉紅色。

  真好看。

  龐倩吃完綠豆糕,准備開始做作業,抬頭看到顧銘夕,見他表情僵僵的,說:“喂,你發什麼呆啊。”

  顧銘夕回過神來,一張臉瞬間紅透,龐倩眨眨眼睛,問:“你很熱嗎?”

  顧銘夕搖搖頭,轉身面向寫字台,兩只腳擱在桌上,腳趾間夾了一支圓珠筆在紙上畫啊畫,整個人背對著龐倩一言不發。

  龐倩用手掌給自己扇扇風,說:“說起來,開了油汀真的很熱,早知道我就不穿棉衣來了。”

  她很自然地脫掉了自己的棉外套,裡頭是她的睡衣,大圓領,粉色小豬圖案,脫掉以後,她頓時覺得透氣許多。

  這一次的補習,顧銘夕有點兒心不在焉。他只想早早結束,龐倩卻還要火上澆油。

  在給她講數學題時,她的注意力不知怎麼的,竟從本子上跑到了他的腳上,她說:“顧銘夕,你腳趾甲長了。”

  顧銘夕:“……”

  龐倩:“指甲鉗在哪兒?我幫你剪一下吧。”

  顧銘夕硬邦邦地說:“不用了,我自己會剪的。”

  龐倩不以為然:“你自己剪好慢的,哎呀,我幫你剪一下得了。”

  她對他的房間挺熟悉的,站起來走到書架邊,就從一個小盒子裡找到了指甲鉗。坐回顧銘夕身邊,龐倩拉過他的腳,低頭俯身幫他剪起趾甲來。

  “卡噠”、“卡噠”的聲音一聲一聲地響起,顧銘夕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點兒暈了,他強迫自己把視線落到腳上,卻又不可避免地看到龐倩的手,那雙柔軟白皙的手,此時正輕輕地抓著他的腳,在幫他剪腳趾甲。

  這不是她第一次幫他剪腳趾甲,從龐倩學會剪指甲開始,她就老是盯著顧銘夕的腳看,只要他的趾甲稍微有點兒長,她就會揮舞著指甲鉗,嚷嚷著要幫他剪掉,好似是一個有趣的游戲。

  這個游戲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她想幫他剪,他不願意。

  第二個階段,他想讓她幫著剪,但她不願意。

  現在的他們正處在第三個階段,他不願意,她也不願意。所以,其實龐倩已經很久沒給顧銘夕剪過腳趾甲了。

  顧銘夕的視線從龐倩的手上轉回,又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猛然發現,龐倩因為彎著腰、低著頭,她的睡衣衣領就有點兒耷了下來,她的黑色長發披在肩上,更襯得頸下的肌膚一片雪白。顧銘夕腦子裡轟的一下,他其實沒看清她衣服裡面的情景,但是,光是想象已經足夠讓他渾身僵硬。

  後來,龐倩被顧銘夕趕回了家,她很不解,總覺得這一天的顧銘夕怪怪的。

  再後來,顧銘夕早早地上床睡覺,他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一直到半夜,他趴在床上,模模糊糊地睡著後,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還是一個很小的男孩子,正站在一個木制的大澡盆裡洗澡。

  洗啊洗啊,洗啊洗啊,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胖乎乎的女孩子,女孩光著身子坐在澡盆裡,仰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顧銘夕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他想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小麻雀,但是動動肩膀才發現自己已經沒了手臂。顧銘夕心裡懊惱,他的小麻雀就在那小女孩的面前不遠處,她眼神疑惑地盯著這個不停晃蕩的小東西,然後就伸手揪住了它——

  顧銘夕猛然驚醒,發現自己還是保持著趴睡的姿勢,只是……他發現自己的內褲,已經弄濕了。

  他一動都不敢動,心裡有點慌。他的那裡已經發生了變化,此時正硬硬地抵在床上。顧銘夕覺得羞愧萬分,因為他發現,這樣趴著的姿勢,居然令他覺得舒服。

  他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身子,小小的摩擦帶來的美妙感覺令他更加害怕,他睜著眼睛趴在被窩裡,心跳如擂鼓,也不知過了多久,心裡那份悸動終於消失,他渾身都是汗,弓著身體抖掉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

  他抬腳開了床頭燈,彎下腰觀察自己的內褲,那裡有粘稠的液體,浸濕了內褲的襠部。

  顧銘夕抿著唇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就咬著一支“不求人”,給自己換了內褲。

  棉毛衫也被汗浸濕了,他干脆連衣服也一起換,脫掉濕衣服,走去衣櫃邊拿干淨衣服時,他突然看到了衣櫃鏡中的自己。

  他赤著上身,只穿著一條內褲,整個人皮膚白皙,身材清瘦,有一雙修長勻稱的腿。此時的顧銘夕年齡13歲零4個月,正是抽條兒長身體的時候,李涵說過,他的褲子穿不了兩個月就嫌短了,鞋子也是越買越大。

  顧銘夕知道自己在長大,他的身體發生著各種變化,有很多事,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比如剛剛在睡夢裡發生的那件事。

  可是,比起其他的男孩子,不可否認,顧銘夕會有更多一些的迷惘、彷徨和害怕。

  深深的夜裡,萬籟俱寂,小小的少年站在自己房間的穿衣鏡前,又一次看到自己殘缺的身體,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穿上干淨衣服,熄燈上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7:56

第11章 聖誕禮物

  聖誕節前,龐倩和王婷婷、章蔚一起去文化用品市場買聖誕賀卡。每個賀卡攤位都堆得像座小山似的,三個女孩子擠在人堆裡,一張一張仔細地挑。

  王婷婷問龐倩:“螃蟹,你打算怎麼個送法?”

  龐倩說:“女生我全送,但是有些不熟的就送5毛錢的。”她拿起一張特別好看的韓版賀卡,看到上面貼的標價,指給王婷婷看,“喏,這個要2塊錢,就送你們啦。”

  章蔚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對了螃蟹,你送男生麼?”

  龐倩想了想,說:“應該會買幾張吧,我總得送顧銘夕。”

  王婷婷和章蔚嗤嗤地笑了起來,龐倩瞪她們:“笑什麼呀!”

  章蔚挽著龐倩的手,問:“螃蟹,顧銘夕是不是喜歡你啊?”

  “才沒有呢!”龐倩有些氣惱地說,“我和他是鄰居,他爸爸媽媽是我爸爸媽媽的同事,我倆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

  “那顧銘夕手沒了以前,你就認識他啦?”章蔚是龐倩到了初中才認識的好朋友,不了解龐倩和顧銘夕小學裡的事,對顧銘夕還是很好奇的。

  龐倩呆了一下,點點頭:“嗯。”

  “哎?”章蔚有些興奮地問,“那他以前有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呀?我聽說他的手是被變壓器打掉的,變壓器怎麼那麼厲害的!對了,顧銘夕手沒了的時候,你看到了嗎?他是不是特別疼?他有沒有哭啊?”

  龐倩有點不高興了,悶悶地說:“我忘記了。”

  章蔚還要再問,被王婷婷拉住了,王婷婷說:“別講顧銘夕了,咱們趕緊挑賀卡吧,哎,章蔚,你不是說要買一張最漂亮的賀卡送給謝益嗎?”

  章蔚臉紅起來,說:“嗯,除了謝益,我還想買一張好看的送給顧銘夕。螃蟹,你知道顧銘夕喜歡什麼樣的賀卡嗎?”

  龐倩:“……”

  章蔚又問:“他最喜歡什麼顏色你知道嗎?”

  龐倩當然是知道的,顧銘夕最喜歡藍色,還得是那種很純粹的深藍,像海一樣得深沉浩瀚。另外他還比較喜歡鵝黃色,他喝水的杯子就是鵝黃色的,還被龐倩取笑過像個女孩。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龐倩對章蔚說:“顧銘夕最喜歡黑色,他覺得這個顏色很酷。”

  哦!天上的神仙,請原諒她說了謊。

  黑色是顧銘夕最不喜歡的顏色,他曾經對龐倩說過,一看到黑色,就會讓他的心情變得糟糕。

  章蔚聽到龐倩的回答後有些無所適從:“哪裡會有黑色的賀卡啊。”

  龐倩聳聳肩:“你也可以買其他的啊,紅的綠的,都行的嘛。”

  聖誕節那天,龐倩來到學校後就給全班女生送了賀卡,顧銘夕看著她在教室裡跑了一圈後回到座位上,興奮得臉都紅了起來。

  一會兒後,章蔚背著手走到他們桌邊,從身後拿出一張賀卡遞給龐倩:“螃蟹,聖誕快樂。”

  “謝謝!”龐倩開心地接過,就見章蔚站在邊上不動,她扭捏了一會兒,又從身後拿出一張賀卡遞到顧銘夕面前:“顧銘夕,祝你聖誕快樂。”

  顧銘夕有些驚訝,遲疑了一下沒有動,章蔚看看他擱在桌上的腳,又看看他肩下垂落的衣袖,有些尷尬地把賀卡放在了他桌上,臉紅紅地跑開了。

  章蔚真是神通廣大,那張賀卡還真的是黑色的,龐倩有些愧疚地趴在桌上,偷偷地看顧銘夕。顧銘夕卻是神情平靜地用腳將賀卡塞進了書包裡,也沒打開看。

  後來,陸陸續續有七、八個女生來給顧銘夕送了賀卡,龐倩在邊上目瞪口呆,通過那些賀卡的信封可以判斷,這些卡都不便宜。

  她突然意識到,顧銘夕居然還挺受歡迎。

  龐倩也沒有閒著,課間休息時,她從書包裡拿出了給謝益准備的賀卡,她觀察過了,已經有許多女生去給謝益送賀卡了,那多她一個也沒什麼嘛。

  她躲在桌子底下悉悉索索地拆信封,最後看一遍自己有沒有寫錯別字,重新裝好後她抬起頭,就看到了她的同桌深沉的目光。

  顧銘夕的眼神好奇怪啊!龐倩有些心虛地看著他,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踩著小碎步繞了大半個教室走去了謝益桌邊。

  謝益正在和後桌的男生聊天,聽到龐倩叫他,他回過頭來,臉上的神采還未褪去。

  “謝、謝益。”龐倩有些結巴了,紅著臉把賀卡遞給他,“祝、祝你聖誕快樂。”

  邊上有男生小聲起哄,謝益則大大方方地接過賀卡,笑著說:“謝謝你,螃蟹。”

  龐倩撓撓腦袋,鼓起勇氣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謝益,過幾天文藝匯演,你還會拉小提琴嗎?”

  “嗯?”謝益笑嘻嘻地看著她,反問,“干嗎這麼問?”

  “我看你小學裡每一年都拉小提琴,特別好聽,呵呵呵,呵呵呵。”龐倩傻笑著,“今年你要是再拉小提琴,咱們班肯定能拿第一。”

  謝益站了起來,屁股倚在桌沿上,手裡轉著一支筆,有些懶散地說:“我拉小提琴,可不是為了爭名次。我是真的喜歡拉小提琴。”

  “啊……”龐倩點頭,“我也喜歡聽你拉,我覺得你拉得特別棒!”

  “你學過嗎?”

  龐倩搖頭:“沒有。”

  謝益又笑了,說:“前幾天曹老師還問我來著,問我願不願意去表演,我覺得我老霸著班裡的演出名額挺不好的,就拒絕了。”

  龐倩覺得遺憾極了:“這樣啊……”

  謝益突然沖她擠擠眼睛,笑道:“不過,你要是真的想聽,到時我問問曹老師,看能不能加我一個,也就幾分鍾時間,應該問題不大的。”

  龐倩整個人都激動了:“真的嗎?!”

  “嗯。”謝益抱著手臂倚在桌邊,姿勢分外瀟灑,“教我琴的老師說了,拉琴給知音,有人想聽,琴就會高興。”

  龐倩回到座位時,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她愉快地准備著下堂課的課本,嘴裡還哼起了歌曲。顧銘夕始終都沒有說話,扭頭看了她一會兒,她也沒發現。他終於轉回頭來,用腳拿出了一本數學習題冊,悶聲不響地做起題來。

  龐倩顧自樂了一會兒後,拿筆戳戳顧銘夕的腰:“你在做什麼?”

  “做數學。”他扭著腰躲了一下,低聲回答。

  “噯,顧銘夕,你鉛筆盒給我看一下。”

  “干嗎?”

  龐倩已經探過身子,從他腳前拿過了他的鉛筆盒,顧銘夕的鉛筆盒裡東西很簡單,並沒有什麼花哨的文具,龐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給他放了回去。

  顧銘夕問她:“你看什麼呀?”

  “沒什麼。”龐倩托著下巴沖他一笑,眼睛裡笑意盈盈,顯然心情非常得好。

  顧銘夕的心情卻變得有些糟,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又一次伏下了身去。

  一直到放學,顧銘夕都沒有收到龐倩的賀卡,他有些失望,卻表現得很大度,收拾書包准備回家前,他從書包裡取出一個小盒子,用腳趾夾著遞到了龐倩面前。

  “我沒買賀卡,給你准備了一份小禮物,龐龐,聖誕快樂。”

  龐倩驚喜極了,可是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整個人就愣在了那裡。

  顧銘夕看著她奇怪的反應,問:“你不喜歡?”

  “……”龐倩呵呵傻笑,“沒有,我很喜歡,謝謝。”

  到了晚上,龐倩帶著作業本來到顧銘夕家,顧銘夕終於知道了下午時,她拿到禮物後為什麼會有那麼奇怪的反應。

  因為,龐倩把一個包著彩紙包裝的小盒子拿給了顧銘夕,顧銘夕盤腿坐在桌前,雙腳拆開包裝,驚訝地發現盒子裡是一支深藍色的英雄牌鋼筆。

  他送給龐倩的也是一支鋼筆,除了筆桿是深紅色,款式、品牌、包裝全部和龐倩拿給他的這一支一模一樣。

  他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龐倩垂頭喪氣地說:“我也沒給你買賀卡,覺得挺沒意思的。這支筆是前些天我爸爸拿回來的,說是很貴,而且外面還買不到。我向他討了好多天才討到,想送給你做聖誕節禮物,你愛練鋼筆字嘛……結果今天早上走得急……忘拿了。”

  顧銘夕:“……”

  龐倩著急地說:“我真不是臨時准備的啊,你瞧,前幾天就包好了,我親手包的!剛才看到你送我的禮物,我都傻了,心想怎麼會那麼巧啊。”

  “不是巧合。”顧銘夕開了口,“這些筆是金屬材料公司為紀念建廠30周年定制了送客戶的,筆帽上還刻了公司簡寫,你大概沒注意。我爸爸領了一支在用,我試了一下,挺好寫的,就托他幫我帶一支回來,想送給你。”

  龐倩:“……”

  顧銘夕低頭看著自己雙腳間的那支鋼筆,心想,原來有深藍色呢。他的拇趾趾腹輕輕地摩挲著筆桿,抬起頭來,突然就笑開了:“龐龐,謝謝你的禮物,我真的很喜歡。”

  做完了作業,時間還早,顧銘夕和龐倩討論了會兒最近流行的動畫片和連續劇,顧銘夕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桌上的那支鋼筆上。他突然問龐倩:“龐龐,你知不知道,廠子要搬了。”

  龐倩完全不知情,驚訝地抬頭看他:“啊!搬到哪裡去?”

  “城西,挺遠的,開車過去大概得要一個半小時。”顧銘夕說,“我爸爸說已經在那裡圈了一塊地,明年過完年就開工了,大概再過兩年,整個廠就搬過去了。”

  “那這裡呢?”龐倩嘴裡咬著棒棒糖,問,“這麼遠!我爸爸媽媽怎麼去上班啊?”

  “我也不知道。”顧銘夕搖搖頭,“我爸爸說,建廠的時候,這裡還是郊區,可是城市慢慢發展起來,越擴越大了,咱們這兒現在都成了市中心,廠子在這裡就不太合適了。”

  頓了一下,他有些猶豫地說,“還有一件事……龐龐,我聽我爸爸說,公司在新廠房那裡造了新的宿捨,是帶電梯的高層,房子要比這裡大得多,到時候,我可能要搬家了。”

  ********

  元旦前,源飛中學初中部的迎新年文藝匯演在學校禮堂舉行。

  演出開始前,龐倩去上洗手間,在禮堂外的走廊碰到了謝益和班主任曹老師。他們似乎在爭執,龐倩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曹老師手裡拎著一套白色服裝,謝益手裡則提著一個黑色的小提琴盒,正在極力向曹老師說著什麼。

  龐倩走到他身後,聽到他說:“我絕對不會穿這個的!我永遠都不會穿這樣的衣服去拉琴!”

  曹老師說:“那你自己又不准備禮服!你難道要穿羽絨衣上台去表演嗎?”

  謝益大聲說:“有什麼不行的?”

  “那你穿這個白色西服又有什麼不行?”

  “這衣服穿起來像小丑!可笑的小丑!”謝益退後一步,向著曹老師揮了一下手,“如果非要我穿這個,我寧可不拉琴!”

  龐倩回到觀眾席時,心髒還跳個不停。

  之前的一幕令她深受震撼,龐倩雖然不是個優等生,但是對著老師向來是恭敬而聽話的,顧銘夕更是如此了,他從小就是個乖寶寶,幾乎從來不給老師搗亂。

  龐倩從來不知道,居然還有人膽敢如此忤逆老師,那麼大聲地和老師說話。

  輪到謝益上台時,龐倩突然變得很緊張,她內心猜測著謝益是否會穿那套白色西服,其實,龐倩不懂他為何要那麼抗拒那套衣服,她只是看到那衣服的褲腳和袖口有些金色花紋,還挺漂亮的,不是嗎?

  掌聲中,一個少年拿著小提琴緩緩地走上了台,舞台上的光線聚焦在他身上,龐倩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謝益穿著自己的羽絨衣,黑色的,領子上還有絨絨的毛,底下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褲,腳蹬運動鞋。

  他神情自若地將琴架在肩上,琴弦一揚,手指就像跳舞一般,悠揚的樂曲便流淌了出來。

  龐倩情不自禁地拽住了身邊顧銘夕的衣袖,拽得很緊很緊,她喃喃自語道:“顧銘夕,顧銘夕,謝益太酷了,太酷了,他簡直是酷斃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8:10

第12章 期末考試

  文藝匯演之後沒多久,期末考試緊跟著就來了。

  龐倩緊張得無以復加,畢竟這一次考試會有年級調整,她在期中考試時位列全班倒數第七,不管從哪方面看都屬於班裡的“差生”行列。

  龐倩也是有自尊心的,顧銘夕不僅是班級第二,還是年級第二,作為他的同桌,龐倩實在不好意思考到班級墊底。所以,她對這次考試的重視程度,超過了以往經歷過的任何一場考試。

  奇怪的是,顧銘夕也很重視這場考試,這令龐倩有些不解。

  雖然顧銘夕的成績一直很好,但是在小學時,他並不是常年第一的,偶爾也會考個第二、第三,他從沒有因此表現得不高興過。所以升上初中後的第一次期中考試,他考了年級第二,對龐倩來說已經很牛逼了,一點兒也沒有為他感到遺憾。

  可是這一次,顧銘夕似乎對自己很不滿意。

  期末考試前,他做題做得很厲害,背英語也特別頻繁,龐倩都傻眼了,見他成天就是做題背書、背書做題,忍不住對他說:“顧銘夕,你別老在位子上坐著,一起去外面玩會兒吧。”

  顧銘夕抬起頭來看她,視線又掠過她飄到了窗外,他們坐在三樓的窗邊,可以看到學校的操場,籃球場上有幾個高中部的男生在打籃球,乒乓球台子旁則圍著幾個初中部的學生。

  謝益在打球,他穿著一身醒目的紅色羽絨衣,正握著板子、貓著腰站在台子前等發球。對方的球一過來,他立刻迅捷地移動起來,揮著球拍准確地將球擊了過去。

  顧銘夕收回視線,抿著嘴唇搖了搖頭,說:“要考試了,等考完了就能好好玩了。”

  龐倩“嘁——”了一聲,語氣帶些小嘲諷:“考完了就放寒假了,再說了,你放假時最無聊,都不怎麼出來玩的。”

  顧銘夕看看她,沒有反駁,只是低下了頭去,腳趾又一次夾起了筆,開始攻克一道新的數學題。

  龐倩還等著他來和自己拌嘴,就像小學時那樣,可是現在她發現,在學校的時候,顧銘夕的話似乎越來越少了。有時候她拿筆戳他,拿話取笑他,甚至是捉弄他、打他,他都不來和她計較了。

  龐倩有些訕訕的,覺得真沒意思。她趴在桌上看著教室裡其他的同學,他們每隔一個星期就會輪個大組,每一個人除了同桌,還有前後左右的同學。王婷婷和章蔚越來越要好了,因為她們是前後桌;夏嵐和劉翰林雖然老是吵架,但是劉翰林生病沒來上學時,夏嵐還往他家裡送過作業;謝益的同桌叫孫明芳,那是個小個子女生,謝益和她關系一般,相反的,他和前桌邱麗娜似乎很要好,邱麗娜下課時總是會轉過頭來,笑嘻嘻地和謝益說話;還有簡哲,進了初中後,他和顧銘夕也不常一塊兒玩了,他交了新的朋友,只在顧銘夕需要上廁所時,才會幫助他。

  好像只有龐倩和顧銘夕,坐在教室的這個角落,像是還困在小學的架子裡。前排的同學不太願意回頭和他們說話,龐倩覺得經過了一個學期,她不僅沒交到新的朋友,連著王婷婷都有點兒疏遠了。

  本來,她還有個顧銘夕,可以和她吵吵嘴說說話,但是現在,顧銘夕似乎越來越沉默,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龐倩有些煩躁,只希望考試快點結束,寒假早些來臨。但是,一想到寒假結束後的新學期,生活還是會像如今一樣死水一潭,龐倩就有點兒洩氣。

  她只不過想找個人,能陪她去租書店租漫畫,在街邊吃小吃,和她一塊兒去溜旱冰、玩游樂場、逛音像店,或者只是坐在一起,說些小女生的悄悄話……這些事中,顧銘夕只能陪她做一部分。但就算是這一部分,他去了以後也是什麼都不玩,什麼都不吃,次數多了,龐倩當然就覺得沒意思了。

  一月中旬,期末考試終於結束,七門課,語數英史地生政,龐倩總分596,排在全班第23名。而顧銘夕卻以超過謝益19分的成績,穩穩地拿到了全年級第一。

  龐倩看到黑板上貼出來的名次表,興奮地跑回顧銘夕身邊,拽著他的袖子說:“哇!顧銘夕!你考第一耶!居然超過謝益那麼多!好厲害啊!”

  顧銘夕的唇角只是微微地彎了一下,笑意還沒從眼睛裡漾出來,眉頭就皺了起來,說:“但是……你沒考進前20。”

  龐倩覺得這根本不算是個事,對於自己的名次,她已經很滿意很滿意了,她可是全班進步幅度最大的人,她知道,這都是顧銘夕的功勞。

  龐倩表示:“顧銘夕,我已經考得夠好了!下學期我再努力一把,一定能考進前20!”她開心地笑著,拍著小胸脯大方地說,“一會兒我請你喝飲料!”

  龐倩說到做到,下課後就去小賣部給顧銘夕買了一罐可樂,拿著可樂回到教室,她幫顧銘夕拉開了拉環,又把一根吸管插了進去,放在了顧銘夕的腳邊。

  龐倩渾然未覺班裡同學異樣的目光,有很多人都在悄悄地打量她和顧銘夕之間的一舉一動。一直到快放學時,班長走到龐倩身邊,說曹老師找她。

  龐倩和老師們都不熟。她是那種在老師面前存在感很弱的女生,從來不去問問題,也沒有擔任過任何班級職務,連個課代表、小組長都沒撈著做過。

  在各個任課老師的心目中,龐倩的唯一標簽就是顧銘夕的同桌,他們都從曹老師這裡聽說過,龐倩和顧銘夕在小學裡同桌六年,小女生會在生活上幫助一把顧銘夕,兩個人之間已經很有默契。所以,龐倩進入源飛中學後能分到快班,也是托了顧銘夕的福,依她的成績,原本是只能在慢班的。

  但是龐倩什麼都不知道,她疑惑地去了辦公室,辦公室裡有七、八個老師在,都在各忙各的事,龐倩有些拘謹地走到曹老師面前,問:“曹老師,您找我?”

  “嗯。”曹老師轉頭看龐倩,女孩子看著有些緊張,臉都是紅的,曹老師微微思考了一下,就開門見山地說,“龐倩,我找你來是想問些情況。上一次期中考試你英語和數學都差點不及格,那之後,我看你的作業和單元測驗都好了起來,但是,平時也沒見你來找老師問問題。這一次的期末考,我特地留心了一下你的成績,英語90,數學88,比起上次進步實在太明顯了,可是,明明才過了兩個月。”

  龐倩越聽越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曹老師話裡的重點,這時,曹老師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問道,“龐倩,你和我說實話,這段時間以來,你是不是一直在抄顧銘夕的作業,然後考試時,求著他讓你偷看?”

  聽到這話,龐倩的腦子轟一下就炸開了,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辦公室裡的其他幾個老師,那裡面有她的任課老師,他們都低著頭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忙碌,但龐倩總覺得,他們都在偷聽曹老師說話。

  她的臉燒得很厲害,一下子都不知該說什麼,她在心裡組織詞匯,要怎樣系統地向曹老師解釋,說她其實每晚都和顧銘夕一起做作業,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他都會教她。

  但她並沒有機會將之說出口,曹老師已經開始長篇大論:“龐倩,顧銘夕是個殘疾孩子,他生活上不方便,你照顧他、幫助他是應該的,但不能因此威脅他讓你考試偷看、讓你抄作業!學校讓你進快班是因為你爸爸拜托了我們,說顧銘夕習慣了和你做同桌,並不是因為你的成績。你自己清楚自己的水平,期中考試才是你的真實成績,你和顧銘夕同桌這麼久,他沒有手臂都能刻苦地學習,你怎麼就沒有學習到他這種精神呢?你怎麼還能去欺負他,讓他給你偷看呢!”

  曹老師喝了一口水,又語重心長地說,“還有,龐倩,你和顧銘夕才念初一,這時候就該好好念書,不要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顧銘夕人比較單純,男孩子嘛,身體又不好,你平時對他好,他大概會對你產生一些小心思,這都正常,老師也不好去找他談話,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但是你應該懂事啊,龐倩,你不可以利用他啊!顧銘夕的將來只有讀書這一條路了,他自己那麼努力,你不能去讓他分心啊!”

  聽到後來,龐倩已經完全喪失辯駁的欲望了,她負著手,歪著頭,腳尖點著地,有些吊兒郎當地看著地板,也不去管曹老師在那裡喋喋不休。

  在她又囉嗦了一大通、要龐倩保證下不為例、辦公室裡的其他老師都看向龐倩時,龐倩終於開了口。

  她說:“曹老師,我要求換座位,我不想和顧銘夕做同桌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8:22

第13章 流言蜚語

  龐倩走出辦公室,沿著走廊往教室走,走著走著,她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正值放學,知道了期末考成績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從她身邊經過,他們或興奮,或失落,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偶爾有人好奇地朝著龐倩看。

  龐倩用手背抹掉眼淚,低著頭回到了教室。

  同學們已經走了大半,有值日生准備打掃衛生,龐倩走到顧銘夕身邊,默默地收拾起書包,顧銘夕一直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她。

  在她站起身、將書包背到肩上後,顧銘夕開口叫了她:“龐龐。”

  他起身站在龐倩面前,龐倩卻轉了個方向避開了他,顧銘夕又一次繞到她面前,將她堵在了桌旁。

  龐倩無路可退,只能深深地低著頭,顧銘夕微微彎腰看她,良久,問:“你怎麼了?曹老師找你什麼事?”

  “沒事。”龐倩小聲地答,“咱們回家吧,動畫片快開始了。”

  顧銘夕還想再問,教室裡打掃衛生的幾個同學卻開始起哄了,因為顧銘夕和龐倩的姿勢著實曖昧。他將她堵在桌子和牆形成的死角,甚至還傾著身,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能清楚地感受彼此的呼吸。幾個男生舉著掃帚吹起了口哨,甚至還有人吼了一聲:“顧銘夕!親一個!”

  顧銘夕不得不站直身體退後了一步,臉頰泛紅,龐倩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有些凶狠地瞪著那些起哄的男生。

  他們並沒有察覺龐倩的異樣,依舊在開玩笑。莫小剛甚至學著顧銘夕的樣子將另一個男生堵在黑板角落,還特地將雙手縮在袖子裡,垂下兩只手臂在身邊晃啊晃,被堵的男生捏著嗓子怪叫著:“討厭啦,別親人家!”

  圍觀的同學一副想笑不能笑的樣子,顧銘夕咬了咬牙,垂下眼眸,剛想叫龐倩離開,面前的女孩已經大步向著講台奔去了。

  她一把拿起了講台上的粉筆盒,高高舉起,眼看著要倒在莫小剛的頭上,顧銘夕驚呼起來:“龐倩!”

  但是粉筆並沒有落下,有人從身後捉住了龐倩的手腕,她眼淚汪汪地回頭一看,居然是剛剛打球回來的謝益。

  顧銘夕已經跑到了龐倩身邊,眉頭緊皺地看著她。謝益卻是面無表情地從龐倩手裡拿過了粉筆盒,他掃了莫小剛一眼,轉過身沿著教室過道走了一圈,一邊走,一邊將粉筆倒在地上,還若無其事地踩上幾腳,粉筆碎了一地,灰沫將地上弄得很髒。

  所有人都沉默著,謝益走回講台,把空盒子丟到莫小剛身上,冷冷地說:“很無聊哦?先把地掃了吧。”

  ********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騎車回家,龐倩沒說話,顧銘夕觀察了她好一會兒,說:“龐倩,你別去管他們說什麼。”

  他叫了她的全名,表示自己很重視這場對話,但是龐倩依舊沒吭聲。

  顧銘夕想了想,問:“你想吃烤紅薯嗎?我請你吃。”

  龐倩:“……”

  “要麼,吃糖葫蘆?”

  “……”

  “糖炒栗子,炸年糕,烤香腸?”顧銘夕一樣一樣地說著,這些都是龐倩愛吃的東西,“炸臭豆腐,貢丸,肯德基?”

  “……”

  他臉上露出微笑,似乎一點兒也沒因為之前的事而生氣:“你想吃什麼,我都請你吃。今天放成績,你進步了那麼多,算我獎勵你……”

  他不提這個話題還好,一提到這個話題,龐倩的心裡立刻湧上了一大堆復雜的情緒。她大聲地打斷他:“誰要你獎勵!誰要你獎勵啊!你那麼想吃你自己去吃啊!你可是考了年級第一呢!最該獎勵的是你自己才對!我可沒資格沾你的光!”

  顧銘夕被她夾槍帶棒的一番話說得雲裡霧裡,吶吶地叫了一聲:“龐龐……”

  他很無辜,一雙眼睛純淨得近乎透明,龐倩知道自己過分了,但是她心裡實在委屈,又沒有人可以傾訴,只得把氣都撒在了顧銘夕身上。

  她認准了他不會生氣,其實曹老師有一點說的對,她總是欺負他。

  眼淚又要不爭氣地流出來了,龐倩咬牙甩頭,“哼”了一聲,趁著還沒在顧銘夕面前哭出來,她加快速度向前騎去。

  每一次,她和他拌嘴吵架,總是用這一招來對付他。她知道顧銘夕追不了她,他要是把車騎快,會很難剎車,容易摔跤。事實上,這一個學期以來,他的確在路上摔過跤,但是他都沒有告訴爸爸媽媽,只是叫龐倩去路邊藥店買個創可貼,幫他貼在摔破了的皮膚上。

  ********

  考試結束,學生們可以在家休息兩天,龐倩不用再去顧銘夕家做作業了,她心裡很郁悶,每天都待在家裡看電視、看漫畫。顧銘夕來找過她,她卻躲在房裡不肯見他,顧銘夕在客廳等了半個小時,最後無奈地回了家。

  龐倩知道自己很無理取鬧,顧銘夕並沒有做錯什麼,相反,他還幫了她許多,要不是因為他,她的成績也不會上升那麼多。

  但是,也正是因為他!龐倩被人傳謠言,交不到新朋友,還被老師認為她抄他的作業,偷看他的試卷!曹老師居然還說她利用他!最令龐倩不能忍的是,她直到這時候才知道,她能進到源飛中學的快班,竟是因為她是顧銘夕六年的同桌!

  真是諷刺啊,她趴在床上生氣地想,在同學們眼裡,她是顧銘夕的“女朋友”。而在老師們的眼裡,她大概算是顧銘夕的保姆吧!

  寒假前最後一次去學校拿成績報告單,龐倩沒有和顧銘夕一起去,她也不管他是怎麼去的學校,總之,她暫時不想和他說話。

  起初,顧銘夕一點兒也不明白龐倩為什麼生氣,直到他和劉翰林一起去上廁所,劉翰林帶點抱怨地說:“顧銘夕,你以後考試別讓螃蟹偷看了,她分數考那麼高,對其他人太不公平了。”顧銘夕才知道,龐倩到底遭遇了什麼。

  臨放學的時候,他本想和龐倩說說話,卻被曹老師叫去辦公室。臨去前,他對正在整理書包的龐倩說:“龐龐,你等我一下,等會兒一起走。”

  龐倩低著頭,撅著嘴,沒理他。

  在辦公室裡,面對曹老師滔滔不絕的教誨,顧銘夕終於完整地知道了“事實真相”,他再也無法保持沉默,說:“曹老師,我向你保證,龐倩考試時沒有偷看我,一點兒都沒有!她的成績全是她自己考出來的!”

  曹老師揮揮手,有些不耐煩地說:“顧銘夕,你不用幫她說話,我知道在生活中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但是你這樣袒護她並不是幫她你知道嗎,你這是害了龐倩!你說這是龐倩自己考出來的?你叫我怎麼相信啊,才兩個月,她英語數學能從60多升到90分?她要是請了家教,或是來問問老師問題也就算了,但是她沒有啊,一次都沒有!”

  顧銘夕有些著急地聳了聳肩,說:“不是的,其實龐倩她每天……”

  “好啦,別說了。”曹老師站了起來,小心地拍了拍顧銘夕的肩。對於一個年輕的班主任來說,班裡有個殘疾學生肯定令她多操心一些。對著顧銘夕,她表現得很親切,實際上卻是有點疏離的,就像拍肩這種身體上的接觸,她甚至有點兒害怕,平時是盡量避免的。

  她繼續說,“顧銘夕,你不要多想,老師就是和你說一下,你自己成績好,也不能這樣無原則地幫同學作弊。就算以後你換了同桌,你也要堅持自己的底線,知道麼?”

  顧銘夕捕捉到了曹老師話語裡的重點,他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問:“換同桌?”

  曹老師點頭:“嗯,龐倩和我溝通過了,下學期開學後,她就不和你同桌了,到時老師會幫你安排一下,挑一個學習好的……”

  話沒說完,顧銘夕已經扭頭跑了,曹老師追到辦公室門口,只看到那個少年在走廊上跑得飛快,他空蕩蕩的衣袖在身體兩邊劇烈地舞動著,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顧銘夕跑到教室時,龐倩已經不在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書包,一時間卻無法很好地將書包背到肩上,他干脆彎下腰,用嘴咬起書包頂部的拉環,一路咬著下樓,往車棚跑去。

  書包很重,他咬得牙都有點疼了,卻一直堅持著。等到了車棚,他四下一看,稀稀拉拉的幾輛車,早就沒了龐倩的身影。

  顧銘夕突然就有點卸力,牙關一松,書包就掉到了地上,“砰”的一聲響。

  他獨自一人站在車棚裡重重地喘氣,很久很久,久到車棚裡人來人往,最後只剩下他那輛特別的自行車。顧銘夕盯著自己的車子發了會呆,做了個深呼吸後,終於彎腰咬起書包,騎車回家。

  ********

  這天晚上,龐水生去學校開家長會了。龐倩躲在房裡看漫畫,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龐倩聽到媽媽去開門的聲音,然後就聽到了顧銘夕的說話聲,一會兒後,金愛華開了她的房門:“倩倩,銘夕來找你了。”

  龐倩從床上坐了起來,顧銘夕已經走進了她的房間,他似乎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的,身上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加絨運動外套,背後還帶著個又軟又厚的帽子,就算兩個袖子空空地垂掛著,還是顯得他整個人清爽又可愛。

  只是,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拘束,金愛華把門帶上了,顧銘夕一直站在門邊,龐倩看了他一眼後,又趴回了床上,繼續看漫畫。

  顧銘夕走到她的寫字台前,坐在了椅子上,龐倩不理他,他也就不叫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龐倩也真是厲害,邊上坐了這麼個大活人,她還能安心地看漫畫,顧銘夕端端正正地坐了10分鍾後,終於忍不住,抬腳到她的床上,腳趾撥了撥那幾本攤開的漫畫,問:“你在看什麼……”

  “啪!”龐倩毫不客氣地打了下他的腳背,顧銘夕連忙把腳放下了地,龐倩瞪著他說,“別把你的臭腳放我床上!”

  “……”顧銘夕臉色有些微的變化,低聲說,“我腳干淨的,我洗過澡了。”

  “洗過澡也不行!”龐倩板著臉坐了起來,把漫畫丟到一邊,問:“你找我干嗎?”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說:“我媽媽今晚去開家長會,我讓她和曹老師說,這兩個月你一直都和我一起做作業,你不懂的題,我會講給你聽。我下午已經對曹老師說過了,但是她不信,所以我讓我媽媽去說,如果她還是不信,就讓我媽媽找你爸爸去說。總之……我一定會讓曹老師相信,你的成績都是自己考出來的,這些日子,你很努力,她不可以冤枉你。”

  顧銘夕正處在變聲期,聲音略微沙啞,並不太好聽。但是他的語氣是那麼溫柔、平靜,說話時,一雙眼睛一直盯著龐倩,眼神裡沒有絲毫的波瀾。

  龐倩低著頭,兩只手在床單上絞啊絞,久久沒有說話。

  顧銘夕等了一會兒,抿了抿唇,鼓足勇氣開了口:“所以……龐龐,你別換座位了,好不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8:38

第14章 他的改變

  安靜的房間裡,龐倩看著顧銘夕的眼睛,她突然想,這些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竟讓她和顧銘夕變得難以分離?

  最開始,他們一起去上學,龐水生關照了龐倩一遍又一遍:“倩倩,你是銘夕的妹妹,銘夕沒有胳膊,如果有別的同學欺負他,你就要去告訴老師,回來還要告訴爸爸。最重要的是,銘夕有些事做不了,你一定要多多地幫助他。”

  龐倩就是帶著這樣的任務和顧銘夕一起入了學。那時候的顧銘夕失去手臂才一年,的確是做什麼都做不好。用腳翻書、寫字對他來說都十分困難,田字格那麼小,他用腳趾夾著筆寫的字卻很大,只能花比其他同學多得多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開學第一個星期,李涵是陪讀的。她一邊照顧著顧銘夕,一邊教龐倩怎麼幫助他。後來,李涵不去學校了,才滿6歲的龐倩便成了顧銘夕生活上的小幫手。

  上下學的時候,龐倩需要幫顧銘夕脫、背書包;他用腳整理書包時,龐倩也會搭把手,因為顧銘夕用腳拿東西還很不利索,書本文具時常會掉到地上,他又不方便撿;發課間甜牛奶時,龐倩要幫顧銘夕將吸管插進牛奶裡,遞到他的腳上;吃午餐時,她還要幫他領盒飯。那時的顧銘夕自己吃飯吃得並不好,總是會把飯菜弄在衣服和桌子上,龐倩要幫他擦干淨,甚至於,冬天衣服穿得多,顧銘夕行動不方便,龐倩還要喂他吃飯。

  其實這樣的事已經多到數不清。在學校裡,或是外出活動,小小的龐倩就像是顧銘夕的小影子,除了上廁所,她什麼都會幫他一把,幫他戴帽子,幫他拿東西,幫他脫雨衣,幫他系鞋帶,幫他坐公車買票,幫他喂水抹汗……

  這樣的生活似乎延續了很多年,龐倩習慣了,顧銘夕也習慣了,盡管到了後來,有許多事他都學會了自己做,幾乎不再需要龐倩的幫助,但他們還是習慣了有彼此在身邊。

  可是,這樣的平衡總有一天會被打破的。他們會長大,會漸漸發現內心裡獨立的自我,會想要擁有自己的生活。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少男少女一樣,他們討厭父母偷看自己的日記,不再把心裡話說給爸爸媽媽聽;他們會因為班裡某個有好感的異性同學對自己笑一笑而高興半天;他們會想要結交新的朋友,像個大人一樣擁有自己的社交活動;他們對一切新鮮事物感興趣,好奇而熱切地觀察著這個世界,開始追星,開始閱讀以前看不懂的書籍,開始思考,開始變得成熟。

  他們絕不會想要拘泥在過去的生活框架裡,日復一日地平淡度過。

  在這一刻,龐倩突然想起了謝益,酷酷的謝益,可愛的謝益,行事乖張卻又魅力十足的謝益。無疑,對未滿13歲的她來說,乖巧聽話、溫和內斂的顧銘夕,已經不及謝益有吸引力。

  這個年齡段的普通孩子,沒有人是不羨慕謝益的。

  羨慕他隨心所欲的生活態度,還有瀟灑不羈的生活方式。在被家長老師壓迫了十幾年以後,謝益在龐倩的人生中橫空出世,他就像是一顆天邊的星,光芒萬丈,卻遙不可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等到龐倩的回答,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遍:“龐龐,真的,你別換座位了。我知道讓你一直坐最後一排你心裡不高興,但是……”

  “顧銘夕。”龐倩輕輕地喚出他的名字,顧銘夕便沒有再說下去,龐倩抱著雙腿坐在床上,下巴埋在膝蓋上,幽幽地望著他。

  她說,“我已經和你做了六年半的同桌了,顧銘夕,已經夠久了。你說的對,我不想再坐在最後一排了,不僅是最後一排,還是在角落裡,下了課,都沒有人和我說說話。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我和王婷婷很要好的,但是現在,禮拜天她會和章蔚、邱麗娜一起出去玩,她都不叫我了。她們都說我和你在談戀愛,因為我們總是在一塊兒,她們還說我很運氣,做作業可以抄你,考試可以偷看你,所以成績才會升高。”

  說著說著,龐倩哭了起來,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曹老師還說,我能進到快班,是因為我是你同桌,原本,我該去慢班的。顧銘夕,班裡那些女同學現在在聊的東西,我都插不上話了,而男同學,他們總是會拿我和你的事來笑話我。我實在太討厭這個樣子了,真的,我討厭透了。顧銘夕,為什麼我做什麼都要遷就你啊,六年半了,已經那麼久了。你現在用腳做事都做得挺好了,干什麼還非得要我做你同桌啊?”

  在龐倩說話的過程中,顧銘夕原本清透的眼神漸漸地黯了下去,他深深地看著她,嘴唇抿得很緊。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房間裡只剩下龐倩低低的啜泣聲。一會兒後,顧銘夕說:“那……龐龐,如果你換了位子,咱們還能一起上學放學嗎?”

  “你能自己騎車嗎?”龐倩紅腫著眼睛,哽咽地說,“如果你能自己騎,我們最好還是不要一起上學放學了,我討厭他們來說我們。”

  顧銘夕緊緊地咬著牙,咬得牙齦都疼了,他又問:“那下個學期,晚上,你還會來我家做作業嗎?”

  龐倩吸吸鼻子,緩緩地搖頭。

  顧銘夕皺起眉:“那你的成績再掉下去怎麼辦?我上次答應過你,絕不讓你考出比期中考時更糟糕的成績的。”

  龐倩移開視線,悶悶地說:“我自己會好好學的。顧銘夕,你又不是老師,我考得好考得差,和你也沒什麼關系吧。”

  聽到她這句話,顧銘夕“霍”地站了起來。

  龐倩依舊低頭抱著膝蓋,顧銘夕站了一會兒,啞啞地說:“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龐倩房門前,抬腳去開門,腳趾碰到門把手後又放了下來,轉頭看了看她。

  龐倩的姿勢一直都沒有變過,顧銘夕就一直盯著她看,兩個人就像兩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很久以後,顧銘夕才回過了頭,又一次抬腳擰開了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龐倩聽到他和金愛華告辭的聲音,他在門口換鞋,椅子摩擦著地板,發出嘎嘎的聲響,然後,門打開,又關上,家裡立刻陷入了沉寂。

  龐倩歪著身子倒在了床上,一會兒後,忍不住又痛哭起來。

  這一年的寒假,龐倩和顧銘夕沒有在一起玩,兩家人聚餐過一次,他和她碰了面,也只是說些不鹹不淡的話,聊聊動畫片,聊聊寒假作業。龐倩覺得,顧銘夕的態度很客氣,而她,似乎不能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撒野了。

  新學期開學以後,曹老師真的調整了座位。欲蓋彌彰一般,她進行的是全班的大調整。這一次,龐倩被列入了調整的行列,同學們都很驚訝,龐倩和顧銘夕卻一直保持沉默。

  龐倩最終被調到靠牆那個大組的第二排,幾乎和顧銘夕拉了一個對角線。龐倩在收拾書包的時候,顧銘夕始終低著頭不說話。

  最後,她抱著書包站了起來,輕聲地問顧銘夕:“你知道誰是你的新同桌嗎?”

  顧銘夕沒有抬頭,卻給了她答案:“我和曹老師說了,我不要新同桌,我想自己一個人坐。”

  龐倩“……”

  ********

  龐倩有了新同桌,那是個叫胡添力的男生,胖墩墩笑瞇瞇,像個彌勒佛,挺好相處。她的前桌是孫明芳和蔣磊,後桌則是邱麗娜和謝益。

  念書以來,龐倩從來沒有坐在教室前面過,一開始她著實有些不適應,但是久了以後,她就發現,融入到同學們中間的感覺,真的很好。

  尤其,她還坐在謝益前面,下課時還能和他說個話,每次往後傳作業、考卷,都能看到他。每一次,都會令她心中小鹿亂撞。

  顧銘夕則獨自一人坐在了教室最後面。

  經過了上學期期末考後的班級調整,6班依舊是47個人,其中46個學生兩兩而坐,只有顧銘夕,沒有同桌。

  他變得更加沉默,上學放學都是獨來獨往,只偶爾會和簡哲、劉翰林一起說說話,並請他們幫自己上一下廁所,或領一下飯盒。

  他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念小學的時候,他的話一點都不少,班裡的活動也會積極參加,龐水生和金愛華閒聊時,會說起顧銘夕,說這個孩子真不簡單,兩個胳膊都沒了,也沒變得自卑敏感,和龐倩在一起依舊會笑會鬧,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可現在呢?

  龐倩坐在了前面,在大部分時間裡,她看不到顧銘夕了。就算是下課時,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回頭去看他,只能趁著進出教室時,偷偷地看他一眼。

  她總是從後門進出,因為那樣可以看到他,很多時候,顧銘夕就是保持著一個姿勢坐在位子上,弓著上身,屈著腿,兩只腳擱在課桌上,腳上夾著筆不停地做著題。

  只有一次,龐倩要從後門進教室時,看到顧銘夕坐直身體靠著椅背,兩只腳踩在地上,空癟的衣袖紋絲不動地垂在身邊,正扭著頭望向窗外。

  教室裡的同學們吵鬧得很厲害,他卻恍若未覺,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那時是初春,天氣很好,操場上的樹木過了一個冬天後都開始抽芽,一片綠意盎然。天空碧藍清透,只浮著幾絲雲絮,龐倩突然想起自己坐在窗邊的時候,微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龐倩知道,顧銘夕很少會這樣往窗外看,因為他的視線若往這個方向來,會令龐倩覺得他是在看她。於是,她會用筆去戳顧銘夕的腰,凶凶地說:“看什麼看!轉過頭去!”

  現在,他身邊靠窗的那個位子空了,再也沒有人能阻擋他的視線,他就這麼看著窗外,留給龐倩一個後腦勺,令她猜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就在這時,顧銘夕突然轉過頭來,龐倩來不及收回視線,慌張地與他四目相對。

  顧銘夕的臉上並沒有顯出尷尬,他的眼神靜如止水,看了龐倩一眼後,他又脫了鞋,將雙腳擱到了桌上,深深地低下了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18:56

第15章 溫暖的笑

  初一下半學期的期中考試,龐倩退步了,她只考了全班第37名,回家後理所當然地被龐水生罵了一頓,所幸沒挨打。

  龐水生拍著桌子問龐倩:“你說!你為什麼不和銘夕一起上學放學了?又為什麼要和銘夕換座位?上學期你在銘夕家做了兩個月作業,期末考就考得不錯!現在干嗎又不去了?人家銘夕都沒嫌輔導你麻煩!你自己還偷懶了!你和銘夕同桌這麼多年你怎麼就學不會他的勤奮刻苦?你這樣子的成績將來連普高都考不上!最多只能去念個職高你知道嗎?!”

  龐倩倔強地歪著腦袋不吭聲,金愛華聽不過去了,拉過龐倩說:“你罵她干什麼呀,倩倩長大了,這麼大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和銘夕混在一起像什麼樣子。倩倩成績不好,也許就是因為從小陪著銘夕坐在角落裡造成的,老師都只顧著銘夕,哪裡還會去管我們倩倩。”

  龐倩低著頭,金愛華往她腦門上敲了一下,又說,“你也是不爭氣,腦袋瓜子又不笨,怎麼能考得這麼糟?這樣子,到下學期你要是還學不好,媽媽就給你請個家教。職高我們肯定不去讀的,起碼要考上普高,將來好考大學。”

  被教訓了一頓後,龐倩蔫蔫地回了房間。她咬著筆頭發了會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成績會掉得這麼厲害。這半個學期,她自認學得還挺認真的,英語老師布置的背誦默寫她都完成了,數學作業也從不敷衍。只是,因為和曹老師的那番過節,她打死也不願意去辦公室向老師問問題,做不出的題就只能自己死啃。

  她不可避免地會想起顧銘夕。以前,顧銘夕會不厭其煩地給她講題,講得耐心、細致,一直會說到她明白為止。在這中間,他還要忍受她的胡攪蠻纏、插科打諢,但從來不會和她生氣。

  不再和顧銘夕同桌後,龐倩曾經試著拿一道數學題去問謝益。謝益也會給她講,只是,他講了一遍後龐倩還是沒懂,邊上的邱麗娜已經露出了揶揄的表情,龐倩就難為情了,說聲謝謝後轉回身來。後來,她再也不好意思去問謝益了。

  這一次的考試,顧銘夕又是年級第一,謝益卻只有年級第四,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每天依舊是該吃吃,該玩玩,有一次還喊龐倩一起去打乒乓球。

  他問:“螃蟹,你會打乒乓嗎?”

  龐倩只會一點點,俗稱彈彈球,老實地搖頭說:“不大會。”

  “走,一塊兒去玩,我教你。”謝益招呼著周圍幾個同學,“邱麗娜,胡添力,蔣磊,一起去!”

  他是個乒乓高手,小時候似乎跟過教練,如今是打遍全年級無敵手。

  幾個孩子輪流打球,輸5球就換人,龐倩不會打,總是連輸5球敗下陣來。謝益在邊上看不過去,說:“螃蟹,我先教你發球,你發球太差了。”

  他走到龐倩身邊為她示范,貓著腰,左手拋球,右手甩拍一拉,球就打著漂亮的旋兒擊到了網那邊,胡添力接是接到了,但球直接就出了界。

  龐倩心裡說一聲“好帥”,羞答答地望著謝益。

  “看清了嗎,這是很簡單的一種發球,但是球會轉,對方就吃你的球,會接不到。”他又為龐倩示范了幾次,然後叫龐倩來試試。龐倩大著膽子學著謝益的樣子發球,右手一拉拍子,球是轉出去了,但直接就飛走了。

  幾個女生在邊上嗤嗤地笑,龐倩知道自己很丟臉,謝益卻什麼都沒有說,小跑著去撿來球,挑著眉毛對邊上的邱麗娜說:“笑什麼,螃蟹第一個球就會轉了,很有天賦好不好。”

  他把球交給龐倩後,右手很自然地抓住了龐倩拿球拍的右手,說:“你拋球,仔細看我做。”

  龐倩心髒砰砰跳,左手把球拋了起來,謝益抓著她的手腕揮拍拉球,清脆的一聲響,球就旋轉著過了界,胡添力又一次沒有接到球,氣鼓鼓地去撿球了。

  謝益松開了手,笑著問:“記住了嗎,就是那樣子用力,用巧勁。”

  龐倩“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腕上似乎還留著謝益手掌的溫度,暖暖的,暖的她的臉都發燙了。

  打完球,幾個人一身汗地往教室走,謝益不動聲色地走在龐倩身邊,低聲和她聊起天來:“螃蟹,你和顧銘夕怎麼了?為什麼這個學期,你都不和他說話了?”

  龐倩心裡一驚,謝益說的沒錯,她和顧銘夕的確很久沒有說話了。

  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一起,而這幾個月,他們雖然依舊是鄰居,依舊在同一個教室裡上課,但龐倩總覺得,他們已經分離很久很久了。

  她甚至都沒有在出門上學時偶遇過顧銘夕,她調整過自己的出門時間,從7點到7點半,但不管她怎麼調整,都沒有碰到過顧銘夕。而當她到了學校後,過十分鍾,顧銘夕就會走進教室。

  後來,龐倩反應過來,顧銘夕是故意在她走了以後,才出的門。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謝益的話,想了半天才扯了個理由:“因為班裡那些無聊的男生總是說我和顧銘夕,好煩的。”

  謝益有點驚訝,問:“就因為這個?”

  龐倩默默點頭。

  謝益感到難以置信:“我聽簡哲說,你和顧銘夕從小到大都是好朋友,你就因為這個而不理他了?”

  龐倩:“……”

  “這樣不大好吧,你捨得?”謝益一邊走,一邊用球拍顛著球,他很厲害,白色的小球始終在球拍上蹦蹦跳跳。他抬起頭,漫不經心地往一個方向望了一眼,有些懶洋洋地對龐倩說,“螃蟹,你知道嗎,顧銘夕剛才一直在看我們打球呢。”

  龐倩心裡被重重地一撞,猛地抬頭向三樓那扇窗望去,窗邊的少年沒來得及移開視線,干脆也不躲了,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龐倩。

  龐倩卻心虛地別開了頭。

  在內心深處,她不捨,且後悔。

  龐倩不知道自己和顧銘夕為什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她實在找不到機會、也想不出方法去修補他們的友誼。在學校裡,她不好意思去找顧銘夕說話,在上下學路上,他又躲著她。最關鍵是,現在的龐倩看起來過得很快樂,先不管她成績如何,她結識了好幾個新朋友,周末時也會有同學約她一起出去玩了。

  這些快樂是顧銘夕無法帶給她的。龐倩有時候會想,也許她和顧銘夕的關系只能依靠同桌來維系,當他們坐在一個教室對角線的兩端,就預示著他們會慢慢離開彼此的世界。

  龐倩和顧銘夕唯一的一次說話,是在五月初的一個周日下午。

  那天,龐倩咬著棒棒糖打開家門時,對面502的門也剛剛打開,門後的少年看到她後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走出來的,一下子就站住了。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扯開嘴角和他打招呼:“嗨,顧銘夕。”

  “啊。”他低低地應了一聲,還是走了出來。

  他肩上背著一塊畫板,還有一個帆布的雙肩包,龐倩和他一起下樓,問:“你去哪兒?”

  “去學畫。”他說得很簡單,走到二樓時,忍不住回頭問她,“你呢,你去哪兒?”

  龐倩眨眨眼睛,說:“和王婷婷去新華書店。”

  “哦,是去買數學老師說的那本題庫嗎?”

  “嗯。”

  “你幫我帶一本,行麼?”顧銘夕說,“我都沒時間去。”

  “行。”

  “錢……我現在給你?”他在樓梯上站定,說,“在我包裡,你要麼自己掏一下。”

  “下次再給我好了。”

  “也行。”

  走出樓道,兩個人一起往車棚走,顧銘夕抿了抿唇,說:“期末考又要年級調整了,上回調了4個人,這回不知道要調幾個。”

  龐倩:“……”

  “龐……倩。”他看著她,很認真地說,“你再多努力一下吧,別貪玩了,盡量維持在班級前25名,以後學了物理化學會更難,要是按現在的成績,你將來考高中會沒把握的。”

  龐倩突然就有些氣惱了,眉毛一挑,大聲說:“你怎麼知道我沒努力啊!你憑什麼說我貪玩啊!我也想考前25名呢,又不是隨我說了算的!顧銘夕,你好煩!我知道你是第一!你很厲害!但請你不要來管我好嗎!”

  說完,龐倩把小包往車兜裡一丟,跨上車一蹬就走。她覺得現在的顧銘夕越來越不可愛,越來越好為人師了。第一名很了不起嗎?謝益成績也很好啊,但他從來不會和別的同學講什麼考試啊、升學啊、名次啊之類的話題。顧銘夕怎麼會變得這麼煩!才初一呢,他干嗎老要想到兩年後的事啊!真沒勁!

  這以後,龐倩和顧銘夕的關系又降到了冰點,她幫他買來了那本題庫,但並沒有親手交給他,而是托李涵轉交給他。

  五月下旬時,金屬材料公司在城西的新廠房已經開始施工了,顧國祥因此出了趟差,去北京的兄弟單位做考察,需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

  家裡只剩下了李涵和顧銘夕,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卻在一天晚上陡生波折。

  那天晚飯後,龐倩在自己房裡做作業,金愛華在洗碗,龐水生則在看新聞。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喊,接著就響起了巨大的敲門聲,還夾著顧銘夕驚恐的聲音:“叔叔阿姨!叔叔阿姨開開門!!救命啊!叔叔!開開門!!救命啊,救救我媽媽——”

  金愛華趕緊去開門,龐水生和龐倩也都從房裡跑了出來,門一打開,顧銘夕的樣子讓他們都嚇了一跳。他赤著腳,臉色慘白,神情慌張,白色襯衫、灰色褲子上滿是鮮紅的血。

  龐水生第一時間沖去了顧銘夕家,在洗手間的地上發現了昏迷的李涵,她流了很多很多血,浸得褲子都濕透了。龐水生冷靜了一下,吩咐金愛華趕緊打120,又讓龐倩去拿大浴巾,裹在李涵身上為她取暖。

  顧銘夕一直站在洗手間門口,緊張地看著這一切,龐倩走到他身邊,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身子一抖,轉頭看她,眼神一片茫然。

  120來得很及時,龐水生隨車送李涵去醫院,金愛華稍微收拾了一下,帶著兩個孩子打車跟了過去。

  李涵在做手術時,龐水生輾轉地聯系到在北京的顧國祥,顧國祥心急如焚,定下了晚上10點多的機票,說立刻回來。

  顧國祥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凌晨3點,金愛華守著手術後的李涵,龐水生照顧著顧銘夕,連著龐倩也在醫院裡熬夜。

  看到風塵僕僕跑來的顧國祥,龐水生立刻迎了過去,顧國祥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阿涵怎麼了?”

  龐水生拍拍他的肩,說:“國祥,你先冷靜一下,阿涵沒有生命危險,她是……意外流產了。”

  顧國祥震驚極了:“阿涵懷孕了?!”

  “你不知道?”龐水生有點尷尬,“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龐水生陪著顧國祥來到顧銘夕身邊,顧銘夕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衣服上的血跡已經干透,變成了可怖的暗紅色,他抬頭看到自己的父親,立刻站了起來。

  “爸爸。”

  他的聲音干巴巴的,沙啞得厲害。龐倩本來已經困得在椅子上睡著了,此時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她看到顧國祥站在顧銘夕面前,冷靜地問:“銘夕,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顧銘夕輕輕地搖了搖頭,開始說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放學回家後,我和媽媽吃了飯。然後,我們去超市買了些東西,我的顏料沒有了,明天上課要用,媽媽說就當飯後散步。東西買回來以後,媽媽說肚子有點不舒服,就去上廁所,結果她一進去,就摔倒了。我跑過去看,她……她流了很多血,說肚子疼……我……我沒辦法把她扶起來,就去找龐叔叔了。”

  顧國祥沉吟了一下,問:“你和媽媽去超市除了買顏料,另外還買了什麼?”

  “買了作業本、圓珠筆,還有衛生紙、洗發水,還有……”顧銘夕很仔細地回憶著,“還有米,媽媽買了一袋米,說家裡米快吃完了。”

  龐水生的面色凝重起來,顧國祥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問:“米,是多少斤的?”

  “大概……是10斤。”顧銘夕注視著父親的眼睛,“爸爸……”

  “好了,別說了。”顧國祥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媽媽從超市,一直提著那10斤米,還有其他東西,一路走回來?”

  顧銘夕點了點頭。

  顧國祥突然淒慘地笑了起來,身子都晃蕩了一下,龐水生急忙扶住了他,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說:“水生,你瞧,你瞧!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龐倩其實不懂顧國祥問的那些問題和李涵生病有什麼關系,但是她知道顧國祥說的最後那句話,是在諷刺顧銘夕。

  顯然,顧銘夕也知道,但是他和龐倩一樣迷茫。他低著頭站在那裡,眼神裡有些不知所措,臉色很差很差。他的衣衫凌亂,上面血跡斑駁,襯衫的短袖空空地懸在身邊,身子微微地發著抖。

  ********

  兩天後的早晨,顧銘夕起了床,他嘴裡咬著一支“不求人”,低頭用棍子那端的小爪子扒拉著松緊帶褲腰,給自己穿上了褲子。然後他又咬來一件T恤,坐在床上,雙腳撐開衣服下擺,彎腰將衣服套在了身上。

  夏天了,他穿衣服已經很熟練,只要有一支“不求人”,就完全不需要他人的幫忙。

  顧國祥已經去上班了。顧銘夕穿好衣服,去衛生間洗臉刷牙,所有的事都用腳完成,慢是慢了點,但全部都可以自己做。洗漱完畢,他去冰箱裡咬出一袋面包,直接放在桌上,低頭吃完。最後,他去到父母的房間,彎腰對床上的李涵說:“媽媽,我去上學了,你自己沒事吧?”

  李涵睜開眼睛,對著顧銘夕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頭發,虛弱地說:“媽媽沒事,等一下你奶奶會過來的,你管著自己就行。”

  “嗯。”顧銘夕點點頭,“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別騎車了。”

  他愣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了,媽媽再見。”

  顧銘夕背上書包出門下樓,走出樓道,他看了看車棚方向,看到了自己的那輛自行車,思考了一會兒後,他向著大院的大門走去。

  從家裡走去學校,需要45分鍾,顧銘夕在街上大步走著,他走得很專心,幾乎目不斜視,也不會去在意路人凝聚在他身上的異樣目光。

  初夏時節,天氣微熱,他走得有些快,慢慢的額頭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這一條路,顧銘夕走了不止一次了,只是這一次,他越走越覺得奇怪,心裡漸漸浮起一陣毛毛的感覺,終於,他停下了腳步,倏然轉身。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穿著粉紫色連衣裙、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後5、6米遠處,見他轉身,她也停下了腳步,背著書包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他。

  顧銘夕目光平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龐倩則歪著頭看他,還吐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金色的晨光披灑在顧銘夕的身上,他迎著朝陽,微微地瞇了瞇眼睛,突然就笑了起來。

  那久違的笑容是那麼熟悉,溫暖地擊中了龐倩的心,她癡癡地看著他,隨即,也綻開了微笑。

  兩個孩子面對面地站在街上相視而笑,龐倩晃晃悠悠地走到顧銘夕面前,抬頭看他,皺皺鼻子說:“別笑了,虎牙又露出來了,好幼稚。”

  顧銘夕立刻就閉上了嘴,他踢了一腳地上的小石子,問:“你在干嗎?”

  “什麼干嗎?”龐倩裝傻,“我去上學啊。”

  “你為什麼不騎自行車?”

  “我高興。”龐倩揚著下巴問他,“你又為什麼不騎自行車?”

  “……”他收起笑,默了一會兒,說,“我前些天騎車回家,被人撞了一下。”

  “啊?撞傷了嗎?我都不知道!”龐倩伸手去拽他衣服,“你有沒有事啊?”

  顧銘夕扭著身子躲了一下,低聲說:“摔的時候,腿上擦破一塊皮,有塊大淤青,其他沒什麼。”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笨死了!”龐倩埋怨著,立刻蹲下去擄顧銘夕的褲腳。

  “說了是人家撞我,又不是我撞人家!”顧銘夕躲不開,褲腳已經被她擄起,她看到了他小腿上的傷疤,真的是挺大的一塊。

  “有沒有去醫院啊?那人賠錢沒?”龐倩著急地問,手指去碰碰那塊破了皮的淤青,顧銘夕疼地後退了一步:“很疼的!別按!”

  他用腳尖輕輕地踢踢龐倩,“起來啦,別看了。”

  龐倩板著臉站起來,又問他:“抓住撞你的人了嗎?”

  “我怎麼抓啊?”顧銘夕聳聳肩,空袖子晃啊晃,“那人撞了我,一下子就跑了,把我車都撞壞了。”

  龐倩撅起嘴:“你怎麼都不說的。”

  “和誰說?”顧銘夕又笑了一下,“也沒什麼大礙,過幾天就好了。”

  “那你這幾天就走路上下學?”

  “嗯。”

  “那得走好久!”

  “還好,路上可以默背英語課文。”

  “你真沒救了!”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走在路上,一會兒後,龐倩說:“顧銘夕,以後咱倆還是一起上下學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6:26

第16章 父女之約

  放學後,龐倩和孫明芳一起下樓。孫明芳個子嬌小,性格內向,與大大咧咧的龐倩做了幾個月的前後桌,兩人關系竟變得很不錯。

  平時,兩個女孩都是一塊兒騎車回家的,可是這一天,龐倩說自己沒騎自行車,要坐公交車回去。

  孫明芳往車棚去了,龐倩就哼著歌兒走出了學校大門,她沿著大街一路往西走,一邊走還一邊四下張望,走了幾分鍾後,邊上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龐龐。”

  龐倩回過頭去,發現顧銘夕竟是等在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旁,她哭笑不得:“你怎麼站在這兒呀。”

  “這兒不容易被人發現。”顧銘夕抬頭看看頂上漆黑的雨棚,走到龐倩身邊,微微一笑,“走吧,回家了。”

  龐倩還是笑個不停:“咱們這樣子好像特務接頭。”

  “你不是不喜歡別人說咱們倆麼。”顧銘夕淡淡地說,“不讓他們看到就好了。”

  龐倩張張嘴,很想和他說自己其實已經不在意了。謝益說的對,她和顧銘夕從小到大這麼多年的感情,哪能因為班裡那些無聊的男生而受到影響。但是看著顧銘夕清淡如水的眼神,龐倩又覺得自己要是說了會顯得挺矯情的,於是也就閉了嘴。

  在公交車站等車時,龐倩跑去路邊小賣店買了一支棒冰,一邊舔著一邊走了回來,顧銘夕站在車站裡等她,看著她舔冰棍兒的饞樣子,失笑出聲:“龐龐,你是不是每天放學路上,不吃點兒東西就不肯回家啊。”

  “胡說!我哪有!”龐倩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今天這麼熱,我只是口渴了。”

  以前,她對他也常有這樣親暱的舉動,掐他,打他,呵他癢,再小一點兒的時候,他們甚至會一起在床上滾來滾去,打打鬧鬧。顧銘夕從來不躲龐倩,也不會在她面前刻意掩飾自己殘缺的身體,但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麼,在龐倩打了他一下後,他往後退了一步,離她遠了些。

  龐倩愣了一下,手還揮在半空中,最後悻悻然地收了回來,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舔棒冰,顧銘夕也不再說話。幾分鍾後棒冰吃完,公交車也來了。

  晚高峰的公交車很擠,龐倩和顧銘夕上車時早沒有座位了。龐倩投了兩個硬幣,和顧銘夕一起往車廂裡走。

  這樣的天氣,顧銘夕穿的是短袖,他殘缺的身體很是醒目,司機開了讓座提示音,車廂裡反反復復地回蕩著一個女聲:“請給有需要的乘客讓個座,謝謝。”

  這提示音不響還好,響起來後,有許多乘客開始打量顧銘夕,但是卻一直沒人讓座。

  顧銘夕臉上倒也沒有特別的表情,只是找了一根立柱倚靠著站定。

  車子啟動,顧銘夕側著身子,用肩頭抵著立柱,雙腳微微叉開以保持平衡。龐倩站在他身邊小心地護著他,一只手抓著立柱,另一只手輕輕地攏在他的腰上。

  顧銘夕有些抗拒,動了動身子想避開她的手,龐倩瞪他一眼,小聲說:“別動,你是不是想腳上再摔一塊淤青出來呀。”

  顧銘夕就不動了,他別開了頭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熱鬧的店鋪,路人們疲憊卻鮮活的面孔……他竭盡所能地轉移注意力,無奈腰上的皮膚實在太敏感,薄薄的布料擋不住龐倩掌心的溫度,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服,指尖隨著車廂的晃動在他身上小小地摩擦著。

  他有些心猿意馬,隨即又為自己這樣的念頭而感到羞愧。

  龐倩悄悄地看著顧銘夕的側臉。他的頭發剪得挺好看,沒有謝益那麼長,發質也不像謝益那麼柔順,而是又短又碎,頭頂毛茸茸的,在陽光下會泛出健康的光澤。而他的側臉……龐倩發現自己已經有好久沒有好好地看顧銘夕了,難道真的是距離產生美麼?這時候看到他流暢的面部線條、挺直的鼻梁和輪廓鮮明的眉峰,龐倩不得不承認,顧銘夕真的挺帥的。

  然後,她又有了一個神奇的發現。

  “顧銘夕。”

  龐倩叫他,男孩子不得不回過頭來,臉色有些不自然,問:“干嗎?”

  “你是不是長高了?”龐倩踮起腳尖比了一下,壓著聲音驚喜地說,“呀,你真的長高了!上學期我還在你耳朵這兒呢,現在只到下巴了,你都快比我爸爸高啦!”

  顧銘夕臉有些紅,小聲說:“好像是高了點兒,我媽媽說,春天最容易長個子。”

  龐倩傻呵呵地笑著:“你將來會不會長得像你爸爸那麼高,那就太帥了!”

  這時,公車司機踩了一腳剎車,顧銘夕沒法兒抓柱子,身子劇烈地晃了一下,龐倩情急之下就摟住了他的腰,幫他穩下了身體。

  終於有乘客發現這個沒有手臂的男孩站著挺危險,起身給顧銘夕讓了座。顧銘夕臉紅紅的,龐倩還以為他是因為別人讓座而不好意思,推著他的腰就讓他坐了下來,還把兩個人的書包都堆在了他的腿上。

  龐倩覺得顧銘夕怪怪的,都不怎麼說話,只顧著往車窗外看。到站以後,兩個人下車,還得走10分鍾才能到金材大院,顧銘夕終於開了口:“龐龐,我回家去和我媽媽說一下,其實我的腳已經不怎麼疼了,以後,我們還是騎車上下學吧。”

  龐倩奇怪地問:“為什麼呀?”

  “坐公車太麻煩了。”顧銘夕很認真地回答她,“走路的話,你又走得太慢了。”

  龐倩:“……”

  顧銘夕笑笑:“你放心,我的車已經修好了,可以騎的。”

  龐倩擔心地問:“那你要是再摔跤怎麼辦啊,以前我和你騎,你都摔了好幾回了。”

  顧銘夕神情溫和:“普通的摔跤沒關系的,別告訴我媽媽就好。”

  他說到了李涵,龐倩忍不住問:“對了,你媽媽好點了嗎?”

  “好很多了。”顧銘夕眼神黯了一些,回答,“醫生讓她臥床休息幾天,說沒有大問題,這些天我奶奶在照顧她。”

  “那就好。”龐倩想到那天晚上的事,還是心有余悸。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場面,顧銘夕和李涵身上都是血,他家的洗手間地上也是血跡斑斑,客廳地磚上還留著顧銘夕的血腳印,一路延伸到門外,最後停留在龐倩家的大門上。

  他是用身子撞的門,還用腳踢,金愛華後來拿清洗劑洗了好久,才洗淨大門上的血跡。

  有一個問題,龐倩一直沒弄明白,在顧銘夕面前她也不愛藏著掖著,問:“顧銘夕,你爸爸那天為什麼那樣子說你啊,他是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媽媽的小寶寶沒了。”

  “我知道啊。”龐倩還是不明白:“我媽媽說那是意外,不關你的事,你爸爸干嗎要說你啊。”

  “你知道的,我爸爸一直都想再生個小孩。”顧銘夕平靜地說著,“小寶寶沒了,他肯定很失望。而且,我也是有點責任的,要是我沒提去超市,我媽媽就不會買米了,她不買米,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了。還有……我要是有手的話,我也能幫我媽媽提東西,這樣子她也不會有事。”

  龐倩沒聽懂:“這和買米有什麼關系啊?和……和你有沒有手也有關系?”

  顧銘夕瞥她一眼,“嘖”了一聲:“你還是小孩兒,你不懂。”

  龐倩不樂意地喊:“你才是小孩兒呢!”

  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顧銘夕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耐心地給她解釋起來:“我奶奶說,女人有了小寶寶,尤其是前三個月,不能拿很重的東西的。行動要特別小心,要不然很容易流產,電視裡也有這麼演的。況且我媽媽都40歲了,懷孕本來就很危險,容不得一點疏忽,哪裡能提那麼重的米,還從超市一直走回家啊。”

  龐倩愣愣地聽著,又撅起嘴說:“可是,這也不是你的錯嘛,你爸爸怎麼能那樣子說你啊。”

  顧銘夕只是笑:“我爸爸也是擔心我媽媽,氣糊塗了。”

  龐倩心中突然想起一個狀況,有點擔憂地看著顧銘夕,說:“你爸爸媽媽將來要是真的再生一個小孩,那不是比你小很多很多啊,到時候你都20多歲了,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才剛念書呢,那可怎麼辦。”

  顧銘夕想象了一下,笑道:“什麼怎麼辦?那不是挺好的麼。”

  “哪裡好啦?”

  “那時候我已經工作了,賺錢了,我可以帶TA去吃好吃的,給TA買玩具,買衣服。”顧銘夕笑瞇瞇地看著龐倩,“我爸爸一定很喜歡TA,TA也一定會是個很可愛的小孩,這樣難道不好麼?”

  龐倩實在想不出這樣究竟有哪裡好。她難以想象自己的爸爸媽媽在這時候給她生個弟弟或妹妹,她一定是接受不了的。還有,顧銘夕沒有胳膊,難道就不怕他的爸爸媽媽有了小寶寶後,會不管他麼?

  雖然不是自己家的事,但龐倩愛操心,她總是覺得顧銘夕的爸爸媽媽還是不要再生小孩的好。她覺得自己得打消顧銘夕想有個弟弟或妹妹的念頭,對他說:“你別忘了,你家才三個房間,你爸爸媽媽一個房間,你一個房間,還有一個書房,你爸爸媽媽要是再生一個小孩,TA住哪裡去啊,難道和你一個房間嗎?到時候說不定你會被趕出來睡陽台呢!”

  顧銘夕被她的異想天開逗得哈哈大笑起來,搖頭說:“不會的。”

  “怎麼不會啊?”

  他看著她,輕聲說:“你忘了,我和你說過,公司在城西的新宿捨已經在造了。那是電梯房子,最小都有90方,最大的有120方,我爸爸說,他已經拿到換房指標了,大概再過兩三年,我們就要搬過去了。”

  ********

  龐倩為這件事磨了龐水生很久很久。她從顧銘夕這裡問來了一些重要信息,金屬材料公司的新老員工都可以申請新宿捨,以資歷、職稱、職位、對公司的貢獻作為審核標准。無房戶需要滿足的條件更為苛刻,有過福利分房待遇的老員工則可以申請換房,但需要交回老房子,並繳納幾萬塊錢作為以小換大的房屋補償。

  龐倩其實不是想住大房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理,知道顧銘夕要搬走後,心中是各種不舒服、捨不得。她纏著龐水生讓他遞換房申請,龐水生是真的覺得沒必要,金材大院的房子已經足夠大了,地段又是市中心,換到城西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還要多交幾萬塊錢,這不是窮折騰麼。

  最後,龐水生被龐倩纏得沒辦法,開始和她講條件。

  “爸爸遞申請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你要考上重高。”

  龐倩:“!”

  龐水生抽起一支煙:“兩年後你中考,要是考上了重高,房子造好咱們就搬家。要是沒考上,爸爸就去把申請拿回來,當沒這回事。你答應嗎?”

  “……”龐倩咬著牙:“爸爸,你會不會騙我啊?”

  龐水生敲她一個爆栗:“爸爸幾時騙過你?怎麼,沒信心?”

  龐倩很認真地思考了半小時,握拳答應:“誰沒信心了!成交!”

  幾天後,龐水生一紙換房申請遞到了公司,龐倩則帶著書包敲開了顧銘夕家的門。

  她走進顧銘夕房間時,男孩子驚訝極了,龐倩坐在他面前,辟裡啪啦地從書包裡往外掏課本文具,一邊掏一邊說:“顧銘夕,以後我天天都來你這兒做作業,我不懂的題,你幫我講。”

  “哦……”顧銘夕點頭應著,忍不住問,“龐龐,你怎麼了?”

  “沒什麼。”龐倩抬頭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顧銘夕,你能讓我考上重高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6:39

第17章 不可思議

  金愛華和龐水生一塊兒看電視的時候,問他:“你真的想換房呀?”

  龐水生一瞪眼:“怎麼可能。”

  “那你還遞換房申請?”金愛華不解,“還和倩倩那樣子說,我看小丫頭都當了真,這些天可用功了。”

  龐水生揮揮手:“咱女兒你還不了解?就她那水平,三分鍾熱度,能考上普高我都得放鞭炮了,還重高!”

  金愛華不愛聽這話:“倩倩又不笨,萬一她真考上了呢?”

  龐水生笑了,說:“倩倩要真能考上重高,這房子我樂意換啊!你還有十年才退休,我還得再干十九年,廠子搬去城西,咱倆每天坐廠車上下班也很辛苦的,還不如直接住到新宿捨去,運氣好的話,還能和國祥、阿涵再做鄰居。”

  金愛華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倒是不想再和國祥、阿涵做鄰居了。”

  “為什麼?”龐水生很驚訝,“你和阿涵不是像親姐妹一樣的麼?”

  “因為倩倩啊。”金愛華歎口氣,說,“我總覺得,銘夕挺喜歡我們家倩倩的,倩倩和他鬧,他也從來不生氣。這以後他倆再大一點,早戀了可怎麼辦?”

  龐水生哈哈哈地笑起來:“你胡說什麼哪,想的也太多了吧,他倆才多大呀,還早戀。”

  “笑什麼!”金愛華捅捅龐水生的手臂,“我說真的,你說以後倩倩和銘夕要是談對象,那可怎麼辦?”

  龐水生不明白她在擔心什麼,說:“先不提這是十幾年後的事,就算倩倩要和銘夕談對象,也沒什麼嘛,銘夕多好的孩子啊,咱家和他家知根知底的,我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啊。”

  金愛華難以置信:“龐水生你瘋了嗎?顧銘夕沒胳膊的呀!他以後就算念了大學,畢業都不一定找得到工作的。還有你曉不曉得,阿涵和我講,銘夕生活上有很多事要別人幫著做的,出門在外都沒法子自己上廁所的!你想讓我們倩倩嫁過去給他做保姆啊?你看我們倩倩,到現在會做幾件家務,我可不想她嫁給銘夕去吃一輩子的苦。”

  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小腦袋瓜探了進來,語氣討好地說:“媽媽,我寫完作業了,能來看會兒電視嗎?我看10分鍾就好。”

  龐水生忍俊不禁,向她招手:“進來吧,對了,冰箱裡有一箱子巧克力蛋筒,你要想吃就去拿一個。”

  龐倩歡呼起來:“爸爸萬歲!”

  她歡天喜地地去拿蛋筒了,龐水生小聲地對金愛華說:“你真的別想那些事了,你看看我們女兒現在多大,她是不是連那個都還沒來?你說你都在擔心個什麼勁兒啊,倩倩還是個小孩子呢。”

  金愛華剛想反駁,龐倩已經蹦進來了,她一邊舔著蛋筒,一邊坐在了龐水生身邊,看著電視屏幕上的連續劇,很快就投入地問起爸爸之前的劇情來。

  金愛華看著龐倩眉飛色舞的模樣,終於閉口不言。

  龐倩的確還沒有來月經初潮。

  她的身高、體型在同年齡的小女孩中都是中等,胸部有微微的發育,鼓起了兩個小包包,但還遠遠沒到要穿文胸的地步,金愛華就給她買了幾件白色小背心,讓她當內衣穿。

  夏天衣服穿得薄,胸部的變化令龐倩有些難為情,走路便總是含胸駝背。金愛華會罵她,還會一次又一次地叮囑她,她大概快要做大人了,自己多留心一些。

  可是一直到初一結束,龐倩的例假也沒有來。她並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她的全部精力都在期末考試上,最後一個月,顧銘夕給龐倩做了突擊輔導,龐倩考了全班第26名,比期中考試時高了11個名次,幾門主課成績都超過了同桌胡添力。

  龐倩狠狠地揚眉吐氣了一番,這下子,再也沒人說她作弊了。只是她的成績也變成了一個怪現象,初一時的四次大考,她從全班41到23到37再到26,跳躍幅度之大,令人匪夷所思。

  放學回家的路上,龐倩興奮地對顧銘夕說:“下個學期,我一定要考進全班前20!”

  顧銘夕直接給她潑冷水:“你要是想考重高,起碼得考全班前十,還得一直維持在前十。”

  龐倩很無語,但她知道顧銘夕說的是實話,也聽龐水生講過金材大院裡那個甲男孩和乙男孩的故事。她突然發現,要考上重高可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顧銘夕,我要是考不上重高,怎麼辦啊。”龐倩有些洩氣,蔫頭蔫腦地說著。她和身邊的男孩正在一起騎車回家,頂著頭上的大太陽,汗如雨下。

  龐倩沒有告訴顧銘夕自己和龐水生的約定,這太丟人了,怎麼能讓他知道,她是為了和他一起搬家才想要考重高。

  顧銘夕也沒有去問過龐倩理由,這個傻姑娘永遠不會知道,顧銘夕在聽到她說要考重高的那一瞬間,心裡有多麼開心。

  見龐倩挺沒信心的,顧銘夕安慰她:“還有兩年呢,什麼事都說不准,到時候說不定你成績比我都好。”

  龐倩樂死了:“啊?比你都好?怎麼可能啊!我又不是謝益。”

  “有什麼不可能的。”顧銘夕聽到“謝益”的名字,臉紅了一下,撇撇嘴說,“我手剛沒了的時候,他們還說我不可能上學,不可能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呢,現在我不是好好的麼。”

  龐倩:“……”

  ********

  暑假裡,顧銘夕和龐倩的父母都要上班,兩個孩子就單獨在家。他們不小了,大人們也就不麻煩老人來照顧了,在前一天晚上多做一些飯菜存在冰箱,讓孩子第二天中午熱熱吃。

  為了方便,龐水生和李涵約定,兩家人每禮拜輪流做飯,讓兩個孩子一起吃,但是因為顧銘夕身體不方便,熱飯的任務便擔在了龐倩身上。

  於是,整整一個暑假,除了周末,龐倩幾乎天天和顧銘夕混在一塊兒,就算有好朋友約她出去玩她也給推了,因為她得給顧銘夕做飯啊。

  這一天,輪到龐倩到顧銘夕家吃飯。外面太熱了,氣溫飆到了38度,顧銘夕開了爸爸媽媽房裡的空調,讓龐倩端了飯菜到房裡的小桌子上,兩人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

  顧銘夕在龐倩面前用腳吃飯很是自然,他的右腳腳趾十分靈活,不管是用勺子還是用筷子都熟練得和常人無異。龐倩也早就習慣了他吃飯的樣子,桌子低,顧銘夕還能自己夾菜,龐倩傻笑著看《還珠格格》,基本不用去管他。

  吃完飯,龐倩賴著不回家,因為家裡父母的主臥被鎖了,她回去連空調都沒有,會又熱又無聊。

  顧銘夕對於龐倩待在他家沒有任何意見,唯一不高興的地方就是龐倩會和他搶電視看。顧銘夕想看法國世界杯的球賽重播,龐倩卻要看《還珠格格》,顧銘夕忍不住說:“你都看兩遍了還沒看夠啊!”

  “沒看夠就沒看夠!”龐倩抓著遙控器得意洋洋,顧銘夕見她如此囂張,突然就伸腳去她手裡搶遙控器,龐倩手一甩就躲開了,笑著說:“你要想公平,咱們剪刀石頭布啊!”

  只一句話,就把顧銘夕氣得夠嗆。

  他屈著膝蓋坐在那裡不吭聲,收著肩膀,垂著眼眸,龐倩知道自己又過分了,她偷偷瞅了他幾眼,然後把遙控器遞到他腳邊:“好啦,我不看了,給你看。”

  顧銘夕不會在她面前擺譜,立刻就抬頭看她,說:“龐龐,你以後能不能別用我沒有手這個事來開我玩笑。”

  龐倩呆呆地看著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從小到大,她和顧銘夕在一起,無數次聽到別人用他身體上的弱處去取笑他。金材大院裡那些調皮的小孩還給顧銘夕取過綽號,叫他“小殘廢”、“缺手兒”、“空袖怪”……龐倩因此和他們打過架,顧銘夕卻從沒有因為這些事而哭過。

  她一直以為他是不在乎的,因為現在的他的確很厲害,龐倩和他在一起時鮮少會注意到他與常人的不同,她是真的已經完全習慣。可是如今看來,顧銘夕還是在意的啊……

  好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顧銘夕又開了口,語氣輕緩:“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的,我只是不喜歡你也因為這個來說我,挺沒意思的。”

  龐倩點點頭:“哦,我知道了。”

  顧銘夕笑了起來,他背脊靠在牆上,右腳去踢了踢龐倩的小腿,說:“對了,我買了幾盤新游戲,你要不要打?”

  “好啊。”龐倩回答。

  顧銘夕站起來走到電視櫃前,右腳拉開抽屜,腳趾取出幾盤游戲卡帶,問龐倩:“你自己來看,要玩什麼。”

  龐倩過去一看,都是沒聽過的游戲,感覺興趣不大,說:“玩超級瑪麗吧。”

  “喂……”

  “瘋狂的坦克也行。”

  “……”

  這時,龐倩發現了游戲卡帶邊上的幾張光盤,她拿出來看,光盤上印著日本漫畫《不可思議的游戲》裡的男女主形象,她高興極了,說:“呀!顧銘夕,你居然有這個動畫片!我一直想看的呢!”

  顧銘夕對這幾張光盤毫無印象,想了一會兒後,說:“我不知道啊,我沒看過……”

  龐倩興奮地叫:“我要看!”

  顧銘夕在給VCD機連線時,龐倩去他家冰箱裡拿來了兩支奶油雪糕。

  她舔著雪糕心滿意足地坐在地板上,顧銘夕按下播放鍵後,走過來坐在她身邊,龐倩把另一支雪糕遞給他,他用右腳夾過,盤著腿、伏著身子慢慢地吃著。

  VCD上的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電視屏幕裡卻還是漆黑一片,偶爾閃一些雪花點,龐倩等得不耐煩了,問:“怎麼了?”

  “不知道啊。”顧銘夕剛說完,電視屏幕突然一亮,龐倩瞪大了眼睛,怎麼都沒想到屏幕上會出現這樣的畫面……還真是不可思議啊。

  曖昧的光線,雪白的床單,在一片“恩恩啊啊”的呻吟聲中,那兩具男女相貼合的身體毫無馬賽克遮擋地出現在顧銘夕和龐倩眼前,龐倩已經半張著嘴完全驚呆了,連手裡的雪糕都忘了吃。奶油順著她的手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顧銘夕的反應則要迅速許多,他都顧不得腳上的雪糕了,直接丟在地板上,站起來就沖到了電視機前,一時間頭腦發懵,都不知該關VCD還是該關電視機,情急之下干脆伸腳夾住了電視機的電源線,使勁兒一扯,電視暗了,那令人崩潰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他一頭的冷汗,微微松了口氣後回過頭來,卻見龐倩坐在那裡,身體僵硬得一動不動,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顧銘夕的臉也是燙得要命,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大、大概是盤子放、放錯了,那、那個你別……”

  “顧銘夕……”龐倩右手抓著那支不停滴奶油的雪糕,左手則揪住了自己的T恤下擺,她打斷他的話,也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好像……那,那個來了。”

  顧銘夕:=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6:51

第18章 情不自禁

  顧銘夕去衛生間轉了一圈,在放衛生紙的小櫃子裡,他沒找到媽媽的衛生巾。

  李涵平時挺注意這些的,很多女性用品都存得很好,也不會在兒子面前穿得暴露。顧銘夕什麼都沒找到,回到房間對著坐得像尊石頭似的龐倩說:“那個……我家沒有,我找不到,你要麼回你家去……”

  龐倩眼睛紅了,搖著頭可憐兮兮地說:“我不要站起來。”

  “……”顧銘夕很為難,“那怎麼辦?要麼,我去你家拿?”

  “噢,對哦!我家有的!”龐倩掏出家裡鑰匙遞給他,“在廁所裡,那個櫃子裡有。”

  顧銘夕嘴裡咬著鑰匙出了門,到了龐倩家後,他直奔廁所,抬腳打開櫃門,真的看到了好幾包未開封的衛生巾。

  顧銘夕從來沒研究過這個,頂多就是在電視廣告裡看到過,他一下子也不知該拿哪個,想了想就用嘴咬起了一包五片裝的粉紅色包裝衛生巾,准備回家。

  沒想到,站在龐倩家門前鎖門時,樓上的鍾小蓮正巧下樓,看到顧銘夕抬著右腳夾著鑰匙在弄龐倩家的門,不禁笑起來:“呦!銘夕,你連你媳婦兒家的鑰匙都有啦?”

  顧銘夕本就緊張,這下子更是嚇了一跳,牙沒咬緊,嘴裡的衛生巾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扭過頭,和鍾小蓮面面相覷,鍾小蓮到底是過來人,上前幫他撿起衛生巾,塞進了他的沙灘褲口袋裡。

  “倩倩來那個了?”她問。

  顧銘夕紅著臉點點頭:“她在我家,我來幫她拿。”頓一頓後他又說,“鍾阿姨,你別告訴我爸爸媽媽,好嗎?”

  鍾小蓮是出了名的八卦嘴,被她知道的事一下子就能傳遍大院。顧銘夕還是很擔心的,因為顧國祥明確地對他說過,龐倩來家裡吃過午飯,就讓她回自己家,不允許他們進大人的臥室看電視、打游戲。

  與他相反,李涵不會對兩個孩子那麼苛刻,一直都縱容龐倩在他們家玩兒。反正顧國祥工作忙,每天都早出晚歸,回來了也感覺不出臥室的異樣。

  可這時候是下午2點,顧銘夕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很聰明的,如果被他知道這個時間點,龐倩還在他家,他肯定能猜到他們是在主臥看電視了。

  鍾小蓮聽了顧銘夕的話微微一笑:“我沒那麼多嘴,這有什麼好說的,你趕緊進去吧。”

  顧銘夕心裡微微放心,抬腳推開了自己家虛掩的大門,正要進去,鍾小蓮又叫住了他,笑著說:“對了銘夕,記得叫你媳婦兒別吃冰的、辣的,別落冷水,她現在是大姑娘了,你要好好照顧她知道麼。”

  顧銘夕一張臉燒得都快能烙餅了,說聲“鍾阿姨再見”就匆匆地進了門。

  ********

  龐倩在顧銘夕家的廁所裡使用人生中的第一片衛生巾,心裡亂糟糟的。

  她設想過無數次自己來初潮時的情景,也許是像王婷婷那樣,一個人在家時就悄悄地來了;也許是像孫明芳那樣,在學校上廁所時發現來了一點點,於是故作鎮定地去小賣部買了一包衛生巾,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長大了;最倒霉就是章蔚,章蔚說她小學五年級參加學校春游時突然來了初潮,當時嚇傻了一群男生,她則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在公園裡嚎啕大哭了一場。

  聽到這些故事時,龐倩還樂得哈哈大笑,但現在她真是有點笑不出來了。她慶幸自己沒有在學校、當著別的同學的面碰到這麼尷尬的事,又哀歎自己居然在顧銘夕面前出丑。

  可是再轉念一想,她又釋然了。

  顧銘夕,幸好是顧銘夕。

  她的淺色褲子很薄,紅色的液體漏出了一點,雖然不顯眼,但她還是急著回家去換褲子。

  臨走前,她去顧銘夕父母的臥室和他道別,男孩子正埋著頭在擦地板,他的雪糕已經化了,在地板上洇開了白色的一灘,還有龐倩的雪糕滴落下來的污漬,以及那一點點紅色的印記。

  龐倩很尷尬,看著顧銘夕站在地板上,左腳踩地,右腳按著抹布不停地擦著,抹布擦濕以後,他想去絞洗,就只能翹起右腳腳尖,將抹布團在腳背上,腳後跟點著地,慢慢地走去廁所。

  龐倩很不好意思,想要幫他的忙,就彎腰去拿他腳背上的抹布,說:“我來幫你擦吧。”

  顧銘夕一下子就想起了鍾小蓮的話,右腳往後一縮,很嚴肅地說:“不要了,你不能碰冷水的,趕緊回家吧。還有,這幾天你別再吃冰的東西了,棒冰、水果、飲料都不行,哦,還有辣的也不能吃。”

  龐倩抽著嘴角看他:“顧銘夕,你連這個都懂?”

  顧銘夕臉又紅了,叫道:“我聽賈老師說的行不行啊!”

  龐倩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也聽‘溫馨港灣’啊!”

  顧銘夕:“……”

  龐倩捂著屁股羞答答地離開後,顧銘夕來回主臥、廁所數趟,終於擦干淨了地板。然後,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VCD機裡的那張光盤。

  他的大腳趾按在了機子那個退出光盤的按鈕上,良久,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腳趾放了下來。

  顧銘夕拉上了房裡的窗簾,重新插上了電視機的電源線,坐在電視櫃前的地板上思考片刻後,他小心翼翼地又按下了VCD機的播放鍵。

  很快,那叫人躁動不安的畫面又出現了。

  顧銘夕將電視機的音量調到很小,但又捨不得靜音,安靜的房間裡,那對男女的呻吟聲壓抑著,卻又無比清晰。顧銘夕就坐在電視機前,離屏幕很近很近,仰著脖子看得入神。

  他注意力集中,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生怕父母會突然回家。他的右腳一直擱在電視機電源按鈕上,做好了隨時關電視的准備。

  顧銘夕知道自己不該看這個,但又實在好奇。

  源飛中學不是一所好學校,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兩個快班,屬於老師們重點培養的中考、高考對象。其他的慢班都屬於放羊狀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精力旺盛,叛逆懵懂,於是在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時常會聽到學校對一些學生做出處分通知。

  初二幾班的誰誰誰,把淫穢光盤帶到班裡傳播,被老師發現,處分;高一幾班的某某某和外校閒雜人員來往,伙同那些人一起猥褻、勒索學校裡的初中女生,開除;高二幾班的誰誰誰和誰誰誰,晚自習時在學校操場進行不正當男女關系,男方開除,女方處分……

  有時候,顧銘夕會覺得自己和那些被處分的學生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班裡的同學都挺老實的,雖然也有人會起哄誰誰喜歡誰誰,但大家也就是這麼叫叫,一年下來,班裡並沒有發展出任何一對情侶來。可是在班級外面,居然會有這麼多的故事?

  那些來自香港、或是日本的神奇“小電影”,顧銘夕知道它們的存在,但從沒有看過。和簡哲、劉翰林等同學閒聊時,大家說的最多的也是球賽、動畫片、流行歌曲、考試等話題,如果非要繞上一點與“性”有關的內容,那大概就是,小男生們會偷偷地說,班裡、年級裡,哪些女生比較漂亮。

  初一(6)班最好看的女孩叫趙璟,是大家公認的班花,大眼睛,雙眼皮,白皮膚,櫻桃小嘴。劉翰林說自己喜歡她,簡哲說趙璟雖然漂亮,但是他覺得邱麗娜更可愛。劉翰林就笑話他,說邱麗娜明顯喜歡謝益啊,大家都說他倆是一對兒呢,你沒戲。簡哲就有些郁悶,轉移話題問顧銘夕,覺得班裡哪個女生最好看。

  顧銘夕答不出來,真的,他答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的媽媽很美,溫柔嫻靜,五官娟秀,李涵也曾經和他說過,她年輕的時候,廠裡追求者如雲,最後她很有眼光,相中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顧國祥。

  顧銘夕獨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所有的同學都在他的眼前,無聊的時候,他會默默地觀察他們。上課時,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誰在打盹,誰在桌子底下看漫畫,誰在傳紙條聊天,誰在前桌的背上貼紙條惡作劇。下課時,他也能看到誰和誰在說話、打鬧,誰在喝牛奶,誰和誰手挽著手去上廁所,誰在分發作業本……

  他看的最多的,當然是龐倩。

  在教室對角線那端的龐倩。

  龐倩在笑,龐倩在鬧,龐倩和孫明芳在交換漫畫,龐倩在擦黑板,龐倩在偷偷地吃零食,龐倩趴在桌上睡大覺……有時候,龐倩會回過頭來和謝益說話,她的眼睛很亮,笑得格外燦爛,她似乎從來不會對謝益凶巴巴,關於這一點,顧銘夕有點小不滿。

  龐倩長得好看嗎?

  不知道。

  顧銘夕從沒有問過別人,不知道龐倩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他只知道,在他的心裡,龐倩整個人是鮮活的,真實的,立體的。他見證她從出生至今的成長,她的每一個眼神,一顰一笑,他都能理解得很透徹,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懂得她的心意。

  顧銘夕很想回答簡哲,在班裡,他覺得最順眼的女生,就是龐倩了。

  但是他沒說,因為覺得沒必要,於是他隨大流般地回答:“最好看的當然是趙璟啊。”

  然後,那天放學回家時,龐倩就有些不高興地問他了:“顧銘夕,他們說你喜歡趙璟?有沒有搞錯啊!趙璟那麼做作,講話嗲得來,你真的喜歡她?”

  ……

  電視機前的少年渾身冒汗,思緒紛亂,他微微地喘著氣,心跳聲震撼著自己的耳膜,清晰又有力。

  砰砰,砰砰,砰砰……

  他強烈地感受到了自己下體的變化,身體極度興奮,心裡卻有一股濃濃的羞恥感,還有深切的悲傷。顧銘夕覺得自己變壞了,真的,他怎麼可以這麼壞!就像學校裡那些被處分的學生一樣,他怎麼可以偷偷地看這樣的片子,他明明就應該控制住的!

  但是他居然控制不住!他很害怕,卻又很好奇,他自責愧疚,卻情不自禁。

  到了後來,顧銘夕實在忍不住了,他關了電視機,沖到了自己的房間,撲在了床上。

  他都沒來得及打開電扇,房間裡悶熱難當,他的床上是草席,粗糙的、硌人的草席,但是他已經迫不及待,完全不在意。

  他缺失的肩膀用力地抵著床面,腫脹的下身在席子上不停地摩擦,很疼,卻很刺激。那噬骨般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他忍不住地呻吟出聲,汗水很快就浸透了T恤。他閉上眼,腦中不可避免地會想起剛剛在電視裡看過的那一幕幕畫面。

  顧銘夕14歲,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做這樣的事,他沒有手,只能用這樣不可見人的方式。一邊做,他一邊覺得無地自容,卻又捨不得停下,他只能對自己說,就做這一次,只做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神思恍惚間,他的忍耐到了極致,小腹中的一團火噴湧著找到了出口,顧銘夕渾身僵硬地趴在床上,感受著稚嫩的身體裡那一陣言語難以形容的悸動。

  爆發的一霎那,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女孩俏皮的身影。

  他大聲地喘著氣,像是死了一次般地不能動彈,褲子上是粘膩的液體,身上也都是汗,他壓著最小最小的聲音,在喉嚨裡低喚出聲:

  “龐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7:04

第19章 上海漫展

  龐倩和顧銘夕升上初二。

  學業漸漸重了起來,因為多了物理和化學。顧銘夕好像天生為了學習而生似的,學得游刃有余。每一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而謝益的成績卻是忽上忽下,很不穩定。

  初二下的期中考試,謝益考得不好,曹老師甚至還找他去談了話。

  謝益回到教室時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招呼著幾個同學去打球,龐倩有些擔心他,不知不覺就和孫明芳一起手挽手地跟了出去。

  和謝益一起下樓時,龐倩故作輕松地問他:“謝益,曹老師和你說了什麼呀?”

  “沒說什麼啊,就罵我考得爛嘍。”謝益的乒乓拍子不停地顛著球,笑著對龐倩說,“其實,考年級第九已經不錯啦,現在爭第一第二沒什麼意思,只要保證明年考進一中就OK了。”

  E市一中雖然不是市裡最優質的重高,但也排名前列。謝益之所以一直以它做目標,是因為一中有著全市所有重高裡最先進的體育館,館裡配有最高檔、最專業的乒乓球台,還會承接市中小學生的乒乓球比賽。

  謝益親口對龐倩說過這個理由,龐倩目瞪口呆,心想,謝益就是這麼酷。

  聽到謝益的回答,她崇拜地看著他,問:“你能保證考進一中嗎?”

  “差不多吧。”謝益露齒而笑,語氣裡透著自信。

  這時候的謝益已經長高了許多,就像顧銘夕說的那樣,春天容易長個子。他的身體骨架漸漸長開,肌肉也結實起來。謝益四肢修長,連著手也變大了一些,不像剛入初中時那般柔嫩白淨,看起來越發像個男人的手。大概是因為拉小提琴的關系,他的手指特別漂亮,動起來時靈活優美,一點也不似其他男生那般粗糙、僵硬。

  龐倩微微仰頭看著他,覺得他越來越帥了。

  這是一堂自由活動課,因為剛過了期中考試,大家都不願意待在教室裡,幾張乒乓台子旁圍滿了人,謝益找人商量了一會兒,才要到了一張球台,他擄起衣袖,很快就和人廝殺起來。

  乒乓台子旁有一排欄桿,龐倩和孫明芳倚在欄桿旁說悄悄話,她們面向著乒乓球台,同時也面向著教學樓。

  龐倩說話時不經意地抬了下頭,下意識地望向了自己班所在的教室,突然,她就看到了教室最後面那扇窗邊的人影,顧銘夕的臉閃了一下,然後就不見了。

  “膽,小,鬼。”龐倩輕聲地自言自語著,孫明芳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龐倩立刻搖頭,注意力又移到了正在球台邊拼殺的謝益身上。

  謝益真是一顆閃亮的星啊,他打球時特別投入,眼神專注,姿態瀟灑,就像個專業運動員一樣。邊上球桌的人都圍過來看他打球了,他每抽出一記好球,人群裡便爆發出一陣喝彩聲。有許多其他年級的女生在邊上看著謝益,頭碰著頭竊竊私語。

  龐倩看的入了迷,這時,孫明芳問她:“螃蟹,謝益要考一中,你呢,你打算考哪所重高?”

  初二這一年,龐倩的成績在顧銘夕的監督下變得十分穩定,每一次考試都能考進全班前20名。依照源飛中學以往的升學率,快班裡的前20名都是有希望考上重高的,所以這時候的龐倩在在班裡已經算是優等生了。

  盡管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物理化學,覺得好難,但是顧銘夕從來不會對她放松。他知道龐倩就是個陀螺,撥一撥,她動一動,要是不去管她,她就是死蟹一只了。

  龐倩看著面前不遠處謝益矯健的身姿,小聲說:“我也想考一中,一中分數線不是特別高,要比廣程和九中好考一點,就是有點兒遠。”

  孫明芳嘻嘻地笑起來,說:“你是為了謝益才要考一中吧。”

  “哪有啊,我是根據自己的成績來考慮的。謝益要是去考廣程,我難道也去考嗎?那不是自尋死路。”龐倩努力地為自己辯護著,才不會承認她對謝益的那點兒小心思呢。

  孫明芳掩著嘴笑了,又問:“那顧銘夕呢,顧銘夕會考廣程還是九中?”

  龐倩愣住了。

  對啊,顧銘夕成績這麼好,這麼穩定,每次都甩年級第二名好多分,他肯定是要考E市最好的廣程中學或是第九中學的吧。

  龐倩突然想起自己想要考重高的初衷,當時,是因為爸爸答應她,考上了重高就搬去城西的新廠房宿捨,繼續和顧銘夕做鄰居。

  但是,要是顧銘夕考上了廣程中學或九中,而她去了別的學校,那她和顧銘夕不是就分開了嗎,這樣的話,她和父親的約定又有什麼意義啊。

  龐倩低著頭,有些失落地說:“我也不知道顧銘夕會考哪裡,反正他考得上的那些學校,我肯定考不上。”

  “誰說的。”

  一個清澈的少年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龐倩“倏”地抬起頭來,就看到顧銘夕站在她身邊不遠處。

  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運動外套,襯得皮膚很白,眉頭微微皺著,神情透著點兒不愉快。

  顧銘夕也長高了許多,在班裡算是高挑的男孩子了,他有一雙長而直的腿,還有寬寬的肩膀,能撐起運動衣的整條肩線,只是肩膀下兩條長袖空空蕩蕩,隨著他走路而微微地晃動著。

  顧銘夕走到龐倩身邊,學著她的樣子倚在了欄桿上,龐倩瞪他一眼:“你怎麼下來了?”

  “我不能下來嗎?這是自由活動課。”這時候的顧銘夕已經徹底褪去了小男孩稚嫩的聲音,他的聲線醇和清透,配上他一貫以來溫和的說話態度,聽著很是悅耳。

  龐倩習慣和他拌嘴,遙遙指著他的座位所在的窗台,說:“你剛才還在那裡呢,我看到你了,然後你又躲開了。”

  “我沒躲開啊,我就是看到你們在這兒玩,我才下來的。”顧銘夕微微一笑,露出嘴裡兩顆虎牙,龐倩忍不住說:“和你說了要笑不露齒啦!男孩子長兩個虎牙好幼稚!叫你去矯牙你還不答應!”

  “我干嗎要去矯牙。”顧銘夕閉了閉嘴,看了龐倩一會兒後,又特別誇張地咧開了嘴,露出兩排大白牙,說,“你瞧,我沒蛀牙。”

  “嗷!閉嘴!笨蛋!”龐倩推了他一下,顧銘夕身子一晃,彎著眼睛就笑開了。

  孫明芳一直在邊上看龐倩和顧銘夕打鬧,這時候忍不住插嘴說:“其實顧銘夕的虎牙挺可愛的啊,根本就不用矯牙。”

  顧銘夕沖她笑笑,得意地揚揚下巴,對龐倩說:“瞧孫明芳多有眼光。”

  “滾蛋!”龐倩推著顧銘夕的背,“你到底下來干嗎?”

  “我來看你打球啊,龐龐。”他任由她將自己推得東倒西歪,一點也沒生氣。龐倩一下子就住了手,孫明芳瞅瞅他倆,剛巧球台那裡要換人了,她立刻主動湊了上去。

  欄桿邊就只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子,突然一起開了口。

  龐倩:“你……”

  顧銘夕:“你……”

  龐倩:“……”

  顧銘夕一笑:“你先說。”

  龐倩心中想起之前和孫明芳的話題,問:“顧銘夕,你明年打算考哪個高中?廣程,還是九中?”

  “我為什麼非要考廣程和九中啊。”顧銘夕看著龐倩,問,“你是不是想考一中?”

  “……”龐倩靜默了一會兒後,承認了,點點頭,“嗯。”

  “我也想考一中。”

  龐倩驚訝地抬頭看他,顧銘夕對著她笑笑,“怎麼,不行嗎?”

  “為什麼呀?”龐倩有點不明白,“一中和廣程完全不能比啊,你明明考得上廣程的。”

  “但是廣程中學不一定會收我啊。”顧銘夕聳聳肩,側著頭看了看自己的空衣袖,“就像兩年前一樣,不是說我成績到了,他們就一定會要的。高中已經不是義務教育了,而且,廣程中學到高二時就有一批學生被交換出國,高三時很多都保送國內重本,每年去清華北大都有好些個,這樣子的學校,說實話,我覺得我進去念也會滿吃力的。”

  他說的這些東西,龐倩根本就沒概念,什麼交換出國,國內重本,清華北大,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呆呆地看著顧銘夕,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

  然後,顧銘夕又輕聲地說了一句話:“還有,我要是進了廣程,大概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了,想想也挺沒意思的。”

  他的語氣很認真,龐倩卻沒心沒肺地說:“哈!你是害怕到時候沒人幫你上廁所嗎?”

  顧銘夕臉紅了,懊惱地說:“龐倩!”

  龐倩咯咯咯地笑起來,顧銘夕氣得踢了她一腳,當然,他沒有用力,只是裝裝樣子。龐倩卻像被咬了一口的兔子般跳了起來,小拳頭噗噗噗地往顧銘夕身上砸去:“顧銘夕你造反啊!竟然敢踢我!”

  顧銘夕擋不了她,也不想擋,就隨她去鬧。他知道龐倩和他一樣,都只是開玩笑,並不會用力。

  恰巧謝益換下了場,轉過頭就看到龐倩在打顧銘夕,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他一邊走一邊脫掉了外套系在腰上,露出裡面的白色短袖T恤,運動過後,他渾身是汗,T恤胸口都被浸濕了,頭發也濕噠噠的有些凌亂,龐倩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臉龐,還有那雙亮如晨星般的眼睛,頓時就矜持起來。

  “螃蟹,你又欺負顧銘夕。”謝益走到他們身邊,皺眉看龐倩,龐倩立刻柔柔地說:“人家才沒有呢。”

  她嬌羞的樣子令顧銘夕很不習慣,謝益倒不為所動,他覺得站著累,干脆坐在了欄桿上,說:“螃蟹你下來好一會兒了,干嗎不去打球,孫明芳都輪了兩回了。”

  龐倩沒吭聲,顧銘夕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她這幾天不方便運動。”

  龐倩:“!”

  謝益:“……”

  一陣沉默,龐倩覺得尷尬地要命,想掐死顧銘夕的心都有了,顧銘夕倒也乖乖地閉了嘴,最後還是謝益打破沉默,問:“對了,螃蟹,你不是很喜歡看《卡通王》麼,你知不知道,今年暑假上海有漫畫展,《卡通王》裡有許多作者會來簽名,你打不打算去看?”

  《卡通王》是一本漫畫月刊,是龐倩的最愛。她一聽就激動了:“我知道啊!最近那期登了廣告啦,不過……上海耶,那麼遠,我爸爸媽媽不一定肯帶我去的。”

  謝益奇怪地看著她:“去上海干嗎還要爸媽帶?自己去就行啦。”

  龐倩像是聽到天方夜譚:“自己怎麼去啊?”

  “坐火車啊。”謝益懶洋洋地說,“我認得幾個漫畫社的朋友,今年暑假我會和他們一塊兒去上海玩,他們還玩Cosplay的,大概會在漫展上有表演。”

  龐倩傻呆呆地看著他,謝益瞅瞅邊上臉色黑黑的顧銘夕,嘴角一扯就笑起來:“哈哈哈哈,螃蟹,我沒有喊你一起去啦,不過你要是去了的話,倒是可以和我們一起玩,我也有Cos哦。”

  這時,有人在球台邊喊謝益:“球王!到你啦!”

  謝益雙手一撐欄桿,瀟灑地跳了下來,回頭對顧銘夕和龐倩招招手:“我先去打球!”

  他解開腰間的外套,隨意地丟在地上,拿起球拍吹了口氣,在球台邊貓下身子時,眼神立刻變得專注起來。

  龐倩的視線一直都跟在謝益身上,她愣了好一會兒後,轉頭問身邊始終沉默的少年:“顧銘夕顧銘夕,你說,我爸爸媽媽會答應讓我暑假去上海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7:16

第20章 我陪你去

  初一的時候,龐水生給龐倩訂了《卡通王》,從此她一發不可收拾,深陷其中,每本雜志都能捧著看無數遍。到了第二年,龐水生看苗頭不對,就不給她訂了。龐倩也無所謂,不給訂就買嘛。

  《卡通王》每月一本,開始時價格8塊5,後來漲到了10塊,幾乎算是龐倩月零花錢的四分之一。但龐倩還是咬咬牙省下零食錢,每個月從不落下。

  她愛極了書裡的幾位漫畫作者,湯蔚青、林瑩、丁冬……碰到喜歡的故事和畫面,她真是百看不厭,愛瘋了的時候還會纏著顧銘夕給她臨摹,誰叫顧銘夕畫畫那麼棒嘛。

  顧銘夕是從9歲那年開始專業學畫的。那時,顧國祥已經從國外進修回來,看著自己重殘的兒子,他不得不考慮顧銘夕今後的發展方向。

  念書,就算念到大學,畢業後能從事怎樣的工作?醫生、老師、警察……做不了;司機、工人、廚師……也沒法干,更別提像他這樣的技術員、工程師了。顧國祥悶頭抽煙,幾宿沒睡覺,想著自己原本聰明健康的兒子,以後甚至無法像龐水生那樣做個電焊工,他就覺得心裡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後來,顧國祥和李涵幫顧銘夕選定了美術作為學習之外的另一個發展方向。顧銘夕從小就喜歡畫畫,當時他已經截肢三年,用腳夾著水彩筆畫畫都能有模有樣,動畫片裡的角色在他腳下栩栩如生,看著是有點兒天賦的。

  於是,顧國祥就把顧銘夕送進了少年宮的美術班,每個周末去上一次課。到了初中,顧國祥又托人找了一位資深的美術老師,每周末對顧銘夕進行一對一的輔導。顧銘夕的進步很神速,幾年下來,他的用色、構圖已經十分出色,而他最出眾的一點,應該算是他豐富的想象力。

  老師說顧銘夕畫畫從不拘泥在一個框架裡,畫風大膽而誇張,尤其是畫動物,他會畫很長很長的兔子耳朵,還會畫親吻著的貓和老鼠。再小一點的時候,他特別喜歡畫鳥,各種各樣的鳥,有著五顏六色的羽毛,一群一群地張開翅膀在天上飛。

  老師對李涵說,別看顧銘夕性子溫和,乖巧聽話,在潛意識裡,他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是個唯命是從、投機取巧的小孩。

  龐倩看過很多次顧銘夕畫鳥,畫紙鋪在矮桌上,他的右腳夾著毛筆,很隨意地勾勒幾筆,水彩一染,一只鳥就出現了。

  他擱下筆,左腳夾著顏料管,右腳腳趾有些笨拙地旋著蓋子,兩只腳上都染了紅紅綠綠的顏料,卻一點也不在意。龐倩托著下巴在邊上看著,感歎著:“畫得真好!顧銘夕,你為什麼喜歡畫鳥啊?”

  顧銘夕說:“因為鳥會飛。”

  說這話的時候,他抿著薄薄的唇,半垂著眼睛,兩只腳忙個不停,擠顏料、洗筆、調色……人的腳趾很短,又都並在一起,能用的也只有兩只腳的大腳趾和第二個腳趾,遠遠不及手指靈活。可是小小年紀的顧銘夕不得不學會用雙腳來做這些事,他知道在別人眼裡,他這樣子挺怪的,但是他沒有辦法。

  他也想像鳥一樣飛,可是,翅膀呢?

  顧銘夕的畫技越來越好,這對龐倩來說就是個好消息。她從租書店借來漫畫書,看到裡面有喜歡的插圖,就會纏著顧銘夕將它臨摹下來。

  被老師斷言不會唯命是從的顧銘夕,每一次都乖乖地幫龐倩畫畫,長年累月,龐倩已經收藏了一大疊他的墨寶。有時候顧銘夕也會抱怨,說:“為什麼每次都畫男的啊,你就不能挑個好看的女生叫我畫嗎?”

  龐倩抱著他畫的各種寬肩長腿帥哥圖“吧嗒吧嗒”地流口水,說:“女生有什麼好畫的,你喜歡就自己去畫好了,反正我不要的。”

  顧銘夕:“……”

  龐倩對著顧銘夕臨摹的漫畫愛不釋手,不禁說道:“顧銘夕,你真的畫得好棒,以後你也可以畫漫畫啊,去《卡通王》投稿,做漫畫家!”

  顧銘夕笑著問她:“我出漫畫,你會買嗎?”

  “當然!”龐倩興奮地說,“我要買100本!給所有認識的人都送一本,告訴他們這是我好朋友畫的,可厲害了!”

  顧銘夕抿著唇笑了起來。

  龐倩又說:“對了,到時候你出名了,能不能以我為女主角畫個漫畫?”

  顧銘夕好奇地問:“你想要個什麼故事啊?”

  “就像《魔幻游戲》那樣咯,鬼宿喜歡美朱,星宿喜歡美朱,翼宿喜歡美朱,連柳宿也喜歡美朱……反正就是所有人都要喜歡女主角!也就是我!”

  顧銘夕:“……”

  在很多年後,這樣的故事,被稱為瑪麗蘇^_^。

  ……

  和謝益聊過後,龐倩回家和龐水生說了暑假裡去上海看漫展的事,龐水生一下子就拒絕了:“開什麼玩笑,小孩子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出遠門。不行!”

  龐倩又開始施展牛皮糖的本領,每天放學纏著龐水生,說讓爸爸媽媽帶她去。

  龐水生要來雜志看了看漫展舉行的時間,說:“估計不行,那段兒爸爸工作很忙,大面還要出差半個月。”

  龐倩又去找金愛華,金愛華說:“你這麼大個人了還看什麼漫畫,這都是小孩兒看看的,上海夏天很熱的,你要出去玩,媽媽可以帶你去竹筏漂流。”

  龐倩不死心,開始和龐水生拉鋸戰,每天每天都和他說啊說,到了最後龐水生實在被她弄煩了,說:“三個條件,一,期末考考全班前十,二,起碼要有四個人一起去,三,去了上海,爸爸會找認識的朋友帶你們去吃飯、住宿,不准單獨行動。這三個條件全部滿足,爸爸就同意你去。”

  龐倩就是個一根筋的人,想都沒想就同意了:“我答應!爸爸說話算數!”

  她開始發奮學習,那股勁道叫顧銘夕瞠目結舌。學習之余,龐倩還開始拉攏小伙伴,想要湊齊四個人。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顧銘夕啦。

  “顧銘夕,你一定會陪我去的,對不對?”龐倩抓著顧銘夕的空衣袖,星星眼地望著他,“顧銘夕你對我最好了,而且你也很喜歡看漫畫呀,到那邊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喜歡的漫畫家呢,你就去嘛去嘛去嘛……”

  她這樣子求他,顧銘夕哪裡拒絕得了,但是他也有很大的顧慮,顧銘夕說:“龐龐,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我出去很不方便的,我沒有手,上廁所要人幫忙,你又是女孩子……”

  龐倩覺得這不是問題:“你可以去叫叫簡哲和劉翰林,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去。”

  顧銘夕真的去問了簡哲和劉翰林,劉翰林說他暑假要去外省爺爺家,簡哲倒是對漫展產生了興趣,每個少年對於這樣的結伴遠游都很向往,尤其還沒有家長老師的陪伴。

  簡哲回家問了家長,回來和顧銘夕說,他父母答應讓他去了。

  顧銘夕松了一口氣,有簡哲和他在一起,他會安心許多。

  顧銘夕這邊的問題解決了,龐倩心花怒放,開始挨個兒地找王婷婷、孫明芳和章蔚,王婷婷說父母不讓,章蔚則是不敢,最後孫明芳給龐倩帶來了好消息,說她可以去。

  龐倩高興壞了,回家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龐水生,拍著胸脯保證說:“爸爸!我期末考一定會考前十的!”

  她無比投入地開始學習,連動畫片都不看了,每天晚上抱著書去顧銘夕家和他一起做作業,都能問出一大堆的問題。

  期末考前一天,龐倩坐在顧銘夕房間裡,抱著大碗吃冰西瓜——西瓜被李涵切成了塊,叉了兩個小叉子,是讓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吃的,最後就到了龐倩一個人的懷裡。

  她自己吃一塊西瓜,又叉起一塊喂顧銘夕,很自然的動作,用的同一個小叉子,顧銘夕也沒拒絕,一口一口就著她的手吃進嘴裡。

  見龐倩一直在發呆,顧銘夕不禁問她:“龐龐,你就這麼想去上海看漫展啊?”

  “嗯。”龐倩點點頭,心裡不知想起了誰,臉紅了起來,說,“我就是想看看湯蔚青長啥樣,還想要她的簽名。”

  “哦。”顧銘夕垂下了眼睫,沒有再說話。

  龐倩卻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喃喃地念起來:“顧銘夕!請賜予我力量吧!”

  期末考試出成績,語數英地政史生物化,九門課,龐倩超水平發揮,吊車尾地考了全班第十。

  龐水生無話可說,揮手放行。

  拿成績報告單那天,龐倩羞赧地對謝益說:“謝益,漫展那三天你都會在嗎,我爸爸已經答應讓我去上海了呢。”

  謝益有點驚喜:“真的?我都會在的,我那些做漫畫社團的朋友在那裡還有個展位,到時你找一下,叫做‘星光漫畫社’,不出意外我天天都會混在那兒,到時候你記得來找我玩。”

  龐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笑得像朵花兒一樣:“恩恩,好啊!”

  可是到了放學時,她就笑不出來了。孫明芳告訴她,暑假裡她去不了上海了。為什麼呢?因為她這次考得太差了,父母決定在暑假給她請個大學生做家教,天天補課。

  龐倩還能說什麼呢,沒想到回家路上,顧銘夕又給了她第二個打擊:“龐龐,剛才簡哲和我說,他去不了漫畫展了。因為他爸爸媽媽要帶他去旅游,定的旅游團剛好是漫展那幾天。”

  龐倩愣住了,簡哲去不了,就意味著顧銘夕也去不了了。那不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啦。

  想著自己那麼久以來的努力,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十,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龐倩騎著自行車,一下子就委屈起來,眼睛一紅,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這下子顧銘夕慌了,他不怕龐倩哇哇地哭,但是實在見不得她這樣默默流淚,騎在龐倩身邊,他不停地勸她,哄她,但是龐倩就跟沒聽到似的,只顧著掉眼淚。

  回到金材大院,在車庫停好車,龐倩都沒等顧銘夕,背著書包就沖上了樓,顧銘夕在後面叫她,她也不理。

  晚上,顧銘夕去龐倩家裡找她。

  她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幽怨地看著他,一臉的不高興。

  顧銘夕在床沿邊坐下,耐心地說:“你跟我生氣干嗎,是孫明芳和簡哲不去,又不是我不去,你干嗎不理我啊,又不關我的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龐倩叫起來,“簡哲不去,你也不能去啦!只剩我一個人我怎麼去嘛!”

  顧銘夕撇開頭,小小聲地說:“簡哲不去,我也可以去的嘛。”

  龐倩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顧銘夕轉回頭來看她,臉有些紅,他坐在房間的暗處,眼睛裡閃著光,清晰地說:“龐龐,我說我可以陪你去的,找不到別人,就我們兩個好了。只是你不要告訴你爸爸,要不然他會擔心。”

  “真的?”龐倩愣住了,半張著嘴看著他,吶吶地說:“但是你上廁所……”

  “我會想辦法的。”顧銘夕小聲說,“在家裡,我也都是自己小便的,不用人幫忙。在外面的話,大不了,我少喝點水……”

  “不用那麼麻煩。”龐倩瞇著眼睛,突然很嚴肅地說,“顧銘夕,我上回就想和你說了,其實吧,我也能幫你上廁所的。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啊,小時候我不是天天玩兒你的小麻雀麼。”

  顧銘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7:31

第21章 螃蟹兔子

  上海漫畫展在七月中旬舉行,龐倩一直牢記著顧銘夕的話,沒有告訴龐水生,孫明芳和簡哲不去了。她很興奮地准備了一個傻瓜相機,買了兩卷膠卷,又備了一個厚厚的硬皮本子打算讓漫畫作者們簽名。

  看著女兒這麼興致勃勃,龐水生突然意識到龐倩已經14歲了,這一趟出游也可以當做對她的一次歷練,讓她和小伙伴一起出去開開眼界。

  龐水生和金愛華是工廠裡的普通職工,薪水並不高,也沒有太好的培養小孩的意識,所以龐倩從小到大,出去走走的機會一直不多。

  龐倩一共就出過兩回遠門,第一次是她8歲那年放暑假的時候,龐水生去南京、無錫出差,順便把龐倩帶去玩了一趟,來回坐大巴。

  那時候沒有高速公路,單程需要10小時,龐倩在路上暈車,吐得一塌糊塗。

  到了目的地,龐水生帶龐倩出去玩,恰逢太湖發大水,水漫上了岸,沒到了龐倩的膝蓋,叫她大開眼界。她還吃了南京的板鴨和無錫的醬排骨,回來時求爸爸買了兩盒排骨,帶給顧銘夕做禮物。

  這一次出游,龐倩在顧銘夕面前足足說了幾個月,動不動就是“我上次去南京呀,那裡balabala”,要麼就是“我在無錫的時候呀,balabala”……顧銘夕也從來不會打斷她,聽她說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過了半年,龐倩自己覺得沒意思了,才消停下來。

  她出的第二趟遠門是10歲時跟著金愛華和外公外婆,一起回外婆的老家。外婆嫁到E市久未回家,思鄉心切,又接到了她弟弟病逝的消息,就很想回去看看。金愛華干脆請了年休假,帶著放暑假的龐倩陪著年邁的父母回了家。

  那是一個位於南方某省的落後小村落,需要坐一天一夜的臥鋪大巴才能到。龐倩又一次吐得昏天黑地,在農村待了一個多星期,她和那邊說方言的小孩語言不通,玩不到一起,每天只能無所事事,逗著外婆親戚家的小狗玩。

  這一趟回來,龐倩沒什麼和顧銘夕說的了,顧銘夕問她好不好玩,她搖搖頭,說:“沒意思透了。”

  相比起來,顧銘夕的出游經驗要比龐倩豐富一點點。他還沒受傷的時候,每隔兩年就會跟著李涵回她的北方老家見外公外婆,坐的是長途臥鋪火車。受傷以後,李涵也趁著單位組織旅游時,帶上顧銘夕一起出去玩。

  顧銘夕去過濟南,登過泰山,還去過北京、上海、南京、井岡山、普陀……他坐過飛機,坐過大船,坐過火車和大巴。為此,龐倩總是憤憤不平,質問自己的爸爸媽媽:“為什麼顧銘夕能跟著李阿姨出去玩,你們兩個去旅游從來不帶我啊!”

  龐水生沒法兒告訴龐倩,顧銘夕之所以能出去旅游,是因為顧國祥放棄了自己的名額。他可是廠裡的高工啊,他說自己不去,讓老婆帶著兒子去,誰敢說個不字?

  所以,在顧銘夕面前,龐倩就是個小土包子。她連火車都沒坐過,嘴裡成天喊著上海上海,卻連上海在E市的哪個方向都搞不清。

  龐水生鼓勵龐倩自己去買火車票。他覺得自己的女兒見識的確是太淺了,應該讓她多見見世面。

  龐倩對於買火車票毫無頭緒,連著火車站大門往哪兒開也不知道。她也的確不敢讓爸爸去幫她買票,她只需要兩張票,拜托龐水生的話,一下子就穿幫了。

  於是,龐倩就約著顧銘夕一起去火車站。

  兩個人坐公交車到了目的地,暑假裡,火車站人來人往,很是繁忙。龐倩有點找不著北了,還是顧銘夕順著指示牌,找到了售票處。

  連著排隊買票的時候,龐倩都是緊貼在顧銘夕身邊,甚至還誇張地拉住了他的襯衫下擺。

  顧銘夕朝著售票窗口說:“買兩張7月16號上午去上海的票。”

  “上午的都沒座了,下午的有座,2點半的。”

  “那17號上午的呢?”

  “也沒座了。”

  “那就買16號下午的吧。兩張。”頓了一下,他又說,“阿姨,18號下午從上海回E市的車票能買嗎?”

  “可以。”

  “那再買兩張回程的。”

  “18號,下午3點的行嗎?”

  “行。”

  “一共4張票,128。”

  顧銘夕扭頭看邊上一臉懵懂的龐倩:“龐龐,付錢。”

  龐倩連忙掏出錢遞過去,又接過了找零和火車票。

  走出火車站時,她低頭看著手裡的四張火車票,恍然大悟地說:“原來火車票是這麼買的呀。”

  顧銘夕很無語,看著龐倩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只典型的窩裡橫螃蟹啊,出了門,她的膽子或許還沒一個兔子大。

  到了他們出發的那一天,顧銘夕的擔心變成了現實。龐水生和李涵不停地叮囑著龐倩,讓她好好照顧顧銘夕,龐倩這邊答應得挺好,轉個頭到了火車站,她又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顧銘夕身邊了。

  檢票進站、背包過安檢、尋找候車室、檢票上車、找座位……顧銘夕深深地覺得,如果只是龐倩一個人,估計她會搞不定啊。

  這天是周五,車廂是滿座的,龐倩理所當然地坐在窗邊,好奇地扒在窗子上,盯著外面看。

  顧銘夕早已成了周圍旅客視線的焦點,大家都帶著探究的眼光悄悄打量著他,他就像平時一樣不在意,被看得難受了,他干脆轉頭盯著龐倩看。

  女孩子穿一件大紅色的短袖T恤衫——這是龐水生建議的,說是顏色醒目,走丟了好找。她扎著一個馬尾辮,圈著一個紅色的粗發圈,就像看西洋鏡似的對著窗外看個不停。

  火車啟動的時候,龐倩臉上明顯地顯出了驚訝的神情,然後,她漸漸地安靜下來,靠在顧銘夕身邊像個兔子一樣乖。

  這班車從E市到上海需要開三個半小時,坐了一會兒後,龐倩的新鮮勁退去了,她從雙肩包裡掏出一本漫畫,又找出一包浪味仙,悉悉索索地拆開包裝,一邊吃著,一邊看起書來。

  當然,她還不忘偶爾往顧銘夕嘴裡塞一片浪味仙,這舉動太過親暱,顧銘夕接觸到邊上乘客更為訝異的目光,臉不禁燒了起來。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後,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老夫妻中的老奶奶,忍不住和龐倩說話了:“小姑娘,你們是去哪兒啊?”

  龐倩抬頭看她,手裡還拿著漫畫和浪味仙,老實地回答:“去上海。”

  “就你們兩個人?去上海做什麼呀?”

  龐倩剛要答,顧銘夕已經開了口:“我們的爸爸媽媽在上海工作,我們過去過暑假。”

  “哦……”老奶奶恍然大悟,“你們是兄妹?”

  顧銘夕點頭:“嗯。”

  “你倆多大呀?”

  “念高中了。”顧銘夕冷靜地回答著,“我妹妹就是看著小,已經領身份證了。”

  老奶奶狐疑地去看龐倩,龐倩嘴角旁還沾著一點碎屑,一雙眼睛怯生生的,臉蛋兒怎麼看都還是很小。

  沉默了一陣子後,老奶奶又問起顧銘夕來:“小同學,你這兩只手是怎麼回事啊?”

  顧銘夕穿著一件灰白格子的襯衫,兩個短袖空懸在身側,袖口處的虛無叫人忍不住想探究。他微微地一笑,很簡單地說:“小時候不小心被變壓器打了。”

  “啊……可惜啊,這麼漂亮的男孩子。”老奶奶的語氣裡充滿同情和憐憫,龐倩忍不住又煩躁起來,她氣呼呼地撅起嘴,把漫畫和沒吃完的浪味仙塞進了背包,動作很大,聲音很響。最後干脆趴在桌板上睡起覺來。

  臉枕在手臂上時,她聽到顧銘夕在禮貌地對老奶奶說:“我妹妹就是這樣的,有點兒任性。”

  你才任性呢!龐倩在心裡氣道。

  “小姑娘都是這樣的。”老奶奶說,“你要和你爸爸媽媽講,不能這樣子慣著她,以後走上社會,找對象、找工作會很吃虧的。”

  顧銘夕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

  然後,老奶奶就開始講她的兒媳婦,是多麼得任性無理不懂事,顧銘夕全程沒插嘴,老奶奶足足說了20分鍾後,昏昏欲睡的龐倩聽到顧銘夕開了口:“奶奶,我妹妹其實很乖,很討人喜歡的,她現在只是稍微有點不懂事,以後長大了,肯定會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龐倩一直在裝睡,她的手臂都有些麻了,聽到顧銘夕的這句話後,不知怎麼的,她的眼睛有點潮潮的。

  後面的旅程,龐倩“醒轉”過來,她又干掉了一包魚片干,一瓶果奶,以及一根火腿腸。

  顧銘夕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樣又一樣零食,然後一臉饜足地吃到肚子裡。最後,龐倩問顧銘夕要不要喝水,這麼熱的天,他已經幾個小時沒喝水了,看著嘴唇都有些干燥。

  顧銘夕舔舔嘴唇,實在也是渴極了,就沒有推脫,就著龐倩的手,喝下了半瓶礦泉水。

  火車准點到了上海火車站,傍晚時分,顧銘夕和龐倩背著雙肩包出了站。

  上海是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暗了下來,街上的霓虹燈和路燈都紛紛亮起。龐倩站在出站口,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街上洶湧的車流,終於開始感到震撼,還有一點害怕。

  她到底還小,想象和現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她整個人幾乎貼到了顧銘夕的身上,好像怕和他走散似的,左手死死地揪著他的襯衫下擺。

  那時候,連著大人都鮮少有手機,何況是孩子。顧國祥有一台大哥大,龐水生只有一只BB機。龐倩完全不敢想,自己要是和顧銘夕走散了,她該怎麼辦。

  顧銘夕像是從她驚惶的眼神裡感知到了她的恐懼,他扭頭看著她,認真地說:“龐龐,這裡是上海,不是E市。你聽我說,如果咱倆一不小心走散了,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動,我一定會來找你的,明白嗎?”

  龐倩抬頭看著他,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顧銘夕笑了起來,說:“走吧,我們先找今晚要住的地方。你爸爸是不是說拜托了一個叔叔安排我們住宿?”

  龐倩點點頭,又猛烈地搖起頭來:“不行的,我們就兩個人,要是被那個叔叔知道,他告訴我爸爸,我就死定了!”

  顧銘夕想想也是,但是他們倆都沒有身份證,怎麼住店啊。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覺得住宿比較重要,叫龐倩打電話給那個叔叔,龐倩死活不答應:“我不要打,顧銘夕,之前是你說不要告訴我爸爸的。”

  顧銘夕皺眉:“那你不聯系他,你爸爸不是照樣會知道,反而會更擔心?”

  龐倩眼珠子一轉:“有了,我就給他打電話,說我們另外有同學的親戚幫我們安排住賓館了,所以就不去找他了!”

  顧銘夕無語:“那你打發了他,我們晚上住哪?”

  龐倩撓撓頭發,自作聰明地說:“只要有錢,哪兒都能住吧。”

  顧銘夕徹底被她打敗。

  龐倩真的在公用電話亭給龐水生的上海朋友打了電話,撒謊說自己四個同學已經找好了住的地方。打完後,她又給家裡打了電話報平安,顧銘夕也硬著頭皮和李涵說,自己安全到了,一切都好。

  掛下電話,顧銘夕抬頭看看火車站周圍,倒是有許多小旅館、招待所。

  他知道這些地方很不安全,但又拗不過龐倩,正在這時,一個拿著賓館照片的中年女人走過來招呼他們:“小弟小妹,住店嗎?有熱水,有電視,有空調。一個晚上80塊,要不要去看一下,看好了住,不好就送你們回來。”

  她對顧銘夕的殘疾視而不見,見兩個孩子愣愣的,干脆去拉龐倩的手:“走啦走啦,天都要黑啦,有車送你們去的,很近的,就在旁邊。”

  龐倩已經跟著她走了,顧銘夕急得叫起來:“龐龐!站住!”

  龐倩回頭看他,有點兒害怕,想要掙脫女人的手,那女人笑嘻嘻地松了手,說:“阿姨不是壞人,不會害你們的。看你們的樣子也是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倆有身份證麼?”

  顧銘夕沉默了,他判斷出這個女人的確是個拉人住店的,並不是人販子之類,而他們的確沒有身份證,不禁有些動心。

  這時候,一直不吭聲的龐倩突然咧開嘴哭了起來,她噠噠噠地跑到顧銘夕身邊,貼著他的身子,嚇得渾身發抖:“顧銘夕……嗚……”

  顧銘夕:“……”

  中年女人哭笑不得:“哎呦,我就知道,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倆是小情人,家裡不同意,這是私奔吧?唉……你倆也太小了,趕緊跟阿姨去住一晚,別在街上溜達了,就收你們50塊錢。明天趕緊坐車回家去吧,家裡大人肯定擔心壞了。”

  龐倩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顧銘夕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覺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

  坐在那輛一開起來就光當作響的面包車上,龐倩已經緊張地話都說不出了。她和顧銘夕坐在最後一排,前面除了那個中年女人,還有另外三個被拉去住店的旅客。

  車子在擁擠的路上開了10分鍾後,拐進了一條小弄堂,終於停下。龐倩和顧銘夕下了車,隨著中年女人進了一家簡陋的招待所。

  在前台,中年女人幫他們打了個招呼,免去了登記,她拿了鑰匙陪兩個孩子去房間時,很是好心地提醒顧銘夕:“房間裡沒有套,你要用就自己出去買。”

  顧銘夕板著一張臉,已經不打算回應任何話了,龐倩卻眨著眼睛好奇地問:“什麼套啊?”

  中年女人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唉聲歎氣:“唉……真作孽哦,這麼小的小姑娘,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7:43

第22章 面壁思過

  中年女人帶著顧銘夕和龐倩上了二樓,招待所的走廊陰暗狹窄,透著一股霉味,走廊兩邊的房間門後偶爾會傳出一點聲音,很突兀的,還會有光著膀子、叼著煙的男人從他們身邊走過。

  看到顧銘夕和龐倩,任何人都會好奇地看幾眼,那眼光掃到龐倩身上,令她一下子就低下了頭,躲在了顧銘夕身邊。

  顧銘夕輕聲安慰她:“龐龐,別怕。”

  龐倩從來沒來過這樣的地方,怎麼會不害怕,她只能寸步不離地跟在顧銘夕身邊往前走。中年女人帶他們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開了門,一股酸酸的味道撲面而來。龐倩並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但這時看到房裡的布置,也曉得實在是太過簡陋了。

  房間很小很小,只有7、8個平方,牆面斑駁,地上貼著塑膠地墊,靠著兩堵牆各有一張一米寬的床,白色的床單都發了黃。床中間是個床頭櫃,擺著一個台燈和兩個水杯。床對面的桌子上有一台電視機,窄窗上則架著一台舊空調。這些都還沒什麼,最糟糕的是,這房裡根本就沒有衛生間。

  顧銘夕不滿地皺起了眉,龐倩拉拉他的袖子,說:“顧銘夕,我不要住這裡。”

  顧銘夕回頭對中年女人說:“這都沒有廁所的,怎麼住啊。”

  中年女人轉身開了走廊上另一扇門,原來在房門對面就是個衛生間,裡面帶鎖,蹲坑、水池和熱水器齊全。她說:“這個衛生間不是公用的,就是給這間房用的,房裡面裝修不下了嘛。你們這裡都是走廊盡頭了,除了打掃衛生的不會有人來,很安全的,而且你倆都是學生,只收你們50塊錢。”

  顧銘夕說:“錢不是問題,你有沒有標准間啊,貴一點沒關系的。”

  “小弟,你沒有身份證啊,標准間我不敢讓你住的。”中年女人說,“你要曉得,你去其他旅館都住不進去的,萬一公安來查,大家一起倒霉。”

  顧銘夕隱約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他在心裡權衡利弊,龐倩則在邊上癟著嘴哼哼。顧銘夕想了一會兒後,說:“好吧,就這間好了,我們住一晚。”

  中年女人把鑰匙交給龐倩後就離開了。顧銘夕和龐倩進了屋,放下背包,他第一時間關門上鎖,又抬腳打開了窗。

  房間裡很悶熱,窗子打開後,一股熱風就透了進來,顧銘夕吸吸鼻子,覺得只一會兒工夫,房裡的空氣就新鮮了一些。

  龐倩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上,看著髒得發黑的地墊,還有房間角落的一個蜘蛛網,忍不住抱怨道:“顧銘夕,我們為什麼要住這裡啊,這裡好差。”

  顧銘夕正在找空調遙控器,說:“誰叫你不肯給你爸爸的朋友打電話,我們沒有身份證,好一點的賓館都不會讓我們住的。”

  龐倩撅起嘴,心裡突然想起謝益。這時候謝益應該也在上海了吧,不知道他住在哪裡,白天有沒有去漫展玩。

  突然,龐倩心裡有了主意,高興地對顧銘夕說:“顧銘夕!明天白天,我們不是能見到謝益了嗎,到時候我們可以拜托他幫忙,在他住的地方幫我們訂一間房,你覺得怎麼樣?”

  顧銘夕終於找到了遙控器,正盤腿坐在床上研究著,聽到龐倩的話,他抬頭看她,一會兒後,說:“隨便你。”

  見他有些不高興,龐倩心裡也郁悶起來,顧銘夕打開了空調,空調發出了卡噠卡噠的聲響,百葉打開,呼呼的吹風聲傳了出來。

  顧銘夕走到空調底下抬頭看,喃喃道:“怎麼風不冷的?”

  他將空調溫度一直調到了20度,吹出來的風還是熱撲撲的,顧銘夕放棄了,對龐倩說:“空調壞了,就一個晚上,咱們忍忍吧。”

  龐倩很委屈,對著他喊:“這麼熱的天!就算沒空調,總要有個電扇吧!不然晚上怎麼睡啊!”

  顧銘夕垂著眼眸想了想,點頭說:“行,我去樓下問問他們有沒有電扇。”

  他剛要往房門那裡走,龐倩就跳起來拉住了他的襯衫袖子,攥得他的衣領都往邊上斜了:“顧銘夕,我和你一起去!”

  顧銘夕回過頭來,龐倩眨巴著眼睛看他,他漸漸地就笑了,說:“龐龐,要不,我們先去外面吃飯吧,回來再弄這些。都7點多了,一會兒都要沒吃的了。”

  龐倩聽話地點點頭,顧銘夕走到自己的背包前,坐在床上用腳拉開了拉鏈,腳趾從包裡夾出一支竹制癢癢撓,也就是他的“不求人”。

  他歪著頭,將癢癢撓夾在臉頰和肩膀間,對龐倩說:“我先去對面上個廁所。”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一直拉著他的衣擺跟著他走到房門口,顧銘夕無奈地說:“龐龐,我是去上廁所,你別跟著我啦,你待在房裡,不會有人來的。”

  龐倩輕聲問:“你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的,我自己搞得定。”顧銘夕朝她笑笑,又安撫般地抬腳去碰碰她的小腿,“等一會兒我請你去吃肯德基,路口就有一家,車子開進來的時候我看到的。”

  “不是說吃飯都一人一半的麼。”龐倩說,“我帶了500塊錢呢。”

  “沒事啦,你的錢可以明天在漫展上買東西啊,你上次不是說你看中了好幾本漫畫。”顧銘夕說完又笑了一下,抬腳打開門,走了出去。

  龐倩一直都沒有關門,她趴在門縫上,盯著對面的衛生間門。顧銘夕在裡面待了好久好久,龐倩著急地都想去敲門了,突然,門開了,他依舊歪著腦袋、夾著癢癢撓走了出來。

  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穿著拖鞋的兩只腳濕了一些,褲腳上也染了水。見龐倩低頭盯著他的腳看,顧銘夕連忙解釋:“這是水!我洗了個腳,不是……其他東西。”

  他們鎖了門,走去路口吃肯德基。離開火車站喧鬧的環境,上海的小街巷別有一番風味,夜幕降臨,弄堂裡還有許多納涼的市民,這景象和E市就有點兒像了,龐倩不安的心漸漸地平復下來。

  她好奇地四處張望,想到自己居然是在離家三個半小時車程的上海,晚上會和顧銘夕一起過夜,心裡不禁升起一股自豪感,對顧銘夕說:“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在外面過夜哎。”

  顧銘夕笑著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

  “你不害怕嗎?”龐倩問,“剛才我真的是嚇死了,一點兒也不想上那輛面包車。”

  顧銘夕笑笑,不答。其實,他也是有點害怕的,他畢竟只是一個15歲的少年,還沒有雙臂,離家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心裡一定是忐忑不安的。

  只是,這份忐忑在見識到龐倩的小膽量後,被顧銘夕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想,他要面對的無非就是一些生活上的困難,比如上廁所、吃飯、坐車買票等等,大不了就找龐倩幫忙,怎麼的也不可能陷入絕境。

  而龐倩要面對的,卻是心理上的一種恐懼。顧銘夕明顯地感受到了這女孩對他的依賴,很奇妙的,他心裡竟有些高興。然後,他就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害怕了。

  龐倩在肯德基打包了晚餐,提在手裡和顧銘夕一起回到招待所。顧銘夕在前台問是否有電扇,對方很不耐煩地說沒有,龐倩嚇得一哆嗦,扯扯顧銘夕的衣擺,兩個人無奈地回了房間。

  他們在房裡吃晚餐,龐倩將漢堡盒子打開,攤在桌子上,顧銘夕就站在桌子前,低頭彎腰,直接就著盒子啃漢堡,偶爾抬頭吸幾口可樂。

  他一直不喜歡吃西式快餐,因為沒有餐具,他吃著實在不方便。但是龐倩很喜歡吃,他也就隨著她了。

  吃完東西,顧銘夕叫龐倩去對面洗澡,早點睡覺。龐倩很聽話,帶上換洗衣服、毛巾就去了。衛生間很狹窄,水一點都不熱,龐倩也懶得計較了,咬著牙、打著哆嗦洗頭洗澡,完了就回了房間。

  顧銘夕在看電視,見龐倩穿著睡衣、頭發濕噠噠地沖回來,問:“水熱嗎?”

  她氣呼呼地說:“不熱,冷死了。”

  顧銘夕想了想,說:“看來明晚一定得換個地方住了。”

  “嗯。”

  “那我去洗澡了。”他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腦中回憶起那個小衛生間的布局,顧銘夕回頭對龐倩說,“那兒沒地方坐,我想先在這兒把衣服長褲脫了。”

  龐倩一邊擦頭發,一邊看電視,漫不經心地說:“哦。”

  “……”顧銘夕見她毫無知覺,只得說,“你先把頭轉過去。”

  “干嗎呀。”龐倩瞪他,“就這麼一點兒地方,你要我面壁啊。沒事啦,你脫好了,我小時候都玩過你小麻雀……”

  顧銘夕要瘋了,咬牙切齒地說:“你能不能別提小麻雀了!”

  龐倩“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轉過了頭,對著白色的牆壁,“你快一點!”

  顧銘夕趕緊脫起衣服來。脫上衣是很簡單的,他的襯衫不解扣子,領口很寬松,直接肩膀一聳,彎下腰,右腳扯著領口往外拽,衣服就脫下來了。

  長褲也好脫,松緊帶的褲腰,雙腳交替扯著褲管拉幾下,一會兒就脫下來了。

  顧銘夕用嘴咬著自己的干淨內褲,肩膀上搭著毛巾,臉頰下夾著癢癢撓,對著龐倩說:“我要去開門了,你眼睛閉起來!”

  龐倩大叫:“你真麻煩!”

  顧銘夕快速地沖了出去,可是,他忘記帶鑰匙了。

  半個小時後,龐倩躺在床上看電視時,房門被敲響了。她一下子警覺起來,下床走到門邊,問:“誰啊?”

  “龐龐,是我,開門!”

  聽到顧銘夕的聲音,龐倩立刻開了門,一邊開一邊還抱怨:“自己還說誰上廁所誰帶鑰匙,自己又不帶……”

  然後,她就愣住了。

  顧銘夕站在她面前,走廊上有幽幽的壁燈,龐倩一眼就發現,他赤著身體,只穿著一條內褲。

  龐倩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顧銘夕殘缺的身體了,上一次見到,大概還是她9歲的時候,她去顧銘夕家玩,10歲的顧銘夕穿著一件那時的小男孩常穿的白色小背心,兩個圓圓的肩膀醒目地露在外面,連同上面蜿蜒的手術傷疤。

  龐倩當時說了什麼?她依稀記得,她說他的疤痕好可怕。

  從那以後,顧銘夕再也沒有在她面前露過殘肩。

  龐倩都快忘了這件事,可是在看到顧銘夕身體的那一瞬間,她記了起來。顧銘夕有些尷尬,龐倩側過身讓他進門,他肩上還搭著毛巾和換下的內褲,聲音低低地說:“對不起啊,我忘記帶鑰匙了。”

  龐倩:“……”

  “你別看我,先轉過去,我穿上衣服就好了。”

  說著,他已經站在了床邊,抬腳從背包裡拿干淨的T恤。龐倩沒有聽他的話,悄悄地回頭去看他。顧銘夕單腿站立,上身有微微的晃動,右腳一直在包裡扒拉。

  龐倩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印象裡一直單薄清瘦的顧銘夕,如今已經長大了許多。他身材高挑,肩膀寬闊,身上也不像以前那樣皮包骨頭、肋骨畢現了,好像肌肉都長了出來。他的腿又長又直,線條流暢,像是充滿力量。

  她又看到了他缺失的肩,顧銘夕的截肢手術似乎破壞了他腋下的毛囊,所以他雙側的腋下位置都很干淨,一眼望去並沒有毛發。他腋下的疤痕依舊在,隨著年齡變化而略略變淺,但是形狀一點都沒有變。

  龐倩盯著他的肩膀看,疑惑自己當初怎麼會覺得這傷疤可怕,如今看來,她一點兒也沒有這種感覺了。他的肩,她時常去拍,去搭,手碰到的時候,從來都不覺得有哪裡奇怪。

  龐倩一直在偷偷地看顧銘夕,顧銘夕並沒有知覺。這時,他突然側了側身,准備穿衣服,龐倩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麻雀的位置,記憶裡那小小的、軟軟的小東西,現在已經是被內褲兜著的一大坨了!

  龐倩的臉漸漸變得通紅,顧銘夕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突然回過頭來,視線驟然與她對在了一起。

  龐倩張著嘴,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慢吞吞地轉了個身,對著白牆面壁思過。身後很是安靜了一陣子,然後,又響起了衣服的悉索聲。

  幾分鍾後,顧銘夕輕聲說:“我好了,你轉過來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7:59

第23章 上海之夜

  房裡亮著日光燈,龐倩拉上了窗簾,和顧銘夕一人一張床地躺著看電視。

  上海有幾個電視台是E市看不到的,龐倩覺得好奇,就老在這幾個台轉來轉去。顧銘夕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別換台啦,隨便找個台看一下得了,過會兒就該睡了。”

  “你真的很煩哎,顧銘夕。”龐倩說歸說,卻沒有再換台。一個上海的電視台正在播本地新聞,講了幾個社會新聞後,主持人說到了當天白天開幕的上海漫展。

  龐倩“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爬到床尾湊近屏幕看。漫展由市文化部門的領導剪彩開幕,還安排了一些中小學生的文藝表演,接著鏡頭就拉到了展廳裡,除了熙熙攘攘的參觀人群,還有來自全國的知名漫畫家,正在舉行簽名會。

  龐倩看得全神貫注,畫面上又出現了幾個一閃而過的鏡頭,貌似是各個漫畫社團駐扎的參展大廳,舞台上還進行著Cosplay的表演。

  “啊!”龐倩激動地叫起來,“謝益一定就在這裡!”

  顧銘夕:“……”

  新聞播完,龐倩下了床,去桌上翻自己的背包。顧銘夕疑惑地問:“你干嗎呢?”

  龐倩找出一包薯片,說:“我餓了。”

  顧銘夕真不知該說她什麼了,龐倩捧著薯片盤腿坐在床上,一邊卡擦卡擦地吃,一邊翻著那本刊登著漫展信息的《卡通王》,對顧銘夕說:“這上面有會展中心的地址哎,不知道我們明天找不找得到。”

  顧銘夕懶洋洋地說:“找得到的。”

  “真的嗎?你知道怎麼坐車過去?”龐倩很認真地想了想,又說,“我爸爸講了,要是真找不到,就打出租車。”

  顧銘夕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背脊對著龐倩,說:“我知道怎麼走,早點睡吧,我困了。”

  龐倩還要問:“你怎麼知道的呀?”

  顧銘夕沒好氣:“我來之前翻過上海地圖了。”

  龐倩不吭聲,她撇撇嘴,一會兒後小聲說:“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見到謝益。”

  另一張床上的少年給了她一個沉默的背影,他的身體微微地起伏著,好像真的入睡了。

  龐倩又吃了兩片薯片,安靜的房間裡,咀嚼薯片的“卡擦”聲特別明顯。龐倩看了看顧銘夕的睡姿,把吃了一半的薯片放到桌上,拿上牙杯牙刷,去對面刷了牙。

  回來後,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杯子,走到顧銘夕床邊去看他,他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衫、沙灘短褲,正閉著眼睛面向牆壁,側身而睡。他的袖子癟癟地搭在身上,呼吸均勻綿長,龐倩拉過他床上折疊著的薄被,展開了蓋在他身上,小聲說:“顧銘夕,我睡覺啦。”

  說完後,她關了電視和日光燈,爬到自己床上,抱著被子閉上了眼睛。

  房間裡一片漆黑,很安靜,只有遠處的車流聲響隱隱地從窗外傳進來,偶爾還夾著幾聲喇叭聲。

  顧銘夕在黑暗裡睜開了眼睛,他一動不動地躺了許久,身子都有些麻木了,還因為龐倩給他蓋了被子而熱出一身汗。他微微地動了動身子,轉過身看著另一張床上的龐倩。黑漆漆的房間裡,只能大概地看見她的身體輪廓。龐倩估計也很熱,被子早已被踢到一邊,四仰八叉地睡得很熟。

  顧銘夕下了床,走去房門口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地發現龐倩刷牙回來沒上保險。他鎖了門,又輕輕地回到床上,仰面躺了下去。

  他的心裡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樓,陌生的房間,在這樣一張鋪著發黃床單的陌生床上,他居然和龐倩一起過夜。窗子就在顧銘夕的床尾,窗戶依舊開著,弄堂風吹起了薄薄的窗簾,從他的角度可以隱約看見窗外的景象。

  這一塊兒很少有高樓大廈,外面就是一片弄堂平房,窗簾起起伏伏間,顧銘夕甚至能看到上海灰黑色的夜空,霧蒙蒙的,沒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顧銘夕出了一身的汗,很渴,還很餓,他晚飯只吃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對一個正處在生長發育高峰期的男孩子來說,怎麼可能吃得飽。但是他不想起來喝水,或是找東西吃。因為他做這些需要開燈,還會弄出很大的聲響,容易吵醒龐倩。

  龐倩有起床氣,小時候,她睡熟了的時候被吵醒,會大哭大鬧,長大一些,他們也時常因為龐倩賴床而差點遲到,最後需要背著書包一路狂奔去學校。

  顧銘夕知道這一天的龐倩精神一直很緊張,又興奮,所以她需要好好地休息。至於他,他真的一點睡意都沒有。

  也不知到了幾點,顧銘夕正要模模糊糊地睡去,房裡的日光燈驟然亮起,他一下子就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只看到龐倩瞇著眼睛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右手撓著自己的左臂和雙腿,嘴裡叫著:“有蚊子!我被蚊子咬死了!”

  顧銘夕看看四周,他對蚊子是一籌莫展的。龐倩爬下床坐在他床沿上,給他看自己的手臂和雙腿:“你看啊,咬了好幾口啊!一,二,三,四,五……五口!癢死我了,顧銘夕怎麼辦啊!”

  她的手臂和腿上果然被咬了幾個包塊,紅通通的,看著很肉麻,顧銘夕知道她很癢,連忙起來去關了窗,想了想,說:“我去樓下看看有沒有蚊香吧。”

  龐倩撅著嘴看著他:“你快點回來。”

  “嗯。”他褲兜裡裝上錢出了門,20分鍾後咬著一個塑料袋回來了。

  進門的時候,顧銘夕就發現龐倩像是見了鬼似的縮在一張床的角落裡,他吃了一驚,放下嘴裡的塑料袋,問:“怎麼啦?”

  龐倩懷裡抱著一個枕頭,對著顧銘夕眼淚汪汪:“顧銘夕,有蟑螂……”

  “蟑螂呢?”

  “不知道,好大一只!”

  “……”他想了想,很嚴肅地說,“蚊香點起來就好了,蟑螂也怕蚊香。”

  “真的?”

  “唔。”

  龐倩爬下床,挨到顧銘夕身邊,語氣有些埋怨:“你怎麼那麼久啊!”

  顧銘夕坐在床邊,用腳將袋子裡的蚊香、打火機拿出來:“前台沒有,我去街上的24小時便利店買的。”

  蚊香還未拆封,他彎著腰用雙腳仔細卻笨拙地拆著,龐倩看得心急,忍不住上去幫忙,把蚊香拆了出來,架在了鐵盤子裡。對著打火機,她有些慫了:“我不會打火。”

  顧銘夕朝她看看,左腳接過了她手裡的打火機,牢牢地用腳趾夾住,右腳大拇指按下了鈕,火苗竄起,顧銘夕小心地將打火機伸到蚊香旁,點燃了蚊香。

  “你到現在還不敢打火,做實驗點酒精燈時怎麼辦?”他淡淡地說著。

  龐倩不以為意地說:“胡添力會點的。”

  “那你以後怎麼學做菜?”顧銘夕有點想笑,“炒菜很容易爆火星。”

  “我才不要學做菜!”龐倩大言不慚地說,“我媽媽就很少做菜,我家裡都是我爸爸做的。我將來就要找個老公像我爸爸那樣的,我就不用做菜啦。”

  顧銘夕朝她眨眨眼睛,不吭聲了。

  蚊香點起,兩個人又各自回床上睡覺,燈光熄滅後,顧銘夕繼續失眠,一會兒後,黑暗裡響起龐倩輕飄飄的聲音:“顧銘夕,你睡了嗎?”

  顧銘夕裝了一會兒,才“唔”了一聲,答:“還沒,怎麼了?”

  “顧銘夕,蟑螂會不會爬到我身上?”

  “……”他忍著笑,“不會的,我說了,蟑螂怕蚊香。”

  “要是蟑螂再出來,你敢打嗎?”龐倩說,“我爸爸會打蟑螂,用拖鞋拍。”

  顧銘夕答:“我敢的,我會踩死它。”

  一陣沉默,龐倩突然歎了口氣。

  顧銘夕問:“又怎麼了?”

  “早知道,我們就買明天下午回去的車票了。”龐倩的聲音悶悶不樂的,“明天玩一天,下午回家,也挺好的。不用再多待一晚。”

  “為什麼啊,那樣子會很趕的,明天也會玩不過癮。”顧銘夕說,“跑這麼遠來上海,你不就是想好好玩一下漫展麼。”

  龐倩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有點想家了。”

  顧銘夕扭過頭,在黑暗裡看著她,依稀看到她在床上縮成一團。他沉吟了一下,說:“龐龐,明天白天,我們玩漫展。晚上我帶你去南京路玩一下,再去外灘,好不好?外灘晚上很漂亮的,還能看東方明珠。”

  龐倩有點楞,傻傻地問:“你認得路嗎?”

  “認得,我看過地圖,我也去過,我會坐地鐵。”

  “好啊。”龐倩笑起來,又說,“不知道明天晚上謝益有沒有空呢,他要是有空,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玩。”

  顧銘夕心裡略略有些堵,語氣也就硬了一點:“謝益是和他的朋友來的,他們肯定有自己的活動。”

  龐倩想了想,說:“也對哦,不知道他們有什麼活動,其實我們也能和他們一起玩的。”

  顧銘夕差點吐血。

  一會兒後,房間裡又一次安靜下來,蚊香的味道漸漸彌漫開來,有些熏人,但也能讓人安心。

  窗子關了,房間裡又變得悶熱難當,顧銘夕身上真是濕了干,干了濕,他實在受不了,起來脫掉了T恤,赤著上身睡覺。

  很快,他的背上被蚊子咬了兩口。顧銘夕也沒法子撓,只能忍著癢,他大汗淋漓地閉上了眼睛,心想,蚊子若是不再咬龐倩,他被咬幾口,倒也無妨。

  ********

  第二天早上,大概是因為房間裡實在又熱又悶,氣味又難聞,連著愛賴床的龐倩都早早地醒了過來。她身上黏黏膩膩的都是汗,覺得難受極了,再一看那邊的顧銘夕……他居然沒穿上衣!就那麼大喇喇地仰睡在床上!連被子都沒蓋!

  晨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龐倩一切都看得分明。她拎起一個枕頭向著顧銘夕丟過去:“顧銘夕!你真不害臊!”

  顧銘夕幾乎大半宿沒睡好,天快亮時才將將睡著,一下子被枕頭丟到,嚇得在床上打了個滾,懵裡懵懂地坐了起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是頭發蓬亂,面容憔悴,一身的汗。互瞪了一會兒後,他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早安,龐龐。”顧銘夕彎著嘴角,小虎牙在對龐倩微笑。

  龐倩嗤嗤直笑,說:“顧銘夕,你有眼屎!”

  “喂!”

  龐倩和顧銘夕輪流洗臉刷牙,換了一身干淨衣服後,他們整理了背包,結賬離開了這間招待所。

  在以後的人生裡,他們也許會住上五星級的豪華酒店,或者是海島上帶泳池的小別墅,亦或是深陷在葡萄園裡、飄蕩著葡萄香氣的小農莊;也許,他們會住上大學集體宿捨,偏僻景點的小旅館,甚至是露營時的帳篷、有著五湖四海旅客的青年旅社……不管他們會住在哪裡,睡在怎樣的一張床上,他們都不會忘記在上海的這一夜。

  這一間隱在弄堂裡的小小招待所,他們甚至記不得它的名字和地址,但是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永遠都不會。

  龐倩和顧銘夕在弄堂口的早餐店吃了早餐。

  顧銘夕實在是餓極了,吃了一碗小餛飩,又吃了一客小籠包,最後還買了兩根油條。

  早餐店的桌子很低,對他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顧銘夕伏著身子坐在小凳上,右腳擱在桌上,筷子靈活地夾著小籠包,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裡塞。

  龐倩也吃得不少。吃完後,她扯了紙巾幫顧銘夕抹嘴,又付了錢,兩個人背著包向漫展所在的會展中心進發。

  顧銘夕問了路,知道這附近有地鐵站。這就好辦了,會展中心邊上就有地鐵,顧銘夕心情舒暢許多,和龐倩一起找到地鐵站後,他們進了站,站在地鐵線路圖前研究著。

  自從知道要坐地鐵,龐倩就變得興奮,她早就忘了前一晚自己的戀家情緒,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地鐵站是自動售票,站在售票機前,顧銘夕指揮著龐倩操作,龐倩緊張極了,塞硬幣時格外認真,直到車票吐出來,她才松了一口氣,接著又變得歡喜:“真有趣!”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真有趣!顧銘夕,等一下回來,還是由我來買票!”

  “行。”看著她仰起的小臉,亮晶晶的眼神,顧銘夕微微地笑著。

  他帶著龐倩到了站台,只等了一會兒,一輛列車就呼嘯而來。龐倩掩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一臉雀躍地盯著地鐵漸漸停下。

  他們上了車,這天是周六,地鐵上不似工作日的早高峰那麼擁擠,但也沒有座位。龐倩和顧銘夕找了個角落站立,顧銘夕背脊貼著立柱,側著身子將龐倩護在胸前。

  龐倩是一個好奇寶寶,探著腦袋不停地張望著,然後就看到了車廂裡的人都在打量顧銘夕。

  龐倩實在厭惡這些目光,忿忿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安靜地站在顧銘夕面前,右手不著痕跡地攬住了他的腰。

  “喂,很癢的。”顧銘夕扭了扭身子,小聲說。

  “我怕急剎車。”

  “地鐵沒有急剎車。”

  “啊……”

  二十分鍾後,顧銘夕和龐倩下車出站,問了一個保安叔叔,他們終於找到了會展中心。

  看到那條在電視新聞裡看到的漫展大橫幅,龐倩歡呼起來:“找到了!”

  他們買了上下午的聯票進入,展廳裡都是人,絕大多數是像他們這樣的中學生,也有一些20多歲的人和被家長帶領的小學生。

  龐倩眼睛發光了,拉著顧銘夕的衣袖說:“顧銘夕,咱們先去找謝益吧!”

  顧銘夕眼神微黯,還是點了點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8:11

第24章 酸酸少年

  龐倩很容易就找到了謝益,就在那個漫畫社團大聯歡的展廳裡。令龐倩吃驚的是,謝益正擺著酷酷的Poss在和參觀人群合影,當然,大部分都是年輕的女孩。

  他化了妝,還染了褐色的頭發,眼妝尤其厚重,幾乎要看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但依舊能知道這是個漂亮的男孩。

  他穿一身黑色復古軍裝,個子高挑,寬寬的腰帶和肩章上,金屬飾品珵亮。他的背後安著一個巨大的翅膀,龐倩沒有看錯,的確只有一個翅膀,像一個單翼天使,謝益眼神冷漠地站在這熱鬧的空間裡。身邊女孩來來去去,他都不為所動,只是偶爾換一下站姿,神情始終冷酷。

  龐倩幾乎要看呆,對顧銘夕說:“這是無道剎那!《天使禁獵區》裡的無道剎那!嗷嗷,好像啊!顧銘夕你還記得嗎,你幫我畫過的!”

  顧銘夕知道無道剎那,但他和龐倩一樣,對剛剛興起的Cosplay一無所知,也不感興趣。龐倩已經從包裡掏出了照相機,歡快地向著謝益跑去,顧銘夕看到謝益剛結束和一個女孩的合影,回過頭來看到龐倩,本來還酷得要死的一張臉,瞬間就漾起了笑。

  “呀!螃蟹!”他向著龐倩招招手,又看到了她身後的顧銘夕,打著招呼說,“嗨,顧銘夕,咦?其他人呢?螃蟹不是說孫明芳和簡哲要一起來的嗎?”

  龐倩回答:“他們後來說不來了。”

  謝益很驚訝,問:“你們就兩個人來的?”

  “嗯。”龐倩笑嘻嘻地說,“我們昨天傍晚就到上海了,先住了一晚,明天下午的火車回去。”

  謝益高興地說:“這樣啊,那你們明天早上要是有空的話,可以來看我決賽。”

  龐倩連他要比什麼都沒問,就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明早我們有空的!”

  看到龐倩手裡的照相機,謝益笑著問:“螃蟹,要不要和我合影?”

  龐倩羞澀地點頭,謝益喊來一個朋友幫忙拍照,龐倩站到他身邊,謝益擺了個無道剎那的經典姿勢,“卡擦”一聲,兩個人就拍了一張照。

  謝益突然想起邊上的顧銘夕,回頭說:“顧銘夕,要不要一起來拍?”

  顧銘夕剛搖了搖頭,龐倩已經跑過去,推著他的腰將他推了過來,說:“一起拍嘛。”

  顧銘夕只得站在了龐倩右邊,謝益站在龐倩左邊,他不再擺Poss,而是自然地抬手攬住了龐倩的肩。龐倩吃了一驚,一張臉迅速變紅,顧銘夕低下頭看到了謝益搭在龐倩右肩上的那只手,沉默著皺起了眉。

  拍完照,謝益拆下了他背後的翅膀抱在懷裡,帶著龐倩和顧銘夕到了星光漫畫社的展位前。龐倩看到幾個男男女女,年紀都要比他們大幾歲,最大的估計有20出頭了。其中有幾人也做了漫畫人物裝扮,臉上化著濃濃的妝,正在互相整理著裝。謝益為他們做了相互介紹,然後坐在那裡轉起了脖子,對龐倩笑:“這翅膀真累,背得我重死了。”

  龐倩躍躍欲試:“能讓我戴一下嗎?”

  “行啊。”謝益站起來,將翅膀的背帶套在了龐倩的右肩上,龐倩轉過頭去看看翅膀,又對著顧銘夕笑起來,問:“好不好看?”

  顧銘夕點點頭,他一直站在展位的角落裡,默不作聲。

  展位邊有幾張折疊凳,龐倩坐在凳子上和謝益聊起天來,她抬頭看到展位上展出的大大小小的漫畫,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仔細觀摩後驚喜地說:“畫得好棒啊!”

  她拉著顧銘夕一起看,然後開始後悔,湊到顧銘夕耳邊小聲說:“早知道我就把你畫的畫帶幾張過來了,也可以在這裡展示一下,你畫得可不比他們差。”

  顧銘夕看起來像是興致不高的樣子,連敷衍的話都沒有說,龐倩瞪他一眼,輕聲說:“你干嗎呀?”

  顧銘夕垂下眼眸,聲音低低的:“進來好一會兒了,你就一直待在這裡,不打算去其他展廳看看嗎?你不是還想找漫畫家簽名。”

  “不是還有一個下午嘛,你急什麼。”

  “不是我急,謝益他們在這裡擺攤,又沒你什麼事,你又不是他們社團的,在這裡干嗎呀。”

  “我就看一下,不行啊。”龐倩悶悶地說,“我就是想再在這兒待一會兒。”

  顧銘夕抿著嘴唇看著她,眼睛漆黑深邃,說:“那你在這裡,我去其他地方玩了。”

  他原本以為龐倩一定會跟著他一起走的,沒想到,她居然點頭說:“行,那你自己去轉一圈吧,一會兒記得來找我。”

  顧銘夕牙都要咬碎了,但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來,他板著臉,背著雙肩包就離開了展位。謝益在邊上發放漫畫社團招人的傳單,看到顧銘夕走了後,奇怪地問龐倩:“顧銘夕去哪兒?”

  龐倩撅著嘴說:“不知道,他自己去玩。”

  謝益走到她身邊,問:“你呢,你怎麼不和他一起去?”

  龐倩張張嘴,答不出,謝益了然地一笑,問:“對了,你上次是不是說你喜歡湯蔚青?”

  “嗯。”龐倩點頭,“我最喜歡她了。”

  “要不要和她合影,簽名?”謝益笑得很得意,“等我忙完,我帶你去見她,我認得她。”

  “真噠?!”龐倩驚喜極了,又說,“你怎麼不早說呀,你看顧銘夕都跑開了。”

  謝益笑瞇瞇:“等他回來好啦。”

  ********

  顧銘夕一個人背著包走過了好幾個展廳。

  一開始,他有些郁悶,看參展的作品時也難以投入,直到他看到自己喜歡的插畫作者的作品展示,一顆心才漸漸靜了下來,虛心地學習起來。

  會展中心很大,漫展的主辦方也花了不少心思,有展廳是港澳台及海外漫畫家的作品展示,有展廳是大陸原創漫畫家的作品展示,另外還有展廳主攻動畫、動漫周邊產品以及現場漫畫比賽。

  顧銘夕在漫畫比賽的展廳逗留了好久,站在一邊看選手現場作畫,也有年長一些的人來和他說話,因為他特殊而醒目的身體,總是會有人好奇地問幾句。

  對待這些人,顧銘夕向來是禮貌而客氣的,有時候人家問得直白,他就干脆用笑容來回應。

  逛到賣動漫周邊產品的展廳時,顧銘夕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攤位,心裡漸漸浮起了一個念頭。

  他在一家家攤位邊走過,最後在一家攤位前停下了腳步。這是《卡通王》雜志社的攤位,賣許多漫畫家的經典作品制成的書簽、明信片、筆記本、徽章等小周邊。

  顧銘夕看到了湯蔚青的明信片集,很精美的一盒,似乎有12張。

  “給我拿一盒這個,多少錢?”他用下巴點點那盒明信片,問守攤的年輕女孩。

  女孩二十出頭,看著他空蕩蕩的衣袖,有些尷尬,說:“30。”

  顧銘夕點點頭,想起自己的錢在背包裡,他抖了抖肩,將雙肩包脫到了地上,想了想後,他干脆席地而坐,右腳拉開小袋拉鏈,腳趾夾出了一張100元。

  周圍的人都在看他,顧銘夕穿著白色短袖T恤,米色長褲,腳邊是藍色的人字拖。

  他站起身,高高地抬起腳,將錢放在了攤位上,有些抱歉地看著那個女孩。

  女孩遲疑了一會兒,才拿過那張錢,又找了70元給他,顧銘夕說:“能不能麻煩你放進我的褲兜裡,謝謝。”

  女孩繞過攤位走出來,默默地將錢塞進他的褲子口袋,問:“明信片我幫你放包裡?”

  “嗯,謝謝姐姐。”顧銘夕有些靦腆地笑著,女孩心裡很不是滋味,將東西放好,拉好拉鏈,她將背包背到了顧銘夕的肩上。

  “同學,你一個人嗎?”她忍不住問。

  顧銘夕搖搖頭:“不是,我有同學一起來的。”

  “你買湯蔚青的明信片,是送人嗎?”

  顧銘夕臉紅了一下,說:“嗯,送我同學的,她很喜歡湯蔚青。”

  女孩笑了,從攤位上拿起一個小徽章,塞到了顧銘夕的包裡:“喏,這個是姐姐送你的,你可以一起送給你的同學。”

  顧銘夕:“那多不好意思。”

  “沒事,小玩意兒不值錢。”女孩子看著他,眼睛澀澀的,“你自己多注意安全,盡量還是和同學在一起,這裡有小偷的。”

  因為買了東西,又得了一份小禮物,顧銘夕心裡很開心。他算了算時間,出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了,他想龐倩應該在那裡待夠了吧。最重要的是,顧銘夕早上起來喝了半瓶礦泉水,又吃了一碗餛飩湯,這會兒,他有些尿急了。

  他背著背包沿著原路回到漫畫社團所在的展廳,找到了星光漫畫社,展位邊的人看到他,都對他笑了笑。可是,顧銘夕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龐倩和謝益的身影。

  他問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姐姐,你知道謝益和我朋友到哪裡去了嗎?”

  “啊,他們好像一起去逛了。”女孩又問了身邊幾個朋友,“噯,知道小謝和那女孩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啊,好像是小謝說帶那女孩去見個朋友。”

  “大概去了一會兒了,有20分鍾了吧。”

  “同學你在這裡等他們一下吧,估計很快就回來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顧銘夕沒有辦法,只得在原地等他們。有人給他拿來一張凳子,他說聲“謝謝”,坐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銘夕低著頭,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謝益的朋友們都覺得他很沉默寡言,又想他身體殘疾,性格孤僻實屬正常,於是就沒有人來和他說話。

  顧銘夕想要去找龐倩,但是到了後來,他的尿已經憋到很急,他覺得自己很難憋著尿走路了。

  龐倩和謝益一直都沒有回來,顧銘夕都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展廳裡熱鬧非凡,參展的人一撥一撥地走來走去,漫畫社團的人則印了傳單在路上分發,還有許多人像謝益這樣做了Cosplay的裝扮,三三兩兩地站在展廳裡給人拍照。

  顧銘夕額頭上沁出了冷汗,背脊上的衣服都粘濕了,他全身僵硬,雙腿緊緊地貼在一起,小腹就像是要爆炸一般,使得他一動都不敢動。

  他可以找那些人幫忙的,但是他不想。這也許是一個人可笑的自尊,他不認得他們,貿然提出這樣的請求,那些人會怎麼看他,尤其,他們還是謝益的朋友。

  之前那個女孩和別人聊起來:“中午了,該訂飯了,小謝怎麼還沒回來。”

  “他會不會帶著那個女孩去外面吃了?”

  “會嗎?他們同學還在這兒呢。”女孩轉過頭來問顧銘夕,“同學,我們要訂飯了,你中飯在我們這兒吃吧。”

  顧銘夕搖搖頭,聲音啞啞的:“不用了,謝謝,我等我同學回來一起去吃。”

  “他們到現在都沒回來,去了兩個小時了吧,估計在外面吃了。”

  顧銘夕抿著嘴再次搖頭:“不會的,我同學會回來的。”

  見他這樣堅決,女孩不再勉強,統計了一下人頭,訂了幾個盒飯。

  顧銘夕再次沉默下來,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靜靜等待。

  終於,在盒飯送來的同時,謝益和龐倩也回來了。他們有說有笑,神采飛揚,龐倩看到顧銘夕,眼睛亮了起來,跑過來說:“顧銘夕!你知道我拿到了多少漫畫家的親筆畫嗎?不是簽名哦,是有簽名的親筆畫!別人排隊都拿不到的呢!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顧銘夕的眼神打斷了她。

  “你吃飯了嗎?”他問。

  龐倩搖搖頭,謝益走過來,說:“我給你倆訂兩個飯吧,在這兒一起吃。”

  “不用了。”顧銘夕慢慢地站起來,對龐倩說,“我們出去吃飯吧,別打擾他們了。”

  龐倩見他神情異常嚴肅,心裡咯登了一下,點了點頭:“哦。”

  她回頭對著謝益微笑:“謝益,謝謝你帶我去見這麼多漫畫家,你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請客。”

  謝益剛要答,顧銘夕淡淡地開了口:“龐龐,謝益很忙的,你別打擾他了。”

  謝益一愣,反應過來後心裡覺得有趣,指指自己誇張的妝容,對龐倩說:“我還真不出去了,打扮成這樣,會嚇死人的。你和顧銘夕去吃吧,我不去啦。”

  龐倩一副很遺憾的樣子,對著謝益揮揮手:“那我先走了,待會兒下午再來找你玩。”

  謝益笑得燦爛:“嗯,拜拜。”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出了展廳,外面是一條很寬的走廊,邊上有一間公共廁所。

  顧銘夕突然停了下來,死死地咬住了牙,五官都快扭曲了,他勾著雙肩,低聲對龐倩說:“龐龐,你得幫我一下,我憋不住了。”

  龐倩:⊙o⊙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16:28:25

第25章生日禮物

    中午時分,會展中心的人流量少了許多。觀展的人大多都出去吃飯了,參展的漫友和工作人員也多數在午餐和休息。走廊上走動的人很少,至於衛生間情況如何……龐倩是真的不知道。

    她的確有說過她可以幫顧銘夕上廁所,在碰到如今的情況前,她也一直都覺得,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當顧銘夕真的提出要她幫忙時,龐倩還是有些慌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不是可以自己上、上廁所的麼,昨天晚上,今天早上,你都是自己上的啊。”

    顧銘夕臉都憋紅了,額角的汗流下來,咬著牙說:“我現在憋不住了,自己上要用腳脫褲子,很慢的……”

    龐倩著急地說:“你剛才又不說!我去找謝益幫忙。”

    她剛要跑,顧銘夕就叫住了她:“龐龐!”

    龐倩回頭,就看到顧銘夕如黑洞般的一雙眼睛,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別找謝益幫忙,行嗎?”

    龐倩愣住了,顧銘夕卻沒有發呆的時間,已經背著包往男廁所走去,他走路的姿勢很別扭,顯然是忍到了極限。龐倩在門口站了幾秒鍾,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她,終於也悶頭衝了進去。

    這不是龐倩第一次進男廁所。上小學的時候,龐倩班的女孩都挺凶,男孩們不知是真怕她們呢,還是懶得和她們計較,總之到了下課,女孩們老是追著男生打鬧。有些男生被揍得慘兮兮,慌不擇路地躲進了男廁所,女孩們堵在門口喊他們膽小鬼,龐倩會站出來,毫不畏懼地衝進男廁所,將那些男生揪出來。

    有一次,她還撞見一個男老師在尿尿,其實龐倩什麼都沒看到,但還是被老師抓去辦公室,嚴厲地批評了一頓。

    會展中心的男廁所很大,一排小便池安在牆上,足有8、9個之多。廁所除了顧銘夕,還有兩個男人,一個在尿尿,一個在洗手。

    洗手的男人回過頭看到門口的龐倩,呆了一呆,再看看小便池,好心地提醒她:“小姑娘,你走錯廁所了。”

    龐倩臉漲得通紅,“嗯”了一聲又退了出來,在門口等到這兩個男人都離開,她才再一次跑了進去,一眼就看到顧銘夕站在小便池前發呆。

    龐倩開了一間蹲坑的隔間門,閃身而入,對著外麵小聲叫:“顧銘夕,進來!”

    顧銘夕立刻就走了進去,龐倩鎖了隔間門,發現顧銘夕已經很狼狽了,他連聲說:“一點一點,我憋不住了。”

    “噓……小點兒聲。”龐倩瞪他一眼,低頭去脫他的褲子。

    隔間很小,兩個人站著十分擁擠,偏偏他們還各自背著一個大背包,磕來撞去的更顯空間逼仄了。

    顧銘夕的褲子是鬆緊帶的,襠部沒有褲鏈,龐倩撩起他的t恤下擺,鎮定地脫下了他的外褲,褪到了大腿根部。顧銘夕的深灰色內褲露了出來,連帶著的,還有那被內褲包裹著的、龐倩嘴的——小麻雀。

    這個年紀的孩子,身體都開始發育了。龐倩上過生理衛生課,知道男孩子長大的過程和女孩兒有點不一樣,他們會長喉結、長胡子,她也發現班的男生從初一入學到現在,聲音都變得不一樣了。

    夏天的時候,大家穿起短袖短褲,龐倩還會看到有些男生的腿上長出了茂盛的腿毛。她當然欣賞不了這種“雄性美”,曾經悄悄地觀察過顧銘夕和謝益的小腿,然後慶幸地發現,他倆腿上雖然也有小草滋生,但總的來說,還算長得比較“斯文”。

    龐倩自己的身體也有了很大的變化,除了胸部的發育,身上那些叫人羞恥的地方都長出了稀疏的毛發,並且還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越來越黑密。

    有時候,她會好奇地想,男孩子們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會在那個位置長出毛毛來?她不可避免地會想到小時候見到的顧銘夕的身體,細膩白嫩的雙腿間,長著一個肉嘟嘟的小東西。然後,她又會想起自己在顧銘夕家看的那部“不可思議”小電影,雖然隻是看了不到一分鍾,但那畫麵實在太過震撼,龐倩清楚地記得,那個成年男人,長著一個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就像學校門口小賣店賣的烤香腸……

    “怎麼弄啊?”龐倩站在顧銘夕右邊,低頭看著他的那個激凸部位,紅著臉問,“短褲要不要脫下來的?”

    “不用。”顧銘夕低著頭,也是滿臉通紅,他都不知該怎麼指揮龐倩,但這時不是矯情害羞的時候,他真的要憋不住了,全身繃得僵硬,幹脆就直說,“把短褲撩開就可以了,你別過頭去,不要看。”

    “……”龐倩微微撇開了頭,大著膽子就撩開了顧銘夕的內褲襠部,有什麼東西很地彈了出來,龐倩的指尖、指背碰到了它,表皮有點涼,還有刺刺的毛發……她的心通通通地急跳起來,努力地不去看那,卻又抑製不住內心強烈的“求知欲”,趁著顧銘夕不注意,龐倩偷偷地往那瞥了一眼。

    隻這一眼,她就石化了。

    顧銘夕的“小麻雀”終於得到了釋放,他心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雖然平時簡哲或劉翰林幫他上廁所時,會像普通男孩一樣幫他扶著“小麻雀”,而龐倩肯定不會這樣做,但顧銘夕已經很滿意了。

    他挺了挺胯對準了蹲坑,壓抑已久的身體一下子就放了鬆,“嘩啦啦”地尿了起來。

    龐倩在邊上心驚肉跳,那水聲持續了好久才漸漸停下來,顧銘夕輕聲說:“好了。”

    他的語氣透著輕鬆,還有些不自在,龐倩伸手過去想給他拉好內褲,結果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那——她好驚訝,真是驚訝極了!因為之前她明明看到那東西繃得又大又硬,可是現在手碰到,它居然變軟了……

    龐倩百思不得其解,咬了咬牙後幹脆就扭頭往他那看去了。顧銘夕自然看到了她的視線所及,真是嚇得不輕,他完全無法阻止她,隻能大聲地叫起來:“龐倩!”

    隔間外麵傳來了幾個腳步聲,有人在他們所在的門外站定,敲門問:“怎麼了?”

    顧銘夕和龐倩都嚇了一跳,雙雙沉默下來,外麵那人又敲了敲門,問:“我是保安,麵沒事吧?”

    顧銘夕開了口:“沒事,東西掉了。”

    “真沒事?”

    “真沒事。”

    “自己當心點,這學生多,安全意識都不強。”保安說完就走了。

    隔間外漸漸安靜下來,終於徹底地沒了腳步聲,隔間,兩個人都貼牆而立,但因為有身後大包的阻礙,他們離得很近。

    龐倩聽到了顧銘夕清晰的呼吸聲,就在她的麵前,她還看到他的喉結,咕嚕滾動了一下,又一下,她的心砰砰直跳,臉也燒得厲害,沉默中,顧銘夕壓低聲音開了口:“龐龐,幫我把褲子穿一下。”

    龐倩剛要低頭,他立刻叫道:“你別看!”

    “……”龐倩白他一眼,嘟囔著,“幹嗎那麼凶啊,我又不是沒見過。”

    她盡量不往下看,一臉鎮定地摸索著拉好了顧銘夕的內褲,還扯了扯褲邊,最後再幫他穿好了長褲。

    她回頭看那個蹲坑,發現顧銘夕沒有尿準,蹲坑邊上的地上有黃色的液體,她又低頭去看他的褲子,米色長褲褲腳也沾濕了一些,他穿著人字拖,腳上……估計也有了。

    龐倩撇撇嘴,顧銘夕當然看到了她細微的表情,他很尷尬,卻又無從解釋,隻能說:“我一會兒會洗腳的。”

    一切都整理完,龐倩開了條門縫悄悄往外看,確定廁所沒有人,她和顧銘夕速地溜了出來。可是,她站在盥洗台前幫他洗腳時,突然有7、8個年輕人走進了男廁所,他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在看到龐倩和顧銘夕後,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顧銘夕的左腳已經洗淨,右腳還擱在盥洗台上,龐倩胡亂地幫他就著水搓了一下,顧銘夕將腳下了地,在那群年輕人麵前,和龐倩一起離開了男廁所。

    身後傳來幾個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剛才那小孩是不是沒胳膊的?”

    “他是找了個女孩來幫他上廁所?”

    “真有種!”

    ……

    顧銘夕和龐倩離開了會展中心,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龐倩覺得顧銘夕變得很奇怪。因為自從離開了男廁所,他就再也沒和她說過話,整張臉就寫著三個字:不開心。

    龐倩心很鬱悶,她都幫他上廁所了呀!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難道就因為她看了他的小麻雀?拜托!小時候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雖說小麻雀現在貌似變成了大麻雀,但……萬變不離其宗,本質還是一樣的嘛!

    正午的太陽很毒,曬得他們一身汗,龐倩眯著眼睛看看周圍,決定不和顧銘夕一般見識,回頭問他:“吃麵條嗎?”

    顧銘夕抬頭一看,路邊是一家拉麵店,他點點頭:“嗯。”

    兩個人進到店,大概因為邊上有漫展的關係,店人不少,龐倩走來走去,幸運地找到了一張角落的桌子,位置挺偏僻,不容易引人關注。

    和顧銘夕一起坐下,服務員來點菜,龐倩翻著菜單選了一個豬骨拉麵,問顧銘夕,他說:“一樣。”

    龐倩翻白眼:“你不是不愛吃豬肉!”

    “那你幫我點一個好了。”他垂著眼睛,完全沒有看菜單的欲望,好像受了深深的打擊,神情有些失落。

    龐倩做主幫顧銘夕點了個肥牛拉麵,等服務員離開後,她托著下巴說:“等會兒讓我嚐嚐你的肥牛。”

    顧銘夕垮著肩坐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哦。”

    龐倩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拈起桌上的餐巾紙,團成一團向他丟過去,顧銘夕沒躲,紙巾球砸到了他的下巴,又掉到了地上。

    顧銘夕終於抬起頭來看她,龐倩問:“顧銘夕,你幹嗎呀?身體不舒服嗎?為什麼都不說話?”

    “……”

    “是你要我幫你上廁所的。”龐倩說,“那、那幫你上廁所肯定會被我看到的嘛,這又沒什麼的……”

    顧銘夕看著她,一會兒後,說:“你知道剛才我等你多久嗎?”

    龐倩瞪大眼:“?”

    “我等你兩個小時,你連去哪都不說一下,知不知道這樣一個人是很危險的。”

    龐倩反駁:“我不是一個人,我和謝益在一起啊。”

    顧銘夕語氣變得嚴肅:“但你是和我一起來的!不是和謝益!你要是出了事就是我的責任!”

    “你幹嗎那麼凶啊!我、我也等了你半個小時啊,你一直沒回來,我才和謝益跑開的!”龐倩急切地解釋著,“去之前,我還去找你了,但是沒找到。謝益說湯蔚青今天下午不來的,隻有上午才能見到,他剛好認識她,好像有親戚關係,所以……”

    顧銘夕的嘴微微地撅了起來,連著眉頭都擰緊了,龐倩的語氣漸漸軟了下來:“所以我才跟著他跑開了……對不起,顧銘夕,我沒想到謝益能帶我見到這麼多漫畫家,她們人都特別好,還願意幫我畫親筆畫,所以才用了那麼多時間。”

    顧銘夕別開了頭,又不吭聲了。

    他很少會這樣生氣的,龐倩想了想,不得不使出殺手了。

    她從包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給顧銘夕看,麵是一條鵝黃色的手編鏈子,串了幾顆黃白相間的軟陶珠子。龐倩說:“喏,這個是腳鏈,是我剛才買的,本來是想等下個月你生日的時候,送你做生日禮物的。我現在就送給你啦,顧銘夕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顧銘夕看著她手的盒子,臉又有些紅了,龐倩知道有戲了,趕緊繞過桌子坐到他身邊,說:“腳踩到椅子上來。”

    顧銘夕猶豫了一下,右腳踩到了椅麵上,龐倩低著頭,將腳鏈係在了他的右腳腳踝上,左右端詳了一番後,問:“挺好看的,你喜歡嗎?”

    “……”顧銘夕答不出來,他肯定不會說不喜歡啊,但要是說喜歡,真是太沒麵子了,他這不是正在和龐倩吵架麼。

    於是,他幹脆抬腳拉開了自己背包的拉鏈,腳趾夾出了那盒明信片,擺在椅麵上推到龐倩麵前,一本正經地說:“剛好,我也給你買了下個月的生日禮物了。”

    龐倩拿起明信片瞅瞅,說:“這個呀……剛才湯蔚青送了我一盒呢,還帶簽名的。”

    顧銘夕吐血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5:47

第26章夏夜晚風

    服務員端來了兩碗麵,龐倩問顧銘夕:“你自己行不行?”

    顧銘夕點頭,身子往後坐了坐,右腳擱到了餐桌上,龐倩把筷子塞進了他的腳趾縫,顧銘夕低下頭,腳後跟抵著桌麵,筷子撈起麵條吃了起來。

    拉麵館的餐桌是正常高度,他的姿勢稍微有性力,但好在是吃麵條,問題還不大。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吃麵湯上漂浮著的牛肉片,等著龐倩來夾。但是龐倩好像忘記了,稀哩呼嚕地捧著大碗香噴噴地吃著自己的豬骨麵。顧銘夕忍不住提醒她:“你不是說想吃牛肉嗎?”

    龐倩一愣,反應過來:“啊,對哦,讓我嚐嚐!”

    她伸長手臂,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從顧銘夕麵碗夾起一片牛肉塞進嘴,咀嚼之後感歎著:“到底比我這麵貴2塊錢,牛肉好嫩,好好吃啊。”

    顧銘夕抿了抿唇,說:“你要是愛吃,就把肉都挑了吧。”

    龐倩搖頭:“不要,這麵條就這肉最好吃了,我吃了你的,你吃啥。”

    顧銘夕低聲說:“我喝湯,吃雞蛋就行。我不大愛吃牛肉的。”

    “亂講,你媽媽說你最喜歡吃牛肉了!”龐倩絲毫不給麵子的揭穿了顧銘夕的小謊言,“下回,我也點肥牛麵,到時候你可以試試那個雞腿麵,好像很不賴耶。”

    顧銘夕微微地笑了一下,低頭挑起一筷子麵條吃進嘴,順便也嚐了一片牛肉。

    唔,龐倩說的沒錯,的確很好吃。

    吃完麵,時候還早,龐倩和顧銘夕幹脆在拉麵館休息,各自點了一杯可樂。

    龐倩開始憂心晚上的住宿問題,對顧銘夕說:“我剛才問過謝益了,他們就住在這邊上一間賓館,好像是260多塊錢一夜,他說如果我們想住,他可以拜托他的朋友幫我們訂間房。”

    顧銘夕沒吭聲,龐倩又說:“但我還沒答應他,想著來問問你再決定。顧銘夕,你覺得怎麼樣?”

    顧銘夕心莫名的有些開心,帶著點兒期待地問:“你為什麼不答應他?”

    龐倩很認真地說:“因為我覺得,260多塊,太貴了。”

    顧銘夕:“……”

    龐倩撅著嘴,說:“顧銘夕,你說,我要不要再給我爸爸的朋友打個電話,讓他幫我們訂賓館呀?”

    “不要打了,這樣會讓那個叔叔對你印象不好的。”顧銘夕很仔細地思考了這件事,最後說:“也別麻煩謝益了,我來想辦法吧。”

    龐倩呆呆地問:“你有什麼辦法呀?”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出去打個電話試試吧。”

    他們離開麵館,在一個小賣部找到一部公用電話,龐倩幫顧銘夕撥通了他家的號碼,然後把話筒遞到了顧銘夕的臉頰下。

    他歪著頭,臉頰和肩膀夾著話筒,一會兒後電話接通,顧銘夕說:“媽媽,是我,銘夕。爸爸在不在家?”

    龐倩站在邊上聽他打電話,顧銘夕說話很有條理,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清了,還撒了個小謊,說是孫明芳和簡哲提前回去了。

    來來回回地說了幾句,顧銘夕舒展地笑了起來,神情雀躍地說:“謝謝爸爸!那我現在就和龐倩在會展中心門口等著,地址是xxxxx。”

    “……”

    “唔,爸爸再見!”

    龐倩幫他掛下電話,付了錢,好奇地問:“是誰要來呀?”

    “是我爸爸在上海的一個好朋友,我爸爸說他現在就給那個叔叔打電話,他馬上來幫我們安排賓館,就安排在邊上。”

    龐倩高興極了:“真好!”

    他們在會展中心門口等著,兩個人並肩坐在台階上,避著太陽,龐倩喂顧銘夕喝冰可樂,還拿出上午的戰利品給顧銘夕看,興奮地給他講著那些親筆畫的由來。

    半個小時後,有個中年男人匆匆趕來,在門口張望了許久,視線幾次從顧銘夕身上掃過,都沒有停留下來。顧銘夕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站起來走了過去,龐倩急忙也跟了上去,聽到顧銘夕問:“請問您是林叔叔嗎?”

    林衛斌轉頭看到顧銘夕,真真是吃了一驚,他遲疑著問:“你……是顧國祥顧工的兒子?”

    顧銘夕對著他笑一笑:“嗯,我叫顧銘夕,林叔叔好。”

    林衛斌上下打量了一下顧銘夕,年輕的男孩子頭發都被汗濕了,臉被太陽曬得有些紅,仔細看臉型五官的確和顧國祥有些像。他的視線又移到了顧銘夕的雙肩下,他背著個碩大的雙肩包,寬闊的背帶旁,兩個t恤的空袖子無力地垂掛著,他說話時、或是身體微微地動作時,空空的袖子就晃動起來。

    林衛斌沒有控製住自己,又加重語氣問了一遍:“你真的是顧工的兒子?你是他大兒子還是小兒子?”

    顧銘夕一愣,說:“我爸爸就我一個兒子。”

    林衛斌張了張嘴,抹抹額頭的汗,說:“啊,真不好意思,我和你爸爸雖然認識了十年,但是一直沒機會見見你媽媽和你。你昨天來上海就該和叔叔聯係啦,叔叔可以請你們吃飯啊。”

    顧銘夕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昨天我們有同學一起的,叔叔,今天真是麻煩您了,休息天還要找您幫忙。”

    林衛斌連忙說:“不麻煩不麻煩,哎呀,顧工可是一直在幫我們忙啊,顧公子來上海,我高興還來不及!”

    林衛斌開車帶著顧銘夕和龐倩去了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幫他們開了個標準間,拿著房卡帶他們坐電梯上樓時,他不停地說著自己和顧國祥認識的經過,還有平時的交往。

    “你爸爸每次來上海,都要找我喝酒的,我們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還來我家吃過飯。”林衛斌說,“你別怪叔叔認不得你啊,你爸爸說起你時,都是說你特別優秀,學習成績年級第一,畫畫還拿過獎,我哪能想到……唉……”

    龐倩在邊上忍不住插嘴:“顧銘夕是我們年級第一,每次考試都是的。”

    顧銘夕抿著嘴沒吭聲,林衛斌又說:“那就更不容易啦,小顧,這是怎麼回事啊,你爸爸從來都沒和我們幾個朋友說過你出了這樣的事,是小時候碰變壓器了嗎?”

    “嗯。”顧銘夕小聲說,“6歲那年出的事。”

    “那得很多年啦!”

    “九年了。”顧銘夕笑笑。

    林衛斌歎氣,又問:“九年了,那現在生活都方便嗎?”

    “還行,基本可以自理。”顧銘夕有些靦腆地說,“但肯定有些事是做不來的,需要別人幫一下。”

    林衛斌皺著眉頭看看他,眼神有些狐疑,然後問道:“那……你下麵有妹妹嗎?”

    顧銘夕看著他的眼睛,漸漸的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說:“我爸爸媽媽是打算再要個孩子的,但是現在還沒有。”

    “哦,哦。”林衛斌了然地說,“顧工今年40出頭,比我還小一歲,還年輕還年輕,他那麼優秀,的確應該再要一個孩子的。而且他再要一個也不算超生吧?像你這樣的情況,你爸媽是可以拿到再生育指標的,是吧?”

    顧銘夕點頭,平靜地回答:“對,我有殘疾證的,他們可以再要個孩子,不算超生。”

    林衛斌開始大談特談計劃生育政策的不合理之處,尤其是像他這樣,和顧國祥一樣的大型國企員工,又爬到了高層,要是超生孩子,直接就是降級或是開除的命運,還得繳納高額罰款。

    龐倩在邊上聽得一肚子氣,但鑒於這人是顧國祥的朋友,她也懂得要收斂自己的脾氣,不給人甩臉色看。

    電梯到了樓層,林衛斌刷了房卡打開房門,龐倩看到房的布置,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她還從來沒住過星級酒店,想都沒想過房間麵居然是這麼豪華。

    林衛斌又和顧銘夕絮絮地說了一陣子,最後,顧銘夕看時間不早,委婉地表示自己和龐倩得去漫展會場了,林衛斌提出要請他們吃晚飯,顧銘夕謝絕了。

    林衛斌看他都沒有胳膊,心也在嘀咕這孩子能不能自己吃飯,顧銘夕不答應去,正好中了他的下懷。顧銘夕畢竟是顧國祥的兒子,林衛斌也不忍心看他狼狽出醜。

    他送兩個孩子回了會展中心,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他走以後,龐倩一張臉就拉了下來,氣呼呼地對顧銘夕說:“剛才那個人說話好討厭啊,你爸爸和他認識十年,怎麼都不把你的事和他說一下的,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煩死人了。”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檢了下午場的票往展廳走,臉上神情淡然,說:“其實,我爸爸外地的朋友,應該都不知道我的情況的。”

    龐倩很驚訝:“為什麼?”

    “誰會有事沒事就和人講,我兒子是殘疾的,兩個手臂都沒有的。”顧銘夕好笑地看著她,“那些人又沒有機會見到我,我爸爸肯定是揀著好事兒和人說啦。”

    龐倩想了想,知道事實也許真就是這樣。

    顧國祥一直都不帶顧銘夕出去玩的,暑假他去外地出差,明明可以帶上子女,他也從來不帶。

    龐倩還想再對此發表一下意見,顧銘夕勸下了她:“晚上的住宿問題已經解決啦,你不要再擔心了,今天下午,我們好好地玩一下吧。”

    龐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顧銘夕笑眯眯的,眼神清清亮亮,情緒似乎一點兒也沒受那位林叔叔的影響,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好啊!”

    上午時,龐倩幾乎都是和謝益在一起玩,她知道顧銘夕有點兒不高興,所以到了下午,她隻是去和謝益打了個招呼,接下來就和顧銘夕一起逛遍了所有的展廳。

    很多展廳,顧銘夕上午都逛過一遍了,但他依舊興致勃勃地陪著龐倩再逛一遍。在那個現場漫畫比賽的展廳,還舉行了一個10分鍾的速寫賽,龐倩拚命地慫恿顧銘夕去參加,顧銘夕拗不過她,真就上了場。

    參賽的地方沒有椅子,所有的選手都站在桌邊伏案而畫,隻有顧銘夕腰杆挺得筆直,左腿站立,右腳擱在桌上夾筆作畫。

    他的樣子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顧銘夕內心卻很平靜,他抬頭看看場邊龐倩興奮的樣子,心思一轉,就以她為原型畫了一個卡通少女。

    比賽結束,顧銘夕的畫被評委評選為三等獎,獎勵了一個硬皮筆記本,龐倩因此高興地跳了起來。

    龐倩帶著顧銘夕去到了漫畫家的簽名會場,漫畫家們是輪換著上場給讀者簽名的。龐倩看著那長長的隊伍,對顧銘夕說:“我總覺得,有一天,你也會坐在那給人簽名。”

    顧銘夕驚訝地看著她,龐倩展開自己手那張畫,畫上是她。她說,“顧銘夕,你瞧,你畫得那麼棒,將來一定會變得很有名很有名,找你簽名的隊伍排得老長老長,一直排到大街上。”

    顧銘夕笑了,語聲沉著:“嗯,我會努力的。”

    最後,他們還買了一些紀念品,顧銘夕為自己挑選了一些畫具,龐倩則買了幾本漫畫。傍晚時分,會展中心的人越來越少,龐倩和顧銘夕收獲頗豐,他們去和謝益道別,準備離開。

    沒想到,謝益已經不在了,他的朋友們說他提前走了,也不知去了哪。

    “那明天的決賽,他會來嗎?”龐倩問。

    “cosplay的決賽?”那個男孩搖頭:“應該不會了,小謝這人本來就挺人來瘋的,想一出是一出,他純屬玩票性質,不想玩了,拍拍屁股就走了。”

    龐倩愣愣地站在那,心失望極了。

    她和顧銘夕回到賓館房間稍作休整,天微黑時,兩個人輕裝上陣,外出覓食。

    顧銘夕依著記憶帶龐倩坐地鐵到了城隍廟,請她吃了鼎鼎大名的南翔小籠包,龐倩吃了很多,肚皮被撐得圓鼓鼓,餐後和顧銘夕一起散步消食,走到了人民路外灘。

    這是他們來到上海的第二個晚上,龐倩才是真正意義上地理解到國際大都市的含義。望著黃浦江對岸璀璨的夜景,對她來說近乎恢弘的東方明珠,小小的龐倩有些陶醉了。

    她已經記不得前一天晚上初到陌生之地的害怕和慌張,此時此刻,心隻有滿滿的激動和自豪。她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你瞧,她坐了火車,坐了地鐵,依照計劃順利地玩了漫畫展,還逛了城隍廟,吃了有名的小籠包。現在,她又來到傳說中的外灘了,顧銘夕還說,他們會沿著外灘一直走到南京路。

    外灘真的好漂亮,黃浦江靜靜流淌,江邊那流光溢彩的夜景就像電影一樣令人迷醉,還有那袖滿了時代感的建築物,14歲的龐倩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述自己興奮的心情,她隻能貪婪地看著四周,手舞足蹈地和顧銘夕說著她的感想。

    外灘遊人如織,很是喧囂,上海的夜空依舊是灰蒙蒙的,但能看到一彎明月懸在空中。不知何時,龐倩安靜了下來,她的雙手負在身後,腳步有些跳躍地走著,偶爾還倒退著走在顧銘夕身邊,歪著腦袋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有輕風拂過她耳邊的發,她穿一件粉色t恤,白色中褲,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兒打扮。但是顧銘夕覺得,她的眼睛比黃浦江畔的東方明珠都要明亮。

    看著她燦爛的笑臉,他的腦海突然浮起了一首歌:

    夏夜的晚風

    吹拂著你在我懷中

    你的秀發蓬鬆

    纏繞著我隨風擺動

    月亮掛在星空

    牽絆著你訴情衷

    有你味道的風

    就是我還在等待的愛

    一個夏夜晚風的愛

    一顆寂寞的心的愛

    一個還在等待的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5:58

第27章他的未來

    龐倩和顧銘夕回到賓館時已是晚上9點多,他們都累壞了,白天幾乎沒休息,晚上又一直在走路。龐倩也不管身上汗津津,踢掉涼鞋,整個人呈大字型撲在了床上,嘴叫著:“累死我了。”

    顧銘夕說:“洗個澡,早點睡吧。”

    “你先洗……”龐倩在床上滾來滾去,“讓我先休息一會兒。”

    顧銘夕笑起來:“行,那你先看電視。”

    四星級酒店房間的洗手間寬敞潔淨,顧銘夕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他的雙腿韌帶很柔韌,腳可以夠到頭頂,坐在浴缸,他甚至能自己為自己洗頭。

    洗完澡,站在鏡子前穿褲子時,鏡麵上的水汽漸漸散去,顧銘夕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他左右轉了轉身子,看到自己的肩,那原本應該有一雙手臂的地方,現在隻剩下了生長著的、充滿活力的骨骼,還有皮膚表麵那猙獰的傷疤。

    心自然是有些抑鬱的,因為自己的與眾不同。15歲的顧銘夕低下頭去,收攏雙肩,發梢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突然,他看到了自己右腳踝上的腳鏈。洗澡前,他想要將它解下來的,無奈傻瓜龐倩為他係了一個死結,顧銘夕用左腳無論如何也解不開,隻得作罷。

    如今,他看著自己腳上的那抹鵝黃色,溫暖的色係,珠子圓潤的設計,他的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

    其實,並沒有那麼糟糕的。顧銘夕聳聳肩,這樣想。

    他光著上身、嘴咬著“不求人”回到房時,龐倩已經賴在床上睡著了。顧銘夕走到她身邊,彎腰輕輕地叫她,龐倩閉著眼睛睡得很熟,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顧銘夕知道,她真的是累極了。

    讓她先睡一會兒吧,他想,然後抬腳掀起被子的一角,輕輕地蓋在了龐倩的身上。

    顧銘夕沒有開電視,他咬著自己的包坐到了床上,把包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再分門別類地整理。

    一個塑料袋是牙刷、牙膏和毛巾,另一個塑料袋有他這兩天換下的髒衣褲,顧銘夕好奇地去聞了一下,一股汗酸味,差點沒把他熏死。幸好幹淨衣服還有一套,顧銘夕決定這一晚像前一夜那樣隻穿沙灘褲睡覺,他覺得,龐倩應該不會再害怕他赤//裸的上身了。

    他又整理了漫展上買回來的東西,畫筆、進口顏料、進口彩鉛,還有一本他喜歡的插畫作者的插畫集。顧銘夕盤腿而坐,腳趾翻了幾頁,滿足地將這些東西連著漫展的門票和獎來的筆記本,一起塞到了包包。

    然後,他看到那個裝腳鏈的小盒子,輕輕一笑,也夾進了包。剩下幾本漫畫,全都是龐倩的,之所以在他的包,是因為顧銘夕覺得這些書很重,他是男生,理應照顧女生。

    最後,攤在床上的是一張照片。

    一張塑封的、在外灘照相點拍的拍立得照片,挺小的一張,顏色也不鮮豔,但是還算拍得比較清晰。

    這是他和龐倩的合影,當時,龐倩拿著她的傻瓜機幫他拍了好幾張照片,他卻沒法子為她拍一張,龐倩倒是挺無所謂的樣子,告訴顧銘夕,這已經是她的第二卷膠卷,前一卷,她都在早上和漫畫家們合影拍掉了。

    後來,顧銘夕看到了一個照相點,用膠卷拍的話,要留下地址,老板把照片寄過去,要是用拍立得拍,就立刻能拿。

    顧銘夕讓老板從他褲子口袋掏了30塊錢,給龐倩拍了一張以東方明珠為背景的單人照,又拍了兩張合影。

    他拿了其中的一張。照片,他和龐倩並肩站在欄杆邊,有風吹過,他的衣袖都被吹得飄了起來,連帶的,還有龐倩玩了一天後,有些散亂的發。

    她笑得挺好看,顧銘夕仔細看著照片,覺得龐倩其實長得很可愛,一點兒也不比趙璟、邱麗娜之類的來得差。

    她就是還太小。不管是個頭,還是心理,她都還是個小孩。

    顧銘夕將這張照片小心地放進了包,他想,如果有可能,希望龐倩可以慢一肖大。

    晚上11點多,龐倩被尿憋醒,硬撐著起來去洗澡洗頭,洗完了也不等頭發幹,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9點,龐倩和顧銘夕神清氣爽地起床,到自助餐廳吃過早餐後回房,房間的電話突然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林衛斌,他問顧銘夕是幾點的火車,顧銘夕說下午3點,林衛斌就說要請顧銘夕和龐倩吃午飯,然後送他們去火車站。

    林衛斌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前一天在顧銘夕麵前有點兒失態。他弄不準顧國祥對兒子的態度,萬一這沒有手臂的小孩是顧總工的心頭寶,那他回去一告狀,以後他們再求著顧國祥辦事可就難了,於是和妻子商量後,林衛斌想出了這麼個補救的辦法,以顯示他對顧銘夕的重視。

    顧銘夕覺得自己推不掉對方的邀請,林衛斌是顧國祥的朋友,顧銘夕不能一次次地拒絕他啊。隻是……本來,他答應了帶龐倩去登東方明珠的,這麼一來隻能泡湯了。

    吃午飯的時候,龐倩一張臉黑成包公,顧銘夕倒是禮貌地和林衛斌說著話。因為是禮拜天,林衛斌帶來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的女兒叫林璿,念小學五年級,是個嬌嗲嗲的上海小姑娘,不知是不是這頓午飯也破壞了她原本的活動,她臉黑的程度和龐倩不相上下。

    顧銘夕用腳吃飯,林璿一直扯著嘴角看著他,她仔細觀察著他的腳髒不髒,隻要顧銘夕夾過哪盤菜,她就再也不動了。

    顧銘夕麵前是一盤糖醋脊,小孩子都喜歡的菜,他夾著也方便,就多吃了幾塊。林衛斌不懂自己女兒的心,見她不吃還以為是她夾不到,就夾了一塊脊到林璿的碗,林璿筷子“啪”地一放,說:“吾切飽了,切伐落了。”

    林衛斌一呆,也用上海話講:“剛剛開始切,儂哪能會切飽?”

    林璿撅起小嘴,委屈地叫道:“伊額接特哦錯了,吾伐要切了!”

    林衛斌喝斥道:“璿璿!”

    龐倩和顧銘夕都停了下來,龐倩聽不懂上海話,奇怪地盯著林璿看,不知道這小妹妹到底怎麼了。

    顧銘夕卻悄悄地擱下了筷子,把腳放了下去,說:“林叔叔,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龐倩又扭頭看他,仔細一想,她就有點數了,也把筷子“啪”地一放,說:“我也吃飽了!”

    一頓午飯不歡而散,顧銘夕連林衛斌為他準備的一袋子零食都沒拿,就和龐倩一起告辭離開了。

    坐地鐵去火車站時,龐倩簡直是義憤填膺,問顧銘夕:“那小丫頭剛剛說了什麼?你聽懂了是不是?你告訴我呀她到底說了什麼?是不是在罵你?”

    顧銘夕被她纏了一路,龐倩回憶著那句話:“伊額接……特……哦錯了,這到底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扭頭看她,淡淡地說:“她說的是,他的腳太髒了,我不想吃了。”

    隻一句話,龐倩就安靜了下來,她抱著雙肩包坐在顧銘夕身邊,兩個人看著地鐵窗外呼嘯而過的黑暗,還能從玻璃中看見他們自己。

    來來往往的乘客經過他們身邊,都會有意無意地往顧銘夕身上看一眼,顧銘夕始終抬著頭,目光平靜地與他們對視。龐倩卻漸漸地低下了頭去,手指摳緊了自己的包。

    有些事,隻是他們沒有碰到,不代表不會發生。

    有些人,隻是他們沒有遇見,不代表不存於世。

    離開了e市,離開了金材大院,離開大院附近那些熟悉的街,離開求知小學,離開源飛中學……離開那個雖然寂寞、卻平靜安穩的教室後窗角落,離開那個即使無法遊戲,也能站在邊上悠閑聊天的乒乓球桌……龐倩突然意識到,當顧銘夕離開了那些熟悉的地方,離開了那些熟悉的老師、同學、鄰居、街坊、親戚……他真的會變成一個很“奇怪”、很“特別”,很“吸引人注意”的人。

    盡管,在她的眼,顧銘夕甚至還沒有謝益來得奇怪、特別、吸引人注意,但是在普羅大眾的眼,他就是一個異類,十足的異類。

    有了這樣的認知,龐倩心很難過,她不曉得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他們的長大,這樣的狀況會不會變得好一些。她不曉得顧銘夕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以前,她不屑想,因為他太厲害了呀!可是現在,她不敢想,真的,一點兒都不敢想。

    在上海火車站候車時,龐倩突然對顧銘夕說:“顧銘夕,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考一中了。”

    “為什麼?”顧銘夕問。

    “一中不夠好,你應該考廣程。”龐倩很仔細地給他分析著,“上次,你媽媽到我家來找我媽媽聊天時,還問我媽媽一些做財務的事,她說,她有點兒想讓你將來做財務工作,就是不大需要跑銀行的那種成本會計,每天隻要坐在辦公桌前就行了,然後你又喜歡數理化,肯定能學得好。但是……你要是做財務,就必須要考個好學校好專業,最好還能讀研,這樣還比較有競爭力。”

    龐倩很少會這麼認真地說話,她仔細地回憶著那天偷聽到的李涵和金愛華的聊天內容,說,“如果你考上一中,以後考名牌大學的可能性就比較低了,考廣程的話,以你的成績,說不定到高三就被直接保送了,可以讀一個好大學,畢業了可以找一份穩定的財務工作。我媽媽就說了,別看做會計做出納的女人比較多,其實做得好的財務,都是男的。”

    顧銘夕看著她一張小嘴開開合合、嘰嘰呱呱地說了半天,終於開了口,他問:“那你,是不是還是和謝益一起,考一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6:13

第28章兩小無猜

    回e市的火車上,龐倩靠在顧銘夕的肩膀上睡著了。顧銘夕一點睡意都沒有,一直扭著頭望著窗外。

    火車經過了城市,經過了鄉村,他眼前的景象從高樓大廈變為片片農田,顧銘夕看著那些速倒退的風景,眼底透出了一絲迷惘。

    龐倩對他說的那些話,李涵從來都沒有和他講過。顧銘夕每一次都考年級第一,李涵很少來過問他的學習,離中考還有一年,她也沒有來問過顧銘夕打算考哪一所高中。

    但是,顧銘夕曾經無意中聽到過父母的交談,他們躲在廚房,顧國祥壓低聲音對李涵說:“我們哪需要去考慮銘夕將來考哪所重高,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哪所重高會願意收他。”

    這些年,顧銘夕一直都很用功地讀書。他用腳寫的字很漂亮,連著英文也寫得非常棒,字母後麵還會拖一個美麗的小尾巴;他用腳壓著三角板、量角器畫出的幾何圖精確又幹淨,做出的數學試卷簡直可以當做標準答案的典範;他的記憶力和理解力都出類拔萃,連著副課都是認真對待,從不敷衍;他甚至還學會了在同學的協助下,用腳做實驗。

    顧銘夕的生活簡單純粹,相對來說也比較無聊。他將絕大部分時間花在了學習上,剩下的課餘時間用來畫畫,再多出來的時間,基本就是和龐倩有關了。

    看龐倩推薦的連續劇,聽龐倩喜歡的流行歌曲,看龐倩大愛的動漫,幸好有一個龐倩,讓顧銘夕的生活變得豐富了一些。

    他的確沒怎麼想過以後的事,畢竟初中都還未畢業,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甚至更久,現在的顧銘夕怎麼會去想自己將來的工作崗位呢?

    但是李涵居然已經想到了,她想讓他去做財務,顧銘夕對這個職業一無所知,他知道金愛華是出納,一直都坐在辦公桌後打算盤。顧銘夕心有點鬱悶,他用腳打算盤,速度很慢很慢。

    他一點兒也不想做財務。

    ********

    顧銘夕和龐倩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7點半。經過這三天兩夜,兩個孩子都曬黑了一些,模樣看著有些邋遢。龐倩肚子很餓,回到家後就吵著要吃飯,顧銘夕回家後,則第一時間找父親幫忙,上了個大號。

    前一天晚上,他曾經有過便意,但並不強烈,硬生生被他憋了下去,足足憋了一天一夜。

    從他截肢以後,這仿佛變成了他的一個特殊技能,除非是拉肚子,要不然,顧銘夕憋兩、三天絕對沒有問題。

    龐倩吃完了龐水生為她炒的蛋炒飯,正坐在桌邊吃葡萄時,金愛華扇著扇子坐在了她身旁,她問女兒:“倩倩,你和我說實話,你們到底是幾個人去上海玩的?”

    龐倩吐一口葡萄皮,心虛地回答:“不是和你們說過嘛,四個咯。”

    “真的是四個?”

    “真的。”

    金愛華把龐倩的傻瓜相機拍在桌上:“我去把照片洗出來,麵要是沒有四個人,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辦。”

    龐倩慌了,她沒想到金愛華有這招,可憐兮兮地說:“媽媽,他們一開始是說要去的……”

    金愛華真是氣得半死,大手揮過去就揪住了龐倩的耳朵:“你個瘋丫頭!你要死啊!要不是你顧叔叔來和我說,我都不知道你是和銘夕兩個人在上海!你什麼時候學會撒謊了!啊?你害不害臊的!”

    龐倩疼得哇哇大叫:“疼疼疼疼疼!媽媽!我哪兒不害臊啦!”

    金愛華火冒三丈,直接往她後腦勺招呼了幾下:“還嘴硬!銘夕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你能和他一起出門嗎?還過夜!還一個房!你李阿姨說銘夕出門都沒法兒自己上廁所的!你知不知道啊!”

    龐倩抱著腦袋躲她:“我知道的!”

    金愛華大驚失色:“你知道?!你知道你還和他一起去!那我問你,你和顧銘夕在上海,你有沒有幫他把過尿?”

    龐倩悶頭不響,金愛華又給她吃了個爆栗:“問你話啊!”

    龐水生被客廳的動靜吸引,慢悠悠地踱了出來,說:“倩倩剛回來呢,飯都剛吃完,你怎麼又罵她了。”

    金愛華拍著桌子說:“你自己問問你的寶貝女兒!銘夕都15歲的大小夥子了!他們瘤門在外,銘夕是怎麼上的廁所!”

    龐水生疑惑地望向了龐倩,龐倩猶豫了一下,說:“顧銘夕可以自己上廁所的!我也就是幫了他……一回……而已。”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因為發現自己的父母都瞪大了眼睛。

    龐倩垂死掙紮:“這沒什麼吧,真的就一回啊,小時候我不是每天都和顧銘夕一起洗澡的麼,兩個人老是摸來摸去的……”

    ……

    李涵收完衣服回到臥室,對顧國祥說:“隔壁是怎麼了,倩倩不是剛回來麼,愛華怎麼又在打她了,倩倩哭得真響啊。”

    顧國祥沒有理她,人靠在床上,捧著一本書看得入迷。

    李涵折好衣服放去衣櫃,去洗了個澡,穿著一件吊帶睡衣回到了臥室。

    她躺到顧國祥身邊,漫無目的地調了幾個台後,有些羞澀地說:“國祥,我今天……是那個的日子。”

    顧國祥眼睛都沒有從書上移開,隨口問:“什麼那個的日子?”

    “就是排卵期。”李涵垂下眼睛,身體貼到了顧國祥身上,“我們好久沒做了,今天試一下,好不好?”

    顧國祥沉默了一會兒,放下了書,又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對李涵說:“阿涵,我今天有點累了。”

    李涵很失望,畢竟排卵期,一個月經周期也就這麼一兩天。錯過了這一次,又要等一個月了。但是,她不會忤逆顧國祥。

    李涵“嗯”了一聲,遙控器關了電視,下床給顧國祥端來一杯牛奶,說:“我先睡了,你要是覺得累,把牛奶喝了,也早點睡吧。”

    她躺到了床上,背對著顧國祥側身而臥。一會兒後,身後傳來了他喝牛奶的聲音,然後他關了台燈,也躺了下來。

    顧國祥從身後抱住了李涵,李涵一直沒吭聲,她太了解顧國祥了,知道他是有話要對她說。

    果然,顧國祥沉默了一陣子後就開了口:“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林衛斌麼,我在上海的朋友,認識十年了。”

    “記得。”李涵說。

    “他今天給我打電話,不停地向我道歉。”

    “為什麼呀?”

    “昨天,我拜托他幫銘夕和倩倩安排住宿,今天中午,他帶著老婆孩子請銘夕和倩倩吃午飯,結果飯桌上鬧得不太愉。”

    顧國祥的語調一直很平穩,李涵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問:“怎麼回事啊?”

    “林衛斌說,他的女兒,11歲,被我們銘夕嚇到了,小孩子不懂事,所以說了些過分的話。”

    李涵:“……”

    “阿涵,我在上海有挺多朋友的,我每次去出差,他們都排著隊地請我吃飯。他們喊我顧總工,給我送煙,送酒,甚至還有人送錢。吃飯的時候,大家有時會聊到各自的子女,有人就問我,顧總工,你孩子多大呀?兒子女兒啊?我就說,是個兒子,念初中了。他們會說,什麼時候把兒子帶到上海來玩嘛,e市離上海那麼近。我就隻能說,小孩子學習忙,跑不開。我兒子年年都考年級第一的,寒暑假還要學畫畫。他們就說,年級第一呀,那顧公子將來一定是個人才啊。”

    李涵:“……”

    “現在,林衛斌知道了銘夕的情況,不用多久,我上海很多朋友都會知道了。他們會怎麼說呢,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在吹牛啊,顧國祥的兒子連手都沒有,還畫畫?還考年級第一?”

    說到這,顧國祥低低地笑了起來,“阿涵啊,我經常會想,上一次,你肚的那個寶寶要是留下來就好了,那到現在,ta都該四、五個月大了吧。”

    李涵早已經淚流滿麵,但是死死地咬著牙關沒出聲,顧國祥歎了一口氣,鬆開了手,說:“不說了,睡吧。”

    ********

    九月開學,顧銘夕和龐倩升上初三。就算源飛中學再糟糕,處於班的他們,學習還是變得緊張起來。

    這一年的年底,是世紀之交。12月31號,龐水生帶著妻女去父母家吃飯,回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是鞭炮焰火聲。

    龐倩不愛放煙花,她有點怕火,還特別討厭煙花爆竹燃盡後的火藥味。

    屋子外麵劈啪啦震天響,龐倩抱著一盒巧克力敲開了顧銘夕家的門。

    她禮貌地對著顧國祥和李涵說新年好,接著就溜進了顧銘夕的房間。

    他在做作業,龐倩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剝了一顆巧克力塞進他嘴後,她坐在了他的床沿上,晃蕩著兩隻腳。

    顧銘夕回過頭來看她,臉上掛著淺淡的笑。龐倩笑眯眯地問:“好不好吃?我小叔叔去國外旅遊帶回來的。”

    “挺好吃的。”顧銘夕站起來,在床沿邊和她並肩而坐,“你找我有事嗎?”

    龐倩生氣地瞪眼:“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呀!”

    “真凶,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去外麵吃晚飯了麼。”顧銘夕說,“我以為你來找我是有事。”

    龐倩“哼”了一聲,嘟著嘴說:“真沒什麼事,就是過來玩會兒,哎,你有新的漫畫嗎?”

    “有,我前些天偷偷買了幾本金田一。”顧銘夕坐到寫字台前的椅子上,彎下腰,伸長腿去抽屜的隔板下麵尋找,好不容易才用腳趾夾出一本漫畫來。他又重複了幾次,一共取出了四本漫畫。

    龐倩樂死了:“你怎麼和我一樣藏來藏去的,咿……都是灰塵。”

    “沒辦法啊,被我媽媽發現肯定是要沒收的。”顧銘夕又坐回龐倩身邊,龐倩剝了兩顆巧克力,自己吃一顆,又喂顧銘夕吃一顆,她翻起漫畫來,說:“這本我沒看過哎,借我看看。”

    “行,但你別給我弄丟了。”

    “我什麼時候給你弄丟過?”

    “你弄丟我4本漫畫了!一本《浪客劍心》,兩本《幽遊白書》,一本《獵人》!”

    龐倩疑惑地看著他:“我弄丟的?”

    “當然!”顧銘夕一邊吃巧克力,一邊說,“我補都補不到!”

    “小氣哎,我也有借你看漫畫啊,我還請你吃巧克力呢!”龐倩撇撇嘴,“顧銘夕你真小氣,今天過新年,你還來和我算賬,大不了以後我買了還你唄。”

    “……”麵對她的耍賴,顧銘夕永遠都隻有幹瞪眼的份。

    一會兒後,龐倩已經脫了鞋子趴在顧銘夕床上了。她吃著巧克力,翻著漫畫,身後兩隻腳不停地晃啊晃。

    顧銘夕就坐在她身邊看著她,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說:“龐龐,你知道嗎?城西的新宿舍造好了。”

    “咦?”龐倩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一下子就爬了起來,說,“真的嗎?”

    “嗯。”顧銘夕愉地點點頭,兩隻腳也踩到了床麵上,下巴抵著膝蓋,說,“我爸爸說的,不會有假。說房子現在已經在做後期了,大概明年7月份就能交房,然後的話,年底就能搬進去了。”

    “哇!那就是說,隻要我考上一中,過個半年我就能住新房子了?還是帶電梯的?”

    看她那麼高興,顧銘夕也覺得開心,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對,半年就行。”

    “太棒了!”龐倩仰麵躺在了顧銘夕的床上,抱著他的枕頭打滾,“就是不知道,咱倆還能不能做鄰居。”

    顧銘夕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住一個小區已經很好啦,如果非要住隔壁,那就隻能讓我爸爸想想辦法了。”

    “太好了!”龐倩開心極了,如今的她成績十分穩定,考廣程、九中希望不大,但正常發揮的話,考個一中還是沒啥問題的。

    顧銘夕抿了抿唇,趁熱打鐵地說:“龐龐,如果我們還是住一個小區,我覺得,我還是考一中比較好。”

    龐倩一愣,坐起來看他。

    顧銘夕看著她,眼神沒有躲閃,說:“前些天,我媽媽帶我去過廣程中學了,她給那邊負責招生的老師看了我的成績單,但是,那些人勸我不要報廣程。”

    龐倩:“……”

    “九中也是一樣,我也去過了,但他們都不要我。”顧銘夕溫和地笑著,說,“我和我媽媽說,我想考一中,因為你考一中,我媽媽就答應過些天帶我去一中見見老師,問一問。”

    龐倩著急地問:“那要是一中也不答應呢?”

    “不答應,我也沒辦法。”顧銘夕垂下眼眸,側過頭看著自己肩下空癟的衣袖,說,“但我想,總有一家學校願意收我的吧,我又不會給他們添麻煩,對吧?”

    龐倩麻木地點點頭,不知該怎麼安慰顧銘夕,想了半天後,說:“顧銘夕,你加油。到時候你去一中見老師,就說,你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會一起考進來,學校可以幫你們分一個班,那個人可以和你做同桌,幫助你的日常學習和生活,不用麻煩其他同學的。”

    顧銘夕愣愣地看著她,嘴角抽抽,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說的……不會是謝益吧?”

    “神經病啊!我怎麼會叫謝益去幫你啊!”龐倩伸手去擰了把他的腰,拍拍胸脯說,“我說的是我呀!笨蛋!”

    顧銘夕被她掐疼了,臉上卻笑得十分開懷。

    他們就這麼愉地約定了中考要報考哪個學校。

    或許是時來運轉,一中的招生老師在看過顧銘夕的成績單、並看他現場演示用腳寫字、翻書、穿衣等生活技能後,表示願意接納他。於是,初三下填誌願時,龐倩和顧銘夕都填了e市一中。龐倩並沒有特別關心謝益報哪,畢竟,謝益要是填廣程,填九中,或是填二中三中五中,龐倩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不過,當她得知謝益如他所說的那樣報考了e市一中,她心還是挺高興的。

    中考在2000年6月舉行,6月底時,成績發放,龐倩和顧銘夕都考得很理想。尤其是顧銘夕,他不僅考了源飛中學的第一,還是轄區內幾所初中的第一。

    7月初,各個高中的錄取分數線公布,龐倩順利地考上了一中,她打過查詢電話後,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抓著顧銘夕的準考證號,幫他也打了一遍查詢電話。

    顧銘夕哭笑不得:“我成績比你高好不好,你都考上了,我能考不上?”

    “別吵。”龐倩仔細地聽著電話的提示音,最後歡喜地笑起來,“顧銘夕顧銘夕,咱倆都考上一中啦!”

    顧銘夕也很高興,說:“我們應該慶祝一下,我請你去吃麥當勞吧!”

    “先別忙著吃!”龐倩樂地說,“我先去問我爸爸,我真的考上重高了,他是不是應該遵守承諾呀!啊啊,顧銘夕,我好開心啊,到年底,我們在新房子又能做鄰居了呢!”

    顧銘夕連連點頭:“等你爸爸給了你確切消息,我請你去吃大餐!”

    但是,他一直沒有等來龐倩的消息,暑假,龐倩三天都沒有蹤影。

    顧銘夕去501敲門時,金愛華給他開門,說:“銘夕,我們家有點事,你先別找倩倩玩,過幾天我讓她去找你。”

    顧銘夕很擔心龐倩,但是金愛華都這麼說了,他能怎麼辦呢,隻能悻悻然地回了家。問問李涵,她似乎知道些什麼,但就是不肯說。

    顧銘夕見到龐倩時,已經是知道錄取消息後的一個禮拜。

    龐倩來他家,他的父母都去上班了。龐倩在顧銘夕麵前呆呆地坐了好久,顧銘夕也沒催問她,隻是安靜地陪著她。最後,龐倩說:“顧銘夕,你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他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問了很多路人,才找到了一趟公交車。

    車上沒有空調,悶熱得像一個罐頭,顧銘夕汗如雨下,龐倩卻坐在他身邊,傻愣愣地像個木頭人一樣。

    沿途風景從繁華到荒涼,甚至還出現了幾塊田畈地。顧銘夕驚訝地看著車窗外,公交車晃晃悠悠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總站,顧銘夕和龐倩下了車,觸目所及,一片空曠。

    天上的太陽明晃晃地烤著大地,顧銘夕的嘴唇都幹得起了皮,他眯起眼睛看看四周,又側著臉,下巴蹭了蹭肩頭,抹掉了一些汗,回頭看龐倩,說:“找人問個路吧,我也沒來過。”

    龐倩點點頭,兩個孩子在路上走了10分鍾,才見到了一個建築工人打扮的男人,顧銘夕上去問了路,慶幸沒有走錯。

    他們沿著男人指示的方向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極為開闊的廠房。而廠房邊上,則有幾幢施工完畢的高層建築,淺米色的外牆,咖啡色的窗台,設計得極有質感,嶄新的房子在陽光下清晰得就像廣告上的效果圖,那一扇扇玻璃閃著光,晃花了龐倩的眼睛。

    顧銘夕和龐倩站在這幾幢建築的樓下,一起仰頭看,看了一會兒後,龐倩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顧銘夕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不停地勸著她,哄著她,問她怎麼了,哪不開心,龐倩就是不回答,隻是大聲地哭泣。

    她足足哭了10分鍾,才漸漸停下來,用手背抹掉眼淚,轉頭看顧銘夕,顧銘夕滿身滿臉的汗,神情擔憂而焦急,見龐倩終於冷靜下來,他鬆了一口氣,說:“龐龐,你不要哭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和我講。”

    “顧銘夕。”龐倩抽抽噎噎地看著他,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你爸爸有沒有和你說過,金屬材料公司搬了新廠房後,要改製了。”

    “改製?”顧銘夕搖頭,“我不知道啊。”

    “我也沒聽我爸爸說過,他們瞞了我好久。”龐倩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眼淚像斷線珠子一般地落下來,“顧銘夕,我爸爸下崗了,前幾個月就下崗了,他和媽媽怕影響我中考,一直都沒和我說。現在我考完了,他們才告訴我。所以……”

    在顧銘夕越來越沉鬱的眼神,她說:“所以,顧銘夕,咱們再也做不了鄰居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6:39

第二篇章 那年的情書

第29章父子對話

    e市主城區的西北部被稱為城西,是市政府新開發的工業園區,原本在市區的大型工廠陸續都搬到了這。工廠多了,人就多,人多了,配套的住宅區、醫院、學校、公園、商場都得跟上。隻是現在,這依舊荒涼,還沒有人氣。

    顧銘夕和龐倩站在空曠的大馬路邊等公交車,車站隻有一塊牌,連著擋擋太陽的棚子都沒有。龐倩不停地回頭向遠處眺望,這高樓不多,幾條街外,金屬材料公司那幾幢二十多層高的住宅樓,就變得格外醒目。

    龐倩望著陽光下那幾幢淺米色的房子,那些房子真漂亮啊,還帶電梯,顧銘夕說麵的每一套房麵積都很大。他們之前站在那房子下麵時,隔著欄杆看到小區有個公園,公園甚至還有一條溪,溪邊有涼亭假山,種著許多的樹。顯然,金材公司造這些住宅樓花了不少的錢。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和龐倩無關了。

    龐倩很想不通,這個公司怎麼會這麼無情,它有錢將公司宿舍造得這麼高檔豪華,怎麼就沒錢留下她的爸爸呢?

    從電視、報紙上,龐倩明白了什麼叫下崗。她的爸爸龐水生,18歲進工廠,工作了25年,原本以為會像其他的國企員工一樣,做到60歲安穩退休,甚至於,他是電焊工的特殊工種,還可以在55歲提前退休。

    可是現在呢,他43歲了,因為長年從事電焊工作還落下了一身的職業病。他沒有學曆,也沒有其他的特長,丟了這一份鐵飯碗,龐倩完全不知道爸爸以後該怎麼辦。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進了站,龐倩和顧銘夕上了車。她執意要坐在最後一排,顧銘夕隻能默默地跟著她。

    車子慢慢地向著市區開去,龐倩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蕭瑟的街景,忍不住替顧銘夕擔起心來,問:“這離市好遠,顧銘夕,你將來怎麼上學?”

    顧銘夕也是第一次來這,他的方向感要比龐倩強許多,明白新房子所處的位置的確離e市一中很遠,中間甚至還要經過一個城鄉結合部似的城中村。

    這樣的距離,一定是不能騎自行車的,太危險了。顧銘夕想了想,說:“隻能坐公交了。”

    “你一個人坐公交車啊?”龐倩皺著眉頭看他,“而且還得轉車,早上公交車又特別擠,你行不行啊?”

    “那你說怎麼辦?”顧銘夕凝視著她,問。

    龐倩思索了一下,想不出任何辦法。

    顧銘夕問:“你爸爸工作的事,還有商量餘地嗎?他有沒有找過我爸爸呀?”

    “我不知道。”龐倩悶悶不樂,“我爸爸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去上班了,我每天上學,也沒發現。中考考完我待在家,我爸爸每天還裝著樣子去上班,我都不知道這麼熱的天,他都跑哪去了。要不是我去問他拿新房子的事,他和媽媽還不打算告訴我呢。”

    顧銘夕說:“這樣說來,時間也沒有很久,不知道你爸爸的手續有沒有辦,這樣吧,等下回家我去問問我爸爸,看看還有沒有挽回的辦法。”

    龐倩驚喜地看著他,說:“真的嗎?你爸爸會幫忙嗎?”

    “我爸爸和你爸爸從小就是好朋友啊。”顧銘夕篤定地說,“我爸爸現在在廠職務挺高的,這點兒忙他應該會幫。”

    龐倩高興極了,心又升起了希望,連聲說:“顧銘夕你真好,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

    晚上,顧銘夕站在顧國祥書房門口,抬腳小小地叩了兩下門。

    顧國祥說:“進來。”

    顧銘夕肩頭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顧國祥坐在書桌前,桌上擺著一台台式電腦,這是他半年前找人組裝的,花了一萬多塊錢。

    顧國祥看都沒看顧銘夕,手指頭在鍵盤上敲個不停,顧銘夕走到他身邊,看到屏幕上是一篇文章,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他問:“爸爸,這些字都是你打的嗎?”

    顧國祥翻了一頁手邊的書,沒有抬頭:“對,都是我打的。”

    “好厲害啊。”

    顧銘夕由衷地讚歎著,顧國祥抬頭看他,問:“找我有事?”

    “嗯。”顧銘夕站在顧國祥身邊,低眉順眼,就像個聽話的學生麵對嚴苛的老師,他問,“爸爸,我會不會打擾你?”

    “不會。”顧國祥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說,“我剛好也有點累了。”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是這樣的,爸爸,今天白天,龐倩和我說,龐叔叔下崗了。我看龐倩很傷心,所以想來問問你,龐叔叔的事還有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聽到兒子的話,顧國祥驚訝極了,驚訝得眼鏡拿在手上都忘了戴。驚訝了一會兒後,他笑了起來,問顧銘夕:“是龐水生叫你來說的,還是龐倩?”

    顧銘夕一愣,搖頭:“不是他們叫我來說的,是我自己想問的。”

    顧國祥冷冷地看著他:“你是覺得,爸爸現在在廠有點兒地位,把你龐叔叔留下來是舉手之勞的事,對嗎?”

    “也不是……”顧銘夕發現父親有些生氣了,但他沒打算就此放棄,繼續說,“我隻是覺得,龐叔叔很厲害的,他以前不是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麼,我的自行車還是他幫我焊的呢,到現在都牢得很……”

    “你到底想說什麼?”顧國祥戴上了眼鏡,起身去角落拿來一把折疊椅,打開了放在麵前,“銘夕,坐。”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坐了下來,顧國祥拿過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悠悠地說:“爸爸也很久沒和你談談心了,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他的手撫上了顧銘夕的肩,隔著布料,他輕輕地握了握他圓潤的肩頭,掌下有被截斷的骨頭,在皮肉底下茁壯地生長著,撐開了男孩子年輕的骨架,使他逐漸長大。

    顧銘夕說:“爸爸,我是想說,龐叔叔的工作能力肯定是沒有問題的,為什麼他會要下崗呢?你……”

    他猶豫地看了顧國祥一眼,鼓足勇氣說了下去:“你和龐叔叔是那麼多年的好朋友,從小學到現在,龐倩也幫了我很多忙,龐叔叔碰到這樣的事,如果可能,你能幫他一下嗎?爸爸。”

    顧國祥靜靜地聽顧銘夕說著,偶爾喝一口茶,聽完後,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搖頭說:“銘夕,你真的還是一個孩子。”

    顧銘夕滿16歲了,個子已經竄到了176,當然不樂意父親把他當孩子看。但這時他也反駁不了,隻是抿著嘴唇乖乖地坐著,兩隻腳的腳趾互相抵一下,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顧國祥說:“我知道龐倩對你來說很特殊,或許將來,你們也有發展些什麼的可能。但是銘夕,你要知道,這個社會是非常殘酷且現實的,有些東西不能光看表麵。就拿隔壁的事來說,龐水生工作是沒問題,但是你愛華阿姨呢?你愛華阿姨初中畢業,在做出納,今年42,廠給她配了電腦,讓她學會用電腦做賬,可是她怎麼學也學不會。廠改製,要讓很多人工齡買斷離廠,像你愛華阿姨這樣的情況就是首當其衝。廠完全可以雇一個大學畢業生來做出納,會用電腦,懂英語,做事效率還高。我知道了這件事後找你龐叔叔好好地談了談,我們一致決定,由我從中調和,把你愛華阿姨留下,轉到倉管崗位,再熬七八年也就退休了。為避外人的非議,就隻有你龐叔叔走,但是你龐叔叔手有技術,換個單位也能幹,工資也許還比原來高。”

    顧銘夕已經完全愣住了,顧國祥喝光了杯的茶,笑道:“怎麼?沒想到?我就知道是倩倩找你來說的,兩個毛孩子,什麼都不懂。銘夕啊——”

    他又一次拍拍兒子的肩,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還是太老實。其實,你應該多長點心眼,你說龐倩幫了你許多年?你怎麼不想想,當初你的兩條手臂是怎麼丟的。你怎麼不想想,這幾年,如果沒有你,龐倩的成績會升得這麼厲害?她能考上重高?”

    顧國祥的語氣滿是不屑,顧銘夕又一次被震在了當場,關於受傷時的事,家已經多年不提,這一次顧國祥提到,顧銘夕才知道,當年遠在法國的父親,原來一直耿耿於懷。

    “爸爸,那真的不是龐倩的責任。”顧銘夕看著顧國祥的眼睛,“她那時候才5歲,那完全就是一場意外。”

    顧國祥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銘夕,爸爸一直很奇怪,你真的一點也不恨龐倩嗎?”

    “我幹嗎要恨她呀。”顧銘夕說得又輕又緩,“當時,朱慧強的飛盤飛到了變壓器上,我們都不懂,肯定是要爬上去拿下來的。如果我不去拿,就是朱慧強去,或者是東東去,小劍去,甚至可能會叫龐倩去。不管誰去拿,都有出事的可能,我也就是沒了兩隻手,算是運氣好了,要換別人,或許命都沒了。”

    顧國祥對於顧銘夕的解釋,簡直是覺得匪夷所思:“你還覺得自己運氣好?”

    “爸爸,已經十年了。”顧銘夕看著顧國祥,說,“我現在是覺得,沒有手,對生活的影響也不是特別大,你們用手做的事,我都能用腳做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念大學,找工作,找對象該怎麼辦?外麵的社會有多殘酷你知道嗎?優勝劣汰,物競天擇,一切都是憑本事!現在大學生畢業都不包分配了,所有人找工作都要靠自己。就算爸爸能幫你安排一份工作,用人單位也不會是慈善機構,它發你工資,你就得為它創造價值,爸爸在職時也許說的話還有點分量,但爸爸退休了怎麼辦?也不過就十幾年啦!”

    顧國祥盯著兒子的眼睛,語重心長,“銘夕,你才16歲,就算你活70歲,你還有五十多年的路要走啊,五十多年,到時候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你怎麼辦?”

    顧銘夕隨口答道:“我住養老院去。”

    “哈!”顧國祥難以置信,“你就這點兒出息?”

    ……

    顧銘夕離開書房前,又看了一眼顧國祥的電腦,想到顧國祥說金愛華的事,問自己的父親:“爸爸,你能不能教我用電腦啊?”

    “你們學校不是有電腦課麼。”顧國祥說,“我看過你課程表,初一到現在,每周都有一堂。”

    顧銘夕咬著嘴唇,說了實話:“爸爸,其實……我從來沒去上過電腦課,老師說我沒有手,用不來電腦,所以我都是在教室自修的。”

    顧國祥默了好一陣子,問:“你連開機關機都不會?”

    “嗯。”顧銘夕難為情地點頭,“我從來沒碰過電腦。”

    “……”顧國祥點頭,“我知道了,讓爸爸想想,怎麼樣讓你學電腦。”

    ********

    顧銘夕沒法子將顧國祥對他說的“事實真相”告訴龐倩,這太殘酷了,龐水生的事已經讓她想不明白了,要是再讓她知道是因為金愛華的糟糕而導致父親下崗,她該怎麼麵對自己的父母啊。

    就像每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是出類拔萃的一樣,每個小孩也都希望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強大的,優秀的,萬能的,能給自己擋風遮雨的。

    顧銘夕不想破壞龐水生和金愛華在龐倩心目中的形象,當龐倩問他時,他說:“對不起,龐龐,我爸爸真的沒有辦法。”

    龐倩平時在顧銘夕麵前時常撒野,但麵對正事,她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小女孩,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遷怒顧銘夕。她隻是聳聳肩,說:“我就知道,這事兒已經沒救了。”

    八月初,顧國祥拿到了新房的鑰匙,他借來一輛車,打算帶妻兒去城西看房子。那一天是周日,正好是顧銘夕16歲的農曆生日,他遲疑著問父親,能不能叫上龐倩一起去。

    顧國祥說:“隻要倩倩願意就行。”

    顧銘夕立刻就去了隔壁,問龐倩要不要一起去看新房子。

    龐倩一開始真的不想去,這多傷人啊,本來她也有份的,現在就隻是去看看,她不得酸死啊!但是顧銘夕一直叫她一直叫她,龐倩煩死了,說:“你們家去看房,關我什麼事啊!”

    顧銘夕一怔,的確有些答不上來,好不容易找了條理由:“我想讓你第一個看看我的房間!”

    “你的房間有什麼好看的!”

    “唔……我們家有120方,大概有四個房間,我媽媽說,除了主臥,其他三個房間隨我挑,你可以幫我一起挑啊。”

    “炫耀!炫耀!”龐倩氣壞了,向著顧銘夕丟了一個枕頭,“顧銘夕你太討厭了!”

    兩個小孩在房吵,剛喝了點小酒的龐水生晃了進來,勸龐倩:“今天是銘夕生日,壽星公來約你,你還那麼大架子,你每天待在家都長蟲了,趕緊和銘夕出去玩玩。”

    龐倩口不擇言:“你每天也待在家長蟲啊!”

    龐水生一愣,“啪”地拍了龐倩後腦勺一下:“沒大沒小,翅膀硬了你!換衣服!銘夕等著呢!”

    龐倩大叫:“爸爸!”

    龐水生突然哼哼地怪笑一下,說:“女兒,聽爸爸話,去看看銘夕的房間,說不準,那將來也是你的房間啊。”

    顧銘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6:55

第30章七月初七

    龐倩上車的時候還是不情不願的,下車時就完全是另一副樣子了。她好奇地跟著顧銘夕一家進了那個新小區,房子剛交付,有很多業主來驗房,許多都是廠的熟麵孔,看到顧國祥還會客氣地打個招呼。

    顧銘夕的新家在16樓,顧國祥拿鑰匙打開房門時,因為屋子的窗都沒關,呼啦啦的風一下子就灌了出來。龐倩瞪大眼睛看這間120平的房子,雖然現在隻是灰色的毛坯房,但她還是能感受到,這房子真是很大。

    顧國祥和李涵開始仔細地驗房,顧銘夕和龐倩才不在意細節,他們隻是興奮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跑來跑去。

    主臥帶著一個大大的露台,客廳也有一個陽台,除此之外還有三個房間,其中一個小一些,另兩個麵積相仿,一個朝南,一個朝北。

    龐倩站在那間朝南的臥室,對顧銘夕說:“當然是選這間做你的房間啦,你看,多亮堂啊!”她趴在窗邊朝樓下看,頭發被16樓的強風吹得亂七八糟,又說,“還能看到樓下的公園呢,另外那間就隻能看大馬路,哎顧銘夕,聽我的沒錯,就選這間了!”

    顧銘夕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她,他站在龐倩身邊,抬頭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眼睛熠熠生光。龐倩跑到房間正中,原地轉了個圈,指手畫腳地說:“這擺你的床,這是床頭櫃,這是衣櫃,然後這是書架。寫字台就擺在窗邊啦,做作業的時候還能看看外麵的風景呢!”

    說完以後,她又羨慕了:“好大的房間啊,比我爸爸媽媽現在的房間都大呢,而且還在16樓!”

    龐倩真的是一個很容易樂的女孩子,父母工作上的那些糟心事,她已經不介意了。看著顧銘夕要搬新家,住大房子,雖然她很舍不得,可心還是為他高興的。

    沒想到,顧國祥和李涵看了一圈回來後,把顧銘夕帶到了朝北的那間臥室,顧國祥攬著顧銘夕的肩,說:“銘夕,這以後就是你的房間了。”

    龐倩剛想插嘴,顧銘夕就用眼神製止了她,他點頭說:“好啊。”

    龐倩把話咽進了肚子,心很有些為顧銘夕鬱氣,他的爸爸媽媽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就已經替他做了決定了,這算什麼嘛!

    看完房子下樓時,龐倩問李涵:“阿姨,你們房間邊上那間房,以後是叔叔的書房嗎?”

    “不是。”李涵回答,“書房是那間朝西的小房間。”

    “那那間朝南的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呀?”

    李涵笑笑,說:“那是備著的。”

    龐倩更不懂了,為什麼他們寧可備著一間房,也不讓顧銘夕住。

    回市的路上,顧銘夕對龐倩說:“龐龐,今天我生日,晚上和爺爺奶奶他們在外麵吃飯,你一起來吧。”

    “啊?”龐倩有些驚訝,再看看前座顧國祥和李涵的後腦勺,他倆都沒表態,龐倩說,“還是算了吧,你們家人吃飯,我不去了。”

    顧銘夕說:“就是我爺爺奶奶和姑姑一家,你都見過的。”

    龐倩猶豫不決,李涵回過頭來說:“倩倩一起來吧,機會難得,明年這時候我們就不住金材大院了,你和銘夕很難再一起過生日啦。”

    龐倩又有些傷感了,顧銘夕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左腳碰碰她的小腿:“一起來吧,好嗎?”

    龐倩終於點頭:“嗯。”

    顧國祥在市中心的一個酒樓定了一間包廂,傍晚時分,顧銘夕的爺爺奶奶和小姑一家都到了。顧國祥的妹妹叫顧國英,她的兒子董源比顧銘夕小1歲,這一年也是初三畢業。

    董源學習向來不好,中考時報了一間普高,沒考上,他又不肯去職高,顧國英還是托顧國祥幫的忙,為董源聯係上了郊區的一所高中,交了讚助費準備入學。

    龐倩見過董源,小時候,他們三個還一起玩過幾次。在龐倩的印象,董源和顧銘夕並不親近,兩人甚至有些不對盤。董源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孩,很有些自以為是,但是他的那種自以為是和謝益的特立獨行完全不一樣,龐倩甚至覺得他有點傻。

    再一次見到董源,龐倩嚇了一跳,他現在居然胖了那麼多!那肚子,那手臂,那大腿!整個身子都要抵上兩個顧銘夕了。

    所有的人到齊後,顧國祥喊服務員點菜,他客氣地把菜單遞給父母,顧家二老說是眼花,轉手就把菜單遞給了顧國英,董源毫不客氣地搶過菜單,說:“讓我看看!”

    然後,他就開始點菜,看著菜單上的圖片,也不管冷菜、熱菜、葷素湯的搭配,愛吃什麼就點什麼,光是豬肉大菜就點了五個:蜜汁小排,醬香蹄,廣式叉燒、蛋黃子排和梅菜扣大肉。

    顧國英說:“行了行了,拿給外公外婆看看。”

    董源不樂意:“我還沒看完呢。”

    顧家二老笑眯眯:“沒事沒事,讓源源點好了。男孩子現在長身體,是該多吃點肉。”

    龐倩瞠目結舌,她剛好坐在董源邊上,小聲地建議道:“點個尖椒牛柳吧。”

    董源大聲說:“尖椒牛柳有什麼好吃的,你愛吃辣?那我點個辣子雞好了。”

    龐倩:“……”

    顧銘夕的腳在桌子底下輕輕地碰碰她,她回頭看他,顧銘夕很輕微地搖了搖頭,還對著她笑了一下。

    董源翻了很久的菜單才意猶未盡地遞還給了顧國祥,顧國祥不動聲色地又加了幾個蔬菜和一條魚,讓服務員上菜。

    菜陸續上來後,龐倩見識到了董源的胃口。蛋黃子排,他三口兩口就吃掉一塊,連著就吃了三塊。醬香蹄,他說好吃,顧爺爺就讓他從玻璃轉盤上端下來,讓他一個人吃。基圍蝦上桌時,董源夾了幾個嫌太麻煩,幹脆端起盤子刷拉拉撥了半盤到自己碗,那風卷殘雲的架勢,把邊上的龐倩都看傻了。

    隻有顧銘夕吃得很少。

    酒店桌子高,他本來就吃得不方便,又因為人多,李涵出於禮貌,幹脆另外搬來一張椅子放在顧銘夕的麵前,幫他夾一點菜到小碗,放在椅子上給他吃。

    這樣一來,顧銘夕就變成了背對著龐倩。龐倩偶爾扭頭看他,心替他覺得委屈。他是壽星,這是他的16歲生日宴,可是他卻沒有上桌,隻是一直低著頭、伏著身體,用腳夾著椅子上的那一點點菜吃。

    整頓飯,幾乎都是顧國英一家在講話。說到馬上要開學了,董源還有這些那些沒有買,顧爺爺聽了以後,就對顧國祥說:“反正銘夕也要上高中了,你們也要給他準備新書包新文具,幹脆幫源源一起買一套吧。”

    李涵低著頭沒吭聲,顧國祥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叫阿涵去買的。”

    董源叫起來:“舅舅,我還想買台電腦!”

    那時候電腦可不是便宜的東西,顧國祥淡淡地說:“銘夕也沒有電腦。”

    董源說:“銘夕有了電腦也用不來啊!”

    顧國祥隔著桌子注視著他,目光逐漸變得森冷,董源估計有些怕了,撇了撇嘴低下了頭去。

    顧爺爺卻說:“源源說的也沒有錯嘛,銘夕的確是用不來電腦,但是源源可以用啊。國祥,你就給他買一個好了。”

    顧國祥不接腔,李涵忍不住了:“爸,買台電腦要一萬塊錢呢。”

    顧爺爺不懂電腦的價格,聽了以後嚇一跳,但話出了口,收回來就太沒麵子了。他也不好說別人,直接對著李涵說:“一萬塊錢算什麼,你這幾年看病花的錢都不知道有幾萬了!還不是國祥掙來的。”

    對於顧銘夕家的事,龐倩其實是不了解的,她都不知道李涵得的什麼病。但是顧國英馬上就給了她回答:“嫂子,你還在看醫生啊?醫生怎麼說?說起來我有個同學在e市三院上班的,三院不孕不育科挺有名的,要不我去托她幫忙,給你掛個專家號?”

    李涵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剛巧服務員來上菜,顧國祥沉聲說:“別說這些了,吃飯。”

    從頭到尾,顧銘夕就沒有轉過身來,龐倩其實離他很近,有些時候,她莫名地想要接近他,於是右手就偷偷地伸到了他的背上。

    她的手指貼在他尾椎骨的位置,他彎著腰,背脊繃得很緊,龐倩能碰到他背後清晰的骨頭,還有緊實的肌肉。

    顧銘夕自然是知道她的動作的,但他還是沒有回過頭來,仿佛這餐桌上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菜吃得差不多,李涵把生日蛋糕端到了餐桌上,顧銘夕終於站了起來,李涵為他點上了生日蠟燭,剛想去關包廂燈,顧爺爺說:“別弄這些了,把蠟燭吹了就行了。”

    李涵無措地站在那,看著顧國祥,顧國祥看她一眼,說:“算了,別唱生日歌了。”

    龐倩匪夷所思地看著這一切,顧銘夕什麼都沒有多說,甚至沒有人和他說句生日樂,他就站在那,彎著腰吹熄了蠟燭。

    顧國英忙著切蛋糕,第一塊遞給了兒子董源。顧爺爺說:“源源多吃點,你舅媽把蛋糕買太大了,肯定吃不完的。一會兒源源你帶回家去,明天可以做早飯。”

    龐倩扯著嘴角看董源狼吞虎咽,已經無力吐槽。

    顧國祥站在邊上,揉揉顧銘夕的腦袋,說:“我們銘夕16歲了,是個大小夥子了。”

    直到這時,顧銘夕才輕輕地笑了一下,還回頭望了一眼龐倩。

    龐倩剛分到一塊生日蛋糕,她嚐了一口,覺得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難吃的蛋糕。

    晚餐後,眾人散去,顧國祥開車把李涵、顧銘夕和龐倩送到金材大院後,還要去還車。他離開以後,李涵招呼兩個孩子往樓道走,龐倩突然拉住了顧銘夕的襯衣下擺,顧銘夕回頭看她,一雙眼睛在夜色中很是明亮。

    龐倩說:“我吃得太飽了,顧銘夕,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

    盛夏季節,空氣悶熱而潮濕,就算有風刮過,也降不下一絲暑氣。

    可是在龐倩看來,和顧銘夕一起在街上散步出汗,也比之前在豪華酒店吃的那頓飯來得爽。

    “董源現在怎麼變成這樣啊,像頭豬一樣。”龐倩在顧銘夕麵前說話總是口無遮攔,“你知道嗎,我有數他吃了幾塊排骨哦,蜜汁小排一共12塊,他一個人吃了7塊!蛋黃子排,一共10塊,他吃了5塊!哦!還有那個大蹄,這麼大個蹄啊!油得要死!他一個人全吃光啦!真是嚇死我了。”

    顧銘夕被她說得忍不住就笑起來:“你無聊不無聊,還去數他吃的排骨,那你自己吃得多不多?”

    “當然不多了,我沒吃飽啊。”龐倩撅著嘴說,“誰叫你都不理我的,自己在那兒吃東西,也不轉過來和我說說話,我都無聊死了。”

    顧銘夕站住腳步,看了她一會兒,認真地問:“真沒吃飽?”

    龐倩壞壞地笑了,食指在他麵前晃晃:“咿……你也沒吃飽,對不對?”

    顧銘夕胃口是不小的,龐倩知道。

    顧銘夕臉紅了,速地別開臉去,龐倩追在他身邊笑他、撓他:“大壽星大壽星,你有沒有搞錯,在自己的生日宴上還吃不飽!”

    顧銘夕躲不開她的兩隻爪子,很是無奈:“好啦,別鬧啦,我是沒吃飽行了吧。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龐倩瞅瞅他身上的襯衣、中褲,揶揄地問:“你帶錢了?”

    顧銘夕:“……”

    龐倩哈哈大笑,“刷”地從褲兜摸出兩張10塊錢,一手一張在顧銘夕麵前晃啊晃:“當當當當,我帶錢啦!走,顧銘夕,我請你吃燒烤去!”

    坐在露天燒烤攤油膩膩的小桌子旁,龐倩點了兩瓶冰可樂,4塊,10串羊肉串,10塊,兩碗炒麵,6塊。所有的錢都花光光,她神清氣爽,臉上都是笑。

    老板把吃的東西端上來,龐倩幫顧銘夕掰開了木頭筷子,顧銘夕把右腳擱到了桌上,等著她把筷子塞進他腳趾縫,龐倩突然說:“等等!”

    顧銘夕瞪大眼睛看著她,龐倩嘻嘻一笑,說:“我先給你唱個生日歌!”

    她拍著手唱起歌來,居然還唱得很大聲,旁邊桌的客人都盯著他們在看,顧銘夕臉燒得厲害,好不容易等龐倩唱完,他才鬆了一口氣。

    龐倩還不罷休,拿起可樂撞了撞他麵前的瓶子,清脆的一聲“叮”,她笑吟吟地說:“顧銘夕,生日樂!”

    室外很熱,她鼻尖上都是亮晶晶的小汗珠,劉海也貼在了額頭上,但是在顧銘夕眼,這樣子的龐倩真是可愛極了。

    他們開動起來,大口大口地吃著炒麵,吃得好香。為了方便,龐倩還喂顧銘夕吃羊肉串,他也不介意,就著她的手把肉咬下來。

    正吃得開心時,燒烤攤老板端了兩串烤香腸到他們桌上,龐倩愣愣地說:“老板,我們沒點啊。”

    老板笑哈哈地說:“今天七夕,又是這位同學生日,大哥請你們吃的。”

    顧銘夕很不好意思,龐倩卻歡呼起來:“謝謝老板!”

    她的心情變得十分得好,和顧銘夕一人吃了一串烤香腸後,兩個人一起肚皮圓滾滾地走回家。

    龐倩還是忍不住問了顧銘夕有關李涵的事,顧銘夕說:“我媽媽那次流產後,醫生說她比較難懷孕,這兩年她一直在吃藥調理。”

    龐倩問:“你媽媽都40多歲了,還要生寶寶啊?”

    “嗯。”顧銘夕點頭,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光是我爸爸媽媽想要,我爺爺奶奶也想要。他們總是說,養兒防老,哪怕養個女兒也行,但是像我這樣,以後不僅防不了老,也許還會變成家的負擔。”

    “胡說!才不會呢!”龐倩生氣地叫起來。

    顧銘夕好笑地看著她:“你這麼激動幹嗎,我隻是轉述他們的話,又不是我自己這麼想。”

    龐倩心很鬱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顧銘夕偶然間抬起頭,看到了夜空,他們正站在金屬材料公司的廠房大門前,這個地方很開闊,也沒什麼燈光,天上的星星居然依稀可辨。

    見顧銘夕一直在看天,龐倩也抬起了頭,看了好半天後,問:“你在看什麼?”

    “銀河。”顧銘夕說,“你看到了嗎?”

    龐倩:=△=

    顧銘夕鄙夷地看著她:“你不會連銀河都看不出來吧!”

    龐倩大叫:“我近視眼行不行啊!”

    “別騙人,你才沒有近視眼。”顧銘夕略有些無奈,他無法手指夜空,指點給她看。他隻能說,“你看到頭頂上那顆很亮的星星了嗎?”

    “呃……”龐倩仔細看了一圈,手指一個方向,不確定地說,“那個?”

    “嗯。”顧銘夕笑了,“這就是織女星。”

    龐倩眨眨眼睛,張大了嘴,又問:“那牛郎星呢?”

    “在銀河另一邊,喏,淡一點的那顆……看到了嗎?”

    “沒有。”龐倩急得要命,“我都沒有看到銀河!”

    “就是那一長團雲霧一樣的東西啦,我們在城市,的確不明顯。”顧銘夕搖搖頭,“虧你還看聖鬥士星矢,星座宮神話……”

    龐倩往他背上劈劈啪啪地拍了幾下:“討厭!這有關係嗎?”

    拍完了,她的手並沒有放下來,而是搭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抬頭看天。

    到了後來,她連另一隻手也圈了上去,放鬆身體,雙臂圈著他的脖子掛在了他的身上。

    顧銘夕渾身僵硬,他體會到少女柔軟的身體貼在他身邊,她的手臂粘粘的,有汗,身上的皮膚熱乎乎的,與他肩膀上裸//露的皮膚貼在一起,並不太舒服。

    他還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清淺的呼吸,還帶著羊肉串的孜然味。她的身體重量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壓在了他的身上,顧銘夕心髒跳得厲害,臉上的皮膚迅速升溫,盡管他內心一點也不想放開她,但她要是再繼續掛著,他就要出醜了。

    顧銘夕扭了扭身子,佯怒地說:“放開啦,你不熱啊!”

    龐倩哼哼了兩聲,嗲嗲地說:“小氣鬼,讓我撐一會兒嘛,我吃太多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7:12

第31章高一2班

    “顧銘夕,晚安。”

    龐倩笑嘻嘻地扒在501的門後,從門縫露出一個腦袋,對著顧銘夕揮揮手。

    “晚安。”顧銘夕說完,龐倩就關了門,顧銘夕抬腳踢了踢自家的門,一會兒後,李涵為他把門打開。

    他進了屋,第一時間去廚房喝水,大概是渴極了,他也不用吸管,不用腳拿,直接彎腰用嘴把杯子咬了起來,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這樣的喝法,難免有水脈來,順著他的下巴、脖子流到了襯衫上,李涵埋怨道:“衣服都弄濕了。”

    顧銘夕彎腰放下水杯,扭著脖子,在肩頭蹭掉了嘴邊的水漬,說:“沒關係,我馬上就洗澡了。”

    李涵站在廚房門口,說:“兒子,媽媽給你煮碗餃子吧,晚上你都沒吃什麼。”

    母親總是了解自己孩子的,顧銘夕心覺得溫暖,笑著說:“不用了,媽媽,我和龐龐在外麵吃過夜宵了,炒麵,還有羊肉串。”

    李涵愣了一下,嘟囔道:“以後少吃這種路邊攤,不衛生。”

    顧銘夕笑笑:“我先去洗澡。”

    “要不要我幫你搓背?”

    “不用。”

    顧銘夕洗完澡,為圖方便,直接穿著一條內褲回房間,一進門,就看到李涵坐在他的床沿上,他嚇了一跳:“媽媽!”

    李涵抬頭看他,眼睛紅通通的,顧銘夕發現了她的異樣,也顧不得穿衣服了,坐到她身邊,問:“媽媽,你怎麼了?”

    李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反問:“兒子,今天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這幾乎是明知故問,顧銘夕心肯定有些不開心,但是他很想得開,尤其和龐倩一起吃了一頓夜宵後,他早就不介意了。

    他和母親很親密,也就說了實話:“吃飯的時候是有點兒,不過現在已經好了。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爺爺奶奶姑姑他們向來都是這樣的啊。”

    李涵注視著顧銘夕裸//露的上半身,她的兒子真的長大了,身高身材都逐漸趨向於成年人,隻是他那兩個截斷的肩膀,怎麼看都還是那麼刺眼。

    她的手撫上了顧銘夕的殘肩,顧銘夕沒有躲,但皺起了眉:“媽媽……”

    “我有時候會做夢。”李涵說,“夢見你兩隻手還在,就像其他孩子一樣,健健康康的……”

    “媽——”顧銘夕拖長尾音打斷了她,動著肩膀躲開了她的手,“拜托,不要再說這個了,好嗎。”

    李涵抹抹眼睛:“銘夕,我最近一直在想,我要是再生一個,你可怎麼辦啊,你爸爸以後會把什麼留給你。我要是生不出,我們兩個又該怎麼辦,你爺爺想再要個孫子,他都70多歲了,你爸爸又孝順,他自己也想再要個孩子。但是我都42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逐漸變得泣不成聲。這樣的話,李涵從沒有對顧銘夕說過,她也不知道要和誰去說,她的這一份婚姻,如今已是如履薄冰。

    李涵和顧國祥是自由戀愛,顧國祥追求她的時候,內斂又執著,彼時他是新進工廠的高材生,風度翩翩,誌存高遠。而她是廠青年競相追逐的廠花,容貌溫婉,身姿婀娜。

    一開始,顧爺爺是不答應這門婚事的,因為李涵是外省人,他希望顧國祥找一個本地姑娘,知根知底,過年走動也方便。

    顧國祥和李涵並沒有屈服於家的壓力,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還生下了漂亮可愛的顧銘夕……

    現在的李涵,早已沒有了當年清純秀美的容顏,她的身材雖然沒有發福,但是臉上的皺紋很是明顯,眼睛周圍還長了一些斑。前些年她太過操勞,近幾年她又有些抑鬱,照著鏡子時,她都要認不得鏡中的自己。

    顧銘夕靜靜地坐在李涵身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他很想抱一抱自己的母親,於是就湊過身子,將身體與她貼在一起。

    他的腦袋擱在了母親的肩膀上,良久,李涵終於抬起了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哽咽道:“兒子,你怎麼那麼命苦啊!”

    顧銘夕心有許多話想講,翻來覆去,說出口的就隻剩下了一句:“媽媽,我不命苦,我會爭氣的。”

    李涵離開了顧銘夕的房間,他躺在床上發著呆。

    其實,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都要質疑他,覺得他根本就沒有未來。他隻是少了兩隻手,生活是有些不方便,但從沒有令他陷入絕望過。

    不能跳舞,可以唱歌;不能彈琴,可以畫畫;不能打球,可以跑步;以後做不來醫生、警察、老師、司機、廚師……他可以做律師、漫畫家、電台dj、股市操盤手……甚至像母親說的那樣做一名財務工作者。

    顧銘夕還想學電腦,他沒有手,但是有腳,他看過爸爸用電腦,相信自己一定學得會。

    這世上沒了雙臂的人不止他一個,還有其他的一些朋友,失明,或是失聰,不良於行,甚至是四肢癱瘓……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有些還在某個領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顧銘夕壓著下巴看看自己殘缺了十年的的雙肩,無疑,他的身體會令人驚訝,甚至害怕,他做事的樣子也會叫人心不舒服,但是,對顧銘夕自己來說,這真的沒什麼。

    也許是因為他受傷截肢時年齡還小,也許是因為,現在的顧銘夕才16歲,總之,麵對家親戚長久以來的輕視和質疑,他心存在更多的,不是委屈,不是生氣,不是抱怨,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股發自骨子的——不服氣。

    ********

    高一開學,顧銘夕和龐倩第一次去學校,是顧國祥開車送他們去的。

    顧國祥買了一輛車,黑色的桑塔納,龐倩覺得他好厲害,那時候金材大院院子停得最多的就是自行車和摩托車,私人小汽車真是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到了學校門口,顧國祥居然沒有下車,而是由李涵帶著兩個孩子進去。李涵之前見過一中的招生老師,但沒見過顧銘夕的班主任,趁著開學,她覺得自己有必要陪孩子見見老師。

    很幸運的,顧銘夕和龐倩都被分在高一(2)班,龐倩看著牆上的花名冊,一路掃下來都沒看到謝益的名字,心不禁有些失望。

    她在其他班級的花名冊上尋找時,顧銘夕在邊上叫她:“龐龐,走啦。”

    龐倩不情不願地跟著他上了樓,她進了教室,顧銘夕則跟著李涵去見班主任老師。

    高一(2)班位於四樓,教室已有不少學生在了,龐倩之前看過花名冊,這班除了顧銘夕,她一個都不認識。她背著書包進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教室最後一排,靠著窗的那張特殊課桌。

    那是龐水生找人定做的,同樣的事,他已經幹了第三次。顧銘夕在長高,他的課桌椅的高度也要實時調整,龐水生見到顧銘夕時,總是會拍拍他的背,大聲說:“小夥子,抬頭,挺胸,腰杆兒繃直!你寫字總是彎著個腰,小心變駝背。”

    關於這件事,龐倩心是一直感激父親的。她走到這組高低組合的課桌邊,很自然地就在普通高度的那半邊課桌後坐了下來。

    這樣的舉動在教室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龐倩前桌的兩個男生回過頭來,其中一個男生剃著短短的平頭,身材挺壯實的,屬於龐倩眼特別“雄性美”的那一種,額頭上還冒著幾個青春痘。他盯著龐倩看了一會兒,猶豫著問:“同學,你幹嗎要坐這啊?”

    “我幹嗎不能坐這?”龐倩奇怪地問。

    “我聽說……”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們班有個男生是殘疾人,說是沒有胳膊的,他就坐這。”

    他指指那低了小半截的半邊課桌。龐倩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說:“沒錯,是有個男生沒胳膊的,我就是他同桌。”

    “同桌?”另一個男生很疑惑,他戴一副眼鏡,皮膚黑黑的,長得倒還不錯,他問龐倩,“你認識他呀?”

    “嗯。”龐倩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兩個男生並沒有惡意,他們隻是單純的好奇。她的語氣變得友善了一些,解釋道,“我和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的,一直是同班,還做過6年半的同桌。他去老師辦公室了,一會兒就回來。”

    兩個男生了然地點點頭,隨即就笑起來,平頭男笑著說:“我叫周楠中,你叫什麼名字?”

    “龐倩,龐大的龐,倩女幽魂的倩。”

    “小倩!”眼鏡男哈哈地笑,“我叫汪鬆。”

    顧銘夕背著書包來到教室後門時,一眼就看到龐倩坐在了他的座位旁,他們已經有兩年半不做同桌了,想到她又坐回了他身邊,顧銘夕的心情就變得愉悅許多。

    然後,他看到龐倩在和前桌的兩個男生聊天,他們回過身來,其中一個的手臂還搭在龐倩的課桌上,三個人臉上都帶著笑,似乎聊得很開心。

    “銘夕。”

    李涵叫了他,顧銘夕回頭看她,李涵幫他整理了一下襯衫的衣領,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將襯衫拉得服帖一些。她說:“以後,上廁所的事,戴老師會安排男同學來幫你,當然,一切以自願為原則,他們要是不樂意,你千萬不要勉強。媽媽相信,班20多個男孩,總有幾個會像簡哲和劉翰林那樣樂意幫忙的。”

    顧銘夕點頭:“我知道,媽媽。”

    “還有其他的事,有倩倩在,媽媽也比較放心。吃午飯,發課間牛奶,去別的教室上課拿課本之類的,倩倩都會幫你。”

    “我知道。”

    “在學校不要和同學吵架,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去告訴老師,回來告訴媽媽,千萬別和人家對著幹,你可打不過人家。”

    顧銘夕無語:“媽媽,我不是小學生了,誰會欺負我啊……”

    “這可沒準兒,有些孩子可壞了,大院的張佳琦,明明比你大2歲,到了初中還老是闖禍呢。”李涵敲一下顧銘夕的腦袋,“放學了記得和倩倩一起坐車回來,會比較安全。唉……就是以後怎麼辦。”

    顧銘夕受不了了:“媽媽,你好囉嗦啊,你趕緊回去吧,爸爸還在外麵等你呢,我也要進去了。”

    李涵又絮絮叨叨地叮囑了他幾句,才離開了學校。

    顧銘夕在教室門口做了個深呼吸,從後門走了進去。教室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顧銘夕抬頭挺胸,盡量不去注意那些奇怪的目光,他隻是看著龐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身邊。

    他抖著肩膀,將書包抖到了課桌上,在椅子上坐下來後,又脫了腳上的人字拖,雙腳擱在桌上,腳趾靈活地整理起了書包。

    龐倩偶爾幫他搭一把手,他也沒拒絕,周楠中和汪鬆又回過頭來,平和又友善地看著顧銘夕。顧銘夕對他們微笑,說:“我叫顧銘夕,你們叫什麼名字?”

    ********

    顧銘夕和龐倩商量以後,決定上下學還是坐公交。

    從金材大院到e市一中,騎車需要半個多小時,中間還要過兩座橋。顧銘夕騎車下坡實在太危險,龐倩覺得,不能拿他的命來開玩笑。

    開學的頭一個禮拜是軍訓,顧銘夕沒有參加過小學和初中的軍訓,到了高中,他提出參加,班主任戴老師考量了一下,同意了。

    大清早,龐倩和顧銘夕就出了門,兩個人穿著迷彩服,背著水壺和飯盒走到公車站,按著大人給他們的指示,擠上了31路公交車。

    車上人真多,龐倩差點被擠扁,她推著顧銘夕不停地往麵走,終於在後半車廂找了個舒服點兒的位置,兩個人貼著站在一起。

    “難道以後每天都要這樣啊。”龐倩抹了把額頭的汗,見顧銘夕也是滿臉小汗珠,她從口袋掏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幫他擦臉。

    顧銘夕的樣子有些不自在,龐倩也不管周圍人亂七八糟的目光,抬頭看車廂貼的線路圖,數了數,一共要坐9站。

    “要命了。”龐倩想到這樣的生活要持續三年,心都變涼了,說,“顧銘夕,都是你啦,我最討厭擠公交車了,擠三年真會要了我的命,今天訓練結束你得請我吃棒冰補償我!”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著,顧銘夕默了一會兒,好心地提醒她:“龐龐,你不用擠三年的,我家新房子已經在裝修了,我爸爸說,10月初就能裝完,空兩個月,12月就能搬家了。

    龐倩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幾下子,說:“那以後你怎麼一個人上學啊。”

    “坐公交車,把ic卡掛在脖子上,上車刷一下就行。”顧銘夕已經想了辦法,“我家那邊是總站,上車會有座位的,到了市再轉車,也隻要再坐3站就行。如果第二輛車很擠,我大不了就走過去。”

    “顧銘夕……”龐倩憋了好半天,才說,“以後我不能和你一起做作業了,我要是考試墊底了可怎麼辦。”

    顧銘夕想都沒想就給了她回答:“你有不懂的,在學校時,隨時可以來問我。要是不想讓別人說閑話,那我周末去你家給你講題,當然,得你願意聽才行。”

    龐倩笑了起來:“我當然願意的!”

    一會兒後,她又說:“顧銘夕,咱倆以後考一個大學吧。”

    “嗯?”顧銘夕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眼閃出了一絲光彩。

    龐倩瞪他:“幹嗎!你不肯啊?”

    “不是。”顧銘夕低下頭微笑,“那說好了,可不能反悔。”

    龐倩用力地點頭:“絕不反悔。”

    軍訓很辛苦,下午時,太陽特別大,有好幾個學生站軍姿時中暑暈倒。學校怕出事,緊急通知讓所有高一年級的孩子去教室避暑。

    戴老師是個年輕的女英語老師,她沒有聽領導的話,而是帶著高一(2)班的學生在操場角落尋了個樹蔭處,圍成一圈席地而坐。

    一中操場邊上種了幾棵樹,幾十年來已經長得枝繁葉茂,太陽雖烈,樹蔭下倒也微風習習,降了不少暑氣。

    戴老師給班同學做了自我介紹,又提出做一個小遊戲,每個同學用英語做一番自我介紹,這個介紹也是與眾不同,除了講明自己的基本情況,還要用一種動物來表現自己。前一個同學介紹,後一個同學翻譯,直至全班都講完。

    她是想要借此機會看看班學生的英語水平。龐倩頭都大了,她口語很爛,坐在顧銘夕身邊,簡直恨不得挖個洞鑽到地下去。

    戴老師隨便指了一個男生,讓他開頭,男生倒也大方,站起身來,張口就說了起來:“我叫xxx,來自xxx中學,我愛好xx,xx和xx,我覺得我像一隻狗,忠誠,活潑,敏銳……”

    他說完後,戴老師點了他身邊的一個女生做翻譯,女生翻完後,又做了自我介紹,能考上重高的孩子成績都不賴,很就掌握了遊戲規則,一個接一個地說起來。

    輪到龐倩時,她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了兩句,就急匆匆地坐了下去。

    戴老師手點顧銘夕:“那位同學,你來翻譯。”

    顧銘夕覺得為龐倩翻譯真有點丟臉,但還是站了起來:“剛才那位同學說,她叫龐倩,來自源飛中學,她喜歡看書,讀報和遊泳,她覺得自己是一隻螃蟹,因為……她姓龐。”

    同學們都笑了起來,龐倩臉都紅透了,低著頭坐在那,手指不停地揪著迷彩褲的褲腳。

    戴老師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笑著說:“那輪到你自我介紹啦。”

    顧銘夕點點頭,清清嗓子就說了起來,他說得異常流利,仿佛早已經打好了腹稿。他的語速很,發音很好聽,龐倩根本就聽不懂,說著說著,她看到戴老師麵上露出了溫柔的笑。

    顧銘夕說完了,戴老師指著汪鬆說:“同學,你來翻譯一下。”

    汪鬆傻眼了,摸摸腦袋:“老師,我沒聽懂……我隻知道他叫顧銘夕,來自源飛中學,其他的就……”

    “沒關係。”戴老師又問了一個女生,“你能翻譯嗎?”

    女生也紅著臉搖搖頭。

    戴老師問:“有哪位同學可以翻譯的?”

    “我試試吧。”一個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顧銘夕回頭看去,一個小個子、戴眼鏡的短發女生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她長一張瓜子臉,樣子很文氣。

    她對著顧銘夕笑了笑,大聲地翻譯起來:

    “我覺得我是一隻鴕鳥,並不是‘鴕鳥心態’那隻自欺欺人的鴕鳥,會在敵人靠近時,把腦袋埋在沙土下,以為自己看不見敵人,敵人也看不見它。我認為自己是隻鴕鳥,是因為,鴕鳥是世界上現存的最大鳥類,它的翅膀已經退化,所以不能飛。但是,鴕鳥有一雙很強壯的腿,它跑動的速度很,腿部力量也很大,甚至可以用來抵禦比它強壯許多的天敵。我像鴕鳥一樣,我也沒有翅膀,做事都要靠兩隻腳,但那又怎樣,鴕鳥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鳥,我相信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說完以後,她看了一眼顧銘夕,又看向了戴老師:“老師,我翻譯完了,不知道翻得對不對。”

    戴老師說:“那就要問顧銘夕同學啦。”

    顧銘夕的臉色有些白,眼神深沉如海,他“嗯”了一聲就坐了下來。

    女生站在那,微微地笑著。

    龐倩拉拉他的空袖子,湊到他耳邊問:“她都翻對了?”

    “嗯……”

    “你……你自我介紹說這些幹什麼啊。”

    顧銘夕皺起眉,也湊到她耳邊:“我以為沒人會聽懂的,很多單詞初中從來沒學過,這是我自己以前寫過的一篇英語日記,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聽得懂。”

    這時,那個短發女孩已經做起了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肖鬱靜,我來自e市五中,初一之前,我是在南非長大的。我爸爸是一個動物學家,現在在e市動物園工作,小學時,我家養了好多隻鴕鳥當寵物……”

    顧銘夕:“……”

    龐倩又拉拉他袖子:“她說什麼呢?她是不是也說到鴕鳥了?”

    顧銘夕聽得聚精會神、咬牙切齒:“別吵!”

    龐倩往他腰上一擰,聲音低低的:“顧銘夕,你敢凶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7:27

第32章乒乓鹽

    肖鬱靜說自己像一隻南非小羚羊,看著個子小小的,很溫順,跳起來卻可以超過3米高。

    在軍訓的過程中,龐倩終於明白,肖鬱靜為何會用小羚羊來形容自己。

    她很靈動,但是她的那種靈動並不張揚。她看似嬌弱,體力卻相當好,站軍姿半小時,好幾個男生女生喊了報告出列休息,她都是身姿挺拔地站在那,紋絲不動。

    肖鬱靜似乎沒有認識的人,很少與人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這個女孩絕對不是像她的外表看來那樣文靜——龐倩暗地觀察著她,在心做了這樣一個結論。

    軍訓的內容不外乎站軍姿、起步走、正步走、打軍體拳、唱軍歌之類,有很多練習的項目,顧銘夕都無法參與。

    比如練習正步走時,教官分步驟教動作,會叫一排學生練擺臂,一二,一二,一二……這個時候,顧銘夕就隻有站得筆直地在邊上看著了。

    (2)班的學生都挺友善,至少在龐倩看來,他們似乎挺地就接納了顧銘夕,不像初一入學時那樣,有很多同學都不敢和他說話。

    軍訓間隙休息的時候,有幾個男生去上廁所,會過來問問顧銘夕要不要一起去,龐倩一開始以為是戴老師安排的,後來發現不對,來問的男生有7、8個,她才知道,他們是自發的。

    甚至,還有幾個小女生來找顧銘夕聊天,其中有個女生長得挺好看,頭發留得特別長,在腦袋後麵紮了一個麻花辮,她坐在顧銘夕身邊,一臉溫柔地問這問那,偶爾還會掩著嘴巴笑。

    龐倩拿著水壺走到顧銘夕身後,顧銘夕沒有看到她,正在認真地回答那個女孩的問題:“……數學啊,我是滿分,物理扣了2分,化學滿分,英語扣了4分……”

    炫耀……龐倩在心哼哼冷笑,那女生一臉崇拜地說:“你好厲害啊,那你為什麼不去考廣程中學呀?”

    顧銘夕說:“我語文成績不夠好,我用腳答卷的,寫字速度沒你們,寫作文又比較花時間,所以每次考試時的大作文都寫得不好……”

    “顧銘夕!”

    顧銘夕聽到龐倩的聲音,轉過頭來,龐倩把水壺在他麵前晃晃:“喝水嗎?”

    “……”

    因為軍訓,顧銘夕穿著球鞋,如果想要自己喝水,就得脫鞋,一會兒還得龐倩幫他係鞋帶。如果不脫鞋,就得龐倩喂他喝水,兩相權衡下來,顧銘夕回答:“不用了,我不渴。”

    龐倩的眼睛眯了起來,顧銘夕一天才喝了多少水啊,這麼大的太陽,大家都在操場上曬著,別人都喝了4、5瓶水了,他上午喝了一瓶,下午的才喝了一半。

    龐倩說:“你不喝我倒了。”

    顧銘夕有些不解地看著她,邊上的女生居然插嘴說:“顧銘夕,一會兒你要是口渴了,我幫你去灌水!”

    龐倩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線。

    顧銘夕終於捕捉到了龐倩“不開心”的眼神,他綻開了笑:“幹嗎倒了啊,去灌個水還得跑老遠呢,我把它喝了吧。”

    他正說著,麻花辮女孩驚喜地叫起來:“哇,顧銘夕,你有兩顆虎牙哎,好可愛哦!”

    龐倩已經把水壺遞到了顧銘夕嘴邊,她斜著壺身慢慢地喂著他,邊上的女生悄悄地打量著他們。龐倩突然使了壞,水壺一斜,水就嘩啦啦地倒了出來,顧銘夕來不及躲,臉上、脖子和迷彩服前襟都被弄濕了,還被水嗆得咳嗽了幾聲。

    他的樣子很狼狽,龐倩卻無辜地看著他,說:“對不起,手抖了一下。”

    顧銘夕知道她是故意的,他氣呼呼地瞪著她,龐倩衝他做了一個鬼臉,滿足地拿著水壺轉身跑了。

    麻花辮女孩皺著眉頭看著龐倩的背影,小聲嘟囔:“她怎麼這樣啊。”

    見顧銘夕衣服濕了,她拿出紙巾想幫他擦,顧銘夕直接站起來躲開,說:“不用擦了,天氣熱,很就幹了。”

    女孩有些失望地縮回了手,問:“剛才那個同學,是你女朋友嗎?”

    她問得那麼直白,顧銘夕當然否認:“不是。”

    “我看你們關係很好呢,來去都一起的,軍訓時還一塊兒聊天,在教室都是同桌。”

    “啊,是啊。”顧銘夕覺得有汗水滑下了臉頰,他扭著脖子在肩頭蹭蹭,說,“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是鄰居,她就像我妹妹一樣。”

    ……

    好不容易熬到訓練結束,龐倩已經要累趴下。和顧銘夕一起走出校門時,她轉個彎就進了一家小賣店,趴在冰櫃上挑起了雪糕。

    很糾結地選了一個巧克力蛋筒,龐倩拿去櫃台付賬,剛拿出一張五塊錢,老板就指著邊上站著的顧銘夕說:“這個同學已經付過啦。”

    說罷,他把找錢塞進了顧銘夕的褲子口袋。

    龐倩舔著蛋筒,撅著嘴說:“早知道我選個貴的了。”

    顧銘夕抿著嘴笑了起來。

    他們一起走去公車站,龐倩問顧銘夕:“剛才那女生叫什麼名字?”

    “肖鬱靜。”

    “……”龐倩一愣,“我說的是後來那個紮麻花辮的。”

    “啊,蔣之雅。”

    龐倩瞥他:“咦?顧銘夕,你把女生名字記得很熟嘛。”

    “男生的名字我一樣記得啊。”

    “欲蓋彌彰!”

    “喂!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好嗎!”

    回家的公交車上,很幸運的,他們在後排得了兩個位子,大強度地訓練了一天,隨著公車的搖晃,龐倩開始打瞌睡了。

    她的腦袋晃來晃去,顧銘夕看著她向自己靠過來了一點,悄悄地把肩膀湊了過去。龐倩的腦袋碰到了他的肩,身體逐漸放鬆下來,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顧銘夕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窗外,年輕的女孩在他肩頭均勻地呼吸著,她的睫毛纖長,小鼻子翹翹的,顧銘夕突然覺得,9站路,太近了。

    有19站路才好呢。

    ********

    e市一中有一個食堂,學生們的午餐不像初中時那樣在教室解決,而是充值飯卡去食堂吃。

    龐倩承擔了幫顧銘夕打飯的工作。兩個人一起排隊到窗口,她遞上兩個飯盒:“一個二兩飯,一個四兩飯。”

    “二兩飯那個,要一塊紅燒大排,一份炒青菜,唔……再一個荷包蛋。”

    “四兩飯那個,要一份鹽水雞腿……顧銘夕,你要番茄炒蛋,還是幹菜刀豆?”

    顧銘夕:“番茄炒蛋。”

    龐倩對著打飯的大師傅笑眯眯:“番茄炒蛋,叔叔,給我蛋多一點啊!”

    她端著兩個飯盒和顧銘夕一起找座位時,碰到了一個人。

    “謝益!”

    謝益回過頭,看到龐倩和顧銘夕就揮了揮手:“嗨,螃蟹,顧銘夕!哎你們找個位子,一起吃飯!”

    三個人把飯盒放在一張桌子上,龐倩又跑去打來兩碗免費湯,一碗放在顧銘夕麵前,想了想後,她把另一碗給了謝益。

    謝益又給推了回來:“你自己喝,我喝飲料。”

    龐倩沒有勉強他,三個人一起吃飯,邊吃邊聊。食堂的桌椅對顧銘夕來說,吃飯還算方便,他的右腳擱在桌上,腳趾夾著筷子,低著頭到飯盒邊,飯菜就被他撥進了嘴。

    龐倩已經知道謝益在高一(8)班,一中是全高中部,每個年級有8、9個班級,學生並不少。

    “你班有我們以前的同學嗎?”龐倩問謝益,謝益搖頭:“一個都沒有,我那天看了花名冊了,咱們以前6班的,考進一中的隻有五個,淩濤在4班,王晨飛在9班。”

    “啊,都不熟哎。”龐倩略有些遺憾,“孫明芳都沒考好,她也是填了一中的,分數不夠,調劑到普高去了。哎顧銘夕,簡哲是不是也填了一中?”

    顧銘夕點頭:“嗯,差了3分,沒考上。”

    “真可惜,他成績向來比我好。”

    謝益說:“知道不,你們2班最臥虎藏龍,聽說這一屆考進一中的前五名全在2班。”

    龐倩一愣:“難道2班是班?”

    “那我不清楚,但不會那麼巧吧。”謝益說,“前五名啊,全在一個班,到時候摸底考就知道了。”

    龐倩心突然起了一個不詳的預感,她想到了那次英語自我介紹,班絕大部分同學的口語都很棒,她都不太聽得懂。老天!她不會又是因為顧銘夕而被“恩準”進了2班吧!

    吃完飯,龐倩和謝益一起去洗飯盒,顧銘夕在食堂外麵等他們。

    水槽邊都是人,排隊時,謝益對龐倩說:“剛才顧銘夕在,有件事我不好問你。螃蟹,你有沒有興趣加入學校乒乓球隊?”

    “啊?!”龐倩驚訝極了,“我?我那麼菜鳥的!”

    “你已經不算菜鳥啦,我昨天還去隊打了一下,你知道啊,乒乓球是一中的特色嘛,結果隊水平好的真沒幾個,你上陣絕對不會墊底。”

    龐倩心動了:“怎麼加入呀?”

    “要報名,然後會有個選拔賽,大概錄取比例三比一,並不難。”

    龐倩眨眨眼睛:“你覺得我能過選拔賽?”

    “你用你的螃蟹發球去吃他們!”謝益笑著說,“橫行霸道,所向無敵!”

    龐倩:“……”

    龐倩是個行動派,第二天就按照謝益的提示遞交了報名申請。

    對於她的行為,顧銘夕不予置評,他隻是說:“到時候,我去看你比賽。”

    軍訓最後一天的閱兵式,顧銘夕沒有參加,他在方陣太過醒目,不利於班級爭名次,盡管戴老師讓他參加,但顧銘夕還是自動退出了。

    他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做一個合格的觀眾,看到龐倩走在隊列,她個子不高,在那一排由矮到高排倒數第二。

    她走得很賣力,精神抖擻,小胸脯驕傲地挺著,瞧著倒是有模有樣的。

    輪到謝益的班級入場,顧銘夕看到謝益做了旗手,經過主席台時,起步走變成了正步走,謝益“刷”地一展班旗,昂首挺胸地走在陽光下。

    他真的很帥,顧銘夕不得不承認。

    軍訓結束後的第二天,一中乒乓球隊新隊員選拔賽就舉行了,賽製很簡單,報名的84個同學男女分組兩兩對抗,決出42個,再兩兩對抗,決出21個,剩下的9個名額由教練在輸掉比賽的學生選。

    顧銘夕去看龐倩比賽,周楠中和汪鬆也去了,甚至還有蔣之雅。當然,她是跟著顧銘夕去的。

    龐倩很緊張,謝益在場邊指導著她:“你相持球不好,盡量用發球去吃她,三拍之內見勝負,過三拍就甭打了,平白浪費體力。”謝益湊近龐倩,“就碰運氣,把角度打刁,對方也緊張,看你這樣還以為你是高手呢。”

    龐倩:“你的意思是我其實是菜鳥?”

    謝益哈哈大笑:“菜鳥倒還不至於,頂多算個菜螃蟹。我和你說啊,你幹脆學鄧亞萍打球,氣勢上壓倒人家,螃蟹,你可是我徒弟,別給師父丟臉。”

    龐倩臉紅了:“那我輸了怎麼辦?”

    “輸了就輸了唄,反正以後我在隊,你想打球就來找我。”謝益把球拍遞給她,“用我的拍,反正你不認拍,我的拍肯定比學校統一的拍子好。”

    龐倩聽了謝益的教誨,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場,她先發球,學著謝益的樣子吹吹球拍,突然“呀”地尖叫了一聲,把球台對麵的女孩嚇了一跳。

    然後,她就把球發出去了。

    就是謝益教她的發球技巧,拍子輕輕一拉,小球帶著轉兒地擊在了角落,那女孩連動都沒動。

    “呀呀!”龐倩握著拳頭尖叫一聲,蹦來跳去,頗有職業乒乓球運動員的風範。

    謝益在旁邊差點笑昏過去,顧銘夕看的一頭汗,嘴角都抽起來了。汪鬆在他身邊說:“真沒看出來啊,小倩打球是這麼有風格的。”

    顧銘夕:“……”

    第一場球,對手幾乎是被龐倩嚇輸了的,龐倩歡天喜地地下了場,與謝益擊了下掌,然後就跑到了顧銘夕身邊。

    她喝了半瓶水,開心地說:“顧銘夕!我贏了!”

    蔣之雅在邊上撇撇嘴:“你叫得整個球館都聽得到啦。”

    龐倩揚起下巴:“這叫氣勢,你不懂。”

    可是第二場球,龐倩的氣勢就不管用了,對手女孩顯然球技比她高超,球風又穩健,龐倩的尖叫聲嚇不倒她,也不能在三拍內拿下她,很就輸了比賽。

    她垂頭喪氣地把球拍還給謝益,謝益說:“沒關係,不是還有9個名額麼,我幫你在教練那爭取爭取。”

    顧銘夕看著龐倩,她眼睛紅紅的,真有點輸不起的樣子,他歎了口氣,說:“別傷心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本來就沒練過,打進第二輪已經很好了。”

    龐倩鬱悶地看著他,顧銘夕想了想,趁著沒人注意,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過些天我送你一塊好點兒的乒乓球拍吧,你好好練。明年,老隊員退隊了,你再來試試。”

    龐倩:“好的乒乓球拍很貴的。”

    “唔……”顧銘夕說,“就當是預支明年的生日禮物。”

    “我今年生日才剛過哎!”龐倩跳起來,“聖誕禮物還差不多!”

    “好吧,聖誕禮物。”顧銘夕對著她笑起來。

    結果,還沒等顧銘夕去買來乒乓球拍,謝益已經給龐倩帶去了一個好消息,她被乒乓球隊錄取了,占了那九個名額中的一個。

    龐倩心情好到爆,覺得高中生活簡直太過美妙。但緊接著,她的心情就跌到了穀底。正式上課後,一中給高一新生進行了一場摸底考試。結果出來後,龐倩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雞頭、鳳尾。

    她終於相信年級前五全在他們班。

    肖鬱靜以無懈可擊的語文、英語成績和穩定發揮的數理化成績名列年級第一。第二名是個叫吳旻的男生,而顧銘夕,隻是年級第四。

    至於龐倩,初二、初三時,她在源飛中學的班,始終是全班前20,甚至還進過前十,她已經很久很久沒體會過倒數的滋味了。

    而在一中的(2)班,52個同學,龐倩考了——倒數第一。

    她的成績並不算差,最低的一門課也有70多,但她就是倒數第一。

    初一時的噩夢再次上演,麵臨著摸底考試後的第一次家長會,龐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7:42

第33章小敘離

    在龐倩的記憶,她從沒有考過全班倒數第一,人生中最差的一次班級排名,就是初一上半學期期中考試的那次41名。

    課間休息時,龐倩厚著臉皮去8班找謝益,向他打聽8班最後幾名的分數,她悲催地得知,自己的成績要是放在8班,差不多是倒數8、9名的樣子。

    雖然一樣是倒數,但是倒數8、9名和倒數第一,真的是有本質上的差別啊!

    放學後,龐倩站在一中校園的布告欄前,對著那幾張張貼了幾個月、顏色都被太陽曬白了一點的高考紅榜念念有詞。

    顧銘夕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不解地問:“龐龐,你在幹嗎?”

    “別吵啊!數到幾個都要忘了!”龐倩懊惱地說著,又繼續嘀咕起來,嘀咕了一會兒後,她問顧銘夕,“你看看,這榜上是不是把一中上一屆考上大學的人全列出來了?“

    顧銘夕看了下紅榜上密密麻麻的黑字,點頭:“全列出來了,連大專的也列了。”

    “那我完蛋了。”龐倩頓時就泄了氣,說,“假設上一屆畢業班有8個,每班50個人,那就是400個,可是這的名字隻有376個!”

    顧銘夕扯著嘴角看她,龐倩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誰說考上重高就一定能考上大學的!顧銘夕,我將來估計考不上大學了!”

    “怎麼會啊。”顧銘夕安慰她,“這才一次摸底考,你暑假時是不是一點題都沒做?”

    龐倩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你暑假時還做題了?”

    “做了一些奧數題,還背了英語。”顧銘夕歎氣,“你一點不看書,一點不做題,摸底考考不好很正常啊。放心啦,正式上課後你會追上來的,要是有不懂的,我給你講。”

    聽他這麼說,龐倩心略微放心。身邊坐著顧銘夕,隔壁住著顧銘夕,她就像是自帶了一個免費家教老師一樣,碰到聽不懂的知識點,真是一點都不需要擔心。

    龐倩回家把考卷交給龐水生簽字時,龐水生居然覺得女兒考得還不錯。他認為重高都是牛逼的學生,出的卷子肯定要比普高難,所以龐倩考一堆70多、80多已經很讓他滿意了。

    龐倩當然不敢和父親說自己的班級排名。開家長會的那天晚上,她溜去了顧銘夕家,提心吊膽地等著龐水生回來。

    她纏著顧銘夕東拉西扯,直到李涵開門進屋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龐倩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趴在顧銘夕的床上,把臉埋在他的枕頭上躺屍:“顧銘夕,永別了。”

    龐倩灰溜溜地回了家,顧銘夕走去客廳時,聽到父母在房說話。

    一會兒後,顧國祥走了出來,把顧銘夕叫去了書房。

    他在書桌後麵坐下,也沒叫顧銘夕坐,隻是讓他站在麵前。

    顧國祥沉吟了一下,開了口:“銘夕,我聽你媽媽說,這次摸底考,你是年級第四?”

    “嗯。”顧銘夕點頭,“語文沒考好,作文……最後差點沒寫完,匆匆結了尾,物理也沒考好,有一道大題做錯了。”

    “作文來不及寫是什麼原因?”

    “用腳寫,速度不夠。”顧銘夕低下頭,又抬起,“不過我會多練習的,爸爸,下次一定不會這麼慢。”

    顧國祥盯著兒子看了一會兒,說:“以後的社會,估計手寫字會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用電腦打字了。”

    顧銘夕:“?”

    顧國祥站了起來:“你坐下,爸爸教你用電腦。”

    顧銘夕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在顧國祥的書桌前坐下,顧國祥彎著腰將鍵盤和鼠標拆下,從桌麵上移到了地上,又將線連上。他指著主機箱上的按鈕說:“按那個,就是開機。”

    顧銘夕伸腳過去,大腳趾按了按鈕,藍色的顯示燈立刻亮起,主機箱的風扇聲也嗡嗡地傳了出來。屏幕上出現了 ws98的係統提示,然後就跳到了桌麵。顧國祥說:“爸爸教你打字,鍵盤鼠標先放地上,等你用熟了,爸爸給你定做一張低一點的電腦桌,你就可以像寫作業那樣,在桌子上打字了。”

    顧銘夕心情有些激動,看著顧國祥蹲在他腳邊按動鼠標,打開了一個純白的頁麵,他敲擊著字母鍵,顯示屏上就出現了一行字。

    “這個輸入法叫智能abc,隻要你會拚音,就能學會打字。但是你是用腳,不能練指法,想要打得,就隻有更刻苦地練習。”

    顧銘夕點點頭,顧國祥指點了他一下,他就試著用雙腳的大腳趾在鍵盤上敲擊起來。

    鍵盤放得低,顧銘夕本來就對字母的排序一無所知,為了看清,他不得不深深地彎著腰。又因為大腳趾要比手指寬大許多,他控製不好力道,腳趾一按下去屏幕上就會連著跳出好幾個字母來,顧國祥就教他怎麼刪除。

    講了好一會兒,顧銘夕才學會用腳趾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慢慢打字,鍵盤按下彈起的觸感很是奇妙,他低著頭,仔細地用腳趾熟悉著這種感覺,看著想寫的話從屏幕上慢慢地蹦出來,他心開心極了。

    顧國祥在邊上看了一會兒,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放在桌麵:“這本書是電腦入門,你有空的時候可以看一下。以後,每天晚上你用一小時練習電腦,爸爸會把常用的軟件一樣一樣地教給你。”

    顧銘夕更用力地點頭:“爸爸,我一定能學會的!”

    顧國祥拍拍他的肩:“但是你要向我保證,不能玩遊戲,然後,下次考試,要進年級前三。”

    顧銘夕抬頭看他,咬著牙點頭:“我保證。”

    ********

    龐倩並沒有和顧銘夕永別,她還活著,隻是免不了被龐水生一頓臭罵。

    正式上課後,龐倩發現,高中的科目變得難了許多,數學從函數開始,這本來就是龐倩的弱項,理解起來實在有些晦澀。

    於是顧銘夕的任務也加重了許多,他要保證龐倩弄懂數理化新增的知識點,還要督促她背誦越來越多的英語單詞和課文,除此以外,他還要管住自己的學習,練習用腳寫字速度,外加做大量的習題。

    他知道父親對他的要求很高,不是隨便考上一間大學就能算數的。顧國祥明確要求顧銘夕考上重本,最好是985,退一步也得是211。

    因此,顧銘夕開始覺得時間有些不夠用,龐倩每晚會來和他一起做作業,他還得負責為她講解。在她來之前,顧銘夕會速地吃飯,練習一小時電腦。等她離開後,他才能忙自己的事,通常要過了12點才睡覺。

    早上6點,他就得起床。

    這樣的生活很累,卻也充實。隻是偶爾,顧銘夕會有一絲迷茫,比如周楠中和汪鬆在討論nba或西甲聯賽,顧銘夕會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球。別說看球,他連以前每晚6點必看的體育新聞,都因為練習電腦而放棄了許久。

    顧銘夕記起龐倩初中時對他說過的話,是關於謝益。那時候龐倩坐在謝益前麵,和他熟了許多。她到顧銘夕這兒來做作業時,會告訴他一些謝益的事。謝益興趣愛好特別廣泛,除了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和看動漫,他還喜歡養狗,喜歡打遊戲,甚至喜歡打牌。

    據謝益自己說,他每天放學回家後,先玩會兒遊戲,再吃飯,然後出門遛狗。回來以後做作業,通常9點多就能做完,然後他會練一會兒小提琴,看一會兒漫畫,最後睡覺。

    顧銘夕問龐倩:“謝益那麼晚練小提琴?鄰居不得吵死啊。”

    龐倩就用一種“你真沒見過世麵”的眼神看他,說:“謝益家住的是別墅,獨門獨院的,他說他練琴的房間還特地做了隔音處理,外麵根本聽不到。”

    那是謝益的生活,瀟灑自在,樂隨性,他好像從來不會花很多時間去學習,但每次考試成績總是不賴。

    顧銘夕無法想象自己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不笨,甚至還挺聰明,學習對他來說,算是遊刃有餘,但如果一直要保持前列,他明白,自己必須要更勤奮,更刻苦,更努力。

    龐倩加入校乒乓球隊後,每周二、四放學後要去體育館訓練一小時。

    顧銘夕要等著她一起回家,他不樂意在教室等,每次都會去球館,一大堆人在那打球打得火熱,顧銘夕就坐在邊上抓緊時間背英語。

    龐倩在乒乓球隊認識了一個女孩,就是當初選拔賽上淘汰她的那一個。她叫鄭巧巧,來自高一(5)班,名字看著很可愛,為人卻十分成熟穩重。

    鄭巧巧和龐倩是練球的搭檔,自然就注意到了顧銘夕,沒輪到球台時,兩個女孩在邊上聊起天來。

    鄭巧巧問龐倩:“顧銘夕和你是什麼關係呀?”

    開學一個多月,顧銘夕的大名已經全校皆知,因為他沒有手臂,還因為他成績優異,長得又帥氣。

    龐倩說:“他是我同桌啊。”

    “同桌還得等你練完球?”

    “我和他是鄰居,我得和他一起回家的。”接觸多了,龐倩挺喜歡鄭巧巧,覺得她就像個小姐姐一樣。她說,“他沒胳膊嘛,一個人坐車不大方便的。”

    “這倒也是。”鄭巧巧看著遠處的顧銘夕,他獨自一人坐在休息椅上,腿上攤著一本英語書,閉著眼睛在那兒背誦。她忍不住說,“他好用功啊,每次來等你都在那兒背書,他是不是個書呆子啊?”

    “當然不是了!”龐倩說,“顧銘夕這人其實挺有趣的。”

    “哪兒有趣?”

    鄭巧巧這麼問,龐倩反倒答不出來了,說:“反正,和他在一起一點都不無聊就是了。”

    這時,謝益走到了她們身邊:“你倆不練球,還聊天,偷懶呢!”

    龐倩說:“沒有台子啊。”

    “沒有台子和我說,我幫你安排呀。”謝益打球打得一身汗,臉上滿是運動之後的紅暈,他對龐倩說,“螃蟹,你可是我徒弟,師父我會罩著你的。”

    龐倩嘻嘻地笑了,手指在衣擺那兒扭啊扭。

    教練在遠處喊了一聲謝益,謝益小跑著就去了。他16歲了,真正是個青蔥少年,個子比顧銘夕都要高,一張臉如美玉般細膩精致,五官無可挑剔,身材又好,簡直就是集齊了上天對一個人的所有恩寵。

    龐倩的視線追隨著謝益的身影,直到他跟著教練走去了球館外才收回。鄭巧巧看了她一會兒,問:“謝益和你又是什麼關係?”

    “我和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的。”龐倩臉一紅,急忙解釋,“初中是同班,我一直坐他前麵的。”

    “喔,螃蟹——”因為謝益叫龐倩為螃蟹,隊的人就都跟著他喊螃蟹了。鄭巧巧說,“你是不是喜歡謝益?”

    龐倩對於謝益的心思,其實自己也搞不清。

    一開始,她崇拜他,佩服他,覺得他好帥,人又聰明,還那麼有個性,是龐倩從小到大認識的所有男生最特別的一個。龐倩知道自己喜歡謝益,但她一直覺得這種喜歡就是像喜歡明星一樣的喜歡。龐倩對謝益不敢抱有幻想,雖然她看了許多關於灰姑娘和王子的動漫故事,但她還沒有不切實際到認為謝益會喜歡上她這樣的地步。

    隻是後來,龐倩和謝益稍微熟了一些,她漸漸地發現,謝益這個人並不是難以接近的。他看起來很酷,但是對龐倩一直隨和,龐倩也就小心地收藏起自己的那一份小心思,悄悄地在他身邊看著他了。

    對於鄭巧巧的問題,龐倩當然是不會承認的,她裝著聽到了一件好笑的事般,哈哈哈地笑個不停,說:“是啊是啊,我是喜歡謝益啊,全乒乓球隊的女生都喜歡謝益好吧!”

    練完球,龐倩收拾了書包走去場邊。顧銘夕依舊坐在那,垂著腦袋,腿上攤著一本英語書。龐倩走到他身邊才驚訝地發現,顧銘夕居然睡著了。

    球館很是熱鬧喧囂,很多人扣了好球還會大聲地喊,邊上人也會給予掌聲和喝彩,但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顧銘夕睡著了。

    龐倩伸手搭上了他的肩,顧銘夕身子一顫,猛地抬起頭來,他腿上的書掉到了地上,龐倩將之拾起,看著他小夢初醒般的迷茫表情,問:“你晚上在做賊啊?在這兒都睡得著。”

    顧銘夕也不管邊上人的眼光,右腳抬到眼前,用腳背抹了抹眼睛,說:“昨晚就睡了4個小時,太困了。”

    “4個小時?!”龐倩驚呆了,“你在幹嗎呀?”

    “做一份卷子,太難了,一不留神做完都1點多了。”

    龐倩:“顧銘夕你越來越沒救了。今晚我不去你那兒了,你早點睡覺吧。”

    “不行。”顧銘夕抬頭看她,眼神不容置疑,“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

    龐倩說:“就一回沒關係的,我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她幫顧銘夕把書塞進書包,又將書包背到他肩上,幫他把運動衣的衣袖拽出來,整理得服帖一些。

    顧銘夕還是搖頭:“不行。”

    “為什麼呀?”

    “龐龐,我就搬家了。”他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聲音低低地說著,“晚上你來吧,今天的作業有些難的,我不給你講,我怕你不會做。”

    龐倩沉默了,背起書包與他一同往球館外走,問:“那你睡得不夠怎麼辦?”

    “沒事。”顧銘夕說,“我回去的車上可以眯一會兒的。”

    走到校門口時,一輛自行車從他們身邊速地掠過,那是一輛專業級別的自行車,車把很低,謝益彎著腰伏在車上,回頭朝龐倩和顧銘夕揮手:“拜拜!”

    10月中旬,氣溫低了許多,但謝益身上卻穿著短袖,他把外套係在腰上,騎行時,臀部偶爾會抬離自行車,那車的速度真,龐倩還沒來得及說聲拜拜,謝益就像陣風似的沒影了。

    她不會再像初一時那樣,在顧銘夕麵前說“謝益太酷了”,她隻是癡癡地望著那個少年消失了的街道拐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走吧,顧銘夕。”

    回去的公車上,他們有座。顧銘夕說自己睡一會兒,龐倩訓練累了,也把腦袋靠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

    她一點兒也沒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什麼不妥,公交車開啊開,她很就在顧銘夕的肩頭睡著了。而顧銘夕,卻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車窗外晚高峰的繁忙街道,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麵上透著疲憊的神情。顧銘夕知道,自己和他們也是一樣。

    這的確有些可悲,但生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有多少人能像謝益那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尤其是他,顧銘夕,他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其實就是讓自己能夠像大多數人一樣地生活。

    謝益是特別的那一個,但顧銘夕一點也不想特別。

    期中考試時,龐倩的成績有了些微的進步,她考了全班倒數第六。

    謝益知道了她的分數,說這個成績在8班應該是中等偏下一點點,絕對不至於墊底。龐倩又去問了鄭巧巧,鄭巧巧也說,龐倩的分數要是在5班,就是中等水平。

    龐倩更加肯定,她會被分到可怕的2班,就是因為顧銘夕。

    顧銘夕考了年級第三。

    對於這個名次,他嘴上不說,但是龐倩知道,他有些失望。顧銘夕已經很拚命,但依舊沒有超越肖鬱靜和吳旻。

    肖鬱靜在2班就像是個異類,她並不冷漠,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待人接物客氣而有禮貌。但是在班,顯然,她的人緣並不太好。

    龐倩覺得,男生疏遠她,是因為她成績實在太好,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而女生疏遠她,就更簡單了,肖鬱靜家境不錯,衣服都穿得挺好,長得也秀氣,再加上那逆天的成績和渾身洋溢著的高冷氣場,誰吃得消和她一塊兒玩啊。

    肖鬱靜似乎很無所謂,每天都是獨來獨往,除了同桌,她也不怎麼和別人說話,成天就是埋頭在座位上不知在幹啥。

    有一次龐倩裝作不經意地經過她身邊,悄悄看了眼她在幹啥,直接被嚇死。

    肖鬱靜居然在看一本英語原版小說。

    龐倩對顧銘夕說到這件事時,都要哭了:“2班太可怕,都是外星人!我要換班啊啊啊!”

    ********

    11月底時,龐倩發現隔壁的502似乎忙碌起來了,每天都有很多人上門來,直到有一天,龐倩看到,有師傅把隔壁的空調拆走了。

    她去顧銘夕家做作業時,發現他的房淩亂了許多。

    顧銘夕告訴她,他要搬家了,正在整理東西。

    顧銘夕一家正式搬走是在12月上旬的一個周末上午。

    因為顧國祥的職務關係,他要搬家,廠有的是人來幫忙。一輛金屬公司運貨的箱式卡車停在樓下,廠的職工一撥一撥地上樓來,幫著把一些需要繼續用的家具、家電搬下去,還有李涵整理出來的一箱箱衣物用品。

    外麵吵吵鬧鬧了一個早上,龐倩卻隻是悶在被窩睡覺,這幾天有冷空氣,外麵好冷啊,還是被窩暖和。

    龐水生也去隔壁幫忙了,金愛華進來叫龐倩:“倩倩,銘夕找你。”

    龐倩把頭縮到了被子:“跟他說我在睡覺。”

    “都幾點了你還不起來,銘夕要搬走了,你不去和他說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天天在學校見著呢!”龐倩就是不把頭露出來,“煩死了,我要睡覺!”

    到中午的時候,隔壁突然就安靜下來了,龐水生搬著個大紙箱到了龐倩房:“還沒起?!”他把紙箱擺在地上,“喏,銘夕說這些東西都送給你,說都是你喜歡的。”

    龐倩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顧銘夕呢?”

    “都下去啦,車子開了吧。”

    龐倩掀開被子就下了床,穿著棉毛衫褲奔到了主臥的陽台上。

    她打開窗,趴在欄杆邊,冷風一下子就刺痛了她的臉頰,她看著樓下那輛龐大的卡車,幾個人正在最後裝箱。她看到了顧銘夕,一個工人正在幫他上車——卡車的載人車廂很高,需要拉著扶手才能上,顧銘夕被別人托著腰送上了車,坐在車窗邊,他突然抬頭向5樓望來。

    龐倩也不知怎麼想的,一下子就蹲了下來,藏在了欄杆後。

    然後,樓下就響起了卡車巨大的引擎發動聲。由近及遠,龐倩終於站了起來,看著那輛載著顧銘夕的車駛離了金材大院。

    她呆呆地看了許久,龐水生拿著外套去給她披上時,發現自己的女兒早就已經哭瘋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7:57

第34章世界末日

    顧銘夕留給龐倩的一箱子東西,大部分都是舊的。

    龐倩坐在紙箱邊,把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拿。箱子最多的就是漫畫書,成套成套的漫畫,八成新,都是龐倩初中喜歡的作品。當時她沒錢買,顧銘夕就買下了,對她說想看了就去他家拿。現在,他搬走了,就把這些漫畫送給了她。

    還有一個隨身cd機,鬆下的牌子,龐倩知道這非常貴,李涵買來時花了近2000塊。龐倩知道顧銘夕為什麼會把這台cd機送給她,因為從這台機子買來至今,大部分時間,都是龐倩在聽。

    和cd機放在一起的,還有十幾張流行歌手的專輯,這些也都是龐倩喜歡的歌手,她記起自己和顧銘夕一起逛音像店時,總是會拿起一張專輯說:“顧銘夕,這張的主打歌很好聽哎!我在電台聽過很多遍。”

    顧銘夕就說:“是嗎?那我買回去聽聽看。”

    龐倩會厚著臉皮說:“你聽完了借我也聽一下。”

    顧銘夕會撇開頭,說:“不借。”

    “你真小氣!”

    最後,他當然不會小氣。

    而最後的最後,這些龐倩喜歡的歌手,喜歡的專輯,他都留給了她。

    另外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都是龐倩去顧銘夕房玩時,隨口說過“好可愛”或是“這個真有意思,借我玩一下”的小玩意兒。比如一個特別精致的小沙漏,一個水晶蘋果,一個日漫手辦,還有一本厚厚的速寫本。

    速寫本全是龐倩喜歡的日漫人物,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顧銘夕幫她臨摹漫畫前,需要打草稿。而這本速寫本,就是他的草稿本。

    “真是把我這兒當垃圾堆了。”龐倩嘴這麼說,鼻子卻又酸了起來。她把箱子最後一樣東西拿出來,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她打開一看,發現麵是一塊乒乓球拍。

    “總算還有一樣新東西。”龐倩把球拍拿出來,握在手揮了一下,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在乒乓球隊訓練時,謝益看到了她手的拍。

    “哇哦,你什麼時候買的?”謝益把龐倩的球拍拿在手仔細看,還拿了個球顛了幾下。球拍的底板是原木色的,看著並不起眼,上麵貼著紅色的膠。

    龐倩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回答道:“別人送我的。”

    謝益說:“你這塊拍子得有大幾百,對初學者來說很不錯了。”

    月零花錢為60塊的龐倩同學嚇壞了:“大、大幾百?!”

    “對,起碼800,甚至可能上千。”謝益把拍子上的logo指給她看,“斯蒂卡,瑞典的牌子,貴是貴一點,用起來還是不錯的。”

    “怎麼會要那麼貴?”龐倩瞪大眼睛,“我在超市看到紅雙喜的拍子,隻要30塊!這有啥兩樣啊!”

    “……”謝益的手指彈一下她腦門兒,“地攤上手表10塊錢一塊的都有,商場的手表都成千上萬的,不都是看個時間,你說有啥兩樣?”

    龐倩正色回答:“我的確覺得沒啥兩樣。”

    謝益笑死了:“說不過你,好好練球,別浪費了拍子,還辜負送你拍子的人。”

    他的話才說完,龐倩的視線就習慣性地向場邊望去了,可是這一次,她沒有再看到那個人。

    她這才記起,顧銘夕搬家了,放學後他已經獨自離開,不再來球館等她了。

    顧銘夕新家所在的小區叫金材新苑,它在e市一中的西麵,而金材大院則在一中的東麵。

    這就意味著,放了學,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出校門,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再也不會同路了。

    晚上回到家,龐倩對於這塊大幾百的球拍久久不能釋懷,她到父母房門口報備了一聲,說因為題目做不出,要給顧銘夕打個電話。

    躲在客廳,龐倩撥通了顧銘夕家的電話,電話是顧國祥接的,龐倩說:“叔叔,我是龐倩,請問顧銘夕在嗎,我想問他一道題。”

    顧國祥默了一會兒,說:“在的,我叫他來接電話。不過……倩倩,叔叔給你一個建議,以後有題目做不出,可以第二天去學校問老師。畢竟,銘夕不住在你隔壁了,現在課程又緊,他自己也是很辛苦的。”

    龐倩愣住了,說:“哦,我知道了,對不起叔叔,我下次不會了,我……”

    聽筒突然傳來一個隱隱的聲音:“爸爸,是龐倩嗎?”

    龐倩沉默下來,顧國祥“嗯”了一聲後,那邊就有了些微的話筒移交聲。然後,顧銘夕清逸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語氣透著欣喜:“龐龐?”

    “嗯,是我。”龐倩的聲音悶悶的。

    “是碰到不會做的題了嗎?哪一科?你跟我說。”

    “不是……”龐倩咬著嘴唇和他說實話,聲音低低的,“我就是找你聊聊天。”

    “啊?”顧銘夕很驚訝,隨即也壓低了聲音,“你怎麼了?”

    龐倩想到了自己打電話的初衷,對顧銘夕抱怨起來:“今天謝益告訴我,你送我那塊球拍好貴的,你幹嗎要給我買這麼貴的球拍啊?你爸爸媽媽知不知道的?要是被我爸爸知道我拿了你這麼貴的禮物,他肯定要罵我的。”

    “你就是因為這件事給我打電話?”顧銘夕慢悠悠地說,“你放心,他們不知道的,這是我用零花錢買的,我平時用錢不多,時間長了就存了一點。”

    龐倩心還是很不好意思,又說:“還有,你搬家就搬家嘛,把這麼多東西都留給我做什麼。還有那台cd機,你媽媽難道不會發現它不見了嗎?”

    “我一個人出門,聽歌也不方便的。”顧銘夕的聲音帶著笑,“以後有機會和你一起出門,你把它帶上,我們像平時一樣,一人聽一個耳塞啊。”

    龐倩一下子不知該怎麼說了,顧銘夕聽她不說話,問:“怎麼,我送你那些東西,你不喜歡嗎?雖然都是舊的,但是……其實也都是被你弄舊的。”

    “胡說!”龐倩懊惱地叫起來,“對了顧銘夕,我還沒問你呢!那幾大本新概念英語,數理化題庫,你送我這些是什麼意思嘛!”

    ********

    街邊的法國梧桐隻剩下了光光的樹枝,深冬季節,金材大院有許多人家陸陸續續地搬到了金材新苑。

    龐倩開始騎自行車上下學,去車棚拿車時,她明顯地感覺到,車子的數量越來越少了。

    傳達室的曾老頭還是像以前那樣坐在房門口抽煙,架著煤餅爐煮東西,龐倩騎車回來時,會與他打招呼:“曾爺爺!”

    曾老頭就笑地說:“小胖胖,銘夕搬走了,就剩你一個人啦。”

    除了宿舍的搬遷,工廠的搬遷也開始進行。城西的新廠房已經投入使用,麵積要比市區的舊廠房大許多,設施也更先進,還配了一幢高規格的辦公大樓。

    隻是,這一切都和龐倩的小家庭無關了。

    龐水生經顧國祥介紹,去了一家私企上班,還是從事電焊工作,工資的確要比以前高,但工作強度也變得很大,三天兩頭要加班,還沒有加班費。

    金愛華則每天坐廠車去城西的新廠房上班,她不再是財務部的出納了,而是去到了倉庫做倉管員。倉庫雖然配有帶空調的小休息室,但工作期間,她隻能穿著厚厚的工作服在空曠的倉庫挨凍。冷還好對付,遙想第二年的夏天,倉庫的熱才是叫人受不了的。

    金愛華下班回到家總是很晚,龐水生又時常加班,因此,龐倩回家時,家經常沒人。

    她學會了先淘米,用電飯煲煮上飯,等著父母回家來燒菜,實在餓極了,就煮一碗方便麵吃。

    吃著麵條時,她會想起隔壁的502,那間房子已經空置很久了。龐倩問父親,這間房被金材公司收回後,會怎麼處理。龐水生說:“大概會安排給新進金材公司的年輕員工住,類似公司宿舍的形式,不會再給員工產權了。”

    彼時,龐水生拿到了7萬塊錢的工齡買斷錢。他花了4萬買下了501的公房產權,從此,和金材公司再無瓜葛。

    到了次年一月,金材公司的廠房搬遷幾乎全部完成,隻餘下了一點收尾工作。大門上甚至貼了封條,龐倩騎車經過工廠大門時,有些難以適應這個占地很廣的廠房,如今變得那麼冷清蕭瑟。

    她還記得小時候的情景,這多熱鬧啊,成百上千的工人進出上班,廠有錄像廳,有大澡堂,有托兒所,有小禮堂,甚至還有個小醫院。

    龐倩生在這,長在這,金屬材料公司就像是那個年代社會發展的一個小小縮影,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中。十幾年過去了,外麵的世界日新月異地變革著,而這,終於也變得麵目全非。

    高一上半學期的期末考試,龐倩退步了一點,成了班級倒數第五名。

    倒數第一、倒數第六、倒數第五……她已經麻木了,徹底接受了自己是班級後進生的新身份。

    龐水生開完家長會回來,又劈頭蓋腦把她罵一頓:“銘夕是年級第三,年級第三啊!你呢?你是全班倒數第五!年級450多個人,你估計就是尾巴上那幾個了!你就不害臊嗎?”

    龐倩欲哭無淚,她很想告訴自己的父親,她去打聽過了,以她的成績,應該是年級第350名左右。

    寒假,龐倩與顧銘夕約定,去他的新家玩。

    之前,新房子裝修時,龐倩去參觀過一次,那時家具家電都還沒搬進去,隻做了天花板、牆壁、地板、水電的硬裝。等到顧銘夕搬了家,因為臨近期末,龐倩反倒一次都沒去過。

    她一個人坐著公交車搖晃了一個小時到了終點站,下車時,就看到顧銘夕已經在等她了。

    龐倩跑到他身邊,埋怨道:“你幹嗎來接我啊,我認得路的!”

    顧銘夕隻是笑:“要走十幾分鍾呢,就想著來接你了。”

    和顧銘夕一起走在路上,龐倩發現,大半年前還冷冷清清的馬路,如今似乎熱鬧了一些。路上的車輛多了,店鋪也都開了起來,不像前一年夏天,她和顧銘夕第一次來時那麼得荒涼空曠。

    顧銘夕看龐倩手提著東西,塑料袋黑黑的一團,好奇地問:“你帶著什麼?”

    “啊……”龐倩撐開袋子給他看,“我爸爸做的三隻醬鴨,還有我奶奶灌的一大串香腸,我爸爸說,你爸爸從小愛吃我奶奶做的香腸。”

    “嗯,他是很愛吃。”顧銘夕點頭,“不過我更愛醬鴨,你爸爸做的醬鴨很好吃,我還以為今年吃不到了呢。”

    龐倩傻地笑了起來。

    顧銘夕問:“你提著重嗎?”

    “有點重。”龐倩掂掂重量,又笑,“但是想到是給你帶好吃的,我提得動!”

    龐倩跟著顧銘夕到了他家,春節假期,顧國祥和李涵都在家,李涵接過了龐倩手上的塑料袋,讓顧銘夕領龐倩參觀新房子。

    不用李涵說,龐倩的眼睛早就在四處看了。房子多了家具家電,又住了人,顯然會變得溫馨可愛許多。龐倩覺得顧銘夕家真好看,又寬敞又明亮,還飄著一股淡淡的油漆香。

    她特地留心了一把主臥邊上朝南的那個房間,發現它暫時變成了一個儲藏間,除了幾個紙箱和幾樣不用的舊家具,其他什麼都沒有。

    參觀完畢,顧銘夕帶著龐倩去了廚房,李涵在準備午飯,顧銘夕問:“媽媽,中午吃什麼?”

    李涵說:“黑魚片,鹵牛肉,玉米雞湯,還有幾個蔬菜。”

    “好棒!”龐倩挽住李涵的手,“好久沒吃阿姨做的菜了!我最喜歡吃阿姨做的雞湯!”

    “那是我們老家的做法。”李涵也是很久沒見到龐倩了,笑眯眯地說,“倩倩,覺得銘夕的新家怎麼樣?”

    “好漂亮啊!”龐倩由衷地說,眼珠子一轉,又說,“就是有個房間好像沒布置。”

    “啊……是啊。”李涵的麵色尷尬了一點,吩咐顧銘夕,“哎呀,你們兩個孩子別在廚房玩了,銘夕,帶倩倩去客廳看電視吧。”

    龐倩跟著顧銘夕去到客廳時,就看到顧國祥正陰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從龐倩進門到現在,他一直坐在這,連著龐倩叫他叔叔,他也隻是向著她點點頭。

    見顧國祥這個樣子,龐倩有些害怕了,拉拉顧銘夕的衣袖:“顧銘夕。”

    “嗯?”顧銘夕回頭。

    龐倩小聲說:“我們去你房吧。”

    顧銘夕當然也看到了顧國祥的態度,心有些難過,但還是點頭:“好。”

    他的房間朝北,窗外就是馬路,但因為樓層高,路上車輛少,關上窗倒也沒啥噪音。

    龐倩在顧銘夕的新房間轉來轉去,感興趣地東摸摸西瞅瞅。他的房間很幹淨,深藍色和原木色的色調,書架是定做的,高度和龐倩的個頭差不多,方便他用腳取放東西。

    顧銘夕一直坐在床沿上,問:“龐龐,你就沒發現我房多了樣東西嗎?”

    “多了什麼?”龐倩四下一看,終於發現在房間角落擺了一張新的電腦桌,桌子很低,桌麵上擱著一台台式電腦。

    “電腦!”龐倩興奮地叫起來,“你什麼時候買電腦了?”

    “期末考考完去買的。”顧銘夕走到龐倩身邊,抬起右腳到桌麵上,腳趾推了推鍵盤,說,“我現在打字不慢了,一分鍾能打70多個。”

    “好厲害啊!”

    龐倩對於電腦僅有的認知就是來自學校每周一堂的電腦課。她從來沒有上過網,也不懂互聯網是什麼,顧銘夕開了機,連上網後給她示範怎麼看新聞,怎麼進聊天室,還教她玩掃雷。

    他的腳趾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擊著,偶爾又移去鼠標上點點,龐倩看得眼花繚亂,忍不住就心癢起來,吵著讓顧銘夕讓她也玩玩。

    不過就玩了一會兒,她就沒興趣了,顧銘夕的電腦桌實在太低,她彎著腰用,很吃力。

    顧銘夕很有些不好意思,說:“櫃子有零食和飲料,都是你喜歡吃的,你自己拿。”

    龐倩選了一袋薯片,拆開後卡擦卡擦地吃著,她看到顧銘夕的房門背後貼著一張球星海報,問:“那是誰啊?”

    “郝海東。”顧銘夕說,“中國最好的前鋒。”

    “不認識。”

    顧銘夕失笑:“那你認識誰?”

    “……”龐倩仔細想一想,“我誰都不認識。”

    “那不就得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龐倩問:“你最近看漫畫了嗎?”

    “沒有,你呢?”

    “我也沒怎麼看。”

    顧銘夕:“我很久沒看漫畫了。”

    “我也是。”

    五句話,又一次陷入沉默。不知怎麼的,龐倩心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覺,她和顧銘夕依舊是同桌,隻是期末考試後,他們已經有十幾天沒見麵了,這會兒見到,拋開學習,兩個人似乎沒有了共同話題。

    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們無話不談,幾乎形影不離。從早上出門上學,到晚上放學回家,龐倩還去顧銘夕家做作業,十幾個小時在一起,他們都有說不完的話。

    顧銘夕又走去了電腦邊,腳趾拉開抽屜,從麵取出了幾張碟片,問龐倩:“要不要看電影?”

    “好。”

    “看什麼?”

    “隨便吧。”

    他就選了一張碟片塞進了光驅,是好萊塢大片《角鬥士》,顧銘夕看過一遍,龐倩雖然沒看過,但對這樣血腥的打打殺殺實在不感興趣,於是,兩個人都有些意興闌珊。

    就在這時,房間外驟然響起了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好像是陶瓷或玻璃碗盤之類的東西落了地,碎裂開來。

    那聲音特別響,不像是意外落地發出的,倒像是被人摔出去的。

    龐倩和顧銘夕都嚇了一跳,兩個人對視一眼,龐倩還沒來得及開口,第二聲、第三聲碎裂聲已經響了起來。

    那劈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龐倩已經驚呆了,愣愣地看著顧銘夕,突然間,李涵的尖叫聲響了起來:“顧國祥!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你就再也不要回來!”

    顧國祥並沒有回應什麼,但是似乎有拉扯聲隱隱傳來,夾雜著李涵的咒罵聲。

    然後,顧國祥終於大吼了一聲:“你還有完沒完!”

    “啊————”李涵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叫龐倩一顆心都跳了許多。她和顧銘夕都是渾身僵硬地坐著,繼而便聽到李涵開始控訴顧國祥的罪狀。

    就在她說出第二句話時,龐倩已經速地站了起來,她站在顧銘夕麵前,雙手毫不猶豫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少年麵色慘白地坐在她麵前,渾身肌肉都繃得很緊,身體抖得十分厲害,連著那兩條空空的衣袖都不受控製地晃來晃去。

    龐倩竭盡所能地捂緊了他的耳朵,她知道自己弄痛了他,但是她不在乎,她隻知道自己不想讓他聽到李涵的隻言片語,還有顧國祥對於妻子的回應。

    顧銘夕始終抬頭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刻著深切的迷惘,龐倩勇敢地低頭注視著他,居然還對他笑了一下。

    天氣很冷,顧銘夕的雙耳被龐倩冰冷的雙手捂著,耳邊便隻剩下了一片嗡嗡聲,他能聽到母親的聲音,偶爾會有父親的聲音,可是他們說了些什麼,他聽不清。

    那些傷人的惡毒話語,一字不漏地傳進了龐倩的耳朵,她心怕得要死,感覺像是世界末日。可是對著顧銘夕,她一直在笑。

    漸漸的,漸漸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安靜,顧銘夕的臉色不再那麼驚惶,他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到了最後,他甚至閉上了眼睛。

    龐倩就這麼繃著手指捂住他的耳朵,直到房間外麵徹底得鴉雀無聲。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8:13

第35章冬雨飄零

    龐倩確定房間外沒有了任何吵架的聲音,才把捂住顧銘夕雙耳的手放下來。她有些無力地坐下,咻咻地喘著氣,顧銘夕緩緩睜開眼睛,兩個人無聲地看著對方,耳邊隻有電腦音箱傳出的電影配樂。

    激昂的音樂,和這時的氣氛一點都不搭。

    顧銘夕的麵色已經恢複平靜,他站起身,說:“我出去看看。”

    經過龐倩身邊時,她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衣袖,拽得顧銘夕不得不停下腳步。

    龐倩站起來,說:“我和你一起去。”

    他們出了房間,沿著走廊慢慢地往客廳走,家安靜得詭異,一點人聲都沒有。龐倩有些害怕了,她知道剛才顧國祥和李涵幾乎算是打了架,後來有重重的摔門聲傳來,也不知是誰離了家。

    走到廚房門口時,顧銘夕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龐倩之前來過廚房,當時還是幹淨的廚房,溫馨的廚房,飯菜飄香的廚房,李涵穿著圍裙在那準備午餐,可這時,這隻剩下了一片狼藉。

    李涵背靠著冰箱坐在地上,身上還穿著那條圍裙,她頭發淩亂,眼神空洞,身上沾了不少的汙漬。

    那些菜都被砸了,黑魚片,鹵牛肉,玉米雞湯……盤子碎了,菜湯灑了一地,砂鍋歪倒在水槽,有些碎片甚至落在了幾米遠外的客廳。

    顧銘夕蹲到李涵身邊,輕聲叫她:“媽媽。”

    李涵靜默了許久,顧銘夕又叫了幾聲,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龐倩已經在邊上拿著垃圾桶撿碎片了,李涵叫住她:“倩倩,你別弄,小心弄破手。”

    龐倩停下來,有些忐忑地看著她。

    窺到了顧銘夕家的家務事,龐倩心是很過意不去的。剛才,她把顧國祥和李涵爭吵的內容聽得清清楚楚,她很震驚,這時候麵對李涵實在有些尷尬。

    李涵慢慢地爬了起來,她狼狽極了,但神情卻恢複了平時的溫柔,她對顧銘夕說:“銘夕,家沒菜了,你帶倩倩去外麵吃午飯吧,媽媽要洗個澡,把家收拾一下。”

    顧銘夕還沒答,龐倩就說:“不用了!阿姨,我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李涵說:“不行的,你那麼遠過來,怎麼能連飯都不吃。銘夕……”

    顧銘夕沒等她說完,開口:“媽媽,我留在家陪你。”

    龐倩連連點頭:“嗯嗯,阿姨,顧銘夕不用陪我的,我先回家了。”

    她轉身要溜,李涵又叫住了她,她的語氣很無力,還帶著點兒哀求:“倩倩,銘夕,你們去外麵轉一下吧,真的,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顧銘夕仔細地看李涵的樣子,問:“媽媽,你一個人真的不要緊嗎?”

    李涵手扶著額頭,閉著眼睛點點頭。

    顧銘夕轉頭對龐倩說:“那……龐龐,我們出去吃飯吧。”

    ********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出了門,下電梯,出小區,誰都沒有說話。

    站在街上,顧銘夕四下張望,想找一間小飯店,龐倩拉拉他的袖子:“顧銘夕,你還是回去陪你媽媽吧。”

    顧銘夕回頭看她:“不行,你吃了飯再走。”

    “……”他的語氣很堅決,眉目間有一種執拗。龐倩閉了嘴,乖乖地跟著他在街上走。

    但是,他們沒有找到任何飯店,過年期間,小飯館都放假了,大飯店又離得遠。龐倩跟著顧銘夕在街上轉了半天,又冷又餓,最後說:“顧銘夕,我想回家了。”

    顧銘夕還是說:“不行,咱們還沒吃飯。”

    “我回家可以吃的。”

    “不行。”

    “你們這兒沒飯店,連個小吃店都沒有。”

    “再找找。”

    “已經走了好幾條街了。”

    “前麵有個大超市,那邊應該有肯德基。”

    “我不想吃肯德基!”

    龐倩停下腳步,拉住了顧銘夕的衣袖,顧銘夕的羽絨服都被她拉得繃緊了,他沒有回頭,隻是說:“前麵有飯店的,再走一下就有了。”

    “顧銘夕,我累死了。”龐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想回家,你也回家去陪陪你媽媽吧。”

    顧銘夕將龐倩送到了公交車站,兩個人並肩而立,正午時分,天空居然暗了一些,風也大了許多,呼呼地刮過他們的臉頰。

    龐倩戴著手套和圍巾,頭發被風吹得很亂,她說:“好像要下雨了。”

    “嗯。”顧銘夕問,“你帶傘了嗎?”

    龐倩指指身後的雙肩小包:“帶了。”

    “今天真不好意思。”顧銘夕說,“下次我請你吃大餐。”

    “好啊,我要吃烤羊肉串。”

    “吃什麼都行。”顧銘夕笑笑。

    公車來了,龐倩上了車,在窗邊找了個位子坐下,看向了窗外。

    顧銘夕還是站在站牌下,高高的個子,沉靜的麵容,他一直看著龐倩,龐倩向他揮揮手:“你趕緊回去吧。”

    顧銘夕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路上小心。”

    車子啟動,龐倩扒在窗邊,一直看著窗外越來越遠的顧銘夕,這條街很空曠,路上幾乎沒什麼人,顧銘夕的身影便格外明顯。

    直到看不見他,龐倩才回過頭,坐在座位上發起呆來。

    龐倩覺得,就算之前她捂住了顧銘夕的耳朵,讓他聽不到那些具體的爭吵,顧銘夕還是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的。

    李涵嘴時常會用到一個詞——狐狸精:

    “你要是去找那個狐狸精!我就死給你看!我帶著兒子一起去死!”

    “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了嗎?顧國祥!你連我們的家都不要了嗎?”

    “那狐狸精究竟哪好?年輕?漂亮?床上功夫一定很好吧!”

    “枉咱們公司的人叫你一聲顧總工!顧國祥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和那狐狸精斷了關係,我一定給上麵寫檢舉信!說你亂搞男女關係!我要叫全金屬材料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他媽就是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你就是個畜生!我要你名譽掃地!還有,你別忘了,咱們夫妻多年,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可一件一件都知道啊!”

    ……

    風卷著雲,天色迅速地黯了下來,一會兒後,大雨傾瀉而下,還伴隨著雷鳴閃電。

    公交車車窗玻璃被雨水掃得糊了一片,路上的車都打起了燈,有些還亮了雙跳。龐倩想,這才沒過10分鍾呢,也不知道顧銘夕有沒有到家。

    因為下雨,路上堵了一些,龐倩到家時已經是一個半小時後,她很餓,卻不敢和父母說自己沒吃午飯,裝著嘴巴饞讓龐水生給她煮了一碗番薯湯,躲在房間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雨從中午一直下到傍晚,吃晚飯的時候,龐倩家電話響了。龐水生接了電話,喊龐倩:“女兒!銘夕電話!”

    龐倩走出房間,心覺得奇怪,她接起話筒,隻聽到一陣雨聲,還有汽車開過的聲音。

    “顧銘夕?”龐倩不解地問,“你在外麵?”

    顧銘夕沒說話,隻是在喘氣。

    “你在哪啊?”龐倩著急起來,“我問你話呢!你在哪啊?!”

    他終於開了口:“我在你家旁邊。”

    “啊?”

    “龐龐,你能出來嗎?”

    “能,你把地址告訴我,我馬上出來!”

    “別把我家的事告訴你爸媽。”

    “我知道!”

    “唔,那我等你。”

    龐倩換上外套,帶著傘要出門,金愛華拉住她:“要吃飯了,外麵那麼大的雨,你去哪兒?”

    “我……”龐倩向著爸爸求救,“爸爸,我去見顧銘夕,你們先吃飯,別等我了!”

    龐水生一愣,拉開了金愛華,說:“小孩兒估計有活動,讓她去吧。”

    金愛華嘟囔著:“銘夕搞什麼鬼啊,倩倩中午不是才去他那兒吃過飯麼?他又跑過來幹嗎?”

    “小孩兒的事,你別管。”龐水生又囑咐正在換鞋的龐倩,“下雨天,幫銘夕撐個傘,別讓他淋雨感冒了,知道嗎?”

    龐倩點點頭,心急火燎地離開了家。

    她撐著傘往金材大院邊上的一條商業街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也不顧腳踩著水窪,汙水濺到自己身上。顧銘夕說他在車站旁的便利店門口等她,走了10分鍾,龐倩終於看到了他,如她所想,顧銘夕渾身濕透,完全就是個落湯雞的模樣。他胸前掛著公交ic卡,背後居然還背著一個雙肩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麼,但大包已經被雨淋濕了。

    “顧銘夕!”她跑到他身邊,又氣又急,上下打量著他,“你這是幹嗎啊?發生什麼事了?你離家出走啊?”

    顧銘夕喘著氣看她,頭發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臉上也是濡濕一片,嘴唇都凍紫了。他的羽絨服浸了水,龐倩拉起他右邊的衣袖,發現袖子都很重了。鬆開手,衣袖就掛了下去,濕濕地貼在身旁。

    龐倩掏出紙巾幫顧銘夕擦掉了臉上的雨水,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話:“龐龐,我媽媽回老家了,今晚的飛機,她就定了她自己的機票,已經走了。”

    龐倩:“……”

    “我爸爸……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他去了外地,這幾天都不回來了。”

    “……”

    “他叫我去我爺爺奶奶家,但我不想去。”顧銘夕低下頭,“冬天,我沒法子一個人在家的,衣服穿太多了,我自己脫不了。我也不會做飯,邊上又沒飯店,我和我媽媽說,我可以和她一起回老家,我很久沒見外公外婆了,但是我媽媽就是哭,一直哭,不理我。”

    他又抬起頭來看龐倩,一雙眼睛黑得發沉:“我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龐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8:24

第36章你不特別

    龐倩撐著傘,帶著顧銘夕回了自己家。

    走進金材大院時,曾老頭看到他倆,熱情地打招呼:“銘夕來胖胖家拜年啊?”

    顧銘夕低下頭去,龐倩笑著對曾老頭說:“是啊,曾爺爺,顧銘夕來我家吃晚飯。”

    上樓的時候,顧銘夕走著走著,突然不動了。

    龐倩回頭看他,問:“怎麼了?”

    他抬頭看著台階上的她,輕聲說:“大過年的,我這樣子去你家,好像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呀!”龐倩跑下樓,雙手抵著他的背把他往樓上推,“你和我爸媽還客氣什麼!趕緊走啦,你衣服都濕了。”

    麵對著突然登門的顧銘夕,龐水生和金愛華的確有些驚訝,但他們很就鎮定下來。龐水生帶著顧銘夕去房間換濕衣服,金愛華則去廚房給兩個小孩準備晚餐。

    龐倩中飯沒吃,晚飯也沒吃,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溜到廚房找吃的,被金愛華一把抓住。

    “銘夕怎麼了?”她問女兒,“怎麼背了這麼個大包過來?你中午不是還在他家玩嗎?”

    龐倩手捏著一塊炸雞柳,嚅囁著說:“他爸爸臨時去外地了,他媽媽……好像家有點事,回老家去了。”

    “顧銘夕幹嗎不一起去?”

    龐倩睜著眼睛說瞎話:“飛機票貴唄。”

    金愛華居然信了,又問:“那銘夕幹嗎不去他爺爺奶奶家?”

    “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顧銘夕的爺爺奶奶一直都不喜歡他的,他就不願意去啊。”

    金愛華皺眉問:“是你叫他來咱們家的?”

    龐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也就是住個兩三天吧,媽媽,顧銘夕沒有地方去,你別對他太凶。”

    金愛華叉腰瞪眼:“我什麼時候對他凶過了?”

    房,龐水生幫著顧銘夕脫掉了一件一件的濕衣服,發現他真是從到外都濕透了,身上冰涼冰涼的。龐水生拿毛巾幫他擦幹身體和頭發,又翻了衣櫃,找出一盒子新內褲,說:“大老爺們的四角短褲,小夥子先將就著穿一下。”

    在龐水生麵前袒露殘缺的身體,還要在他的幫助下換內褲,顧銘夕實在很尷尬,但這個時候已經不容許他矯情地提出自己穿了。龐水生又幫他穿上自己的厚睡衣、睡褲,他的個子比顧銘夕矮,顧銘夕穿著他的褲子,褲腳就有些吊。龐水生說:“叔叔明天去給你買身新衣服。”

    顧銘夕笑笑,說:“不用了,叔叔,我用腳做事,褲腳太長反而不方便的。”

    兩個人走到客廳,龐倩正在幫金愛華端菜上桌,龐水生和金愛華已經吃過晚飯,他拍拍顧銘夕的背,說:“你和倩倩一起吃,叔叔阿姨去麵看電視。你們慢慢吃,多吃點菜。”

    “叔叔。”顧銘夕很不好意思,“太打攪你們了。”

    “傻小子,甭和叔叔客氣,把這當自己家,知道嗎?”龐水生揉揉顧銘夕的頭發,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在餐桌旁坐下,又對龐倩說,“倩倩,給銘夕盛飯,拿筷子!”

    龐水生和金愛華進了屋,還帶上了門,客廳隻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

    龐倩陪著顧銘夕一起吃飯的經驗很足,她家桌子正常高度,顧銘夕勉強可以用腳吃飯,龐倩細心地幫他夾菜、盛湯,他低著頭,大口大口地把飯扒進嘴,顯然是餓極了。一碗吃完,龐倩又去給他添了一碗,顧銘夕吃飯的速度才慢了下來。

    龐倩往他碗夾了一筷子炒牛肉,顧銘夕抬眸看她,問:“你怎麼和你爸爸媽媽說的?”

    龐倩就把自己對金愛華的說辭又說了一遍,顧銘夕點點頭:“嗯,謝謝。”

    “……”龐倩小聲問,“你爸爸媽媽現在怎麼這樣了呀?”

    “上午在我家,你都聽到了嗎?”顧銘夕的腳趾夾著筷子,慢慢地撥著碗的菜,“他們以前也吵過,就是沒今天那麼厲害。之前……我雖然沒聽清,但是我知道,我爸爸在外麵有其他女人了。”

    龐倩睜大眼:“啊?”

    “嗯,我媽媽前些天還來問過我,要是他們離婚,我願意跟誰。”

    這樣的消息對龐倩來說實在太過激烈,畢竟在她眼,顧國祥和李涵始終是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的。她從來都沒想過,顧銘夕的家庭已經到了這樣分崩離析的邊緣。

    她問:“你怎麼說?”

    “我當時不清楚他們鬧得有多嚴重,就說我不知道,還說,我不想你們離婚。”顧銘夕的眼睛低垂著,纖密的睫毛緩慢地眨動著,“我媽媽對我爸爸肯定是有感情的,我爸爸對她……我是覺得……他還是喜歡我媽媽的。隻是……”

    他聳起自己的右肩,給龐倩看他空垂的袖子:“隻是我沒胳膊,他太想要個健康的小孩了。”

    “可是,可是……”龐倩莫名地覺得著急,“你已經很厲害了呀,你成績那麼好,以後一定可以考很好的大學的,你還會畫畫,英語也很棒,都可以做翻譯了。”

    “那又怎麼樣呢?”顧銘夕苦笑,“我爸爸上次看了個新聞,就是說家孩子考上大學,很多人不是要擺謝師宴麼,總之就是為了慶祝考上大學,在酒店擺幾桌子酒。我爸爸看了那個新聞就對我說,以後我考上大學,他是不會擺這個酒的。”

    龐倩目瞪口呆。

    顧銘夕:“他還說,以後我結婚,除非戴假肢,要不然,他是不會邀請他的朋友們來喝喜酒的。有一回他喝多了酒,甚至說過,他自己都不願意去參加我的婚禮,因為不想麵對新娘子那邊親戚們的各種眼光和非議。”

    龐倩緊緊地咬著牙,顧銘夕歎了一口氣,說:“有時候我都被我爸爸搞懵了。龐龐,我也會想,我沒胳膊,是不是真的那麼低人一等,丟人現眼。出個門,我爸爸都走得離我很遠,好像就怕別人知道我和他是父子關係。”

    “才沒有啊!”龐倩真的是急壞了,“顧銘夕你別亂想,你看,你媽媽從來都不這麼覺得啊,我爸爸媽媽也沒那麼覺得過,還有我!我真的真的真的!從來從來從來!沒覺得你有啥特別的。”

    她神情焦躁,用了三個“真的”、三個“從來”來加重語氣,很成功地就讓顧銘夕笑出了聲。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彎成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兩顆虎牙若隱若現,他笑著說:“我知道的,趕緊吃吧,吃完了我還得做寒假作業呢。”

    這個話題跳躍得太,叫龐倩一下子就傻眼了:“寒、寒假作業?”

    “嗯,我帶來了。”顧銘夕很認真地說著,“開學又要摸底考,你不會又想拿倒數第一吧。”

    龐倩要給他跪了:“呸呸呸,大過年的別咒我啊!”

    吃完飯,龐倩主動去洗碗,龐水生喊顧銘夕去洗澡,順便分配了一下晚上怎麼睡。

    龐水生家雖然是三房,但有一個房間因為幾年沒有老人來住,已經變成了儲藏室,麵堆滿了龐水生工作上的工具,根本沒法子住人。而且小三房也沒有沙發,龐水生讓顧銘夕晚上睡龐倩的床,讓龐倩到主臥打地鋪。

    龐倩還沒發表意見,顧銘夕已經堅決不同意了。

    他就一句話:“龐倩是女孩,我是男的,我打地鋪。”

    龐水生很為難:“那你在哪兒打地鋪呢?客廳這條道是去廁所的必經之路,睡了人別人就走不過去啦。”

    顧銘夕知道這是實情,一下子也沒了主意。龐水生又說讓金愛華去和龐倩說,自己和顧銘夕睡,龐倩不同意:“我不要!媽媽打呼嚕好大聲!”

    一番討論下來,龐倩滿不在乎地說:“就讓顧銘夕在我房打地鋪吧,我倆上次去上海也睡的一個房,沒什麼的。”

    龐水生瞅瞅金愛華,金愛華滿肚子的不高興,但是想想顧銘夕這孩子的性格脾氣,咬咬牙也就答應了。

    幾個人忙忙碌碌了一陣子,龐水生和金愛華一起幫顧銘夕在龐倩的床邊鋪了地鋪,兩床厚棉花做床墊,蓋的是羽絨被加一床毛毯,弄好以後,他們回了房間。

    顧銘夕在洗澡,龐倩在整理他的背包,她真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顧銘夕把寒假作業都小心地包在了塑料袋,一點兒也沒被雨水淋濕,但是他帶來的換洗衣褲,全部濕透。

    “傻子。”龐倩把濕衣服一件一件地拎到臉盆,端去洗衣機邊,準備拜托母親第二天一起洗。這時,她聽到洗手間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龐倩走過去一看,洗手間門開著,顧銘夕已經洗完了澡,依舊穿著龐水生的睡衣,正左腿站立,右腳抬起在洗臉台盆洗衣服。他的腳趾上夾著一塊大透明皂,在給自己換下來的濕衣服打肥皂。

    他的左腳邊擺著兩個臉盆,一個臉盆是他的羽絨服、毛衣和外褲,另一個臉盆是棉毛衫褲。洗臉台盆是一雙襪子和一條內褲,他正在吃力地打著肥皂,因為透明皂又大又滑,他的腳趾夾不住,經常會掉到台盆。

    他的身子微微地晃動著,兩個袖子搖擺個不停,扭頭看到龐倩,顧銘夕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來的正好,龐龐,你幫我去拿個椅子來好嗎,我坐著,就能在臉盆洗衣服了。”

    龐倩說:“你別洗了,我媽媽明天會用洗衣機一起洗的。”

    顧銘夕說:“外衣我是不洗,洗不了,但是內衣我想自己洗了……機洗也不大衛生。”

    龐倩見他那樣子,又看看牆上的鍾,都9點多了。

    “等你洗完,你還要做作業?別逗了。”龐倩挽起衣袖,“就一套棉毛衫,一雙襪子,一條短褲是嗎?哎你走開你走開,我來幫你洗。”

    顧銘夕哪肯答應:“不用的,你幫我拿個椅子來就行,我自己能洗。”

    “你好煩啊!”龐倩扯過毛巾幫他擦幹右腳,野蠻地搬著他的右腿下了地,顧銘夕差點沒站穩,左腳跳了兩下,不滿地喊:“龐倩!”

    “這是我家,我說了算!”龐倩把顧銘夕推出廁所,“你先去我房吧,我洗完就過來,都被你說怕了,我自己都一堆作業沒寫。”

    顧銘夕站著不動。

    龐倩轉頭瞪他:“你走不走!不走?信不信我喊我媽來給你洗內褲!”

    顧銘夕轉身就溜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8:36

第37章深夜談心

    龐倩原本很少做家務,念高中以前,她基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自己的內褲都是由金愛華洗的。可是幾個月前父母工作調整後,家原本穩定、規律的格局被打破,金愛華為了趕廠車,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回到家已經很晚,雖然她沒有對龐倩提要求,但龐倩實在做不到看到父母勞累一天回家後還要做一大堆家務,而無動於衷。

    於是,龐倩學會了放學回家後掃個地,擦個地板,淘米燒飯,洗一些手洗的衣物。她也沒和父母邀功,但金愛華私底下還是和龐水生說,倩倩長大了,懂事了許多。

    龐倩站在洗臉台盆邊幫顧銘夕洗衣服,都是他的貼身衣物,她倒也沒覺得有啥特別。這時,龐水生披著外套出了房間,路過衛生間時,父女兩個對視一眼,龐水生揚揚手機,輕聲說:“我去外麵抽根煙,順便給銘夕爸爸打個電話。”

    “爸爸!”龐倩也不顧滿手的肥皂泡,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思考了一下,小聲說,“你就給顧叔叔報個平安就好,其他不要說了。”

    龐水生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遲疑著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龐倩咬著嘴唇,說:“今天我去顧銘夕家,聽到顧叔叔和李阿姨吵架了,吵得很厲害,所以顧銘夕才來咱們家的。爸爸,顧叔叔他……他好像有外遇了,李阿姨很傷心,顧銘夕讓我別告訴你們,但是……”

    對於顧國祥私生活方麵的事,龐水生作為他從小到大的朋友,之前又是一個工廠的同事,心多少有點數。顧國祥想再要個孩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但是李涵很難再懷孕,因此,廠有些人私底下也在說,顧國祥和李涵估計要離婚。

    龐水生對此是不能認同的,但他畢竟是外人,自己的女兒又和顧銘夕的殘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他也不好發表意見。

    他隻是替顧銘夕覺得委屈,這麼好的一個男孩兒,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但是他卻要承擔最糟糕的結果。

    龐水生的神情漸漸變得柔和,他摸摸女兒的腦袋,說:“你沒做錯,應該告訴爸爸媽媽的,你放心,爸爸今天先去給銘夕爸爸報個平安,其他事,等他們夫妻回來了再說。”

    龐倩點點頭。

    龐水生又說:“這幾天你放假,多陪陪銘夕,別再欺負他了知不知道?”

    龐倩撅嘴:“我哪有欺負他,我還在幫他洗衣服呢。”

    龐水生看看洗臉台盆的衣服,歎口氣:“你是該多幫幫他,要不是銘夕,你哪能考上重高。”

    龐倩又乖乖地點頭,龐水生正要走,又回了過來:“不過,銘夕上廁所這種事,你不能再幫了啊,他有需要就讓他來找我,你倆都是大姑娘大小夥了,這種事還是要避嫌。”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龐倩心又想起了那年暑假,在上海漫展的公共廁所看到的一幕……龐水生走出了家門,龐倩再拿起顧銘夕的內褲搓洗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

    龐倩回到房間時,顧銘夕已經做了好一會兒作業了。

    他開了房間的頂燈,席地坐在地鋪上,作業本攤開在鋪位旁的地板上,腳趾夾筆彎著腰寫個不停,他的腳邊有幾張草稿紙,上麵畫滿了各種圖形、公式,龐倩過了幾天舒適的寒假生活,看到他這樣子用功,一種緊迫感油然而生。

    “你在做什麼?”她挨著顧銘夕坐下,探著腦袋看他的本子,顧銘夕扭頭看她,龐倩洗了澡,長頭發濕漉漉地散在肩上,臉紅撲撲的,身上有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他突然覺得,自己在她房打地鋪實在是一個糟糕的主意。心的小心思蠢蠢欲動,卻要拚命壓抑,真是很要命。

    顧銘夕的腳趾忍不住就勾了起來,腳背繃得很直。他把作業本推到龐倩麵前,說:“我自己找的數學習題冊,每天晚上都要做一套卷子。”

    龐倩拿起本子看看:“難嗎?”

    “對你來說,大概有點難。”

    龐倩臭著臉看他,推了他一把:“炫耀吧你!”

    顧銘夕不樂意了:“我哪兒又炫耀了?”

    “你炫耀你比我聰明!”

    “我隻是比你花了更多時間。”顧銘夕笑道,“你其實很聰明的。”

    龐倩高興了:“嘿嘿,你終於發現了。”

    顧銘夕扭開頭,很輕很輕地說:“不過有時候,還是有點遲鈍。”

    龐倩拿著那本子“啪”一下就拍在了他頭上:“你才遲鈍呢!”

    已經很晚了,龐倩實在不想再做作業,捧著一本言情小說躺在床上看,顧銘夕依舊在地板上做試卷。隻是,他很難像平時那樣專心,因為床上的龐倩時不時地會給他製造一點噪音。

    她看小說會看得發笑,“咯咯咯”、“哈哈哈”的笑聲簡直是在考驗顧銘夕的神經。顧銘夕咬咬牙,忍了。

    龐倩還吃東西,吃的鍋巴,嘎嘎地咬得歡暢,時不時來問顧銘夕一句:“哎顧銘夕你要吃嗎?我喂你。”鍋巴吃得嘴幹,她又喝可樂,冰涼的可樂咕嘟咕嘟喝下肚,她大聲地打出一個嗝:“哈……好爽!”

    顧銘夕滿頭黑線,再忍!

    這還不算,龐倩還打滾,在床上滾來滾去,最過分的是她滾到某個特定位置,會伸長腿踢一腳顧銘夕的背,還都是突然襲擊,把顧銘夕嚇一跳,有一次用力過猛,差點把他踹翻。

    踢到他的時候,龐倩會大叫一聲:“佛山無影腳!”

    顧銘夕:“……”

    他的卷子才做了一半,但是他徹底放棄了。

    龐倩捧著鍋巴坐在床上,看顧銘夕黑著臉用腳在整理被褥,問:“你不做題了?”

    “嗯。”

    “你嫌我吵啊?”

    “……”

    她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說:“那要麼你繼續做,我不吵你了。”

    “算了,很晚了。”顧銘夕抬頭看她一眼,心一點氣都沒有了,“睡覺吧。”

    臨睡前要洗臉刷牙上廁所,龐倩幫顧銘夕準備了新牙刷,還幫他擠了牙膏,顧銘夕站在洗臉台盆邊,右腳擱在台盆邊緣,腳趾夾著牙刷,伏著身子給自己刷牙。

    在龐倩家,不管做什麼事總沒有在自己家來的方便熟練,所以,顧銘夕也默許了龐倩的一些幫忙,比如刷了牙後,她拿著牙杯讓他喝水漱口,最後,龐倩絞了熱毛巾幫顧銘夕洗了臉。

    顧銘夕已經很久沒有在洗臉刷牙這樣的小事上讓人幫忙了,連著李涵也不會去管這些事。所以,當龐倩站在他麵前,拿著熱乎乎的毛巾幫他擦臉時,顧銘夕心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知道這算是一種很親近的行為,並不是人人都會願意幫他做這樣的事,他也不會接受大多數人這方麵的幫助。

    這是一些他力所能及的小事,但是他一點也不排斥龐倩的幫助,相反,他還有些享受。

    誰叫她剛才踢我的,這是補償,顧銘夕心這樣想。

    兩個人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窩時,心思都有些微妙。

    龐倩是女孩,這是她的閨房,但現在她的房間有一個大男孩正睡在地上。他的被子偶爾會悉悉索索地響,偶爾會壓著喉嚨咳嗽一聲,大多數時候,他就是均勻地呼吸著,在漆黑的房間,那屬於男性的呼吸聲很是明顯。

    龐倩心有點不自在,顧銘夕要比她更不自在。就算家的事令他煩惱,他也隻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滿17歲,此時此刻,想到身邊的床上睡著那個女孩,顧銘夕心不免有一些悸動。

    然後,他就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齷蹉,進而感到羞愧不已。

    兩個人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地上,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顧銘夕腦袋亂成一團,這時,龐倩說話了:“顧銘夕,你睡了嗎?”

    “沒有。”他回答。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她的語氣有些嚴肅,有些忐忑,顧銘夕心緊張了一些,問,“什麼話?”

    “我……我不知道怎麼講。”龐倩抱著被子,咬著嘴唇,“顧銘夕,我,我……”

    顧銘夕沉默地等待著,他很好奇,卻不催促,給她足夠的時間。

    龐倩終於說出了口:“我想向你道歉。”

    這是顧銘夕沒想到的,反問:“道歉?”

    “我一直都沒有向你道過歉。”龐倩的聲音怯怯的,語速緩緩的,“就是當年,我要是沒有把飛盤丟到變壓器上,你也不會丟了兩隻手了。你的手要是還在,你爸爸媽媽現在也不會吵架了。雖然我知道,道歉其實沒什麼用,但是我一直都沒向你道過歉,我……我不敢,我怕你會罵我,雖然你平時對我挺好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心怪不怪我。我裝作忘記了那時候的事,其實我是不敢想,也不敢和你說,我……顧銘夕,其實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允許你在心怪我,但我今天還是想對你說,顧銘夕,對不起。”

    很長、很長時間的沉默。

    龐倩的眼淚掉了下來,但她沒有哭出聲,她把腦袋藏在被窩,都不敢去聽床下麵的動靜。她希望他睡著了,沒有聽到她的話,她甚至希望他能跳起來,狠狠地罵她一頓。大概這樣的話,她心會舒服一點吧。

    床下發出了一些聲響,龐倩拉開被子,露出兩隻眼睛偷偷地看,她很驚訝,因為顧銘夕真的抖開被子坐了起來。

    龐水生的睡衣是加厚加絨的,睡覺不能穿,關燈後,顧銘夕悄悄地脫了睡衣睡褲,隻餘下了一條四角短褲。

    他坐在地鋪上,被褥散在身下,黑搓搓的房間,龐倩能看到他赤//裸的上身,盡管隻有一個輪廓,她也能感受到,比起一年半前的夏天,顧銘夕的身體又結實了許多。

    他的肩膀更加寬闊了,骨架子很大,身上雖然沒有糾結的肌肉,但是線條流暢,像每一個青春期的少年那樣,正在進行成年前最後的蛻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很久以後,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龐倩。龐倩一下子又把被子蒙在了頭上。

    顧銘夕笑了起來,輕輕的笑聲,像泉水般清澈的聲音,他說:“道歉,你也要有點誠意,躲起來算什麼啊。”

    龐倩癟著嘴拉下了被子,她沒坐起來,而是裹著被子在床上蠕動著換了個方向,雙臂交疊在下巴下,趴在床上看他。

    這樣的高度,他們可以算是平視,顧銘夕還比龐倩高一點兒。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龐倩,眼睛在黑暗閃著攝人心魄的光亮。

    然後,他微微傾身,額頭輕輕地與龐倩的額頭碰了一下,隻是一下子,就分開了,龐倩的臉莫名其妙地燒了起來,她怔楞地看著他,聽到顧銘夕清晰地說:

    “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原諒你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8:46

第38章傷初歲月

   當日光透過窗簾照進龐倩房時,顧銘夕已經醒了一會兒了。

    他心有事,又是在陌生房間,肯定睡不好,幹脆鑽出了被窩,看看龐倩床頭櫃上的鬧鍾,才6點半。女孩兒在床上裹著被子睡得很香,發著輕微的鼾聲,她背對著顧銘夕,他隻能看到她散了一枕頭的黑發。

    天氣那麼冷,又是放假,顧銘夕知道龐倩愛賴床,他不想吵到她,腳趾夾起睡衣褲甩到肩上,臉頰和肩膀夾著他的“不求人”就溜出了房間。

    龐水生和金愛華似乎都沒起床,顧銘夕進了衛生間,鎖上門,開始慢慢地料理自己的生活。

    他隻穿著一條短褲,凍得要命,卻要耐心地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

    平時,顧銘夕早上起來也是這麼上廁所的,歪著腦袋夾著那支“不求人”,運用肩膀的力量控製角度,他可以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下準確地用工具撩開自己的內褲,然後用“不求人”代替手托住自己的小麻雀尿尿。

    這在旁人看來難度超高、特別費勁的一件事,他做起來已經十分熟練。截肢至今已過十年,顧銘夕早就習慣用各種奇怪的姿勢、方法來做事了。

    可是這一次,他還是碰到了一點困難,因為他穿的是四角內褲,襠部的邊緣緊貼大腿,很難撩起。

    顧銘夕做這些事時從不暴躁,他耐心地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撩開褲邊,隻能決定像前一晚那樣,脫下內褲尿尿。

    脫褲子也是一個費力的過程,內褲很短,不好拉,龐倩家的衛生間牆上又沒有安裝輔助用具,顧銘夕隻能最大限度地抬起腳,繃著腳背,腳底板貼著大腿,用腳趾去拉內褲的下邊緣。

    他單腿站在衛生間蹦蹦跳跳,身子搖晃個不停,花了10分鍾才把內褲給拽下來,右腳腳背都繃得有些疼了。

    尿完尿,顧銘夕站著休息了會兒,又用“不求人”幫自己把內褲穿上。值得慶幸的是,與脫褲子相比,穿褲子真是簡單了許多。

    趁著沒穿睡衣褲,顧銘夕決定先洗臉刷牙,他光著上身,雖然冷,但是做事方便。

    刷牙的時候,顧銘夕抬頭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睡了一夜,他的頭發有點亂,此時嘴都是牙膏沫,有一小搓泡沫染在臉頰上,他下意識地歪了歪頭,聳起殘肩將它抹去。

    他的視線定格在自己的肩上,左右肩膀、腋下部位都有截肢手術後留下的傷疤,那是皮膚縫合的痕跡,包裹住了麵斷裂的骨頭。

    李涵曾經在他耳邊念叨過無數次,說當年的截肢手術,如果能幫顧銘夕保留下一截上臂就好了,哪怕隻有20公分,甚至10公分,對他的生活也會有很大的幫助。但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顧銘夕的雙臂齊根而截,一點殘肢都沒留下。

    他早就記不得有手是怎樣的感覺了,看著別人用手拿東西、做事,顧銘夕心連一絲概念都沒有。看到一樣東西,他第一反應就是抬起右腳去觸碰,他的腳趾修長、靈活、有力,雖然說不上能隨心所欲地控製,更無法和常人的雙手手指靈活度相媲美,但對顧銘夕來說,他還是很喜歡、很信任自己的兩隻腳的。

    腳趾放下牙刷,他又夾起杯子漱口,就在這時,衛生間門外響起了一陣噠噠噠的拖鞋聲,門把格噠一聲響,外麵的人發現衛生間有人,啪啪啪地拍起門來:“誰在麵啊?媽媽是你嗎?你先開個門讓我尿尿,我急死了!”

    顧銘夕吐掉嘴的水,開口:“龐龐,是我,我很就好了,你稍微等一下。”

    聽到顧銘夕的聲音,龐倩立刻沒聲了,一會兒後,說:“那你點兒,好了叫我。”

    顧銘夕飛地漱了口,又用右腳撈著毛巾接水抹臉,他單腿而站,毛巾無法絞幹,他也不管了,濕著一張臉開始穿睡衣褲。

    龐倩並沒有再催他,但是顧銘夕心有點急,他想穿得再一點,但越著急,越是穿不好了。他怕龐倩等不及,亂穿一氣後就開了門,龐倩站在門口,看到他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顧銘夕你怎麼把衣服瓷這樣了呀。”

    顧銘夕知道自己的樣子和狼狽,他想回房間去整理,卻被龐倩拉住了。

    她仔細地幫他拉好上衣,整平肩線,又把他扭轉了的褲子拉好,顧銘夕的臉漸漸地紅了起來,龐倩抬頭看他,笑得很燦爛:“顧銘夕,早上好!”

    因為有顧銘夕在,龐倩也不賴床了,上完廁所幹脆洗臉刷牙。沒過多久,龐水生和金愛華也起來了,金愛華洗衣服,龐水生做早餐,最後四個人一起坐在桌邊吃起了菜肉大餛飩配鹹菜煎餅。

    “銘夕從小就愛吃叔叔做的煎餅,是不是?”龐水生心情很好,“以後住得遠了,就不大吃的到了,趁這幾天多吃一點。”

    顧銘夕抿著嘴唇笑了起來。

    龐倩家的家庭氛圍和他家是完全不一樣的,龐水生總是說自己是大老粗,講話嗓門大,為人熱心又仗義。金愛華看著很強勢,但骨子其實心腸很軟。他們養出了一個龐倩,像龐水生一樣神經大條,大大咧咧,又像金愛華那樣霸道凶悍,善良淳樸。

    他們一家三口在餐桌上嘻嘻哈哈,龐水生會給女兒吃一個爆栗,金愛華也會訓斥龐倩吃相不好,但龐倩依舊會向著他們撒嬌。

    在顧銘夕的記憶,受傷截肢以後,他就沒有在父親這撒過嬌了,因為顧國祥總是對他很嚴厲,尤其是在受傷初期、訓練他用腳做事的那段時間,顧國祥近乎於殘忍苛刻。

    當時,顧銘夕在醫院住了一個半月,終於出院回家。直到這時,遠在法國的顧國祥才請了假回國來探望他。

    看到年幼的兒子殘缺的雙肩,顧國祥就像被雷劈了一樣,他長時間地不說話,最後走去了陽台,抽了整整一晚的煙。

    顧銘夕可以下床以後,才發現,有太多的事變得不一樣了。

    他居然不會走路了,走不了直線,人直往一邊衝,沒走幾步,不是撞到牆上,就是摔到地上。

    他甚至連坐都坐不穩了,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就會一頭栽到地上去,怎麼爬都爬不起來。

    他也無法自己吃飯穿衣、刷牙洗臉、上廁所和洗澡了,這所有的認知令顧銘夕產生了巨大的恐懼,他發現,沒有爸爸媽媽的幫助,他似乎什麼都不能做了。

    不能玩玩具,不能畫畫,不能寫字,不能自己拿東西吃……

    他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每天就哭著吵著要裝機器手臂,要上學,他會用腦袋把桌上的東西都頂到地上,把李涵喂到他嘴的東西吐得到處都是,他也會徹夜徹夜地哭,哭得喉嚨都發了啞……到了最後,他又變得一言不發,每天隻是坐在家發呆。

    在顧銘夕又一次不肯吃飯以後,顧國祥搶走了李涵手的碗。他說:“他不吃就算了,肚子餓了,我看他吃不吃。”

    顧銘夕也很倔,他足足餓了一天一夜,李涵心疼地直掉眼淚,顧國祥卻始終阻止她去給顧銘夕東西吃。

    到了第二天早上,顧國祥和李涵吃早飯時,顧銘夕跌跌衝衝地走到了他們身邊,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稀飯直流口水。

    顧國祥給他端來一個小椅子,盛了一碗稀飯在茶幾上,又放了一個勺子,說:“想吃的話,就自己吃。”

    顧銘夕愣愣地看著他,李涵忍不住說:“國祥……”

    “難道你要喂他一輩子嗎?”顧國祥的眼睛在鏡片後泛著冷厲的光,對著6歲多的顧銘夕,他簡直是鐵石心腸,他對顧銘夕說,“爸爸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這碗飯,你必須自己吃。”

    那是顧銘夕失去手臂後,第一次自己吃飯。

    他沒有用腳拿勺子,他不會,也想不到。他隻是坐在茶幾前,用嘴夠著小碗去吃稀飯。他太餓了,已經什麼都顧不得,舌頭伸得長長地,舔著稀飯稀哩呼嚕地吃著。吃掉最上麵那層後,他的舌頭舔不到下麵了,情急之下就咬著碗邊讓碗傾斜,毫不意外的,碗摔了,稀飯弄得他一身都是。

    顧國祥默許李涵幫顧銘夕弄幹淨身體,他年幼的兒子一直在哭,顧國祥卻隻是給他重新盛了一碗稀飯,說:“銘夕,你試試看,用腳拿勺子吃。”

    這是顧銘夕用腳生活的開始。

    那一個月,很常見的一個情景,就是顧銘夕一邊嗚嗚地哭著,一邊把小小的腳擱在小椅子上,腳趾夾著勺子舀米飯往嘴送。他的腳趾又小又短,很難夾緊勺子,米飯就會灑得到處都是。

    他碰翻了碗,摔掉了勺子,總是吃不到飯,顧國祥就對他說:“你自己吃不了飯,那就等著餓肚子吧,我們是不會來喂你的。”

    年幼的顧銘夕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凶,他也想好好吃飯,但是他沒有手了啊。人不都是用手吃飯的嗎?他的手沒有了,為什麼要用腳來吃飯啊?

    顧國祥在家一個月,顧銘夕就哭了一個月,哭著哭著,他就學會用腳吃飯了,後來還學會了用腳做其他的事情。

    他練習壓腿、劈叉、拉筋,坐在地板上,李涵壓著他的上身緊貼到他的雙腿上,10分鍾,20分鍾,半小時……冷汗浸透了顧銘夕的身體,他狠狠地咬著牙,但是再也不會哭了。

    顧國祥在邊上掐了表:“時間到,可以休息了。”

    顧銘夕覺得,那時候雖然很苦,爸爸雖然很凶,媽媽雖然一直在哭,但那也是美好的一段歲月。因為他們三個,總是在一起的。

    也許,以後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8:59

第39章兒女雙全

    冬天日照不夠,顧銘夕的衣服都沒幹,他又不適合穿龐水生的衣服,所以就一直待在龐倩家,沒打算出門。

    從上午開始,顧銘夕就覺得自己頭暈暈的,嗓子發幹、發癢,吃午飯的時候,他不太有胃口,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很沒精神。

    龐水生坐在桌子對麵看他,問:“銘夕,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顧銘夕抬頭,眼神有些迷茫:“啊?”

    龐倩的手已經搭上了他的額頭,她驚呼起來:“顧銘夕你發燒了!”

    前一天,顧銘夕淋著雨走了好長時間的路,冰冷的濕衣服貼在身上許久,過了一晚,他終於熬不住感冒發燒了,還帶了點咳嗽。

    吃過飯,龐水生讓顧銘夕去睡個午覺,多休息,多喝水,吃點退燒藥,如果到晚上燒還沒退,就得去醫院了。

    龐倩房的地鋪已經收了起來,顧銘夕不太好意思睡龐倩的床,龐倩才不去管他,直接把他按到了床上。

    她倒來一杯溫水,拿著一顆退燒藥,說:“張嘴。”

    顧銘夕乖乖張嘴,他吃了藥,就著龐倩的手喝了水,龐倩展開被子蓋到他身上,又拿著體溫計給他量體溫。

    顧銘夕嘴含著體溫計時,龐倩手肘支在腿上,雙手托著下巴定定地看著他,顧銘夕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含糊地說:“你看什麼呢?”

    “你臉色好差。”龐倩嘴角往下掛,很不高興地說,“最煩你生病了,每次拖很久都好不了,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

    從小到大,顧銘夕其實很少生病,就算是截肢以後,他的身體抵抗力也還行,但是少生病不等於不生病,他每一回感冒發燒都能持續許久,作為他多年來的同桌,龐倩對他十分了解,所以非常害怕他生病。

    聽了龐倩的話,顧銘夕搖頭:“不行,這和睡床睡地沒關係,我是昨天淋了雨。”

    “既然沒關係,那我睡地鋪也沒關係啊。”

    他低低地咳嗽幾聲,還是說:“不行,你是女生。”

    “你生病了呀。”龐倩又伸手去按他額頭,“你自己是摸不到,你知道你體溫有多高嗎?”

    估摸著時間到了,龐倩從顧銘夕嘴拿出體溫計,看了一眼後遞到他麵前:“38.8,看到了嗎?”

    “也沒有很高嘛。”顧銘夕衝她笑笑,“39都沒破,大驚小怪。”

    “你腦子燒壞了。”龐倩撅著嘴站了起來,用冷水絞了一塊毛巾回來覆在了顧銘夕的額頭上。顧銘夕皺起眉:“好冰!”

    “我每回發燒,我媽媽都是這麼給我降溫的。”龐倩坐在他身邊,說,“是我把你帶回家的,到時你媽媽回來了,發現你生病了,我多不好意思啊。”

    顧銘夕瞥她一眼:“明明是我自己來找你的。”

    龐倩一愣:“哦,對哦。”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騙我媽的話,弄得自己都要信了。”

    顧銘夕吃過藥後睡著了,龐倩坐在寫字台前看漫畫,看著看著,她的視線瞄到了桌麵上那本顧銘夕帶來的習題冊上。

    龐倩放下漫畫,拿起那本題冊翻了翻,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顧銘夕說這題目對她來說很難,龐倩的好勝心被激起,她想要做做看。

    漫長的下午,閑著也是閑著,她選了一套空白的高一上試卷,悶頭做了起來。

    房間偶爾會響起顧銘夕的咳嗽聲,他睡得不安穩,總是翻來翻去,但也一直沒醒。他咳得厲害時,龐倩就坐到他身邊,輕輕地幫他拍背,等他皺緊的眉頭略微舒展,龐倩才又一次坐回寫字台前做試卷。

    草稿紙都不知用了多少張,龐倩終於承認這題目真的很難,她磕磕巴巴地做完了整張卷子,狠狠地吐了一口氣,都沒勇氣翻到最後去對答案。

    一看時間,居然已經過了三個小時,龐倩坐到顧銘夕身邊去看他,他臉色很差,不是發紅,也不是發白,應該算是一臉菜色。他的嘴唇微微地撅著,眉頭皺得很緊,龐倩拿掉他額頭的毛巾,手掌觸上他的臉頰,還是很燙。

    她跑出去找龐水生:“爸爸,顧銘夕還在發燒,怎麼辦啊?”

    龐水生想了想,說:“等他醒了再測一次體溫,要是沒降就去醫院。”

    顧銘夕醒來時自我感覺十分糟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龐倩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邊,見他醒了,她問:“顧銘夕,你感覺怎樣?”

    顧銘夕舔舔嘴唇,覺得嗓子在冒火,說出話來聲音都有些啞了:“龐龐,我口渴。”

    龐倩趕緊去拿來一杯水,托著他的背讓他坐起來喂他喝,他一口氣喝光了水,抬眸看著龐倩,眼神黑黝黝的,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龐倩拿出了體溫計:“顧銘夕,張嘴。”

    三分鍾後,龐倩讀數:“39.2!”

    顧銘夕有氣無力地說:“終於破39了。”

    “你還很得意是不是!”龐倩站起來,一臉嚴肅,“顧銘夕,換衣服,我爸爸說要帶你去醫院了。”

    顧銘夕是真的不想給龐水生夫妻添麻煩,過年時跑到人家家來蹭吃蹭喝蹭睡,他已經很過意不去了,現在居然還生了病要去醫院,他對龐水生說了好幾次自己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但是龐水生都沒答應。

    金愛華留在家做晚飯,龐水生打了一輛出租車,帶著顧銘夕和龐倩去了醫院,顧銘夕抽血化驗,體內有炎症,為了防止他變肺炎,醫生給他開了點滴。

    去掛點滴時,小護士看到顧銘夕就傻眼了,還是邊上一個中年護士說:“掛脖子,或掛腳背,問問病人意見。”

    顧銘夕說:“掛脖子。”

    護士給他脖子紮針時,龐倩站在邊上都不敢看,顧銘夕歪著頭看著她,輕聲說:“別怕,我不疼的。”

    他的藥有好幾包,掛完估計需要三個小時,龐水生陪著顧銘夕在輸液室找了個位置坐下,陪了一會兒後,對龐倩說:“倩倩,你陪著銘夕,爸爸回去給銘夕煮點粥,一會兒給你們送飯來,掛完得8點多了,不吃飯不行。”

    顧銘夕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忍不住開口:“叔叔……”

    龐水生製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喊倩倩幫忙,叔叔過一個小時就回來。”

    龐水生離開醫院時點起一支煙,給顧國祥打了個電話,接通後,他說:“國祥,你到底在哪啊,趕緊回來吧,銘夕生病了。”

    顧國祥問:“怎麼回事?”

    “昨天不是下雨了嘛,小孩兒淋雨走了很久,全身都濕透了,今天就發燒了,一直在咳嗽。”

    顧國祥在電話默了片刻,說:“我在外地,定的是後天下午的機票。”

    “那你退掉,換成明天的行不行?”

    “估計不行。”顧國祥聲音很低,“水生,我不是一個人。”

    電話那邊隱隱傳來電視機的聲音,有個模糊的女聲問了一句:“誰的電話呀?大過年的出來玩還那麼忙……”

    顧國祥捂著手機說道:“你別說話。”

    龐水生全都聽在耳,心想罵娘,但還是壓下了脾氣,問:“那阿涵呢?你給阿涵打個電話啊!告訴她銘夕生病了,她肯定會回來的。”

    “我打過了,她手機一直關機。”

    “打她家嘛,你總有她娘家電話的。”

    “……”顧國祥歎氣,“我還真沒有,這些年一共才去了兩三回。”

    龐水生徹底無話可說了,掛電話前,他吼起來:“老子操/你媽了個逼!這孩子你們不要!老子來養!”

    過年期間的醫院輸液室人並不多,顧銘夕和龐倩坐在角落,抬起頭還能看牆上掛著的電視。

    顧銘夕依舊穿著睡衣睡褲,身上披著一塊家帶來的毯子,龐倩將毯子給他拉高,別人就不會注意到他身體的殘缺了。

    說起來,龐倩還是頭一回陪顧銘夕來醫院掛點滴,她也不曉得要注意什麼,倒是顧銘夕抬頭看到藥水輸完了,提醒龐倩去找護士來換。

    顧銘夕精神不好,沒力氣說話,每一次朝龐倩那看過去,都能看到她托著下巴在看他。

    “我知道我很帥。”他翹著嘴角笑了起來,“但你也不要這麼看我嘛。”

    “自戀狂!”龐倩惱羞成怒,作勢要打他,顧銘夕求饒:“女俠!小心我脖子上的針!”

    龐倩立刻就把手放下了,努著嘴說:“生病了還要討打。”

    顧銘夕笑嘻嘻地看著她,說:“也就隻有你會打我啊,金材大院誰不知道,我就是被你欺負著長大的。”

    “胡說八道!”龐倩又想去擰他了,見他病歪歪的才收了手,“我哪有欺負你啊!我那叫欺負你嗎?我爸爸昨天還叫我別欺負你,什麼意思嘛!”

    見她真的有點生氣了,顧銘夕笑著說:“和你開玩笑的。”

    “哼。”龐倩別開頭,一會兒後就感覺小腿上有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顧銘夕的腳,他沒穿襪子,腳趾夾著她的褲子拉一拉,說:“哎,真是和你開玩笑的,別生氣了。”

    龐倩歪著頭看他,顧銘夕一直笑:“要麼,讓你打一下,總行了吧。”

    “神經病。”龐倩踢了他一腳,兩個人一起“嗤嗤”地笑了起來。

    龐水生提著保溫壺來送飯,來不及煮粥,他就給顧銘夕燒了點稀飯,又帶了點肉鬆和榨菜。

    顧銘夕不方便自己吃飯,龐水生要喂,龐倩說:“爸爸,我來吧。”

    她端著一碗稀飯坐在顧銘夕身邊,一勺一勺地喂著他吃,偶爾湯水溢出嘴角,她還拿紙巾幫他擦幹。

    喂過幾勺後,龐倩忍不住臭他:“小學一年級我就喂你吃飯了,真沒想到到了高一,我還要喂你吃飯。”

    顧銘夕鬱悶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邊上輸液的是一個老大媽,她的兩個女兒一直陪著她,她們看到了顧銘夕和龐倩之前的打打鬧鬧,現在又見這個小姑娘在給男孩子喂飯了。盡管她們有點不明白這人高馬大的小夥子為何不自己吃飯,不過生病的人嘛,怎麼的都是正常。

    老大媽的一個女兒和龐水生聊起天來:“大哥,這倆孩子都是你的?”

    龐水生哈哈大笑:“沒錯,都是我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是兄妹嗎?”

    “是啊。”

    “兒女雙全,真叫人羨慕。兩個孩子都很漂亮啊,我剛才一直在看他們,他倆感情很好呢。”

    聽到這話,龐倩抬眼看顧銘夕,發現他臉紅紅的,也正在偷偷地看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9:11

第40章那個笨蛋

    顧銘夕輸完液,龐水生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

    金愛華迎他們進屋,對龐倩說:“倩倩,剛才你們在醫院,有個男孩兒給你打電話,我說你出去了,他讓你回來回個電話給他。”

    龐倩問:“是誰啊?”

    “姓謝,他說你有他家電話,他是你乒乓球隊的隊友。”

    “呀,謝益!”龐倩換上拖鞋就奔客廳電話機旁去了,一點兒也沒留心到顧銘夕黯淡了的眼神。

    龐倩和謝益打電話時,臉上有一種異樣的光彩,她握著話筒絮絮地說著,連著聲音都軟了好幾分。顧銘夕在她房坐了一會兒,又出來看她,龐倩像是怕他聽到她和謝益的談話內容似的,還轉了個身,最後愉地說:“唔,我知道了,謝益,拜拜。”

    她掛了電話,回頭朝顧銘夕做了個鬼臉:“你幹嗎偷聽我打電話!”

    “我哪有偷聽,我……我出來喝水。”顧銘夕裝模作樣地左右看看,又跟著龐倩回了房。

    龐倩研究著醫院配來的藥,看著藥盒上的說明,理出晚上要給顧銘夕吃的兩種。這是龐水生交給她的任務,說顧銘夕的吃藥都歸龐倩負責了。

    顧銘夕在她身邊坐下,咳嗽了幾聲,問:“謝益找你做什麼?”

    “約我明天去打球,說是明天學校乒乓球館開放了,球隊的可以去練球了。”龐倩手還在翻撿著藥盒,“天啊,居然有四種藥,你都要變藥罐子了。”

    顧銘夕又問:“你會去嗎?”

    龐倩回答:“我和他說不一定。他說馬上要開學了,乒乓球隊想提前練一下,說我們過年肯定大吃大喝養了膘,正好減減肥。”

    顧銘夕想了想,又問:“你和謝益都知道對方家的電話啊?”

    “嗯,我以前一直坐在他前麵的呀。”龐倩扭頭看顧銘夕,“我也知道周楠中和汪鬆的電話,你不知道嗎?”

    “……”顧銘夕沒回答,再問,“你經常和謝益打電話嗎?”

    龐倩終於覺得奇怪了:“顧銘夕,你幹嗎老要問謝益的事啊。”

    顧銘夕臉紅了,一下子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我、我哪有老問啊!”

    “你就一直在問嘛。”龐倩幫他拍了一會兒背,又拆開藥盒子,把膠囊摳出來,“怎麼還是咳得那麼厲害啊,我去給你倒水,吃完藥,你早點休息吧。”

    這天晚上,龐水生一家三口沒人同意讓顧銘夕再睡地鋪。為了半夜照看顧銘夕,金愛華依舊把地鋪鋪在了龐倩的房。顧銘夕出了一身虛汗,身上粘得很,但是他沒力氣自己洗澡了,隻能拜托龐水生幫他洗。

    洗得幹幹淨淨後,顧銘夕回了龐倩的房間,發現龐倩已經鑽進了地上的被窩。

    他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伸腳小心地踢踢她,龐倩裝死,顧銘夕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爬到床上去。

    龐倩從被窩探出腦袋來看他,雙手扒著床沿,說:“你早點睡,晚上想喝水就叫我,想上廁所也叫我,我會去叫我爸。還有,你要是覺得難受了,更是要叫我,醫生都擔心你變肺炎呢。”

    顧銘夕靜靜地看著她。

    龐倩對著他一笑,說:“還有啊,你要是想咳嗽,就咳出來好了,別擔心會吵我,壓著不咳出來可難受了,真的。”

    顧銘夕抿起了嘴唇,龐倩剛想睡下去,就聽他問:“謝益約你明天幾點去打球?”

    龐倩暈了,又一次坐起來:“下午2點。”

    他又問:“你會去嗎?”

    “我不是和你說了,我還沒定嘛,明天不是還要陪你去醫院掛點滴。”

    “那你想去打球嗎?”

    龐倩伸長手臂舒展了一□體:“哎,說真的,我是挺想打球了,前幾天去我爺爺奶奶家,外公外婆家,都是大吃大喝,都胖得不成樣了,真該運動運動了。”

    顧銘夕說:“我覺得你不胖啊。”

    “那是你覺得。”龐倩突然想到一件事,從被窩鑽出來,溜出房間又回來,手拿著體溫計,甩一甩後,說,“顧銘夕,張嘴,再量一次體溫。”

    顧銘夕嘴含著體溫計,安靜地靠在床背上,龐倩不允許他光著身子睡覺,去找來了一件龐水生不太穿的長袖t恤讓顧銘夕套上。

    衣服是大叔款,很不合身,肩線不夠寬,腰身又特別大,鬆鬆垮垮地套在顧銘夕身上,兩條空袖子軟軟地垂下來,顧銘夕低頭看著那袖口,那什麼都沒有,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含含糊糊地對龐倩說:“明天,你和謝益去打球吧,我可以自己去掛點滴的。”

    “那怎麼行啊。”龐倩說,“明天,我爸爸媽媽都要上班了,我剛才還答應我爸爸,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的。”

    “那我可以等你打球回來,我們再一起去。”顧銘夕笑笑,“說起來,我送你那塊拍子,你用得還順手嗎?”

    “哎哎!那拍子真的好棒!”龐倩一邊說,一邊從櫃子拿出了那塊乒乓球拍,她小心地用球拍袋子裝著它,說,“以前我都打不過鄭巧巧的,現在用這個拍子,我都能和她打平手了。”

    顧銘夕笑了:“你喜歡就好。”

    “時間到了。”龐倩從他嘴拿出體溫計,看過度數後,笑了起來,“38.7,降下來了呢!”

    龐倩睡覺其實很死,但是這天晚上,她還是忍著冷爬出了被窩,打開台燈去摸摸顧銘夕的額頭。他的身上還是很燙,臉色也依舊差,龐倩知道他肯定很難受,卻也沒有辦法。

    顧銘夕也許是被光線刺激到,模模糊糊地眯了眯眼睛,龐倩怕驚醒他,立刻又關掉了燈,屏息靜氣地跪在床邊,不發出一點聲響。

    顧銘夕“嗯”了一聲,艱難地往牆壁方向翻了個身,一會兒後又睡著了。

    因為翻身,他的被子被抖開了一些,他也沒法子拉上來,龐倩幫他蓋好被子,小聲說:“你點好起來啊,笨蛋。”

    第二天,法定春節假期結束,大人們都開始上班了,家隻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她與他一起溜去了主臥看電視,顧銘夕腦袋昏昏沉沉的,還是在發燒,實在也沒有精力做作業了。

    午飯時,龐倩熱了龐水生為他們準備好的飯菜,他早上還替顧銘夕煮了粥,顧銘夕喝著白粥,吃著小菜,胃口略微開了一些。

    飯後,龐倩洗了碗,顧銘夕對她說:“我想睡個午覺,你去打球吧。”

    龐倩想了想,問:“你一個人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

    “我大概3點多就能回來了。”龐倩說,“我騎自行車的,很的,我回來了就陪你去醫院掛點滴。”

    “你不用急的,騎得很危險。”顧銘夕笑笑,“龐龐,你管自己好好玩,不用來管我的。”

    龐倩看著他,總覺得顧銘夕怪怪的,但也沒多想,說:“好吧,一會兒你吃了藥,我就去一下,主要今天教練也來,謝益說不去不大好。”

    顧銘夕點點頭:“我明白。”

    龐龐笑了,踮起腳尖揉揉顧銘夕的腦袋:“那你乖乖在家睡覺,等我回來。”

    下午1點半,看著顧銘夕躺上了床,龐倩帶著球拍出了門,她將車騎得飛,到了學校球館,乒乓球隊的很多隊友都已經到了。

    龐倩見到了謝益和鄭巧巧,幾個人互相道了“新年好”。

    開年第一練,教練讓大家做熱身,慢跑,然後兩兩對打。

    龐倩明顯心不在焉,鄭巧巧發來很正統的球都接不上,謝益在邊上看出了端倪,問:“螃蟹,你怎麼啦?一個月沒打,連接發球都不會了。”

    龐倩對撿球的鄭巧巧表示了一下歉意,跑到謝益身邊,問:“啥時候能結束啊,這都一個小時了,我還有點事。”

    謝益說:“你有事就先走好啦,這又沒什麼的。”

    “真的?教練不會說嗎?”

    “當然不會說,本來就在放假,你沒見有好幾個都沒來麼。”謝益笑道,“怎麼,要去約會呀?”

    “哪有啊,我……”她不好說顧銘夕在家等她,隻是把乒乓球拍一收,說,“謝益,那你幫我和教練說一聲,我先走了,我真有急事。”

    謝益笑眯眯:“行,你去吧。”

    回過頭,他喊被龐倩放了鴿子的鄭巧巧:“來,鄭巧巧,我陪你練。”

    龐倩騎著車,飛地回了家,跑上樓打開門,她心就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顧銘夕!”她喊。

    沒人應她,龐倩跑進房,她的被子折得整整齊齊的,沒有人在。

    她又跑去主臥,跑去衛生間,喊:“顧銘夕!”

    重新回到客廳,她四處看:“顧銘夕!”

    很,她確定顧銘夕不在家了。

    她又去找顧銘夕的雙肩包,包也不在了,但是他的衣服還在,隻是少了一套外衣外褲,龐倩去翻醫院配來的輸液藥水,不見了。

    她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速地騎著車到了醫院,她直奔輸液室,一衝眼,就看到那個獨自待在角落的身影。

    他穿著他的咖啡色羽絨服、灰色運動長褲,歪著腦袋靠在輸液椅上,腳邊是他的大背包。

    大冬天的,他沒穿襪子,甚至都沒穿單鞋,而是穿著一雙人字拖,輸液瓶高高地吊在架子上,管子掛下來,另一端的針頭插在他的脖子上。

    龐倩氣喘籲籲地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他,顧銘夕似乎沒穿毛衣,也不知有沒有穿棉毛衫褲,他空空的衣袖胡亂地擠在輸液椅的扶手旁,慘白的臉上,雙目緊閉,有時還別過頭小小地咳嗽一聲。

    龐倩的怒氣在這一刻變得煙消雲散,她沒有去叫醒他,而是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抬頭看著他的藥水,靜靜地等他醒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9:26

第41章是否介意

    顧銘夕的一包藥水掛完了,龐倩剛想去叫人,一個小護士已經走了過來,給顧銘夕換藥水的時候,發現龐倩一直在邊上看著,問:“你是這個同學的朋友嗎?”

    “啊,是啊。”龐倩點點頭,小護士說:“我是說呢,這個同學怎麼能自己一個人來掛水啊,都沒個人陪著,這麼冷的天還光腳穿著個拖鞋,也不怕病情加重。”

    說著,她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呦,醒啦,說的就是你。”

    龐倩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顧銘夕已經睜開了眼睛,他依舊歪著腦袋靠在輸液椅上,靜靜地望著她。

    小護士走開後,龐倩又坐了下來,盯著顧銘夕的光腳看,看著看著,她伸手過去抓住了他的腳。幸好輸液室有空調,他的腳還不算凍得太離譜。

    顧銘夕不好意思地把腳從她手抽出,問:“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龐倩又開始生氣了,“你什麼意思呀顧銘夕,不是和我約好等我回來了,就和你一起來醫院的嗎?我也沒回來晚啊,我3點半就到家了!你自己一個人跑醫院來算什麼意思啊?”

    一邊說,她還一邊去拉顧銘夕的衣服,扯開羽絨服領子往一看,隻有一件棉毛衫,她又要去拉他的褲子,顧銘夕不答應了:“別看了,我沒穿棉毛褲好了吧!我不冷!”

    “不冷!不冷才有鬼了!”龐倩氣得哇哇叫,“你連毛衣都不穿一件,你在發燒咳嗽你知不知道啊!被我爸爸知道,他一定會罵死我的!你還不穿鞋!你幹嗎不穿鞋!你以為現在是夏天啊!我知道你需要用腳做事,但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嗎?你沒有胳膊的!怎麼能說都不說一聲就一個人來醫院啊!我剛才都嚇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給你留紙條了。”顧銘夕抿了抿嘴唇,有些嚴肅地看著龐倩,“壓在你的寫字台上,你沒看到嗎?”

    龐倩一愣,她根本就沒想到顧銘夕還會給她留紙條。

    顧銘夕垂下眼眸,繼續說:“我是沒胳膊,但是來醫院掛個水,我還是做得到的。我承認我沒穿毛衣是不大好,的確有點冷,但是鞋子……我以前冬天也有穿拖鞋的,我都習慣了,大不了就是長點凍瘡,又不是沒長過。”

    龐倩:“……”

    顧銘夕緩緩地轉頭看她,還顧慮著脖子上的針,他的樣子看起來委委屈屈的,好像龐倩又欺負了他一樣。他說:“我住到你們家,已經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了,阿姨要給我洗衣服,叔叔還要額外給我煮粥,睡你的房間又占了你的床,所以,我很不想絆著你去打球。”

    頓了一下,他說,“龐龐,我一直以為,你不會介意我沒有胳膊的。”

    龐倩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顧銘夕笑笑,說:“但是好像……你和他們一樣,還是介意的。”

    龐倩之前哇啦哇啦地說了許多話,在聽到顧銘夕這句話後,她突然就感到無力了,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她很想對他說,她一點也不介意他沒有胳膊,但是他現在不是在生病嘛,生病了有人陪著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她又不是被迫陪他,她很樂意的,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她生氣是因為他自作主張先斬後奏,而不是她覺得,他沒有胳膊,必須要人幫忙。

    顧銘夕輸完液已經6點了,龐倩幫他整理了背包,背在自己肩上,和他一起往外走。經過醫院大廳的服務台時,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對著他揮揮手:“走啦?明天要是再一個人來,就來叫我,我明天也在這兒。”

    顧銘夕笑著對她點頭:“嗯,謝謝你,姐姐。”

    走到外麵,龐倩問:“你認識那個護士嗎?”

    “不認識,我剛才過來,找她說明了一下情況,她就陪我去輸液室了,幫了我不少忙。”顧銘夕對著龐倩笑笑,“其實外麵好人挺多的,我有需要時找人幫個忙,一般人家都肯幫,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一個人出門。”

    “行了,別說了,明天我陪你來醫院。“龐倩板著一張臉,“顧銘夕你一定是腦子有問題,寧可要陌生人幫忙,也不要我幫忙是嗎?我和你什麼關係啊!我!我!我陪了你多少年!”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的火氣,說到後來又變成了委屈,連著眼睛都紅了起來。

    龐倩氣呼呼地走到車棚,開了車鎖推出了自行車,顧銘夕有些無措地跟在她身後,喊:“龐龐……”

    龐倩理都不理他,昂首挺胸地推著自行車到了醫院大門外,顧銘夕一直走在她身邊,偶爾彎彎腰看她一眼:“龐龐,你別生氣啦。”

    “哼!”

    “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真給你留紙條了。”

    “你再提紙條!”

    顧銘夕撇撇嘴:“我真留了,你自己沒看到。”

    “煩不煩!煩不煩!”龐倩氣得用腳去踢他,顧銘夕跳著躲開。

    他笑嘻嘻的:“好啦,我和你說對不起,你別生氣了。”

    龐倩一下子就站住了腳步,她歪著腦袋看他,嘴吐出兩個字:“上,車。”

    “?”顧銘夕疑惑地看著她。

    “我叫你上車,從這回家要走半小時呢。”龐倩拍拍自行車後座,“點,我帶你回去,我爸爸估計已經在家做好飯了。”

    “不要!”顧銘夕搖頭拒絕,“你騎回去吧,我走回去就行了。”

    龐倩惡狠狠地瞪他:“我,又,生,氣,嘍!”

    顧銘夕:“……”

    “哼!”龐倩一扭頭,辮子一甩,鼻孔出氣,“哼!氣死了!哼!”

    再一次轉頭看他,嘴角下掛,翻一個大白眼:“哼!白眼狼!哼!”

    顧銘夕:“……”

    5分鍾後,龐倩帶著顧銘夕,騎在回金材大院的路上。

    傍晚時分,天已經黑了,路上寒風陣陣,街燈亮起,龐倩騎得滿頭大汗,冷風從前麵吹來,顧銘夕躲在龐倩身後,並不覺得冷。

    龐倩會帶人,金材大院長大的小孩都會用自行車帶人。龐倩帶的動顧銘夕,就是有點吃力。她吭哧吭哧地騎著車,車子左扭右扭,搖搖晃晃,顧銘夕側著身子坐在她低低的後座上,兩條長腿還得勾起,迎著路人訝異的視線,他的臉紅成番茄。

    “顧銘夕。”司機小姐叫他,乘客先生“嗯”了一聲,司機小姐又問,“你有沒有用自行車帶過我?”

    顧銘夕想了想:“好像沒有。”

    “你帶過別人嗎?”

    “沒有。”

    “你那輛自行車還在嗎?”

    “在,在新家樓下車棚,很久沒騎了。”

    “什麼時候帶我試試。”

    “……”顧銘夕笑得有些靦腆,“好啊。”

    一會兒後。

    “龐龐!停車!”乘客先生叫司機小姐,司機小姐問:“幹嗎?”

    乘客先生懊惱地說:“我拖鞋掉了一隻!”

    ……

    顧銘夕在龐倩家睡了第三晚,他還是睡床,龐倩睡地上。這一天他感覺好了許多,躺在床上,和龐倩聊起了天。

    他們說到了小時候的事,念幼兒園時,念小學時,念初中時……龐倩說到王婷婷、章蔚和孫明芳,她們各自在什麼高中,高一期末考得怎樣。顧銘夕也說到了簡哲和劉翰林,那是他結識了9年的好朋友,他搬新家後,兩個小夥伴還應邀去做過客。

    “王婷婷還是在源飛中學。”龐倩說,“寒假她還給我打過電話,說曹老師懷孕了。哎呀,顧銘夕你知道麼,我真不喜歡曹老師,以前我成績差的時候,她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後來考得好了,還說我作弊。再後來,我的成績真的好起來了,她又把我當寶貝了,想想就惡心,真是勢利。”

    床上的顧銘夕“嗯”了一聲。

    龐倩又說:“我還是喜歡戴老師,她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老師,長得也好看,我成績不好,她也從來不會給我臉色看。哎,你覺得呢?”

    床上沒有聲音了。

    龐倩悄悄地爬了起來,跪在地上看顧銘夕,他睡著了,眉頭舒展著,長睫毛輕柔地覆在下眼瞼上,神情很是靜謐。

    龐倩托著下巴看他,毫無疑問,顧銘夕長著一張很好看的臉,在高一(2)班,許多女生都說他長得最帥。

    帥到什麼程度呢?

    “如果顧銘夕有胳膊,他肯定比謝益帥。”有個女生這麼說。

    龐倩就想不明白,帥或不帥,和有沒有胳膊有啥關係?如果有胳膊就會帥一點,那蜈蚣一定是世界上最帥的物種了。

    那龐倩心究竟認為誰比較帥呢?

    這個問題,鄭巧巧問過她:“螃蟹,你覺得謝益和顧銘夕,誰比較帥?”

    龐倩想都沒想就做了回答:“當然是謝益啊。”

    ********

    醫院給顧銘夕配了三天的輸液量,龐倩陪著他掛完最後一包藥水,兩個人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從公交車站回金材大院的路上,龐倩看到了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她買了一串,拿在手慢慢吃,還很大方地讓顧銘夕也吃了兩顆。

    走到金材大院門口時,龐倩又把糖葫蘆遞到了顧銘夕嘴邊,他從棍子上咬下一顆山楂,正皺著眉頭在咀嚼時,有人叫了他。

    “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抬頭看去,顧國祥站在大院門口,手夾著一支煙。他的身後是他那輛黑色的桑塔納。

    顧國祥穿著一身挺括的黑色羊毛大衣,頭發梳得幹淨整齊,臉上戴一副金邊眼鏡,雖然年過不惑,看起來卻像30多歲似的,身材高大挺拔,氣質斯文儒雅。

    龐倩一直都覺得顧國祥好帥,羨慕顧銘夕有這樣的爸爸。她的爸爸龐水生個子矮,肚子大,頭發硬硬的像板刷,因為抽煙,還有一嘴黃牙。

    可是現在,看到顧國祥,龐倩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帥了,心隻剩下了惡心和鄙夷。她冷冷地看著他,顧銘夕幾乎是把山楂給吞了下去,走到顧銘夕身邊,猶疑地看著他。

    顧國祥掐滅香煙,說:“你上樓去收拾東西,爸爸接你回家。”

    龐倩大著膽子說:“叔叔你不上樓嗎?”

    “不了,倩倩,我剛才上去過了,和你爸爸聊了一會兒。”顧國祥笑起來,“叔叔給你帶了禮物,交給你爸爸了,這幾天謝謝你們照顧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上了樓,龐倩幫著他收拾了東西,兩個人都是沉默的。顧銘夕的東西不多,來時一個雙肩包,走時還是一個雙肩包,龐倩把醫院配的藥塞進他包,說:“你還得繼續吃藥,千萬不要落下。”

    “嗯。”他點頭。

    “還要多喝水,別怕上廁所次數多。”

    “嗯,我知道。”

    “晚上做作業別太晚,早點睡。”

    “嗯。”

    龐倩把雙肩包背到顧銘夕肩上,兩個人一起走到門口,顧銘夕坐在換鞋凳上,龐倩蹲在地上,幫他穿了襪子和單鞋,又把他的人字拖放進了大包。

    “你別穿拖鞋了,真的,腳都凍冰了。”

    顧銘夕回頭看她:“我走了,這幾天謝謝你,龐龐。”

    龐倩笑笑:“討厭,我和你,誰和誰啊。”

    顧銘夕也笑了起來。龐水生也走到了門口,叮囑了他幾句話,大意就是爸爸媽媽的事,叫他不要管,大人們自己會處理的。

    龐水生狠狠地揉了揉顧銘夕的頭發,說:“銘夕小子,你就記得一件事,你爸媽的問題,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要是敢欺負你,你就直接到叔叔這兒來,叔叔這兒還多一間房,整出來給你住一點問題都沒有,叔叔一直把你當兒子看的,像你這麼好的小孩,這世上有幾個,你看看我們倩倩……”

    龐倩不樂意了:“爸爸!”

    顧銘夕笑得更舒暢了,他說:“叔叔,我真走了,謝謝你,再見。”

    他出了門,下樓梯時,龐倩一直站在家門口往樓梯下看著。等他出了樓道,龐倩又跑到陽台上,扒著欄杆往下看。她看到顧國祥拿下了顧銘夕肩上的包,給他拉開了車門,顧銘夕矮身坐了進去。

    直到車子駛離金材大院,龐倩才問邊上一直在抽煙的父親:“爸爸,顧叔叔和李阿姨會離婚嗎?”

    “我不知道。”龐水生搖搖頭。

    龐倩又問:“如果他們離婚,顧銘夕怎麼辦?”

    龐水生歎一口氣:“是啊……不管怎樣,最無辜的就是銘夕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9:39

第42章正確的人

    寒假後麵的幾天,龐倩再也沒見過顧銘夕。趁著雙方父母上班的時候,她給他打電話,顧銘夕告訴她,他回到家的當天晚上,李涵就從老家回來了,這幾天她已經恢複上班,每天還搭著顧國祥的車去廠。

    龐倩不敢問顧銘夕,他的爸爸媽媽今後打算如何,顧銘夕自己倒說了出來。

    “他們和好了,我爸爸保證,以後不會再犯。我媽媽原諒了他。”

    他沒有多說,隻有這句話。

    龐倩心對顧國祥已經有了成見,潛意識不太相信,但聽顧銘夕語氣平靜,她也不再說什麼。

    畢竟,她總是希望他能擁有穩定、和睦、美滿的家庭生活的。

    二月中旬,開學了,龐倩愉地騎著自行車去學校,還沒進校門,她就見到了人行道上那個特別的身影,隔著老遠,龐倩大聲喊:“顧銘夕!”

    顧銘夕回過頭來,看到她後就笑了起來。龐倩將車騎到他身邊,跳下車,先看他的鞋——單鞋,還穿著襪子。她很滿意,四下張望了一下,問:“咦,你怎麼是從這兒走過來的,車站不是在那兒嗎?”

    她指著相反的方向,顧銘夕脖子上掛著公交卡,說:“我沒轉車,後麵那段路是走過來的。”

    龐倩推著車與他一同往學校走,問:“要走多久?”

    “半個小時吧,的話,20多分鍾就夠了。”

    龐倩想了想,說:“這一段路上是不是要經過重機廠?”

    “對。”

    “那好亂的。”龐倩說,“我覺得你還是坐公車安全一點。”

    重機廠是e市一個類似城中村的所在,充斥著大量的外來務工人員,環境差,小廠多,治安狀況一直不好。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後麵那輛車,我基本上擠不上去的,有一次等了三輛都沒擠上去,褲袋的錢反倒被偷了,所以還是走路算了。”

    “那小偷特別多!”龐倩歎氣,“你還是要注意安全,要是能有人和你一起上學就好了。”

    正聊著,有人在背後拍了顧銘夕一下。

    “顧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回頭,發現是蔣之雅。她笑靨如花,長長的麻花辮一直垂到屁股上,身上穿一件粉色的小棉衣,底下是小喇叭牛仔褲,有彈力的褲子包裹著她修長的雙腿,褲腳邊還有精致的刺繡,一看就是從頭到腳的新衣服。

    “新年好。”蔣之雅對著顧銘夕招招手,又嘟起嘴有些抱怨地說,“顧銘夕,過年你怎麼那麼忙啊,每天都要走親戚,約你出來玩都約不到。”

    龐倩嘴角抽抽,瞟一眼顧銘夕,他過年時明明一點都不忙,每天都是一個人待在家,哪有什麼親戚要走。

    顧銘夕說:“我親戚多嘛,而且我家又住得遠,出來一趟也不方便。”

    蔣之雅說:“那我可以來接你的呀,我還沒去你家玩過呢!”

    一邊走,一邊說,蔣之雅突然看向龐倩:“螃蟹,你的車是要停去教學樓嗎?”

    龐倩一愣,這才發現她已經推著自行車在往教學樓走了,而自行車棚早就過了頭。

    顧銘夕在邊上低低地笑了起來,龐倩瞪他一眼,推著車轉身就跑了,才走兩步,她突然回頭叫起來:“顧銘夕,你等我一會兒,我和你一起上去!”

    顧銘夕點頭:“好。”

    蔣之雅小聲嘟囔著:“同桌一天還不夠啊,上樓還要一起。”

    顧銘夕問:“你說什麼?”

    她立刻又笑起來:“沒什麼。”

    龐倩還沒有回來,顧銘夕和蔣之雅在教學樓門口等她,兩個人隨便聊了幾句後,蔣之雅問顧銘夕:“說起啦,螃蟹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嗎?”

    顧銘夕搖頭:“不是。”

    “那……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顧銘夕截斷後路,提前回答,口氣正義凜然,“我覺得高中生不該談戀愛,應該以學習為主。”

    蔣之雅愣愣地看著他,他們身邊突然傳來一個小小的笑聲,顧銘夕轉頭看去,肖鬱靜背著書包走進教學樓,見顧銘夕紅著一張臉在看她,她說:“mr. ostrich,as longyou meet a right person ,lovea beatiful thing ,   udy.”

    她的發音真美妙,語音也是脆脆的很動聽,蔣之雅聽了個一知半解,顧銘夕倒是全聽懂了。這時,龐倩背著書包向著他們跑過來,馬尾辮在腦袋後麵甩來甩去,她歡地喊:“我來啦!”

    肖鬱靜看到她,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銘夕一眼,笑眯眯地進了教學樓。

    這一下子,顧銘夕臉更紅了。

    到了教室,龐倩和顧銘夕在課桌後坐下,龐倩問他:“蔣之雅放假時約你出去玩呀?”

    “嗯。”顧銘夕點頭,“說是去逛步行街的廟會,連著兩天打電話來。”

    “你幹嗎不去?”

    顧銘夕奇怪地看她:“我幹嗎要去啊?”

    “你待在家也不嫌無聊,有人找你玩,出去走走多好。”龐倩皺皺鼻子,趴在課桌上看他。

    顧銘夕正在用腳收拾書包,他穿著露趾襪,拿東西著實覺得不舒服,就想趁著龐倩不注意時把襪子脫掉,可是才扯住了襪邊,他的腳踝就被龐倩抓住了。

    “不許脫。”她瞪著他,“好不容易病好了,你又想去掛水啊!”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妥協了:“好啦,你放手,我不脫就是了。”

    龐倩鬆了手,又說:“其實,顧銘夕,有人找你出去玩,你要是覺得不太方便,你就給我打個電話,我也能陪你一起去。”

    顧銘夕雙腳夾著書包往抽屜塞,頭也不抬:“你不是不喜歡蔣之雅麼。”

    “我哪有不喜歡她。”龐倩有點尷尬,“我隻是和她不熟。”

    顧銘夕笑了:“你那天還嫌她頭發長。”

    “我,我……”龐倩狡辯,“我爸爸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你沒聽過嗎?蔣之雅那頭發解開了都到大腿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洗頭的。”

    顧銘夕隻是笑。

    龐倩坐了一會兒,拿筆戳戳顧銘夕的腰:“哎,顧銘夕,你喜歡長頭發女孩還是短頭發女孩?”

    “……”他沒答。

    “問你哪!”

    “長頭發。”他扭頭看她,眼神柔柔的。

    龐倩很小聲地問他,眼閃著八卦的光:“那……顧銘夕,你有喜歡的女孩嗎?”

    這一次,顧銘夕眨了眨眼睛,點頭,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有。”

    作者有話要說:含媽是個英語渣,文的英語由煙穠大大翻譯,在這貼下譯句:鴕鳥先生,隻要你遇著一個合適的人,愛就會是一件美麗的事情,與你的學習沒有矛盾。

    以上是比較簡單、直接的口語版本,含媽手還有一個尾巴大大的唯美版,一起給大家看一下:

    mr. ostrich, love i the right person, love inspires rather than ruins.

    翻譯:鴕鳥先生,愛情是美麗的,隻要是和正確的人,愛情是啟迪,而不是破壞。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6 23:59:49

第43章路遇意外

    他說:“有。”

    龐倩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完全沒料到顧銘夕會做這樣的回答,上學的時候,她幾乎時刻與他在一起,完全沒看出他對哪個女孩有心思呀。龐倩往顧銘夕那邊湊了一些,問:“是誰呀?”

    顧銘夕看看她,突然反問:“那你呢,你有喜歡的男生嗎?”

    “你先說是誰嘛!”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龐倩扭捏起來了,看看前排的同學,貌似沒人注意他們,她小小聲地對顧銘夕說:“我是挺喜歡一個男生的。”

    顧銘夕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是誰?”

    “你先說你喜歡誰。”

    “你說了我就告訴你。”

    “不許耍賴。其實你不是知道的麼……”龐倩湊到顧銘夕耳邊,攏著他的耳朵說,“謝益。”

    謝益?

    哦,謝益。

    顧銘夕垂下了眼睛,盯著自己在桌上的兩隻腳使勁兒看。

    他勾著腳趾夾起了一支筆,腦中一片空白。

    謝益,果然是謝益。

    龐倩對他說出了心的秘密,害羞得不行,她央求著顧銘夕:“你可別和人說啊,我就告訴了你一個。”

    顧銘夕抿著嘴唇沉默不語。

    龐倩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又拽著他的袖子問:“你還沒和我說你喜歡誰呢。”

    這個時候,顧銘夕從哪去想出一個人來“讓自己喜歡”,他張了張嘴,說:“是……我學畫畫的地方的一個女生,你不認識的。”

    “啊?”龐倩很疑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他口氣硬邦邦的:“你不認識她,我和你說幹嗎。”

    “她哪個學校的呀?叫什麼名字,長得好看不?”龐倩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問著,“她知道你喜歡她嗎?你對她表白了嗎?”

    “她……”顧銘夕想了想,轉頭看著龐倩,緩緩地說,“她個子不高,和你差不多,長得挺可愛的,表情很生動,笑起來特別好看。她不知道我喜歡她,我也沒打算表白,因為她喜歡另一個男生。”

    “啊……”龐倩覺得很遺憾,繼而又安慰起他來,“顧銘夕,沒事啦,你看我呀,謝益也不知道我喜歡他,我也沒打算表白呢,咱倆真是同病相憐。”

    然後,她傻地笑了起來。

    龐倩很相信顧銘夕的話,因為顧銘夕從來不騙她。他說他喜歡一個一起學畫畫的女生,龐倩深信不疑。

    她知道班有好幾個女生對顧銘夕有好感。因為龐倩是顧銘夕的同桌兼好友,甚至有兩個女生來和她套過近乎,旁敲側擊地問問顧銘夕的事,他有沒有女朋友啊,他有什麼興趣愛好啊,他平時周末都幹些什麼啊,等等等等……

    厲曉燕對龐倩說:“顧銘夕真的好帥哦,雖然他話不多,還要用腳做事,但我就是覺得他特帥,身上有一種出塵的氣質。”

    龐倩傻傻地問:“什麼叫出塵啊?”

    “出塵就是,就是……很超凡脫俗的意思,哎呀你這都不懂,就是說顧銘夕就像個仙人一樣。”厲曉燕一臉的嬌羞。

    超凡脫俗的……仙人?

    龐倩腦海浮現出關於顧銘夕的幾個畫麵:騎著自行車摔得狗啃泥的顧銘夕;在雪地上滑跤的顧銘夕;右腳抬高拿東西時、單腿站立搖來晃去的顧銘夕;餓壞了的時候狼吞虎咽的顧銘夕;看到“不可思議”小電影時嚇得結巴了的顧銘夕;憋尿憋得五官扭曲的顧銘夕,還有那深埋在記憶的,尿尿時滿臉通紅的顧銘夕……

    呃……這不是出塵,這是出戲。

    龐倩和顧銘夕從小一起長大,16年了,他們從未分開過。哪怕現在不再做鄰居,到了學校,他們依舊是親密的同桌。他們見證了彼此人生中的幾樣大事,甚至是顧銘夕的意外截肢,龐倩都是從頭到尾目睹。

    在龐倩眼,顧銘夕的性別已經很模糊了。她有幾個同性好朋友,比如小學時的王婷婷,初中時的孫明芳,以及現在的鄭巧巧,她和她們都很聊得來,會湊在一起說些小女生的悄悄話,但是龐倩總覺得,最能分享她心中秘密的人,其實是顧銘夕。

    龐倩會對著顧銘夕說班某個女生的壞話,從不用擔心他會轉頭說出去。她也會對他吐槽哪個老師衣服穿得太醜,也不用擔心他會去告密。她每次來例假,肚子不算多痛,但總是脹鼓鼓的不舒服,她都會大大方方地告訴顧銘夕,叫他別惹她。連著家爸爸媽媽吵架了,龐倩都會抓著顧銘夕樹洞,傷心難過的時候,就在他麵前狠狠地哭一場。

    龐倩對顧銘夕是那麼依賴,又是那麼放心。她承認,聽到顧銘夕說他有喜歡的女孩時,龐倩心是酸了一陣子的,但得知這個女孩不在一中,頂多就是每個周末和顧銘夕見一麵,她又覺得很慶幸。

    最後,因為顧銘夕說,那個女孩喜歡的是其他男孩,龐倩又開始為顧銘夕抱不平。

    這麼好的顧銘夕!那誰誰誰居然不喜歡!實在太沒有眼光了!

    總之,龐倩覺得顧銘夕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他於她的意義非比尋常,隻是,這意義從來都不關乎男女之情。

    龐倩覺得,顧銘夕肯定也是和她一樣,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上她。

    ********

    放學的時候,龐倩要去球館練球,顧銘夕與她道了別,一個人往車站走。

    他在車站等了幾分鍾,來了一輛車,顧銘夕看著前門後門的人都已經貼在了門上,打消了擠上車的念頭。

    又等了一會兒,沒有車來,顧銘夕決定像來時那樣,走半小時去坐回金材新苑的車。

    半路又一次經過重機廠,顧銘夕心情很不好,垂著腦袋走得很慢,偶爾還會踢一腳路上的小石頭,全然不知身後已經跟上了兩個人。

    走到一個僻靜處時,那兩人追了上來,一左一右地擋住了顧銘夕的路,其中一個小平頭說:“小同學,過年時得了不少壓歲錢吧,拿出來給哥買包煙抽抽。”

    顧銘夕站在原地,抬頭看看他們,想要繞著他們走過去,卻被另一個黃毛擋住了:“小同學,把零花錢拿出來,哥不為難你。”

    顧銘夕說:“錢在我左邊褲兜,你們自己拿。”

    平頭和黃毛早就注意到顧銘夕沒胳膊,所以哪怕他個子高,他們也不怕。平頭過來掏了顧銘夕的褲兜,他很配合,但是褲兜隻有20塊錢,平頭不滿意了:“同學,看你穿的都是名牌,兜不會才這麼點吧。”

    顧銘夕平靜地說:“真就這麼點。”

    平頭已經去拽他的書包:“讓哥看看現在的小孩書包都有些啥,同學,說謊可不好。別怪哥把話說在前頭,隻要沒錢,哥立馬放你走,要是給哥搜出哪怕是一毛錢,哼哼……”

    書包被拽到了地上,顧銘夕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平頭也不知怎麼想的,立刻就追了上去,重機廠附近自行車、電動車很多,路又窄,顧銘夕被一輛電動車擋了一下,平頭已經追來將他抓住了。

    顧銘夕注視著他:“錢在包,全都給你們,你們放我走。”

    他的視線坦蕩,絲毫不含恐懼,有的隻是一種隱藏的鄙視和憤怒,平頭與他對視片刻,“啪”一下就拍在了他腦袋上,又重重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腳。

    “什麼意思啊?打發要飯的啊?”他抓著顧銘夕的後衣領,不顧他的掙紮將他拖到邊上一條小巷子,“現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顧銘夕大喊:“我錢全給你們,都在包!你們自己拿!書包我也不要了!你們放我走!”

    “呵。”平頭冷笑一聲,一把把顧銘夕推倒在地上,他想要爬起來,平頭又一腳踢在他肚子上。

    黃毛趕了過來,背著顧銘夕的書包,一見這情形就有些怕:“打他幹嗎呀,不就是拿點錢用用,他就是個小孩兒。”

    平頭惡狠狠地說:“老子就受不了這貨看老子的眼神。媽的自己是個殘廢,看老子還像看垃圾一樣。”

    說罷,他又踢了一腳顧銘夕,顧銘夕隻是弓著身子盡量保護自己,咬緊牙關不喊疼。

    平頭停了下來,開始翻顧銘夕的書包,搜出了300塊錢,發現其他都是文具課本,他不感興趣,就全部倒了出來,踩了幾腳泄憤。

    和黃毛一起經過顧銘夕身邊時,他突然發現了他的腳踝上,隱隱露出一根黃色的鏈子。

    顧銘夕的鞋子已經掉了,褲腳也因為掙紮而聳了起來,那條黃澄澄的鏈子一下子就叫平頭來了興趣:“媽的,金墜子藏在腳上,還真聰明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00:08

第44章萍水相逢

    顧銘夕記起自己小的時候,大概是7、8歲的光景,大院的小孩調皮搗蛋不懂事,有些也欺負過他。比如像一直和他不對盤的張佳琦和付亮。

    那時候龐倩也小,她總是和顧銘夕在一起,張佳琦帶人欺負顧銘夕時,龐倩會幫著他與他們打架。

    龐倩從小就很凶,真是不負她“螃蟹”的美名,橫行霸道得厲害,但是她再凶也打不過比她大幾歲的男孩子啊,於是到了最後,她總是和顧銘夕一起髒兮兮、灰溜溜地回家。

    他們統一了口徑不向父母告狀,最後還是曾老頭看到顧國祥後,悄悄地告訴了他。

    大院孩子們的家長很多都在金屬材料公司上班,職位基本都在顧國祥之下。張佳琦的爸爸突然從e市被調去甘肅蘭州出差半年,從那以後,張佳琦再也不敢欺負顧銘夕和龐倩了。

    這些記憶已經過去了許久,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沒有人再欺負顧銘夕了,大家都記得老師和家長說的話,顧銘夕是個殘疾小孩,大家要讓著他。

    家長們對自己的孩子說:“沒事不要和他玩,萬一他摔了還要攤到你頭上。他爸爸很厲害的,千萬不要惹他。”

    所以,在大院,顧銘夕隻剩下了龐倩一個好朋友。

    顧銘夕側躺在髒汙的地上,衣服褲子早已弄得很髒,身上也隱隱地傳來了痛。他眼見著光頭和黃毛要走了,正咬著牙想爬起來,光頭突然又折身向他走來。

    後麵的事出乎顧銘夕的意料,也讓光頭預料不到,他隻是想扯下顧銘夕腳踝上的鏈子,那少年卻像發了瘋一樣,不僅不讓他得逞,還重重地踢了他幾腳。

    他依舊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嘴隻是喊:“錢已經給你們了!不要搶我腳鏈!這不值錢!”

    光頭怒從心起,照著顧銘夕的腿就狠狠地踹了幾腳,顧銘夕也躲不掉,隻感到腿上火辣辣得疼。光頭其實已經看到顧銘夕腳踝上的不是金鏈子,隻是幾個不值錢的小珠子,但他心氣不過,非要搶下來不可,偏偏鏈子打的是死結,他一下子拆不開,又扯不斷,從腰間拿下一把彈簧刀,就要去割鏈子。

    顧銘夕大喊起來,身子不停地扭動,雙腳掙紮不休,光頭手滑,腳鏈沒割斷,卻在顧銘夕的右腳踝上劃了一條口子。

    鮮血立刻滲了出來,黃毛有點怕,上來拉光頭,光頭還是不肯走,這時,巷子口突然響起一聲暴喝:“幹什麼呢!”

    黃毛和光頭回頭看了一眼,轉身就跑了。巷子口的人剛要追,一看地上的顧銘夕,就停下了腳步,眉頭皺了起來。

    他蹲下//身將顧銘夕扶起來,見他腳踝上鮮血淋漓,立刻說:“小孩,能走路嗎?能走的話跟我去店,我幫你止個血。”

    顧銘夕抬頭看他,這人二十七、八的年紀,個子不高,身材卻很強壯,長一張敦厚的國字臉,皮膚黝黑,脖子上掛著一根小孩手指粗的金項鏈。

    他已經發現了顧銘夕沒有雙臂,歎氣道:“這塊兒現在越來越亂了,以前那些混蛋還隻是對著路過學生敲詐,現在都敢變成明搶了。”

    顧銘夕也不想這樣子回家,他不想讓母親擔心,看這男人雖然長得不和善,但他畢竟救了自己,顧銘夕點點頭,說:“能走,謝謝大哥了。”

    男人幫他收拾了地上的書包,把散落一地的書本文具都裝進包,背在肩上和顧銘夕一起走出了巷子。他在邊上開了一家燒烤店,主做晚上生意,每天傍晚才開店門,此時店還沒客人,兩個夥計正在麻利地串肉串。

    燒烤店的人串食物、烤食物時時常會弄破手,所以男人備著一些急救止血的藥品。他讓顧銘夕坐在椅子上,自己蹲在他麵前幫他處理腳踝上的傷。年輕的男孩狼狽得很,身上衣服髒得要命,有些地方還磨破了,他的兩條空袖子掛在身邊,引得邊上兩個小夥計不住地看。

    男人問顧銘夕:“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顧銘夕怔了一下,說:“顧銘夕。”

    “小顧。”男人幫他綁著繃帶,笑著說,“我姓沙,你可以叫我鯊魚。”他又指指邊上兩個小夥計,“那是蛤蜊和生蠔。”

    顧銘夕“噗”一下笑了出來,鯊魚奇怪地看他:“笑什麼,我們的名兒很好笑麼?”

    “不是。”顧銘夕說,“我隻是想到我一個朋友,很多人都叫她螃蟹,她還是個女孩。”

    鯊魚哈哈大笑起來:“小孩心挺大,這時候還笑得出來,哥喜歡。”

    他騎著電動車把顧銘夕送去了公交站,陪著等車時,鯊魚問了顧銘夕手臂截肢的原因。最後,鯊魚說:“小孩,你以後盡量坐公交上學,要是實在沒法子要過重機廠,碰到有人找你麻煩,你就說你是鯊魚燒烤店老板鯊魚的弟弟,別的哥不敢保證,至少在重機廠這塊,沒人敢來動你。”

    顧銘夕坐著公交車回了家,到家時,李涵在廚房做飯,顧銘夕進了房間換下了外衣外褲,並且把染了血跡的褲子藏好,準備第二天帶出去丟掉。

    脫下長褲時,他發現自己的腿上到處是淤青,還是大片大片的,屈過腿用腳趾頭去碰碰傷處,刺骨地疼。

    顧銘夕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又低頭去看自己的右腳踝,鯊魚幫他做了消毒,還綁了繃帶,他說傷口並不深,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顧銘夕的視線落在那串腳鏈上,自從一年半前龐倩將它綁到他的腳上起,他就沒有將它拿下來過。幸好,它沒有被割斷,顧銘夕這樣想。

    晚上,顧銘夕坐在寫字台前整理自己書包的課本文具,課本是新發下來的,但都已經被弄得很髒很破了,顧銘夕想了想,決定周末時去買幾張書皮包一下。

    整理的過程中,他發現了那本數學習題冊,寒假時,他將它帶到了龐倩家,後來因為一係列事情,他再也沒有去動過它。

    顧銘夕想起自己還有半套試卷沒做完,腳趾就翻開了習題冊,翻到後麵,他愣了一下,因為看到了龐倩的筆跡。

    她居然還做了一整套卷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做的。顧銘夕覺得好笑,他看著她做過的題,選擇題、解答題都錯了許多地方,有一道大題下麵,她做了一半,似乎做不下去了,幹脆畫了一張哭臉,寫著:tot顧銘夕,好難啊!我做不出來!

    顧銘夕的嘴角不知不覺就帶起了笑,他將這套試卷重新做了一遍,最後,心情舒暢地上床睡覺。

    整整一夜,李涵和顧國祥什麼都沒發現,第二天早上,顧銘夕早早地出了門,他丟掉了褲子,坐上了第一輛公交車。下車後,他毫無意外地擠不上第二輛公交車,想了一會兒後,他還是決定走路去上學。

    經過重機廠區域時,顧銘夕忍不住向前一天被勒索的那個巷口看了一眼,然後就大步走了過去。經過鯊魚燒烤店時,他看到店門緊閉,店門口的路上滿是一個通宵下來後的垃圾。

    他沒有停留,顧自往前走,前一天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夢,要不是顧銘夕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淤青,他都要懷疑這是不是真實發生的事。

    但是,他並沒有打算和鯊魚這些人扯上關係,他還是個學生,家教良好,家境優異,學習又不錯。顧銘夕覺得,他和鯊魚隻是萍水相逢,他們的生活永遠都不會產生交集。

    他也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龐倩,因為不想讓她擔心。這隻是一次突發事件,是一個意外,顧銘夕在心告訴自己,以後必須要更小心一些,低調一些。

    這世上令人匪夷所思的人和事都太多,碰到了就隻能自認倒黴,顧銘夕想,他的運氣應該不會一直都那麼壞,瞧,就像前一天,不是就有鯊魚來救他了麼。

    這時候的他哪會想到,兩個月後發生的一件事,會將他和鯊魚再次聯係起來。

    那是高一下的期中考試結束以後,年級前三完全沒有變化,依舊是肖鬱靜、吳旻和顧銘夕。龐倩考了全班倒數第七,她還挺高興,因為進步了嘛。

    四月中旬時,因為五四青年節馬上就要到來,e市教育局組織了一個活動,評選各個轄區的優秀小團員。在青年節到來之前的兩個禮拜,會在e市教育台做一個係列節目,每天介紹一位優秀的同學,時長20分鍾。

    相較於肖鬱靜、吳旻這樣單純學習優異的學生,學校顯然更樂意推薦顧銘夕。

    “身殘誌堅”這樣的評語最容易入選,每一次類似的評比,總有幾個學習優異的殘疾小孩成功獲獎。當然,推選之前,戴老師也問了顧銘夕的意見。

    其實,要說服顧銘夕十分簡單,戴老師說:“顧銘夕,如果你獲得了這個獎勵,將來高考時,就會作為你升學的籌碼。因為這是社會主流價值對你的肯定,任何大學如果因為你的身體原因拒收你,你都可以憑這個教育局的獎勵去詰問他們,甚至可以向媒體求助。當然,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你從高一開始,就成為區、市學生們的榜樣,這樣對你往後的升學,絕對是有利無弊的。”

    顧銘夕回家問了李涵的意見,李涵思考以後,給戴老師打了電話,同意了這件事。

    於是,四月下旬的一天上午,龐倩背著書包來到學校,就發現了很新奇的一幕,教室門外多了幾個人,有人扛著攝像機,有人拿著遮光板,還有個漂亮姐姐拿著話筒在邊上補妝,龐倩好奇地多看了幾眼,正要進教室,被戴老師拉了過去。

    “龐倩,戴老師先和你道個歉。”她拉過龐倩,指著教室前排,說,“今天顧銘夕和你的桌子暫時先搬去最前麵,你呢,還是坐後麵老位子。今天有電視台來記錄顧銘夕的日常學習生活,老師安排了肖鬱靜做他的臨時同桌。你千萬不要多想,老師隻是想更好地展現顧銘夕優秀的一麵,他要是能得獎,對他的未來會很有幫助。”

    龐倩其實沒弄懂,要展現顧銘夕優秀的一麵,為什麼要換位子,還要換個同桌。這是什麼意思嘛,肖鬱靜是年級第一,她龐倩是全班倒數,顧銘夕和肖鬱靜坐一塊兒就會更優秀一點,是這樣嗎?

    但是麵對著自己很喜歡的戴老師,龐倩不敢多說什麼,她點點頭,背著書包走進了教室。

    她是從前門進去的,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顧銘夕,他在用腳整理桌上的東西,這一天的他穿一件雪白的襯衫,還很傻逼地在左胸別了一個團徽。

    肖鬱靜坐在他身邊,那是龐倩的桌子,因為永遠不會換桌,龐倩喜歡在桌上塗塗畫畫。英語聽寫時提前寫上背不出的單詞,化學考試前抄上記不下的公式,龐倩一腦門的汗,她似乎還在桌上寫過謝益的名字,不知道有沒有擦掉。

    肖鬱靜抬頭看到龐倩,對著她笑了笑,她還是留著一頭短發,身上也穿一件白襯衫,但衣服看著就是製作精良,整個人顯得十分清純秀氣,龐倩心像被堵上了一塊石頭,連著腳步都拖遝了起來。

    她比誰都希望顧銘夕能評上優秀小團員,但是,她才是顧銘夕的同桌啊!

    從他讀書至今,十年!她是他唯一的同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00:24

第45章丟人現眼

    龐倩坐在教室最後麵,身邊是肖鬱靜的同桌小陳,兩個人不熟,尷尬地互相看看,也沒什麼話說。

    龐倩能看到顧銘夕,他就坐在講台前,為了讓他坐得舒服,教室所有的第二排座位統統向後移了一些。龐倩雙臂交疊在下巴下,遠遠地看著顧銘夕的後腦勺,她突然發現,初中時,她坐到對角線的那端時,顧銘夕大概就是這樣子看她的。

    課程也因采訪而做了調整,第一堂是英語課,所有的同學都成了群眾演員,隻為了體現主角的完美和優秀。龐倩終於知道了戴老師的用意,攝像機就豎在顧銘夕和肖鬱靜麵前,他們兩個站在那,流利並響亮地做著英語對話練習。

    第二堂是語文課,語文老師出了一道題,讓顧銘夕站起來回答,龐倩看到那攝像機都要貼他臉上去了,顧銘夕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照樣站在那侃侃而談。

    第三堂是化學課,大家轉戰實驗室,顧銘夕還在肖鬱靜的幫助下用腳操作了實驗,全過程都被攝像機錄下。

    隻是,酒精燈是肖鬱靜點的,也是肖鬱靜滅的。龐倩傻傻地想著,幹嗎不讓顧銘夕來做這個呢,他明明做得很熟練。

    龐倩和顧銘夕在一起時,顧銘夕可從來不會讓她碰火。

    第四堂,是體育課。電視台的人說要拍顧銘夕的室外活動,優秀小團員嘛,可不能隻會學習,應該勞逸結合。

    平時,顧銘夕也會去上體育課,他會參加跑步和跳遠。當其他男孩打球、引體向上或是投擲時,顧銘夕就會坐在邊上靜靜地看。

    這一次,老師讓男生們排成一列跑步,顧銘夕跑在最後,攝像師站在場邊,鏡頭一直跟著他。同時跟著他的,還有龐倩的視線。

    顧銘夕跑步的樣子很奇怪,因為沒有手臂,他的白襯衫袖子不停地在身邊飛舞。他的頭發在頭頂跳躍著,臉上的神情平靜似水。

    龐倩看了一會兒後別開了頭去,這時,肖鬱靜走到她身邊,小聲說:“螃蟹,放學的時候,你陪一會兒顧銘夕吧,他今天心情挺不好的。”

    龐倩一愣,問:“他幹嗎心情不好?”

    肖鬱靜把聲音放得更低:“剛才戴老師說,電視台的人一會兒還要拍他用腳吃飯的鏡頭,總之就是拍一些他的生活方式,他挺不樂意的,但是沒辦法。”

    龐倩:“……”

    午餐時,攝像師果然跟著顧銘夕去了食堂,這一次,換周楠中幫顧銘夕打飯,一桌四個清一色男生,顧銘夕右腳擱在餐桌上,低著頭默默地吃飯。

    攝像師說:“顧同學,吃飯的時候和同學們聊一聊,臉上表情開心一點。”

    顧銘夕很無語,但也隻能扯開嘴角笑了笑,對汪鬆說:“你的大排……好吃嗎?”

    汪鬆一愣:“好、好吃,你要嗎?我幫你去打一份。”

    顧銘夕依舊笑著搖頭:“不用,我不愛吃豬肉。”

    汪鬆:“……”

    到下午上課前,日常拍攝總算完成,女記者對顧銘夕進行了一個簡短的采訪,問到了他的理想。

    顧銘夕站得筆直,麵前是攝像機,他對著話筒說:“我想好好學習,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學一份我的身體情況能承受的專業,畢業後找一份工作,自力更生,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女記者問:“身體殘疾以後,你有沒有感到崩潰絕望過?”

    顧銘夕搖頭:“沒有。”

    “從來沒有過嗎?”

    “從來沒有。”

    女記者愣了愣,回頭對攝像師說:“等一下,這段重來。”

    她對顧銘夕說:“顧同學,你考慮一下這樣回答,身體剛剛殘疾以後,你對生活喪失了信心,整個人頻臨崩潰邊緣,後來因為母親的照顧,老師的鼓勵,同學的幫助,你逐漸學會了用腳做事,慢慢地才樹立起了信心。”

    顧銘夕皺眉:“為什麼要這麼說?”

    “因為……”女記者想了想,“這樣,整個故事才有高//潮起伏啊,我相信,你在受傷初期,心肯定是很絕望的,對吧。”

    這是他的人生,在別人眼,卻隻是一個故事。

    顧銘夕不說話了,他無意讓這個陌生人了解自己,這一切本來就是在做戲,所以,他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將她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還用上了十分誠摯的眼神。

    女記者滿意了。

    最後,女記者讓戴老師安排幾個同學接受訪問,談談他們對顧銘夕的印象。戴老師很就找來了四個人。

    肖鬱靜對著鏡頭笑眯眯:“我是顧銘夕的同桌,與他認識一年了,我特別地佩服他,他學習十分刻苦,從不遲到早退,畫畫還畫得很棒,總之,我們用手能做的事,他用腳都能做到。我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心儀的大學,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周楠中:“顧銘夕用腳寫的字比我們用手寫的都漂亮,冬天很冷,他都是光著兩隻腳做事,太讓人佩服了。”

    汪鬆:“顧銘夕除了學習好,興趣愛好也很廣泛,平時也會和我們一起去踢球,他一點兒不內向的,挺好相處。”

    龐倩眨巴著眼睛:“……”

    女記者:“同學,你說話啊!”

    龐倩對著話筒:“說什麼呀?”

    “說說你對顧銘夕同學的印象。”

    龐倩想了想,說:“顧銘夕這個人……這個人……他……他人挺好的,他成績很好,我成績差,他老是幫我講題,有點兒……好為人師?每次考得好,他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挺得意的。他脾氣很好,就是稍微有些愛自作主張……”

    “……”女記者打斷她,問,“顧銘夕同學沒有雙臂,你覺得他是如何克服困難,才取得了如今的成績?”

    龐倩默了一會兒,說:“我從來都是覺得,他的成績和他有沒有手臂,沒有關係。”

    “行了,同學,我們錄完了。”美女記者要收話筒,“收工了收工了。”

    龐倩突然搶過話筒,說:“我再說最後一句行嗎?”

    “?”

    龐倩抱著話筒,對著攝像機說:“在我眼,顧銘夕一點兒也不特別,他就和我一樣,和你們都一樣。他要是能評上優秀團員,是因為他本身就特別優秀,而不是,而不是因為他的身體……”

    女記者搶過話筒,奇怪地看著龐倩:“同學,我們真的錄完了。”

    龐倩懨懨地鬆了手。

    電視台的人走了以後,周楠中和汪鬆幫顧銘夕把桌子搬回了窗邊角落。

    顧銘夕又和龐倩做了同桌,兩個人互相看看,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顧銘夕說:“今天真是累死了。”

    龐倩問:“你能評上嗎?”

    “不知道。”

    “我剛才幫你說話了,記者讓我說的。”龐倩害羞地說,“不知道電視會不會播。”

    顧銘夕好奇地問:“你說了些什麼?”

    “不告訴你。”龐倩笑笑,“要是播了,你就知道了。”

    顧銘夕抿著嘴唇笑了起來,龐倩又想起肖鬱靜的話,說:“哎,顧銘夕,待會兒放學,咱們去小集市逛逛吧,逛一會兒再回家,好嗎?”

    ********

    所謂的小集市,其實是一中邊上一個小公園的攤販集合地。小公園是免費的,有些攤販不敢在外麵路上擺攤,怕被城管抓,於是就溜進了公園,久而久之,這就聚集了二十幾個小攤,龐倩就把這叫做了小集市。

    公園邊上還有一所小學,放學的時候,孩子們都愛來這買路邊攤吃,龐倩雖然念高中了,嘴巴還是饞,顧銘夕搬家前,她時常拖著他來這吃小吃,顧銘夕搬家以後,他們就再也沒來過了。

    龐倩把自行車停在公園門口,和顧銘夕一起走了進去,還沒看到那些攤販的身影,香味已經飄了出來。

    龐倩掏出口袋的10塊錢,開心地說:“今天我請客,我已經很久沒吃這的炸臭豆腐了。”

    她買了兩串炸臭豆腐,和顧銘夕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她自己吃一口,又喂顧銘夕吃一口。顧銘夕一直有辛默,龐倩看了他一會兒,說:“你別想了,拍都拍好了,你要麼當初就別答應戴老師,既然答應了,還想它做什麼。”

    顧銘夕不服氣地問:“誰說我在想這個?”

    “不然呢?你在想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嗎?”

    這兩個月,她時不時地把這個未知的女孩拉出來說事,顧銘夕很頭疼:“你能不能不要提她了。”

    “叫你把她叫出來一起逛個街,你又不肯。”龐倩撇撇嘴,“連叫什麼名字都不肯告訴我,小氣死了。”

    顧銘夕忍。

    一會兒後,他說:“龐龐,e市教育台是麵向全市的嗎?”

    “對啊,是市5台嘛。”

    “我不知道播出來會是什麼樣子的。”顧銘夕歎口氣,“我本來以為就拍個上課就行了,沒想到還要拍我吃飯、洗臉、穿鞋、寫字什麼的。你說這些有什麼好拍的,好像別人不吃飯、不洗臉一樣。”

    龐倩戳戳他的肩:“顧銘夕,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

    “……”顧銘夕轉頭看著她,搖頭,“沒什麼。”

    顧銘夕做主角的那一期e市好少年節目播出時,龐倩和爸爸媽媽早早地守在了電視機前。主持人先是介紹了本期的主人翁,畫麵上出現了兩隻特寫的腳,左腳按在本子上,右腳夾著一支水筆,正在速地寫字。

    鏡頭推得很近,龐倩能清晰地看到那腳上短而幹淨的指甲,突出的腳骨,還有腳背上的青筋,以及本子上漂亮的字跡。她甚至看到了顧銘夕腳踝上的鏈子,興奮地對龐水生說:“爸爸!這腳鏈是我送給顧銘夕的!”

    鏡頭由近及遠,終於從局部放大到了全身,顧銘夕整個人出現在了大家麵前,他垂著腦袋坐在那張特殊的課桌前,兩隻腳擱在桌上寫著字,白襯衫的袖子軟軟地垂在身邊,從電視看,顧銘夕的臉有點兒陌生,但似乎比看真人要來得更帥。

    金愛華磕著瓜子,說:“幾個月沒見,銘夕好像又長大了一點,模樣真是越來越俊。”

    龐水生倒是對一個問題感到好奇:“倩倩,你現在不是銘夕的同桌了?”

    “當然是的!”龐倩指著電視上的肖鬱靜,大聲地解釋著,“他們是在演戲!”

    龐水生瞪大眼:“為什麼呀?因為你沒這姑娘漂亮?我看不見得呀。”

    龐倩:“……”

    整一期節目,就是介紹顧銘夕的日常學校生活,他用腳整理書包,用腳寫字、翻書、考試,他用腳吃飯,一邊吃一邊還和同學說笑,他能用腳做實驗,他不內向,像大家一樣去上體育課,藍天下,他速地奔跑著……

    記者采訪戴老師的鏡頭出來後,龐倩說:“後麵肯定就是放采訪我們的,爸爸!我也被采訪了呢!”

    她說的沒錯,緊接著,就是采訪肖鬱靜、周楠中和汪鬆,再接下來,就是采訪顧銘夕本人了。

    采訪龐倩的鏡頭被剪掉了,她很失落,愣愣地看著電視上的顧銘夕,正對著話筒一臉深沉:“剛受傷截肢的時候,無法接受自己再也沒有手臂的事實,整個人絕望極了,頻臨崩潰,那時候就覺得,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什麼事都做不了,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後來多虧了我的母親……”

    龐倩轉頭問龐水生:“爸爸,顧銘夕剛受傷那會兒,他真的很絕望嗎?”

    “有嗎?”龐水生回憶了一下,想不太起來了,反問龐倩,“那時候你不是常去他家玩嗎,你自己有沒有印象?”

    “沒有。”龐倩撅起嘴,“我怎麼記得他還安慰我來著,叫我不要怕。”

    在城市另一端,顧銘夕和自己的爸爸媽媽也在看節目,節目才播一半,顧國祥就沉默地站了起來,拿著一支煙往陽台走。

    抽完煙,他走回來,顧銘夕正在和李涵討論,這樣的節目對他將來大學錄取有沒有幫助。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顧國祥大步過去關掉了電視機,回頭狠狠地盯著顧銘夕:“是誰叫你去拍這個的?是誰?!是誰允許你去拍這個的?!你還把不把我當你爸爸?啊?到底是誰同意你去拍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5:49

第46章失魂落魄

    顧銘夕愣住了。

    李涵站了起來,對著顧國祥揚起下巴:“是我,怎麼了?是我同意的。”

    “你瘋了?!”顧國祥怒不可遏,“你為什麼要同意讓他去拍這種東西?!這很光榮嗎?這很好看嗎?還要在電視上讓全市人民看到?!你腦子究竟在想什麼?!”

    “你忘了銘夕小升初、初升高時候的事了嗎?!”李涵大聲地喊了起來,眼淚奪眶而出,“他明明過了分數線了!卻過不了麵試!還有去廣程,去九中!那兩個學校都因為他沒胳膊而拒絕了他!這還隻是走讀的中學!以後讀大學是要住校的!銘夕入讀會更麻煩!你能保證那些銘夕中意的學校,不會因為銘夕沒有胳膊而拒收他?你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證嗎?!”

    她拉過顧銘夕,推到顧國祥麵前:“你看看清楚!顧國祥!顧銘夕是我們的兒子!他17歲了!你看看他的眼睛鼻子,看看他的個子!他是你兒子!他和你像不像?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認為他在丟你的臉!銘夕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到底還要他怎麼樣啊?!”

    李涵很少會這樣對著顧國祥大吼大叫,她使勁兒地把顧銘夕往顧國祥身上推去,顧國祥連著退後了兩步,顧銘夕也用力抵住了母親的力道,三個人才漸漸停了下來。

    顧國祥雙手抹了把自己的臉,放下手時,他的眼睛泛了紅:“銘夕念大學,我會想辦法,到時候要走關係,要送禮,我都會想辦法!但是你們怎麼能說都不和我說一聲就答應去拍這麼個玩意兒呢?”

    他顫抖著指著那台黑了屏的電視機,“我顧國祥的兒子,就這麼在電視上給全市人民看!看他是怎麼過日子的!多新鮮哪,用腳吃飯的!是不是很可憐?又很可笑?你要人家怎麼想!你要我那些朋友、客戶、下屬都怎麼想!”

    “就是因為知道你會這麼想,我才不和你說的。”李涵冷冷地說,“我一點也不覺得銘夕丟人。顧國祥,我已經看透你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指望了,隻希望銘夕能考一所好大學。任何對他升學有幫助的事,我都願意去做。指望你去走關係?哼!我還不如去指望一條狗呢!”

    聽到這話,顧國祥向著李涵就揚起了手掌,顧銘夕看得真切,一下子就用身體撞開了李涵,顧國祥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背上,“砰”的一聲響。

    “銘夕!”

    李涵哭喊著抱住了他,顧銘夕咬著牙止住了踉蹌的腳步,背上疼得厲害,他回過頭看著自己的父親,低聲說:“爸,現在這節目都已經播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你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就不要再怪媽媽了。這個節目是我堅持要上的,和媽媽無關,我就是擔心以後的升學問題。沒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好,我向你說聲對不起。”

    三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一會兒後,顧國祥拿起茶幾上的車鑰匙,說:“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無所謂有沒有我這個爸爸了,……”

    他穿上外套向著大門走去,李涵厲聲問道:“顧國祥你去哪?”

    “我需要向你匯報麼?”他的視線冷得直刺人心,“在你心,我不是還比不過一條狗?。”

    他冷哼一聲,打開門離開了家。

    李涵身子一晃,軟軟地坐在了地上。這幾個月來,她和顧國祥的關係就像在高空走鋼絲,表麵上風平浪靜,四平八穩,實際上,隻要有一絲絲的風,就能把她打進地獄。

    顧銘夕在李涵身邊蹲了下來,他擔心地喊她:“媽媽。”

    李涵坐了好一會兒,說:“我沒事,你放心,銘夕,媽媽不會再離開你了。”

    寒假時,她從老家散心回來,聽說顧銘夕並沒有去爺爺奶奶家,而是去龐倩家住了幾天,還因為淋雨生了一場病,她心愧疚萬分,發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再丟下她的兒子了。

    這一晚,顧國祥沒有回家。顧銘夕不知道父親去了哪,李涵很早就回了房間,還鎖上了門。顧銘夕在床上輾轉反側,幾乎通宵未眠。

    他心有些迷茫,想到之前在電視看到的自己,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動態。原來在旁人眼,他用腳做事就是這個樣子的,是不是真的如父親所說,可憐又可笑?

    窗外的天泛出青白色的光時,顧銘夕決定起床。他站在窗邊往外看,剛好有一群鳥兒飛過,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那肖著翅膀的小東西,直至它們越飛越遠,消失在他的視野。

    這一天,顧銘夕來到學校,感受到學生、老師看著他的視線都有些特別。很多人都看過了前晚的那期節目,他們平時對顧銘夕的生活就比較好奇,但因為不在一個班,一直都無從了解。這一期的節目正好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此時看到本尊,難免竊竊私語。

    高一(2)的學生們倒是比較淡定,大家都淡忘了這回事,繼續投入到了繁忙的學習中去。

    物理老師組織了一次單元測驗,卷子發下來後,顧銘夕彎腰看著考卷上的題,發現自己難以靜下心來。

    他的腳趾夾著筆,長時間地發著呆,龐倩在邊上賣力地做著題,眼睛一瞟顧銘夕的試卷,居然一片空白。她嚇了一跳,右手裝著抓癢癢去戳了戳他,顧銘夕一點反應都沒有。龐倩嚇壞了,也不怕老師說她作弊,湊過身子去拍拍顧銘夕,小小聲地叫他:“喂,喂,顧銘夕……”

    顧銘夕一下子就轉過頭來和龐倩對視,物理老師在講台上大聲地咳嗽了一聲,龐倩嚇得立刻低下頭去,顧銘夕也終於回過神來,胡亂地做了幾道題。

    放學時,龐倩要去練球,她不太放心顧銘夕,問:“你今天怎麼啦?看起來怪怪的。”

    “沒有啊。”顧銘夕雙腳整理著書包,“我先走了,再見。”

    龐倩說:“要不我不去練球了,陪你走一段路吧。”

    “不用了。”顧銘夕站起來,彎下腰用右邊肩膀勾起書包,往後一甩,努力地伸著左肩去夠書包帶,一下,兩下,卻沒有夠到。

    龐倩站在他麵前,幫他把書包背好,並把他的空袖子整理妥帖。顧銘夕低著頭,說:“謝謝。”

    “和我說什麼謝謝啊。”龐倩嘟囔著,心覺得顧銘夕今天真的很奇怪,她看著他走出了教室,隱隱覺得他有心事。

    顧銘夕沒有坐公交車,他垂著腦袋在街上走著,路過重機廠地段時,他又一次看到了鯊魚燒烤店,意外的是,鯊魚正在門口掃地。

    他還是老樣子,就是衣服穿少了以後,人看起來更威猛一些。他嘴叼著一支煙,哼著小曲兒,回頭時,就看到顧銘夕站在他麵前。

    “呦,小孩!”鯊魚兩個月沒見到顧銘夕了,問,“你腳上傷好了嗎?”

    “好了。”顧銘夕略微抬了抬右腳,“就是留了一道疤。”

    “後來有沒有再碰到那些個混蛋?”

    “沒有。”

    “怎麼了?心情不好?剛放學呀?”鯊魚看顧銘夕的樣子,問,“要不要哥送你去車站?”

    顧銘夕搖搖頭,他垂著眼眸,一會兒後說:“鯊魚哥,我能在你店坐一會兒麼,我不想回家。”

    “?”鯊魚愣了一下,立刻就攬過了顧銘夕的肩,“當然沒問題,吃了飯再走吧,哥請客。”

    他把顧銘夕帶到店,蛤蜊和生蠔又在串肉串。他們都對這個漂亮的無臂男孩印象深刻,看到顧銘夕就友好地笑了起來。顧銘夕看他們把肉串串得飛,覺得有趣,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鯊魚問他:“小孩,你愛吃什麼?晚上哥親自烤給你吃。”

    蛤蜊長一張娃娃臉,看著隻比顧銘夕大一點點,笑著說:“鯊魚哥已經好久不上烤架啦,小孩你麵子真大。”

    鯊魚一巴掌拍在蛤蜊後腦勺上:“小孩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

    轉過頭,他叼著煙問顧銘夕:“小孩,你多大?”

    “到8月,滿17了。”顧銘夕答。

    “呀,隻比我小1歲多哎。”蛤蜊很開心,“我剛滿18。”

    生蠔在邊上插嘴:“我19!”

    “人家小孩還是個學生子,你倆滾一邊兒去。”鯊魚眯著眼睛教訓他們,“聽好了,不準給他煙抽,不準給他酒喝,他要想吃肉,要多少給多少!”

    顧銘夕站在邊上看著他們吵吵鬧鬧的,鯊魚罵兩個夥計從來不留情,但是年輕的蛤蜊和生蠔似乎很服他。顧銘夕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待在這麼一間陌生的燒烤店,他突然覺得輕鬆了許多。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6:00

第47章莫名其妙

    龐倩又一次練球心不在焉,和鄭巧巧打了一陣子後,觀戰的謝益叫停了她:“螃蟹,你別打了,你要有事就先走,別在這兒浪費時間。”

    龐倩愣愣地站在那兒,說:“我沒事呀。”

    “沒事你打成這樣。”謝益皺眉,“你先休息會兒吧,我和鄭巧巧打。”

    龐倩垂著腦袋走到場邊,總覺得渾身不得勁,幹脆放下拍子開始跑圈。

    她沿著運動館的外圍跑著圈,直跑得全身冒汗,一張臉都蒸得紅通通的。跑了幾圈後龐倩叉著腰走回球桌邊,拿起水瓶大口喝水,謝益突然奪下了她的瓶子,嚴肅地說:“剛劇烈運動完,不要這麼猛地喝水,要小口喝。”

    龐倩喘著氣看他。

    鄭巧巧走到龐倩身邊,關心地問:“小螃蟹,你今天怎麼啦?”

    龐倩不答,謝益問:“和顧銘夕吵架了?”

    “沒有!”龐倩小聲說,“就是……今天顧銘夕怪怪的,整一天都在思想開小差,考試時題目都沒做完,我挺擔心他的。”

    謝益問:“是因為昨晚那期節目嗎?”

    龐倩眨眨眼:“你也看啦?”

    “嗯,每個班老師都通知了呀,估計全校都看了吧。”謝益聳聳肩,“說實話,我說不了‘這沒什麼’之類的話,有點兒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思。我想,顧銘夕心應該是有點不開心的,螃蟹,你該多陪陪他。”

    龐倩著急地說:“我知道。但是,我現在和他住兩個方向了,我也不能陪他回家呀。”

    “沒事啦,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相信顧銘夕應該很就會ok的。”謝益笑得燦爛,拿起龐倩放在球台上的球拍遞給她,“再練會兒,差不多就回家了。”

    龐倩練完球回到家時已是晚上7點多,看她進門,龐水生著急地迎出來,問:“倩倩,你有沒有和銘夕在一起?”

    龐倩驚訝地看著他:“沒有啊,今天禮拜四,我要練球啊。”

    “那你知道銘夕去哪了嗎?”

    “顧銘夕?他放學就走了呀,5點半,頂多5點40分的時候,我看著他走了的。”

    龐水生奔向電話機:“我去和他媽媽說一聲。”

    龐倩跑到父親身邊,問:“爸爸,怎麼了?顧銘夕不見了?”

    “嗯。”龐水生撥著號碼,“他平時都是6點半到家的,今天到這時候還沒到家,也沒往家打電話。”

    龐倩懵了。

    他們都沒有心情吃晚飯,胡亂地吃了一點後,開始等電話。

    到了晚上8點多,龐水生忍不住又給李涵打電話,她守在家,不敢出去,說顧銘夕還沒有回來。

    龐水生當機立斷:“你在家等著,我出去找。”

    頓了一下,他問:“國祥呢?”

    “他……”李涵說了實話,“他沒回來。”

    “你打過他電話嗎?”

    “打了,關機。”

    “……”龐水生不再多問,“我帶著手機呢,有消息你直接打我手機,我出去找銘夕。阿涵,你不要急,銘夕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會有事的。”

    見父親要出門,龐倩也抓起了車鑰匙:“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龐水生瞪她:“你去幹什麼?”

    “我知道顧銘夕平時會往哪兒走。”龐倩著急地說,“有些地方你們都不知道的!”

    龐水生想想也是,見女兒神情堅定,就說:“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嗯!”

    龐水生和龐倩一起騎著車到了一中,學校的高三生還在晚自修,龐倩進校去轉了一圈,沒有發現顧銘夕的身影。

    出來後,她提議去學校邊的小公園看看,以前她時常和顧銘夕去那逛。

    父女兩個進了公園,天色已晚,鍛煉的人和攤販早已散去,公園靜悄悄的,龐倩騎著車一路地喊:“顧銘夕!顧銘夕!”

    10分鍾後,他們確定顧銘夕不在這。

    龐水生問龐倩,顧銘夕回家是怎樣的軌跡,龐倩一拍腦袋:“他肯定沒坐車,是走著去坐263路的,要走半小時,中間還要經過重機廠!”

    “重機廠?”龐水生沉吟了一下,說,“那我們沿著他走的路騎過去,順便問問別人,銘夕沒胳膊,興許能有注意到他的人。”

    龐倩跟著父親一路尋找,她始終在喊他的名字:“顧銘夕!顧銘夕——”

    他們沿路問了幾個小店老板,有些說沒見過這麼一個人,有些說有印象,這個無臂的男孩子時常會背著書包往這兒過,但是這一天,就是沒人看到顧銘夕的行蹤。

    他們一直經過了重機廠,騎到了263路的車站,龐倩推著自行車站在路邊,茫然地四處看。已經是晚上9點半,顧銘夕還沒有回家,他到底在哪?

    龐水生抬手擦了擦女兒的眼睛:“哭什麼呀。”

    被父親說破,龐倩再也忍不住,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她害怕極了,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重機廠那很亂,小偷遍地,流氓橫行,時常有老鄉糾集打群架的事發生,新聞播過,以前還死過人。

    她的顧銘夕就這麼不見了,一點音訊都沒有。以前,他因為下雨、老師留他,或是被龐倩拖著出去玩而晚回家,都會找個公用電話亭給家打電話報平安,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聽話、最乖巧、最讓人放心的好學生、好孩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銷聲匿跡。

    龐倩站在街邊嚎啕大哭。龐水生大聲喝斥了她,喊她騎車往回再找一遍,騎了才5分鍾,他的手機響了。

    李涵告訴他,顧銘夕回家了。

    龐水生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轉頭看著自己淚眼婆娑的女兒,說:“銘夕已經平安到家了,咱們也回家吧。”

    龐水生告訴龐倩,顧銘夕給李涵的晚歸理由是他突然想去新華書店看書,看著看著就忘記了時間,所以回去晚了。李涵和龐水生都相信顧銘夕的話,但是龐倩一點都不信。

    晚上,龐倩做作業一直做到了淩晨1點半,差點趴在桌上睡著。天亮後她昏昏沉沉地起來,昏昏沉沉地騎著車去了學校。

    顧銘夕已經在位子上了,龐倩見到他後,把書包往桌子上一甩,屁股重重地坐下,從書包掏東西的時候,課本、鉛筆盒把桌子打得啪啪響。

    顧銘夕扭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整整一個上午,兩個人都沒有對對方說話。連著英語課時,戴老師要同桌之間練習對話,龐倩也當做沒聽到,趴在桌上拿支筆戳本子。

    戳戳戳,戳戳戳,本子被她戳出許多小洞,顧銘夕就在邊上悄悄地看她,然後低下了頭,顧自讀起英語課文來。

    聽到他那字正腔圓的發音,龐倩更鬱悶了。

    上午的課結束,同學們準備去食堂吃午飯,顧銘夕雙腳夾著飯盒放到桌上,又取出飯卡,腳往上一抬,就把飯卡咬在了嘴。他站起身彎下腰,用臉頰和肩膀夾住了飯盒,直起身後就顧自走出了教室。

    龐倩看著他的背影,徹徹底底地傻眼了。

    這是怎麼回事嘛!他這是惡人先告狀嗎?顧銘夕他居然鬧脾氣了!

    可是,他鬧的哪門子脾氣啊!她龐倩都還沒找他算賬呢!

    龐倩拿著飯盒追到食堂,顧銘夕已經在排隊了,他站得筆直,一直歪著頭夾著個飯盒,龐倩不聲不響地排在了他那支隊伍的末尾,眼睛一直盯著顧銘夕的背影。

    輪到顧銘夕時,他略微彎腰,鬆開臉頰,把飯盒擱在窗台上,又把嘴的飯卡擱在飯盒上,對著麵的師傅點了飯菜。

    有人速地跑過龐倩身邊,身後的麻花辮甩得歡。

    師傅把裝了飯菜的飯盒遞了出來,飯卡也刷過了,顧銘夕低頭重新咬起飯卡,正在考慮要怎麼拿飯盒時,蔣之雅將窗台上的飯盒拿在了手。

    “顧銘夕,我幫你拿。”她嬌滴滴地說。

    顧銘夕咬著飯卡說不了話,蔣之雅又貼心地從他嘴拿下了飯卡,顧銘夕低聲說:“謝謝。”

    他們經過了龐倩身邊,顧銘夕始終低著頭,龐倩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她突然就跨出了隊伍,攔在了他的麵前。

    “顧銘夕。”龐倩喊他,顧銘夕停下腳步,靜靜地注視著她。

    龐倩說:“我想吃炒麵,你陪不陪我去外麵吃?”

    顧銘夕平靜地回答:“我已經打了飯了。”

    “可以帶回家,熱一下,晚上也能吃。”

    “那就不新鮮了。”

    “那就倒掉!”

    “浪費糧食不好。”

    龐倩眼圈紅了:“你幹嗎呀?”

    她委屈地看著他,又問了一遍:“顧銘夕,你幹嗎呀?”

    顧銘夕重新低下了頭:“我沒幹嗎,我去吃飯了。”

    蔣之雅一直拿著飯盒等在邊上,顧銘夕走過了龐倩身邊,食堂隊伍狹窄,他空垂的衣袖還拂過了龐倩僵硬的手臂。

    龐倩心隻剩下了一個念頭:糟糕,顧銘夕發神經病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6:15

第48章叛逆的心

    顧銘夕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班上的同學都在上體育課,老師督促著女生們練習仰臥起坐,男生們則在邊上打籃球。

    龐倩齜牙咧嘴地熬過了一分鍾,聽到厲曉燕報出了數:“41個。”

    她從墊子上爬起來,厲曉燕躺下,龐倩坐在了她的腳上,扶住她的膝蓋。

    從她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看台上的顧銘夕,於是,龐倩沒顧上給可憐的厲曉燕計數。

    她滿腦子都在想顧銘夕,顧銘夕究竟是怎麼了?是不是他的爸爸媽媽又吵架了?還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拒絕了他?或者,有人欺負了他,他悶在心不開心?又或者,因為那期節目,顧銘夕一直在介意?

    總之,顧銘夕從來就沒有這麼古怪過,真就像突然發了神經病一樣。

    顧銘夕當然沒有發神經病,顧銘夕隻是……

    怎麼說呢,他覺得,他有點累了。

    他心的那根弦已經繃了好多年,日日夜夜,時時刻刻,他腦子始終存著自己的一點小目標、小計劃。他每天6點起床,獨自料理自己的生活,花費一個小時出門上學,在學校用功一整天,趁著最後的自修課幫龐倩講題。放學回家後,他電視也不看,報紙都不翻,吃過飯就回房做作業,老師布置的做完了,就自己找題做,一直到晚上12點才睡覺。

    他每天練習使用電腦一小時,但絕不是玩,顧國祥叫他不許玩遊戲,他就不玩,頂多心癢時,悄悄地掃個雷。

    到了周末,他要去學畫,回來還要練畫、做題、背英語。以前,周楠中和汪鬆會打電話給他,約他周末去踢球,顧銘夕其實很想去,但是父母都不同意他去,覺得路遠,浪費時間,踢球還不安全。幾次以後,就沒有人再來約顧銘夕了。

    顧銘夕懷念以前住在金材大院的時候,龐倩就在隔壁,周末時覺得無聊,他們會一起出去逛一圈。就算不出門,他們也能到彼此的家去玩,聊聊天,翻翻漫畫,一起吃棒冰。

    簡哲和劉翰林約顧銘夕去踢球時,顧銘夕會叫上龐倩一起去,龐倩嘴哼哼卿卿地嫌麻煩,但從來都不會拒絕。

    她的任務是幫顧銘夕穿脫足球鞋,喂他喝水,幫他擦汗,回來時,顧銘夕會用一頓肯德基小小地犒勞她一番。

    但是現在,他們住在城市的兩個角落,顧銘夕覺得孤單了許多。

    以前,顧銘夕一直都記著父親對他的要求,顧國祥要他考上211,甚至是985,還要求他始終保持年級前三。現在,顧銘夕突然覺得,自己付出的努力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竭盡所能地保持在年級前三,但那又怎麼樣呢?就算將來能考上985,又怎麼樣呢?他沒有手臂,能不能入學都是一個大問題,入學後,怎麼料理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個大問題。瞧,他都沒法子獨自去食堂吃飯,顧銘夕覺得,在某刑度上,他太過依賴龐倩了。

    就在這時,他認識了鯊魚、蛤蜊和生蠔,就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天晚上,在鯊魚店吃燒烤時,生蠔的女朋友過來找生蠔玩。那個女孩才17歲,隻比顧銘夕大兩個月,在附近一家鞋廠打工。她和生蠔挨在一起,兩個人時常親親嘴,摟摟腰,旁若無人地秀著甜蜜。顧銘夕甚至看見生蠔把手摸到了女朋友的胸上捏了幾下,他鬧了個大紅臉,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是習以為常。

    蛤蜊和生蠔與顧銘夕歲數差不多,蛤蜊念到了高二,家沒錢,輟學出來打工。生蠔是技校畢業,已經工作了兩年。

    他們都沒啥學曆,但是他們活得很瀟灑,很開心。

    顧銘夕又想起謝益,念初中的時候,謝益的學習和他不相上下,現在,謝益的成績掉了許多,隻能算是在年級中上。但是,誰都看得出來,謝益是個樂的男孩子。

    學習於他,是一種享受,從來都不是束縛,更不是壓迫。就像他去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參加漫畫社團一樣,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基於自己的本心,我喜歡,我才去做,我不喜歡的事,誰都逼不了我。

    顧銘夕想,為什麼他不能像謝益那麼灑脫呢?為什麼他會那麼糾結於自己的成績和名次呢?上一次期中考試,他得知年級第四隻差了他2分,心都緊張了好一陣子,熬夜做了幾大套的題。現在想來,真是傻啊。

    就算他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又能怎樣呢?他依舊成為不了家庭的驕傲,永遠都不是他的父母能拿得出手的優秀孩子。

    因為他是個殘疾人。

    就算他對那個女孩再好,再是百依百順,他也依舊成為不了她心的那個王子。

    因為他是個殘疾人。

    他想起自己在電視的樣子,高高地翹著腳在桌麵上,腳趾夾著筷子把飯撥到嘴邊。不可憐,但那個樣子真的有點可笑。

    顧銘夕啊,他對自己說,累了這麼多年,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五四青年節時,顧銘夕真的獲得了區優秀小團員的稱號。戴老師陪著他去領獎,頒發證書時,其他的學生都是自己上台獲獎,隻有顧銘夕,是戴老師陪著上去的。

    戴老師幫他領到了紅彤彤的證書,攬著他的肩膀合影留念。顧銘夕麵無表情地對著鏡頭,眼神深沉幽遠。

    五月,他的成績直線下滑。

    他不再和龐倩冷戰,他會與她說話,但那種感覺,龐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顧銘夕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說話的口氣冷漠了許多,連著龐倩問他題目時,他都是冷冷淡淡的。說一遍,她不懂,他會說:“我講得不好,你去問老師吧。”

    有時候,他連自修課都不參加,背起書包就離開了學校,但是他又不是馬上回家,每次都要拖到晚上8、9點才到家,然後用一堆亂七八糟的借口去敷衍李涵。

    李涵打電話給龐水生,龐水生去問龐倩,龐倩也是一頭霧水。她不知道顧銘夕放學後都去了哪,她問過他,他很不耐煩地叫她別管。她甚至跟蹤過他,但是很就被他發現。

    當時,顧銘夕隻是冷冷地對龐倩說:“前麵很亂,你不要再跟著來了。”

    說完以後他扭頭走,龐倩才不會被他嚇到呢,就繼續跟,顧銘夕不再理她,他直接走到了263路公交站,坐上了回家的車,把目瞪口呆的龐倩一個人丟在了站台上。

    周末時,顧銘夕背著畫板出了門,但是他並沒有去老師的畫室,而是坐著公交車到了重機廠。

    他熟門熟路地進了一家網吧,網管看到他,說:“小顧來啦,蛤蜊和生蠔已經在麵等你了,49號機,我給你開起來。”

    顧銘夕問:“我卡上的錢還有多少?”

    網管查了一下:“哦,還多著呢,你放心玩。”

    顧銘夕點點頭,找到了49號機子,蛤蜊和生蠔正戴著耳麥在打遊戲,屏幕上五顏六色刀光劍影。

    顧銘夕抖抖肩膀放下畫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抬腳開了機。刷上自己的用戶名和密碼,他熟練地打開了遊戲,腳趾夾著耳麥給自己戴上,和別人一起玩了起來。

    蛤蜊點了一支煙,又丟給生蠔一支,回頭問顧銘夕:“小顧,要嗎?”

    顧銘夕盯著他手上的煙看了一會兒,喉結滑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生蠔說:“別給小顧抽煙,鯊魚哥都說了不要給他抽煙。”

    蛤蜊說:“別讓鯊魚哥知道就行了唄。”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他的注意力隻在屏幕的遊戲界麵上,他兩隻腳都架在高高的桌子上,右腳速地按動鼠標,偶爾移到鍵盤和左腳一起敲擊捷鍵。

    玩遊戲多輕鬆啊,也不用費腦子,可比做題容易多了。

    在遊戲,他是個肌肉發達的巨人,有一雙強健的手臂,可以掄起巨大的鐵錘,敲爆小怪的頭。

    真爽。

    顧銘夕盯著屏幕,真爽!

    蛤蜊看到了顧銘夕丟在桌子旁的畫板,問:“小顧,這是啥?”

    “畫板。”

    “幹嗎用的?”

    “畫畫用的。”

    “你還會畫畫?”蛤蜊很新鮮,“待會兒要去上課嗎?”

    顧銘夕冷冷地說:“不去了。”

    “為什麼呀?”

    “沒意思。”

    ********

    一門一門的單元測試,顧銘夕的成績都在往下掉。

    他很隨心所欲地做題,有時候覺得麻煩,幹脆就不做了,他在心對自己說,這有什麼意思,我都會。

    當他第一門不及格的單元測試成績出現後,李涵被戴老師請到了學校。

    誰都能看出來,顧銘夕是故意的,他不是不懂,他就是不好好學,不好好考。他連英語都不背了,新學的單詞都寫不出來。李涵讓顧國祥去勸勸顧銘夕,可是父子兩個坐在一起,沒說幾句話就吵了起來。

    顧國祥氣得要打顧銘夕,被李涵死死拉住,他說:“你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做給誰看?!做給我看?做給你媽看?顧銘夕我告訴你,讀書不讀書是你自己的事,你好好讀書,我將來還能幫你安排一份工作,你連這點兒努力都不肯付出,將來就算去要飯!我也不會來管你!”

    顧銘夕倔強地看著他,說:“我就算去要飯,我也不會來求你!”

    “銘夕!”李涵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完全想不明白,隻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會令顧銘夕產生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肖鬱靜問龐倩,顧銘夕怎麼了,龐倩說不知道。

    戴老師問龐倩,顧銘夕是不是碰到了什麼困難,龐倩說不知道。

    連著練球時,謝益也來問龐倩,顧銘夕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沒錯,這就是謝益的原話:“顧銘夕腦子進水了?化學單元考試不及格?我們化學老師說,你們班化學老師氣得高血壓發作了。”

    龐倩沉默了好一會兒,對謝益說了自己的一個觀點:“我覺得,顧銘夕好像交了壞朋友了。”

    “嗯?”

    “他沒和我說,他現在很少和我說話。但我有時候,能從他身上聞到煙味。”龐倩語氣低落,“他放學後好像會去某個地方玩,我上次騎車想跟著他,但沒跟著,被他甩掉了。”

    “咦?這麼離譜?”謝益眼神一凜,“螃蟹,不能讓他這麼下去啊,你得勸勸他。”

    龐倩撅起嘴:“他都不好好和我說話,現在變得好凶啊,我看到他都……都有點怕了。”

    謝益想了想,說:“那我們得想個辦法。”

    這一天放學,龐倩要去練球,她拿著乒乓球拍,看都不看顧銘夕一眼,就背著書包出了教室。

    顧銘夕扭頭看看她的背影,也下了樓。

    他看到龐倩往球館走去了,自己轉身出了學校大門,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鯊魚燒烤店。

    夏天到了,燒烤店的生意越來越好,鯊魚在店門口多加了好幾張桌子,還把電視機給拖出來。顧銘夕丟下書包,就坐在椅子上看起了電視。

    鯊魚在邊上忙碌著,問:“小孩,你最近來得有點勤啊,不是要期末考試了麼,你學習不忙?”

    “不忙。”顧銘夕回答,“鯊魚哥,我兜有錢,你自己拿一下吧,當做我的飯錢。”

    鯊魚很生氣:“我又不是要你的錢,我是覺得,你是個學生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放學了怎麼老是窩在我這兒呢?你不用做作業的嗎?”

    “我在學校都把作業做完了。”顧銘夕說,“你這兒舒服,回家很煩。”

    鯊魚看了他一會兒,回頭去洗菜了。

    晚上7點,天色已經黑了,燒烤店門口坐滿了客人,生蠔和蛤蜊掌著烤架,鯊魚負責全場統籌和收錢,他的媽媽也幫著來收拾桌子,洗碗筷。

    顧銘夕一直坐在邊上,看著電視,偶爾發發呆。

    生蠔的女朋友小珠又來了,已是六月初,她穿一件低胸小背心,緊身牛仔褲,不停地在顧銘夕麵前晃來晃去。

    生蠔偷懶離開烤架抽支煙,和小珠一起坐在了顧銘夕身邊。他點起煙抽了一口,小珠問他要煙抽,生蠔就點了一支遞到她手。

    小珠笑嘻嘻地問顧銘夕:“小顧,抽煙不?”

    顧銘夕搖頭。

    小珠在邊上瞄了他半天,突然猛抽了一口煙,把煙氣都吐到了顧銘夕的臉上,顧銘夕一個沒注意,大聲地咳嗽了起來,小珠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又把煙往他嘴邊遞去:“抽一口嘛,試試看。”

    顧銘夕用力別開了頭,躲過了她的手。

    就在這時,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孩暴怒的聲音:“顧銘夕!你在幹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6:32

第49章有關無關

    顧銘夕抬起頭,就看到了龐倩怒氣衝衝的臉,她的身後不遠處,是推著自行車的謝益,而龐倩的那輛自行車,卻是倒在地上。

    顯然,她連車都沒停穩,就著急地跑了過來。

    顧銘夕心有一瞬間的驚慌,繼而又變成了焦躁,他站起來走開去,想起自己書包沒拿,又折了回來。

    龐倩眼疾手,已經把他的書包拎起來抱在懷,還退後了兩步,兩隻眼睛凶巴巴地瞪著顧銘夕。

    顧銘夕動了動肩膀,他穿著短袖襯衫,襯衫的袖子晃了一下,他說:“把書包給我。”

    “不給!”龐倩看著他,又看看邊上的生蠔和小珠,心有點怕,但嗓門倒不小,“你在這幹嗎?放學了你幹嗎不回家?今天老師留很多作業,你是不是一個字都沒寫?顧銘夕,你居然還抽煙!”

    “我……”顧銘夕想說他沒抽煙,又覺得解釋了也沒什麼意思,他別開頭,說,“我的事和你無關。”

    龐倩傻了,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邊上的人都在看他們熱鬧,以為是學生小情侶吵架,謝益停好車也走了過來,看看龐倩,又看看顧銘夕,說:“顧銘夕,螃蟹這些天很擔心你,你這是在幹嗎呀。”

    顧銘夕冷冷地看著謝益,說:“我說了,我的事和你們無關。”

    “顧銘夕。”龐倩突然叫他,顧銘夕的視線落到她臉上,龐倩說,“馬上就要期末考了。”

    “那又怎樣。”顧銘夕的眼神冷冰冰的,令龐倩覺得陌生,“每個學期都有期末考,很稀奇麼。”

    龐倩說:“你知道的呀,這次考試是下學期分班的依據,我們要文理分科了,每一科隻有一個班。我想進理科班,想繼續做你同桌。但是你要是再這樣子下去,你都要進不了班了!”

    顧銘夕垂下眼睛,良久,開口:“班慢班,我一點也不在乎這些東西了。”

    謝益難以置信地看著顧銘夕,龐倩眼睛已經濕了,她的手指緊緊地摳著顧銘夕的書包,語音顫抖:“顧銘夕,你到底怎麼了呀,你幹嗎突然不好好念書了?你不想考大學了嗎?”

    “……”

    “明天還有物理單元測驗。”龐倩努力地笑了一下,“顧銘夕,早點回家吧,很晚了,還得寫作業呢。”

    顧銘夕盯著她,說:“寫不寫作業,回不回家我自己會考慮,不用你操心。”

    他從來沒有這樣子對龐倩說過話,龐倩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已經忍他很久了。

    她咬著牙說:“好,你說的,你別後悔。”

    龐倩說完,抱著顧銘夕的書包就跑回了自行車邊,扶起車一腳跨上,書包往背上一甩,動作行雲流水一氣成,顧銘夕和謝益還沒反應過來,龐倩已經一溜煙地騎走了。

    謝益愣了一會兒,回頭看了顧銘夕一眼,見他眼滿是擔心,謝益歎口氣,說:“我去追她,你放心,我會送她回去的。”

    顧銘夕不吭聲。

    謝益騎上了車,又回頭看了顧銘夕一眼。他的眼神很清澈,很坦蕩,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鄙視和怨忿,也沒有一點一滴的憐憫和同情。

    那是一抹友善的目光,無端的令顧銘夕心產生了一絲愧疚。連麵對李涵時,他都沒有覺得愧疚,可是現在,他心有一種悔恨的情緒在滋生。但他又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謝益就是這麼自由自在的一個人啊,他顧銘夕如今依著自己的意願在生活,不想回家,就不回家,不想複習,就不複習,不想練畫,就去網吧,這是多麼樂、多麼瀟灑的生活。

    可是,為什麼心又會覺得那麼苦澀呢?

    謝益已經收回了視線,騎車離開,顧銘夕看著他的背影,心想的是,謝益一定要追上龐倩,把她平安地送回家。

    燒烤攤上的客人看完了熱鬧,又嘰嘰喳喳地回複到了自己的聊天中。顧銘夕的書包沒了,他不知自己該走該留,蛤蜊湊到他身邊,好奇地問:“小顧,剛才那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嗎?”

    小珠問道:“小顧,你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吵架了?還有,剛才那個男孩是誰呀,長得好漂亮。”

    “漂亮個屁。”生蠔聽女朋友讚美其他男孩,心不樂意,“那家夥長得油頭粉麵的,哪有我們小顧帥氣。”

    蛤蜊連連附和:“我也覺得是小顧比較帥,還有,小顧的女朋友長得也滿可愛的。”

    鯊魚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兩隻大手啪啪地往蛤蜊和生蠔後腦勺扇去:“很空是不是?烤架不管啦?老子發你們工資是叫你們來聊天的嗎?!”

    生蠔和蛤蜊灰溜溜地回了烤架旁,鯊魚又往顧銘夕後腦勺上招呼了一下,“啪”的一聲,顧銘夕疼得臉都皺了,這是鯊魚頭一回打他,他拎起顧銘夕的後衣領,說:“你小子跟老子走一趟,老子有話問你。”

    鯊魚是本地人,和母親一起住在附近一幢三層自建小民居,他和母親住在三樓,二樓的房間就讓蛤蜊和生蠔住。

    家晚上沒人,鯊魚揪著顧銘夕的領子把他推進門,啪一聲,又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子。鯊魚力氣大,顧銘夕差點站不穩,踉蹌了幾步才站住了身子。

    他回頭看鯊魚,眼神有點委屈。鯊魚正開了燈,狠狠地甩上了門。他銅鈴般的眼睛瞪著顧銘夕,語氣嚴厲:“坐下!”

    顧銘夕沒有反抗,在椅子上坐下了。

    鯊魚拉了把椅子過來,和他麵對麵坐下,說:“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我故意不出麵,小孩,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銘夕垂著頭,他穿著人字拖,兩隻腳的腳趾又習慣性地抵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要怎麼和鯊魚說,如果要從頭說起,那得說幾個小時吧。

    鯊魚像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他點起一支煙,沉聲說:“老子今天有的是時間,你不說清楚,老子是不會放你走的。”

    顧銘夕抬頭看他,突然問:“鯊魚哥,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認識我,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到你的燒烤店來找工作,你會要我麼?”

    “找什麼工作?串肉串,烤雞翅膀啊?開什麼玩笑!”

    鯊魚冷笑幾聲,“小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丟了兩條胳膊,覺得自己挺慘的,是吧?我告訴你,我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19歲那年,因為一場群架,被人捅死了。”

    他手指一個方向,“就在重機廠三巷那邊。那年他大一,是我們一群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那場群架我也不知道是怎麼起來的,總之就是很莫名其妙,他就那麼死了。你知道死了是什麼意思嗎?就是沒了,什麼都沒了!現在都十年了,老子也就是每年清明去給他燒支煙,倒杯酒。小孩,我看到你,我就想到他。我那兄弟樣子很帥,腦袋又聰明,但是他就那麼沒了。我現在是覺得,人活一輩子,命真是最重要的,隻要活著,怎麼都好說。至於你是活得好還是活得孬,這就得看你的本事啦。你還在上學,就算沒胳膊,我看你穿衣服也曉得你家境不差,你是用腳趾頭還是用屁股想的,要來我燒烤店找工作?這是你的理想啊?你就這點兒出息?和蛤蜊、生蠔這種小混蛋去比?你千萬不要和我說什麼‘你連給人燒烤都烤不了,還能做什麼工作’這種鬼話!他媽的都是放屁!艾瑪老子說得嘴都幹了。”

    鯊魚去廚房冰箱拿來一瓶冰啤酒,一罐冰可樂,用牙咬開了啤酒瓶蓋,又從一個紙箱扒拉出一大包吸管,拆了一根插//進可樂,放到顧銘夕麵前。

    鯊魚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啤酒,打了個酒嗝後,說:“小孩,你搞搞清楚,你要是不念書,的確就是什麼都做不了了,連給人烤串雞翅膀人家都嫌棄你用的是臭腳丫。但你要是把書念好了,你就能坐辦公室啊,能用電腦,打電話都是講英文,分分鍾有一群下屬幫你做事。你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啊?”

    “我明白,可是……”顧銘夕側頭看到自己的空袖子,“可是我覺得,我就算把書念得很好,我也很難找一份好工作。”

    “你又沒試過,你怎麼知道呢?”

    “鯊魚哥。”顧銘夕歎了口氣,“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家的情況?”

    “沒有。老子說了今天有的是時間,來來來,你講。”

    顧銘夕沉吟了一下,對鯊魚說了自己的家庭情況,包括父親的出軌,父母的吵架,父親的以他為恥,還有他心心念念的想再生一個健康孩子的願望。

    他還說到了龐倩,鯊魚回憶起之前見到的那個女孩,紮著一把馬尾辮,長著一張稚嫩的臉,瞪著顧銘夕時,眼看著就要哭了,最後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淚。

    顧銘夕說了很久很久,語調一直平靜,說完以後,他看著鯊魚,說:“鯊魚哥,我以前從來都不覺得我有哪丟人的,雖然我爸爸一直都覺得我給他丟臉,但我真的沒有這麼想過。可是現在,我越來越覺得,我……我大概,是和你們不大一樣。就算我把書念得很好,也改變不了別人看我的眼光。我就覺得讀書越來越沒意思,覺得以後就算考個好大學,也沒什麼大意義。”

    他沉默下來,鯊魚也一直沒說話。

    兩個人一起默了幾分鍾後,鯊魚說:“你才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啊?你才知道你少了兩條胳膊嗎?那你現在知道了,更應該想想該怎麼辦啊!要不然呢?日子不過啦?小孩,你再不抓緊點兒,別說以後考不上大學,去賣西瓜都賣不了!還有啊,你那個小女朋友,都要被那個小白臉兒拐跑啦!”

    顧銘夕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敢說你不喜歡她?”

    “但是她不喜歡我!”

    “小孩,唉……”鯊魚歎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走了,哥送你回家,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哥不是不讓你再來哥這兒玩,暑假你盡管來,隻是這個月期末考前,哥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

    顧銘夕背上空空地回了家,李涵問:“你的書包呢?”

    顧銘夕說:“在學校把作業都做了,就懶得拿回來了。”

    半小時後,他偷偷地在客廳給龐倩家打電話,電話是龐水生接的,顧銘夕說:“叔叔,能讓龐倩接一下電話嗎?”

    龐水生喊了幾嗓子,罵罵咧咧地回來說:“臭丫頭在發瘋呢,死活不來接電話。”

    顧銘夕:“哦,那算了,沒事,明天我去學校找她好了。”

    第二天,顧銘夕光一個人去了學校,走進教室時,就看到龐倩坐在課桌前讀英語。

    顧銘夕走到她身邊坐下,他的桌上空空的,抽屜也空空的,他彎下腰四處找了一下,連教室後排的垃圾桶都去瞄過了,回來以後,他低聲叫她:“龐龐。”

    龐倩扭開頭,不理他。

    顧銘夕問:“我的書包呢?”

    “……”

    “龐龐……”

    “你不是說你的事和我無關麼,來問我要什麼書包。”龐倩翻個大白眼:“你的書包我已經丟了。”

    顧銘夕睜大眼:“丟了?”

    “丟了。”龐倩衝著他揚起下巴,“你不是不想念書了麼,還要書包做什麼!你再去那個燒烤店啊,再去抽煙啊,再去和那些女孩子玩啊!”

    “我沒抽煙。”顧銘夕沉聲說,“我哪有和什麼女孩子玩啊。”

    “你別以為我沒看見!”龐倩咬牙切齒,“我看到你和那個女孩在說笑,她還遞煙給你抽。”

    “我真的沒抽煙,一支都沒抽過。”顧銘夕解釋著,“龐龐,我知道你沒把書包丟掉,書包呢?”

    “就是丟了。”

    “……”顧銘夕使出了殺手,“那我走了,書包都沒有,我還上什麼課。”

    他真的站起身要走,龐倩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背後的衣服,把顧銘夕拽了回來。

    顧銘夕重新坐下,回頭看她,抿著嘴唇不說話。

    龐倩說:“你答應我,好好上課。”

    他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好好考試。”

    “嗯。”

    “以後咱倆考一個大學,以前就說好了的。”

    他心一動,重重地點頭。

    “不能再抽煙。”

    顧銘夕歎氣:“我真的沒有抽過煙。”

    龐倩嗤之以鼻:“誰信你啊,你不知道你衣服上煙味有多濃嗎?臭死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6:51

第50章那年夏天

    顧銘夕跟著龐倩去樓下8班的教室,謝益拎著顧銘夕的書包走出來,一雙眼睛似笑非笑,顧銘夕看到他,臉微微地泛了紅。

    龐倩依舊板著臉,接過顧銘夕的書包背到肩上,說:“多謝。”

    謝益一笑:“客氣。”

    走在台階上時,顧銘夕悄悄地低頭聞聞自己的衣領,他洗過澡,也換過衣服,身上並沒有香煙的味道。他抬頭看著前麵女孩的背影,她背著他的書包,走路連蹦帶跳,馬尾辮在腦袋後麵甩來甩去。

    這一個多月來,他很少有機會這樣子看她。兩個人雖然坐在同一張課桌後,顧銘夕卻總是靜不下心來。他覺得上課好煩,考試好煩,老師好煩,連著龐倩都好煩。數學題目需要用三角板、量角器和圓規畫圖,這在以往,並不是會難倒顧銘夕的事,但是在那段時間,他心總是會產生莫名的焦躁,甚至還有些憤怒。

    別人都有手,畫圖很容易,他卻隻能用雙腳來操作這些文具,有時難免會畫不好。他對自己做的這些事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為什麼要畫這些圖?為什麼要做這些題?這和以後的工作、生活有什麼關係?人為什麼不能輕輕鬆鬆、樂樂地過日子呢?

    顧銘夕也想成為一個像謝益那樣瀟灑自在的男孩子,可結果,他隻是變成了一隻刺蝟,紮傷了身邊的許多人,心也不見得有多樂。

    與龐倩一起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龐倩說:“顧銘夕你知道麼,前些日子,你都變得不像你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呢。”

    顧銘夕垂著腦袋,沒有回答。

    一個冷冰冰的東西突然湊到了他的嘴邊,他下意識地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渣吃進了他的嘴,在初夏季節,讓人覺得舒爽愜意。

    龐倩雙手各拿著一支碎碎冰,自己吃一支,喂顧銘夕吃一支。她靜靜地看著不遠處那些熱鬧的小攤販,還有那些圍著攤販買東西吃的小孩子,心不禁想到了自己念小學的時候。

    那時候她和顧銘夕放學回家,她總是纏著他要去買東西吃。他沒有手,一邊走路一邊吃零食不方便,就有些不樂意。龐倩就拍著胸脯說:“我喂你吃!”

    她一直都喂他吃零食,從小學喂到初中,從初中喂到高中,龐倩從來沒見過顧銘夕就著別的同學的手吃過東西,連喂水都特別少。她自己也是一樣,長這麼大,除了顧銘夕,她沒有喂別人吃過東西。

    “顧銘夕,你說我讀理科合適嗎?”龐倩咬著碎碎冰,歪著腦袋看顧銘夕,“其實我政治曆史的成績要比理化好一點,可我真的討厭背書。”

    顧銘夕是肯定讀理科的,政治幾乎可算是他的短板,一場考試要寫許多許多字,他用腳寫字,在時間上就有些捉襟見肘。每一次考完大強度的語文、曆史和政治,他都有些腰酸背痛,腳趾頭會覺得很酸,腳背也因長久地繃著而有些疼。

    他問龐倩:“你喜歡物理和化學嗎?”

    “一般。”龐倩說,“還是覺得有點難,但是如果讓我去背曆史政治,我寧可做物理化學題。”

    顧銘夕笑了:“那就讀理吧。”

    龐倩又把碎碎冰遞到他嘴邊,他乖乖吃了一口,聽到她問:“可是,我要是進不了班,怎麼辦?”

    顧銘夕抬起眼睛看她。

    龐倩小聲說:“我在年級也就是300多名的成績,這又不是高一入學,學校愛怎麼分班就怎麼分,開個後門也能讓我倆做同桌。這次分班公平公開,年級名次都會上牆公布,我要是再開後門進班,別人肯定不服氣。”

    顧銘夕知道龐倩說的是實情,而且以她目前在2班吊車尾的成績,要考進唯一的班,的確不太可能。

    他心突然就有些慌,難以想象往後的兩年,他的身邊會沒有龐倩,連著他所在的教室,都會沒了她的身影。

    他們已經不是鄰居了,如果連念書都不在一個班,顧銘夕總覺得,他們的距離會變得越發遙遠。

    他暗地咬牙,說:“我去求戴老師,讓她想辦法,同意你繼續做我同桌。”

    “別啊,搞得那麼特殊多沒意思,而且,這樣子我就鐵定是全班倒數第一啦!每次家長會都要被我爸爸罵一頓,太可怕了。”龐倩鬱悶地大吃一口碎碎冰,語氣又變得釋然,“其實,顧銘夕,上一回拍電視,你和肖鬱靜做同桌,我後來想想其實也挺好的。你遼績都好,她也不會來煩你讓你講題,碰到難題兩個人還能討論一下。總之,你和她做同桌,絕對要比和我做同桌來得容易進步,說不定,你這一年千年老三,就是因為被我拖了後腿。”

    “才沒有呢。”顧銘夕不滿地看她一眼,“要是你進不了班,大不了我去你的班好了,學得好學不好都是看個人,你看我們從源飛中學畢業,人家都說我們是垃圾中學,我和你,還有謝益,不是照樣挺好的麼。”

    “發瘋啊!你到慢班?你別再犯傻了好嗎!”龐倩伸手推了顧銘夕一把,突然說,“顧銘夕,以後我們去上海念大學吧。”

    “嗯?”

    “我挺喜歡上海的。”龐倩轉頭看看他,“上次和你去過以後,就覺得那好棒。”

    顧銘夕笑著問:“有想念的學校嗎?”

    龐倩咬著碎碎冰,眼睛發光:“有啊!複旦啊!”

    這大概是她唯一知道的位於上海的名校了。顧銘夕“噗”一下笑了出來,龐倩不樂意了:“幹嗎,你覺得我考不上嗎?”

    顧銘夕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嘴角也彎彎的,右腳輕輕地踢了一腳龐倩,說:“考得上考得上,不過龐龐,我就是擔心我考不上。”

    高一年級的期末考試,顧銘夕拚了命地補課做題,最終也隻考了年級第九,但是這個成績足以讓他進入理科火箭班。

    龐倩正常發揮,得了年級第355名,意味著到了高二,她不可能再和顧銘夕同班。

    暑假,因為高一(2)班即將不複存在,戴老師響應同學們的號召,組織了一次兩天一夜的小小夏令營,地點就在e市市郊的一個小景區,班絕大部分同學都參加了活動,龐倩當然也說服了顧銘夕一起去。

    大巴車到了目的地時已近中午,同行的共有三位老師,他們安排了40多個學生吃飯,飯後又安排好住宿,大家就去參加了景區的朔溪漂流。

    盛夏季節,氣溫極高,景區參天的綠樹和清涼的溪水給大家降了不少暑氣。龐倩和顧銘夕都穿著橙色的救生衣,皮劃艇在山間溪流迂回顛簸,很是驚險刺激,顛得厲害的時候,龐倩緊緊地貼在顧銘夕身上,甚至還抱緊了他的腰。

    她一直在尖叫,引得同艇的周楠中和汪鬆哈哈大笑,汪鬆對顧銘夕說:“小螃蟹這是知道要和你分開了,趁著漂流揩你油呢!”

    顧銘夕臉紅了,龐倩氣得要死,幹脆伸手從溪水掬了水,不停地向著汪鬆潑去。

    漂流回來後,大家又累又渴,在景區小賣店買冷飲時,不知是誰先買了一把水槍,裝滿水對著大家狂掃一氣,一下子就引來眾怒,小賣店的水槍被一掃而空。龐倩端著水槍跑來跑去,見人就射,樂得哈哈大笑。顧銘夕一直小跑著跟在她身邊,他沒法子玩水槍,看著龐倩玩也挺開心,臉上一直都帶著笑。龐倩也不知怎麼想的,回頭就把槍口對準了他。

    “喂!都來打顧銘夕!”

    她一聲令下,十七、八把水槍都對著顧銘夕打了起來,顧銘夕根本沒法子躲,跑都跑不掉,很就被打得渾身濕透,像個落湯雞。

    玩了一會兒後,一群同學立刻就跑散了。

    隻有龐倩還大著膽子留在顧銘夕身邊,她托著腰哈哈大笑,顧銘夕站在那,靜靜地看著她。

    看了一會兒,龐倩走過去戳戳他的腰:“呀,生氣啦?”

    顧銘夕別開頭,他頭發都被水浸透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衣服褲子都貼在了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著,顯然是氣得不輕。

    龐倩掂起他濕噠噠的t恤袖子,手一捏,水就滴了下來,她說:“對不起啊,我下回不和你開玩笑了,你先回房間去換身衣服吧。”

    他們都住在一個農家樂的小旅館,一個屋住四個人,因為顧銘夕身體不方便,特地安排他睡單床,和汪鬆、周楠中三個人睡一屋。

    他獨自一人回房換衣服,心堵堵的很不是滋味。顧銘夕沒有想到龐倩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麵這樣子欺負他,他更沒想到班的同學居然也會附和她。

    他們這是明著欺負他沒有手了,顧銘夕彎腰從包咬出一件幹爽的t恤,在椅子上坐下,弓著背用腳將濕衣褲脫下來,他的內褲都濕透了,心情變得更加不爽。

    他去衛生間衝了衝水,擦幹身體後換上了幹淨的衣褲。在床沿邊坐了一會兒後,他咬上鑰匙出了門。

    小旅館的一樓是個餐廳,顧銘夕下樓時覺得有點奇怪,他記得自己上樓時,餐廳的窗簾都是拉開的,很是寬敞明亮,旅館的服務員在那打掃衛生。可是現在,樓梯上暗搓搓的,到了一樓,餐廳的窗簾居然全都拉上了,整個空間昏暗模糊,並且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顧銘夕疑惑地往四周看,就在這時,角落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一大群人湧了出來。顧銘夕嚇了一跳,定睛看去,都是他班的同學和老師,戴老師、周楠中、汪鬆、肖鬱靜、吳旻、厲曉燕、蔣之雅……他們一邊拍著手,一邊唱著歌向他走來。

    “祝你生日樂!祝你生日樂!祝顧銘夕生日樂!祝你生日樂!喔!!”

    走在最前麵的,自然就是龐倩,她的手端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點著兩個數字做的蠟燭——“17”。她的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走到顧銘夕麵前,她仰著頭看他,說:“今天雖然不是七夕,但是你17歲的陽曆生日,顧銘夕,祝你生日樂!”

    顧銘夕定定地看著她,龐倩朝他吐吐舌頭:“哎呀,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顧銘夕緊緊地抿著嘴唇,片刻之後終於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他低聲說:“謝謝你,龐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7:04

第51章非洲手鼓

    燭光映照著龐倩年輕的臉龐,在她麵前,顧銘夕閉眼許了願,睜開眼睛後,他吹熄了蠟燭。

    同學們都歡呼起來,龐倩切開了大蛋糕,給所有的同學、老師一人分了一塊。分完以後,她叉了一塊蛋糕到顧銘夕嘴邊,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顧銘夕有些不好意思,龐倩眼睛亮亮地看著他,他終於張嘴吃下了叉子上的蛋糕。

    龐倩笑嘻嘻地問:“好吃嗎?”

    顧銘夕的神情有些靦腆,點頭說:“好吃。”

    龐倩很得意:“我們的演技好吧,你是不是一點兒也沒猜到?”

    顧銘夕:“……”

    周楠中拍拍顧銘夕的肩:“兄弟,剛才真是對不住,就是打水槍那會兒,都是螃蟹出的餿主意。”

    “什麼餿主意啊,不這樣怎麼把顧銘夕一個人騙到房間去啊!”龐倩揚著下巴不服氣地說,“我和顧銘夕從小到大的生日都是在暑假,從來沒和那麼多同學一起過過,這次很巧哎,夏令營剛好碰上他的陽曆生日,我當然要幫他過啦。”

    汪鬆逗她:“螃蟹,你對顧銘夕的生日那麼上心,那一會兒的篝火晚會,你是不是該給顧銘夕跳個舞呀。”

    龐倩哼哼一笑:“跳就跳,誰怕誰呀。”

    晚餐以後,在景區的一片空曠地帶,工作人員燃起了篝火,放起了音樂。一群學生圍著火堆坐成一圈,蔣之雅是文藝委員,她有一副美妙的嗓音,大方地帶頭唱起了歌。

    有許多人跟著她一起哼唱,到了後來,音樂變得歡,有幾個膽大的同學站了起來,手牽著手繞著篝火跳起了舞,跳著跳著,加入的人越來越多,連著戴老師都被蔣之雅拉了過去。

    龐倩因為平時一直坐在教室角落,成績又是全班倒數,因此,就像初一時一樣,她與班許多同學都不熟,最熟悉的大概就是周楠中、汪鬆和體育課的搭檔厲曉燕了。可是這時候,在火光的照耀下,看著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龐,龐倩心還是很感動。

    2班的學生,有一大半會升入兩個文理班,剩下十八、九個學生會分進其他班級,過了這個暑假,他們就要分開了,也許人生唯一的交集就這麼錯過了。龐倩扭頭看身邊的顧銘夕,他屈膝而坐,下巴擱在膝蓋上,正在看著別人唱歌跳舞。跳動的火焰映在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他的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莫名地令龐倩心中一動。

    她拍拍屁股站起來,說:“顧銘夕,我們一起去跳舞吧。”

    顧銘夕抬頭看她,目光滿是疑惑,龐倩在他身後拍他的背:“起來嘛,一起來玩啊。”

    顧銘夕沒有再堅持,他站了起來,和龐倩一起走進了圈子,龐倩隨著音樂在他麵前轉了一個圈,笑著說:“來嘛來嘛,一起跳,很簡單啊。”

    音樂的節奏感很強,大家都是手拉著手,整齊地踢著腿,顧銘夕看著他們的樣子,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跳。

    龐倩不由分說就站在了他身邊,左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右手牽住了隊伍末端的厲曉燕,顧銘夕隻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被龐倩帶著往邊上走去,然後就看到他們整齊地踢起了腿。

    一二三,踢左腿,一二三,踢右腿。

    起初,顧銘夕隻是機械地隨著龐倩往兩邊走,一次又一次以後,他終於試著像龐倩那樣踢腿,看到他開始跳舞,龐倩高興極了,仰起臉向著他笑,笑得格外開懷,手還在他腰間收了一下。

    顧銘夕又一次紅了臉,幸好,這火焰搖曳,每個人都被熱得出了一身汗,沒人會注意到他的心潮澎湃。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音樂聲中居然傳出了一陣鼓聲。那鼓聲相當特別,時而低沉肅穆,時而又激奮亢進,一張一弛之間充滿了爆發力。龐倩像其他同學一樣好奇地回頭尋找著,才發現打鼓的人居然是肖鬱靜。

    她瘦瘦小小的身上背著一個鼓,鼓麵不大,鼓身的形狀像一個獎杯,上麵畫著奇怪的圖騰,還纏繞著麻繩。肖鬱靜雙手拍打著鼓麵,伴隨著搖頭晃腦,那樣子很是叫人新奇。

    龐倩覺得肖鬱靜這個人實在是太神奇了,她投入而沉醉地敲著鼓,驀然抬頭時觸到龐倩的目光,肖鬱靜笑了起來,繼而又閉上眼睛樂地敲鼓。

    在肖鬱靜有節奏的鼓聲,戴老師和蔣之雅牽起雙手做了一道門,所有的同學排著隊從“門”魚貫而過。肖鬱靜鼓聲一停下,戴老師和蔣之雅就立刻放下雙手,捉住一條“魚”。

    這是童年時的遊戲,大家卻玩得樂此不疲。龐倩和顧銘夕自然也參與其中,龐倩的雙手一直搭在顧銘夕的腰邊,推著他玩遊戲,不過他們運氣好,從來沒有被捉到過。被捉到的“魚”要表演節目,高//潮出現在汪鬆被捉到的時候,他清清嗓子,突然對著厲曉燕大吼起來:“厲曉燕!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厲曉燕羞得滿麵通紅,所有的同學都沸騰了,戴老師年紀輕,這時候也不好打擊學生們的熱情,隻能對著汪鬆說:“你小子下個學期還在我班上哈,到時候我再來找你算賬!”

    龐倩在邊上看熱鬧,喔喔地亂叫,然後又八卦地湊到顧銘夕耳邊說:“我跟你打賭,厲曉燕不會答應的。”

    顧銘夕問:“為什麼?”

    “一會兒告訴你。”

    男生們都為汪鬆吹起了口哨,鼓起了掌,女生們則攛掇著厲曉燕答應他,厲曉燕哪敢在戴老師麵前有表態,扭捏了一陣子轉頭就跑了。

    龐倩小聲說:“你瞧,我沒說錯吧。”

    大家失望得噓聲一片,顧銘夕又好奇地問龐倩:“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龐倩很大方地攏著他的耳朵告訴了他:“厲曉燕跟我說過,她喜歡你。”

    顧銘夕:“……”

    龐倩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抬頭見工作人員已經來滅了篝火,知道要回房了。

    她抓緊時間拖著顧銘夕到了肖鬱靜身邊,肖鬱靜正抱著她的鼓要離開,龐倩問:“肖鬱靜,你這個是什麼鼓呀?”

    “哦,它叫djembe,是一種非洲手鼓,我回國的時候帶回來的。”肖鬱靜隨手拍拍鼓麵,的聲音,清脆悅耳,“我聽說今天有篝火晚會才帶過來玩的,回國以後一直沒機會打鼓,會吵到鄰居。”

    龐倩眼滿是羨慕:“能讓我拍一下嗎?”

    “當然可以啊。”肖鬱靜把鼓背到龐倩身上,龐倩說:“有點重哎。”

    “是啊,是木頭的呀。”肖鬱靜幫她背好,看看邊上一直陪伴著龐倩的顧銘夕,說,“螃蟹,你打打看。”

    龐倩試著用手掌去敲打鼓麵,,,,“太好玩了。”她說,“真的,好有趣。”

    “你喜歡嗎?”肖鬱靜打個響指,“送給你吧。”

    龐倩和顧銘夕都傻眼了。

    龐倩手忙腳亂地把鼓拿下來:“哎呀你別開玩笑,我就是好奇玩一下,這可是你從國外帶回來的鼓啊。”

    肖鬱靜不以為意:“我就知道你不肯要,其實我已經很多年沒打鼓了,這個鼓對我也沒什麼意義了。你不要的話……”她突然對著顧銘夕,“不如我就送給顧銘夕吧,今天是你生日,這是生日禮物,舊的,希望你不要嫌棄。”

    鼓還在龐倩手上,肖鬱靜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兩個:“好啦,我熱死了,回去洗個澡就要睡覺了,我先走啦,晚安。”

    說完,她就向著小旅館走去,顧銘夕和龐倩麵麵相覷,龐倩又低頭看著手的鼓,愣了半天後,說:“顧銘夕,你好像沒和她說謝謝。”

    顧銘夕:“……”

    “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吧。”龐倩很為難,“要麼,我一會兒去還給她?”

    顧銘夕想了一下,搖頭說:“不用,這個鼓,你拿著吧。”

    “我拿著?”龐倩很驚訝,“肖鬱靜是送給你的!”

    顧銘夕瞪她:“你說我拿一個手鼓有用嗎?”

    “當裝飾品也好的嘛。”

    “我覺得……肖鬱靜是真的不在乎這個。”顧銘夕說,“她知道我會把鼓給你的,而你,是真的喜歡這個鼓。”

    龐倩愁眉苦臉:“拜托,我沒那麼喜歡啊……”

    她想,肖鬱靜真是個古怪的姑娘。

    同學們陸陸續續地回了旅館,龐倩抱著那個莫名其妙的鼓,和顧銘夕一起走在路上。

    樹葉被微風吹得沙沙作響,龐倩抬頭的時候,看到了城市難以見到的浩瀚星空,她頓時就來了精神,手指一個方向,說:“瞧,銀河!”

    顧銘夕抬頭看去,笑了起來:“你終於知道銀河啦。”

    “我問過謝益。”龐倩得意地說,“謝益還給我打印了幾張圖片來看呢,告訴我哪個是銀河。他家的電腦居然還帶打印機,彩色的耶。”

    顧銘夕的臉色臭臭的。

    龐倩絲毫未覺,繼續高興地說:“對了顧銘夕,你知道嗎,我下個學期又要和謝益一個班了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7:16

第52章不解風情

    愉快的夏令營以一張集體照結束。

    戴老師帶著高一(2)班的同學們爬上了景區的山頂,一大堆人毫無章法地擠在一起,把三位老師擁在中間,嬉笑著拍下了一張集體照。

    不管做什麼,龐倩都是與顧銘夕在一起,拍照時也不例外。她貼在他身邊,比著剪刀手,笑得像天上太陽一樣燦爛。

    這一年的暑假,因為分班,龐倩心多少有些惆悵。她與顧銘夕做了十年的同班同學,其中七年半是同桌,想到開學後,他們將走進不同的教室,要說龐倩心能舍得,肯定是假的。

    暑假後半階段,趁著父母的工作日,龐倩去顧銘夕家玩。顧銘夕一個人在家,吃午飯是比較頭疼的問題,他告訴龐倩,李涵出門前會幫他用電飯煲煮好飯,再幫他燒一、兩個菜,給他留作午飯。

    龐倩說:“那菜不是都冷了嗎。”

    顧銘夕笑笑,說:“夏天嘛,冷菜也沒關係啊,飯是熱的就好了。我沒法子蒸菜,用微波爐也比較麻煩。”

    龐倩抬頭看看他家的微波爐,很是無語,裝修時也不知道顧國祥是怎麼想的,把微波爐掛得那麼高,顧銘夕怎麼可能使用嘛。

    於是,龐倩自告奮勇要為顧銘夕炒菜,她從蔬菜簍找到一塊冬瓜,拿著菜刀就切了起來。她切菜時左手離菜刀遠遠的,冬瓜切得一會兒厚一會兒薄,看著動作就很生疏。顧銘夕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就搖頭了,問:“龐龐,你會炒菜嗎?”

    “我看我爸爸炒過。”龐倩說,“好像挺簡單的啊。”

    顧銘夕:“……”

    他抬腳幫龐倩開了灶上的火,油熱了以後,龐倩大著膽子把切片的冬瓜倒下鍋,“刺啦啦”的一陣響,油星子爆了出來,嚇得龐倩直往顧銘夕身邊躲。

    可憐的冬瓜躺在鍋,龐倩遠遠地拿著鏟子戳戳它們,顧銘夕真怕冬瓜會焦掉,幹脆說:“算了,我來吧,你幫我放調料。”

    他站到灶台前,左腳踩地,右腳高高地抬起,腳趾夾著鍋鏟小心地翻炒著鍋的冬瓜。因為沒有多餘的手去扶住鍋柄,炒鍋被他弄得斜了一些,翻炒時就有幾片冬瓜掉了出來。

    龐倩在邊上探頭探腦:“呀,冬瓜掉出來了!”

    “我知道,就幾片,沒關係的。”顧銘夕聲音沉穩,人也站得很穩,他的兩截空袖子靜靜地垂在身邊,單用一隻右腳就把冬瓜炒得晶瑩剔透了。

    他一邊翻炒,一邊說:“龐龐,放鹽。”

    龐倩打開鹽罐舀了一勺鹽,問:“這麼多夠嗎?”

    顧銘夕湊著腦袋看了一眼:“差不多,灑下去好了。”

    一會兒後,他又說:“放味精。”

    “這樣夠麼?”

    “多了,弄掉三分之一。唔……行了,灑下去吧。”

    又一會兒後,他關了火,右腳落了地,轉頭看著龐倩:“好了,你幫著盛一下吧。”

    炒了這麼一個冬瓜後,顧銘夕再也不相信龐倩會做番茄炒蛋和紫菜蝦皮湯了。

    兩個人就著一個炒冬瓜,和李涵留下的一盤毛豆炒香腸丁,扒拉下了兩碗米飯。

    吃飯的時候,龐倩嚐過顧銘夕做的炒冬瓜,驚喜地說:“你炒得很好吃耶,你居然還會炒菜!”

    “沒人幫忙的話,我就搞不定。”顧銘夕笑笑,“畢竟就一隻腳能用,做好了菜,我也盛不出來。”

    “那你將來一定要找個會做菜的老婆才行。”龐倩開始為顧銘夕擔心,“像你媽媽那樣,做菜特別好吃。我媽媽就不行,她做菜可難吃了。”

    顧銘夕抿著嘴唇看看她,沒接腔。

    龐倩又扒了幾口飯,問他:“顧銘夕,你爸爸媽媽現在有沒有吵架?”

    他原本清亮的眼眸一下子就黯淡下來,想了想,回答:“吵架倒是沒有,他們現在基本不怎麼說話了。”

    “啊……”

    “我爸爸經常不回家。”顧銘夕的腳趾夾著筷子,撥著碗的米飯,聲音低沉,“一個星期,總有三、四個晚上不回來。”

    龐倩問:“他去哪了呀?”

    顧銘夕抬頭看她,說:“你說呢?”

    龐倩不吭聲了。

    她雖然才16歲,但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心還是有數的。

    她問:“他們會離婚嗎?”

    “我不知道。”顧銘夕搖搖頭,“如果離婚,我肯定是跟我媽媽的。但是我真的一點也不希望他們離婚。”

    龐倩心實在是氣不過:“你媽媽那麼好,又漂亮又溫柔,你爸爸怎麼能這樣啊!”

    “其實,先不講他們的感情出了什麼問題,我爸對我,不算差了。他供我吃穿,供我念書,周末還供我去外麵學畫,那個很費錢。我要買什麼,他基本不會拒絕,每個月給的零花錢也不少。但是……他就是不肯去給我開家長會,也不願和我一起出門。他就是……接受不了我是個殘疾人,還是重殘。”顧銘夕笑了一下,說,“龐龐,有時候我會想,我剛受傷那幾年,我媽媽要是趁著年輕再生一個小孩就好了,我爸爸再有了一個孩子,現在也不會想著要離開我媽媽了。”

    龐倩聽著他的話,總覺得哪不對勁,她想起過年時龐水生安慰顧銘夕的話,說:“顧銘夕,他們大人的事,和你是沒有關係的,你千萬別亂想。”

    “我沒亂想啊,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多陪陪我媽媽。”顧銘夕露齒而笑,“我沒事啦,我爸爸不喜歡我是事實,我沒胳膊也是事實,我總不能逼著他來喜歡我。我現在隻想考一個好學校,好專業,我能做到自力更生,對我媽媽也是一份交代。”

    龐倩離開的時候,顧銘夕執意要送她去車站,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龐倩見他悶悶不樂,就想要找一個有趣的話題和他聊。

    她說:“你知道麼,厲曉燕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她答應和汪鬆交往了。”

    “是嗎?”顧銘夕笑起來,“那汪鬆不是得高興死啦。”

    “是啊,但是她叫我不要和別人說,怕戴老師知道。”

    顧銘夕挑挑眉毛:“那你還來和我說。”

    “你又不是別人。”龐倩嘻嘻地笑著,還輕輕地拍了下他的背,“我有什麼事兒會瞞著你的呀,隻有你會瞞我。”

    “我有什麼事瞞你了嗎?”

    “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啊。”龐倩說,“這麼久了,你都不肯介紹她給我認識一下,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呢。”

    “龐龐。”顧銘夕突然停下了腳步,叫住了她。龐倩回頭看他,烈日下,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舒展著肩膀,站得筆直。他的頭發剪得碎碎的,五官長得很英氣,額頭上滿是小小的汗珠,早就脫了幾年前稚嫩的小男孩模樣。

    顧銘夕已經貼著180高了,比龐倩高了好大一截,她站在他麵前,隻能仰著下巴看他。她聽到他說:“請你原諒,我無法介紹那個女孩給你認識。因為,她很明確地告訴我,她喜歡別的男孩。在她的心意改變以前,我絕對不會讓她知道,我喜歡她。”

    他很認真地說著這樣一番話,眼神溫柔得叫龐倩心產生了一絲錯覺。她竟然感受到自己心有一抹酸酸的滋味。想到在顧銘夕的心,居然有這樣一個女孩的存在,龐倩心真是五味雜陳。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生?她是不是有著蔣之雅那麼長的頭發?有著厲曉燕那樣的大雙眼皮?有著肖鬱靜那樣清純的臉龐和聰明的頭腦?她一定很特別,溫柔又漂亮,才會讓顧銘夕如此傾心。

    總之,龐倩覺得,自己一定不如她。

    她扯著嘴角地怪笑起來,說:“顧銘夕,你別搞得這麼誇張,你和她認識多久啊,你有那麼喜歡她嗎?”

    顧銘夕深深地看她一眼,點頭說:“我和她認識挺久了,我真的很喜歡她。”

    ********

    高二開學,龐倩完全不解學校的安排,她被分在了高二(7)班,教室在二樓的最東麵,顧銘夕在高二(1)班,教室在四樓的最西麵。

    從教學樓正中的大門進去,左右各有一個樓梯,龐倩和顧銘夕一個向東,一個向西,連著上下樓都很難湊到一起。

    值得慶幸的是,她和鄭巧巧分在了一個班,同班的還有謝益和其他幾個乒乓球隊的隊友,龐倩很自然地和鄭巧巧坐在了一起,兩個女孩分外投緣,做了同桌後,變得更加親密。

    更讓龐倩高興的是,開學後的第一次摸底考試,她也就是隨隨便便地一考,名次出來後,竟是班級中遊。這簡直讓她欣喜若狂,做了整整一年的全班倒數,從來沒有出過倒數第十,龐倩簡直是夾著腦袋、灰頭土臉地在過日子,分班以後的這個成績大大地增強了她的自信心,讓她知道,原來自己並沒有那麼垃圾。

    吃午飯的時候,龐倩拿著飯盒站在教學樓門口,無數的學生從她身邊經過,她的視線越過人群看到了向他走來的那個人,立刻就揮起了手:“顧銘夕!”

    顧銘夕歪著腦袋夾著飯盒,嘴咬著飯卡,肖鬱靜走在他身邊,看到龐倩後,對著她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就先走了。

    龐倩接下了顧銘夕脖子上的飯盒,又拿下了飯卡,有點裝腔作勢地說:“其實你也可以和肖鬱靜一起吃飯的嘛。”

    肖鬱靜是顧銘夕的新同桌,他們班的班主任依舊是戴老師,龐倩覺得,戴老師是怕顧銘夕再次“學壞”,所以幹脆找了個年級第一來監督他。

    顧銘夕瞅瞅她,說:“真的?那我明天和肖鬱靜一起吃飯了。她是和我說過,如果你沒空,她能幫我打飯。”

    “我就是說說的。”龐倩莫名地有些急了,然後就開心地叫起來,“顧銘夕!我摸底考考了559分耶!全班32名!哈哈哈哈哈哈……32名呀!我們班有51個人呢!”

    “多少分?”

    “559!”

    “唔……”顧銘夕掃了一眼龐倩,“龐龐,你確定你要考複旦嗎?你這個成績在我們班,應該還是倒數第一。”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7:27

第53章左鄰右你

    他又在炫耀!

    龐倩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把飯盒丟還給他,終於還是忍下了,說:“顧銘夕,你說兩句誇誇我會死啊!”

    顧銘夕想不出龐倩哪值得誇,眨眨眼睛,說:“摸底考也做不得數,到時候期中考再看一下吧,龐龐,你要爭取進年級前150,這樣才有機會考一本。”

    說實話,這個時候的龐倩對高考還沒啥概念,她不像顧銘夕那樣被顧國祥科普過,她隻知道本科和專科的區別。一中並不是拔尖的重高,暑假前的高考,高三9個班440多個學生,考上一本線的是120多個,絕大多數都是文理班的學生,二本線150多個,三本線70多個,剩下來的就是專科線,甚至還有個別成績一落千丈,連組檔線都到不了的。

    在龐倩心,能考上本科都是很厲害的了。年級前150名,她想都不敢想。

    她陪著顧銘夕去食堂打飯、吃飯,吃完後又拿著兩個人的飯盒去水槽邊清洗。做完以後,她和顧銘夕一起往教學樓走,進了大門,她看看左邊的樓梯,說:“我幫你拿到4樓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拿上去。”顧銘夕對她笑笑,抬抬右邊肩膀,示意龐倩把飯盒放到那。

    龐倩心有點難過,長長的一天,她隻有午飯時會和顧銘夕在一起,她總是嘰嘰喳喳地和他說著話,他則是微笑著聽。午飯以後,他們又要回到各自的教室,連著放學後都不再見麵。

    再也沒有人在自習課上幫她講題了,龐倩真的很不習慣。

    顧銘夕看她低落的樣子,問:“今天下午你練球嗎?”

    龐倩搖頭:“不練。”

    顧銘夕說:“那放學後,我們一起去小集市坐一會兒吧,我請你吃東西,吃完了再回家。”

    龐倩抬頭愣愣地看著他,一會兒後就彎著眼睛笑了起來,點頭說:“好啊。”

    高二生活就這樣拉開序幕,顧銘夕在火箭班,班集結了全年級最好的師資力量和最優秀的學生。他們的學習壓力大得難以想象,一天寫字下來,顧銘夕都覺得自己腳趾頭疼,腰都要直不起來。他不禁想,龐倩若是留在這,估計會越來越不開心。

    肖鬱靜坐在他身邊,那本來是龐倩的桌子,肖鬱靜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做題,偶爾空下來,她會雙臂交疊趴在桌上,發會兒呆或是小睡一會兒。

    對於顧銘夕生活上的困難,她隻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話:“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和我說。你不說,我就當你沒問題。”

    後來,她也是這麼貫徹執行的,除非顧銘夕開口向她求助,她二話不說就會幫忙,他要是埋頭自己搗鼓,肖鬱靜就當沒看見。

    而龐倩在7班,卻過上了近乎神仙般的生活。

    班沒有特別出類拔萃的學生了,龐倩再也不是後進生,心理上的壓力小了許多。連著謝益這樣散散漫漫的一個人,都能拿全班前五。7班的學生來自高一時不同的班,剛開學時難免會有小團體,但經過了一個月,大家就磨合得很不錯了。尤其,班還有一個謝益,他簡直就是凝聚所有男女生的那個定海神針。

    謝益幾乎是一呼百應,在他的帶動下,連班原先不打乒乓球的同學都開始買拍子練球。謝益是個體育迷,中國男足衝擊02年世界杯的十強賽,他場場不落。每天都在教室和幾個男生討論不停。

    國慶節期間有一場最關鍵的比賽,謝益喊大夥兒去他家看球,連著女生都說要去。龐倩雖然不懂球,但她一直對謝益家很好奇,拖著鄭巧巧,大著膽子也說要一塊兒去,謝益當然不會拒絕。

    那一天是長假最後一天,高二的學生已經提前上學,放學後,大家興衝衝地往外走,龐倩挽著鄭巧巧激動地說著話,鄭巧巧突然說:“哎,螃蟹,顧銘夕在那兒。”

    龐倩轉過頭,就看到顧銘夕背著書包站在教室外的角落。她對鄭巧巧說:“你先去車棚等我,我很就下來。”

    顧銘夕看到7班的一群學生成群結隊地往樓下走,很多人經過他身邊時都好奇地看他一眼。龐倩走到他麵前,臉上滿是興奮的光彩,問:“顧銘夕,你找我呀?”

    “你們這是要去哪?”他已經看出了端倪,“是要一起出去玩嗎?”

    “不是,我們要去謝益家看球。”龐倩說,“我和你說過啊,他家住別墅,說是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客廳,電視機也特別大,看球會很爽。”

    顧銘夕皺起眉:“你什麼時候喜歡看球了?”

    “我……”龐倩臉紅了,小聲說,“我就是去湊湊熱鬧。”

    這時,謝益剛和幾個男生一起出來,看到顧銘夕和龐倩,笑著問:“顧銘夕,螃蟹晚上去我家看球,你要不要一起來?”

    顧銘夕搖了搖頭:“我不去了,我家住得遠,晚了回家不方便。”

    謝益笑笑,揮揮手說:“那我先下去了。”

    龐倩一直在看他離開的背影,顧銘夕默了一會兒,問:“那你晚上怎麼回家?球賽結束都10點了。”

    龐倩回過頭來,說:“騎車呀,謝益家離我家不遠,有幾個男生是順路的,他們說會先送女生回家。”

    顧銘夕垂下眼睛,低聲說:“女生這麼晚還在男生家,不安全的。”

    龐倩奇怪地看著他:“我以前天天都在你房待到很晚哎。”

    他難以反駁。

    龐倩說:“好啦,我要下去了,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顧銘夕眼神莫測地看了她一眼,本來想要告訴她的一個消息,已經不打算說了。

    這一晚,龐倩第一次來到了謝益的家,那是一幢獨門獨院的大別墅,簡直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謝益的爸爸媽媽很好客,為二十幾個孩子準備了豐盛的自助晚餐。龐倩見到了謝益養的兩條狗,都是金毛,謝益賴在沙發上看球時,兩條狗就溫順地伏在他的腳下。

    一群人一起看球就是熱鬧,龐倩就算什麼都不懂,也被身邊男生們的熱情感染。謝益家的電視機大得十分誇張,當解說員說到郝海東時,龐倩對謝益說:“我知道他,郝海東,中國最好的前鋒!”

    謝益笑眯眯地看著她,說:“咦,螃蟹,你還知道點兒呀。”

    他的語氣帶著讚許,龐倩心美滋滋的。

    看完球,龐倩和鄭巧巧一起騎車回家,同行的還有兩個男生。平安到家時已經11點,龐水生還沒睡,看到她進屋,說:“女孩子這麼晚回家真不像話。你趕緊打個電話給銘夕,他讓你回來了給他說一聲。”

    龐倩皺緊眉頭:“我幹嗎要給他打電話呀,這都幾點了,他爸爸媽媽都睡覺了吧。”

    龐水生想想也是,就說:“行,那你趕緊洗了睡吧,明天早上我給他打個電話。”

    結果,第二天早上,龐水生忘記了這件事,家的電話倒先響了。

    他接起來,是顧銘夕。

    “叔叔,昨天晚上龐倩回來了嗎?”

    龐水生有些過意不去:“回來了呀,回來都11點了,當時太晚了,就沒給你家打電話。”

    顧銘夕語氣帶著點兒疲憊,又變得釋然:“哦,沒事,叔叔,我就是來問一聲。”

    顧銘夕放下電話,默默地去衛生間洗漱。

    李涵在廚房給他做早餐,而顧國祥,又是一夜未歸。

    吃飯的時候,顧銘夕對李涵說:“媽媽,你給爸爸打個電話嘛。”

    李涵語氣冷冷的:“有什麼好打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何必還要自找不痛。”

    顧銘夕:“可是……”

    “銘夕,不要說了。”李涵看著他,伸手摸摸他的頭發,“媽媽已經決定了,媽媽也是不想你那麼辛苦。”

    顧銘夕低下了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秋風刮起的時候,期中考試來臨了。龐倩退步了一大截,隻拿了全班第35名。

    她和顧銘夕一起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顧銘夕要她把所有的卷子都拿出來給他看。他側過身子,把兩隻腳都放在了椅麵上,腳趾夾著龐倩的試卷一張一張地看過。

    他對龐倩真是太了解了。她是那種典型的,在高壓和監督下才能學習的學生。初中三年,她在顧銘夕家做作業,成績一直是穩中有升,初二結束時,為了能暑假去上海看漫展,她發了瘋一樣地學習,甚至衝進了班級前十。初三畢業,為了能讓父親換大房子,繼續和顧銘夕做鄰居,她也是很賣力地考上了重高。

    雖然高一時她在班吊車尾,但是她一直被顧銘夕監督著,成績很穩定,可是現在升高二才半個學期,完全沒有人管她了,龐倩就變得老方一帖,顧銘夕看過她的卷子,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龐倩倒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她覺得自己並不是全班倒數,對這個名次還挺滿意。顧銘夕當然不會這麼想,他對著龐倩已經十分有經驗,看過她的錯題就知道她的薄弱點在哪,哪個知識點根本就沒聽懂,哪個知識點是一知半解,英語有沒有背,是不是瞎猜的……他全部都知道。

    他有些嚴肅地對龐倩說:“下個月開始,我繼續給你補習。”

    龐倩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麼補啊?”

    顧銘夕瞪她:“惡補。”

    12月初,住在龐倩隔壁502的一對小年輕搬走了,他們都是金屬材料公司新招的員工,過年以後住進502,住了將近一年,每天清早和金愛華一起趕廠車上班。據說,因為他們表現不錯,公司要把他們安排住到廠邊上的金材新苑去。

    龐倩問父親,那502會有誰來住,龐水生對她擠擠眼睛,說:“到時候你就知道啦。”

    過了一個星期,隔壁有人搬來了,那是一個周末,龐倩睡了個懶覺後,就聽到了隔壁搬動家具的聲音,還有男人們嘈雜的討論聲。

    她裹上厚外套開了門,偷偷地打量對麵,502的門開著,有幾個工人模樣的男人正在搬家具進屋,突然,有個人從門走了出來,龐倩看到他,差點嚇傻了。

    “龐龐,你起得好晚。”那個少年穿一身羽絨衣,兩個鼓鼓的袖子垂在身邊,正倚在門框上對著龐倩微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7:41

第54章時光倒轉

    很多年後,龐倩會記起高二時的那一段時光,仿佛時光倒轉,她與他又回到了原點。

    她會記起顧銘夕,在那個冬天的早晨對著她的微笑,溫暖得可以灼傷人的眼睛,每每想起,她都會想哭。

    顧銘夕跟著李涵搬回了金材大院502,對外,他們用的理由是,顧銘夕住在城西,上下學實在不方便。進入高二以後,他的學業變得越加繁忙,以後到了高三還要晚自修,還是住在市區便利一些。

    顧國祥依舊住在金材新苑的那套大房子,其實,龐倩已經從父母那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那就是,顧國祥和李涵分居了。

    他們沒有離婚,兩個人對於離婚都有些排斥。也許,在潛意識,那份感情還是在的,可是,他們實在無法再一起生活。顧國祥回到家,李涵要麼不和他說話,一說起來就是夾槍帶棒冷嘲熱諷,有時候他忍不下去,也會針鋒相對地刺她幾句,於是,一場家庭大戰再一次打響。

    相看兩相厭,幾次以後,顧國祥回家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

    但這樣也不是辦法,顧國祥正在事業的上升期,絕對不能因為婚姻、作風問題而讓人詬病,影響前途。於是,在李涵提出要帶著顧銘夕住回金材大院的要求後,顧國祥立刻就進行了安排。李涵想要專心照顧顧銘夕,無法起早貪黑地趕廠車上下班,顧國祥就想方設法幫她辦理了因病內退。甚至,他還幫她在金材大院附近的一家私企,找了一份輕鬆的辦公室工作。如此一來,兩個人暫時分開,不用每次見麵都大吵或冷戰,彼此都覺得輕鬆了許多。

    隻是,對顧銘夕來說,眼睜睜看著父母決裂,他的心還是十分難過。

    天是陰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龐倩拿著雨傘出門上學,站在門口發了會兒呆,她去敲了502的門。

    門打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她麵前。顧銘夕正在準備出門,看到龐倩,對著她挑挑眉毛,說:“龐龐,早。”

    他坐在換鞋凳上穿鞋,龐倩沒等他自己穿,已經蹲下來幫他把鞋子套上了腳。顧銘夕有些不樂意:“我自己能穿。”

    “你穿太慢。”龐倩看著他的鞋子,問,“顧銘夕,你穿單鞋會不會冷?”

    “不會,習慣了。”他站起來,龐倩又拿過旁邊的雨衣幫他穿上。見他們要走,李涵從廚房出來,叮囑著兩個孩子:“路上要小心,倩倩,在公車上照顧一下銘夕。”

    龐倩滿口答應:“我會的,阿姨。”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出門,龐倩撐著傘,顧銘夕穿著雨衣走在她身邊。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傘上,恍惚間,龐倩想起小時候的那個大雪天,她和顧銘夕就是這樣一路玩鬧地去上學。

    她偷偷扭臉看顧銘夕,那時,隻比她高一點點的小男孩,現在已經長大了,足足比她高一個腦袋。

    “看什麼啊。”顧銘夕嘴角一撇,問道。

    龐倩搖搖頭:“沒什麼,就是好久沒和你一起上學了,好不習慣啊。”

    他笑了:“你也好久沒和我一起做作業了,到時候你會更不習慣的。”

    龐倩瞬時就變得愁眉苦臉。

    到了公交車站,龐倩幫顧銘夕脫下了雨衣,折好後塞進了塑料袋。他搬回來以後,她理所當然地放棄了騎自行車,每天與他一起坐公交車上學。龐倩覺得自己就是顧銘夕的一雙手,幫他穿脫雨衣、刷公交ic卡、在車上護著他,做這所有的一切,於她來說都是自然而熟悉的。

    雨天的公交車很擠,車上濕噠噠的很是潮濕。車廂外麵冷,麵熱,窗玻璃上就漫起了一層霧氣。

    龐倩和顧銘夕站在後車門邊,他側身靠著一根立柱站得很穩,眼睛一直看著窗外,隨著呼吸,他的嘴邊出了一團一團的白氣。她則站在他胸前,像以前那樣,一手抓著柱子,一手輕輕地摟著他的腰。

    有人從龐倩背後擠過,使她不得不貼到了顧銘夕的身上,她的上身幾乎與他的前胸緊貼在一起,仰起頭,她便看到了他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

    他的眼神是那麼溫柔,兩個人離得近,龐倩從他的瞳孔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粘著顧銘夕。

    她往後退了一些,臉微微地紅了起來,沒想到又有人擠過她身後,她一下子沒站穩,往前撲去,因為慣性,她的臉重重地撞到了顧銘夕的胸膛上。

    “小心啊。”他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清朗的音色,溫柔的語氣,龐倩又一次抬頭看他,伸手摸摸自己撞痛了的鼻子,小聲說:“知道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顧銘夕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也不算是香氣,當然更不是臭味。就是那麼一種若有似無的氣息,令她閉上眼睛,也能知道身邊的這個人就是顧銘夕。

    在這樣的一個時刻,龐倩心突然想起了顧銘夕心儀的那個女孩,龐倩太了解他了,顧銘夕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唯一的一次緋聞還是和她傳的。

    那個女孩就這麼靜悄悄地住在他的心,他一定很喜歡很喜歡她,會用一雙溫柔的眼睛去看她,用一副動聽的聲音去對她說話。在遠離龐倩的那個畫室,他大概會親昵地叫著那個女孩的小名,包容她所有的調皮搗蛋,忐忑又矜持地與她說著話。

    可是,那個女孩不喜歡他,她喜歡另一個男孩。龐倩心為他不平,偷偷地抬起眼睛打量著顧銘夕,他好帥啊,是和謝益截然不同的那一種帥。

    謝益是漂亮,五官精致,皮膚細膩,看著就像個富家公子。而顧銘夕要比謝益英氣一些,他有著一張輪廓鮮明的臉,眉眼深邃,唇薄鼻挺,離得那麼近,龐倩甚至還看到了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

    她好奇地伸手去摸了一下,刺刺的,顧銘夕歪著頭躲開,龐倩笑道:“呀,你長胡子了。”

    他無語:“是個男人都要長胡子的好吧。”

    “咿——男人?”龐倩的語氣帶著揶揄,“你開始刮胡子了嗎?”

    “嗯。”他有些不好意思,“刮了半年了。”

    “怎麼刮呀?方便嗎?”

    顧銘夕聲音低低的:“還行,就和刷牙一樣,用腳拿著刮胡刀,沒什麼問題。”

    龐倩掩著嘴笑了一陣子,顧銘夕臉越來越紅:“你笑什麼啊。”

    龐倩小聲說:“沒有,我隻是突然想到,聖誕節時,我可以送你刮胡刀做禮物!”

    顧銘夕:“……”

    龐倩後來才明白,刮胡刀這種貼身使用的東西,女人可不能胡亂地送給男人,需要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很親密才行。

    車子到了站,龐倩和顧銘夕一起下車,他們還得走一段路,她又幫他把雨衣穿上。

    他太高了,以前,她還能撐著傘和他一起走,現在,她實在是沒法兒幫他打傘。

    一輛自行車飛地掠過他們身邊,車上的人很是醒目,因為他沒有穿雨衣,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他也毫不在意,隻是將車騎得飛,一溜煙兒地就進了校門。

    是謝益。

    看到謝益,龐倩突然想到了小提琴,想到了文藝匯演,想到了一件叫她興奮的事。她對顧銘夕說:“哎顧銘夕,你知道麼,今年文藝匯演,我也要表演節目呢!”

    2001年跨2002年的迎新年文藝匯演,7班準備了兩個節目,一個是謝益的小提琴獨奏,一個是8個女生跳的印度舞,龐倩和鄭巧巧一起入選,龐倩簡直激動壞了,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表演過節目呢。

    謝益對於要演奏小提琴表示萬分煩躁,他對著龐倩抱怨:“從小學二年級,一直拉到了高中二年級,每一年都拉,你們難道聽不厭嗎?”

    龐倩咯咯咯地笑,搖頭說:“聽不厭聽不厭,你拉得好聽嘛。”

    其實,她在心說,大家隻是想看看你拉琴的帥樣子,反正你拉的什麼,別人也聽不懂。

    在演出前一個星期,班主任鍾老師突然找到了謝益,和他商量一個事。原來,1班準備的一個節目也是小提琴獨奏,年級組長開會時覺得這樣子就重複了,於是找兩個班的班主任商量,讓兩個學生一塊兒練,挑個簡單的曲子,改成小提琴二重奏。

    謝益問:“1班是誰拉琴呀?”

    鍾老師說:“肖鬱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7:52

第55章文藝匯演

    “謝益被肖鬱靜氣死了,他說他們兩個真的練不來二重奏。”

    “肖鬱靜有沒有找你說謝益的事?……沒有?從來沒有啊?他們都吵架了呢,肖鬱靜還真沉得住氣。”

    “謝益整天都在和我說呢,說本來覺得肖鬱靜這個人成績好,很文氣,哪會想到她拉琴時居然那麼瘋狂,謝益說她那樣子隻能去拉獨奏。”

    “那現在也沒辦法了呀,都答應鍾老師了,謝益也不好退出,就硬著頭皮練嘍。”

    ……

    龐倩趴在顧銘夕床上,翻著一本《卡通王》,嘴吃著牛肉幹,兩條腿在身後晃啊晃。她一直在說謝益的事,牛肉幹吃完了,她還舔了舔手指。

    顧銘夕看著她的樣子,又低頭看腳邊龐倩的幾份作業,他們不同班,作業很不一樣。火箭班的進度要比其他班許多,老師們都說了,高二結束前就要把高三的課都上完,高三一整年就是複習迎考。而其他班顯然不能用這樣的速度。

    幸好龐倩的這些作業,顧銘夕在前些日子都做過,他發現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龐倩的數理化不是很跟得上進度,很多知識點她似懂非懂,又沒有大量的習題練習來支撐,長此以往下去,她的成績隻會掉得更厲害。

    顧銘夕想,他得想辦法幫她計劃一下,現在補,還來得及。

    他對床上的龐倩說:“別躺著了,過來,我給你講你這幾道錯了的物理題。”

    龐倩在他床上翻了個身,還伸了個懶腰,撅著嘴說:“讓我再休息一會兒嘛,在學校練舞都練得累死了。”

    顧銘夕忍:“那再休息5分鍾。”

    “5分鍾太少了,10分鍾吧。”

    她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後,爬下了床,走到顧銘夕的書架旁好奇地看,顧銘夕房的家具幾乎沒變,就是他搬走前的樣子。他隻帶來了他的書桌椅,那是定製的,別人也用不了。

    龐倩看到書架上擱了一個相框,是水晶的,8寸大,麵放著的照片是半年前高一(2)班夏令營時的合影。

    龐倩也有這張照片,但是她並沒有將它擺出來,她拿起相框看了一下,說:“你這相框哪來的呀,好漂亮啊,亮閃閃的,還挺重。”

    顧銘夕說:“你要嗎,送給你好了。”

    “……”龐倩很無語,“你怎麼和肖鬱靜一個樣,我都不能誇誇你們的東西了,隨便說個好的,都說要送給我,搞得好像我在問你們討東西一樣。”

    顧銘夕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我沒有這個意思,這個相框是我爸爸從法國帶回來的,本來是擱在他們房間的,擺的是他們的合影。收拾東西回來的時候,我看我媽媽都把照片拿出來了,我就問她把相框要來了。”

    聽他說到顧國祥和李涵的事,龐倩的心情就有辛重。畢竟,她是見過顧國祥夫妻恩愛甜蜜的時期的。小時候,顧國祥也會一手抱著她,一手牽著顧銘夕去大院外的小賣店買零食給他們吃。買了好吃的,他會帶他們去附近的小公園,拍拍顧銘夕的腦袋,說:“銘夕,帶倩倩去玩,爸爸抽根煙。”

    顧銘夕是很聽父親話的,他牽起龐倩的小胖手,兩個人就顛顛地跑了開去。

    現在,早已物是人非。

    “龐龐。”顧銘夕喚回了龐倩的思緒,“10分鍾到了,我給你講題。”

    龐倩立刻變成了苦瓜臉。

    一年沒有和顧銘夕一起做作業,龐倩發現自己真的很不習慣了,他好嚴好嚴好嚴,真的比那些任課老師都嚴。龐倩承認,有些知識點她是真的沒弄懂,做題目時連蒙帶猜扯幾個公式也就糊弄過去了,雖然是錯的,但老師也不會覺得她錯得太離譜。但是這招在顧銘夕這就絲毫不管用了,他要求龐倩給他講她的解題思路,龐倩磕磕絆絆地講著,到了後來自然講不下去,顧銘夕立刻就知道她哪不懂,然後腳趾夾過課本,就從最基礎的地方給她講起。

    他不容許龐倩有任何的敷衍,絕對不能不懂裝懂。顧銘夕說:“我不是老師,你不用在我麵前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懂,就直說不懂,我會給你講。講過了你要是還不懂,我就繼續給你講,總之一定要讓你真的弄懂為止。進度慢一點沒有關係,前麵的基礎打得紮實,你後麵會更容易聽懂。”

    龐倩像看怪物一樣地看他:“顧銘夕,你將來真的應該去做老師,你太有老師的範兒了。”

    顧銘夕瞥她一眼:“我怎麼寫板書?”

    “呃……”龐倩撓撓頭發,“你可以做家教嘛!一對一輔導那種,我媽以前想給我請個家教,一堂課2小時,能賺50塊錢呢……”

    “別扯開話題。”顧銘夕右腳夾著一支筆去敲了下龐倩的腿,“過來,我繼續給你講。”

    龐倩見他那麼認真,也收起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態度。其實,她並不反感學習,但是因為她從小沒有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和學習態度,在讀書這個事情上總是存著一種僥幸的心理,喜歡臨陣磨槍,投機取消。她還不愛去問老師問題,離開顧銘夕後,她自己也發現,她在退步了。

    顧銘夕是一個從來都不會不耐煩的老師,他非常認真仔細地幫著龐倩講題,他自己也隻是個學生,可是在對著龐倩時,他就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家教老師。

    龐倩並沒有意識到,顧銘夕是不是有自己的作業要做,他的作業比她隻會多不會少。但是當時的龐倩真的沒有想到,大概是因為顧銘夕看起來太從容不迫了。

    從7點到9點,整整2個小時的時間,龐倩覺得效率要勝過在學校的一整天。當顧銘夕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時,龐倩居然有一種“啊,這就結束了?”的感覺。她很久沒有那麼認真地鑽進學習去,似乎隻有在顧銘夕身邊,她才能完全地放下她的自尊心,生出一點小小的求知欲,一點也不害臊地說:“哎呀我真的沒聽懂,你再給我講一遍嘛。”

    顧銘夕腳趾放下筆,站起來在房走了兩個來回,他扭著自己的腰,還往後仰了一下,又壓了壓腿,抬起右腳晃了幾下。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毛衣,軟軟的袖子就在身邊晃來晃去。

    龐倩正在收拾自己的書包,看到他的樣子,問:“你是不是很累啊?”

    顧銘夕看看她,沒有隱瞞:“嗯,一天下來,寫字的時間太多了,腰有點酸,腳也痛,大腿上的肌肉都有些麻。”

    龐倩問:“你最近有沒有抽筋過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承認了,“有過幾次,寫了幾小時字,腿就抽筋了。”

    這是很難避免的事,從小到大,他的腿和腳不知抽筋過多少回了。龐倩站起來就把顧銘夕往床邊推:“你坐下,我幫你拍拍腿。”

    顧銘夕有些不自在:“不用了吧,我現在沒事啊。”

    “我就幫你放鬆一下肌肉,你坐下。”她按著顧銘夕的肩,讓他坐在床上。

    龐倩蹲在他麵前,雙手就拍起了顧銘夕的腿,先拍右腿,從大腿拍到小腿,再往上拍。她用的力度不小,不然就沒有效果。拍完右腿,她又拍左腿,兩條腿都拍完,龐倩抓住了顧銘夕的右腳,幫他把腳背往上按,甚至還抓著他的腳趾,幫他活動放鬆。

    顧銘夕一直低頭看著她,聲音低低地說:“你別抓我腳趾頭啊,髒的。”

    “不髒啊。”龐倩低著頭看他的腳,“隻是,顧銘夕,你腳上都有老繭了,以前都沒有的。”

    紅暈爬上了他的臉頰,他不吭聲了。

    龐倩幫他放鬆完腿部肌肉後,又說:“你腳趾甲挺長了,我幫你剪一下。”

    顧銘夕:“……”

    她真的找出指甲鉗幫他剪了腳趾甲,兩個人麵對麵坐著,顧銘夕的腳擱在龐倩的大腿上,她低著頭,左手抓著腳趾,右手仔細地幫他剪著。

    顧銘夕一直看著她低垂的臉,還有那兩副長長的睫毛。除了李涵,隻有龐倩替他剪過腳趾甲,這在別人看來應該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吧,但是龐倩從來都做得很自然。

    一邊剪,她還一邊說:“好久沒給你剪趾甲了,你的腳變得好大呀。”

    剪完腳趾甲,龐倩又從自己包掏出一支護手霜,擠了一點幫顧銘夕的雙腳抹勻、搓熱,她笑嘻嘻地說:“你今年沒有長凍瘡耶。”完了以後,她居然還低頭嗅了一下,說,“唔……好香。”

    顧銘夕的臉早就變成熟透的番茄了,見她終於搞定,他忙不迭地把兩隻腳放下了地。

    離開前,龐倩說:“以後,我每天都幫你拍拍腿,也可以幫你按按腰,反正這屋就咱們倆人,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哪不舒服就和我說好了。”

    顧銘夕點點頭:“嗯。”

    元旦前,迎新年文藝匯演在區大禮堂舉行。顧銘夕和肖鬱靜坐在一起,肖鬱靜提著她的小提琴盒,還有一袋子演出服,她四下看看,對顧銘夕說:“一會兒,你陪我去後台好嗎,幫我看一下東西。”

    她在班沒有要好的同性朋友,明明蔣之雅和其他幾個同學也要表演合唱,肖鬱靜也沒想要找他們幫忙。

    顧銘夕心一動,他本來就有點兒想去後台,因為龐倩要跳舞。他點頭:“好啊。”

    顧銘夕陪著肖鬱靜去了後台,謝益已經在那了,他手拎著一套黑色的西服,看到肖鬱靜時,那眼神簡直能用苦大仇深來形容。

    肖鬱靜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對顧銘夕說:“我去換個衣服,你幫我看著我的琴,謝謝。”

    她離開後,謝益走到顧銘夕身邊,看著肖鬱靜擱在地上的琴盒,說:“神啊,我終於要熬出頭了,再也不用和這個女瘋子有瓜葛了。”

    顧銘夕不太明白謝益的話,忍不住說:“肖鬱靜人挺好的啊,平時話都不多的。”

    謝益瞪他一眼:“等下她拉琴時,你就知道了,她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顧銘夕:“……”

    謝益被叫去化妝,顧銘夕守著肖鬱靜的琴站在角落。正在這時,一個歡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呀,顧銘夕!”

    顧銘夕回頭一看,就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印度少女向著他跑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8:04

第56章狂野之曲

   這是龐倩人生中的第一次化妝。

    小學,初中,她都是班不起眼的小女孩,長相中等,身材中等,她沒有好看的衣服,也不懂得梳妝打扮,哪怕到了高中,她對逛街買衣服之類的活動依舊不感興趣。

    但是,她本人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的。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16歲的龐倩往任何一個陌生人麵前一站,得到的評語不會偏離兩個詞:陽光,可愛。

    大概相由心生,誰都能感受到龐倩的活力。她是個和“文靜”不沾邊的女孩,愛笑,愛鬧,愛吃,愛睡,每天都沒心沒肺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開開心心,簡簡單單,見到自己喜歡的男孩時,也會悄悄地紅了臉龐。

    就是這樣的一個龐倩,現在俏生生地站在顧銘夕麵前。那麼冷的天,她隻穿著一件金色的薄紗舞蹈裙,裙子上下分節,衣擺和裙擺都綴著許多叮叮當當的小亮片,她年輕的身體被衣裙緊緊地包裹著,胸、腰、臀//線條畢露,纖細的腰肢若隱若現,肚臍旁似乎還貼了個亮閃閃的小裝飾。

    龐倩的長頭發在腦後綁成了麻花辮,還用黑色的粗毛線接上了一段假辮子,一直垂到了屁股上。她的腦後披著一塊薄紗,臉上化著濃妝,厚重的眼影下,她的眼睛透著濃濃的欣喜雀躍,臉上是滿滿的笑意。

    “好看嗎?”龐倩掂起自己的裙擺,給顧銘夕擺了一個印度舞的經典姿勢,她的身子扭成了s型,顧銘夕怔怔地站在那,點頭說:“好看。”

    龐倩高興極了,一會兒後又像個猴子似的蹦了起來,抱著自己的手臂說:“我也覺得很好看,就是太冷了。”

    顧銘夕說:“你的外套呢,先披上啊。”

    “外套……鎖起來了,哎呀,太麻煩了。”

    “你要不要把我的羽絨服脫……”顧銘夕話沒說完,就看到謝益已經換好衣服、化完妝走了回來。

    他穿一身黑色西服,內襯白色襯衣,頭發上抹了摩絲,腳上皮鞋亮,整個人玉樹臨風,俊美非凡。

    謝益臂上挽著自己換下來的羽絨外套,看到龐倩在那凍得跳腳,立刻就把外套丟給了她:“穿這麼少,小心感冒,趕緊披上。”

    龐倩羞澀地看著他,接過衣服說:“謝啦。”

    披上了謝益的外套,暖暖的還帶著他的體溫,龐倩心甜滋滋的,顧銘夕沉默地站在邊上,別開頭把視線移到了別處,突然,他眼前一亮。

    肖鬱靜從更衣室走了出來,龐倩和謝益都隨著顧銘夕的視線轉頭看去。肖鬱靜摘掉了眼鏡,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裙,裙子到腳踝,裙擺又大又飄逸。她的腳上是一雙銀色的小高跟鞋,身上沒有佩戴飾品,一頭短發也沒有做任何裝飾,但是在龐倩的眼,這樣子的肖鬱靜高貴又優雅,她甚至都沒有化妝,氣場就完爆了後台所有濃妝豔抹的小女生。

    龐倩一下子覺得自己土的掉渣,臉上的妝就像猴屁股一樣,身上叮叮當當像個村姑,盡管這服裝妝容完全是班主任的意見,但龐倩還是感到了自慚形穢。

    她不由自主地去看謝益和顧銘夕,兩個男生都是定定地看著肖鬱靜,其實不止是他們,後台的人都在看肖鬱靜。

    肖鬱靜走到顧銘夕身邊,放下塑料袋,提起了地上的琴盒,說:“顧銘夕,你在後台等我一下好麼,我的節目很前麵。”

    顧銘夕點點頭,肖鬱靜又轉頭看謝益,問:“你準備好了麼?”

    謝益眉毛一挑,反問:“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肖鬱靜從地上的袋子拿出一管口紅,也不照鏡子,原地站著就抹上了自己的唇,上下唇抿了一下後說,“我可以上台了。”

    她的嘴唇變得鮮紅,襯著她白得耀眼的肌膚,鮮明的反差叫人根本就移不開眼睛。謝益發現自己沒法接下話去,他默默地提起了自己的琴盒,和肖鬱靜一起走去台邊候場,他們的節目是高二年級的第二個,就在蔣之雅的合唱之後。

    謝益看到肖鬱靜裸//露在冷空氣的肩膀和手臂,不禁問:“你冷麼?”

    肖鬱靜扭頭看了他一眼,說:“不冷。”

    謝益不吭聲了。

    很的,輪到他們上台了,龐倩拉著顧銘夕擠在台邊看,他們看謝益拉小提琴已經看了十年,實在是沒有新鮮感,這一次,看點是二重奏,是肖鬱靜。

    肖鬱靜和謝益一左一右地站在台上,他們自備的正規禮服在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畢竟,這兩個人在學校都是大名鼎鼎,肖鬱靜是永遠的年級第一,謝益是校草級的男生,他們站在一起,誰都搶不了誰的風光,兩個人都是光芒萬丈。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他們的演奏。謝益先將琴架上了肩,他右手持弓上琴,緩慢地奏響了一首樂曲的開篇。謝益練琴十幾年,算是比較學院派的拉法,他練得很嚴謹,不管是技巧、持琴握弓的手勢還是站姿,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優美的曲調從他的琴弓下傾瀉而出,龐倩遠遠地看著他,隻覺得在那曼妙的音色下,一身黑衣的謝益像是在演一出唯美的mv。龐倩聽得如癡如醉,不知不覺間雙手就揪住了自己身上的外套,那是謝益的外套,她看著遠處的那個俊美少年,覺得老天怎麼會對一個人如此慷慨,把一切的美好都給了他。

    顧銘夕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邊,謝益的完美在她眼中映出的光彩,全都落在了顧銘夕的眼。

    就在龐倩淪陷在謝益的琴聲中時,另一個琴音突然加入了進來。那個琴音和謝益的琴音完全不同,謝益是溫柔的,理智的,美妙的,涓涓細流型的,而另一個琴音,它是狂野的,炙熱的,摧枯拉朽的,極具爆發力的。

    龐倩和顧銘夕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穿著優雅長裙的肖鬱靜,拉起琴來簡直投入得叫人心驚,她歇斯底地甩著頭發,琴到濃時,甚至不管不顧地在台上走來走去,她飄逸的裙擺在腳下飛揚,表情沉醉,眼神虔誠。

    她的琴音完全壓製了謝益的琴音,龐倩總覺得,謝益試圖反抗,他也變得亢奮,偶爾也會顛覆之前帥氣的站姿,一邊演奏,一邊在台上走動。他本來沉靜的麵容漸漸地變得扭曲,濃眉都皺了起來,他情不自禁地也甩起了頭發,琴弓拉得野性而癲狂。

    龐倩覺得自己就像在看兩個瘋子,他們哪是在二重奏,他們分明就是在鬥琴!但是,為何連她都被他們感染,身上每一個細胞都興奮了起來。龐倩覺得自己大氣都不敢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兩個人吸引。

    當肖鬱靜和謝益一起收了最後的一個音,台下一片安靜,幾秒鍾後,雷鳴般的掌聲響起,連著後台的一堆人都拍手不停。謝益主動牽起了肖鬱靜的手,兩個人向著台下鞠躬,然後手牽手地回到了後台。

    謝益滿頭滿臉的汗,好像跑了個1000米似的,肖鬱靜的鼻梁上也是一片小汗珠。到了後台,她立刻鬆開了謝益的手,走到了顧銘夕身邊,把琴放回琴盒,提起塑料袋說:“我去換衣服,麻煩你等我一下。”

    謝益半張著嘴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龐倩湊到他身邊,啪啪啪地鼓起了掌,說:“太精彩了!謝益!你和肖鬱靜都拉得好棒!明年你們一定要再一起上!”

    謝益虛脫似的坐在了椅子上,搖著手說:“開玩笑,我要是再和她一起拉幾回琴,我壽命都要短十年。”

    這一首小提琴二重奏深深地印在了龐倩的腦海,一直到幾天以後,她在顧銘夕房做作業時,都忍不住要拿出來說一說。

    不管是肖鬱靜和謝益的服裝,還是他們倆傲人的氣場,或者是他們演奏時的狂熱狀態和呈現出的驚人效果,都令龐倩津津樂道。

    但是,顧銘夕卻很少就此發表自己的看法,龐倩問他:“你不覺得謝益和肖鬱靜很厲害嗎?”

    “不覺得啊。”顧銘夕淡淡地說,“聽謝益拉琴都這麼多年了,很早就知道他拉得好啦。”

    龐倩撇撇嘴:“那你總沒有聽肖鬱靜拉過咯。”

    “我不覺得她拉琴有什麼特別的。”顧銘夕看著龐倩,慢條斯理地說,“我覺得,打鼓時的肖鬱靜,要比拉琴時的她,更特別。”

    “為什麼?”龐倩問。

    顧銘夕回答:“她是非洲回來的女孩子,她更適合原生態的東西。”

    這樣高深莫測的話,16歲的龐倩是不會懂的。

    她回家以後,顧銘夕去洗了澡,回到房間才開始做自己的作業,從晚上9點半,一直奮鬥到淩晨1點。每一天,都是如此。

    檢查完最後一道題,顧銘夕上床睡覺,他關了燈,躺在被窩,一下子卻沒有睡意。

    大概,全校隻有他一個人會注意到那個挺鄉村的節目——8個女生跳的印度舞。

    她們排練得並不好,跳得也不整齊,顧銘夕的視線從頭到尾都在那個小個子的女生身上。她赤著腳,很努力地舒展著身體,臉上一直帶著刻意的笑。

    旋轉的時候,她屁股後麵的假辮子高高地甩了起來,顧銘夕知道龐倩很樂,這是她從來沒有嚐試過的事情。她是個喜歡嚐試新事物的人,喜歡吃新的零食,喜歡聽新的歌曲,以前,他帶著她第一次去坐火車、坐地鐵,她都特別特別高興。

    不起眼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少女,她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也有了越來越多的興趣愛好,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時時刻刻地與他在一起了。

    也許哪一天,她會變得越來越好,真正地蛻變成一隻天鵝。

    隻是,到那時,她還會看到他嗎?

    黑暗中,顧銘夕回憶著龐倩跳舞時那張生動的臉龐,她搖曳的身姿,靈巧的雙手,還有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睛。

    漸漸的,漸漸的……他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8:15

第57章海產家族

    顧銘夕真的幫龐倩惡補了一個多月,幫她講數理化,監督她背英語,甚至將火箭班的一些卷子拿給龐倩做。一個多月的高壓政策雖然叫龐倩叫苦不迭,但在期末考試時還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進步得十分明顯,在7班得了24名,年級排名也上升了許多。

    龐倩還覺得自己沒考好,因為粗心而錯了一些大題,她心暢得要命,想著下一次考試要更努力,也許就能進全班前20。謝益說了,隻要每次都能考全班前20,本科絕對沒有問題。

    而顧銘夕,居然隻有年級第12名,這令大家都大吃一驚。

    但是他本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隻有顧銘夕知道,他的複習工作沒有做好,語數英理化沒有問題,但是曆史、政治和地理這三門會考科目,他的確是敷衍了,這些需要背,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所以考不好很正常。

    李涵和龐水生一起去開了家長會,回來時,李涵麵色陰沉,龐水生紅光滿麵。

    龐水生見李涵不高興,心有些愧疚。他知道女兒每晚都要去和顧銘夕一起做作業,這肯定影響了顧銘夕的學習。他對李涵說:“下個學期,小孩兒們學習更忙了,我去和我家丫頭說一聲,叫她別去打擾銘夕了。”

    李涵看看他,沒有吭聲,算是默認。

    龐水生把這件事說給龐倩聽,龐倩終於意識到,自己肯定拖累了顧銘夕。每天晚上最黃金的兩、三個小時,他基本都是在給她講題,很少見他忙些自己的事。龐倩也問過顧銘夕作業有沒有做完,顧銘夕就說在學校已經做了大半,一會兒再做一點就可以了。

    現在看來,他是在騙她。

    龐倩對龐水生說:“我知道了,爸爸,我以後不去他家了。”

    李涵同樣也找顧銘夕談了話,但是對於龐倩不再來他家的問題,顧銘夕堅決表示不答應。

    李涵覺得難以理解:“倩倩現在的學習並不差,銘夕,你不需要為她的成績負責吧。如果你能保證自己依舊在年級前五,媽媽也不會反對你幫倩倩補習,但是現在,你看看你,每天都是深更半夜睡覺,成績卻掉出了年級前十。”

    顧銘夕不想和李涵分析自己文理兩科的不平衡原因,他隻是許下承諾:“我還會繼續幫龐倩補習,我們約好了以後考同一所大學。至於我自己的成績,媽媽,我向你保證,下學期期末,我一定考到年級前五。”

    李涵問:“如果考不到呢?”

    他說:“如果考不到,我就再也不給龐倩補習了。”

    李涵盯著顧銘夕看了很久,坐到了他的身邊,試探著問:“兒子,你是不是喜歡倩倩?”

    顧銘夕的心事被突然說破,想否認都否認不了,臉頰上的紅暈已經泄露了一切。

    李涵又問:“你們在談戀愛?”

    “沒有!”顧銘夕立刻否認,聲音又變得很低,“我們什麼都沒有。”

    李涵低頭想了一下,她撿起顧銘夕搭落在床麵上的空衣袖,手指把玩著他的袖口,說:“兒子,媽媽和你講,不要把一顆心完全地放在一個人身上,尤其是,那個人也許並不在乎你。在媽媽眼,你是個很棒的男孩子,但是不可否認,在別人眼,你是有缺陷的。你必須要學會保留一些,矜持一些,要不然,哪一天你受了傷,會痛不欲生。”

    顧銘夕不知該怎麼接李涵的話,李涵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歎了口氣後,離開了房間。

    顧銘夕一個人坐在床邊發著呆,他低頭看到自己身側兩條空蕩蕩的衣袖,突然想起了兩個星期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一天,龐倩來他家做作業,神秘兮兮地拿了一張報紙給他看。那是e市晚報,有一個版麵是國外新聞摘要。龐倩挨在顧銘夕身邊,指著報紙上一則小小的配圖新聞,對他說:“你看這個。”

    那是一則來自美國的新聞,說是美國正在研發一種適合上肢殘缺者使用的假肢,現在正在試驗階段。如果能開發成功,這款假肢可以最大程度地代償人手的各種功能,原理是利用人體自身的腦電信號、神經電信號和肌電信號進行假肢控製。

    龐倩說給顧銘夕聽的時候,眼睛閃著光,語氣也是興奮異常:“顧銘夕,說不定過幾年,你就能用上這種假肢了!”

    顧銘夕低頭盯著那豆腐幹大小的新聞看,圖片上是一個缺了一隻右臂的中年人,他正戴著一款右臂假肢,像骨骼一樣的金屬手指上拿著一個杯子,正在喝水。

    顧銘夕看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對龐倩說:“你到現在還在介意我沒有手麼?”

    顧銘夕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其實知道龐倩是好意,但是看著她那期盼的眼神,他的心不可避免地就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冰窟。

    他永遠都不可能變成謝益,會拉小提琴,會打乒乓球。他連一點手臂殘肢都沒有,再是精妙的上臂假肢,對他來說都隻是一種負擔,而不是幫助。

    那一天,他們鬧得有些不愉,龐倩有點生氣,覺得自己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很早就回了家。顧銘夕心也很鬱悶,幹脆找了兩大套試卷,一直做到了後半夜。

    ********

    2002年的春節,李涵帶著顧銘夕回了她的北方老家z城過年,顧國祥自然是留在e市。正月,顧國祥一個人提著年貨來龐水生家做客,金愛華不想讓龐倩聽到顧國祥和龐水生的談話,拖著龐倩出門去逛超市了。

    龐倩表現得很乖巧,慢慢地套著母親的話,金愛華覺得女兒大了,有些感情上、婚姻上的是非觀該讓她知道,也就和她說了顧國祥的事。

    他現在和一個年輕的女人在一起,並不是之前他鬧過出軌的那個女人。現在的這個女人大學畢業後應聘到金材公司上班,是辦公室的文秘,跟著顧國祥赴了幾次應酬,經常要喝酒,也不知怎麼的,兩個人就好上了。

    金愛華開始教育龐倩:“女孩子一定要懂得自愛,這種要陪著領導喝酒的工作千萬不要做!男人沒幾個好東西,那女人也不要臉,明明曉得顧國祥有老婆有兒子,還是要扒上去,哼,顧國祥都45了,她還不到28呢,她圖他什麼呀!”

    金愛華心真替李涵委屈,越說越氣:“顧國祥個賤胚也就是看中了人家年輕的身子,想再生個兒子。哼,他要想離婚可沒那麼容易,房子、車子、票子,全都得留給阿涵,要不然,憑阿涵知道的那些,她絕對能搞得顧國祥身敗名裂!”

    李涵和顧銘夕回到e市時,已是正月初八,顧銘夕給龐倩帶來了媽媽家的一些特產做禮物,絕大多數都是吃的東西。

    龐倩對於他的期納績還是很過意不去,就提出要請他吃飯。顧銘夕想了想,說:“行,但是地方我來定。”

    他讓龐倩幫忙提了另一些特產,打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重機廠。車子停在鯊魚燒烤店門口,小店年後新開張,地上還有著放開門炮的鞭炮屑。龐倩提著大包小包站在店門口,心就有些不高興了。

    她對這沒好感,因為是這個地方的人讓顧銘夕“學壞”了,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她看到顧銘夕在一片煙霧繚繞中的臉龐,那眼神冷漠得令她害怕。

    顧銘夕已經走到了店門口,張望一下後,他開心地喊:“鯊魚哥!新年好!”

    鯊魚叼著煙轉過頭來,看到他很是開心:“呦,小孩!哈哈哈,新年好!”

    他過來拍拍顧銘夕的背:“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好久不見啦,現在學習好嗎?”

    “還行。”顧銘夕笑著回答,又轉身喊龐倩,“龐龐,你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龐倩老大不情願地走進店,鯊魚打量著她,很容易就看出了小女孩的戒備。顧銘夕說:“鯊魚哥,我剛從我外公外婆家那過年回來,帶了些特產給你和阿姨,都是性的,你別嫌棄。”

    鯊魚看到了龐倩手的盒子、袋子,趕緊接下:“你小子也太客氣了,大老遠的還給我帶東西,也不嫌累。”

    “鯊魚哥,我一直沒和你說聲謝呢。”顧銘夕又笑起來,“給你介紹下,這是我和你說過的,龐倩,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龐龐,這是鯊魚哥,一會兒我再介紹蛤蜊和生蠔給你認識,他們都對我很好。”

    龐倩眨巴眨巴眼睛看鯊魚,小聲地喊:“鯊魚哥。”

    “龐,倩。”鯊魚眯著眼睛抽了口煙,說,“小孩,這小丫頭就是你說過的螃蟹吧?”

    顧銘夕一下子就笑開了,點頭說:“沒錯,就是她。”

    鯊魚哈哈大笑:“哎呀,真是緣分啊,大家都是海產品,小姑娘,別這麼凶地看我,鯊魚不吃螃蟹,螃蟹有殼,不好咽。”

    蛤蜊和生蠔在網吧泡了一個下午,勾肩搭背地來上班,看到顧銘夕,都開心地蹦了過來。蛤蜊看到顧銘夕還帶來了一個小姑娘,笑嘻嘻地問龐倩:“小螃蟹,你是小顧的女朋友嗎?”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大聲回答:“不是!”

    蛤蜊摸摸後腦勺,臉紅紅地說:“那個……我叫葛小壯,今年19歲,身高174,體重120,我在念自考大專,學機械,已經過了幾門課了。小螃蟹,咱們交個朋友唄。”

    顧銘夕、龐倩:“……”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8:28

第58章一封情書

    顧銘夕和龐倩留在鯊魚店吃了晚飯。剛過完年,外來務工人員還沒大批量到來,重機廠這塊兒就比較冷清。鯊魚店的客人很少,他喊蛤蜊和生蠔也上了桌,陪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吃飯。

    鯊魚聽說龐倩愛吃肉,親自幫她烤了一大堆的羊肉串、雞翅膀、羊小排,吃得龐倩雙手冒油,大呼過癮。有了好吃的,龐倩對鯊魚、蛤蜊和生蠔的戒備漸漸消除,她看的出來,他們幾個是真的對顧銘夕挺好。

    蛤蜊一直對龐倩關懷備至,狗腿地問她要不要吃這個,要不要喝那個,龐倩生平第一次被一個陌生男孩這般討好,很有些難為情,臉紅紅地不知該怎麼應付。

    顧銘夕把一切都看在眼,然後,他就做了一件很牛逼的事。

    他讓龐倩喂他吃飯。

    龐倩覺得難以置信,小聲說:“你自己吃嘛,在外麵還要我喂啊。”

    顧銘夕一本正經地說:“這些燒烤棍子太油了,我不想弄髒腳。”

    龐倩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說什麼,默默地喂顧銘夕吃起了東西。

    她把棍子上的羊肉撥拉到碗,用筷子夾起來喂到顧銘夕嘴邊,左手還攏著接在他下巴下,說:“張嘴。”

    顧銘夕乖乖張嘴把肉吃進去,龐倩拿紙巾幫他擦擦嘴角的油,顧銘夕對著她一笑,眼神溫柔得要命。

    生蠔簡直要被那幅畫麵閃瞎眼,葛小壯同學義憤填膺:“小顧,我懂你的感覺,我姐夫第一回來我家吃飯時,我還往他飯灑了胡椒粉呢。我現在和他關係挺好,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也會接受我這個妹夫的!”

    鯊魚又端了一碟子烤肉上來,“啪”的打了蛤蜊後腦勺一下:“胡說八道什麼呢!小螃蟹才幾歲?人家是要去上海念大學的!”

    龐倩不敢和蛤蜊說話,一直粘在顧銘夕身邊。他們臨走前,蛤蜊抄了張紙條給她,紙條上是他的手機號和qq號。他問龐倩要聯係方式,龐倩紅了臉:“我沒手機,也沒qq號。”

    蛤蜊說:“我周末去網吧幫你申請一個qq!以後我們可以在網上聊天!”

    顧銘夕聽在耳,回到金材大院後就讓龐倩去了他的房間,他幫她申請了一個qq號,並且互相加為了好友。

    龐倩對qq很感興趣,她看到顧銘夕的頭像是一隻老鼠,網名是:mr.ostrich,她問:“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屬鼠的呀。”

    “我是說這個英文。”

    “鴕鳥先生。”顧銘夕輕輕地笑了一下,“你忘了我高一軍訓時自我介紹的話麼。”

    “沒有忘,就是不認得這個單詞。”龐倩又看了一遍他的昵稱,悄悄地把單詞記了下來。然後她又開始煩惱,自己該取一個什麼網名。

    想到了鯊魚說的話,龐倩一拍腦袋:“不如我就叫螃蟹小姐吧!”

    顧銘夕笑道:“可以啊。”

    他幫她修改網名,選了個小牛做頭像,又用腳趾在空格輸下了英文單詞:miss crab

    龐倩從口袋掏出蛤蜊給她的紙條,對顧銘夕說:“你幫我把蛤蜊也加為好友吧!”

    顧銘夕不動聲色地幫她操作了一遍,等她心滿意足地離開後,他立刻登陸她的qq,把蛤蜊拉到了黑名單。

    龐倩就這麼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qq號,隻是,好友欄隻有鴕鳥先生一個人。

    開學後,龐倩執意不肯去顧銘夕家做作業了,但是顧銘夕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她不來,他就背著書包去了她家。

    這樣一來,連著粗枝大葉的龐水生都看出來了,顧銘夕對龐倩心思不一般。金愛華私底下有些擔心,她承認顧銘夕是個好男孩,可是他的身體條件實在無法讓她忽略。兩個孩子現在還小,顧銘夕也很有分寸,但是他們將來念了大學,離開家住了校,一切可就說不準了。

    金愛華和龐水生說到這個事,龐水生抽了一支煙,說:“倩倩以後找對象,我就三個條件,第一,對方要喜歡她,對她好。第二,倩倩也要喜歡對方。第三,男的要有上進心。這是最基本的三個條件,有一個滿足不了,我就不會答應。這三個都滿足了,其他一切好說。”

    金愛華問:“那如果是銘夕呢?你就不在乎他沒有胳膊嗎?”

    “難道銘夕以後就討不到老婆了?”龐水生問,“如果每個女孩的爹媽都像你這麼想,那那些殘疾了的小孩幹脆都早早出家算了。老婆,你看著,銘夕這孩子雖然沒胳膊,但是他將來會有出息的。”

    金愛華不高興:“我想讓倩倩嫁個健康的男人,被人寵被人疼,被人照顧、護,我可不想倩倩一輩子去照顧別人呀。”

    龐水生皺眉:“嘖,銘夕哪需要人特別照顧了?再說了,銘夕還不夠寵倩倩啊?”

    金愛華大怒:“你什麼意思呀龐水生?你是已經把顧銘夕當做你女婿了嗎?”

    龐水生見她生氣了,趕緊順毛安慰:“我就是打個比方。再說了,你瞧瞧我們女兒對銘夕,就她那個樣子,你覺得她有往那方麵想嗎?”

    是啊,全世界都知道顧銘夕喜歡龐倩,隻有龐倩自己不知道。

    這一個學期,龐倩發現謝益有了一些改變。

    一中也有班級調整製度。上學期期末考後,兩個文理班各有幾名同學因為跟不上高強度的學習節奏,導致期末考成績下滑得厲害,經過溝通,被調整到了普通班。相應的,也有幾名普通班的尖子生,考出了相當不錯的成績,被調到了班。

    謝益似乎對此產生了興趣,他突然開始發奮學習,連著每天必去的乒乓球館都改成了一周二練。他告訴龐倩,他甚至拜托父親幫他請了家教,都是些重高的退休老師。謝益的目標,是用一個學期的時間衝上火箭班。

    龐倩不明白謝益的動力是什麼,也許,是他想考一所特別好的大學?

    一天,放學後,龐倩去四樓找顧銘夕,站在教室外,她看到他正背靠在椅子上,雙腳收拾著書包,收完以後他站了起來,彎下腰用右邊肩膀去夠書包帶。

    龐倩呆呆地看著他,以前,她坐在他身邊時,隨手就會幫他一下,兩個人已經十分默契。然後,她就看到肖鬱靜站在了顧銘夕麵前,她幫他背上了書包,還把他被書包帶壓住的空衣袖拽了出來。

    龐倩撇撇嘴,幹脆轉過身背靠著牆壁,不再看。

    顧銘夕和肖鬱靜一起走出了教室,肖鬱靜看到龐倩,對著她笑了一下,說聲“再見”就下了樓。龐倩與顧銘夕一起走,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走出教學大樓時,一個女生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

    她長一張娃娃臉,臉色紅得像一個大蘋果。她扭扭捏捏地走到顧銘夕麵前,龐倩愣愣地看著她,往後一望,發現還有幾個小女生躲在角落探頭探腦地張望。

    女生的雙手一直負在身後,在顧銘夕麵前站定後,她拿出了一個粉紅色的信封,雙手捏著遞到他麵前:“我是高一(4)班的羅馨,學長,這個給你。”

    龐倩腦子“轟”的一聲響,嗷嗷嗷嗷嗷!這是什麼情況?是表白嗎?漫畫的那種表白?!她體內的八卦細胞開始蠢蠢欲動,等待著顧銘夕的反應,自己似乎比他都要緊張。

    “抱歉……”顧銘夕隻是站在原地,沉著地開口,“我現在不會考慮這些。”

    羅馨抬頭看他,眼睛紅紅的:“學長,你先看過信再答複我,好嗎?”

    顧銘夕的神情變得嚴肅了一些,他說:“對不起,我沒有手,收不了你的信。”

    羅馨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回答,一時間愣在了那,手也忘了收回來。突然,另一隻手從旁邊伸出,拿下了她手的信。顧銘夕驚訝地扭頭看龐倩,發現她笑嘻嘻地對羅馨說:“我幫他收,放心,我一定會叫他看了的。”

    羅馨神色複雜地看了龐倩一會兒,咬了咬牙,還是說:“謝謝學姐。”

    說完,她一溜煙兒地就跑了,角落的幾個女生也跟著她跑了開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張望。

    顧銘夕眼神沉沉地看著龐倩,問:“你這是幹嗎?”

    “沒幹嗎呀。”龐倩向著他揚揚手的信,“人家女生寫給你的,我幫你拿一下。”

    “誰讓你幫我拿了。”顧銘夕雖然有些不高興,但還是不會對龐倩說重話,他繼續轉身往外走,“走了,回家。”

    龐倩瞅瞅他的背影,心對這封信越來越好奇,追在他身邊問:“你不看看那女生寫了些什麼嗎?”

    “不看。”

    “你難道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沒有。”

    “……”龐倩說,“要不,我幫你看?”

    一邊說,她已經一邊拆起了信。

    這下子,顧銘夕氣壞了,對著她就吼起來:“龐倩!”

    龐倩被嚇了一跳,信封已經被她拆開,見顧銘夕怒氣衝衝地瞪著她,她心有點怕,又有點懊惱,突然就拿著信朝著操場跑去。

    顧銘夕沒料到她居然會跑,立刻也拔腳去追,他的書包隻是掛在兩邊殘肩上,這樣一跑起來,書包自然會往下掉。他不得不停下來調整了一下,改用單肩背書包,聳著一邊肩膀向著龐倩追去。

    龐倩已經溜到了操場的水泥看台上,吭哧吭哧地往上爬了好幾個台階,她丟下書包,速地把信紙從信封拿出來,“刷”地抖開,大聲地念了起來:“顧銘夕學長,展信好!”

    顧銘夕也已經丟下了書包,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了看台,他跑到龐倩身邊,她還在讀信:“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我是高一(4)班的羅馨,今年16歲……”

    顧銘夕貼在龐倩身邊,卻搶不到她手的信,她故意把信紙舉得高高的,對著天空大聲地讀著,還在顧銘夕身邊左躲右閃,他就算追到她麵前,也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學長,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去年五月初的區優秀團員頒獎現場,我得知你在一中念書,義無反顧地就將中考誌願填了一中。我想要與你……哎呀你別撞我呀!”

    龐倩蹦跳著在看台上躲閃,顧銘夕覺得這實在很危險,他不敢再逼她,又實在受不了她把這樣的信讀出來。

    “和你同校半年,我無數次地在角落悄悄地看你,現在,我再也不能忍受內心的煎熬,我必須要告訴你,顧銘夕學長,我……喂!”

    顧銘夕用身體的力量將龐倩逼在看台角落,他速地往上跨了一階,張嘴就從她手咬下了那張信紙。

    龐倩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搶,顧銘夕扭開頭時,嘴一下子沒咬緊,薄薄的信紙就飄了下來。剛好來了一陣風,卷著信紙就將它吹到了看台下,落在了一片水窪地。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站在看台上,愣愣地看著那片水窪,粉色的信紙一下子就被黑黑的汙水浸透了,估計撈出來也不會剩下什麼。

    龐倩手捏著那個空信封,腦袋垂了下來:“顧銘夕,對不起。”

    顧銘夕嘴唇抿得很緊,他盯著她,臉色是蒼白的:“龐倩,你太過分了。”

    龐倩知道自己是做得過了頭,她也沒搞懂自己剛才怎麼會那麼失控。她想看那封信,仗著顧銘夕寵她,她就大了膽子,以為他不會生氣。

    可他還是生氣了,龐倩訕訕地說:“對不起,我錯了,我下次不會了。”

    顧銘夕真的氣得不輕,他實在討厭龐倩因為他沒有手臂而欺負他,盡管知道她隻是開玩笑,沒惡意,但是不經過他同意就拆開信的行為,簡直叫顧銘夕失望又寒心。

    他轉身就往看台下走,龐倩看著他的背影,此時是四月初,冬天已經過去,他穿一件薄款的運動外套,階梯很高,每跨一步,他的空袖子就在身邊重重地晃蕩一下。

    龐倩追了下去,從他身後拉住了他的衣服:“顧銘夕!”

    顧銘夕站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空曠的看台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微風拂過他們的臉頰,龐倩看到顧銘夕的頭發小小地飄動了一下,她再次道歉,聲音怯怯的:“顧銘夕,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還是沒有回頭,龐倩知道自己真的惹他生氣了,心莫名地有些慌。她咬咬牙,幹脆就說了實話:“顧銘夕,我知道你心有喜歡的人,我心也有喜歡的人。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有其他女生喜歡你,我,我,我就……”

    顧銘夕回過頭來看她,眼睛黑黝黝的,他問:“你就什麼?”

    龐倩撅起嘴,聲音低低的:“我就有點兒不高興。”

    顧銘夕眼睛有小小的光亮在亮起,龐倩垂著腦袋,緩緩地說:“有時候覺得,你不介紹那個和你一起學畫的女孩給我認識,其實也挺好的。說不定,你介紹我們認識,我會很不喜歡她。到時候,說不定我會和她吵架,讓你為難。”

    她又抬起頭來,看著他:“顧銘夕,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討厭那些女孩因為你長得帥或成績好而輕易地說喜歡你。我希望的是,你喜歡的人能夠發自內心地發現你的好,從而了解你,喜歡上你。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知道你要是喜歡上一個女孩,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她。我就想,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你明明那麼好,你瞧,還有高一小女生給你寫情書,那個女孩,她怎麼會不喜歡你!”

    顧銘夕凝視著龐倩的眼睛,說:“龐龐,你也是個女孩,既然你覺得我這麼好,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8:52

第59章兩種喜歡

    顧銘夕問:“龐龐,你也是個女孩,既然你覺得我這麼好,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聽到這個問題後,龐倩心的第一個反應是:誰說我不喜歡你啊?

    她是個女孩,是個心思不夠敏感、不夠細膩的女孩,很多時候她都是粗線條,一根筋。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是個傻瓜。

    她也曾經懷疑過顧銘夕對她的感情,有無數的人問過她,顧銘夕是不是喜歡她。初中時,大家都朝著他們起哄,到了高一,連不認識顧銘夕的鄭巧巧都問過龐倩,她與顧銘夕是什麼關係。

    她與顧銘夕是什麼關係?

    是鄰居,是兄妹,是同學,是朋友,是發小……

    是可以毫無芥蒂地分享秘密的那個人,他喜歡一個女孩,她喜歡一個男孩,他們交換過心的小秘密,彼此保密。

    顧銘夕18歲了,站在龐倩的麵前,高高大大的一個男孩子,有著一張俊朗的臉。他的眼睛很好看,漆黑的眼珠,深深的眼神,仿佛可以望進她的心。

    龐倩也17歲了,早已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但是麵對著顧銘夕的這個問題,她卻不知要怎麼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啊?顧銘夕對她的表白?怎麼可能!

    龐倩想了許久,很認真地組織著語句,說出了自己的心話:“我喜歡你的呀,顧銘夕,隻是,不是那種喜歡。你是個特別特別好的人,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最親的哥哥。但是你知道的,我喜歡謝益挺久了,我就告訴了你一個人,我也沒打算讓他知道。你說你喜歡那個女孩的事,我也沒和別人說過。顧銘夕,你喜歡那個女孩,但我相信你也喜歡我,隻是這兩種喜歡是不一樣的。”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龐倩的神情很嚴肅,很緊張,顧銘夕最終垂下了眼眸,笑了一下,說:“對,是不一樣的。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誰叫你剛才搶我的信。”

    龐倩釋然地笑起來,拍拍胸口說:“嚇死我了,你不生氣了吧,剛才的事是我不對,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顧銘夕搖搖頭,笑道:“不生氣了,走吧,回家了。”

    轉過身,他眼的光彩瞬間黯淡下來,唇邊漫起了一抹自嘲的笑。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最後隻被發了一張好人卡、哥哥卡、朋友卡。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下了看台,走出校門時,突然有人叫住了顧銘夕。

    “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回頭看去,顧國祥正站在他的車邊望著他們。

    顧銘夕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父親了,從他和李涵搬回金材大院,他就沒有與顧國祥見過麵。此時見到,他的心情十分複雜。

    顧國祥走到顧銘夕麵前,打量了他一番,伸手摸了摸他的運動外套的厚度,說:“這幾天早晚有溫差,你穿這個會不會冷?”

    “不會。”顧銘夕低聲回答。

    顧國祥看一眼龐倩,兩個孩子都沒有叫他,看著他的眼神也不算友好,他也不在乎,說:“銘夕,有時間嗎,爸爸想和你一起吃個飯,咱們很久沒聊聊天了。”

    龐倩看著顧銘夕,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顧銘夕思考了一會兒,對龐倩說:“龐龐,你先回家,和我媽媽說一聲,說我和我爸爸去吃飯,吃完了就回家。”

    龐倩點點頭:“好。”

    說完,她也不看顧國祥一眼,轉身就往公交車站走去了。

    顧國祥看著龐倩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兒子,問:“你和倩倩在談戀愛?”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顧銘夕臉都黑了,硬邦邦地說:“沒有。”

    顧國祥拿下了顧銘夕背後的書包,替他開了車門,說:“上車吧,我們找個地方去坐一下。”

    龐倩獨自回到家,敲開502的門,和李涵說了事情的經過,李涵的麵容一直淡淡的,聽完以後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倩倩。”

    龐倩帶完話就回了自己家,她心思很亂,因為之前在操場看台上發生的事。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顧銘夕的那個問題,最後得出結論,顧銘夕一定是在開玩笑。

    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不不不,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如果他不喜歡她,他才不會對她這麼好呢。可是這應該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喜歡吧,他們一起長大,他對她完全是寵溺的,包容的,遷就的,不管龐倩對他做什麼,他都不會生氣似的。

    情侶之間的喜歡才不是這樣的呢,龐倩想起自己對謝益的心情,她扒在書架櫃子前找出了自己初一時的一本日記本,翻了幾頁,就找到了當時寫的一篇日記。

    現在看那時的筆跡,工整而幼稚,看那時的語句,真是傻得恨不得掐死自己。

    ——我覺得,我喜歡謝益了。

    他有時候很酷,有時候又很可愛,就像《魔幻遊戲》的鬼宿,是我們學校最特別、最帥的男孩。而且他的成績還非常好,甚至比顧銘夕都要好,但是他並不像顧銘夕那樣成天坐在教室看書做題呀。謝益喜歡打乒乓球、踢足球、打遊戲,還會拉好聽的小提琴,這真的好奇怪,他成天都在玩,成績怎麼會那麼好呢?

    ……

    王婷婷和我說,邱麗娜喜歡謝益,趙琳喜歡謝益,夏嵐、章蔚都喜歡謝益。我經常會看到她們圍繞在謝益身邊,和他說話,每當這時,我的心就很不是滋味。我和顧銘夕是同桌,都沒有機會去和謝益說話。班的男生都很煩,總是說我和顧銘夕是一對,不知道謝益會不會也以為我喜歡顧銘夕。謝益,我明明喜歡的是你啊!唉……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你會喜歡我嗎?

    合上日記本,龐倩羞得滿麵通紅,趴在床上把腦袋鑽進了被子。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寫日記了,小少女時期的心事,就這麼被她直白地寫在了日記本,現在看來,雞皮疙瘩都能掉一地。但是,這日記的話又給了她另一個想法,她想起了放學時羅馨寫給顧銘夕的那一封情書,無疑,這是很傻的一件事,但也是很勇敢的一件事,至少,讓顧銘夕知道了,有個叫羅馨的高一女孩,在喜歡著他。

    那這一場喜歡,就不是空白的了。

    龐倩走到穿衣鏡前打量自己,她把自己的馬尾辮拆散,讓長頭發披在肩上,鏡子的女孩亭亭玉立,有一張年輕又幹淨的臉龐。龐倩捧著自己的臉頰做了幾個可愛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變漂亮了一些。

    這麼多年來,喜歡謝益的女孩從來就沒斷過,經常會有不同年級的女孩來給謝益送禮物,送情書,但是謝益卻從沒有交過女朋友。

    他在男女生中的人緣都很好,哪怕是拒絕了女生的表白,也不會與對方鬧得尷尬,乒乓球隊那些喜歡謝益的小女生,被他拒絕以後,哪一個不是繼續和他打打鬧鬧。

    龐倩心浮起了一個朦朧的念頭,她已經高二了,離畢業隻有一年。她的中學時光以這樣一場暗戀結束,是不是會留下遺憾?

    晚上8點半,顧銘夕回來了,他沒有回自己家,卻敲響了龐倩家的門,他來到她的房間,坐在了她的床沿上。

    “顧銘夕,你怎麼了?”龐倩發現他不對勁,坐到他身邊,擔心地問。

    顧銘夕低著頭,不吭聲。

    龐倩又問:“你爸爸和你說了什麼嗎?”

    “龐龐……”他慢慢地開口,“別問我了,好麼,我隻是不想回家,讓我在你這兒待一會兒吧。”

    他這樣講,龐倩當然不會再問,她又向著他坐過去一些,緊緊地挨著他,伸出手,輕輕地擁抱住了他。

    他的身體輕微地顫抖著,在她的擁抱下,他漸漸平靜下來,身子倚靠在她的懷抱,閉上了眼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9:13

第60章她的勇氣

    顧銘夕沒有對龐倩說顧國祥找他聊了些什麼,他說不出口,因為那實在是太屈辱了。

    他放任自己躲在龐倩的小房間,享受著她沉默的關心和擁抱,盡管知道這個擁抱與情//欲無關,顧銘夕也甘之如飴。

    龐倩鬆開懷抱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尷尬,顧銘夕坐直了身體,輕聲說:“我回家了。”

    龐倩送他去門口,說:“你心要是有不開心的事,就和我說。”

    顧銘夕回頭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他回了家,李涵正在洗衣服,看他開門進屋,什麼都沒有問,隻是說:“回來啦。”

    “嗯。”顧銘夕背著書包回房間,“媽媽,我去做作業了。”

    李涵隨意地答著:“好,做完了早點睡,別再弄到深更半夜了。”

    顧銘夕回到房間,把肩上的書包抖落到地上,他坐在椅子上,雙腳配合著打開書包,腳趾夾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

    信封是1萬塊錢,顧國祥說這是給他的零花錢。當時,他們在吃飯,顧國祥說:“銘夕,爸爸不在你身邊,你要是想吃點什麼,玩點什麼,就自己去買。你長大了,爸爸照顧不到你,你自己要懂得照顧自己。”

    然後,不顧他的反對,顧國祥已經把錢塞進了他的書包。

    他來找顧銘夕,是想讓顧銘夕幫他勸李涵一件事。

    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顧國祥用的開場白是:“銘夕,你想讓爸爸回家嗎?”

    想,當然想。

    顧銘夕知道父親和母親之間是有感情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意外殘疾對顧國祥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這十幾年來,顧國祥從未從這個打擊中恢複過來,他和李涵感情上出現裂痕,和顧銘夕的重殘不無關係。

    顧銘夕本來正低著頭、腳趾夾著筷子專心吃飯,聽到顧國祥的問題後,他抬頭看他,問:“爸爸,你願意回家嗎?”

    顧國祥點起了一支煙,又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擱在桌上,他看著桌對麵的顧銘夕,他真的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眉眼五官長得那麼精神,個子和自己都差不多高了。顧國祥揉一揉自己的眉間,說:“爸爸當然想回家,爸爸也舍不得你和你媽媽。隻是現在……爸爸希望你能幫一個忙,回去勸一下你的媽媽,隻要她能答應這件事,爸爸以後就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從前的事,我們一筆勾銷,再也不提。”

    顧銘夕疑惑地問:“什麼事?”

    然後,顧國祥就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顧銘夕。

    他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不管男女,生下來以後,他會給孩子的生母一筆錢,那個女人承諾永遠不會回來看孩子。顧國祥說,他會把孩子帶回家,由自己和李涵一起把ta撫養長大。孩子的戶口就落在顧國祥和李涵名下,因為他們有生二胎的指標,隻要有了這個孩子,顧國祥就保證再也不會犯以前犯過的錯。

    他會回歸家庭,一心一意地對待妻子和孩子,再也不會有二心。

    作為一個要成年的男孩子,顧銘夕一直都是個懂事的人。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替李涵做決定,甚至於,潛意識,他的確希望父母能夠重歸於好,並且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可是在聽到顧國祥說出這些話時,顧銘夕還是寒了心。

    顧國祥居然光明正大地認為,李涵會願意撫養他與外麵的女人生的小孩,隻因為他願意回家。顧國祥覺得,他和李涵之間還有感情,在有了一個延續他血脈的健康小孩後,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既往不咎。也許這真的是男權思想在作祟,顧銘夕看著自己父親毫無愧疚的麵容,他侃侃而談,口若懸河,似乎還覺得這個辦法完美又合理。

    顧銘夕問:“爸爸,為什麼你要來找我,為什麼,你不直接去找媽媽呢?”

    “我以前和她提過一次,她不答應。”顧國祥似乎難以理解李涵的固執,“我和她講,孩子我是生定了,不管是和誰生,我必須要再生一個小孩。如果你媽媽能接受這個孩子,那我們一家四口就好好過,我也不會來虧待你,以後你要找工作、找對象,結婚需要房子,我都會幫你解決。你是我顧國祥的兒子,我不會讓你過得不好。但是你媽媽她就是不能接受我的提議,如果是這樣,我和她就隻能離婚了,離婚對我、對她、對你,都沒有好處啊!尤其是對你,銘夕,我和你媽媽說,她就算不為自己想,她也應該為你想,離開了我,你將來該怎麼辦?”

    聽完這樣的一番話,顧銘夕隻給了顧國祥這樣一個回答:“爸爸,對不起,這件事,你還是自己找媽媽談吧。我尊重媽媽的意見,她答應,我不會多一句話,她要是不答應,我絕對不會勸她。”

    聽他這樣說,顧國祥沒有再說什麼,吃完飯,他開車送顧銘夕回金材大院。顧銘夕下車後,顧國祥下來幫他背上了書包,問:“最近學習忙不忙?”

    顧銘夕說:“還行。”

    “上學期期末考年級第幾?”

    顧銘夕低下頭:“12。”

    “怎麼退步這麼多!”顧國祥歎了一口氣,看著兒子年輕英俊的臉龐,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要努力。”

    顧銘夕點點頭,顧國祥低頭間又看到顧銘夕身側那兩條空垂的衣袖,他仿佛被刺痛了眼,狠狠地別過了頭去。

    “爸爸走了,你和媽媽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說完以後,他上了車。

    顧銘夕站在路邊,看著父親的車匯入了街上的車流,很就消失不見。

    他突然意識到,他的父親,也許再也不會回家了。

    ********

    2002年是世界杯年,這一屆杯賽在日韓舉行,中國隊創紀錄地打入了決賽圈,對球迷們來說,不用日夜顛倒看球賽,又有中國隊的比賽,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饕餮盛宴。

    世界杯在5月31日開幕,學期還遠未結束,高三生們忙著高考複習,無暇看球,高一、高二的學生就沒那麼老實了。

    龐倩在球館練球時,一直心不在焉,她的視線總是往不遠處的謝益身上瞟去。謝益穿著一身中國國家隊的白色球衣,國腳們腳雖臭,球衣倒是不難看的,穿在謝益身上真是白衣似雪,襯得他眉目如畫,俊雅無雙。

    鄭巧巧往龐倩腦門上丟了個乒乓球:“別看啦!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龐倩顛顛地跑去撿球,回來後挽著鄭巧巧的胳膊小聲說:“謝益今天好帥。”

    “謝益天天都好帥。”鄭巧巧拍子指指場外,“喏,你家顧銘夕也好帥。”

    龐倩嘿嘿地笑:“那是,我家顧銘夕也是個大帥哥。”

    顧銘夕在等龐倩練完球一起回家,正低著頭在背英語,鄭巧巧佩服得五體投地,轉頭看看龐倩一臉無知無覺的樣子,她咬牙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龐倩不解:“你說什麼?”

    “我說你碗滿滿的肉不吃,非要盯著鍋的肥肉。”

    龐倩奇怪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都聽不懂。”

    鄭巧巧懶得去理她了。

    大家夥兒練完球,謝益走到場邊收拾東西,龐倩來到顧銘夕身邊,幫他把英語書往書包塞。謝益看看他們,突然走了過來,對龐倩說:“螃蟹,周六晚上中國打巴西,你到我家來看球啊。”

    龐倩一下子有些懵,結結巴巴地問:“幾、幾點鍾?都、都有誰啊?”

    謝益報了幾個班男女生的名字,說:“晚上8點半。”

    龐倩受寵若驚,剛想點頭答應,顧銘夕開了口:“太晚了吧,看完都11點了,女孩子這麼晚回家不安全。”

    龐倩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心很糾結,謝益立刻說:“那顧銘夕你一起來吧,看完了,我讓我家司機送你們回家,你和螃蟹是住一個小區的吧。”

    顧銘夕疑惑地看著他,謝益已經背起了包,說:“那就這麼說定了,螃蟹認得路,到時候早點來,我在院子搞個燒烤派對,吃飽了晚上一起看球。”

    說完,他朝龐倩擠擠眼睛,手指甩著自行車鑰匙就愉地跑了。

    龐倩看看顧銘夕,問:“你會去嗎?”

    顧銘夕反問:“你想去嗎?”

    龐倩臉紅了:“廢,話。”

    顧銘夕說:“那我陪你去好了,我不放心你晚上一個人回來。”

    龐倩立刻就笑了:“我就知道,顧銘夕你最好了!”

    周六下午,麵對攤了一床的衣服、裙子,龐倩的腦子始終處在亢奮的狀態。

    她有時候會想,自己對於謝益來說,是不是有些特別。

    首先,她與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一個高中,初中同班三年,高二又同班一年,就與他做同學這一點來看,在他身邊所有的女生,龐倩是時間最長的一個。

    其次,是謝益教會了她打乒乓球,還讓她進入了乒乓球隊。初中時,謝益組織一些周末活動,比如溜冰啊,去遊藝廳打遊戲啊,爬山啊等等,都會叫龐倩一起參加。高中時,他甚至會邀請她去他家玩。

    最後,就是隻屬於龐倩和謝益的那一點點小秘密了。

    第一次,是她對他說,想聽他拉小提琴,謝益本來都不打算參加文藝匯演的,卻因為她而決定登台。

    第二次,是上海漫展,謝益熱情地帶龐倩去找那些漫畫家玩,還請她們幫龐倩畫簽名畫,他與她合影時,還曖昧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三次,是因為顧銘夕,謝益幫龐倩跟蹤顧銘夕到了鯊魚燒烤店,又回過頭去學校接她。那天晚上,被顧銘夕氣得半死的龐倩,在謝益麵前狠狠地哭了一場,謝益把她送回家,安慰她說,放心,原來的顧銘夕一定會回來的。

    後來,顧銘夕真的回來了,因為這件事,龐倩感覺自己和謝益的關係又進了一層,兩個人同班以後,聊的話題越來越多,謝益和肖鬱靜練琴時吵架的事,他都會說給她聽。

    龐倩翻遍了自己的衣櫃,挑出了一條最漂亮的連衣裙,白底小碎花,裙擺還綴著荷葉邊。她換上裙子站在穿衣鏡前,翩翩地轉了一個圈,想象著這樣的自己落在謝益眼,算不算清純美麗。

    換好衣服,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出門,往公交車站走時,她問顧銘夕:“喂,我今天好看麼?”

    顧銘夕看她一眼,點頭:“好看。”

    龐倩抿著嘴“嗤嗤嗤”地笑了,大著膽子對顧銘夕說了自己的一個計劃。

    她說:“顧銘夕,我打算向謝益表白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9:25

第61章蝴蝶效應

    顧銘夕站住了。

    龐倩又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他:“怎麼了?”

    顧銘夕問:“你打算,怎麼表白?”

    “就是和他說,我喜歡他咯。”龐倩笑吟吟的,“反正,都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了,多我一個,也沒什麼。”

    她負著手跳躍著回到顧銘夕身邊,仰著臉說:“謝益期中考是全班第一,成績考得特別棒,我覺得下個學期他很可能會調整到你們班去。到時候,我就和他不是一個班啦,而且高三生都不需要去球隊練球了,我和他就沒什麼機會碰麵了,就算他拒絕了我,也不會多尷尬。我隻是想,喜歡了他這麼多年,總得給自己一份交代吧。”

    顧銘夕低頭想了下,說:“雖然謝益聽過許多次,但是你卻是第一次說吧。”

    “嗯?”龐倩不懂,問,“說什麼?”

    “說‘我喜歡你’。”

    “啊,對啊。”龐倩終於紅了臉,飛地用手捂住了臉頰,“噢,顧銘夕你好討厭啊,你這樣說,我都緊張了呢!”

    那就打消這個念頭吧,他想。

    他們站在街邊,偶有行人、車輛經過,太陽很烈,顧銘夕額頭的汗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他突然聽到龐倩說:“要麼,顧銘夕,你幫我練習一下。”

    他奇怪地看著她:“練習?”

    “對,我把你當成謝益,把我想對他說的話,先對你說一遍。”龐倩羞澀地說,“其實我在家已經對著鏡子練習過好幾次了,但是如果麵對真人,肯定還是會緊張的……”

    他突然打斷她,說:“好啊。”

    “嗯?”

    “我說,好啊,我幫你練習。”顧銘夕的嘴角漫著微笑,語氣既認真又像是在開玩笑,真真假假的叫龐倩分辨不清。他說,“好歹,也有些女孩子對我表白過,我肯定比你有經驗。”

    他這樣講,龐倩反而退縮了:“噢!不行,你一定會笑我的。”

    他很溫柔地說:“我不笑你,我可以指導你,告訴你,男孩子更願意聽到怎樣的話。”

    “真的嗎?”龐倩猶豫地看著他:“現在?在這?”

    顧銘夕點頭:“對,現在,在這。”

    她又捂住了臉:“不要了吧,好怪啊。”

    “是你自己先提議的。”顧銘夕低聲說,“你要是覺得奇怪,可以閉上眼睛。”

    龐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她真的閉上了眼睛。

    她站在顧銘夕的麵前,穿著小碎花的連衣裙,背上背著一個帆布雙肩包,腳上是一雙白色涼鞋。她的長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發髻,插了一根筷子似的發簪,顯然,算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

    顧銘夕看著她微紅的臉龐,鼻梁上的小汗珠在太陽下閃著光,他聽到龐倩小聲地開了口:“謝益,我想告訴你一件……”

    “噗。”顧銘夕突然笑出了聲,龐倩睜開眼睛懊惱地瞪他,還伸手往他腰上擰去:“你說了你不會笑我的!你又笑!”

    顧銘夕躲著她,連連討饒:“抱歉抱歉,請你暫時換掉名字好嗎,這樣子我會笑場。”

    “換掉名字?”龐倩說,“可是,我本來就是要對謝益說的呀。”

    “那你可以不說名字。”

    “那樣會好怪!”

    “要麼,你先試著叫我的名字?”顧銘夕試探著說,“到時候,把名字換一下就行了。”

    “……”龐倩撅著嘴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又閉上了眼睛,她醞釀了好久,緩緩地開了口,“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顧銘夕,我喜歡你。”

    ——嗯,龐倩,我也喜歡你。

    龐倩就這麼閉著眼睛站在顧銘夕麵前,緩慢地,投入地,說著她想對另一個男生說的話。那些青澀的、酸甜的過往,有許多,都是顧銘夕陪著她一起經曆過的。

    街上車水馬龍,汽車的鳴笛聲時不時地傳進他們的耳朵,行人走過他們身邊時,會往顧銘夕身上瞟一眼。這個少年穿著短袖t恤,有著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還有一雙大長腿,但是他沒有手臂。他就像一棵挺拔的樹,站在那個年輕女孩的麵前,看著她閉合著的纖長睫毛,聽著她心的故事。

    “小學時,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每一年都會上台進行小提琴演奏,穿著很帥氣的小西裝,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特別。”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呢?我已經記不清了。我隻知道,就算我們天天都坐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我都不會覺得膩。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想要時時刻刻看到你,有你在身邊,我心就很安心。當你質問我,是不是你做什麼都得遷就我時,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厭了,膩了。

    “初中時,我和你同班,你不知道當時的我有多高興。你考了年級第一,那麼厲害,我好像比你都驕傲。後來我坐到了你前麵,你還手把手地教我打乒乓球,對我來說,就像做夢一樣。”

    ——我媽媽流產後的那天早上,我一個人去上學,回過頭看到你時,我也覺得像在做夢。你站在那對著我笑,當時,你已經很久沒對我笑了。我還記得你穿的衣服,是一條粉紫色的連衣裙,小小的一個人,背著一個很大的書包。雖然因為爸爸媽媽的事令我心情很不好,但是看到你的笑,我就好像什麼都不怕了。我知道我的龐龐又回到了我身邊。我想,我必須要再努力一些,在很多方麵,我比不過別人,但我可以用功地念書,並且幫你一起念書。我爸爸說過,念書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改變人生的最公平的一條路,他自己就是很成功的一個例子。所以,我想,等我們長大,如果我想要給你一些什麼,那我現在就必須要更好地念書。

    “還記得那年暑假的漫展嗎,為了能去上海見你,我和爸爸打了一個賭,說我期末要考進全班前十,後來,我真的做到了。在上海見到你,和你一起玩,我真的很開心,你和我的合影,還有那些漫畫家的簽名畫,我都很好地保存著。”

    ——隻要是你的夢想,我都願意傾盡所有力氣幫你達成。你想去上海,我陪你去;你決心考重高,我幫你輔導;你想和謝益去打球,我放你去,絕對不會絆著你;你成績下滑,我搬回你身邊,發誓一定要讓你把成績升上來。你說你喜歡上海,想要考複旦,那個真的有點難。但是我想,經過我們共同的努力,我們一起考去上海,考一所一本大學,應該還是可以實現的。

    “能夠和你念同一所高中,還進了同一個班,我覺得這是我和你的緣分。謝……顧銘夕,也許下個學期,我們又不能同班了,你現在那麼用功,我也一直在努力,我不知道你將來想考哪的大學,也許我們以後會失去聯係,但是現在,我還是想把我的心話告訴你。”

    ——我的家庭正在發生變故,從我失去手臂的那一天開始,我身後的這個“家”就開始緩慢地崩塌了。龐龐,你知道麼,我最不願意想的事,就是你會不會覺得,我的殘疾,你有責任。小時候,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去年春節,我生病的時候,你因為這件事而向我道過歉。雖然我說我原諒你了,可是實際上,我是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孩,什麼都不懂,盡管那一場意外讓我的整個人生都變了樣,但是我並不覺得我的未來有多灰暗。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太過偉大的理想,我隻希望,我能憑自己的努力,自力更生,擁有一份小小的事業,然後,與我愛的人一起組建一個小家庭,生一個小孩子,平淡溫馨地度過一生。

    我希望這個人會是你,但也不奢望這個人一定是你,因為人生中擁有太多的變數,一隻南美洲熱帶雨林中的蝴蝶,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後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所以,我想對你說,一切,我都不會強求。

    你長大了,我不會再執著於一定要留在你的身邊。當然,我現在依舊陪伴著你,也願意一直陪伴下去。我隻是想,當有一天,我發現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你已經擁有自己的人生時,我想,我會心甘情願地離開。

    “謝……噢討厭……顧銘夕,我很喜歡你。”

    ——我親愛的龐龐,我一直陪伴著、也一直陪伴著我的女孩,我也很喜歡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9:36

第62章直線或圓

    龐倩睜開了眼睛,抬起頭羞澀地看著麵前的男孩,說:“我說完了。”

    “唔。”顧銘夕點點頭,“我聽到了。”

    “這樣說可以嗎?”

    “有些囉嗦。”顧銘夕回答,“其實,你隻要告訴他,你喜歡他,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

    “對。”

    龐倩撓撓腦袋:“可是我喜歡他好多年了,我想讓他知道,我不是一時腦袋發熱。”

    “放心,我不會騙你的。”顧銘夕誠懇地說,“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別人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龐倩體會了一下,點點頭:“有道理。”一會兒後,她又問他,“顧銘夕,你現在還喜歡那個女孩嗎?”

    “……”又來了,每一次她頗感興趣地問到“那個女孩”的事,顧銘夕都覺得頭疼,他問,“幹嗎?”

    “你周末一直都在學畫的呀,那個女生現在還在嗎?她是藝術生還是文科理科生?她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喜歡她嗎?”

    顧銘夕皺起眉:“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是想問,嗯……你瞧,我都打算向謝益表白了,不管死活,也就瘋狂這一回。”龐倩伸手攬上了顧銘夕的肩,與他一起繼續往前走,她踮著腳尖,掛在他身上蹦蹦跳跳,“顧銘夕,你是不是也該勇敢一下,試著向那個女生表白呢,不管她有什麼回應,好歹你也是努力過了呀。”

    顧銘夕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問道:“龐龐,要是謝益拒絕了你,你真的不會傷心嗎?”

    “……”龐倩很認真地想了一下,說,“肯定會傷心的呀。但是如果不去試一下,我怕我會後悔。”

    她踢一腳地上的小石頭:“我也不敢奢求謝益會喜歡我,我隻想讓他知道,我喜歡他,這樣就可以了。”

    聽她這樣說,顧銘夕怔了片刻,然後,他說:“也許你是對的,不管怎樣,都該爭取一下。”

    他們一起上了公交車,結束了這個話題。車子開到謝益家附近的路口,下車時,顧銘夕讓龐倩掏一下他褲子口袋的錢,說要買一些水果去。

    龐倩不太懂,顧銘夕教她,到人家家去做客,空著手是很不禮貌的。

    從小到大,他總是會教她一些為人處事的道理。

    他們買了一袋荔枝,一袋芒果,沿著一條僻靜的路走了十幾分鍾,終於到了謝益家所在的那個小區。

    那是個超級豪華的別墅區,龐倩和顧銘夕提著水果找到謝益家時,謝益替他們開了門,他家的客廳很熱鬧,已經有許多同學到場了。

    令龐倩和顧銘夕驚訝的是,肖鬱靜居然也在。

    謝益家有一個小花園,他真的搞了一個草坪上的露天燒烤派對,架了兩個烤架,準備了一大堆吃的東西。臨近期末,大家本來都忙著學習,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放鬆,趁著這次看球,幾個男生女生都玩得很開心,在烤架邊吃吃喝喝,打打鬧鬧。

    來看球的大部分都是高二(7)班的學生,也有幾個謝益在乒乓球隊的好朋友,肖鬱靜一個都不認識。

    龐倩進了門,跑去和幾個女生打招呼,顧銘夕也不認得那些人,很自然地就坐到了肖鬱靜身邊。

    “嗨,你也來啦。”肖鬱靜對他微笑,並沒有好奇顧銘夕為何來這,也不打算解釋自己為何在這。盡管,在旁人看來,她和謝益自從半年前的那次小提琴合奏後,就已經完全沒有關係了。

    謝益熱情地招呼著大家,見顧銘夕和肖鬱靜在客廳聊天,過來喊他們:“你們兩個高材生不要坐在這發呆,去花園吃東西呀。”

    肖鬱靜看看外麵的院子,站起來說:“顧銘夕,出去坐坐吧。”

    顧銘夕沒有反對,他和肖鬱靜一起走到了花園,龐倩在那和鄭巧巧說著話,見顧銘夕出來了,她立刻跑去他身邊,小聲問:“你想喝什麼,我幫你去拿。”

    顧銘夕還沒開口,謝益已經捧著一箱子飲料走到他們身邊了。飲料冰鎮在冰塊,都是進口的果汁、咖啡,他拿了一瓶橙汁遞給龐倩:“螃蟹,想喝什麼、吃什麼就自己拿,顧銘夕,我就不招呼你啦,千萬不要客氣。”

    顧銘夕微笑著說:“好。”

    謝益又瞥了一眼肖鬱靜,問:“你呢,你想喝什麼?”

    “可樂。”肖鬱靜的語氣很平靜。龐倩吸著橙汁悄悄地看她,肖鬱靜穿一身白色t恤、牛仔熱褲,頭發修得短短碎碎的,她戴一副大眼鏡,整個人瘦瘦小小,五官清秀,眼神靈動。

    不知為何,龐倩總覺得謝益對肖鬱靜的態度不太好,口氣有點兒端著,他說:“抱歉,沒有可樂。”

    肖鬱靜聳聳肩:“那就白開水吧。”

    謝益:“……”

    男生們都殷勤地為女生們烤著食物,謝益的手藝不錯,幫龐倩和顧銘夕烤了一大堆雞翅膀、香腸、肉串、甜蝦……龐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一天的謝益對她格外得噓寒問暖,照顧有加。她受寵若驚,一顆心砰砰亂跳。

    不怪龐倩要多想,謝益要是對所有女生都這樣好也就算了,關鍵是,龐倩一直和顧銘夕在一起,顧銘夕一直和肖鬱靜在一起,而謝益,對肖鬱靜始終是不冷不熱的,有時候對她說話,語氣還帶點兒刺。

    肖鬱靜似乎一點也沒生氣,她自顧自地玩著,站在烤架前給自己烤了幾片培根,在自助餐桌旁取了兩片吐司,她煎了個半熟的雞蛋,抹了點沙拉醬,給自己做了個大大的三明治。

    她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和謝益養的兩條金毛玩了起來。

    “呦,布魯諾!接著!”肖鬱靜丟了個球出去,布魯諾和大福就一起竄了過去,兩條金毛搶著那個球,最後是大福咬在嘴,晃著尾巴回了肖鬱靜身邊。

    “哈,大福好棒。”肖鬱靜盤腿坐在地上,大口地咬著三明治,布魯諾和大福一直粘在她身邊,繞著她轉圈圈。她揉著它們毛茸茸的腦袋,說,“乖,這是我吃的,不是你們吃的呦。”

    見兩條狗很饞的樣子,龐倩拿了一串烤香腸跑到肖鬱靜身邊,興衝衝地想去喂兩條金毛吃,肖鬱靜立刻就阻止了她:“螃蟹!別喂!這狗吃狗糧的,別給它們吃這些!”

    龐倩略有些尷尬,忍不住說:“我叔叔家養的狗也吃狗糧的,他們平時也會喂狗吃點肉骨頭,小狗都喜歡吃肉的呀。”

    肖鬱靜說:“這個香腸很鹹,布魯諾和大福的狗糧已經含了足夠的鹽,如果喂它們吃了香腸,也許會加重它們腎髒的負擔。而且對這樣的金毛來說,最好不要給它們養成吃零食的習慣,尤其是我們人類吃的東西,很多並不適合它們食用。”

    龐倩被她說的一愣一愣的,邊上的謝益開了口:“我家養狗沒那麼講究,吃一小口香腸不會有事的。”

    聽到謝益幫自己,龐倩心好感動,肖鬱靜卻是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看了謝益一眼,淡淡地說:“隨便你,反正不是我的狗,當我多管閑事好了。”

    說完,她轉身回了客廳,看起了電視。

    謝益一直站在花園看著她的身影,濃眉深深地斂起,一會兒後才低頭呼喚布魯諾和大福,把它們趕到了邊上。

    顧銘夕全程目睹事情經過,龐倩悶悶不樂地坐回他身邊,小小聲地說:“小狗不是都愛吃肉的麼,曾爺爺養的旺旺,我喂它吃火腿腸時,它可開心了。”

    顧銘夕也壓低聲音:“那是草狗,謝益家的狗品種好,的確不能亂吃。”

    “那我這香腸怎麼辦,丟了麼。”龐倩手還拿著那串烤香腸,油水順著棍子流到了她的手上。顧銘夕說:“你自己吃了嘛。”

    “吃不下了。”

    “那……你喂我吃吧。”

    說罷,他真的張開了嘴,龐倩本有些鬱悶的心情一下子就舒展了。她忍著笑把香腸塞進他嘴,笑道:“顧大福,好吃嗎?”

    顧銘夕嘴塞得滿滿當當,一邊嚼,一邊懊惱地瞪了她一眼。

    晚上的中巴之戰,中國隊毫無懸念地被巴西隊蹂//躪,淨吞四個蛋。十幾個年輕人圍坐在謝益家的客廳,吃著爆米花,喝著冰飲料,大呼小叫個不停。

    中場休息時,肖鬱靜對謝益說:“我先回家了,一會兒沒公交車了。”

    謝益立刻站起來:“我送你。”

    “不用,現在還早,我自己出去坐車就行。”肖鬱靜的眼神和語氣都不容拒絕,謝益愣愣地看著她,她很地收拾了自己的包,對大家說聲再見就走了。

    她一離開,7班的人立刻就炸了鍋,幾個男生開始審問謝益,為什麼肖鬱靜會到他家來看球。

    “艾瑪剛才都憋死我了,叫都不敢叫,總感覺喊一聲‘他媽的’都會難為情。”胖子摸著自己的胸,“年級第一的肖女神,我還從來沒和她那麼近地接觸過哎。”

    有人問:“謝球王,你什麼時候和肖女神勾搭上的?”

    還有人問:“謝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肖小妞了?”

    聽到這個問話,龐倩的耳朵豎了起來,謝益隻是哼哼地怪笑,說:“我會看上她?開什麼玩笑。”

    他說這句話時,居然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銘夕一眼,那眼神有一閃而過的小敵意,但很又恢複了平時的嬉皮笑臉。

    除了顧銘夕,沒有任何人接觸到那一抹目光,將視線從顧銘夕臉上移開後,謝益又看向了他身邊的龐倩。

    傻乎乎的龐倩,樂的龐倩,羞答答的龐倩,一無所知的龐倩。

    顧銘夕,龐倩,謝益,肖鬱靜

    這是一條直線,還是一個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49:53

第63章兒童公園

    一直到看完球離開,龐倩都沒有機會單獨與謝益說話。

    她記起肖鬱靜離開後,謝益看向自己時的那份目光,他的眼睛藏著一些東西,與他平時的眼神很不一樣。但隻是一瞬間,他立刻就收回了目光,和胖子他們笑鬧起來。

    與顧銘夕一起回家時,龐倩嘰嘰喳喳地對他說著這一晚的事,她甚至還說到了謝益待她與平時不一樣的地方,顧銘夕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表意見。

    “顧銘夕,你說,謝益會不會有一點點喜歡我?”龐倩捧著自己的臉頰,眼睛閃著光,“他今天都沒有給其他女生烤東西吃,卻給我烤了許多。而且,他今天還老是和我開玩笑。”

    顧銘夕:“……”

    龐倩羞得直晃腦袋:“會不會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謝益那麼聰明,他不可能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喜歡他的呀。那他要是知道,還反而對我比以前要好,這是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

    “他還對肖鬱靜那麼凶,真是古怪。”龐倩整顆心都被謝益攪亂了,越想越不明白,見顧銘夕一直不搭腔,她推了他一下,“喂,你幹嗎不說話呀。”

    顧銘夕看看她,問:“你還打算向謝益表白嗎?”

    “當然。”龐倩的語氣豪情萬丈,“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要抓緊時間把這事給說了,要不然,我晚上都要憋得睡不著覺了。”

    顧銘夕:“……”

    “你別笑我,顧銘夕。”龐倩又垂下了腦袋,聲音變得細細的,“我總覺得,我並不一定會被拒絕。”

    見她一副嬌羞的模樣,顧銘夕依舊沒有吭聲,但是心卻浮起了一絲憂慮。

    龐倩是個行動派,兩天後,是周一,她決定不再拖下去了。

    看過無數日本少女漫畫的龐倩是個天生的夢想家,她熱衷於一切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在漫畫,不管女配多麼優秀,完美的男主角總是會被不起眼的灰姑娘吸引。

    少女龐倩對這樣的故事完全沒有抵抗力,她有自知之明,但偶爾也會做夢,而謝益,就是她的一個美夢,17歲的龐倩決定在高二結束以前,給自己這場延續了數年的暗戀畫一個句號。

    她沒有對顧銘夕說自己的計劃,在食堂吃完午飯後回到教室,她的眼睛一直在謝益身上打轉。

    龐倩知道謝益的作息規律,他晚上不怎麼熬夜,所以中午時也不太困,不像其他同學那樣會趴在桌上睡一會兒。謝益每天中午會去球館打一小時球,通常,他的球友會在球館和他會和,因此他都是一個人拿著球拍出門的。

    球館門口很偏僻,中午人又少,是表白的好地方。

    龐倩一直觀察著謝益,發現這一天的他有點反常。到了平時謝益去打球的時間,他拿出一瓶運動飲料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然後起身走出了教室。

    龐倩立刻也跟了出去。

    她掠了掠自己的頭發,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把那一番話在心又滾了一遍,緊張又期待地跟在謝益後麵,打算等他下樓到球館前,截住他。

    但奇怪的是,謝益並沒有拿球拍,他甚至沒有往樓下走,而是往樓上走去。

    走廊上有些學生在走動,謝益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的龐倩,她一直疑惑地跟著他,到了四樓。

    四樓的最西麵,是高二(1)班的教室,龐倩站在樓梯口,沒有動,遠遠地看著謝益走到了1班的教室門口。

    他等了一會兒,拉住了一個走出教室的同學,手往教室指指,似乎讓那同學幫忙叫人。龐倩的身子微微地往角落隱了一些,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那個念頭讓她原本被謝益攪得混沌一片的心,突然變得清明起來。龐倩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砰砰,除此以外,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肖鬱靜走出了教室,站在謝益麵前。

    這天早上有升旗儀式,所有的學生都穿著夏裝校服,上身是白色的短袖翻領t恤,領邊和袖口有藍色的條紋,底下是藍色的寬鬆短褲。

    好看的人真是穿什麼都好看,一身50塊錢的校服穿在謝益身上,都能傣耐克、阿迪的效果來。而肖鬱靜個子瘦小,衣服鬆鬆垮垮地罩在她身上,也顯得她嬌小玲瓏,文靜秀氣。

    龐倩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她隻看到肖鬱靜要往教室走,謝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拉著她去到了走廊最西麵的小陽台上,龐倩小心地探著脖子,看到謝益站在肖鬱靜麵前,正在說著什麼。

    他似乎很激動,還配合著手勢,肖鬱靜卻隻是動也不動地站著。到了後來,謝益終於停了下來,肖鬱靜又轉身要走,這一次,謝益拉住她的手後,用力地將她拉到了他的懷,他抱緊了她,低下頭就吻住了她的唇。

    這是龐倩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真人接吻。雖然隔得很遠,還是一幕無聲電影,但她還是完全地被震撼了。

    從她的角度,能看到肖鬱靜的背影,她的雙手一直垂在身體兩側,從頭到尾都沒有回抱住謝益。而謝益,龐倩能看到他的正麵,他低著頭,高大的身軀抱緊了小小的肖鬱靜,神情似是十分痛苦,吻得投入而專心。

    龐倩突然覺得偷窺的自己就像一個愚蠢的小醜。她緊張地四處看,午休時間,四樓走廊上人很少,那婿來上廁所的同學沒有一個注意到那小陽台上的情況。

    龐倩沒來由地想起兩天前,自己對顧銘夕說的話,她那麼欣喜地對顧銘夕說著謝益的好,竟然還覺得謝益有一點點喜歡她。她還說謝益對肖鬱靜很凶,當自己和肖鬱靜起了一點點的爭執時,謝益幫的是她,還引得肖鬱靜有些生氣,讓龐倩心有些小小的得意。

    如今想來,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在別人的故事,演著一個超級可笑的角色。

    謝益終於鬆開了肖鬱靜,龐倩的背脊緊緊地貼在牆上,身上汗如雨下,她看到肖鬱靜後退了兩步,她並沒有發火,沒有打謝益耳光,而是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嘴。

    謝益瞬時就變了臉色。

    肖鬱靜頭也不回地回了教室,謝益獨自一人站在小陽台上,許久許久。

    他終於準備下樓,經過龐倩身邊時,龐倩也不知怎麼想的,她沒有躲,就站在牆邊不動,隻要謝益走過來,就一定會看到她。她也沒有收起自己的目光,一直赤//裸//裸地盯著謝益看,從他離開小陽台開始,她的視線就緊隨著他。

    可是叫龐倩絕望的是,謝益就這麼慢慢地走過了她身邊,他睜著眼睛,神情木然,目視前方,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她就站在邊上。

    龐倩的心直到這時才開始變得冰冷,粉碎,她突然覺得全身脫力,身子漸漸地蹭著牆壁往下滑,最後整個人蹲在了地上。

    她躲在那個角落,抱著自己的膝蓋瑟瑟發抖,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眼淚不知何時也漫出了眼眶。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熟悉又溫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龐龐。”

    龐倩淚眼迷蒙地抬起頭來,看著顧銘夕那張充滿關心的臉龐,他在她身邊蹲下,眼神擔憂,焦急地問:“你怎麼了?肚子痛嗎?你怎麼在四樓?找我有事?”

    龐倩傻呆呆地看著顧銘夕,看著他深邃的眉眼,看著他眉間緊鎖的“川”,看著他說話時滾動的喉結,看著他肩膀下的一片虛無……顧銘夕的語氣柔得叫龐倩如墜雲霧,他說:“龐龐,你先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龐倩伸手抹掉眼淚,突然說:“顧銘夕,我們逃課吧。”

    “……”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一下子有些楞。他凝視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她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眼神怯怯地看著他。良久,顧銘夕點頭。

    “好。”

    他們離開了學校,來到最近的公交車站,隨意地上了一輛公交車。

    他們都沒有帶書包,就這麼突兀地從各自的教室消失了。顧銘夕褲子口袋有一張100元,龐倩口袋有零碎的十幾塊錢,他們就帶著這些錢,開始了一次小小的旅行。

    公交車開了七、八站路後,龐倩扒在車窗上往外看,突然說:“顧銘夕,下車!”

    他跟著她下了車,才發現,他們到了e市的兒童公園。

    對這個地方,龐倩要比顧銘夕熟悉許多。顧銘夕截肢以後,再也沒到這來玩過,十幾年過去了,本來熱鬧的公園現在也蕭瑟了許多,小孩子們寧可去鄰市的大遊樂場玩,也不願意來這個小公園。

    公園不要門票,龐倩和顧銘夕逛了進去,她什麼都沒有和顧銘夕說,他也不問,就一直陪在她身邊。

    周一的公園遊人很少,許多遊藝設施都處在停擺狀態,龐倩頂著烈日在陽光下走了半天,突然指著一個遊藝設施說:“我想坐那個。”

    那是激流勇進,是這個小兒童公園最大型的遊藝設施了。顧銘夕說:“好,錢在我口袋,你掏一下,買了票去坐,我在下麵等你。”

    龐倩搖頭:“不,我要你陪我一起坐。”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行。”

    他沒有雙臂,工作人員大叔起先還不答應讓他坐,龐倩在邊上嘴巴一癟,眼看著就要哭了,大叔隻得妥協:“今天人少,讓你們玩了,千萬別去投訴知道麼。”

    龐倩連連點頭,和顧銘夕一起坐上了一輛小車。

    大叔仔細地把安全帶綁在顧銘夕身上,還讓龐倩抱著他,說這樣會安全一點。車子緩緩地往上升,龐倩和顧銘夕都仰著身子,她聽話地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抱緊了他的腰,還把自己的臉頰埋在他的肩膀上。

    小車上隻有他們兩人,車子爬坡到最高後,開始速地進行、轉彎,強大的慣性讓顧銘夕和龐倩東倒西歪,龐倩大聲地尖叫起來,終於,車子到了下坡的路口,顧銘夕雙腳死死地踩著地,龐倩整個人都已經貼在了他身上,在她的尖叫聲中,他們的小車極速地衝下了坡道,清涼的水被高高地濺起,潑到了他們身上,小車慢了下來,龐倩鬆開了扶手,兩隻手都抱在了顧銘夕腰上。

    她咻咻地喘著氣,抬頭看他,問:“好玩嗎?”

    顧銘夕鎮定心神,點點頭:“好玩。”

    龐倩笑了,說:“那我們再去玩別的!”

    他們又去坐了碰碰車,整個場子隻有他們兩個人,龐倩開一輛紅色的碰碰車,顧銘夕開一輛藍色的車,位子挺小,他左腳踩在地上,隻架起一隻右腳操縱著方向盤,與龐倩在場地追來撞去。

    龐倩笑得特別大聲,老是追在顧銘夕屁股後頭撞,到了後來,顧銘夕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衝著龐倩喊:“龐龐你別跑!你別以為我一定撞不過你!”

    再後來,他們又坐了咖啡杯、大浪淘沙、迷你海盜船、雙人飛天……

    玩累了,龐倩和顧銘夕肩並肩,一人坐在了一架秋千上,她買了一瓶冰芬達,晃著腿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後,吐出舌頭給顧銘夕看:“看我舌頭有沒有變紅?”

    顧銘夕失笑:“紅了。”

    龐倩跳下秋千,走到顧銘夕麵前,把瓶子遞到他嘴邊:“你口渴了吧,我看你嘴唇都幹了。”

    顧銘夕搖搖頭:“我不渴。”

    “你嫌我喝過的呀?”

    “不是。”顧銘夕無奈地笑笑,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行吧,你喂我喝。”

    她笑嘻嘻地喂他喝了芬達,說:“給我看看你的舌頭!”

    顧銘夕速地吐了下舌頭,龐倩樂了:“你舌頭也紅了!”

    太陽明晃晃地曬著,他們一點不在乎,也不打算找個樹蔭躲躲。龐倩隻是站在顧銘夕身後,推著他的背,讓他的秋千慢慢地蕩。

    兩個人都是大汗淋漓,臉上都被太陽曬得發了紅。

    顧銘夕抬頭看天,他沒辦法拉住兩邊的繩索,秋千無法飛高。他隻能一下一下,盡力地接近天空,接近天邊飛過的那一群鳥。

    龐倩說:“你說,他們有沒有在找我們。”

    顧銘夕回答:“肯定會找。”

    “他們會通知我們的爸爸媽媽嗎?”

    “這就不知道了。”

    “我們回家,是不是一定會被罵。”

    他笑了,點頭:“絕對會。”

    “你不害怕嗎?”

    “不怕。”他微微扭頭看她,“龐龐,你記著,到時候他們來問你,你就一口咬定是我叫你出來玩的。就說我覺得學習壓力很大,突然想出來走走,你不放心我就跟著來了,沒來得及通知老師和家長。你記住,一定要這樣說。”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手下的動作漸漸地停了,他的秋千慢了下來,龐倩伸出雙臂,從背後抱住了他,他的肩膀寬闊又溫暖,她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處,那有汗,她卻不在乎,隻是低聲說:“顧銘夕,你真好。”

    離開兒童公園,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車往回走,公交車到了市中心的商業區時,龐倩又喊顧銘夕下了車。

    她說:“好熱,找個地方吹吹空調吧。”

    她進了一家商場,直奔頂樓的遊戲廳,掏了顧銘夕口袋的20塊錢去買了遊戲幣,龐倩找了個打青蛙的遊戲機,開始玩起來。

    遊戲廳吵得要命,穿著校服的龐倩和顧銘夕格外引人注目。龐倩拿著個槌子用力地敲打著洞冒頭的青蛙,一邊敲一邊說:“哎叫你露頭!下去!下去!還敢出來!敲扁你……”

    玩了兩盤後她覺得沒勁,對顧銘夕說:“你和我比賽吧。”

    她也不管他能不能玩,與他麵對麵就開始了比賽,她雙手掄著槌子不停地敲,顧銘夕隻能右腳夾著粗粗的槌子陪她敲青蛙。

    遊戲過程中,槌子好幾次從他腳上掉下來,他隻能停下遊戲再用腳趾去夾,龐倩在這一邊開心地大笑,完勝顧銘夕兩場後,她才心滿意足地停下來。

    有幾個小年輕見顧銘夕沒有手臂,一直好奇地看著,見龐倩要走,有人大著膽子來搭訕,要qq號碼。龐倩有些害怕地看著他們,顧銘夕已經替她做了答:“兄弟,她是我女朋友,給點麵子吧。”

    這樣一來,遊戲自然是玩不下去了,龐倩和顧銘夕坐電梯到了商場一樓,那有許多化妝品櫃台,空氣飄著一股香香的氣息。

    龐倩走到一個專櫃前,看到試用的櫃台上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她看了一會兒,伸手拿出了一支口紅,口紅隻剩下了半截,她對著鏡子抹到自己嘴上,上下唇抿了抿,回頭問顧銘夕:“好看嗎?”

    顧銘夕搖頭:“太紅了。”

    龐倩抽一張紙巾擦掉,又挑了一支淡一點的口紅塗抹,問顧銘夕:“這個呢?”

    “稍微好一點。”

    龐倩轉回頭去,看著鏡子的自己,她紮著一把馬尾辮,穿一身校服,典型的一個學生妹,卻抹著口紅,一點也不搭配,怪不得導購小姐寧可在那剝指甲,也不願意來招呼她。

    龐倩看看那口紅的標價:“198,好貴啊。”

    已經到了放學的時間,龐倩和顧銘夕去了學校邊上的小公園。小學生們已經放學,小集市正開得火熱,三五成群的孩子圍在那些攤販邊,買著各種各樣的零食吃。

    龐倩掏掏自己的口袋,空了,又去掏顧銘夕的口袋,隻剩下了8塊錢,她舔舔嘴唇,起身去了小賣店,買回來兩支巧克力甜筒。

    “還剩3塊錢。”她咯咯咯地笑,“等一下還能買炸臭豆腐吃。”

    她剝下了甜筒的包裝紙,一手拿一個,自己吃一口,又喂顧銘夕吃一口。這一天的顧銘夕格外聽話,以往,他都不樂意她喂他吃棒冰,因為很容易吃得嘴邊沾上奶油。

    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小孩子們在不遠處吵鬧喧嘩,還有老年人早早地吃好了晚飯,來公園鍛煉身體。

    日頭西落,天氣不像下午時那麼熱了,冰涼甜蜜的甜筒吃進嘴,凍得龐倩渾身一激靈。

    “喔,好爽!”龐倩看著甜筒下半部分沒撕掉的包裝紙,上麵印著一對卡通小人兒在接吻。她難以避免地想起了中午時看到的那一幕,突然問身邊的人,“顧銘夕,你接過吻嗎?”

    顧銘夕剛就著她的手吃下最後一口冰淇淋,差點點被嗆在喉嚨,他咳嗽了起來,龐倩幫他順背,他抬頭看她,嘴角邊粘著一點點褐色的巧克力。

    龐倩又問了一遍:“你接過吻嗎?”然後她自問自答,“應該沒有吧,你都沒有談過戀愛。”

    顧銘夕的臉頰染上了一層紅暈,問:“難道你有過?”

    龐倩搖頭:“沒有啊,從來都沒有過。”

    顧銘夕別開了頭,他感受到了自己嘴邊有東西,粘粘的很不舒服,側了側臉想用右肩去蹭嘴角,將之抹去。

    龐倩看到了,兩大口就吃下了自己的冰淇淋,說:“別動,衣服會弄髒的。”

    她掏遍自己和顧銘夕的口袋,一張紙巾都沒有,龐倩幹脆用手指抹去了他嘴角的巧克力漬。

    一邊抹,她一邊問:“顧銘夕,你覺得接吻是什麼感覺啊?”

    “……”顧銘夕抬起眼眸看她,漆黑的眼睛像夏夜的星。他舔舔自己的嘴角,不吭聲。

    龐倩又說:“是不是真的,很甜蜜……”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麵前的男生已經傾身而來,他側著頭,閉上了眼睛,一雙唇已經印在了她的唇上。

    一個有些粘膩,有些幹燥,有些柔軟,還有些甜蜜的吻。

    隻是小小的碰觸,沒有更深入的探索,他淺嚐輒止,很就坐直了身子。

    “接吻,大概就是這樣子,也沒什麼特別的啊。”他努力壓抑下內心的躁動,平靜地說著,可是,麵前的女孩顯然已經整個人都不好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0:04

第64章最後一年

    這一天天氣很好,e市還未進入梅雨季節,每天都是晴熱高溫。

    天空藍得清透,公園的樹木蔥蔥鬱鬱,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顧銘夕和龐倩在外麵玩了一個下午,身上的汗濕了幹,幹了濕,衣服還被激流勇進的水給潑了個半透。這個時候他們的頭發都貼在額頭上,身上粘粘的,髒髒的,有些狼狽,還有些滑稽。

    有小學生拿著肉串、烤腸經過他們身邊,邊走邊吃,還邊好奇地看他們一眼。那兩個穿著校服的大哥哥大姐姐,他們剛才是在親嘴嗎?

    小女生們湊在一起小聲地討論著,顧銘夕抬頭看到她們,溫柔地一笑,幾個小姑娘驚慌失措,立刻就紅著臉跑遠了。

    龐倩依舊木楞地坐在他麵前,手還拿著兩個吃完了的甜筒紙包裝,尖尖的小底兒,留著一點巧克力醬。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不明白剛才是怎麼個狀況,也不曉得自己現在該做什麼。聽顧銘夕的口氣,好像接個吻真的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普通,根本就沒什麼特別的。

    可是,這可是她的初吻啊!

    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但他的嘴唇貼在她嘴上時,那觸感是那樣得明顯。他的嘴唇很柔軟,還帶著一絲他身上的氣息,令龐倩在那一刻全身僵硬,心髒都跳出胸腔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發火的,就像連續劇演的那樣,男的強吻女的,女的不都是賞男的一個大耳光的嗎?可是,她偷偷地看顧銘夕,心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是顧銘夕啊,她怎麼舍得打他。

    那難道就這樣算了嗎?不不不,這樣就好像她很願意一樣,她才不願意呢!龐倩又記起中午時肖鬱靜碰到類似情況後的反應,她很淡定地抹了自己的嘴,然後就轉身回了教室。

    她是不是應該學學肖鬱靜,抹抹自己的嘴,以示她的不開心?

    但她很又想到了之後謝益的表情,看到肖鬱靜抹嘴,謝益整張臉都失了光彩,神色巨變,顯然是失望至極。龐倩不想看到顧銘夕這樣傷心,盡管她都搞不懂他為何要這樣做,但她還是覺得,這時候的自己,還是什麼都不要做來得最合適。

    可是,這真的是她的初吻啊!難道初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沒有了嗎?

    她心的念頭翻天覆地,臉上神情也變化得很厲害,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終於,在她又一次臉脹得通紅後,顧銘夕開了口:“你在想什麼啊,就是碰了一下,老外見麵都會這樣打招呼啊。”

    他真當她是土包子了,龐倩咬著牙說:“別騙人,老外都是親臉的,又不會亂親嘴。”

    “親臉,偏一點就親到嘴了嘛。”顧銘夕說,“如果你介意,可以忘掉剛才的事,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並不算接吻,隻是做個樣子罷了。”

    “啊?”龐倩瞪大眼睛,“做個樣子?”

    顧銘夕點點頭:“對,所以,你的初吻還在。”

    龐倩臉又紅了,顧銘夕卻站起了身,說:“龐龐,差不多要放學了,我們回去吧,要不然,我怕老師都要報警了。”

    他這麼一說,龐倩終於想起了這回事,她拐著顧銘夕翹課了,回去以後不知道會碰到怎樣的情況呢。

    中午離校時膽大包天的龐倩,在回校的時候徹底地慫了,顧銘夕安慰她:“你真的不用怕,就照我剛才的話說,老師們不會來為難我的,他們頂多會怪你不打電話通知一下,到時你就說你怕打電話耽誤時間,會把我跟丟。”

    他什麼都考慮到了,龐倩問:“那他們罵你怎麼辦?”

    顧銘夕說:“罵就罵吧,基本上,老師們都挺照顧我的,應該不會罵我。”

    他們回到了學校,一進校門,傳達室的門衛就衝了出來,叫起來:“哎呀!你倆可回來了!”

    學校已經亂成一團,高二(1)班的顧銘夕和高二(7)班的龐倩,在午休時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們所有的東西都留在桌上,沒有留下一張紙條,他們貌似就是出門上個廁所,然後就毫無預兆地不見了。

    兩個班主任差點急瘋,尤其顧銘夕還是個殘疾學生,他們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家長,龐水生和李涵立刻從單位趕回了家,也沒發現兩個孩子的蹤影。

    下午時,戴老師和鍾老師發動了幾個班幹部,和龐水生、李涵一起去學校邊上尋找。謝益還特地去了鯊魚燒烤店,下午店還沒開門,他在重機廠區域跑了幾家網吧,都沒看到顧銘夕和龐倩的身影。

    肖鬱靜去了學校邊上的小公園,她和顧銘夕同桌一年,知道顧銘夕和龐倩有時候放學會去小公園坐會兒,吃點零食再一起回家。當然,她什麼都沒找到。

    臨近放學,幾路人馬都回了學校集合,金愛華則留在家等消息。龐水生看著龐倩和顧銘夕遺留的書包,簡直就是一頭霧水,李涵已經小聲地哭了起來,顧銘夕那麼懂事,就算那時候他有些厭學,他也從沒有逃過課,更別提完全不留隻言片語地消失了。

    就在一群人商量著要不要報警時,顧銘夕和龐倩回來了。

    對著老師、同學、父母的目光,龐倩實在無法說謊話,但她也不敢說實話,隻是低著頭站在那一聲不吭。顧銘夕站在她身邊,身體微微地擋著她,對著大家有條理地把“事情經過”述說了一遍。

    他看到肖鬱靜眼閃過狐疑的目光,戴老師愣愣地看著顧銘夕,說:“顧銘夕,你要是覺得學習壓力大,可以找老師來說啊,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學校,大家會擔心的你知道麼。”

    “戴老師,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顧銘夕淡淡地一笑,“龐倩一直都在勸我回來,多虧了她,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當顧銘夕把所有事都攬到自己身上時,再也不會有人會責備他們了。戴老師和鍾老師鬆了一口氣,還表揚了龐倩幾句。龐水生和李涵向老師、同學們道謝,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家。

    晚上,金愛華狠狠地罵了龐倩,龐水生攔都攔不住。金愛華氣得要死,一邊罵,一邊還“啪啪”地往龐倩腦袋上打。

    她說:“你瘋了?你是不是瘋了?!你就這麼喜歡顧銘夕啊?啊?他心情不好,他壓力大!他要曠課出去玩!你就陪他去?!你從小到大從來沒逃過課!顧銘夕去年就學壞了!現在還想把你帶壞啊!”

    龐倩大聲反駁:“他沒學壞!他現在成績照樣很好啊!”

    “成績好有屁用!”金愛華坐在桌邊,狠狠地拍著桌子,“龐倩我告訴你,你最好斷了這條心,我是不會答應你和顧銘夕在一起的!你再喜歡他我也不會答應的!”

    龐倩被她打得腦袋疼,又喊起來:“誰說我喜歡他了!誰說我要和他在一起了!”

    金愛華毫不含糊地往龐倩腦袋上招呼了一下:“你當我是傻子啊!你要是不喜歡他!你會願意翹課陪他出去瘋一下午?”

    龐倩低著頭捧著腦袋,大口地喘著氣,難以反駁。

    後麵的幾天,金愛華不準龐倩去顧銘夕家做作業了,龐倩也無所謂,反正馬上就要期末考,她也樂得輕鬆。

    先舉行的是高中會考,會考對於重高的學生來說隻是走個過場,龐倩輕鬆地考完了試,心想這輩子都不要再碰曆史和政治了。

    緊接著是學校的期末考,這一次的考試因為會考結束而分了文理科,龐倩和顧銘夕都不需要考文科的科目了。而且,這次考試還關係著高三開學後的班級調整,學校把試卷上了一點難度,龐倩考完後覺得有些難。

    去掉了文科,顧銘夕的成績立刻就升了上去,他考了年級理科第四,實現了對母親的承諾。肖鬱靜依舊是年級第一,謝益也以高分取得了7班第一,並獲得了新學期升到火箭班的資格。

    鄭巧巧進步了,厲曉燕進步了,汪鬆和周楠中都進步了,隻有龐倩是退步的。

    全年級理科297個人,龐倩隻得了245名,看著一塌糊塗的卷子,她坐在位子上發了好久的呆。

    開家長會的那天晚上,龐倩溜去了顧銘夕家。他一個人在家,正在看電視。

    龐倩在他身邊坐下,顧銘夕說:“冰箱有飲料,你自己去拿來喝。”

    龐倩垂著腦袋搖搖頭,顧銘夕轉頭看她,說:“就是一次沒考好,幹嗎這麼灰心喪氣,還有一年,再努力還來得及。”

    龐倩手指絞著自己的衣服下擺,低聲說:“顧銘夕,我覺得我沒辦法和你考同一所大學了,你肯定是重本,我大概連三本都考不上。”

    “不會的。”顧銘夕安慰她,“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心思有點不穩定,考不好很正常。還有一年,我幫你一起努力,我覺得你一定考得上本科,起碼是二本。”

    龐倩覺得他就是在說胡話,根本沒把他的話往心去。她坐了一會兒,突然說:“為什麼,肖鬱靜念書會這麼厲害?”

    “肖鬱靜?”顧銘夕有些驚訝,“你隻看到她現在很厲害,不知道她以前下了怎樣的苦功夫。”

    龐倩抬頭:“你怎麼知道?”

    “她自己和我說的。她小時候在南非,中文都很差,很多課是她媽媽在家教她的,後來小學畢業跟著父母回來,念初中時,除了英語,她所有的課都很爛。”

    龐倩無法想象肖鬱靜還經曆過這樣的階段。

    顧銘夕繼續說:“初一結束她留了一級,重新念了一年初一,到期末的時候,她終於跟上了大家的進度。初二結束時,她已經是全班第一,年級前列,初三中考,她考了年級第一。”

    龐倩驚呆了。

    “她的確很聰明,但是,最關鍵的是,她很努力。”顧銘夕看著龐倩,“肖鬱靜對我說,人生就這麼一次,人類社會就像非洲的大草原一樣,弱肉強食,如果不想被別人吃掉,就隻能努力地跑,竭盡全力地往前跑。隻要努力過,就算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人生也不會留下遺憾。”

    龐倩垂下眼睛,思考著顧銘夕的話。

    “龐龐,還有一年,整整一年。”顧銘夕坐直身子,凝視著龐倩的眼睛,“你聽我說,最後的這一年,我們不要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隻是用功複習。這一年,也許會改變我們的一生,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努力,排除一切幹擾,最後,我們一起考上一所好學校。你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瞧,肖鬱靜可以用一年的時間衝到年級前列,謝益能用一個學期的時間衝上火箭班,你以前也試過用一個學期的時間往前衝20多名,所以,沒什麼是不可能的。龐龐,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與我一起,拚過這最後的一年,好嗎?”

    龐倩眼睛紅紅地看著他,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0:17

第65章何謂永恆

    龐倩再也沒有在顧銘夕麵前提向謝益表白的事,他也很默契地沒有再問過她。

    她把那天中午看到的一幕埋在了心,決定不說給任何人聽。

    開學後,謝益就要去火箭班了,會和肖鬱靜一個班,龐倩想,他一定很高興。

    這一年是最後的一次黑色七月,從後一年開始,高考就調整到6月進行了。一中在高考以後拿到了當屆高考試卷,把兩個文理班的學生招回學校進行一次模擬考。

    那一天龐倩很無聊,聽說顧銘夕要去學校考試,她說:“我陪你一塊兒去吧。”

    她怕他一個人坐車不方便,其實,顧銘夕搬去城西的那一年,都是自己坐車上下學的。當然,他沒有拒絕龐倩,兩個人一起到了學校,顧銘夕去考試,龐倩去了乒乓球館。

    雖然已經放暑假,但球館還沒有關門,乒乓球隊的幾個隊員在打球,龐倩突然想到開學後,自己也許不會再來這打球了,心不禁有些唏噓。

    她環視球館,這個全e市最先進的中學乒乓球館,是吸引謝益來到這的最大原因,也是將龐倩和謝益聯係在一起的一個小紐帶。

    有人看到龐倩,開心地喊她:“螃蟹,一起來打球啊!”

    龐倩說:“好!”

    男生遞給她一塊拍子,說:“球王剛才來打了一下,現在考試去了。”

    “哦。”

    “小子現在得意得要死,下個學期要和肖女神一個班了,說估計得懸梁刺股,沒時間來打球了。”

    龐倩一笑,小聲說:“你也知道他喜歡肖鬱靜啊。”

    男生大笑:“全乒乓球隊都知道吧,球王追肖女神好幾個月了。”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

    男生問:“怎麼,難道你不知道?”

    龐倩拿起拍子顛顛球,笑道:“開玩笑,我當然知道啊。”

    她斷斷續續地打了兩個小時的球,累得滿身大汗,坐在場邊休息了一會兒後,估計語文考試結束了。

    龐倩去教學樓樓下等顧銘夕,一會兒後,考完試的學生三三兩兩地下來了。顧銘夕背著雙肩包,肖鬱靜和謝益走在他身邊,三個人似乎在討論題目。

    看到龐倩,顧銘夕就笑了,謝益說:“咦,螃蟹你也來啦,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找個飯店點幾個菜。”

    龐倩悄悄地看一眼肖鬱靜,潛意識不想去,沒想到,肖鬱靜先開口了:“我不去了,我得回家吃飯。”

    謝益說:“下午1點半就考試了,你還回家幹嗎呀。”

    “我和我奶奶說好了回家吃的,下午見,拜拜。”肖鬱靜說完就走了,謝益咬著牙看她走遠,回頭對顧銘夕說:“那我們三個去吃飯吧。”

    龐倩依舊不想去,正在想怎麼拒絕時,顧銘夕說話了:“對不起啊,我和龐倩中午也得回家吃飯。”

    龐倩感動得要哭了,立刻點頭附和:“是啊是啊,我奶奶也做好菜了。”

    被拋棄的謝益目瞪口呆,隻得去乒乓球館找球友吃飯。

    顧銘夕和龐倩當然是不用回家的,他們走了一段路,找了一家肯德基,進去吹空調吃午飯。

    顧銘夕真的不方便吃肯德基的食物,但是隻有這可以讓他們舒服地午休,而且龐倩喜歡吃,他也就不在意了。龐倩替他買來兩個漢堡和一杯飲料,像平時一樣,打開盒子放在桌上,顧銘夕就直接低頭啃漢堡。

    這樣吃東西很狼狽,他的嘴邊肯定會染上醬,幸好有龐倩在,她會幫他擦嘴角,甚至還喂他吃了一塊辣翅,總之,在她的幫助下,顧銘夕也算是把肚子填飽了。

    吃完東西,他們在肯德基休息,兩個人待在角落,顧銘夕坐在靠牆的一排硬沙發上,他看邊上沒人,就把右腳伸到了椅麵上,悄悄地活動起了腳踝和腳趾。

    龐倩把一切都看在眼,立刻就繞過桌子坐到他身邊,問:“是不是上午寫了大作文,你腳趾頭又疼了?”

    顧銘夕低低地“嗯”了一聲,龐倩說:“下午還得考數學和英語,我幫你按摩一下吧。”

    顧銘夕有點不好意思:“不用了……”

    “沒關係的。”龐倩已經把他的右腳拉到了自己大腿上,幫他扭起了腳踝,還活動起了腳趾。她用力地幫他拍打放鬆小腿和大腿的肌肉,顧銘夕起先有些不自在,漸漸的,他心的防備就放下了。

    他穿著一條長度到膝上的運動短褲,兩條小腿都裸//露在外,他的右腳踝上還繞著龐倩送他的腳鏈,鏈子的顏色都有些褪了。他的腿已經完全是成年男性的腿,修長、健美、勻稱、有力,有著漂亮的膝蓋,還像常人一樣長著象征著男性特征的腿毛。可是,與別人不同的是,他的腿上還有著許多大小不一的傷疤,那是他從小到大摔自行車、滾樓梯、走路摔跤、意外磕碰留下的疤。

    很早以前,龐倩就看到過他右腳踝上的那道刀疤了,當時她嚇了一跳,問他這是怎麼弄起的,顧銘夕立刻就撒了謊:“有一次想自己切水果吃,不小心被水果刀割到了。”

    龐倩沒有懷疑他的話,她很少會懷疑他的話。從某種程度來說,她信任顧銘夕甚至要超過信任她的父親。

    她的手指滑過了他腳踝上的那道疤,知道這就是顧銘夕的生活,完全靠兩隻腳來掌控的人生。

    龐倩低著頭,手上用力,一下一下地捏著顧銘夕的小腿,轉動著他的腳踝和腳趾。她突然想,如果當初爬上變壓器的人是自己,失去雙臂的人是自己,現在會是怎樣的狀況。

    想到這,她抬頭去看他。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顧銘夕已經睡著了,他歪著頭靠坐在沙發上,腦袋抵著靠背,雙腿放鬆地擱在龐倩腿上,閉著眼睛睡得正香。

    他右邊的肩膀也抵在靠背上,袖子被壓得折了起來,勾勒出了他剩餘肩膀的形狀。龐倩癡癡地看著他,顧銘夕有著一張英俊的臉龐,有一副健康的體魄,有一顆聰明的頭腦,但是,他永遠都隻有這樣一具殘缺的身軀。

    什麼叫做永遠?

    永遠就是生命剩下的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沒有任何的例外。

    顧銘夕的永遠,就是如此。

    在這一刻,龐倩心突然浮起了一個念頭。

    那就是,她想要一直陪著顧銘夕。

    關於愛,關於責任,關於婚姻,龐倩還完全沒有概念。而關於“永”,於她來說更隻是一個浪漫的形容詞。

    她甚至搞不懂自己和顧銘夕之間究竟是什麼感情,隱隱約約的,她知道他們對彼此來說,很特別,甚至,是唯一。但如果說這就是愛,龐倩是不願意承認的。

    她想,那應該是淩駕於親情、友情、愛情之上的另一種感情。

    總之,她想,不管這是什麼感情,她就是想要一直陪著顧銘夕。

    下午,火箭班的學生要連著考數學和英語,1點半開始,每科2小時,中間休息半小時,全部考完,已經是傍晚6點了。

    顧銘夕不想讓龐倩等那麼久,龐倩說沒關係,她想陪他一起回家。

    顧銘夕去了教室考試,龐倩去了最近的新華書店,她挑了一本書,背靠牆壁坐在地上,悠閑地看了起來。

    書店的時鍾指向5點半時,龐倩回了學校,她獨自一人走到空曠的操場,爬上場邊的看台,托著下巴發起了呆。

    天氣很熱,她汗流浹背,偶爾吹來的一絲風也帶著夏天的熱氣,龐倩轉頭看不遠處的教學樓,考試結束的鈴聲響了,她一直坐在那沒動,直到那個少年背著書包來到她身邊。

    他邁著大大的步子跨到看台上,跳躍幅度很大,空袖子在身邊不停地飄蕩。

    龐倩抹了把臉上的汗,笑著問他:“考得怎樣?”

    “還行。”顧銘夕唇邊也帶著笑,他在她身邊坐下,抖落了肩上的書包,問,“你等了好久,熱不熱?”

    龐倩搖搖頭:“我去書店看書了,剛回來。”

    顧銘夕說:“等一下回去,我請你吃冰淇淋。”

    “顧銘夕,你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兒。”龐倩有些不服氣地看他,“我下個月就滿17歲了。”

    顧銘夕笑得很開,說:“中午在肯德基吵著要買兒童套餐、要玩玩具的人,不知道是誰。”

    “討厭!”她啪啪啪地拍打著他的身子,用著很輕很輕的力道,完全就是在撒嬌。

    夕陽西下,他們並肩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

    龐倩在家過了一個多星期的暑假,幾乎沒有出門,都被憋壞了,這時候,她就不想回家。她對顧銘夕說:“你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好麼。”

    他點點頭,沒有任何的異議。

    有微風吹過他們的臉頰,吹起了他們耳邊的發。西邊的天空被落日染成絢爛的紅,龐倩一直托著下巴,腦袋天馬行空地思緒亂飛。

    她突然記起鄭巧巧教她的一個遊戲,湊到顧銘夕的耳邊,速地眨動起自己的眼睛。顧銘夕被她嚇了一跳,倒也沒躲,她長而翹的睫毛輕柔地掃在他的耳廓上,一邊掃一邊問:“好不好玩?有沒有很癢、很舒服的感覺?”

    顧銘夕低著頭,憋了半天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咦?真的嗎?那換你來用眼睫毛撓我耳朵!”龐倩興奮地坐直了身體,心美美地想著,他那麼密的睫毛,玩起來一定很有趣。

    扭頭間卻詫異地發現,身邊沉默的少年已經滿臉通紅。

    顧銘夕站了起來,幹巴巴地說:“走啦,太陽都下山了。”

    龐倩撅著嘴巴仰頭看他:“你還沒撓我!”

    他脫了腳上的人字拖,用腳趾去撓了下她五分褲下的小腿,他的趾甲在她皮膚上小小地劃了幾下,說:“好了,撓過了。”

    還沒等她跳起來,顧銘夕已經三蹦兩蹦地往看台下去了,一邊跑還一邊喊:“龐龐,別忘了帶上我書包!”

    “顧銘夕你別跑!”龐倩氣得直跳,抓起他的書包就追了下去。

    她很就追上了他,踮著腳尖,雙手拉住了他的兩隻耳朵。顧銘夕嗷嗷地叫,裝著很疼的樣子,龐倩立刻就鬆了手。

    她的手臂掛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貼在一起慢慢地往外走,走著走著,龐倩不笑了,她低聲說:“顧銘夕,我失戀了。”

    顧銘夕挺拔地站著,仰著下巴看著遠方,天邊的雲朵紅得像火,與落日一起糾纏、翻卷著,變幻莫測。

    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0:29

第66章長大成人

    顧銘夕從暑假就開始給龐倩補課,幫她鞏固不太理解的知識點,做大量的習題,然後變身家教老師為她批改、講解。

    有時候龐倩被他督促得實在有些煩,看到那麼多沒做的考卷、題目,也會發發小脾氣。顧銘夕深知龐倩這人需要巴掌和甜棗兒一起給,於是當她實在不想做題時,他就陪著她去外麵玩一下。

    這一年的八月,顧銘夕成年了。因為他18歲的農曆生日和龐倩17歲的陽曆生日隻隔了一天,於是兩家人決定一起過。

    龐倩生日那天,李涵和顧銘夕去了龐倩家,龐水生準備了一大桌子菜,還買了一個大蛋糕,讓兩個孩子一起吹了蠟燭。

    龐倩給顧銘夕送了生日禮物,是一雙阿迪達斯的人字拖,挺貴的,她存了幾個月的錢才買下。

    兩天後是七夕,顧銘夕向母親申請,和龐倩一塊兒去外麵玩,李涵答應了。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去了鯊魚燒烤店,鯊魚知道這天是顧銘夕18歲的生日,高興得不得了,很就張羅出了一桌子菜,還喊蛤蜊和生蠔烤了一大堆的羊肉串、雞翅膀。

    鯊魚開了幾瓶冰啤酒,說:“小孩成年啦,是個男人了,現在又是放暑假,喝點兒啤酒吧!”

    顧銘夕沒有拒絕,鯊魚給他倒了一杯啤酒,插上了吸管,龐倩好奇地看著,說:“鯊魚哥,我也想喝。”

    鯊魚丟給她一罐可樂:“你可不行,你還是個小孩,明年!明年這時候你倆再到我這兒來,鯊魚哥陪你們不醉不歸!”

    為了方便顧銘夕吃東西,鯊魚特地找了張矮桌架在屋外,幾個人圍著桌子吃吃喝喝,顧銘夕也完全放開了,右腳擱在桌上,腳趾夾著烤肉的棍子,低著頭往嘴送。

    蛤蜊還對龐倩念念不忘,問:“小螃蟹,你上次不是加了我qq了麼,後來怎麼又把我拉到黑名單了?”

    龐倩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沒有啊,我已經很久沒上過網了,我家沒電腦。我隻能去顧銘夕家上會兒網。”

    蛤蜊立刻扭頭瞪了顧銘夕一眼,後者正在淡然地咬著吸管喝啤酒,好像啥都沒聽見。

    鯊魚問顧銘夕:“你倆開學就念高三了吧,學習是不是會變得很忙?”

    顧銘夕點頭:“嗯,到時候周六也要上課了,晚上還有晚自修。”

    “你和小螃蟹要是覺得壓力大,可以到我這兒來坐坐,稍微放鬆一下,這叫勞逸結合。”鯊魚說,“你上回還說你倆會往上海考,那明年高考以後,咱們見麵時間就更少了。明年你倆金榜題名,我在這兒給你們擺個狀元宴,也算是給你們送行。”

    顧銘夕失笑:“鯊魚哥,你想得也太遠了。”

    鯊魚點起一支煙:“遠什麼呀,眼麵前的事了。”

    在鯊魚這吃飽喝足後,顧銘夕和龐倩向他們告辭,準備回家。

    龐倩吃了很多雞翅膀,肚子吃撐了,就喊顧銘夕先不要坐車,走一段路消消食。

    重機廠這兒外來務工人員多,夏天的晚上,出來散步的人特別多,於是沿街就開了許多雜七雜八的小店。

    龐倩看到了一家賣女生飾品的小店,拖著顧銘夕進去逛,她看到了塑料簍是5塊錢一瓶的指甲油,五顏六色的,還有8塊錢一支的口紅,她感興趣地翻來揀去。

    顧銘夕走到她身邊,見她想把一支廉價口紅往嘴巴上抹,立刻就說:“別塗!”

    龐倩扭頭看他,顧銘夕的臉居然詭異地紅了,他低聲說:“我褲子口袋,有給你的生日禮物,你自己掏一下。”

    龐倩好驚喜,馬上去掏了他的口袋,拿到手一看,是一支嶄新的口紅。

    有著很精致的黑色啞光磨砂外殼,包著塑料薄膜,就是她在商場試過的那個品牌。

    “哇!這個好貴的!”龐倩高興極了,“謝謝你!顧銘夕!”

    拿到禮物的龐倩興致高昂,看到飾品店有一台大頭貼機,拖著顧銘夕就要拍大頭貼。

    顧銘夕還從來沒拍過大頭貼,龐倩認真地挑選了背景,就推著他一起進了機器。兩邊的布幔放下,狹小的空間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龐倩看著屏幕上出現的兩個人的臉,忍不住說:“顧銘夕,你好帥啊!”

    顧銘夕抿著嘴唇,神情有些靦腆,他微微轉了轉頭,屏幕上的他也在轉頭,龐倩閃到一邊,挑了一個角度就按下了按鈕。

    “好看死了!”她扒在屏幕上看著拍下來的照片,覺得顧銘夕真比那些港台明星都要來得帥氣。隻是,照片也完整地記錄下了他空蕩蕩的袖管。

    顧銘夕說:“我不拍了,你自己拍吧。”

    龐倩扭頭看看他,沒說話,自己臭美地拍了幾張單人,還剩兩張比較大的照片時,她把顧銘夕攬到了身邊,說:“咱倆拍兩張合影吧,你拿一張,我拿一張,這可是你18歲生日當天的照片呢,多有紀念意義!”

    顧銘夕自然不會拒絕,他很聽話地站在龐倩身邊,與她一起中規中矩地拍了一張合影。

    兩個人都是麵帶微笑,龐倩觀察了一會兒,說:“這張拍得好僵。”

    然後,她不由分說就抱住了顧銘夕,把他拉得彎下了腰,龐倩踮起腳尖,與他臉貼著臉,她伸長手臂按下了按鈕,照片就出現了一個笑容燦爛的少女,和一個麵色微醺的少年。

    回到金材大院時,顧銘夕的酒勁有點兒上頭,他是第一次喝酒,雖然隻是喝的啤酒,這時候也有些頭重腳輕。他突然變得亢奮,對龐倩說:“你上次是不是說讓我騎自行車帶你?我們現在試一下吧!”

    “咦?”龐倩驚訝問,“現在?”

    “對,我的車前天剛打過氣。”

    顧銘夕真的騎車帶起了龐倩,他的殘肩擱在自行車特製的架子上,龐倩側著身子坐在他身後,緊緊地抱著他的腰。

    顧銘夕從來沒有帶過人,難免把車騎得搖搖晃晃,龐倩嚇得要死,又不敢在院子喊,隻能拍著他的背小聲說:“你小心點呀!”

    院子黑漆漆的,四幢房子,有些窗口亮著光,曾老頭養的旺旺時不時地會吠幾聲。顧銘夕的自行車繞著花壇轉了好幾圈,他的膽子越來越大,他突然用肩膀調整了方向,把車騎出了大院。

    “喂!”龐倩喊起來,又不敢掙紮,車子到了大街上,她反而可以肆無忌憚地尖叫,“顧銘夕你要是摔著我我絕饒不了你!”

    他居然還騎得飛,龐倩的裙擺都被風吹得飄了起來,她大喊大叫著抱著他的腰,隻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放心,我不會摔著你的。”他的唇邊揚著笑,意氣風發地在街上騎著,很的,他們騎到了金屬材料公司廠房的原址。

    那已經變成了一個很大的工地,架著許多打樁機,還有閃亮的探照燈,早就沒有了過去的景象。已經很晚了,工地上沒有施工,顧銘夕左腳踮地停下了車,龐倩跳下車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往那個工地看。

    她說:“我爸爸告訴我,這要造大商場、超市、電影院,還有一個很大的廣場,邊上有許多飯店和專賣店,會變成一個商業中心。”

    顧銘夕點點頭:“我媽媽也和我說過,大概要造3、4年。”

    龐倩扭頭看他,顧銘夕的眼睛亮晶晶的,他額頭上出了汗,汗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她看到了他修長的脖頸,上麵有蜿蜒的汗水痕跡,還有跳動的動脈。顧銘夕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年輕男人特有的氣息,他再也不是一個小男孩了。

    他騎車帶龐倩回去時,龐倩抱著他的腰,把臉頰貼在他溫暖的背上,她問:“顧銘夕,你是不是喜歡我?”

    騎著車的少年心一跳,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嗯,我喜歡你。”

    “是哪一種喜歡?”

    他想了想,說:“就是你認為的那種喜歡。”

    龐倩看不見他的臉,她輕聲說:“是我喜歡你的,那種喜歡嗎?”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點頭:“對,就是你喜歡我的那種喜歡。”

    “顧銘夕。”

    “嗯?”

    “是你說的,這一年,我們什麼都不要想。”

    “我是說過,怎麼了?”

    “所以,我決定現在什麼都不想了。有些事……你知道的,到我們考上大學了再說,好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0:43

第67章書山題海

    顧銘夕進家門時,一顆心還未平複,砰砰砰地跳得激烈。他走到衛生間,坐在一張塑料椅上,抬腳打開了牆上一個低矮位置的水龍頭。

    水嘩嘩地流下來,他搓著雙腳洗淨,又低頭俯身,右腳掬了水抹到了自己臉上。夏天的自來水都是熱烘烘的,顧銘夕是想洗個冷水臉讓自己冷靜,可越洗心情卻越發激動。

    他渾身濕噠噠地從衛生間出來時,李涵嚇了一跳,拿了毛巾幫他擦臉,埋怨道:“衣服都濕了。”

    顧銘夕眼睛是壓抑的光亮,他低聲說:“我太熱了,想涼涼。”

    走到客廳,李涵拿起桌上的一個紙盒給他看:“銘夕,你爸爸來過了。”

    顧銘夕一下子就愣住了,李涵幫他拆了紙盒,說:“今天你18歲生日,他本來想接你出去吃個飯的,你爺爺奶奶也很久沒看到你了。不過你沒在,他留下這個就走了。”

    李涵手是一部諾基亞直板手機,她淡淡地說:“這是你爸爸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沒辦號碼,讓你自己拿身份證去辦。他說你大了,明年上大學也該有部手機,就是不知道你用著方不方便。”

    顧銘夕盯著母親手的手機看了半晌,說:“媽媽,你先收著吧,我暫時不用。”

    他回到房間,雙腳互扯著脫下了自己的五分褲,盤腿坐在床上,他用腳趾撥拉著褲子,最終從褲子口袋夾出了一張小照片。

    顧銘夕低頭看著照片上的那兩張笑臉,大腳趾的趾腹輕輕地從那個女孩臉上撫過,他的心情終於平複下來,抬頭看桌上的台曆,離開學隻剩下了半個月。

    此時,在隔壁的501,龐倩手也正拿著那版大頭貼。大頭貼上已經少了一張照片,是她與顧銘夕肩並肩的那張合影。當時,她想刪了重拍,顧銘夕阻止了,他說他挺喜歡這張的,留給他好了。

    龐倩這留下了一張他們臉貼臉的合影,她笑得很開懷,顧銘夕的神情卻有些小尷尬。龐倩小心地將它剪了下來,2寸照片那麼大的一張,她將它夾在了錢包相夾,外麵蓋著一張身份證,仔細地看看,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她就這麼將它藏了起來,一如自己的心情。龐倩坐在書桌前發了會呆,從抽屜拿出了一本硬皮抄。這是她從小到大都在用的一本本子,她從不在麵寫奇怪的話,光明正大地放在抽屜,也不怕被父母看。本子抄著許多流行歌曲的歌詞,另有一些名著中的經典語句、名人名言、英語詩,還貼著許多從報紙上、雜誌上剪下來的小剪報……龐倩將本子翻到一頁空白處,認認真真地寫下:

    目標2003年6月,龐倩,努力!

    她在後麵畫了一隻小螃蟹,一個橢圓,8條腿,揮舞著兩個大鉗子。

    九月,開學了,龐倩和顧銘夕升入了高三,他們徹底地進入了書山題海的世界。

    龐倩決定把一切都放到一邊,動畫片、連續劇、明星、流行歌曲、漫畫、零食、乒乓球……還有那屬於小女生的一點小心思,統統都放到一邊。

    因為暑假時有顧銘夕的監督,她一直都沒有放鬆學習,所以開學時的摸底考,龐倩考得很不錯,在7班位於中等偏上的水平。這給了她莫大的信心,知道隻要花下功夫,總是會取得進步的。

    龐倩前所未有得認真起來,他們班還要上兩個月的課才能完全結束課程,進入複習階段。鄭巧巧發現,龐倩上課時再也不會思想開小差了。

    她非常認真地聽講,甚至開始預習,老師沒上過的課,自己先在家看了起來,標注下看不懂的地方,老師上課一講,她很容易就會融會貫通。

    但是龐倩有個壞毛病總是改不過來,她還是不習慣去問老師問題,碰到自己做不出的題,或是弄不明白的知識點,她第一時間就會想到顧銘夕。

    ——那個仿佛無所不能的顧銘夕,承諾著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顧銘夕。

    11月,高中階段的最後一次期中考試來臨了,龐倩非常認真地應對,考出了升入高中以來最好的一次年級排名——理科153名。雖然這名次還是中等偏下一點點,但鍾老師表示,龐倩隻要保持這樣的成績,考三本是不成問題了。

    期中考試以後,所有的課程都結束了,整個高三年級都進入了複習迎考階段。黑板的角落開始出現高考倒計時,這本來是令龐倩很頭疼的一件事,現在卻令她燃起了鬥誌。

    冬天來臨時,高三女生龐倩一天的作息是這樣的。

    早上5點半起床,背1小時英語,6點半洗臉刷牙吃早飯,7點,敲響502顧銘夕的門,與他一起坐公交車去上學。

    到校後,交作業,早自修,然後就是上課。

    老師們開始幫大家按照高考大綱鞏固、複習知識點,但是最有效的方法,毫無疑問就是多做題。每個學生的課桌上都堆著厚厚的兩疊考卷、題庫,有時候,龐倩會覺得這麼多卷子,怎麼可能做得完,但結果,她還是一張卷一張卷,一道題一道題地將它們啃了下來。

    上午的課結束,龐倩會和顧銘夕一起去吃午飯,吃完飯,她會拖著他去操場上走幾圈,聊聊天說說閑話,順便鬆鬆筋骨。有時候,龐倩還會拉著顧銘夕坐到看台上,幫他按摩放鬆腿部的肌肉。

    他的做題量要比龐倩大得多,她擔心他會抽筋。

    散步結束,龐倩回到教室,趴在桌上睡半小時,然後起來繼續做題。

    她變化得特別明顯,原本,龐倩給人的印象是懶散、愛吃、愛玩,學習中等偏下,可現在,她認真勤奮的程度讓班同學瞠目結舌。

    鄭巧巧問到龐倩的目標,她說:“二本保底,目標一本,我和顧銘夕約了一起考去上海,雖然知道挺難和他考同一所大學的,但我想,我努力一些,說不定就能和他差距小一點。”

    下午的課結束後,龐倩又和顧銘夕一起去食堂吃晚飯。吃完飯,他們有1個多小時的自由時間。顧銘夕和龐倩很好地利用起了這段時間,兩個人就在食堂攤開本子講起了題。龐倩已經習慣把一天的疑問都記錄下來,在每天的這個時間段統一讓顧銘夕答疑,他要是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來,就等著晚自修後繼續。

    晚上6點45分,晚自修開始了,龐倩的晚自修就是不停地做題、做題、做題……她漸漸覺得,投入地學習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並不像她之前認為的那般枯燥無聊,好不容易解出一道題後的暢感覺簡直叫人渾身毛孔舒張。

    龐倩也算是個人來瘋的性格,覺得辛苦的時候,她就想,一年,撐死了也就一年,顧銘夕說了,隻要堅持這一年,以後的人生也許就改變了。

    晚上9點半,晚自習結束,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車回家。這時候的公交車基本都有空座,兩個累壞了的孩子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互相抵著腦袋,很就睡著了。

    回到金材大院後,兩個人互相道晚安,回各自的家。龐倩先吃一碗龐水生為她煮的點心,然後洗漱完畢進房間,將一整天的學習情況梳理一遍,最後再看幾道題。

    晚上11點半,她準時關燈,進入夢鄉。

    龐倩的努力沒有白費,高三上的期末考,也算是一次高考模擬考,龐倩考了年級理科118名,是7班進步幅度最大的一個。

    龐水生開完家長會回來簡直高興地想放鞭炮,他告訴金愛華,鍾老師和他說,龐倩將來估計能考上二本。

    但是龐倩對自己還不滿意。這個時候,她開始後悔高一、高二時她沒有努力,開始著急現在每天的時間不夠用。顧銘夕在模擬考中取得了年級理科第二的名次,是第一次超過吳旻,龐倩知道,他一定能考上重本。

    高三的這一年,在龐倩的記憶隻剩下了辛苦,她放棄了一切娛樂活動,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題,她天天都睡不夠,真到了周日讓她補眠,她又睡不著了,幹脆起來背英語。

    雖然辛苦,但是這段時光又是簡單而純粹的,龐倩的腦子幾乎沒有了雜念,就算再在學校偶遇謝益,她的心情也不會再有起伏了。

    肖鬱靜並沒有和謝益在一起,據顧銘夕說,他們很少說話。其實,他們也沒時間說話,重高高三的學生,還是火箭班,這個時候真的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其他東西。

    考卷上的選擇題abcd,總有一個是對的;判斷題,非對即錯;解答題,不管多複雜多困難多變態,必定還是有一個正確答案。

    若幹年後,當龐倩進入社會,才知道,隻有學生時代是這樣的非黑即白,一目了然。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貌合神離,沒有明爭暗鬥。

    哭便是哭,笑便是笑,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這樣子的時光,過去就過去了,誰都沒有重來的機會,能做的隻是將之深埋心底。

    可惜那個時候的龐倩還不懂得這個道理。

    龐倩的人生,自出生起就與顧銘夕糾纏在一起,他們之間有約定,就算不能念同一所大學,也一定要考去同一個城市。龐倩沒有想過自己和顧銘夕的未來,最後的最後,他們究竟會變得怎樣,不是她不敢想,而是因為她覺得,她和顧銘夕根本就不會分開。

    18歲的龐倩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弄丟她的顧銘夕。

    2003年的春天,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狂轟濫炸似的省、市、區、校模擬考,龐倩已經有些麻木了。她一直在進步,每一次都比前一次進步幾名,最後的一次全市模擬考,龐倩甚至摸到了模擬一本線。

    顧銘夕表揚她,說她是個典型的臨場發揮型選手,的確,龐倩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樂觀又開朗,很不容易怯場,所以,當她滿懷信心地去考試時,總能取得意想不到的好成績。

    4月中旬,學校開了一次家長會,也算是高考動員會,龐水生和李涵去了學校,顧銘夕一個人在家。

    龐倩溜到他家,兩個人一起做題,沒一會兒就聊起天來。

    離高考不到兩個月,他們不可避免地會憧憬起將來要念的大學,龐倩問顧銘夕:“你想考上海的哪所大學?”

    顧銘夕看著她,腳趾夾著一支筆漫不經心地晃來晃去,反問道:“你呢?你想考哪所大學?”

    龐倩老實地搖頭:“我想不好,一直在翻宣傳冊,有些學校好漂亮,就是不知道我考不考得上。”

    顧銘夕笑了:“其實學校是其次,關鍵是專業,你有想學的專業嗎?”

    “我沒想過。”龐倩問,“顧銘夕,你說我學什麼專業比較好呀?”

    顧銘夕說:“那就要看你將來想從事什麼工作了。”

    龐倩撓著腦袋想了想,認真地說:“我想做白領,在高樓大廈上班的那種,每天穿高跟鞋,還有漂亮的小裙子。”

    顧銘夕被她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說:“那,我建議你可以學金融。”

    “金融?”

    “對,金融這個方向,就業絕跑不偏你的理想。”

    龐倩想了想,點頭說:“金融,我記下了。”

    然後,她又問他,“你還沒說你想考哪呢?”

    他沉吟了一下,說:“我想考上海財經學院。”

    龐倩大驚:“咦?你真的要去做會計啊?”

    顧銘夕笑出聲來:“拜托,上財雖然比不上複旦、交大,但也很難考的好不好。”

    龐倩懵懂地看著他,顧銘夕說:“其實,我和你說的金融方向,也是我自己的目標。”他聳聳肩,兩個空空的短袖一蕩一蕩,他低頭看了下自己的雙肩,說,“我沒有手,大部分專業不適合,我覺得,我可以往金融方向發展,其實你說的也沒錯,我還真挺適合做個會計的。”

    龐倩知道他在開玩笑,她無法給出顧銘夕意見,畢竟,在這些問題上,他肯定要考慮得比她更周全。

    顧銘夕又開始給龐倩講上海財經學院是一所怎樣的大學,有哪些優質專業,正講得起勁時,他家的門鈴響了。

    “家長會這麼早就開完了?”龐倩疑惑地說著,幫顧銘夕去開門,打開門就愣住了。

    門外站著許久沒見的顧國祥。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0:54

第68章塵埃落定

    顧國祥看到龐倩也有點楞,龐倩喊了一聲:“顧叔叔。”顧國祥點點頭,走進了屋。

    顧銘夕聽到聲音後出了房間,站在房門口沒吭聲,顧國祥發現李涵不在,問顧銘夕:“銘夕,你媽媽呢?”

    “去開家長會了。”

    “哦,今天有家長會啊。”顧國祥點點頭,又問,“馬上就要高考了,你最近學習怎樣?”

    “就那樣。”顧銘夕瞟他一眼,看向了邊上局促不安的龐倩,“龐龐,你先回家吧。”

    龐倩立刻收拾了自己的書本文具回了家。

    金愛華在房看電視,看到她回來,奇怪地問:“才去了一會兒怎麼就回來了?”

    龐倩爬到她床上,小聲說:“顧叔叔來了。”

    “顧國祥?”

    “嗯。”

    “嘁!他居然還有臉來?”金愛華一臉鄙視,“他那點破事兒廠子都街知巷聞了,他還真敢來找阿涵。”

    龐倩好奇地問:“媽媽,顧叔叔發生了什麼事啊?”

    金愛華起先不肯說:“去去去,看書去,小孩子別管。”

    “哎呀你這樣我哪還看得進書啊。”龐倩抱著金愛華的胳膊直撒嬌,“媽媽你告訴我嘛。”

    顧國祥的事,龐水生是叮囑了金愛華不要告訴龐倩的,但這天龐水生去開家長會了,金愛華一時沒忍住,還是告訴了她。

    她說:“顧國祥外麵那個小老婆懷孕了,這些天正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在逼他離婚呢。”

    龐倩:“!”

    ********

    顧國祥坐在客廳,等著李涵回來,顧銘夕在邊上站了一會兒,幹脆回房間做卷子去了。

    坐在書桌前埋頭解題時,他聽到有人進了他的房間,走到了他身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抬起頭來,他的左腳壓著一張試卷,右腳腳趾夾著筆,腳邊滿是三角板、草稿紙、鉛筆、橡皮……當那個人寬厚的手按上他的肩膀時,顧銘夕夾著筆的右腳停下了。

    顧國祥俯身看了下他的卷子,視線又移到了他的腳上,用腳寫字12年,顧銘夕的右腳上已經長起了老繭。顧國祥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注意過兒子的腳了,記憶最深的,是他小小的腳夾著筆、勺子、牙刷,艱難地練習生活技能的場景,那時顧銘夕的腳還是白白嫩嫩的,可現在,他的腳分明已經是成年人的腳了,他的腳趾似乎要比常人修長一些,靈活又有力,做什麼都已經很熟練。

    顧銘夕抬頭看他,從顧國祥進門以後,他都沒有喊他一聲爸爸,在內心,顧銘夕知道顧國祥待他並不算差,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說你每個月給幾百塊零花錢、或是想要什麼就給買什麼可以抵消的。顧銘夕並不是個容易記仇的人,相反,他更願意記得別人的好,但是對著顧國祥,他實在是為自己的母親委屈。

    他的父母曾經男才女貌,恩愛無間,令人豔羨,如今卻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顧銘夕想了想,還是開口喊了他,說:“爸爸,你找媽媽有事嗎?”

    “嗯,我有點事想和她商量。”

    顧銘夕立刻就想到了一年前父親找自己談話的內容,他的語聲不禁拔高:“爸爸!你去年和我說的事不用去和媽媽講,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絕對不會答應的!何必還要再讓她生氣!”

    顧國祥麵色陰沉了一些,說:“我知道,我是有其他事和她說。”

    顧銘夕戒備地看著他,顧國祥神情緩和了一點,換了個話題,問:“銘夕,有沒有想過考哪個學校?”

    “沒有。”他冷冷地回答,“成績下來再說。”

    顧國祥認真地說:“其實你應該早一點考慮,然後拜托你的學校,把你的殘疾情況和高中的曆年成績單告訴對方的招生老師,提前詢問人家,我的成績足以報考貴校,就是不知道貴校能不能接受我的身體狀況。”

    見顧銘夕陷入了沉思,顧國祥又說:“你不能像其他學生那樣出了成績再填誌願,如果沒有提前和那些學校講,到時候很容易被退檔,所有的學校都可以以你無法自理這個理由來退檔,你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顧銘夕大聲說:“我能自理的!”

    “你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自理。”顧國祥說,“冬天,你都沒辦法自己穿脫衣服,去食堂,你也不可能自己打飯啊,還有解大便,你怎麼解決?”

    顧銘夕答不出來了。

    “爸爸勸你,還是想一下要報哪個學校,提早去詢,要做到萬無一失,第一誌願不被退檔才行。”說完,顧國祥起身出了顧銘夕的房間。

    李涵回來的時候,顧國祥正坐在客廳抽煙,兩個人視線相對,心都是起伏不定。顧國祥先開了口,問:“去開家長會了?老師怎麼說銘夕?”

    李涵輕聲說:“銘夕現在成績很穩定,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上重本。”

    顧國祥欣慰地笑了一下:“我就知道銘夕不會叫我失望的。”

    李涵看他一眼,走到顧銘夕房門口看看他,說:“銘夕,爸爸媽媽在外麵談點事,你先不要出來。”

    顧銘夕點點頭。

    為了防止他偷聽,李涵幹脆把顧國祥叫去了主臥的陽台上,說:“別在屋抽煙,臭死了。”

    顧國祥和李涵足足談了一個半小時,聽到顧國祥離開的關門聲,顧銘夕走出了房間。

    他問母親:“媽媽,爸爸找你什麼事啊?”

    李涵表現得很平靜,她在廚房給顧銘夕煮點心,說:“沒什麼。”

    顧銘夕才不信,走到她身邊看她,李涵的眼睛紅紅的,顧銘夕說:“媽——你別把我當小孩子了,心有不開心的,就和我說好了。”

    李涵在鍋子燒水,轉身去冰箱拿速凍餃子,顧銘夕跟在她身邊:“媽媽,你別覺得說,我要高考了,你不告訴我是怕影響我考試。其實你們這樣藏著掖著我心才會胡思亂想,媽,你告訴我吧,爸爸到底對你說什麼了。你放心,我一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聽到他最後這句話,李涵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她抬頭看顧銘夕,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哽咽地說:“銘夕,爸爸媽媽決定離婚了。”

    這幾年,金材大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本來,四幢房子,幾乎全是金屬材料公司的職工,但是經過廠房搬遷和改製,有許多人買斷工齡下崗了,那些人都像龐水生那樣,把房改房買了下來,然後又轉手賣了出去。再加上那些交掉房子、搬到了城西金材新苑的老職工,如今的金材大院,絕大部分都是新搬進來的陌生麵孔。

    但是,這依舊有金材公司的員工,比如金愛華、鍾小蓮、張佳琦的爸爸,很,鍾小蓮的大嘴巴就把顧國祥在公司的事宣揚得人盡皆知,顧銘夕也終於知道,他的爸爸馬上就會有個健康的小孩了,他的夢想終於實現。

    他很努力地不讓這件事影響自己,但總歸還是有些影響,有時候,他和龐倩在一起時會發呆,龐倩知道顧銘夕心情不好,在食堂吃過晚飯後也不找他問題目了,幹脆拖著他去小公園逛一逛。

    她老氣橫秋地對顧銘夕說:“你都19歲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別擔心你爸媽離婚的事,說不定你媽媽離開你爸爸,還能找著一個更好的男人呢。”

    這安慰人的方式叫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還在嘰嘰呱呱說個不停:“你爸爸都46歲了,現在生個小孩,小孩上幼兒園時你爸爸都50了,到時候他去接孩子,別人說不定還以為他是孩子的爺爺呢。”

    顧銘夕笑了:“你想得可真遠。”

    龐倩拍拍他的肩:“我是想對你說,顧銘夕,你爸媽離婚咱們也沒辦法,你真的沒必要為了他們的事弄得自己不開心。他臉架又不是吵一天兩天了,這都吵了多少年了,你爸爸以後會組建新家庭,和咱們也沒啥關係,你要做的就是考上一個好大學,然後多陪陪你媽媽就是了。當然了,如果你媽媽再交男朋友,你也得大方點兒,別輕易反對,你媽媽是個特別好的人,她才40多歲,我小外婆60多歲時還二婚呢,你媽媽可比她年輕漂亮多了。”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龐倩,完全沒想到,這女孩現在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她真的懂事許多了,也許,在不知不覺間,她早已長大。

    但是接下來龐倩的一句話又叫他失笑了,她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販,拍著手說:“呀!那個賣蘿卜絲餅的大叔來了!我最喜歡吃他家的蘿卜絲餅了!我要去買,你要不要吃?”

    顧銘夕微笑著搖搖頭,龐倩掏出口袋的1塊錢,屁顛屁顛地就跑了過去,擠在一堆小學生中間買餅。

    顧銘夕遙遙地看著她,龐倩盯著那大叔在鍋炸餅,還舔了舔嘴角,這細微的小動作叫顧銘夕唇邊的笑意更加明顯,他真的太喜歡龐倩了,喜歡她善良純潔的天性,喜歡她簡單樂的性格,喜歡她樂觀積極的心態,喜歡她愛吃愛鬧的小孩子脾氣,也喜歡,她偶爾會流露出的那一抹溫柔。

    顧銘夕知道有許多女生喜歡他,但是他無法自然而然地與她們相處,她們每一個人,不管是肖鬱靜、蔣之雅、厲曉燕、羅馨……顧銘夕與她們交談時,總能從她們的眼睛看出一些特別的東西。

    她們裝作不在意他的殘疾,可是事實上,她們很在意。她們的眼睛總是不經意地在他空蕩蕩的袖子上打轉,有時候,他並沒有提出幫助,她們已經會自作主張地幫他的忙了。

    顧銘夕知道這種在意將陪伴他的一生,年齡越長,這樣的在意會越來越明顯,他想,在他的人生中,能夠完全不在意這回事的,大概隻有龐倩一個人了。

    但是有時候,他也會懷疑,龐倩,是真的不在意嗎?

    2003年6月7日,高考如約而至,龐倩和顧銘夕已經準備得很充分。

    這一年全國各地非典肆虐,考場也是如臨大敵,很多人都戴著口罩,進考場前,還要被測體溫。

    穿著短袖襯衫的顧銘夕走到考場時,飄動的空袖管很是引人注目,龐倩一直陪在他身邊,走到兩人考場的分別點,她對他握拳,說:“顧銘夕,加油!”

    顧銘夕笑了起來,對她點點頭:“龐龐,你也加油。”

    窗外的天空碧藍如洗,萬無雲,知了在樹上唱著歌,鈴聲響了,顧銘夕坐在為他特別準備的低矮考試桌前,左腳翻開試卷,右腳夾起了筆。

    他心中極為平靜,看著卷子上的題,他輕輕地笑了一下。

    就是這樣幾張白色的紙,也許,就會讓一個人的人生變得截然不同。

    龐龐,他在心說,祝你好運。

    兩天後,高考結束,顧國祥和李涵去了民政局,結束了他們長達20年的婚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1:20

第69章人海茫茫

    李涵和顧國祥簽下了離婚協議書,顧銘夕已經成年,不需要判定歸屬,關於兩個人的財產,顧國祥提出,因為他還需要在金材公司上班,所以那套120方的房子,他希望寫到他名下。作為補償,他另給李涵和顧銘夕在市區買一套房,再給他們20萬元現金。

    “銘夕四年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也由我來負擔。”顧國祥說。

    有很多人都勸李涵,顧國祥如此無恥,一定要和他鬧得魚死網破才行,把他和客戶、官員之間貪汙受賄的那些齷蹉事都說出來,讓他身敗名裂。至少,也要以此為威脅,讓他淨身出戶。房子、車子、錢,李涵就該毫不猶豫地開口,毛都不給他留一根。

    聽到這些話,李涵都隻是笑一下。

    如果是在剛得知顧國祥出軌的那一年,李涵也許會同意她們的意見。那時她多恨顧國祥啊,她覺得自己為這個小家辛苦了這麼多年,為了兒子嘔心瀝血,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想和顧國祥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

    可是現在呢,她和顧國祥已經分居一年半,顧國祥每個月都會往她銀行卡上打3000塊錢生活費,顧銘夕還交給她1萬元,說是顧國祥給他的零花錢。

    很多個孤獨的夜,李涵躺在床上想著自己和顧國祥的過去。在別人看來,這所有的事就是顧國祥不對,但是李涵知道,夫妻之間產生裂痕,不可能隻是一個人有問題。

    有一個很客觀的事實——顧國祥始終接受不了顧銘夕的殘疾,無論別人怎麼勸他,無論顧銘夕如何地努力,他就是接受不了。

    人的思想是很難改變的,李涵無法理解顧國祥的這種偏執,顧國祥也理解不了李涵的堅持。他有著父母那邊的壓力,經年累月,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他的一種執念。

    李涵記得幾年前的一天,她去了醫院,醫生判斷她以後很難再懷孕。那天晚上,顧國祥在陽台抽了好久的煙,回來以後,他抱著她哭了。

    那時,她就該想到,他們的婚姻,完了。

    隻是,最無辜的,就是顧銘夕。

    李涵知道,顧銘夕從小到大,都是仰望著父親的背脊的,他也繼承到了顧國祥勤奮、努力的好品德,雖然顧國祥與顧銘夕並不親近,但是在顧銘夕的心,父親的位置一直都在。他那麼刻苦地學習,說到底,也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同。

    李涵決定和顧國祥好聚好散,不想在兒子麵前,讓顧國祥變得那麼不堪。有些事就好比一塊遮羞布,不去扯它,大家和平共處,有事好商量。真的扯下來了,對方顏麵掃地,自己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何況,顧國祥馬上要有孩子了,李涵是個善良的人,她想,小孩子總是無辜的,顧國祥並沒有虧待過顧銘夕,她又何必要讓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遭遇窘迫的生活境遇。

    所以,她接受了顧國祥的提議。

    ********

    結束了高考的顧銘夕和龐倩一身輕鬆,尤其是龐倩,她估了分後,有點不敢相信,抓著顧銘夕大呼小叫:“顧銘夕顧銘夕,我覺得我考得超級好!”

    見她如此高興,顧銘夕也很興奮,他問她估分是多少,龐倩又害羞了,死命搖頭說:“不告訴你,我大概有些題記錯了,哪有這麼高的分。哎呀,等成績出來就知道了。”

    顧銘夕沒有再逼問她,畢竟,自己的估分的確做不了數,反正要等成績下來才填誌願,他也不著急。

    在等待出成績的日子,顧銘夕帶著龐倩去找鯊魚玩。因為非典的影響,燒烤店幾個月都沒生意了,蛤蜊和生蠔去了附近的小廠打工,鯊魚也幹脆在家休息。

    晚上,蛤蜊和生蠔下班回來,他們依舊住在鯊魚家,看到顧銘夕和龐倩都很高興,一起吃晚飯時,鯊魚問顧銘夕大學的誌願打算填哪。

    顧銘夕微微有辛默,幾個月前和顧國祥談過話後,他和母親商量了一下,把這些想法轉告給了戴老師。戴老師也覺得這是個問題,於是讓顧銘夕列了幾個心儀的學校,她提前去和對方的招生老師聯係。

    看成績和所獲得的榮譽,顧銘夕無疑是個優秀的學生,但是,很多學校在得知他沒有雙臂後,都回複,要等顧銘夕的高考成績出來了再說,無法立刻給出回應。

    所以,這個時候的顧銘夕,內心是有些忐忑的。

    和龐倩一起從鯊魚家回來後,顧銘夕說:“龐龐,我們在外麵散散步再回家,好嗎?”

    龐倩點點頭,兩個人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著,龐倩嘰嘰喳喳地說著幾個好朋友的動向:“鄭巧巧打算填e大,外語係,分數估計夠。孫明芳給我打電話,她說考得還行,分數可能夠二本,但是她不想去外地,所以大概會填這好一點的三本。前幾天我和王婷婷一起去逛街,她沒考好,大概隻能念大專,她說大專就大專,到時挑個好專業,不打算高複了。孫明芳說胡添力沒考好,如果成績出來沒上三本,就再高複一年,還有章蔚……”

    顧銘夕一直笑著聽她說,沒有接腔。龐倩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她仰頭看著初夏的夜空,伸了一個懶腰,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說:“呼……總算是解放了。”

    她轉過頭來,笑眯眯地看著顧銘夕,說:“顧銘夕,兩個多月後,我們就能一起去上海了。”

    顧銘夕問:“你想好考哪個學校了嗎?”

    “想好了。”

    “是哪?”

    龐倩吐吐舌頭,說:“等出了成績,各批次分數線公布,我再告訴你。”

    顧銘夕笑了:“上海很大的,要比e市大得多,你可千萬不要和我隔著一個城市,在上海的兩個角落啊。”

    龐倩搖搖頭:“不會。”

    他深深地看著她,輕聲喊她:“龐龐。”

    “嗯?”

    看著她細膩紅潤的臉頰,純淨的眼神,顧銘夕一時間噤聲了,他在鯊魚家喝過酒,臉微微地有些燒,他突然很想在這一刻吻她一下,但又覺得也許會嚇到她。

    關於一年前的那個吻,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過,顧銘夕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聲音啞啞地說:“沒什麼,就是叫你一聲。”

    他想,來日方長。

    回到家,李涵在看電視,顧銘夕喊了她一聲,洗過腳想要回房,李涵卻出來叫住了他。

    這段日子,李涵每天都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顧銘夕知道她有心事,但一想到她和父親剛離婚,肯定心情不好,便也沒有多問她。

    李涵把顧銘夕叫到餐桌邊坐下,說:“銘夕,媽媽有事和你商量。”

    顧銘夕怎麼都沒有想到,李涵要和他說的,居然是他填大學誌願的事。

    “媽媽知道你想考上海財經大學,但是現在,那個學校一直沒有給我們回音。”李涵坐在顧銘夕麵前,盯著兒子的眼睛,“媽媽要跟你說一件事,戴老師今天給我打電話,說是z城的b大給了回音,說隻要你的成績夠他們的分數線,他們不會顧慮你的身體,一定錄取你。”

    “b大?”顧銘夕覺得奇怪,“我沒和戴老師說過b大啊。”

    李涵說:“是我和戴老師說的,我讓她向b大的招生老師轉達了一個意思,你也算是半個z城的孩子,如果你讀了b大,我會和你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全程陪讀,不會給學校造成負擔。”

    顧銘夕愣住了。

    z城是北方的一個小城市,是李涵的老家,她在那出生長大,念到中專畢業,進入了e市金屬材料公司在z城的分公司,工作兩年後被調到了總部。

    b大是一所211工程的大學,在北方名氣不小,算是全國重點大學,顧銘夕報給戴老師的誌願全是上海的學校,他沒想到李涵居然額外加上了b大。

    顧銘夕是個很聰明的人,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李涵的意圖,問:“媽媽,你想回老家了?”

    李涵伸手按著自己的額角,點了點頭,語氣疲憊:“你爸爸說要給我們在這買一套房子,我讓他暫時先別買。兒子,你長大了,有些事媽媽不能一個人做決定,需要參考你的意見。媽媽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你也知道,我不是這人,在這20多年,身邊也隻多了幾個朋友。親戚、同學全在老家。你馬上要上大學了,要是去了上海,我就真的是一個人留在了這個城市,就算有套房子,又有什麼意思?”

    她哭了,眼淚緩緩地流下:“你外公外婆年紀也大了,我20多年沒在他們身邊盡孝,心也是很愧疚的。現在,我婚也離了,也已經辦了內退,你又要上大學了,真的是沒什麼可牽掛的了。所以,我想,不要你爸爸買房子了,直接讓他給我們一筆錢,我們回老家去,買一間房子,還能陪你外公外婆幾年。”

    顧銘夕:“……”

    李涵看著他:“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銘夕,所以就瞞著你把b大的信息給了戴老師,我也是碰碰運氣。真的沒想到,上海的學校一個都沒給答複,b大倒是很明確地同意錄取你了。所以,我才想要和你商量一下,兒子,你能不能考慮下去b大讀書。”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說:“媽媽,我和龐倩約定了一起去上海念書的。其實,如果你不放心我,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上海,我們一樣可以在校外租一個房子的。”

    李涵搖頭苦笑:“那四年後呢?你是留在上海找工作,還是和倩倩一起回到e市來?我想,如果倩倩要回來,你一定會跟著她回來的,對不對?”

    顧銘夕的心事被母親說破,臉一下子就紅了。

    李涵說:“銘夕,我和你說實話,我是真的不想再待在這個城市了,如果你將來確定會在上海發展,我會跟著你去,但是,……”

    她掠著頭發搖頭,“你是我兒子,我太了解你了,你一定會跟著倩倩回來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子到底有什麼意義。倩倩對你,我是真的沒看出來有一丁點的意思,她就是把你當哥哥、當朋友在看,你倆從小一起長大,這麼多年了,你要她進了大學後改變主意,喜歡上你,媽媽真的不是在打擊你,兒子,基本不可能的呀!”

    “媽媽!”顧銘夕喊了一聲,聲音又低了下來,“我隻是想和她在一起。”

    有些話,他沒有說出來,他想:媽媽你是不知道,我和龐倩現在已經有些不一樣了,她還曾經給過我承諾,說有些事,等我們考上大學再說。

    李涵歎一口氣,說:“兒子,你這就是在鑽牛角尖了,你就算和倩倩念一個大學又如何?她要交男朋友,談戀愛,你還能擋著她呀?倩倩以前是年紀小,喜歡粘著你,你們一起念中學,視野也不開闊。等到她念了大學,她會見到來自全國各地不同性格的男孩子,不排除有些人特別優秀。誰都是喜歡出色的人的,銘夕,媽媽知道你很優秀,但是媽媽也和你說過,在別人眼,你是有很重的殘缺的,你要有自己的驕傲,但也得有自知之明。媽媽不是說你配不上倩倩,相反,媽媽還覺得倩倩配不上你。媽媽的意思是說,你在選擇一些事情的時候,不能都以龐倩的選擇為前提,你必須要更多地為自己考慮,這不叫自私,這是對自己負責。”

    顧銘夕抬頭看著母親,後槽牙緊緊地咬著,連著身子都有些顫抖,他說:“媽媽,龐倩從來就不介意我沒有手臂。我做的選擇,都是在對自己負責,我想考上財,是為了以後的就業考慮。我想和龐倩在一起,不是鑽牛角尖,而是……我是想和她談戀愛的,甚至,我想和她結婚,我不覺得這是很天方夜譚的事,我也不覺得,龐倩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涵凝視著顧銘夕的眼睛,很久後,她站起來,歎了口氣:“果然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隻是這媳婦心有沒有你都還是個未知數。,隨你吧,你要去上海,就自己一個人去,我反正是打算回z城了。”

    這是賭氣的話了。

    其實,李涵的心思,顧銘夕是理解的,也知道母親是為自己好,畢竟b大也是一所優質大學,和上海財經大學的名氣不相上下,最關鍵的是,b大給了願意錄取的回音。而z城,又是李涵的娘家,他們回去以後,各方麵都有個照應,於情於理,對顧銘夕來說都是不錯的選擇。

    可是,年輕的男孩怎麼舍得放下心中的人,他跟在李涵身邊,著急地說:“媽媽,你相信我,等我和龐倩讀了大學,我們會在一起的。”

    “你要我怎麼相信?”李涵猛地回頭瞪他,“是不是要等到你被上財退檔,被龐倩拒絕!”

    “不……”

    “那你證明給我看!”李涵仰著下巴怒視著顧銘夕,“現在高考已經結束了,兒子,你證明給我看,你去問龐倩,問她喜不喜歡你!隻要她說她喜歡你,願意和你交往,我就同意你們一起去上海!”

    顧銘夕毫不退縮地看著她,一會兒後,他堅定地點頭:“好,媽媽,我一定證明給你看。”

    出成績的那一天,龐倩待在顧銘夕房,一直熬到淩晨12點,12點一過,他們兵分兩路,龐倩去客廳打聲訊電話,顧銘夕在網上查詢。

    幾分鍾後,龐倩歡天喜地地奔進了房間:“喔!顧銘夕!你考得好棒啊!641分!”

    顧銘夕的雙腳也剛從鍵盤上放下,他起身走到龐倩麵前:“你也考得很好,572,絕對超過一本線!”

    兩個人激動地互相望著,龐倩有些有勁沒處使的感覺,她好想跳起來和顧銘夕擊個掌呀,悶了一會兒後,她也不管了,直接撲上去就抱住了他。

    “天啊天啊!顧銘夕!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居然考了這麼高的分!”

    她緊緊地抱著他,又蹦又跳,仰頭看他時,隻看到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顧銘夕突然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龐倩愣住了,一下子就鬆開了懷抱,摸著自己的額頭說:“顧銘夕你幹嗎呀!”

    “我……”他愣愣地看著她,隨即就笑起來,說,“我就是替你高興。”

    龐倩撅著嘴瞪他,說:“我得回去了,明天就公布分數線了,到時候,咱們再看看怎麼填誌願。”

    分數線公布下來後,龐倩成了7班的一匹大黑馬,她足足超過了省理科一本線60多分,是從來沒有過的好成績。

    很多同學都說她超常發揮,運氣好,隻有顧銘夕知道,龐倩是真的下了苦功的。這一年來,她每一次模擬考都在進步,所有的努力都在高考時爆發,良好的心理狀態又幫助了她,所以,能取得這個成績,是必然。

    顧銘夕甚至覺得,要是再給龐倩半年時間,說不定她能考過600分。

    他一直都沒有對龐倩表白,他試探過,總是得不到好的反饋,顧銘夕突然覺得自己膽子也挺小的,不就是對她說句“我喜歡你”麼,怎麼感覺比解一道奧林匹克數學題都難。

    分數線公布後,過兩天就要填誌願了,戴老師把顧銘夕的高考成績傳真到了上財的招生辦公室,一直都沒得到回複,顧銘夕焦急地等待著回音,同時,他也在尋找著和龐倩交流的好機會。

    填誌願的前一天,顧銘夕鼓足勇氣去了隔壁501,金愛華給他開了門,顧銘夕問龐倩在不在家,金愛華說她去奶奶家玩了。

    顧銘夕說聲謝謝阿姨,剛要走,金愛華叫住了他,她問:“銘夕,倩倩和我說,你和她打算一塊兒考到上海去?”

    顧銘夕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

    “銘夕……”金愛華扒著門,欲言又止,“有些話阿姨很早就想對你說了,你和倩倩都長大了,她也是個18歲的大姑娘了,你倆整天混在一起,會叫人說閑話的。阿姨不反對你們一起考去上海,但是,到了那邊你得有分寸,不能老和倩倩在一起了,要是讓人誤會你是倩倩的男朋友,就不好了呀。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阿姨說的話,你能明白吧?”

    顧銘夕默默地回了自己家,他坐在書桌前發呆,桌上攤著兩張畢業照,一張是高三(1)班的合影,另一張是沒有分班前的高一(2)班的合影,拍照時,戴老師把之前分出去的同學都喊了回來,龐倩來得晚,直接站在了第一排的角落,笑嘻嘻地拍了照。

    顧銘夕站在最後一排男生們的中間,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一堆人擠在一起,倒也看不出他的特別。

    他的右腳擱上了桌子,腳趾夾起照片仔細地看著,他的心想到了母親的話,又想到了之前金愛華的話,顧銘夕有些鬱悶,心不禁起了一股不服氣的念頭,他抬頭看到自己的書架,腦子突然冒出了一個主意。

    金愛華打開房門時,發現門外站著的又是顧銘夕,不同的是,他歪著腦袋,臉頰和肩膀夾著一個相框。

    亮閃閃的水晶相框,看著就是很高檔的樣子。

    金愛華幫他拿下了相框,顧銘夕說:“阿姨,這個相框麻煩你幫我交給龐倩,她那天問我要的,說要放畢業合影。”

    金愛華低頭打量手上的相框,正麵玻璃的位置夾著一塊硬紙板,沒有照片。她點頭:“哦,好,謝謝你啊。”

    龐倩在奶奶家吃過晚飯才回到家,金愛華把相框遞給她:“銘夕給你的。”

    龐倩一愣:“咦?他給我這個幹嗎?”

    “說是你問他要的。”

    “我什麼時候問他要過啊,我就是很久以前說這個相框好看。”龐倩撇撇嘴,把相框丟在了桌上。

    晚上7點,家電話響了,龐水生喊龐倩接電話,她接起來:“顧銘夕你有毛病啊,在隔壁還要打電話。”

    顧銘夕問:“你拿到相框了嗎?”

    “拿到了呀。”

    “你試試換上畢業照,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啊?”

    “現在去放一下照片,好嗎?”

    “哦……”

    他的語氣很嚴肅:“你答應我,現在就去。”

    “好。”龐倩覺得他好奇怪,隨口就應下了。

    他笑了:“嗯,那我等你消息。”

    掛下電話,龐倩回了房間,拿起那個相框拆起了背板。沒想到背板上有一個地方特別尖銳,龐倩的手指頭一下子被劃破了,血也流了出來。

    “好疼。”她吸著自己的手指,客廳的電話居然又響了,龐水生喊:“倩倩,電話!”

    龐倩懊惱地跑出去,拿起話筒就喊:“顧銘夕你煩死了,我手指頭都……”

    “是我啦。”另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從話筒傳來,“螃蟹,晚上有沒有空,出來打球。”

    顧銘夕站在陽台上,看著龐倩下樓,騎車出門,他嘴邊的笑意漫了出來,立刻也出了門。

    他的心情是那麼得愉悅,走起樓梯來都連蹦帶跳,他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了e市一中邊上的小公園。正是初夏,還不到8點,公園人並不少,鍛煉的老人,玩耍的小孩,散步的夫妻……顧銘夕走到他與龐倩時常坐的那張長椅前,他坐下來,心有些緊張,一會兒後又站了起來。

    他想龐倩騎車過來還需要時間,算一下,大概再過10分鍾,她就能到了。

    可是,10分鍾後,她沒有來。

    20分鍾後,30分鍾後,她一直都沒有來。

    公園的人逐漸散去,顧銘夕開始擔心。他走出公園,找了一個小賣店的公用電話給龐倩家打電話,店老板看著他空蕩蕩的袖子,幫他撥了號碼,最後把話筒夾在了顧銘夕的臉頰下。

    電話是金愛華接的,她說,龐倩出門了,好像是去找同學玩。

    顧銘夕愣住了,問:“阿姨,她拆了那個相框了嗎?”

    “拆了呀,你和她打過電話她就去拆了。”

    顧銘夕:“……”

    他又走回了公園,繼續坐在那長椅上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越來越暗,公園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顧銘夕心明白,這一晚他也許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但是他又不願意放棄,隻是倔強地坐在那。

    這個小公園留著許多他和龐倩的記憶,無數個落日時分,他們並肩坐在這張長椅上,她舔著左手的雪糕,又把右手的蛋筒遞到他嘴邊。

    他甚至還在這幫她講過題,那時候他們不同班,又不是鄰居,顧銘夕就隻有趁著放學後,在這個公園為她講幾道題。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口,他毫不在意,隻是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那,偶爾抬頭看看夜空。

    天上是濃厚的雲層,看不到一顆星,也看不到月亮。這天晚上很熱,一絲風都沒有,空氣有濃濃的濕意。晚上10點多時,雲層的水汽終於積蓄不住,溢了出來,一滴一滴的水珠歡地落下,打在樹梢上,又彈到了顧銘夕的肩頭,浸濕了他的衣衫。

    轉眼之間,整個城市下起了瓢潑大雨。

    街上的車都打起了雙跳燈,騎車或步行的人紛紛抱著腦袋狂奔著避雨,久違的雨水消散了暑意,溫度降了下來,嘩啦啦的雨聲還掩蓋了許多聲音。

    沒有人知道,在這城市一個小小的社區公園,漫天大雨落下,一個19歲的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雨中,他渾身濕透,身體顫抖,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混合著另一種透明的液體,滾滾而下。

    生平頭一次,顧銘夕沒有克製自己的感情,這空無一人,風雨交加,他站在雨中,放縱自己痛哭了一場。

    晚上11點,顧銘夕渾身濕透地回到金材大院,他去了車棚,看到了龐倩的車,他站在她的車前微微地笑了一下,轉身上樓。

    高考誌願在6月26到28日之間進行,顧銘夕和李涵一直等待著上財的消息,但最後,招生辦的老師給戴老師打了電話,說實在無法保證能錄取顧銘夕,他可以填誌願,但不排除學校會退檔。

    聽到這個消息後,顧銘夕思考了一個小時,對李涵說:“媽媽,我決定填b大。”

    那個相框被龐倩丟到了抽屜,因為它紮傷了她的手,也因為她沒有把合影擺出來的習慣,總之,龐倩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她把誌願交給鍾老師後,跑去四樓找顧銘夕,顧銘夕和周楠中出去上廁所了,謝益看到龐倩,溜出來和她聊起了天。

    “喂,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填的哪?”謝益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臉上帶著揶揄的笑,“他要是知道你填了上財,大概會高興死吧。”

    龐倩臉紅了:“我還不一定能被錄取呢,我查了下前幾年上財在我們省的錄取分數線,每年都比一本線高起碼50分。我就算被錄取,估計也得專業調劑,我填的專業可熱門了。”

    謝益問:“你填的什麼?”

    “金融工程。”

    “估計懸。”

    “是說呀!”龐倩捧著臉頰懊惱不已,“一時間腦子發熱就填了,到時候被發配去個超冷門專業就完蛋了。”

    “也不一定的,看運氣。”謝益笑著安慰她。

    這時,顧銘夕和周楠中走了回來,他看到龐倩和謝益在那說笑,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龐倩轉頭看到他,說:“顧銘夕,你誌願填好了嗎?”

    “填好了。”他答。

    “填了哪?”

    “b大。”

    謝益和龐倩都愣住了。

    龐倩難以置信,問:“b大?”

    “對。b大。”

    “等等等等,b大是哪兒的呀?”她又轉頭問謝益,語氣帶著僥幸,“b大是上海的嗎?”

    謝益搖頭:“不是,是z城的。”

    “z城?北方?”龐倩又轉過頭來看顧銘夕,兩隻眼睛瞪得滾圓,“顧銘夕,你表格已經交了?你開什麼玩笑啊!你是在耍我嗎?你……”

    “我沒有手,上財不肯要我。”他很淡很淡地說了這一句話,見龐倩臉色變得慘白,他說,“我沒有耍你,龐龐。我耍誰,都不會來耍你。”

    盡管他這樣講,龐倩還是生氣了,她氣得不想去理他,躲在家哭了好幾個晚上。她氣的是顧銘夕說都沒和她說一聲就填了b大,那麼遠的b大,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那個學校,對父母說想改誌願,直接被否決。

    金愛華說:“z城那麼冷,你一個嬌滴滴的南方小姑娘,到那去吃也吃不慣,住也住不好,以後回來工作都難找!”

    龐倩鬱悶了好多天,漸漸的想通了,她在地圖上尋找z城的位置,和e市、和上海都隔了好遠的距離。她想,她得存錢,以後可以去那找顧銘夕玩。她還想,反正到了寒暑假,顧銘夕也會回來。不過就是四年,去掉畢業實習,也許隻要三年半。三年半,時不時地就能和顧銘夕見麵,這麼一想,她心舒服了許多。

    龐倩是個樂天派,她才不會因為這樣的分離而害怕退縮。她抱著膝蓋在床上發呆,心想,還有兩個月,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有些話,她一定要在開學前說給顧銘夕聽。

    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吧,他的19歲生日,怎麼樣?那天是七夕,應該挺浪漫的呀。或者,是她的18歲生日,她成年了,也很有紀念意義吧。

    但是,她根本就沒有等到那一天,填完誌願後,是龐倩不理顧銘夕,當她主動去與找他時,顧銘夕又躲著她了。

    龐倩吃了幾次閉門羹,忍不住又生氣了,剛巧金愛華請年休假,母女兩個報了個旅行團,去青島、蓬萊、濟南玩了幾天。

    龐倩還給顧銘夕帶了禮物,一個大海螺,把耳朵湊到海螺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她和金愛華回來時已經是深夜,隔壁的502毫無異樣,龐倩洗了澡就進入了夢鄉。

    ********

    肖鬱靜去學校找戴老師時,戴老師與她聊起了天。肖鬱靜考上了北大,她坐在戴老師身邊,晃著腿吃桌上的葡萄,戴老師說:“顧銘夕真可惜,這麼好的成績隻能去讀b大,還是毫無選擇的計算機專業。”

    肖鬱靜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問:“他不能選專業麼?”

    “不能,b大的老師說他沒有手臂,計算機專業是比較合適的。我看顧銘夕自己並不喜歡,但是沒辦法,在擇校這個問題上,他肯定是弱勢的。”

    “他一直想去上海。”肖鬱靜說,“從很早以前就和我說了,上去上海,想考上財。”

    “嗯,沒想到,最後卻是龐倩考上了上財。”戴老師歎口氣,“龐倩最後一年也真是拚了,成績比咱們班好多人都來得高。”

    “顧銘夕功勞最大。”肖鬱靜笑著說,“不過,他倆不能上一個學校,真的挺可惜的。”

    戴老師點頭:“是啊,哎對了,你知道麼,顧銘夕今天的火車去z城。”

    肖鬱靜驚呆了:“今天?這才7月初呢,他去幹嗎?”

    “說是前幾天就把行李打包托運回去了,他爸爸媽媽離婚了,他跟著媽媽回老家。9月開學,他們也得花時間安頓下來,這邊的事都辦妥了,買了票就走了。”

    肖鬱靜問:“他不回來了?”

    “應該是。”

    “這的房子呢?”

    “好像是租的。”

    “戴老師,他是幾點的火車你知道嗎?”

    “他跟我說過,我有點忘了,上午10點,或者11點?”戴老師又歎起了氣,”他跟我說,叫我不要提前告訴別人,他不想有人送。他好像……連龐倩都沒告訴。”

    肖鬱靜猛地看牆上的鍾,9點10分,她沒有一秒鍾的耽擱,撲到桌上就撥了一個電話。

    “謝益,你有龐倩家的電話嗎?你趕緊打電話給她,說今天早上顧銘夕10點也不知是11點的火車去z城,他不是去讀書,他是搬家!他去了就不回來了,你趕緊叫龐倩去火車站!”

    掛下電話,肖鬱靜也不顧戴老師驚訝的目光,抓起自行車鑰匙就衝出了門。

    她從來沒有把車騎得那麼過,連紅燈都不顧了,她一路騎到火車站,停下自行車,往候車大廳狂奔而去。

    她是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在服務台讓人幫著查詢了一下,最近有哪一輛列車會途徑z城,查到以後,她去看電子屏幕,確認了候車室。

    另一邊,睡懶覺的謝益被肖鬱靜電話吵醒,第一時間給龐倩家打電話,但是電話一直占線。

    謝益連洗臉刷牙都不顧了,穿上衣服就衝下了樓,家的司機開車出去了,他抓抓頭發,騎上了自己的自行車。

    他家離龐倩家並不遠,幾分鍾後,謝益幾乎是“飛”進了金材大院,他不知道龐倩住哪幢哪層,隻能站在樓下大叫:“龐倩!龐倩!龐倩————”

    蓬頭垢麵的龐倩在陽台上露了腦袋:“謝益?!你幹嗎呀,人家還在睡覺呢。”

    謝益衝著她大吼:“你趕緊給我下來!我給你1分鍾時間!”

    謝益的車是賽車,沒有車後架,無法帶人,他拖著龐倩的手一路往外奔,在街上招手許久,終於攔到了一輛出租車。

    火車站。

    肖鬱靜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那個候車廳,她小跑著四下尋找,終於,看到了那個特別的身影。

    “顧銘夕!”她衝著他叫起來,顧銘夕抬頭看到她,眼神愕然,肖鬱靜全身是汗,她跑到顧銘夕麵前,看到邊上是一臉疲憊的李涵,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明明有許多話想對他說的,可是在見到他後,她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顧銘夕站了起來,他微微地笑著,說:“我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來送我。”

    肖鬱靜問了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你還會回來嗎?”

    顧銘夕想了想,說:“不知道,應該機會渺茫了。”

    “還有20分鍾,龐倩馬上就來了。”

    顧銘夕目光一凜:“你告訴她了?”

    “嗯。”肖鬱靜點頭,“你不告訴她,是不對的。真的,顧銘夕,這樣不對。”

    “我有自己的考慮。”他淡淡地說,“如果告訴她,她來送我,一定會哭的。”

    “那就讓她哭啊!”

    “看到她哭,我會舍不得。”他輕聲說著,“我和她不會有未來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想讓她哭。”

    “誰說你們沒有未來?”肖鬱靜說,“龐倩的誌願填了上財,你知道嗎?”

    “我知道,但真並不代表什麼。”顧銘夕說著,聳了聳肩,“我不能因為她,賠上自己的人生,我有可能被上財退檔的。”

    肖鬱靜咬牙道:“你在撒謊。”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肖鬱靜,你並不了解我。”

    肖鬱靜的神色漸漸地平複下來,她也笑了一下,說:“沒錯,我是不了解你。”

    說罷,她突然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顧銘夕。她閉著眼睛,雙手揪緊了他背後的衣衫,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她說:“也許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顧銘夕,我祝你好運。”

    她鬆開懷抱,抬頭看他,眼睛是閃爍的淚光:“你要記得你在高一軍訓時說過的話,鴕鳥先生,我相信你會變成一個強大的人。”

    檢票進站的廣播響起了,李涵站起來,說:“銘夕,我們要進去了。”

    顧銘夕低著頭看肖鬱靜:“我得走了。”

    肖鬱靜伸出拳頭,敲了敲他的胸口:“嗯,加油,一路順風。”

    ********

    謝益拽著龐倩狂奔到火車站時,列車已經開走了。

    肖鬱靜坐在火車站前的台階上,托著下巴看著他們,謝益累得氣都要喘不上來,龐倩卻不管不顧地要往車站衝。

    肖鬱靜站起來,喊住她:“他已經走了。”

    龐倩回頭看她,她披頭散發,和謝益一樣沒有洗臉刷牙,腳上隻剩下了一隻拖鞋。

    “走了?”龐倩愣愣地看著她,轉頭去拉地上的謝益,“你起來啊,你剛才還答應我說一定趕得上的。”

    謝益癱坐在地上:“堵車我有什麼辦法!你媽媽之前又一直打電話占線。”

    龐倩轉頭看看火車站,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嘴自言自語著:“他這是幹嗎呀,他幹嗎不和我說啊。這是什麼意思嘛。”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謝益終於站了起來,想去拉她,被肖鬱靜拉住了。她搖了搖頭,說:“算了,讓她哭一會兒吧。”

    龐倩再也忍不住,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門口,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年的暑假,發生了這麼幾件事。

    一,龐倩收到了上海財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沒有考上金融工程專業,而是被投資學專業錄取。

    二,龐倩度過了她的18歲生日,她成年了。

    三,鯊魚賣掉了燒烤店,帶了一筆錢,打算去上海做生意。

    四,謝益放棄在國內讀大學,拿著優異的高考成績申請了美帝的學校。

    五,顧國祥結婚了,他辦了酒,邀請了龐水生一家和龐爺爺龐奶奶,但是他們全都沒有去。

    六,人海茫茫,龐倩弄丟了她的顧銘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1:42

第三篇章 雙手的溫柔

第70章愛有天意

   《我的螃蟹小姐》——

    螃蟹小姐是個有趣的女孩。

    當鴕鳥先生還是小鴕鳥的時候,他已經與螃蟹小姐認識了。當然,那時候,她也隻是個小螃蟹。

    小螃蟹愛吃愛睡,有著圓圓胖胖的臉龐和圓圓胖胖的身子,她並沒有很聰明的頭腦,幹過一切幼稚的孩子該幹的幼稚事情,闖禍被罵以後,她會哭,但是發現眼淚不管用後,她就會抹掉眼淚,向著大人撒嬌賣乖。

    就這點來說,小螃蟹並不笨。

    她隻是有點兒天真。

    小鴕鳥從小就與小螃蟹在一起玩,那個時候的他們並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他們很樂,很無憂無慮,即使有時候吵了架,沒過多久也會和好。

    美好的生活結束在小鴕鳥6歲那一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場大病。

    生了病的小鴕鳥心很害怕,他不知道經過了這些事後,膽小的小螃蟹還會不會再願意與他一起玩。

    小鴕鳥永遠都不會忘記,當他知道以後的世界將永遠地與過去不同時,他看到了病床邊小螃蟹的眼睛。

    小螃蟹沒有害怕地哭,也沒有躲,她隻是很溫柔地望著小鴕鳥,抿著小嘴,一聲不吭。

    當發現小鴕鳥哭了以後,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為他抹掉了眼淚,然後,她笑了起來。

    小螃蟹愛吃糖,牙齒也蛀了好幾顆,但是她毫不在乎,隻是咧著滿是爛牙的小嘴,笑得很歡暢。

    那一年,小螃蟹隻有5歲。

    ……

    19歲的鴕鳥先生給18歲的螃蟹小姐寫了一封信。

    他將它夾在了一個漂亮的相框。他把相框給了螃蟹小姐,叮囑她立刻去放上照片,螃蟹小姐答應了他。

    鴕鳥先生想,她一定會看到那封信。

    其實鴕鳥先生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他已經對螃蟹小姐明示、暗示了好多次,也不知道是螃蟹小姐在裝傻呢,還是她真的太遲鈍,總之,螃蟹小姐的回應總是令鴕鳥先生困惑。

    鴕鳥先生始終弄不明白螃蟹小姐的心意,可是他們已經長大了,現實的殘酷也許會令他們分離。鴕鳥先生寫給螃蟹小姐的那封信,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機會。螃蟹小姐是個愛浪漫的人,鴕鳥先生選了一個很浪漫的方式,想要把自己的心話說給她聽。

    他想,隻要她能有一絲回應,他一定什麼都不怕,堅定地陪伴在她身邊。

    鴕鳥先生去了他們經常一起玩耍的小公園,等在那棵法國梧桐下。鴕鳥先生的心跳得很,他的眼睛一直望著那條來路,他期待著,他的螃蟹小姐會出現在他的視野。

    可是,她並沒有來。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鴕鳥先生一直等在那,他幻想螃蟹小姐是找不到地方,或者被事耽擱了,或者,她是害羞,躲在哪一棵樹後,悄悄地看著他。

    鴕鳥先生淋著雨等了很久,很久,到了最後,他才承認,螃蟹小姐不會來了。

    他的世界變得灰暗,狂風肆虐,暴雨傾盆,鴕鳥先生獨自一人站在那個黑漆漆的公園,在那一刻,他決定放棄。

    ********

    龐倩睜開眼睛,四周很是安靜,她撈過枕邊的手機看時間,早上7點10分。

    她睡在簡陋的招待所,房有暖氣,一點都不冷。龐倩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白雪皚皚的世界,雪花還在靜靜地飛舞。她歎口氣,給機場熱線打了電話,被告知,因為暴雪,機場還處在關閉的狀態,天氣狀況太差了,所有的航班都無法起飛。

    龐倩當即決定退票。

    她收拾了行李,冒著雪打車趕到了火車站。火車站都是人,龐倩想買一張最近的回e市的臥鋪票,沒有。她又問去上海的呢?有,軟臥,她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

    因為雪天,列車也晚點了2個小時到站,候車的時候,龐倩給金愛華打了電話,她問:“媽,你還記不記得,搬家的時候,我有帶上一個水晶相框,挺大的一個,就是高三畢業那年,顧銘夕送我的那個。”

    “顧銘夕?”金愛華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她想了想,說,“你的東西不都是自己收拾的麼,顧銘夕送你很多東西啊,你是不是都收在了一個箱子?”

    龐倩沉默了一會兒,說:“啊,好像是這樣,隻要沒丟就好。”

    “怎麼了?怎麼突然說到顧銘夕?”金愛華問,“你找到他啦?”

    龐倩笑著說:“沒有。”

    “你現在在哪兒呢?飛機還不能飛嗎?”

    “不能,你沒看氣象呀,北方暴雪。我退了機票,買了一張火車票,中午12點多開車,大概明天早上到上海,然後我坐動車回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中午到家。”

    金愛華驚呼:“這麼折騰啊!”

    龐倩歎氣:“是啊,沒辦法。”

    “你給小俞打過電話了嗎?”

    “沒有,我才不打呢,他要是來問你,你別告訴他我幾點回來。”

    金愛華嘿嘿地笑:“知道啦。”

    上車後走進軟臥車廂,龐倩發現車廂有兩個男人,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像是一起出來出差的,另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一個小孩。年輕媽媽買的是上鋪,龐倩是下鋪,年輕媽媽不好意思地問龐倩,能不能和她換一下鋪位,龐倩笑著說沒問題。年輕媽媽要補給她錢,她說算啦,不差幾塊錢。

    友好的關係在一開始就形成了,年輕媽媽熱情地請龐倩坐在下鋪,兩個人聊起天來。

    天氣太差了,房價又貴了,青菜漲價了,小孩子越來越難養了……

    龐倩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領導鄒立文。

    鄒立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進展怎麼樣?”

    龐倩平靜地回答他:“沈陽地區的dd已經做完了,我和律師溝通一下,回去把備忘錄發出來。”

    鄒立文說:“證監會和聯交所那邊已經批了,後續事宜你跟一下。”

    龐倩應下:“ok,工作組的郵件我bb上隨時查,不會漏。agenda我也會更新一下,隨後發給客戶。”

    “好,辛苦。”鄒立文的語氣終於緩和了一些,問,“什麼時候回來?”

    “回不來了,這邊暴雪,飛機都飛不了。”

    “……”鄒立文問,“那你現在在哪兒?”

    “哎呀,信號好差呀——”龐倩把手機拉離耳朵,忍著笑說,“領導,你說什麼?喂!喂!我聽不見啊——”

    然後,她把電話掛了。

    年輕媽媽崇拜地看著她:“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好厲害啊。”

    龐倩失笑:“我就是個民工。”

    “民工哪會打電話講英文,話說什麼是dd,什麼是bb?”

    “呃,dd就是due diligence,盡職調查。bb就是個手機,blackberry,黑莓,我們習慣說簡稱。”龐倩看著年輕媽媽迷茫的臉,笑了起來,“我真的就是個小職員,隻是我的領導比較裝逼,我們隻能配合他一起裝逼。”

    年輕媽媽被她說笑了:“你真有意思,你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呀?”

    “我在投行上班。”

    “投行?”

    龐倩不知該怎麼解釋了,幹脆胡說八道:“就是銀行。”

    對麵下鋪二十多歲的男人“噗”一下笑了。

    年輕媽媽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銀行啊!”

    漫長的旅途,龐倩忍不住又把包那本隨身攜帶的繪本拿了出來,她已經將它翻了三遍了,但是似乎怎麼都看不厭。

    小男孩看到了繪本,湊到她身邊探頭探腦地看,小孩子還不認字,但是喜歡看五顏六色的畫,他指著繪本說:“這是鴕鳥。”

    “對。”龐倩笑了,又指著螃蟹說,“這個是什麼?”

    小男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這是螃蟹呀!你沒吃過嗎?”

    龐倩樂死了。

    對麵的年輕男人和龐倩搭訕,他指指她手的繪本,問:“你喜歡這個作者嗎?”

    “鴕鳥先生?”龐倩點頭,“喜歡啊。”

    “他現在很紅。”男人說,“已經出了好幾本,這本螃蟹小姐,據說是他的半自傳故事,賣得特別好。”

    龐倩有點楞:“我以前都沒聽說過他,他已經出了好幾本繪本啦?”

    “是啊,他之前一直是在網上畫漫畫的,在天涯和新浪博客都很紅,後來就開始出單本了。”男人說,“不過他很低調,大家隻知道他是個男的,其餘情況一無所知。”

    龐倩恍然歎氣:“大概是我這幾年工作太忙了,都很久沒逛書店了。”

    一天一夜,火車終於到了上海南站,因為是軟臥,龐倩倒也不覺得多累,她下了車,買了一張回e市的動車票,不到2個小時,她就抵達了e市火車站。

    出站時,龐倩一眼就看到了俞佳磊。他微笑著站在接站的人群,穿著熨帖的黑色大衣,長身玉立,十足的精英男形象。

    龐倩走到他麵前,問:“你不用上班的嗎?”

    “我曠工啊,大不了扣一天工資嘍。”俞佳磊接過龐倩手的行李,“很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家。”

    龐倩撇撇嘴,俞佳磊伸手要來攬她的肩,她不著痕跡地躲過了。

    “別動手動腳。”她瞪他,俞佳磊溫柔地笑:“小螃蟹真是凶。”

    龐倩:“……”

    龐倩的新家在一個叫盛世北城的小區,位於e市市中心,28層樓的17層,109方,南北向,采光好,視野很開闊。

    俞佳磊提著龐倩的包,和龐倩一起進門時,金愛華迎了出來。

    “回來啦?”她對著俞佳磊笑得臉都皺了,“小俞辛苦了,午飯沒吃吧,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做。”

    龐倩在邊上翻白眼,說:“我先去換衣服。”

    她進了房間,飛地鎖了門,脫掉大衣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足足找了10分鍾,金愛華來敲門:“倩倩,出來陪小俞看電視啊,你一個人在房幹嗎呢?”

    “我換衣服呢!”龐倩喊,她抹了抹額頭的汗,自言自語地說,“在哪兒呢……”

    然後,她腦子靈光一閃,她終於想起來了。

    龐倩挽起衣袖,把床上的被子、枕頭都堆到椅子上,然後用力地掀起了床墊。她睡的是一張箱式床,床墊底下有隔板,她趴在床板上打開隔板,終於發現了那個被她深藏的紙箱。

    箱子裝滿了東西,上麵有一層灰,龐倩知道麵還有許多漫畫,她搬不出來,幹脆就跪在床板上翻起了麵的東西。

    很,她就找到了那個相框。

    俞佳磊敲門:“小螃蟹,你在幹嗎?”

    “別吵!換衣服呢!”龐倩的心砰砰跳,她拿著這個塵封了多年的相框坐到桌邊,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它的背板。

    這一次,她很小心,沒有再弄破手指,背板被拿下,在背板和硬紙板中間,藏著一張淺藍色的信紙。

    龐倩抽出信紙,打開,時隔多年,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少年清逸的字跡。

    隻是很少的幾句話,但是,卻清楚地透露出了他的心意。

    龐倩記起那一年,高考結束以後,她很放鬆,去顧銘夕家玩時,她與他在電腦上一起看了一部新電影,是韓國的愛情片《假如愛有天意》。

    電影很煽情,年輕的龐倩哭得稀嘩啦的,趴在顧銘夕的肩頭,眼淚止都止不住。

    電影有一句經典台詞,被龐倩反複念叨過許多遍,彼時,被顧銘夕寫到了信。他這樣寫——

    我的龐龐:

    當陽光照在海麵上,我思念你,當朦朧的月色灑在泉水,我思念你。

    今晚8點,在小集市,我等著你。

    我相信你一定會來。

    顧銘夕

    2003年6月25日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1:55

第71章脫胎換骨

    第二天早上,龐倩起得格外痛苦,她瞪著一雙熊貓眼出去洗臉刷牙,把龐水生嚇了一跳。

    “昨天晚上幹啥了?臉色這麼差。”

    “幾乎一宿沒睡。”龐倩嘴滿是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說,“頭疼死了。”

    “加班嗎?”龐水生站在衛生間門口問。

    “不是。”龐倩漱了口,想了一下後湊近龐水生,很小聲地說,“爸,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先別告訴媽。”

    龐水生被她嚴肅的語氣搞得很緊張:“什麼事?”

    “我好像找到顧銘夕了。”

    龐水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真的?!”

    除了感到有些疲勞,龐倩的心情是非常不錯的,她精心地化了一個妝,穿著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出了門。

    她開著車到了公司,等電梯時碰到了鄒立文。鄒立文30多歲,穿一身深色西服,看到龐倩後,第一句話是:“不是說回不來了麼?”

    “領導,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回來的,昨天下午1點才到家,今天就來上班了。”龐倩一臉的委屈,“您不頒我一個嘉來好員工獎就算了,說的好像這兩天我曠工在外麵玩兒似的。您瞧瞧我的黑眼圈。”

    鄒立文打量了龐倩一會兒,淡淡地說:“今天很漂亮。”

    “謝謝。”龐倩一笑,“領導您也超級帥!”

    龐倩真的過上了這樣的生活,一如她在七年多前說給顧銘夕聽的理想。

    她成了一個office女郎,每天化著精致的妝,穿著漂亮的衣服,踩著高跟鞋在市中心的高檔寫字樓上班。她買了車,家還換了房,她現在的房間寬敞明亮,裝修得現代時尚。她拿著不菲的年薪,有時候上午開著會,下午就被領導派去外省出差。她成了一個空中飛人,去香港都變成了家常便飯。

    人前的龐倩光鮮靚麗,可是夜深人靜,她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衣著邋遢地在家對著筆記本電腦加班到半夜時,她心會有片刻的迷茫。

    也許,她的人生真的因為某些事情而變了樣,現在的她,身邊也有了幾個條件不錯的追求者,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人,根深蒂固地存在著。

    開早會的時候,龐倩很心不在焉,散會後,她立刻就拿著手機溜去了樓梯間。

    她撥通了一個電話,是她從網上搜來的號碼,《我的螃蟹小姐》繪本的出品媒介,是一家文化公司。

    接電話的是前台小姐,龐倩隻說自己是鴕鳥先生的讀者,想要聯係他的責編,前台小姐似乎見怪不怪,直接幫龐倩轉了過去。

    電話一直都沒有人接,龐倩無奈掛斷,又撥了前台的號碼,她說:“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聯係鴕鳥先生,能不能麻煩你把他責編的手機號給我。”

    前台小姐說:“抱歉,責編的手機不能隨便透露的,她這幾天可能在出差,有事您可以留言,我會轉告。”

    龐倩想了想,幹脆直說了:“其實,我就是那個繪本的螃蟹小姐,我想找到鴕鳥先生,我已經與他失去聯係很多年了。”

    前台小姐笑了:“真對不起啊小姐,我經常能接到女孩子的電話,說自己是鴕鳥先生的螃蟹小姐呢。”

    龐倩氣壞了:“我能證明的呀!我知道鴕鳥先生的名字,要我告訴你嗎?”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前台小姐的聲音嬌滴滴的,語氣倒很誠懇,“說實話,我理解您的心情,有太多女讀者來詢問鴕鳥先生的事了。我自己對鴕鳥先生都很好奇,但是在我們公司,隻有他的責編與他單線聯係,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私人情況。”

    她不像是在說假話,龐倩隻得掛了電話。

    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打開電腦,去了新浪博客,搜到了鴕鳥先生的博客頁麵。他最後一次更新博客是在兩年前,看起來,他已經不用這個博客很久了。

    他的博客內容幾乎都是漫畫,很隨意的一張塗鴉,配上幾句有趣的話,都能收到無數評論。

    前一天的晚上,龐倩幾乎熬了一個通宵,她看遍了鴕鳥先生的每一條博客,但卻沒有找到他的任何私人信息。可是,有誰會比龐倩更了解他的畫風?

    這就是她的顧銘夕,從2006年到2008年,他一直都在這。

    龐倩托著下巴盯著屏幕發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我都不知道你居然還有一顆童心。”

    龐倩扶額,電腦屏幕上是一張插畫,主角是一群粉色小豬,她默默地點了叉,轉頭看鄒立文:“領導,找我有事啊?”

    鄒立文瞥她一眼:“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個新case和你說。”

    晚上,龐倩破天荒地打電話給俞佳磊,說要請他吃飯。

    兩個人在一家私房菜館碰麵,俞佳磊顯然心情很好,落座後,說:“小螃蟹,今天怎麼這麼好,想要請我吃飯?”

    他看著她的臉,又笑起來:“你今天很漂亮,就是表情太凶,這樣不好。”

    龐倩看著俞佳磊,咬著嘴唇悶了一會兒後,說:“今天鄒立文交給我一個新case,是你介紹的,對麼?”

    “是啊。”俞佳磊不以為然,“我朋友想找投資公司做上市,我不介紹給你,介紹給誰?”

    龐倩說:“俞佳磊,我和你說過,我不喜歡你。”

    “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俞佳磊幫龐倩斟一杯茶,“龐倩,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不認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龐倩揮揮手,“我知道你很認真,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瞞過你,我說過我在找一個人,我必須要找到他,在沒有找到他以前,我根本沒法子談戀愛。”

    “龐倩,我很好奇,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嗎?”俞佳磊雙手交握在餐桌上,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精致,食指還輕輕地叩著桌麵,令龐倩看得入了神。

    俞佳磊33歲,海龜碩士,銀行高管,他與龐倩在工作中認識,雖然還不到半年,但卻對她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龐倩沒有回答俞佳磊的問題,她隻是反問:“俞佳磊,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嘿,你是不是想說,我喜歡你什麼,你改?”俞佳磊失笑,“龐倩,我從來沒有追一個女孩追得那麼艱難過,尤其,還是我覺得挺合適的結婚對象。”

    龐倩又問:“我沒和你開玩笑,我真的想知道,你喜歡我什麼?”

    俞佳磊似乎對這個問題很疑惑:“你是個條件很好的女孩,我喜歡你難道不正常嗎?”

    “條件很好?”

    “難道你不覺得嗎?”俞佳磊笑道,“幹脆我們就俗一些吧,我給你列舉一下你的優點。首先是你的家庭背景,你是本地人,家庭和睦,父母雙全且身體健康,母親國企退休,父親也有穩定的高薪工作,即將退休。其次是你的個人素質,你是重點大學畢業,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能力很強,頭腦靈活。還有,鄒立文和我說,你很勤,雖然有時會抱怨工作強度大,但是你從不排斥加班,也不會偷懶。然後,是你的經濟條件,你的年薪,真挺不錯的……抱歉,誰叫鄒立文是我認識十幾年的兄弟,這個在我這兒真的不是秘密。最後,我不得不說說你這個人,你25,很年輕,很漂亮,很有趣,很活潑,和你在一起,我總是會感到非常開心。喏,你可能不知道,每次和你一起吃飯,我的胃口都會特別好,因為你吃東西總是很享受的樣子,我一直都覺得,愛吃且能保持好身材的女孩,是最會享受生活的人。”

    這樣的一番長篇大論直接把龐倩給聽懵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原來她已經脫胎換骨,是婚戀市場的香餑餑了?

    可是,為什麼聽到俞佳磊這樣一二三四的誇獎,龐倩心竟有一種酸楚的感覺呢?她沉默了幾分鍾,終於回答了俞佳磊之前的那個問題。

    “俞佳磊,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在找一個人,這個人千真萬確地存在著,不是我的借口,我並沒有敷衍你。”

    俞佳磊無聲地看著她,龐倩對著他笑了一下,說:“你要不要聽,我和他的故事?”

    “……”他的眼神有些深沉,一會兒後,說,“好,你講,我聽。”

    “要從哪說起呢。”龐倩垂下眼睛,微笑著說,“就說你剛才誇我的那些話吧。俞佳磊,你覺得我現在有很多優點,是嗎?”

    “對。”

    “那我告訴你,就是那個人,是他,把我變成了這樣。”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2:07

第72章失而複得

    龐倩原本是想給俞佳磊講一個蕩氣回腸、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的,但真的開口以後,她才發現,刻在腦子的都隻是一些零零碎碎、雞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都與愛情無關。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向俞佳磊描述自己和顧銘夕的成長經曆,他們隻是這城市很普通的兩個孩子,並沒有遇到過什麼大事,就算顧銘夕身有殘疾,但在龐倩的記憶,他就是個和別人沒什麼區別的男孩子。

    她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每天一起背著、擠著公交車上下學時的心情,她永遠都貼在那個男孩的胸前,用一種曖昧的方式摟著他的腰,車廂氣味混雜,但她依舊能聞到他身上特別的氣息,還能聽到,他胸腔有力的心跳聲。而他,大多數時候都側著腦袋,靜靜地看著車窗外。

    她也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在小公園一起吃零食的樂,5毛錢的炸年糕,8毛錢的蘿卜絲餅,1塊錢的烤香腸和炸臭豆腐,2塊錢的草莓甜筒……現在的龐倩隨便吃頓工作午餐都要幾十元,俞佳磊也是一樣,這叫她怎麼和他說?

    她更加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做了多少年的同桌,她在他家,做了多少年的作業。那些數不清的日日夜夜,她時而乖巧、時而搗蛋地坐在他的身邊,彎著腰,看他用右腳夾著筆,在草稿紙上細致耐心地為她演算、講解。

    也許連顧銘夕自己都不知道,龐倩有時會思想開小差,她會悄悄地看著他漂亮的側臉,數著他長長的睫毛。小時候,他的聲音清脆悅耳,長大後,他的聲音沉穩幹淨,龐倩深深地記得他的聲音,在夢,她會聽到他微笑著喊她:“啊,龐龐,是你。”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年,她撥通他的電話時喜極而泣的心情。

    那一年的暑假,顧銘夕跟隨李涵去z城以後,龐倩拜托父親去問顧國祥要李涵娘家的電話。龐水生起先並不願意去問,安慰她說顧銘夕應該會與她聯係。但是經過了兩個星期,顧銘夕都沒有打來電話,龐倩沒忍住,在龐水生麵前大哭了一場,龐水生才硬著頭皮去找顧國祥。

    因為龐家無人參加顧國祥的婚禮,顧國祥對龐水生態度冷淡許多,他說他不知道李涵娘家的聯係方式,這幾個月,他也沒有接到過顧銘夕的電話。

    龐水生覺得顧國祥是在敷衍,但是他這麼說了,龐水生也不好逼問,隻能把話帶給了龐倩。

    然後,龐倩就開始跑網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隻是開著qq,盯著那個灰了的小老鼠頭像,她不停地給他留言,大段大段地說著話,可是,“鴕鳥先生”始終沉默,沒有回過隻言片語。

    龐倩打電話給戴老師,戴老師不知道顧銘夕的行蹤,她又打給周楠中和汪鬆,他們是顧銘夕高中最好的朋友,但是,顧銘夕並沒有與他們聯係。龐倩甚至打給了簡哲和劉翰林,結果也是一樣。

    她一個人跑去了鯊魚燒烤店,意外地發現店轉讓了,她又跑到鯊魚家,被鯊魚媽媽告知,鯊魚和朋友一起去上海做生意了。

    龐倩要來了鯊魚的手機號碼,怏怏地回了家。

    轉折發生在龐倩18歲生日那一天,她下樓拿報紙時,發現信箱有一張郵局的領取包裹通知單。

    龐倩拿著這張小小的白色紙片,一顆心跳得紛亂,她立刻就騎著自行車去了郵局,領到了那個小包裹。

    她當場就拆了包裹,驚訝地發現麵是一個摩托羅拉的手機包裝盒,打開盒子,麵赫然是一部新手機。

    龐倩拿起手機旁的一張小賀卡,看著上麵簡單的幾個字:龐龐,生日樂。

    另外,還有一個139打頭的手機號碼。

    龐倩簡直無法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她抱著盒子衝出了門,找了個小賣部的公用電話就撥通了這個手機號。等待音似乎響過了一個世紀,“喀”的一聲,電話接通了,電話那端的年輕男人聲音很好聽,他問:“喂,請問哪位?”

    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龐倩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她手指緊緊地捏著話筒,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她說:“顧銘夕。”

    他沉默了幾秒鍾,旋即就笑了起來,聽著他的笑聲,龐倩能想象他微笑的樣子,他在她耳邊說:“啊,龐龐,是你。”

    此時,離開學隻剩十幾天了,龐倩腦子亂哄哄的,有一大堆話要問顧銘夕,一下子又不知從何問起,她幹脆質問起他來:“你幹嗎不給我打電話!都一個多月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你去z城!為什麼不告訴我!”

    顧銘夕沒有吭聲,龐倩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她的語氣緩了下來,哽咽地說:“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

    “我很好,龐龐,你不用擔心。”他平靜地說著,“這段時間我很忙,我和我媽媽剛剛才安頓下來。之前,我們住在我外婆家,晚上在客廳打地鋪,白天,我和媽媽都在外麵看房子。”

    “你們在那邊買房子了?”龐倩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顧銘夕是真的要去z城安家了嗎?難道以後的寒暑假,他都不回來了?

    他回答:“嗯,買了一套二居室,70多方,接下來還要裝修,估計要到年底才能住。”

    龐倩問:“你在那邊待得慣嗎?”

    “還行,這夏天要比e市涼許多。”

    “冬天是不是會很冷?”

    “那是肯定的,不過屋內有暖氣,不會冷。”顧銘夕說著,又頓了一下,“你收到手機了是嗎,這是我送你的18歲生日禮物,很抱歉,今年不能陪你一起過生日了,龐龐,生日樂。”

    “謝謝,我也沒對你說生日樂。”龐倩說,“顧銘夕,我也給你買禮物了,但是我聯係不到你,你給我一個地址好麼,我給你寄過去。”

    “……”他想了下,說,“到時候再說吧,我和我媽媽現在在學校邊上租了個房子,很簡陋的,信箱都沒有,我怕會寄丟。”

    龐倩問:“你開學後不住寢室啊?”

    “嗯,住寢室太麻煩同學了。”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一會兒後,顧銘夕緩緩地說:“龐龐,上海是個大城市,你一個人去那,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龐倩又哭了,嘟著嘴說:“誰叫你說話不算數!就算上財不要你,我就不信上海其他的學校都會不要你!上海那麼多的重點大學,你比一本線高了130多分,考哪一所會考不上!”

    顧銘夕歎口氣,說:“現在還說這個幹什麼,龐龐,你不要哭了。”

    龐倩問:“明年過年你回來嗎?”

    “應該不回來。”

    “哦。”龐倩突然抹掉眼淚,說:“顧銘夕,明年暑假,我過去找你玩,好麼?”

    他很驚訝:“啊?”

    “你反正在那都買房子了,我過去也有地方住的。”龐倩說,“你說z城夏天很涼嘛,那我就去那避暑幾天,你得做東道主陪我出去玩。”

    顧銘夕很無奈:“z城不是旅遊城市啊。”

    “不管,我就是想見你。”龐倩叫起來,“顧銘夕,我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見不到你過!一年啊!我一定要去見你!”

    顧銘夕又一次沉默了,最後,他說:“龐龐,如果明年春天,你依舊想見我,我歡迎你暑假來玩。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有些人,隻會在你人生的某一個階段陪伴你,比如你念小學時的王婷婷,念初中時的孫明芳,甚至還有念高中時的鄭巧巧。你們當時很要好,但是到了後來,因為你們讀了不同的學校,總是會疏遠彼此的距離。你一直都在往前走,進了上財,你會認得新的朋友,也會認識一些男孩子。”

    他的聲音帶著暖暖的笑意,“龐龐,念大學了,談戀愛不再稀奇,如果你心有了喜歡的男孩子,可以試著和對方發展。也許再過幾個月,你就交男朋友了,不會那麼想要見我了。”

    他說的話好奇怪,龐倩聽得十分鬱悶,嘴巴比腦袋,她已經脫口而出:“我才不會呢!顧銘夕,你要是喜歡上別的女孩,你得告訴我啊!”

    顧銘夕:“……”

    龐倩臉紅了,顧銘夕說:“好了,講了很久了,掛了吧。龐龐,你開學後去上海辦好手機號,把號碼發給我。”

    “哦。”

    “那我掛了,再見。”

    “再見。”龐倩依依不舍地掛下電話,眼睛依舊是紅通通的。她問小賣部老板,“多少錢?”

    老板掃一眼屏幕:“18塊。”

    好貴的一個長途電話,龐倩給錢卻一點也不心疼。

    因為她終於找到了顧銘夕。

    2003年8月底,龐倩去上海報到了。龐水生和金愛華陪著她一起去,k字頭的火車2個半小時就到上海,他們坐上了學校派來的大巴,被拉到了學校。

    看到校門的第一眼,龐倩心微微有些失望。上海財經大學名氣那麼響,這個校門怎麼一點也不見氣勢恢宏呀。

    龐倩拖著行李箱走在校園,學校地處市區,麵積並不大,校內綠草如茵,樹影婆娑,沿途所見的建築帶著濃濃的年代烙印,還有一種海派小樓的風味。

    龐倩和父母忙碌了一天,辦妥了各種入讀手續,回寢室前,她執意去移動營業廳,辦了一張sim卡。

    她把卡塞進那台銀色的摩托羅拉手機,開機,跳到屏幕後,她第一時間給顧銘夕掛了個電話,她想對他說,這是她在上海的號碼。

    可是,他居然關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2:17

第73章南北之遙

    遙遠的z城,顧銘夕正和母親一起忙著新房裝修的事。他們跑著建材市場、家具市場,李涵想要在顧銘夕開學以前,把新房的硬裝先搞定。

    顧銘夕出門在外時,因為身體條件所限,很少帶手機。大部分時間,他的手機都是呈關機狀態,躺在出租屋的抽屜。

    有時候,他會想起龐倩,想著她現在在幹嗎,是不是像他一樣在做著開學的準備。顧銘夕在e市出生長大,度過了19年,如今,他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北方城市,想象著未來的四年,甚至更多年,他都要在這度過,心不禁有了一些迷茫。

    他是個南方男孩,更適應南方的氣候和飲食,哪怕說話時都帶著一絲天生的溫柔語氣。顧銘夕不敢問李涵,他大學畢業後能否回南方發展,他怕母親又會用龐倩的事來數落他。

    登上火車的時候,李涵就對他說:“銘夕,媽媽早就和你說過,倩倩不喜歡你。”

    來到z城將近兩個月,生活狀況一如顧銘夕想象的枯燥無聊,尤其是之前住在外婆家時,他覺得自己和母親簡直就是寄人籬下。

    李涵離開父母已經20多年了,之前為數不多的幾次回來探親都是住的高檔賓館,當時親戚朋友們都曉得她在e市嫁得好,哪怕兒子殘疾了,大家對她依舊是羨慕居多。可是現在,她離婚了,拖著重殘的兒子回了娘家,受到的眼光和非議自然可想而知。

    顧銘夕的外公外婆已經70多歲了,身體狀況都不好,他們很牽掛自己的女兒,對於李涵的歸來自然是歡迎的。但是對與他們同住、照顧兩老的李牧一家來說,想法可就不一樣了。

    李牧是李涵的弟弟,他學曆不高,在一家大樓做保安,他的妻子黃伶俐沒有工作,兒子李世宇16歲,開學將念高一。李涵父母家的房子很小,隻有兩個房間,李世宇從小到大都睡在客廳,拉一張簾子隔一下。

    很多年前,李牧就曾經求過李涵,他覺得姐姐一直在外,家中父母都靠他照顧,姐姐理應補貼他一些。他想賣掉父母的房子,再讓李涵資助他一筆錢,換一套三居室,能讓李世宇有個自己的房間。

    李涵找顧國祥商量,但是顧國祥拒絕了。他的理由是,每年已經給兩老1萬塊錢,足夠多了。而且以後兩老的遺產都是歸的李牧,他的換房事宜,並不是李涵的責任。

    因為這些事,李牧有一段時間和李涵鬧得很不愉。

    離了婚的李涵帶著兒子回到娘家,她想盡買房,李牧知道姐姐帶了一筆錢,心又打起了主意。

    李涵的身邊有65萬,這是顧國祥給她的離婚補償,那時候e市房價便宜,一平才5000出頭,z城就更低了,一平才3000塊。李牧在姐姐麵前哭起了窮,李涵帶著顧銘夕在父母家打地鋪時,也親眼見證了弟弟一家生活的拮據。想到顧銘夕從小到大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侄子李世宇卻隻能穿市場貨,球鞋壞了都舍不得換一雙,李涵心也很不好受。

    她挑了一些顧銘夕八成新的夏裝送給了李世宇,還說過些天去給他買幾件新衣服新鞋子。最後,她同意了李牧的請求,他若換房,李涵就資助8萬現金。

    其實,她也有自己的考慮,畢竟自己將來會老去,現在她幫一把李牧,以後李牧一家也能幫襯一把顧銘夕。

    ********

    顧銘夕和李涵從建材市場回到出租屋後,突然想到他的手機已經很久沒開機了,立刻就從抽屜取了出來。

    顧銘夕坐在床上,腳趾夾著手機開了機,一會兒後,未讀短信提示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顧銘夕嘴咬著一支水筆,伏著身子用筆帽點擊著手機上小小的按鍵,一條一條地將短信點開,發現都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顧銘夕,你幹嗎關機呀!我是龐倩,這是我在上海的號碼,你存一下。】

    【你開機給我打個電話啊,發條短信也行。】

    【顧銘夕,你難道不會發短信?】

    【你怎麼還沒開機啊!你跑哪去啦!】

    ……

    【很晚了,我要睡了,這是我在學校度過的第一夜,我的寢室是四人間,很幹淨,就是沒有廁所。我的室友都很好相處,其中兩個是上海人,一個是福州人,我們剛才還開了睡前臥談會,有一個上海女孩特別搞笑,我很喜歡她。】

    【爸爸媽媽離開學校的時候,我哭了,但沒讓他們看見。顧銘夕,我現在是一個人待在上海了,我剛才還在想,要是你也在,該多好啊。】

    【好了不說了,要熄燈了,顧銘夕,我很想你,晚安。】

    這是前一天的短信,她一共發來20多條,顧銘夕怔怔地看著手機,一會兒後終於咬著水筆回了一條。

    【龐龐,抱歉,這幾天比較忙,剛剛才看到你的短信。】

    這是他發出的第一條短信,手機按鍵小,顧銘夕試著用腳趾按過,有點兒麻煩,後來,他就學會了用嘴咬著筆撥號,現在,他又學會了這樣子發短信。

    他的手機很就響了起來,是龐倩的電話。顧銘夕歪著腦袋,把手機夾在了耳邊,立刻就聽到了她雀躍的聲音。龐倩很開心,嘰嘰喳喳地纏著顧銘夕說著學校的情況,顧銘夕忍不住提醒她:“你打的是長途。”

    “沒關係!我爸爸給我充值了好多錢!顧銘夕,到時候我把寢室號碼發給你,你開學了也把寢室號碼發給我,我去買ip卡給你打電話,那個會便宜很多。”

    龐倩剛說完,邊上有個女孩的聲音響起了:“螃蟹,吃飯去了。”

    “哦,我馬上來。”龐倩扭頭說著。

    顧銘夕笑了:“你怎麼入學才一天,她們就喊你螃蟹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沒和她們講。”龐龐撓撓腦袋,突然說,“顧銘夕,你趕緊把地址給我吧,要不然,禮物都要過期了。”

    “過期?是吃的東西嗎?”

    “不是。反正你點給我一個地址嘛。”

    顧銘夕想了想,把外婆家的地址報給了她,他說,你就寫我媽媽收吧,到時候我估計得麻煩她去郵局幫我拿。”

    龐倩歡天喜地地答應:“沒問題!”

    幾天後,李牧收到了郵局的包裹單,他很狗腿地問李涵要不要幫她去拿,李涵正忙著和裝修公司討價還價,就答應了。

    她回到出租屋時,顧銘夕說:“媽媽,上回我和你說的,我有個包裹會寄到外婆家,你什麼時候去看看,我估計已經到了,你幫我去郵局拿一下行麼?”

    李涵說:“哦,已經到了,你舅舅去幫你拿了。”

    顧銘夕很興奮,說:“那就是已經在外婆家了?”

    李涵漫不經心地說:“嗯,過兩天咱們不是要去吃飯麼,到時候去拿回來好了。”

    兩天後,李涵和顧銘夕回娘家吃飯時,她問起李牧那個包裹的事。

    李牧想了想,說:“我拿回來後就擱在桌上了。”他起來到處找了下,發現沒有。顧銘夕一直緊張地看著他,李牧問過黃伶俐,最後去問在看電視的李世宇:“小子,爸爸那天擱在桌上的包裹你看見了嗎?”

    李世宇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說:“看見了呀,是寄給姑姑的。”

    李牧問:“包裹呢?”

    李世宇說:“我拆了。”

    顧銘夕的神色瞬間就暗了下來。

    李牧有些尷尬,又問:“拆了,那東西呢?”

    李世宇拉拉身上的短袖t恤衫,那是一件白色的耐克,胸前有著一個鵝黃色和灰色相間的抽象圖案。他笑嘻嘻地說:“我穿上了呀,是姑姑買給我的吧,挺好看的,就是大了一點。”

    顧銘夕冷冷地問:“包裹還有其他東西嗎?”

    李世宇看看他,想了想,說:“好像有張卡片。”

    顧銘夕盯著他:“卡片呢?”

    “和盒子一起丟了。”李世宇滿不在乎地說。

    顧銘夕一下子就往前踏了一步,李涵一把就摟住了他的腰,年輕的男孩緊緊地咬著牙,一會兒後,他冷靜下來,低著頭不再說話。

    李涵在他耳邊小聲說:“媽媽去給你買一件一模一樣的,你不要急。”

    顧銘夕別開頭,聽到了李牧和李世宇的對話。

    他在誇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好牌子,我們小子穿起來還挺好看,要比你銘夕哥哥精神啊。”

    李世宇很得意,他說:“明天我要去打籃球,就穿這個去!”他瞟一眼顧銘夕,眼睛掃過他肩下空垂的衣袖,突然笑著問:“對了銘夕哥,螃蟹是誰啊?是你女朋友嗎?”

    “卡片呢?”顧銘夕本來已經沉默了,聽到這話忍不住就問出了聲。

    “我說了我丟了。”李世宇看著他,揚著下巴哼哼地笑。

    顧銘夕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李世宇也回瞪著他,心開心得要命。

    他真討厭這個表哥,真是討厭極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2:32

第74章雙城生活(1)

    這些年來,李世宇和顧銘夕見麵次數很少,雖然他們是表兄弟,但是對彼此來說,其實和陌生人差不多。

    李世宇從記事開始,就曉得他的姑姑是個大美人,嫁去了南方的e市,姑父工作不錯,家條件挺好。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可惜的是,他的這個表哥在6歲那年出了一場事故,變成了一個殘疾小孩。

    李世宇第一次見到顧銘夕時,真的嚇了一跳。那時候他8歲,顧銘夕11歲,那是顧銘夕受傷截肢後第一次回外婆家,外公外婆看到他的樣子,哭得嗓子都啞了,家的其他親戚也都是見一次哭一場。

    那幾天,所有的人都寵著顧銘夕,吃飯時,大人們不停地給他夾菜,連李世宇最愛吃的雞腿,都全夾給了顧銘夕。

    李世宇悄悄地在邊上看顧銘夕用腳吃飯、洗臉,連著爺爺奶奶給顧銘夕買文具,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用腳撥弄著看。

    李世宇不太敢和顧銘夕說話,每一次李牧打發他去陪顧銘夕玩,他都隻是打開電視機,隨便選個台和顧銘夕一起看。他不知道該怎麼和顧銘夕交流,潛意識總覺得這個表哥和自己是不一樣的。

    顧銘夕還應著李涵的要求給親戚們演示用腳寫字、畫畫,他的字寫得很漂亮,有親戚問顧銘夕的學習是否能跟上,顧國祥淡淡地說:“銘夕一直都是年級前三,將來考重高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學習很普通、寫字鬼畫符的李世宇躺著也中槍,隻要是看過顧銘夕寫字的人,回過頭都會來數落他幾句。

    李世宇對顧銘夕產生強烈反感是在顧銘夕中考那一年,李涵給老家打電話報喜,說顧銘夕考上了重高,成績還是年級前五。李世宇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立刻拿顧銘夕作為正麵榜樣來訓誡李世宇。

    顧銘夕從小沒胳膊,靠兩隻腳讀書寫字,成績都能這麼好,你有手有腳,怎麼就不會好好念書呢?

    13歲的李世宇頂了嘴,他對李牧說:“顧銘夕有個有錢爸爸!他穿的衣服都是名牌!他家住的大房子!他爸爸還有車!咱家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要我學習好?”

    李牧氣得半死,忍不住就打了李世宇一個巴掌,李世宇哇哇大哭,黃伶俐不答應了,拉過寶貝兒子護在懷,對李牧說:“小宇又沒有說錯!你自己沒本事!你要小宇去和銘夕比,你自己怎麼不去和姐夫比!”

    然後,兩夫妻就吵了起來,最後又大打出手。

    有無數的家庭,一切的家庭矛盾,歸根到底就是為了一個錢字。

    顧銘夕跟著李涵回到出租屋後,情緒依舊低落。他洗了澡,早早地就上了床。

    在床上躺了許久,顧銘夕坐起來,咬了一支筆坐在桌前,給龐倩發了短信。

    【龐龐,禮物收到了,我很喜歡,謝謝。】

    一會兒後,龐倩的短信來了。

    【合身嗎?】

    【挺合身的。】

    【明年夏天我過來,你得穿給我看!】

    顧銘夕硬著頭皮回答:【好。】

    【顧銘夕,你什麼時候開學?】

    【還有一個星期。】

    【我這幾天在軍訓,都累死了。】

    【我也要軍訓,但應該比你輕鬆一些。】

    【對了顧銘夕,我準備買電腦了,安在寢室,到時可以和你聊天。】

    【好。】

    【啊,我突然有事要出去一下,88】

    她說得匆忙,顧銘夕一愣,他很想問她,都晚上9點多了,為什麼還要出門。不過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問,隻是說:【嗯,88】

    他又一次躺到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這間出租屋在b大邊上,步行10分鍾就能進校。這屋子30多個平方,一室一廳一廚一衛。李涵在客廳架了一張床,他們打算在這過渡半年。

    這是一間很簡陋的房子,其實就是個農民房,牆上滿是雨天漏水的印記,屋的家具陳舊破爛,大衣櫃上的門搖搖欲墜,玻璃窗髒汙一片,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清洗了。夏天天氣熱,顧銘夕看到過蟑螂,還看到過老鼠,屋子角落都是蜘蛛網,他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居然會住在這樣的房子。

    這一天的顧銘夕心情很灰暗,他歎了口氣,決定不去想不開心的事,早早睡覺算了。

    ********

    龐倩蹬蹬蹬地跑下寢室樓,看到盛峰站在樓下等著她。

    “盛峰?找我有事嗎?”龐倩問。

    她和盛峰是同班同學,這幾天剛開始軍訓,大家還都不熟,但因為盛峰也是e市人,平時休息時常常找龐倩聊天,一來二去的就比別的同學要熟一些了。

    ——“你是一中的?我是廣程的。”

    ——“吳旻你認得麼?啊,我和吳旻一個初中的,他考了北航。”

    ——“汪鬆呢?汪鬆也和你一個班?真巧,我和汪鬆是一個小學的,我和他關係特別好。”

    ——“他談戀愛了呀,我知道,和他女朋友一起考到南京去了。他女朋友叫什麼來著,什麼曉燕,啊!沒錯,厲曉燕!”

    ——“我昨天和汪鬆打電話了,他告訴我說,你的外號叫螃蟹。”

    盛峰個子不高,才170出頭,他戴一副眼鏡,長得挺斯文,但是眼神總有一股子傲氣。

    龐倩走到他麵前後,他把手的一疊單子遞給她:“後天去買電腦,你先把這些配置看一下,到時候選起來不容易盲目。”

    龐倩接過單子一看,好像是電腦城組裝機攤位的配置單,每一張下麵都有一個總價,盛峰還寫下了各種配置的優缺點。

    龐倩傻眼了:“你從哪弄來的這些啊。”

    盛峰說:“昨天下午,我抽空去電腦城逛了一下,找了幾家攤位按照你的價位要求讓他們列了配置單。”

    龐倩心很過意不去,她隻是偶爾提了一下想配一台電腦,盛峰就說周日陪她去電腦城看看。龐倩把這事兒說給龐水生聽,龐水生也同意了,畢竟配個台式機從e市搬過去也很不方便,幹脆就在上海買了。

    “啊,謝謝你啊,太麻煩你了。”龐倩看著手的單子,盛峰笑了一下,說:“沒事兒,那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看,有不明白的給我打電話。”

    “哦。”

    “後天一起去電腦城,別忘了。”

    “哦。”

    盛峰左手插在褲兜,右手對著龐倩揮揮:“晚安,螃蟹。”

    龐倩拿著單子上了樓,室友楊璐聽了她的話,樂得咯咯直笑,說:“很明顯,盛峰在追你啊。”

    龐倩囧了:“怎麼可能!我和他認識才幾天啊。”

    楊璐說:“你太小瞧這些被高中生活摧殘的雄性生物那旺盛的荷爾蒙了,到了大學,他們就像公狗一樣,隻曉得繞著女生的屁股轉。”

    “拜托。”龐倩受不了楊璐的比喻,“我可一點兒也沒打算談戀愛。”

    “為什麼呢?盛峰挺好的呀。”楊璐很不解,“螃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想,她說:“我的確認識一個男孩子,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本來我和他約好了一起考到上海來,但是結果他去了另一個城市。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我們一起到了這,我會和他談戀愛,但也有可能,我們會一直像以前那樣,就是走不到最後一步。現在,我們在不同的城市,他也沒對我說過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在對他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我明年暑假會去他那邊看他,我在想,見到他以後,我大概就會知道,他在我心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也許到時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楊璐嘴咬著棒棒糖,搖著頭說:“異地戀啊,我向來覺得沒戲。”

    “是嗎?”龐倩疑惑地看著她,“不就是四年而已,中間也都能見麵的。”

    “你真單純。”楊璐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考慮一下盛峰。異地戀真的太不靠譜了。”

    龐倩撅起了嘴,不吭聲了。

    兩天後,盛峰陪龐倩去電腦市場配了一台電腦,花了5200塊錢。龐倩提出請他吃飯,他欣然答應。

    飯桌上,盛峰小小地試探了一下龐倩,龐倩直接裝傻,盛峰也是個聰明人,見了她的反應,立刻就收了話題,不讓兩個人變得尷尬。

    顧銘夕終於開學了,李涵陪著他去學校辦了各種入學手續,他讀計算機軟件工程,在b大也算是個熱門專業,但是顧銘夕沒有對李涵說,他並不喜歡這個專業。

    他沒有住寢室,每天在出租屋起床後,洗臉刷牙吃早飯,背著雙肩包去學校上課。中午下課後他也不用去食堂吃飯,直接回到出租屋吃飯午休。下午也是一樣,班的同學們對顧銘夕都很客氣,在生活上也都願意幫他一把。但是一段時間下來,顧銘夕卻沒有交到一個新朋友,所有的人與他都是點頭之交,他在班很沉默,幾個同學私底下議論他,都說他身體殘疾,性格難免變得有些古怪孤僻。

    顧銘夕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並不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但是對著班那些同學,他總是沒有傾訴的欲望。他孤身一人在這,身邊的同學大多來自北方,顧銘夕試著與他們交流溝通,但得到的隻是很客氣的回應。

    這是一個雙方麵的問題,顧銘夕不願意打開心扉,別人又怎麼可能來試著了解你?再加上顧銘夕沒有住校,每天除了上課和大家在一起,其餘時間都要回出租屋,所以,更加缺少交流的機會。

    李涵問顧銘夕在學校待得怎樣,顧銘夕總是報喜不報憂,答:“挺好的。”

    可是事實上,他沒有朋友。

    他漸漸的變成了一個獨行俠,每一天都背著包在學校沉默地行走,除非是下雨天,李涵會撐著傘送他進校,接他下課。顧銘夕體育免修,選修課免修,晚自修也可以不去,連著開班會,班長都不通知他參加,總之,他變成了一個特別的存在。

    幾個月下來,他和龐倩聯係得越來越少,一是因為不方便,二是因為龐倩很忙,三是因為,顧銘夕覺得,他有點找不到話題對龐倩說。

    龐倩有了電腦,聯上了網,顧銘夕因為住在出租屋,還沒拉上網線。龐倩的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她總是會興奮地和他說,她去了哪玩,買了什麼新衣服,看了什麼新電影,參加了什麼公益活動……她可是在上海啊,那個五光十色的國際大都市,她怎麼可能找不到事做?怎麼可能會像他這樣無聊?

    z城真的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城市,顧銘夕日複一日地去學校上課,周末時跟著李涵去外婆家吃頓飯,又和母親一起去新房監督裝修。

    除此以外,他哪都不去了。

    就在這樣死氣沉沉的生活中,顧銘夕迎來了第一次期中考,結果出乎大家的意料,這個以641分的高分考進b大的優秀學生,竟有多門功課不及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00:52:50

第75章雙城生活(2)

    輔導員找顧銘夕談了話,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她又給李涵打電話,認為顧銘夕的成績下降隻是暫時的,畢竟大學的學習壓力比起高三時要小很多,顧銘夕隻是沒能很好地適應大學生活。

    李涵終於意識到了顧銘夕的反常,等到兒子下課回來,她與他麵對麵交流了一番。這段時間,顧銘夕其實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反複衡量這件事的可行性,麵對李涵的逼問,他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媽,我問過學校老師轉專業的事,但是他們都拒絕了,說是轉專業要在明年六月參加考試,而且轉的專業錄取的最低分數線一定要比原專業低,低轉高從沒有先例。但是我喜歡的兩個專業,高考錄取分數線都比我現在專業高,所以,盡管我的分數完全能上那兩個專業,學校也不會同意。”

    李涵懵了:“轉專業?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轉專業?計算機專業不好麼?”

    “我一點也不喜歡。”顧銘夕的神情有些執拗,說,“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要學計算機,我寧可去學英語我也不想學計算機。”

    李涵說:“兒子,你能上大學不容易,b大已經很照顧你了,四年下來,你本科文憑到手,說不定還能保研,這學曆拿出去也很不錯了,說不定就能找一份好工作。”

    顧銘夕正色道:“媽,我念大學不是想混文憑的,我是真的想學東西,想學喜歡的專業,以後有資本從事喜歡的工作。”

    “那現在已經這樣了,你不喜歡計算機,學校又不給你轉,那你打算怎麼辦?你就打算每次考試都不及格?”李涵有些生氣,“銘夕,你以前不會那麼不懂事的!”

    “我想退學。”顧銘夕看著李涵的眼睛,說,“我想退學,媽媽,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我想重新複習參加高考,還有半年,我能重新考上一所好大學的,關鍵是,哪怕是二本也沒關係,我隻想選擇喜歡的專業。”

    李涵傻眼了:“明年高考,你20了,畢業了都24了!”

    “如果我繼續讀下去,更是浪費時間。”顧銘夕說,“我一點也不想做計算機方麵的工作,我讀它幹什麼!

    李涵看了他一會兒,冷冷地問:“你是想考去上海嗎?”

    “……”顧銘夕重重地點頭,“嗯,我是想考去上海。”

    李涵站了起來,留下了四個字:“我不同意。”

    ********

    十二月初,z城下雪了,幹燥的雪,不帶一丁點的雨水,速地在地上積了起來。

    顧銘夕吃不消穿單鞋出門了,李涵幫他買了一雙棉鞋,老頭兒穿的那種款式,很厚實,很土氣,但是穿脫方便。她又給顧銘夕織了暖暖的露趾襪,顧銘夕不再逞強,乖乖地穿著去上課。

    他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進到教室,坐在了最後排的一個位置上,他抖落了雙肩包,又抬起右腳到胸前,用腳趾拉下了羽絨服的拉鏈,脫下了外套。

    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學校並沒有為他安排特製的課桌椅,因為大學時常上一堂課就換一個教室,所以學校讓顧銘夕自己適應一下,與其他同學一樣在普通課桌旁上課。

    這樣子,他很難寫字。

    顧銘夕的雙肩包在地上,他低著頭,腳趾從包夾出了當堂課的課本,拿筆袋時,他想了想,放棄了。

    老師上課的時候,他基本都在發呆,那些與計算機有關的專業術語,與他來說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難懂。顧銘夕看著自己在課桌下的兩隻腳,腳趾頭紅紅的一片,前幾天,李涵身體不舒服,顧銘夕洗了幾天衣服,都是用腳搓洗的,那水凍得刺骨,他一下子就長凍瘡了,而且十個腳趾頭全部長滿。

    如今,暖氣一吹,他兩隻腳劇烈地癢了起來,顧銘夕雙腳互相搓著,才微微好受一些。

    他和李涵的新家已經裝修好了,李涵說再空置一個多月,春節前搬進去。

    李牧也看中了一套三居室,是新房,他的舊房在中介掛了出來,很就有人來問價。李牧和李涵商量,舊房賣了以後的錢才能買新房,新房裝修還得時間,從買下到入住起碼要半年,這之間,他希望帶著父母、老婆和兒子,暫時住到李涵的新房。

    李涵這時候已經有些騎虎難下,新裝修的房子一下子住進那麼多人,還要住半年,換誰心都不舒服,她和顧銘夕商量這件事,顧銘夕說:“外公外婆來住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舅舅一家為什麼不像我們這樣在外麵租房子呢?”

    李涵無言以對,聽李牧的意思,之前李涵和顧銘夕在他們家睡了不到兩個月,他們就有理由去李涵的新家住一段時間。

    李涵說:“你舅舅工資不高,每個月租房子還要好幾百塊錢呢。”

    顧銘夕悶了一會兒,說:“你要答應我也沒意見,不過我不過去住了,我寧可住這出租屋。”

    有一天中午,顧銘夕下課回來的時候,因為積雪結冰,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一跤摔得有點厲害,他的下巴磕到了地上,拉破了一個口子。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觸目驚心,顧銘夕咬咬牙爬了起來,他穿著厚厚的外套,袖管很鼓,路過的行人並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異樣。雪地摔跤司空見慣,見他起來了,也沒人來扶他。

    顧銘夕扭著脖子,刺痛的下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他的鼻子和耳朵被凍得通紅,盤腿坐在雪地上,他費了很大的勁才重新背上書包,站起來後才發現自己的腳也扭了一下。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出租屋,李涵不在家,估計是去了新房,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烤了一會兒腳,才去衛生間洗臉洗腳。

    看著鏡子,他下巴上的傷口已經凝結了,居然有1厘米長,顧銘夕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他回了房間,給班長發了條短信,說下午請假,不去上課了。

    班長很就回:【沒問題。】

    顧銘夕是全班唯一一個可以隨便請假的學生,根本就不需要請假條。

    李涵給他留了飯菜,顧銘夕沒有胃口吃,他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要給他的父親打一個電話。

    一個19歲的男孩子,在這樣迷茫的時刻,自然會想要求助他的父親,哪怕他的父親曾經傷害過他,但在此時此刻,顧銘夕心記得的,卻是顧國祥對他的一次次訓誡和教誨。

    來到z城以後,為了顧及母親的心情,顧銘夕還沒有給顧國祥打過電話,手機接通以後,父親沉穩而熟悉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顧國祥問:“你好,哪位?”

    顧銘夕輕輕地喊了一聲:“爸。”

    “銘夕?!”顧國祥有些驚訝,“銘夕!是你嗎?”

    “嗯,是我。”顧銘夕說,“爸,你現在好嗎?”

    “爸爸很好,你呢,你和媽媽現在好嗎?”顧國祥說,“我看氣象,z城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那邊是不是很冷?你還習慣嗎?”

    “還行。”顧銘夕想了想,問,“爸,小寶寶出生了嗎?”

    說到這個話題,顧國祥心萬分複雜,喜悅一下子湧上了他的心頭,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但又想到電話對麵是他重殘的大兒子,他又覺得對著顧銘夕說這個也許會刺痛他的心。

    他簡單地回答:“嗯,出生了,還沒滿月。”

    “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是個女孩,6斤8兩。”

    “她叫什麼名字?”

    顧國祥說:“她叫顧梓玥,木辛梓,王字旁的那個月。”

    顧銘夕笑起來:“爸,恭喜你。”

    顧國祥懵了,眼睛沒來由地就濕了起來。

    他問:“銘夕,你現在學習怎樣,在大學還適應嗎?”

    顧銘夕沒有瞞他,他打這個電話,本來就是為了傾訴:“學得不好,沒什麼意思,我不喜歡這個專業。”

    顧國祥聽他語氣不對,問:“碰到什麼困難了嗎?”

    顧銘夕張張嘴,剛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顧國祥聽,電話突然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顧國祥立刻說:“啊,小玥哭了,銘夕,爸爸得先去哄寶寶了,爸爸有空給你打電話,這是你的手機號碼?”

    “是。”

    “那就先這樣,我掛了,你自己多照顧自己。”

    顧國祥把電話掛了,顧銘夕臉頰鬆了一下,手機“啪”的掉到了床上。

    他又坐了好一會兒,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喂,顧銘夕?”龐倩在電話問,聲音帶著笑,“我剛還想給你發條短信,午睡一會兒呢。你吃飯了嗎?”

    他撒了謊:“吃了。”

    “我今天吃了紅燒大排和白菜肉絲,後來居然又有糖醋排骨了,嗷,好討厭!你不知道我們食堂的糖醋排骨有多好吃!”她那聲音劈啪啦的,“你等一下哈,我先爬上床。”

    龐倩睡上鋪,她上床後拉上床簾,整個人鑽進了被窩,悄悄地和顧銘夕打電話:“你那冷嗎?是不是下雪了?”

    “嗯。”

    “你小心腳上生凍瘡。出門絕對不能穿單鞋!”

    他笑了:“我知道。”

    “顧銘夕,你最近回我短信好少啊,你在忙什麼呢?”龐倩問,“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怎麼會,沒有啊。”顧銘夕聲音淡淡的,“就是……學習有點忙。”

    “顧銘夕。”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說:“龐龐,我今天在路上摔了一跤。”

    “有沒有摔壞啊?”龐倩喊起來,“哎呀你們那雪下得那麼大,路上肯定很滑的,你走路要小心一點啊!摔疼了嗎?”

    “下巴磕破了,腳也扭了。”

    “……”龐倩問,“顧銘夕,你毀容了?!”

    他“噗”一下就笑出了聲:“沒有,就是磕破了一個小口子。”

    “你還笑,腳上搓點兒雲南白藥,別偷懶。”龐倩拿著手機,問,“顧銘夕,你是不是不開心啊,這段時間,我一直都覺得你不開心。”

    他想了想,說:“龐龐,你說,我要是現在退學,重新參加高考,會不會很奇怪?”

    “啊?!”這個話題可比摔一跤勁爆多了,龐倩問,”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你念得不開心?還是……你不喜歡這個專業?”

    她真了解他,顧銘夕說:“我不喜歡這個專業,而且,讀了一個學期了,都沒交到什麼朋友,每天都特別無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遲疑了一下,開口:“我很想你,還有其他人。”

    龐倩:“……”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覺得我能重新參加明年的高考嗎?”

    龐倩認真思索了一下,說:“顧銘夕,雖然你的想法看起來很奇怪,並不太現實。但是,如果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專業,我是支持你的。我聽了你的建議來讀金融學院,現在覺得很慶幸,我很喜歡這個專業,幸好沒聽我媽媽的去讀什麼法律、計算機、英語……所以,如果你想要重新高考,我一定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你依舊可以考高分。”

    “龐龐。”顧銘夕笑著說,“你這樣慫恿我,我真的會退學的。”

    “那就退嘍!來做我的師弟呀!”她咯咯直笑,“師姐會罩你的!”

    他們又嘻嘻哈哈地鬧了一陣子,最後,龐倩說:“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給我打電話,你也知道我課表的,隻要不上課,隨時可以給我打。”

    “會不會打擾你?”

    “顧銘夕,你和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龐倩撅起嘴,“在這個世上,除了我爸媽,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掛下電話,顧銘夕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許多,他想去熱點兒飯菜吃,這時,手機突然又響了。

    他低頭一看,是個陌生手機號,之前他是用右肩夾著電話的,這一次換到了左肩,他接起來一聽,一個大嗓門就傳來了。

    “顧銘夕?是你嗎?我是周楠中!”

    “啊。”顧銘夕又驚訝又高興,“周楠中?”

    “螃蟹剛剛把你的手機號發給我,你這小子,去了z城也要和我們保持聯係的呀,走的時候就不聲不響的,大家都沒聚個餐,為你送送行,去讀個大學搞得像人間蒸發似的,這可真是你不對啊!”

    顧銘夕心覺得溫暖:“是,是我不好,以後有機會請你們吃飯。”

    “你在b大混得怎樣?”

    “一般,你呢,你在武大,是嗎?”

    “是啊,工科民工,以後要去工地搬磚的!”周楠中哈哈地笑,“有機會你來武漢玩,給我打電話,三年的兄弟,別斷了聯係!”

    周楠中的電話掛下不久,汪鬆的電話就來了。他和厲曉燕一起考去了南京大學,兩個人正在享受甜蜜的大學生活。

    “顧銘夕你這臭小子!老子高中三年為你做牛做馬,你倒好,一念大學就把老子給蹬了!”汪鬆在那邊氣得咬牙,“虧得小倩剛剛把你的手機號給我,你小子也太沒良心了!”

    顧銘夕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汪鬆說:“對了,我得提醒你個事兒,我有個小學同學叫盛峰,我和他關係挺好的,這家夥現在和小倩同班,死乞白賴來問我小倩有沒有男朋友,我可是直接讓他死了這條心的。顧銘夕,我也隻能做到這份兒上了,能不能把小倩拴住,就得看你自己啦!”

    汪鬆掛了電話後,蔣之雅的電話很就來了。

    “顧銘夕!哈!真的是你?螃蟹發給我一個手機號,說是你電話,我還不相信呢,還以為她耍我呢!”

    蔣之雅考進了浙廣播音專業,是個未來的主持人,她對著顧銘夕說了沒幾句,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怎麼沒和螃蟹在一起呢!討厭死了!我隻允許你和螃蟹在一起,你要是和別的女生在一起,我不會同意的!”

    顧銘夕笑個不停,笑得肩膀都抖了。

    正說著,又有未接電話來,顧銘夕也沒法切換,和蔣之雅聊完後,他把手機擱到腳邊,照著那個未接來電撥了回去。

    居然是肖鬱靜。

    “是汪鬆給我的號碼。”肖鬱靜說,“顧銘夕,你現在好嗎?”

    “一般。”顧銘夕問,“你呢,你在北京好嗎?”

    “還行,我前幾天還和吳旻一起吃了頓飯,他在北航,我們還說到了你。”

    “說我什麼?”

    “說你現在,不知道好不好。”肖鬱靜笑嘻嘻的,“大家都沒你的音訊,剛剛汪鬆說他有了你的號碼,我立刻就想打給你了,你沒在上課吧?”

    “沒有。”顧銘夕心中感動,突然問,“你和謝益現在怎樣?”

    “沒怎樣,有時候網上聊聊天,發發電子郵件。”肖鬱靜說,“我和他就是朋友,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你將來會出國嗎?”

    “會,肯定會。”她平靜地答。

    他笑著說:“挺好的。”

    後來,顧銘夕又接到了簡哲的電話,他在e大,念環境,他告訴顧銘夕,劉翰林在寧波大學,正在上課,等下課了也會給他打電話。

    除了這些同學,顧銘夕還收到了很多人的短信,來自全國各地,有一些,他甚至已經覺得陌生,連名字都叫不大上來了,但是他們在短信都很開心地對他說著話。

    【顧銘夕,我是孫明芳,你還記得我嗎?是螃蟹把你的手機號給我的,聽說你現在在b大,挺好的呀,加油!什麼時候回來大家聚一下,初中同學還沒開過同學會呢。】

    【顧銘夕,我是胡添力,我知道你一直想揍我,因為我霸占了螃蟹兩年!哈哈哈哈……我在高複呢,真羨慕你們念了大學,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痛苦!】

    【顧銘夕,我是吳旻,這是我號碼,保持聯係,有空來北京玩,我們再一起下棋!】

    【小顧小顧,我是葛小壯!就是蛤蜊啦!我總算聯係上你了!啥時候回來e市啊?生蠔帶著小珠回老家結婚去了,鯊魚哥和螃蟹去上海了,你又去了z城,這邊就隻剩我一個了!老!子!好!無!聊!啊!】

    ……

    整整一個下午,顧銘夕背靠牆壁坐在床上,手機的電板因為長時間打電話而變得滾燙,最後終於沒電關機。

    家隻有他一個人,他卻覺得這是他到z城以後,說話最多的一天,那些老朋友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響在耳邊,他們的臉龐就在顧銘夕腦中閃過。

    他一會兒往左歪著腦袋,一會兒又往右歪著腦袋,一會兒又用嘴咬筆回著短信,脖子又酸又痛,但是他心卻有著無比的滿足。

    顧銘夕給手機充了幾分鍾電後,勉強地開了機,他抓緊時間給龐倩發了一條短信。

    【龐龐,謝謝你。】

    她很就回了過來:【記得請我吃飯就行^o^】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6:01

第76章雙城生活(3)

    在退學的問題上,顧銘夕和李涵展開了一場拉鋸戰。隨著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顧銘夕心也有些焦急,高考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要複習迎考,還要以社會考生的資格回e市報名,意味著在春節前他必須要辦妥退學手續。

    但是退學必須要家長同意,顧銘夕難以說服李涵,李涵已經把很難聽的話用在他身上了,比如自私、不孝、沒有自知之明、不懂感恩、心比天高……

    顧銘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在這個過程中,李涵還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她為了打消顧銘夕的念頭,在顧銘夕請求她幫他穿一下長褲時,她拒絕了。

    顧銘夕沒有辦法自己穿上秋褲和外褲,最終,他隻能單穿著一條薄薄的外褲出門上課,零下10度的氣溫凍得他渾身發抖,兩條腿完全麻木了,到了學校,他連右腿都抬不起來。

    回來以後,顧銘夕又冷又餓,想要吃飯,卻發現廚房什麼都沒有。李涵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戴著老花眼鏡織毛衣,見顧銘夕默默地回了房,她起身去給他下了一碗麵條。

    香噴噴的番茄牛肉麵,上麵還臥著一個荷包蛋。

    顧銘夕知道李涵是想告訴他,他離了人,根本就沒法獨自生存,雖然她用的方式粗暴極端,但顧銘夕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他的母親為了他操勞了一輩子,年輕時為了照顧他,她還放棄了生育第二個孩子。步入中年後,他的父親出軌、離婚、再婚、生育,李涵卻從沒有拋下過顧銘夕。她沒有把自己受到的苦難怪罪到兒子身上,依舊任勞任怨地陪他讀書,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顧銘夕沒有手,李涵毫無怨言地包攬下了一切家務,從不需要顧銘夕幫忙。他也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

    可是現在,李涵的要求是什麼呢?

    她年華不再,容顏老去,受了感情的傷,隻是想回到自己的老家,買一間房子,陪伴年邁的父母,培養年輕的兒子。這有她的親戚,還有學生時代的好友,落葉歸根,李涵已經退休,她再也不想離開了。

    而顧銘夕,他的身體條件注定了他無法像其他男孩子那樣,無牽無掛地獨自一人去往一個地方。那對他來說,真的是太難了。

    這真是一個矛盾又棘手的問題,顧銘夕有時候覺得,自己的確是有點自私和不孝,但有時候,他又感到了一些委屈。

    與龐倩打電話時,龐倩說:“要麼,你本科畢業了,考研到這來。”

    聽顧銘夕沒吭聲,她咬一下嘴唇,繼續說,“到時候,你媽媽不過來也沒關係,大不了,我也考研,和你一起住,我來照顧你。”

    她真的好天真,顧銘夕笑著說:“我和你怎麼住啊。”

    “研究生不都是兩人間的麼。”

    “你有聽說過男女生住兩人間的嗎?”

    “學校沒得住,大不了去外麵租房子啊。”龐倩一點也不覺得有問題,“租一個兩室一廳,你一間房,我一間房,我可以照料你的生活的。你要是不愛吃食堂,我就去學做菜,我做給你吃好了。”

    “龐龐。”顧銘夕突然低聲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很麻煩?”

    “哪有啊。”

    顧銘夕笑了一下:“算了,不講了,我估計是沒機會做你師弟了,我媽不同意我退學,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龐倩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但是她真的不喜歡聽到顧銘夕垂頭喪氣的聲音,她說:“顧銘夕,你別這麼灰心啊,我爸爸常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我知道。”他說,“我自己也發現,最近這日子真的過得有些糟糕。”他做了個深呼吸,又說,“放到一年前,準備高考時,我怎麼也不會想到考上大學居然是這樣的一種狀況。”

    “馬上要期末考了,你要努力啊。”

    “嗯。”他應得有些心虛。

    龐倩又說:“再過半年,我就去找你。”

    “……”

    “我給你郵箱發過我現在照片,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你現在很漂亮,變得會打扮了。”

    “楊璐教我化妝了,平時買衣服她也會指導我,教我怎麼搭配好看。”龐倩小聲說,“你怎麼從來不給我發張照片呀,你不是有電腦麼,怎麼還不能上網?”

    顧銘夕一笑,說:“我沒相機,也沒攝像頭,出租屋沒拉網線。”

    “可是,顧銘夕,我都大半年沒看到你了。”

    他說:“你不是說暑假要來找我麼,到時就見到了。”

    2004年1月,李牧賣掉了舊房,拖家帶口地住到了李涵的新家。兩老住了李涵的主臥,李牧夫妻住了顧銘夕的房間,李世宇在客廳搭了一張鋼絲床,而李涵則依舊和顧銘夕一起住在b大邊上的簡陋出租屋。

    李牧交新房房款時,李涵與他一同前去,她交給了他8萬塊錢,讓他好好過日子。李牧又向她開了口,說新房裝修錢不夠,想向姐姐借5萬元。

    李涵借給了他,讓他打了一張借條。

    這一年的春節,李涵一大家子人在她的新房吃年夜飯。她和李牧還有一個姐姐叫李純,嫁去了z城邊上的一個縣,這一年也帶著丈夫、女兒回來團圓。

    顧銘夕的外公外婆看著兒女孫輩們齊聚一堂,很是開心,李涵看著自己裝修得溫馨雅致的新房,也是感動地流下了眼淚。

    隻是,她一點都沒有意識到,作為這間新房的主人,她和顧銘夕,一天都沒有住過這房子。甚至於,吃過了年夜飯,他們還要回出租屋。

    年三十的晚上很冷,路上的雪積得很厚,李涵和顧銘夕一起裹著厚外套走在路上。天上是盛放的煙花,爆竹聲聲聲不絕,顧銘夕沉默地看著遠方,踩著吱吱嘎嘎的積雪慢慢地往前走。

    歲末年初,辭舊迎新,顧銘夕回憶起了剛剛過去的一年。

    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他再也不是e市一中看台上那個青澀的少年,身邊也沒有了那個愛笑愛鬧的饞嘴女孩。他站在這個北方小城市的街頭,呼吸著陌生的空氣,被刀子一樣的冷風刮著臉頰,散亂的頭發都遮住了眼睛。

    顧銘夕遙遙地望著東南方向,一千多公外,他的女孩,在那。

    剛結束的期末考,顧銘夕沒有再掛科,得益於考前的突擊複習,每一門課,他都是低空飛過了及格線。

    這時候的顧銘夕覺得生活很糟糕,但卻也像水一般得平靜。他想要培養起對計算機專業的興趣,既然無法退學,那就好好地學吧,花了時間、精力和人民幣,總不能真的隻是一日一日地發呆便過去了。

    開年以後,李牧的房子就要開始裝修,到了暑假,他們就會搬走。謝天謝地,到時候顧銘夕就能和李涵一起搬離這出租屋了。

    而且,暑假時,龐倩還會來這,想到那個女孩,他總是會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顧銘夕覺得自己和李涵的壞運氣總會慢慢過去,他也漸漸靜下心來,準備振作起來發奮學習,可就在這個時候,噩運又一次降臨。

    五月初的一天,顧銘夕回到出租屋時,敲了門,麵居然沒人應。他隻得把雙肩包弄到地上,用腳趾夾出了鑰匙打開了門。

    “媽——”他朝著屋喊了一聲,沒來由的心就有些發慌。

    出租屋小得可憐,幾乎可算一目了然,顧銘夕突然想起了念初一那年,他站在衛生間門口,看到李涵倒在血泊中的可怕情景。

    顧銘夕飛地衝向了衛生間,沒人,又跑到了相鄰的廚房,一眼就看到李涵俯臥在地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6:35

第77章雙城生活(4)

    煤氣灶上煮著一鍋湯,水已經燒幹了,青菜早已發了黃,顧銘夕抬腳關了火,一下子就跪在了李涵身邊,他喊著她:“媽媽!媽媽!”

    他低頭俯身,用嘴去咬李涵背後的衣領,她整個人軟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媽媽!媽媽你醒醒!媽媽!”顧銘夕又喊了幾聲,李涵還是一動不動,他真的慌了,也不敢隨便動母親,衝到客廳找到手機就撥了120。

    說地址的時候,顧銘夕的眼睛濕了,聲音也抖得厲害,但是他努力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他知道這時候哭泣是最沒用的事了,不管李涵發生了什麼事,他是她唯一的兒子,是她最親的親人,他要做的絕不是掉眼淚,而是不慌不亂地把事情都處理好。

    在等待救護車到來的時間,顧銘夕速地騰空了自己的背包,把李涵的身份證、病曆卡、錢包等東西放進包。想了想,他又給李牧打了一個電話,李牧一聽很著急,立刻說:“你先別急,我馬上過來!”

    幾分鍾後,救護車到了,醫護人員現場對李涵進行救治,確認她隻是深度昏迷後,將她抬上了擔架。

    李牧騎著摩托車也趕來了,陪著顧銘夕一起去了醫院。

    醫院的急診室,醫生向顧銘夕詢問這些天李涵的身體狀況,顧銘夕說李涵這幾個月來一直覺得很疲勞,麵色發黃,食欲減退,前幾天她總是說肚子脹脹的有點痛,還發過低燒,吃了一顆退燒藥睡了一夜就好了,母子兩個都沒有在意。

    醫生問:“病人以前有沒有得過慢性病?”

    顧銘夕示意李牧把病曆本給醫生看,答:“十一、二年前得過甲肝,後來痊愈了。”

    醫生點點頭:“我知道了,先去做個ct吧。”

    急診ct兩小時後出了結果,醫生麵色凝重地把顧銘夕和李牧叫了過去,他告訴他們,初步診斷,李涵肝部有一個腫瘤,良性惡性不明,需要切片化驗。目前看來,惡性概率偏大,希望家屬做好思想準備。依腫瘤大小,如果確認是惡性,就是肝癌中期。

    這天晚上,顧銘夕和李牧通宵未眠,他們陪護在醫院,李涵一直都沒有醒來。天亮後,李純從鄰縣趕了過來,她是女人,照顧起李涵來要比李牧細心許多。顧銘夕一直陪在母親的病床邊,他腦子空空的,總覺得這一切實在太不真實。

    癌症——他從沒有將這兩個字和母親聯係在一起過,李涵看起來很健康,她才46歲,打扮一下依舊是個端莊美麗的中年女人。

    顧銘夕還曾經開玩笑地對她說,回了z城,如果她想找個男朋友,他並不會反對。

    “就是得讓我把把關,看對方是不是好人。”那時候,顧銘夕依偎在母親身邊與她一起照鏡子,他看著鏡子的李涵,當年需要仰望的母親,現在個子隻到他下巴了。他說,“媽媽,你還是很漂亮。”

    當時,李涵的臉頰上浮起了兩片紅暈,她攬著兒子的腰,說:“一把年紀了,還找什麼男朋友,媽媽的心願就是看你順順當當大學畢業,最好能再讀個研,然後找一份好工作,娶一個好姑娘,以後生個小孩,媽媽幫你帶。”

    人人都說好人有好報,李涵絕對是一個好人,她善良溫柔,大方得體,為□□、為人女、為人母、為人姐,都好得沒話說。以前在金屬材料公司上班時,她的人緣就很不錯,顧國祥有了外心,廠子的人背地都是幫李涵說話,那一陣子,顧國祥在廠的風評跌到穀底,最後,李涵都能顧全大局,和平離婚,不知叫多少女人覺得恨鐵不成鋼,卻叫男人們紛紛豎起大拇指,覺得有這樣氣魄的女人,最後的結局一定不會壞。

    顧銘夕一直都覺得,李涵最後一定會幸福的,她能找到一個好伴侶,在這個小小的城市安穩到老。他從來都沒想過,死亡,已經如影隨形。

    李涵在中午時清醒過來,看著病床邊姐姐和弟弟凝重的麵容,她心略微有了數。找了個機會,她和顧銘夕單獨交談了一番。她讓兒子不要瞞她,告訴她,她得了什麼病。

    顧銘夕說:“媽,還在化驗呢,要過兩天才有結果。”

    “是癌症嗎?”李涵問。

    “不一定的。”

    看著顧銘夕憔悴的臉龐,李涵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她笑了一下,說:“放心,媽媽沒有那麼容易死的,媽媽死了,你怎麼辦呢?”

    兩天後,李涵的腫瘤切片結果出來了,是惡性。

    李純和李牧商量了一下,把李涵轉到z城最好的醫院去複診,結果還是一樣。

    那些天,顧銘夕日日夜夜都陪在醫院,班長給他打電話時,他隻是說,媽媽生病住院了,他沒辦法回去上課。

    李純知道了這個事,勸顧銘夕回校上課,在她眼,顧銘夕就還隻是個孩子,大人生病,孩子是幫不了什麼忙的。

    她說:“我和你舅舅,還有你舅媽、姨父會輪著陪在醫院,還有護工,你不要擔心。”

    最後,是李涵將他勸回了學校,她說,馬上就要期末考了,她不想看到他再有不及格。

    顧銘夕開始學校、出租屋、醫院三頭跑,他把自己家的情況告訴了輔導員,輔導員安排了班幾個男生照顧他的日常生活,主要就是上廁所和食堂打飯。

    下午下課後,顧銘夕第一時間就趕到醫院,一直陪母親到謝絕探視的時間,他才一個人回出租屋。

    每天晚上,他都是獨自一人住在出租屋,顧銘夕自己洗衣服、晾衣服,自己燒水,偶爾還打掃下衛生。

    一個人生活,他難免會碰到一些困難,比如剛燒開的水壺很燙,顧銘夕隻能坐在椅子上,高高地抬起雙腿,用雙腳提著水壺把水倒進熱水瓶。有一次,他的腳趾被燙了一下,裝滿了滾水的水壺跌落下來,雖然顧銘夕反應,第一時間跳了開去,但還是被濺出的滾水燙傷了腳,起了好幾個大水泡。

    他沒有把這些事說給任何人聽,隻是自己用針挑破了水泡,去藥店買了燙傷藥。

    李涵的病情經過醫生的診斷,大家討論後,認為手術切除腫瘤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她目前的情況還不適宜手術,需要先做一期化療。

    當她的身體狀況調整到一個比較好的程度時,化療開始了。李涵對化療的反應特別劇烈,她什麼都吃不下,成天覺得頭暈、惡心、乏力,三天的用藥結束,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與此同時,她的治療費正在源源不斷地付出。李涵的退休和醫保關係在e市,她在z城看病需要先付全款,再回e市醫保報銷。她的銀行卡在顧銘夕身上,李牧幾乎天天催他去繳款,因為治療費又不夠了。

    李涵問李牧,她借他的5萬塊能不能先還點兒。李牧雙手一攤,錢都用在裝修上了呀,家兩個老的一個小的,他總得留點兒錢急用吧。

    李純給了顧銘夕1萬塊,李涵的一些老同學和親戚來看她,都給了一些經濟資助,少的1000,多的5000,陸陸續續也湊了兩萬。

    李牧有點兒不好意思,幹脆喊他老婆來全程照顧李涵,反正黃伶俐沒工作,就當免費做護工。

    於是,顧銘夕去醫院陪伴母親時,時常能看到黃伶俐在吃探病的人送的水果、糕點、保健品,吃不完還帶回家。看到顧銘夕她也不躲,說:“你媽媽沒胃口,不吃就壞了。”

    她問顧銘夕要錢,美其名曰給李涵煲雞湯、煲魚湯,可是最後,這些東西都是進了她自己和李世宇的肚子。

    “你媽媽沒胃口,說吃不下。”她說。

    看在黃伶俐貼身照顧李涵的份上,顧銘夕咬牙忍下。李涵在醫院住了半個月,醫生說可以回家休養,過一段時間去醫院複查,看看能不能進行手術。

    顧銘夕向李牧提出,能不能讓李涵住回新房,出租屋的條件實在太差了,根本就不適合病人養病。李牧說可以啊,到時讓李涵住到顧銘夕的房間,他一家三口和顧銘夕一起睡客廳。

    他就是裝傻,不願意花錢出去租房,顧銘夕沒法子和他鬧僵,還是帶著母親回了出租房。

    他覺得自己很窩囊,真的,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無能。那是他和媽媽的房子,有著舒適的床,是他們去家具市場一張一張躺過以後挑回來的。新房子窗明幾淨,窗外是公園,空氣很清新。可是,他卻沒有辦法讓他重病的母親去那休養。隻因為,在很多方麵,他必須要靠李牧幫忙。顧銘夕沒有手臂,離開了學校,他才發現自己在外辦事真的非常不方便,醫院的許多事都要靠李牧、李純、黃伶俐來打理。甚至,李涵躺累了想起來坐一會兒,顧銘夕都沒法子扶她。

    回到出租屋,顧銘夕讓李涵睡在他的床上,黃伶俐白天來照顧李涵,晚上則全是顧銘夕陪伴。

    在這樣的狀態下,顧銘夕上課時實在難以專心,他根本就看不進書,去機房上機時,他也都是對著電腦屏幕在發呆。

    他的手機已經很久沒有開機,偶然地開一次,竟收到了100多條短信,其中大部分都是龐倩發來的。

    顧銘夕身心俱疲,他咬著筆給龐倩回短信:【龐龐,你暑假不要過來了,我媽媽最近身體不好,我們大概要去外地看病。】

    龐倩的電話很就來了。

    她問:“顧銘夕,阿姨生病了?”

    他答:“嗯。”

    “什麼病啊?”

    “小毛病,你不要擔心。”

    “我可以過來看看阿姨的。”

    “不用了,真的,路那麼遠,你來了我也沒時間招呼你,而且我們真的有可能去外地。”他耐心地說服她,“龐龐,我們會有機會見麵的。”

    龐倩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同意了,她想自己這時候過去的確會添亂,她又問:“顧銘夕,你這段時間為什麼一直不開機?”

    “我很少有空下來的時候,基本上,都在忙,或者在路上。每一次手機響,我都沒辦法第一時間接聽,看短信、回短信就更不要提了,手機一直在口袋振動,會令我非常煩躁,所以我就幹脆不帶手機了,你能理解嗎?”

    他的語氣很誠懇,龐倩噤了聲,最後說:“能。”

    顧銘夕歎氣:“嗯,那就好。”

    大一結束時的期末考試,顧銘夕又一次掛科三門,輔導員找他談話時,他思索了一會兒,說:“老師,我想休學一年。”

    暑假,李純陪著李涵和顧銘夕去了z城所在省份的省會s市,李涵住進了省最好的醫院,準備接受肝腫瘤切除手術。

    李純、李牧都要上班,李涵手術前後的半個月,黃伶俐到了省會照顧她。術後休養期間,她回了z城。

    那一段時間,隻有顧銘夕一個人陪在李涵身邊。

    他們在醫院邊上租了一個小單套,李涵睡床,顧銘夕睡地上。

    很多年後,顧銘夕回想起那段時間,都會覺得像是一場夢。就是在那時,他學會了買菜切菜,做飯洗碗。

    他背著他的雙肩包去菜場,看中了什麼菜,就讓老板稱一點,塑料袋一包,放進他背後的大包。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繩子,下麵吊著一個零錢包,顧銘夕讓老板自己從麵掏錢、放找錢,沒有人會去欺負他,對於這樣的一個男孩子,絕大多數人都會給予一些幫助,賣蝦的老板會多給他一些蝦,賣菜的老板會多給他一把菜。

    回到屋,顧銘夕開始洗菜、切菜,就是用兩隻腳。

    一開始用腳趾夾著菜刀切菜時,他根本就做不好,差點要切到左腳的腳趾頭,不過做得多了,他慢慢地熟練起來,現在已經切得很像模像樣。

    炒菜並不難,難的是炒完以後端出來,這一點,顧銘夕一直沒有想到辦法,隻能讓李涵從床上起來幫助他。

    術後一個月,李涵還要進行兩期化療,因此,他們一直沒有回z城。從7月到9月,李純、李牧和黃伶俐斷斷續續地過來照顧李涵,顧銘夕整理發票時發現,已經用掉了25萬。

    母親卡的錢所剩無幾,但是後續治療、吃中藥的開銷是巨大的。顧銘夕覺得,自己要想辦法了。

    與李純商量以後,他收拾了東西,背著雙肩包獨自一人登上了回e市的火車。一方麵是幫李涵去進行醫保報銷,另一方麵,他想去求顧國祥幫忙。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6:51

第78章故地重遊

    以前念書的時候,顧銘夕是一個溫和內斂的男孩子。他骨子有一點小驕傲,即使沒有雙臂,做起事來都是從容不迫的。他很坦然地在人前用雙腳做事,並不會在意旁人異樣的眼光,能夠自己做的事,他都是盡量自己完成,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求人幫忙。

    本來就是啊,在學校,能有多少事需要別人幫忙呢?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一個龐倩,上下學的路上有她持久的陪伴,顧銘夕很少有感覺到不方便。

    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當年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

    臥鋪火車上,車廂狹小,洗手間逼仄,為了減少上廁所的次數,顧銘夕幹脆就不喝水。肚子餓了,他也不想麻煩別人幫忙泡麵,他吃著自己帶的麵包,喉嚨幹得起火時,他才小小地喝兩口水,緩和一下。

    饒是如此,他還是需要上廁所,顧銘夕隻能請男列車員幫忙。列車員陪著他去了車上的廁所,那麼小的空間,擠著兩個人,顧銘夕滿臉通紅地在列車員的幫助下小便,完了以後,列車員洗了手,關心地問他:“你一個人坐車?”

    “嗯。”他點頭。

    “怎麼不找個人來陪你呢?”

    顧銘夕笑笑:“我一個人可以的。”

    列車員看著他幹得起了皮的嘴唇,說:“小夥子,你別有顧慮,多喝點水吧,剛才我看你尿色很黃,這樣子對身體不好,你要上廁所盡管來找我好了。”

    顧銘夕低聲應下:“謝謝你,大哥。”

    列車開了20個小時,顧銘夕睡在下鋪,整個晚上毫無睡意,清晨時分,他到達了e市火車站。

    天才蒙蒙亮,氣溫有點低,顧銘夕穿得少,身子在寒風中被凍得微微發抖。他暫時沒有地方去,就坐在了站前廣場的長椅上。

    他環視著這個廣場,一年多前,他就是從這離開的,離開這個生活了19年的城市,一年多後,他又一次回到這,早已物是人非。

    顧銘夕一直坐到了早上8點半,才去公用電話亭給顧國祥打了個電話,顧國祥已經知道了李涵的事,他讓顧銘夕在火車站等他,他開車過來。

    顧國祥看到顧銘夕時,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隻不過一年多沒見,顧銘夕居然起了那麼大的變化。

    以前,他是個英俊的男孩子,個子高挑,肩膀寬闊,身材並不瘦弱。他有著白皙的皮膚和清澈的眼神,剪著碎碎的頭發,唇邊時常露著溫和的笑。顧銘夕穿衣服挺考究,學校的女生都說他很帥,如果他有雙臂,他一定是那種最受歡迎的男孩。

    可是現在的顧銘夕,一個才20歲的男孩,應該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居然變得又黑又瘦,憔悴又邋遢。他以前很在乎的發型已經被推成了平頭,他臉頰消瘦,眼神黯淡深沉,兩個漆黑的眼珠子凝視著顧國祥,令他頭皮都發了麻。

    顧銘夕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在火車上睡了一夜,衣服皺巴巴的,還透著一股汗酸味,他底下居然穿著一條休閑五分褲,裸//露著小腿,光腳穿著一雙人字拖。

    顧國祥心一陣酸澀,這可是他的兒子啊,他曾經幹淨、帥氣、幾乎可算是養尊處優的親生兒子啊!

    顧銘夕喊了一聲:“爸爸。”

    他的聲音嘶啞,出聲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顧國祥心中一驚,說:“上車喝水,我車上有礦泉水。”

    然後,他飛地脫下自己的夾克衫披到了顧銘夕身上,又拿起他的雙肩包,說:“怎麼穿得這麼少?都10月了,你怎麼穿得像大夏天似的。”

    顧銘夕說:“穿五分褲做事方便。”

    “……”顧國祥看看他短短的頭發,問,“幹嗎把頭發剪了?”

    “洗頭方便。”顧銘夕笑笑,“我都想剃光頭,但是媽媽不讓。”

    “你媽媽……”顧國祥沉吟了一下,問,“她現在怎麼樣?”

    顧銘夕跟著顧國祥上了車,顧國祥先喂他喝了半瓶水,然後讓顧銘夕把李涵的病情和治療過程說給他聽。顧銘夕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說完以後,轉頭看自己的父親,說:“爸爸,你能再給我點錢嗎?媽媽的治療費,可能會不夠。”

    顧國祥雙手握著方向盤,沉默地注視著前方。

    他帶著顧銘夕回了金材新苑,停好車,他們走在小區時,不時地碰到老鄰居、老同事。

    “銘夕!哎呀,銘夕回來了!”邱阿姨以前和李涵是一個部門的,現在退了休,在家帶孫子,看到顧銘夕很是驚喜,一會兒後又疑惑了,“銘夕啊,你怎麼瘦了那麼多?還曬得那麼黑,是不是在北方吃不慣?”

    顧銘夕停下腳步,點點頭:“嗯,是不太吃得慣。”

    邱阿姨問:“你媽媽現在好不好?”

    “還行。”

    “你這是國慶節回來玩一趟嗎?”

    顧銘夕瞅瞅身邊的父親,點頭:“是的。”

    “你有一個小妹妹了。”邱阿姨看著顧國祥的眼神一點兒也不友好,她笑著說,“銘夕,你大學畢業趕緊結婚生個小孩,你的小孩就還能和他小姑姑一塊兒念幼兒園呢!”

    顧國祥臉黑了,退休工人邱阿姨才不怕他,哼著歌兒就走了。

    顧銘夕有點尷尬,顧國祥咳嗽了一聲,點起一支煙,說:“走吧,上樓去看看妹妹。”

    金材新苑的房子,顧銘夕隻住過一年。

    顧國祥開門進屋後,顧銘夕就發現,屋的一切都變樣了。

    當初房子裝修,有很多家具是李涵去選來的,這時候,這些東西都沒了,客廳那張素雅的淡色布藝沙發被換成了一張宮廷風格的華麗沙發,地上還鋪著長毛地毯。原來的圓形原木餐桌,現在變成了一張白色的長方形西餐桌,客廳角落甚至還做了一個小吧台。

    顧銘夕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聽到開門聲,她穿著一條睡裙走了出來,蓬鬆的長發散在腦後,年輕的臉龐未施脂粉,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大早上的你跑哪兒去了?”

    在看到顧銘夕後,她神色一變,視線從他空蕩蕩的袖子上轉過,她笑起來:“呦,這是銘夕吧?”

    然後,她衝著那個朝北的房間喊:“侯姐,把小玥抱出來,她哥哥來看她了。”

    顧銘夕這才發現,房子的格局已經發生了變化,主臥邊上的那個朝南小房間,被布置成了嬰兒房,麵有一張粉紅色的小床,四周滿是玩具,還堆著數不清的奶粉和尿不濕。

    顧銘夕曾經的那個房間,被改成了保姆房,一個40多歲的保姆抱著小嬰兒從房出來,顧銘夕第一次看到顧梓玥,小家夥才9個多月大,有一頭濃密的頭發,胖墩墩的很是可愛。她的五官長得像顧國祥,怪不得他的父親會那麼喜歡她。

    顧國祥給顧銘夕介紹:“這是爸爸現在的妻子方蕙,你可以叫她方阿姨。”

    顧銘夕實在叫不出口,那女人看起來太年輕了,他動了動嘴唇,方蕙已經開了口:“別喊我阿姨,都把我叫老了,你可以叫我linda。”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坐在餐桌邊上,雙腳打開了他鼓鼓囊囊的雙肩包,腳趾從麵夾出了一個小羊玩偶,抬腳放到桌上後,說:“第一次來看小玥,我給她買了個小玩具,她是屬羊的,我就挑了個小羊。”

    方蕙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她冷冷一笑,說:“謝謝你啊,銘夕,不過呢,咱們家的人不迷信,從來都不信屬羊的女孩命苦這種鬼話,小玥很健康,我和她爸爸都很喜歡她,她以後也一定會平安順利的。”

    顧銘夕愣住了,低聲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蕙站起來抱過了顧梓玥,看看梓玥的小臉蛋,又看看顧銘夕,皺著眉對顧銘夕說:“你爸爸還說小玥和你長得很像,我看看一點兒也不像嘛,侯姐,是不是?”

    侯姐立刻說:“是,小玥皮膚比較白。”

    顧國祥始終沉默,幾個人在沙發邊坐了下來,侯姐陪顧梓玥在爬爬墊上玩,小梓玥已經爬得很了,嗖嗖嗖地就爬到了顧銘夕腳邊,她坐在地上,抬頭朝顧銘夕咧著嘴咿咿呀呀地笑,又伸出手指頭去玩顧銘夕的腳趾,顧銘夕腳一縮,梓玥已經被方蕙抱走了。

    “小傻瓜,哥哥腳髒的呀。”她把顧梓玥放在自己腿上,轉頭看著身邊的顧銘夕,“銘夕,這趟過來打算待幾天?”

    顧銘夕說:“我今晚就回去了。”

    “哦,不然我還要想怎麼安排你的住宿呢。”方蕙一笑,“你這麼大個小夥子,住在這也不方便。啊,對了,你媽媽現在身體如何?”

    顧銘夕簡單地說了一下,方蕙搖頭歎氣:“肝癌很痛苦的,錢投下去再多也沒用。”

    她一邊逗著懷的顧梓玥,一邊說:“養小日日鮮,養老日日厭。我們小玥現在養起來可費錢了,但是這個錢就花得值得呀。銘夕,我給你算一筆賬,小玥每個月奶粉就要1800,尿不濕大概是700,衣服500,其他的輔食、零食、水果玩具,1000肯定要。侯姐的工資3000,還有去早教中心上課,一堂課就要200塊。等她再大一點,我們還要給她學鋼琴,學畫畫,那可都是錢!你爸爸說好聽點是個總工,其實也就是個拿死工資的,而且他再過13年就退休了,13年至少要把小玥念大學的錢給攢出來,是吧?唉……銘夕,你媽媽的病我也很著急,但是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樣吧,一會兒我給你2萬,不用還了,你拿去給你媽媽買點保健品。”

    她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顧銘夕還有什麼話說,他隻是無言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顧國祥心虛地垂下了眼睛。

    方蕙進屋去梳妝打扮了,重新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摩登辣媽。她真的給了顧銘夕2萬塊錢,然後推起嬰兒車,叫上侯姐說要出去曬太陽。顧國祥說:“今天銘夕來吃飯,讓侯姐留下來做飯吧。”

    方蕙立刻說:“小玥每天這時候都要去公園曬太陽的!”

    顧國祥:“那你自己推她去好了。”

    “到了公園她要抱的呀!”

    “你不會抱嗎?”

    “我抱不動的,平時都是侯姐抱的。”

    “那午飯怎麼辦?”

    “你自己可以做啊,或者,叫外賣好了。”說完,方蕙已經和侯姐一起出門了。

    顧銘夕說:“爸爸,我不用吃飯的,我下午還有事要辦,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市區?”

    “今天下午?”顧國祥搖頭,“抱歉,銘夕,我下午要去區開個會,比較重要的。”

    “……”顧銘夕想了想,說,“那我自己去好了。”

    他頓了一下,說:“爸爸,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顧國祥看了他一會兒,說:“走,爸爸送你。”

    他開著車把顧銘夕帶到了一間銀行,拿出李涵的銀行卡,他去櫃台往轉了5萬元錢。

    坐回車上,顧國祥把卡還給顧銘夕:“爸爸先給你5萬,如果你媽媽真的還需要錢,你給我打電話,我再給你打一點過去。”

    顧銘夕點點頭:“謝謝爸爸。”

    “方蕙說話不好聽,但是有些事,也是事實。”顧國祥推一下鼻梁上的鏡架,“養一個小孩很費錢,吃的穿的用的,一點都不能馬虎,一個月開銷基本要1萬,方蕙又沒有工作,我去年,給你媽媽65萬,積蓄也不多了。”

    顧銘夕又點頭:“我知道的,爸爸。”

    “你幾點的火車回去?”

    “今天晚上7點。”

    “爸爸晚上開完會陪你去外麵吃個飯,再送你去火車站吧。”

    顧銘夕想了想,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顧國祥開車把顧銘夕送到了市,就回去了,顧銘夕背著包站在大街上,思考許久後,他去路邊給龐水生打了電話。

    龐水生匆匆忙忙地從公司趕出來,看到顧銘夕後,大力地擁抱了他:“臭小子!怎麼曬得那麼黑!”

    他們一起在路邊小店吃了頓午餐,下午時,龐水生陪著顧銘夕去辦理李涵的醫保報銷手續。顧銘夕把東西準備得很齊全,辦理得比較順利。

    事情辦完後,龐水生邀請顧銘夕去家吃晚飯,顧銘夕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他又一次回到了金材大院,相比起那個豪華卻陌生的金材新苑,大院才是顧銘夕魂牽夢縈的地方。

    他看到那個破舊的自行車棚,他和龐倩的車依舊停在那,兩輛車鎖在一起,都已經落滿了塵。

    傳達室的曾老頭在門口喝小酒,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看到顧銘夕,他就咧著一口沒牙的嘴笑了:“銘夕回來啦!你家胖胖在上海呢!”

    金愛華還沒有下班回家,龐水生拉著顧銘夕在桌邊聊天,他問到了李涵的病情,顧銘夕簡單地作了答。龐水生問顧銘夕抄下了李涵的卡號,說過兩天給卡打2萬塊錢,讓顧銘夕不要告訴金愛華。

    顧銘夕著急地說不用,龐水生按著他的肩膀說:“你以前那麼照顧倩倩,叔叔一直沒有謝過你。換到十年前,叔叔哪能想到,龐倩這個笨丫頭,能考上一所重點大學,還是念的熱門專業。”

    顧銘夕低著頭:“叔叔,是龐倩一直在幫助我才對。”

    龐水生點起一支煙,問:“你這趟回來,和倩倩說過沒有?要不要我給她打個電話?你暑假是不是沒和她聯係,小丫頭整個夏天都板著個臉,老是和我說,她要和你絕交。”

    顧銘夕失笑,說:“我的確有好幾個月沒和她聯係了,這趟回來,我連手機都沒帶。”

    “銘夕……”龐水生看著顧銘夕的樣子,心心疼的要命,他是看著這個男孩長大成人的,以前他從來沒覺得顧銘夕有多苦,大概因為他家境優越,衣食無憂,學習又優秀。可現在,龐水生看到顧銘夕微微低下的頭顱,毫無光彩的眼睛,還有那消瘦的肩膀下兩截空蕩蕩的衣袖,他是真的從這個年輕的男孩身上體會到了一種無助、無力和無奈。

    龐水生問起顧銘夕接下來的打算,顧銘夕說他是晚上的火車票回z城,龐水生拍拍他的肩,說一會兒送他去車站。

    龐水生去做飯時,顧銘夕走進了龐倩的房間。她的房間略微地有了些變化,書架上那些高中題庫都沒有了,換成了一些經濟類的書籍,還有一些銷小說。

    因為她不在家,她的寫字台被金愛華收拾得很幹淨,台麵上擺著一個版畫相框,麵是龐倩拍的藝術照。

    牆上還掛著一張更大的照片,照片的龐倩一頭褐色披肩長發,穿著一條藍綠色的抹胸長裙,腳上還蹬著高跟鞋。她化著漂亮的妝,拈著一朵白玫瑰站在夕陽下。

    金色的光在她肩頭流轉,因為ps,她的皮膚格外得白皙柔嫩,臉上的笑容甜美燦爛,顧銘夕站在她的房間中央,仰著腦袋看著牆上的女孩,那是他的龐龐,她已經19歲了,那麼活潑,那麼美麗,他想象她走在學校的林蔭小徑上,懷抱著書,默念著英語,偶爾抬起頭來,臉上流露出一抹恬淡又滿足的神情。

    她在那個繁華的城市過得很好,而他的生活,似乎已經與她背道而馳。

    傍晚5點半,龐水生送顧銘夕去火車站。

    走到金材大院樓下時,他回頭指著那四幢房子說:“這大概要拆了。”

    顧銘夕一愣,問:“為什麼?”

    “邊上會造一個大型商業中心,喏,就是那。”龐水生指著不遠處的工地,就是金材公司的原址,“這的房價漲得飛,地呢,是金材公司的,好像被一個房產開發商看上了,這段時間正在談判呢。對我們來說拆了也好,房子都20多年了,到時候就狠狠心買一套大房子住。”

    顧銘夕回頭看著落日餘暉中的金材大院,四幢6層樓的小房子安靜地矗立在那。還有那花壇、那自行車棚、那傳達室……501和502也要沒有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和龐倩,真的要錯開彼此了。

    龐水生把顧銘夕送到火車站後,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顧銘夕在候車室坐了半個小時,心突然下了個決定。

    他去服務台請誌願者幫忙,幫他退掉了回z城的車票,另買了一張從e市到上海的火車票。

    火車再過15分鍾就要開動了,顧銘夕背著包,嘴咬著票,一路狂奔進站,終於在最後一分鍾大汗淋漓地上了車。

    晚上10點,顧銘夕風塵仆仆地站在了龐倩的寢室樓下,他請宿管阿姨幫忙打電話到龐倩寢室,結果,龐倩不在。

    她的室友說,她去看校際籃球賽了。

    顧銘夕趕得很急,一直在重重地喘氣,他站在寢室樓邊,來往的女生但凡注意到他,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接著就竊竊私語起來,議論著這個男孩居然沒有雙臂。

    顧銘夕走到了牆邊,他把包弄到了地上,背脊貼著牆壁休息了一會兒,他的心跳得有些,眼睛一直盯著來路,他靜靜地等待著,等著那女孩回來。

    上一次離開,他甚至都沒和她見麵,這一次,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地和她道個別,微笑著對她說,龐龐,再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7:09

第79章不見不散

    從籃球館出來以後,盛峰朝著楊璐使了個眼色,楊璐立刻心領神會,拖著另一個男生說要去吃夜宵,一溜煙兒地跑了。

    四人行一下子變成了二人行,龐倩專心走路,盛峰負著手走在她身邊,說:“剛才的球賽挺精彩的啊。”

    “啊?是嗎?”龐倩很老實地說,“其實我看不太懂籃球,我就是去湊個數的。”

    “那足球呢?”

    “也不太喜歡,看不懂。”龐倩笑笑,“我喜歡乒乓球。”

    “我知道,我看你打過,打得挺好。”盛峰抬腕看表,“還有點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奶茶?我請客。”

    龐倩連連搖頭:“不要了,明天上課要用的作業我還沒弄完。”

    “哦。”盛峰微笑,“那我送你到寢室樓下吧。”

    再過兩天就是國慶長假了,走到龐倩的寢室樓下,盛峰問她:“長假你回家嗎?”

    “回的。”

    “票買了嗎?”

    “還沒有,我是想明天去火車站現買,回e市的票不緊張。”

    盛峰說:“我也沒買,要不,明天晚上一起走?”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說:“行吧,到時候電話聯係。”

    夜已經深了,女生寢室樓下人並不多,光線暗暗的。有些女生帶著書本從自修室、圖書館回來,還有些小情侶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難舍難分。

    盛峰看著那些膠著的情侶,麵色有些紅,他在龐倩麵前站定,問:“國慶節有沒有什麼安排?要是沒有,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e市周邊新出了幾個景點,好像挺不錯的。”

    “……”龐倩撓撓頭發,“不用了,就那麼幾天,我想多陪陪我爸媽,還要去看看外公外婆,爺爺奶奶。”

    “暑假不是才陪了兩個月麼。”

    龐倩答不上來了。盛峰已經追了她一年,內線楊璐和外線汪鬆都告訴盛峰,龐倩心有一個人,那個男生在外地,但是盛峰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尤其是最近的半年,連楊璐都說,龐倩已經很久很久沒躲被窩打電話了,平時,她沒和人發短信,也沒有qq聊天,更沒有視頻,總之,完全不像是個有男朋友的人。

    楊璐問過龐倩,不是說暑假要去外地和男朋友見麵麼,怎麼又沒去了呢?龐倩一張臉就變得臭臭的。

    盛峰覺得,龐倩和那男生不是在瀕臨分手的邊緣,就是已經分了,不管怎樣,現在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機會。

    寢室樓前的風有點涼,盛峰拉了拉龐倩衣服後麵的帽子,突然開玩笑般地將帽子戴在了她頭上,帽沿遮住了龐倩的眼睛,她叫起來:“你幹嗎呀!”

    “小心別感冒。”盛峰笑嘻嘻地說著,還拍了拍她的腦袋,“螃蟹,你什麼時候能不背著殼兒對我?”

    “你見過沒殼的螃蟹嗎?”龐倩拉下了帽子瞪他,還後退了一步。這時,有兩個女生晚自修回來,她們走過龐倩身邊,其中一個女生說:“咦,那個男生,是不是沒有手的?”

    好像有一道閃電劈過了龐倩的腦袋,驚雷在她耳邊炸起,她的心突然就猛跳了起來。她“倏”地回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倚在牆邊的人。

    路燈昏黃的燈光幽幽地照著他,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長長的一線。

    從頭到尾,他並沒有躲過,他一直就靠在那,看著他的女孩和另一個男孩一路走來,說說笑笑。那個男孩看著挺斯文的樣子,還親昵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他的眼神灼熱,足以透露他的心意。

    顧銘夕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喊她,索性就一直沒有吭聲,直到龐倩回過頭來,瞪大眼睛望向了他。

    顧銘夕驚訝於龐倩的變化,她染了頭發,剪了很時尚的斜劉海,臉上化著淡妝,她穿一件寬鬆的紫色帶帽運動衛衣,底下是黑色鉛筆褲,光著腳穿著一雙板鞋。

    他本來以為藝術照上的龐倩變得美麗是因為圖片處理,可是看到她本人,顧銘夕才知道,他的龐龐,是真的已經蛻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的背脊離開了牆壁,往前走了兩步,他很努力地向著她笑了一下,說:“嗨,龐龐。”

    龐倩的眼睛早就紅了,聽到他的聲音,眼淚奪眶而出,她向著他飛奔而來,在寢室樓下男生女生們驚訝的視線,她張開雙臂,一頭就撲到了顧銘夕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顧銘夕——”

    她的力道是那麼得大,衝擊得顧銘夕差點要站不穩,他晃了晃身子,她已經在他胸前放聲大哭起來。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委屈,仿佛時間、空間隔開的並不是距離,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隔閡,有的,隻是深厚的思念。

    顧銘夕定定地站在那,心中動容,他能感受到龐倩濃烈的情感,他自己又何嚐不是。他忍不住就低下了頭,用自己的臉頰去磨蹭她頭頂的發,龐倩突然抬起頭來看他,她一臉的眼淚鼻涕,妝都弄花了,她吸吸鼻子,說:“咿——顧銘夕,你好臭啊!”

    顧銘夕的臉瞬間就紅了,他坐了一夜火車,已經兩天兩夜沒洗澡了,胡子沒刮,連臉都沒好好洗過,身上肯定混著汗臭味。他掙了掙身子,小聲說:“你鬆開,我身上髒。”

    “我不要!”龐倩又把臉埋在了他胸前,還把手臂收得更緊,“顧銘夕,我想死你了!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的!我給你發多少短信打多少電話你知道嗎?你幹嗎不開機啊!你送我一個手機你自己不開機你什麼意思啊!嗚嗚嗚嗚……”

    盛峰在邊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龐倩,他認識她一年了,說實話,龐倩是個挺外向挺爽朗的女孩,但盛峰還真是頭一次看到她這樣失控。她就像個八爪章魚似的抱著那個男孩,盛峰仔細地看,還真是個沒有手臂的男孩,他有點難以承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忍不住就開口喊了她:“螃蟹。”

    龐倩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記起自己是在寢室樓下,她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看四周,發現大家果然都在看她。她抹掉眼淚,看到盛峰已經走到身邊,龐倩指指顧銘夕,說:“這是顧銘夕,是……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又指指盛峰,對顧銘夕說:“這是盛峰,是我同班同學。”

    她的眼有難抑的光彩,臉上的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活生動,盛峰能體會到龐倩極度欣喜的心情,他是個有分寸的人,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他見龐倩和顧銘夕老友重逢,笑著打了個招呼,又說了句“明天見”就離開了。

    他一走,龐倩就真的完全放開了,她拽著顧銘夕的衣角,仰頭看著他,她都一年多沒見到他了,連張照片都沒見著,此時見到,龐倩也和龐水生、顧國祥一樣,被顧銘夕黑黑瘦瘦、邋邋遢的形象驚到了。

    “你去挖煤了?!”龐倩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臉頰,手指撫過他冒著胡茬的下巴,“你怎麼瘦那麼多啊!你不吃飯的嗎?還曬得那麼黑!頭發幹嗎剪掉了?一點都不好看!顧銘夕你怎麼會在這?你是回來過國慶節嗎?要回e市?”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眼睛根本就不舍得離開他的臉,她又哭了起來:“我還以為我找不到你了,我甚至想說服我爸,國慶節去z城,去你學校找你呢。”

    顧銘夕笑了:“你別哭了,我剛去e市辦事,回z城順路經過上海,就想著來看看你。”

    “你幾時回z城?”龐倩一下子就止住了哭,瞪大眼睛問。

    “明天……”

    她不假思索地叫起來:“把票退掉!”

    “啊?”

    “在上海待幾天嘛,顧銘夕,我求求你,你不要那麼走。”龐倩拉著他的衣擺,不停地搖晃,“後天就放假了,我有時間的,我不回家了,陪你在上海玩一下,我們學校有招待所,房間很好的,你要是覺得一個人住不方便,我可以陪你住……”

    “龐龐。”他打斷她天馬行空的念頭,“我晚上睡鯊魚哥那,剛才已經和他聯係過了。”

    “你明天不要走……”龐倩的聲音哽咽了,雙手揪著他的衣領,“顧銘夕你不要走,再多留兩天嘛,兩天就好了。”

    他見不得她這樣哭泣,終於妥協了:“好了好了,我明天不走,你不要哭了。”

    龐倩一下子就破涕為笑,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她送他去門口打車,走在路上,她的手一直拉著他的t恤下擺。

    “你幹嗎一直拉我衣服啊?”顧銘夕問。

    “我喜歡!”龐倩撅著嘴,在他身邊晃啊晃,“誰叫你老是鬧失蹤,我根本就不敢放開你了。我怕我一放手,你就‘砰’一下,像陣煙似的消失了。”

    顧銘夕抿著嘴輕輕地笑起來,龐倩問:“顧銘夕,你媽媽現在病好了嗎?”

    說到母親的病,顧銘夕的心情又沉重了,但是他不想讓龐倩擔心,隻是簡單地說:“好很多了。”

    龐倩見他不願意多說,也不再問。他們已經走到了校門口,龐倩說:“顧銘夕,明天早上8點半,咱們在這兒會和,好麼?”

    “要去哪兒嗎?”顧銘夕問,“你不用上課?”

    “我明天上午沒課,我帶你到處走走。”龐倩說,“你答應我,8點半,校門口等,不見不散。”

    她逼視著他,顧銘夕終於點頭:“我答應你。”

    “你要是不來,我出門就被車撞!”她咬著牙說。

    “龐龐!”顧銘夕皺眉看她,“不要胡說。”

    “我隻是要你知道,你必須得來。”龐倩死死地捏著他的衣服下擺,低著頭說,“顧銘夕,你必須得來。”

    他深深地看著她,最後重重點頭:“我一定來。”

    顧銘夕打車去了鯊魚家,鯊魚在浦東開了一家燒烤店,生意不錯,他還交了個女朋友,兩個人同居著。

    顧銘夕一直和鯊魚保持著聯係,這天晚上,久未見麵的兩人一起喝了十幾瓶啤酒,最後席地睡在客廳地上。

    清晨6點,寒冷的地板凍得顧銘夕睜開了眼睛,他坐起來,感覺自己頭皮發癢,低下頭,聞到自己身上酸臭的味道,他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洗澡了。

    他自己都被自己前所未有的邋遢逗笑了,看看身邊睡得四仰八叉、呼聲大作的鯊魚,顧銘夕站起了身,腳趾從背包夾出換洗衣服,把衣服搭在肩上,咬著那支“不求人”就去了衛生間。

    鏡子的年輕男人眼皮浮腫,頭發油膩,下巴上是一片青色的胡茬,一件白色t恤已經穿了好幾個日夜,皺得像老鹹菜一樣了。

    顧銘夕對著鏡子做了個深呼吸,坐在馬桶蓋上,彎著腰、腳趾夾著衣領脫掉了上衣。他俯身在盥洗台前用腳刷牙、洗臉、刮胡子,又進了淋浴間仔仔細細地為自己洗澡洗頭,最後,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褲,天藍色的短袖襯衫,米色長褲,他又一次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終於自我體會到了一絲神清氣爽的感覺。

    鯊魚的女朋友小樂已經把鯊魚弄醒了,正在廚房給兩個男人做早餐。鯊魚赤著上身,穿著個大褲衩跑到衛生間門口,看到顧銘夕就樂了:“呦,挺帥的哈。”

    他抓了點喱膏抹在顧銘夕的頭發上:“你今天要和小螃蟹約會呀?”

    “……”顧銘夕臉紅了,鯊魚幫他抓了抓頭發,又幫他把襯衫整得服帖一些,說:“小孩,你今天先不要去想你媽媽的病,這麼久沒見小螃蟹,好好和她玩一玩吧,開心一點,知不知道?”

    他大力地拍拍顧銘夕的背,又塞了好幾張百元鈔票到他褲子口袋:“你來上海,哥應該做東請你去玩,但是不能打擾你和螃蟹約會啊,所以,你們今天的活動哥來買單,你別省錢,螃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你盡管陪著她去。”

    顧銘夕愣了一會兒,並沒有推辭,他說:“謝謝你,鯊魚哥。”

    看著時間差不多,鯊魚開車將他送到了國定路上的財大正門口。

    早上8點20分,財大門口車輛密集,路人們形色匆匆,龐倩走出校門,心情忐忑地四下張望,突然,她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龐龐。”

    她猛地回頭,就看到了他微笑的臉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7:26

第80章小心翼翼

    龐倩歡地跑到顧銘夕麵前,她紮著一把馬尾,臉上素麵朝天,穿著一件簡單的粉色t恤,底下是牛仔長褲和白色球鞋。她身上斜挎著一個小皮包,攤開雙手給顧銘夕看:“你瞧,我沒帶手機,今天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了。”

    顧銘夕說:“你下午不是有課。”

    “我是乖學生,幾乎不逃課,偶爾逃一下不會有關係。”她笑嘻嘻的吐吐舌頭,“我讓楊璐幫我請假了,不會有事的。”

    見顧銘夕神色有些異樣,龐倩說:“你別這副樣子啊,我曉得你一定不逃課,但是你總該知道,大學生偶爾逃下課真的沒什麼的。”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嗯,我知道。”

    他沒有把自己休學的事告訴顧國祥和龐水生,這時候也不打算告訴龐倩,他隻是告訴了鯊魚,鯊魚表示理解。

    對於自己的未來,這時候的顧銘夕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無暇顧及,畢竟,他更擔心母親的病,這是眼前最重要的事,醫生說李涵還有的救,隻要有一線希望,顧銘夕就不會放棄。

    他問龐倩:“龐龐,你想去哪玩?”

    龐倩撇著嘴說:“怎麼搞得好像你是東道主一樣啊,明明現在是在我的底盤!應該我問你才對啊,顧銘夕,你想去哪玩?”

    他忍不住笑了,說:“上海的景點,我大部分都去過了啊。”

    龐倩說:“可是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比如東方明珠。”

    顧銘夕很驚訝:“你到上海一年多了,都沒去登東方明珠嗎?”

    “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龐倩小聲說,“初中時和你來上海玩,你就說要陪我去登東方明珠,後來又沒有去成。我到上海來以後,班同學一起約著去登塔,我都沒有去。”

    “……”顧銘夕看著她孩子般的表情,說,“那,我們現在去登塔吧。”

    幾年前和龐倩來上海看漫展,顧銘夕提前在家買了一份上海地圖,仔細地研究了幾條他們要走的路。而現在,他再也不用為這個擔心了,龐倩儼然成了一個上海通,她帶著他坐了幾站公交車,到了最近的地鐵3號線江灣鎮站。

    一路上,龐倩嘰嘰喳喳地對顧銘夕說著話,還為他表演上海方言,“阿拉上海寧”、“吾同儂一道起白相”、“今朝天氣交貫好”、“儂想哪能啊”……看到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自己也掩著嘴笑個不停。

    “都是楊璐教我的,她說我將來要是留在上海工作,學會上海話會比較好。”

    顧銘夕問:“你畢業後不回e市嗎?”

    龐倩笑著說:“要回的,我爸媽才不會同意我留在上海呢。但是,我有想過在上海先工作兩年,我這個專業,在北上廣比較容易找工作,回e市的話,我怕起點會不高,如果先在上海工作兩年,回去跳槽也能增加資本。”

    龐倩和顧銘夕在站台等車,三號線是輕軌,站台在地麵二層,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外麵淺藍色的天空。龐倩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問身邊的人,“顧銘夕,你本科畢業是打算工作?還是讀研?如果工作,會在哪個城市?如果讀研,是留在b大,還是會出來?”

    這是個顧銘夕難以回答的問題,龐倩問得很細,他連敷衍都困難,隻得硬著頭皮說:“我大概會讀研,至於去哪個學校,現在還不好說。”

    “我也想讀研,但是我認得的一個師姐跟我說,如果可以,最好先工作兩年,然後根據自己在工作中發現的不足,以及希望自己從事的工作方向來選擇讀研的專業,這樣要比本科畢業直接讀研來得有用。她自己就是工作以後才回來讀研的,居然還計劃出國讀博,太牛逼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發現顧銘夕神情呆呆的,龐倩往他身上一靠,手搭上了他的肩,說:“你幹嗎呀,是覺得我說的很無聊嗎?我們同學平時聊天也會說到的,畢竟現在都大二了,我……”

    她突然紅了臉,小聲說,“我也有想過,不知道你將來會在哪個城市,其實,我真的特別想你到上海來讀研。”

    顧銘夕低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輕軌上,人並不少,龐倩和顧銘夕站在角落,車廂微微地搖晃著,顧銘夕的背脊貼著車廂壁,她則站在他麵前,輕輕地環著他的腰。

    隻要是看到他們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對情侶,他們的樣子是那麼親密,龐倩悄悄地把腦袋擱在了顧銘夕的胸前,她用隻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顧銘夕,今天你不臭了,香香的,真好聞。”

    他默默地笑了,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發。

    他們轉了地鐵一號線,到陸家嘴下了車,龐倩和顧銘夕一起登上了東方明珠。

    藍天白雲下,高大的電視塔氣勢還是挺恢弘的,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電梯上去,這是她這輩子坐過最的電梯了,電梯嗖嗖地往上,她貼在顧銘夕身邊,嚇得閉上了眼睛,還叫出了聲。

    電梯廂都是人,顧銘夕臭她:“你看看小朋友都比你膽子大。”

    龐倩不服氣地回頭看,兩個7、8歲的小孩的確是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龐倩不著痕跡地擰了下顧銘夕的腰,兩個人一起紅了臉龐。

    顧銘夕小學時和父母一起登過塔,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龐倩是第一次上,上到第二個球體時,她趴在玻璃幕牆上對著下麵小如螞蟻的車輛、行人大呼小叫,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

    周圍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靜靜流淌的黃浦江上,船隻來來往往,顧銘夕站在龐倩身邊,玻璃窗外是大上海的繁華風光,但在他的眼,卻及不上身邊人的一顰一笑。

    指著邊上的金茂大廈,龐倩對顧銘夕說:“我以後要去那兒上班!”

    顧銘夕:“啊……”

    她又指著邊上另幾座大廈:“去那兒也行,那個也不錯!啊那個不好看!誰設計的呀醜死了!”她扭頭看他,神采飛揚,“顧銘夕,陸家嘴是上海的金融中心,上海又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我的理想就是以後在這兒上班!掙大錢!買大房子!”

    說完以後,她自己先地樂了起來:“顧銘夕,到時候我發財了,你盡管來投靠我!”

    顧銘夕眨眨眼睛,問:“你還記得你十年前的理想麼?”

    “十年前?我9歲的時候?”龐倩哪還記得,搖頭說,“不記得啦,我有對你說過麼?”

    “嗯,你去路邊攤買東西吃,對我說,你隻有5毛錢,買不起1塊錢一串的炸脊,隻能買炸米糕。”顧銘夕很認真地回憶著,“然後,你說,你的理想就是將來能有很多很多錢,可以買很多很多的炸脊,自己吃不完,還能請我吃。”

    龐倩傻眼了:“啊……”

    顧銘夕笑得很開,連著肩膀都抖了起來,他問:“你現在還想吃炸脊嗎?”

    她拍著他:“討厭!”

    “龐龐。”他突然溫柔地說,“謝謝你。”

    龐倩很驚訝:“啊?謝我什麼?”

    他說:“謝謝你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立下理想時,都不忘捎上我。”

    從明珠塔下來,時間還早,顧銘夕和龐倩去邊上的海洋水族館玩了一圈,龐倩買了兩個鑰匙扣紀念品,紅色的卡通螃蟹,很是有趣。

    他們在陸家嘴附近找了家餐廳吃飯,顧銘夕尿急,龐倩鎮定自若地陪著他去了廁所,幫他解決。

    這是她第二次幫他尿尿,不知為何竟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和難為情,她盡量不低頭去看,隻靠雙手摸索。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那,沒有任何布料的阻隔,她貼在他身邊,手指扶著他的小麻雀,聽著嘩嘩的水聲傾瀉。

    龐倩的心情很是平靜,抬頭看顧銘夕,卻是一臉的淩亂,接觸到她的目光,他輕輕地轉開了頭去,臉頰上緋紅一片,龐倩的臉終於也燒了起來。

    吃飯時,龐倩問顧銘夕:“你有一回,是不是和你爸爸媽媽到上海來配假肢?”

    “啊?嗯……”他們點了兩盤印尼炒飯,顧銘夕右腳夾著勺子慢慢地吃著,“就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啊,到上海來定做的。”

    龐倩問:“那假肢呢?”

    “不是你說很惡心麼,就再也沒用過了。”顧銘夕笑笑,“搬家的時候我也沒見著,估計是丟了吧。這東西也要根據我的身體發育不停地定做的,你別說,還很貴呢。”

    龐倩猶豫了一會兒,說:“顧銘夕,現在都過了十年了,科學都發展很多了,有沒有更先進的假肢呀?”

    “有的吧,國外一直都在研發啊。”顧銘夕漫不經心地說著。

    龐倩瞪大眼睛:“那你有沒有想過,去配一副能做事的假肢啊?”

    顧銘夕抬起頭來看她,說:“龐龐,我不打算配假肢了,我這麼和你說吧,假肢能做的,我用腳一定能做。假肢不能做的,我大概也能用腳做,而我做不到的,假肢一樣也做不到。”

    “……”龐倩失望地低下了頭,悶悶地吃飯。

    顧銘夕笑著說:“你別這樣嘛,我現在不是挺好的麼。”

    龐倩抬頭瞅他一眼,不開心地撅起了嘴。

    下午,他們在濱江大道上曬太陽。天藍雲白,連著空氣都變得清新,在親水平台旁的坡地上,優美的綠化隔開了大都市的喧囂。龐倩和顧銘夕憑欄臨江,眺望著浦西外灘典雅的建築,還有黃浦江中穿梭不停的船隻,他們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共同享受著這安逸、憩靜的感覺。

    初秋的風陣陣拂過,龐倩心底感到了深切的滿足。她悄悄地看著身邊人的側臉,他雖然瘦了,也黑了,但是他的臉部線條卻透出了一份堅毅,連著眼神都有一種不易撼動的力量存在。在龐倩的眼,他似乎要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

    她的小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龐倩慢慢地靠近顧銘夕身邊,伸出手指,牽住了他空癟的袖子。

    她將之理解為牽手,心有著小小的喜悅,龐倩又一次偷眼看他,卻見他低下了頭,神情透著一股落寞。

    龐倩一直都沒有和顧銘夕說過那方麵的話題,但是她覺得,她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龐倩再怎麼外向,好歹也是個女孩,她希望由顧銘夕來挑破他倆的關係。

    另一方麵,龐倩對於楊璐的話也有些介意,她和顧銘夕的確在異地,平時,他的表現又糟糕到極點。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帶手機,龐倩根本就聯係不到他。龐倩知道顧銘夕對她有感情,正如她對他也有感情,但是這時候她實在無法確定,顧銘夕對她的這份“喜歡”,究竟是哪一種“喜歡”。

    如果他足夠喜歡她,他不應該是見縫插針地與她聯係著麼,短信、電話、qq、電郵、視頻……現在的社會即時通訊那樣發達,他怎麼能連著幾個月都沒有丁點兒消息呢?

    要不是龐倩太了解顧銘夕,不會因此而和他發脾氣,換做其他女孩,有哪一個能受得了一個男孩這樣的怠慢。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龐倩好多次問過顧銘夕,畢業後的打算,但是他至今也沒給過她一個確定的回答。

    龐倩是不可能去z城的,她一個學金融的女孩,去了那麼個小城市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她想,如果顧銘夕能明確地說他會考研到上海來,那麼,她就有信心堅持下去。

    將來,不管是在上海,還是回e市,亦或是去北京,去廣州,她都可以和他在一起。

    龐倩咬了咬嘴唇,手指搖了搖顧銘夕的衣袖,他轉頭看她,漆黑的眼眸直探她心底,龐倩說:“明年過年,你是在z城嗎?”

    “嗯。”顧銘夕點頭。

    “我能來找你玩嗎?”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顧銘夕條件反射般地說:“冬天z城很冷的,你還是不要來了。”

    “……”龐倩說,“我就是沒見過北方的雪,才想要冬天去的。”

    “真的,你會待不慣的。”顧銘夕說,“或者,等到後年,你再來。”

    “那明年的暑假呢?”龐倩仰著臉,注視著他,“明年暑假我能來嗎?”

    她問得咄咄逼人,顧銘夕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說:“到時候再說,好麼。”

    “顧銘夕……”龐倩低下頭,“你別這樣子,我和你,我們……總之,你不用想太多,不用擔心什麼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你能考研到上海來,真的,隻要你來上海讀研,我和你保證,我一定會留在上海陪你。”

    顧銘夕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他突然說:“昨天晚上,那個盛峰,他在追你嗎?”

    “呃?”龐倩嘴一咧,“他……他是在追我,怎麼了?我又不喜歡他。”

    “其實,龐龐……”他腦子一熱,說,“你可以嚐試著接受一下啊,讀大學不談戀愛,多無聊啊。”

    龐倩腦子“轟”的一下,她臉色驟變,默了一會兒後,說:“顧銘夕,我們回去吧。”

    才是下午,回浦西的地鐵上,龐倩靠在顧銘夕的肩頭睡著了,顧銘夕僵硬地坐著,一顆心沉甸甸的。

    這是很愉的一天,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盡興地在外麵遊玩過了,可是,他頹喪地發現,有一些話題,他很難和龐倩聊下去。

    她的生活如他想象的一樣美好,高中時學習還磕磕絆絆的龐倩,現在延續下了高考前的學習態度和習慣,她的功課還不錯,人際關係也很好,課餘生活更是豐富多彩。她告訴顧銘夕,她加入了學校的乒乓球隊,就是她這樣子的半吊子選手,居然還在上海市的高校乒賽中打進了第三輪。

    她的同學們時常在討論未來的發展,是要讀研,還是出國,龐倩對出國不敢想,就算她能申請到獎學金,她的家庭也難以負擔高昂的生活費。龐倩已經好多次和顧銘夕說到讀研,仿佛讀研對她來說,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她怎麼可能知道,她身邊的這個男孩子,不知何時才能再回校園,甚至於,他也許永遠都回不了校園了。

    出地鐵站的時候,顧銘夕看到了一間電影院,他突然說:“龐龐,我們去看一場電影吧。”

    龐倩說:“哦,好啊,現在在放《哈利波特3》,我一直都想看的。”

    顧銘夕:“……”

    “你看過《哈利波特》1和2麼?”

    他搖頭。

    “原著呢?”

    他又搖頭,龐倩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那我們去看成龍的《新警察故事》吧。”

    買票的時候,售票小姐說隻有最前麵兩排的票了和最後排的情侶座了,龐倩說:“那就情侶座吧,前麵兩排脖子會疼死。”

    拿著票,她又去買飲料和爆米花,顧銘夕見她的神情一直是黯淡的,心思也越發沉了下來。

    龐倩頭一次坐情侶座看電影,與顧銘夕一起坐下來時,她還是有些好奇的。

    “這位子還挺舒服的。”她笑一下,把可樂遞到顧銘夕麵前,他乖乖地吸了一口,她又抓了幾顆爆米花喂給他吃。

    電影開始以後,影廳的光線就暗了下來,電影的音響效果很好,砰砰地衝擊著人們的耳膜和心髒。

    顧銘夕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在這黑漆漆的影廳,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防線,慵懶地靠坐在椅子上,貪婪地感受著身邊女孩熟悉的氣息。她在吃爆米花,還不忘把手伸到他嘴邊喂他吃,她偶爾還吸一口可樂,咕嘟咕嘟的聲音……

    顧銘夕完全不知道電影在演什麼,他隻是悄悄地動了動身子,與她貼得更緊。感謝設計這情侶座的人,他閉著眼睛,輕輕地嗅著她發上的清香,心中這樣想。

    龐倩不會知道,這是顧銘夕給自己最後的放縱機會,他放縱自己與她親近,忘記身後那些叫人煩惱的事:母親的絕症、高昂的醫療費、糟糕的學業、蕭瑟的小城市、不講理的親戚、住不回的房子、中年得女的父親、他年輕的再婚妻子……

    暫時地離開z城,離開了那些人和事,顧銘夕承認自己輕鬆了一些,但是,他的肩上還扛著責任,外麵的世界再是燈紅酒綠,五光十色,他也必須要回去,回到他的母親身邊。

    人在某些時候,必須要學會放棄,學會妥協,顧銘夕麵對著自己叵測的未來,他想,他是不是應該放棄他的小螃蟹。

    電影已經演了40分鍾,漸入高//潮,龐倩似乎看得很入迷,她往自己嘴塞了一顆爆米花,又拈了兩顆爆米花湊到了顧銘夕的嘴邊。

    光線很暗,她並沒有轉頭,但是卻完全地愣住了。

    她的右手食指指背擦碰在他的嘴邊,那是臉頰的位置,指上神經何其敏感,隻一瞬間,她就感受到了他嘴邊的那一點點濕意。

    龐倩轉過頭來,爆米花從她指尖掉落,她的手指又觸上了他的臉頰,這一次,他別開了頭去,龐倩一顆心狂跳不已,她幹脆伸手撫上了他的眼睛。

    他沒有再給她探索的機會,一下子就扭頭躲開她的手,低下了頭來。他深深地低著頭,龐倩微微地仰了仰脖子,她的額頭就與他抵在了一起。

    他們的呼吸很輕很輕,呼在彼此的臉上,帶著爆米花的甜香,顧銘夕抬起了頭,他的嘴唇觸到了她的眉毛,他喉結滑動,閉上眼睛,在她眉眼間輕輕地印上了一個吻。

    有溫熱的液體無聲落下,龐倩的左手依舊抱著爆米花,右手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收攏手指,慢慢地揪住了他的衣領,而顧銘夕的唇又慢慢地下移,在她的臉頰上啄了一下。

    龐倩的臉已經很燙,但是她沒有躲,顧銘夕的親吻小心翼翼,他在她的鼻尖親了一下,然後,兩個人就都僵住了。

    他們深深地喘著氣,彼此都能聽到對方劇烈的心跳聲,龐倩的手指按在他頸部的動脈上,那脈搏撲通撲通,熾烈地像是要衝破皮膚血管,燃燒到她的血液。

    龐倩始終都沒有動,沒有躲,也沒有迎合,終於,顧銘夕的身子動了一下,他試探著,尋找著,好像麵對著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珍寶,他很慢很慢地低下了頭,那冰涼的嘴唇觸碰到她溫暖柔軟的嘴唇時,隻這一刻,世界就不複存在了。

    龐倩手的爆米花嘩啦啦地全灑在了地上,掉落的空桶驚到了身邊座位的一對小情侶,他們隻是好奇地瞥了鄰座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了電影屏幕上。

    龐倩的雙臂環上了他的頸項,雙腿也架在了他的腿上,她的身體就像一條蛇般得柔軟,她仰著下巴,閉著眼睛,接受著他狂風暴雨似的親吻。

    他竭盡所能地將身體貼向她,殘缺的雙肩盡力地舒展著,龐倩的雙手順著他的脖子延伸到他的肩膀,隔著襯衫布料,她的手指肆無忌憚地握住了他截斷的肩頭,她甚至用指甲去掐他,換來他壓抑在喉中的悶哼聲,與另一波更狂亂的吻。

    她的臉頰感受到了他流下的淚,那帶著他體溫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下,沒有伴隨任何聲音,她忍不住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顫抖著手指替他抹去眼淚。

    到了最後,他的吻漸漸地變得溫柔,他輕巧地舔吻著她的唇,吮吸著她的舌,兩個人的臉龐親密地擦碰在一起,他始終都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帶著淚水掃在她的臉頰上,癢癢的,卻令她掉了眼淚。

    她哽咽得難以自持,身子都顫抖不停,她又一次幫他抹了眼角,黑暗中,顧銘夕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溫柔似水,就像天邊最亮的星,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7:44

第81章兩列火車

    屏幕上的成龍老當益壯,正在上縱下跳,賣命格鬥,巨大的撞車聲、爆破聲轟隆隆地傳到了屏幕下龐倩和顧銘夕的耳朵,但他們恍若未聞。電影的後半段,龐倩一直抱著顧銘夕的腰,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發呆,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電影散場。

    走出電影院,已是傍晚時分,日頭有些西落,顧銘夕和龐倩一起站在路邊,不遠處就是地鐵站,顧銘夕說:“龐龐,挺晚了,我得走了。”

    龐倩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衣擺,但是卻沒有留下他的理由,她說:“一起吃個晚飯吧。”

    顧銘夕:“不用了,明天放假,你是不是要回家?”

    龐倩立刻搖頭,看著他說:“我不回去沒關係的,顧銘夕,你明天還在上海麼?你要是在,明天我們去周莊玩,或者,去西塘,都很近的。”

    他長時間地沒有說話,一會兒後,他說:“好了,我們一起吃晚飯吧,能不能回你的學校吃?我想去你學校的食堂吃飯。”

    龐倩連連點頭:“恩恩,我們第一食堂挺好吃的。”

    她帶著顧銘夕坐車回了學校,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這是國慶長假前的一天,很多上海和周邊的學生都離校回家,校園走著許多帶著行李的人。龐倩和顧銘夕走得很慢,一邊走,她一邊給他介紹著沿途看到的風景。

    財大的校園小小的,路窄窄的,建築舊舊的,但卻幹淨、典雅、恬淡,校內綠樹繁盛,草木清新,湖水盈盈,頗有一股子小資情調。

    站在那個“誌在雲天”的雕塑前,顧銘夕停下了腳步,雕塑並不大,石頭的頂上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雄鷹,他仰著脖子注視著那隻鷹,直到龐倩在邊上說:“趕緊走了,一會兒食堂要沒菜了。”顧銘夕才把視線收回。

    財大的建築多是紅瓦灰牆,第一食堂也不例外。食堂很大,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進去時,還是吸引到了一些目光。

    龐倩打了兩份飯菜,糖醋小排,炒包心菜,辣子雞丁,醬爆茄子,又給顧銘夕要了兩個荷包蛋。

    她給他打了滿滿的米飯,說:“你太瘦了,多吃一些,我下回見你,你一定得胖一點才行。”

    在桌子邊坐下,龐倩拿來筷子,又從包抽出濕巾紙,坐在顧銘夕身邊幫他擦了雙腳。

    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看到龐倩打了個招呼:“螃蟹,沒回家嗎?”

    龐倩抬起頭,笑著說:“嗯,我朋友來看我,陪他在上海玩幾天。”

    那人掃了眼顧銘夕,語氣怪怪地問:“男朋友?”

    龐倩眨眨眼睛,說:“不行呀?”

    顧銘夕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等那人離開,他把右腳擱到了桌上,夾起筷子開始吃飯。

    龐倩不停地把自己飯盆的菜夾到他盆,說:“你嚐嚐這個,很好吃。”

    “我夠了,你自己多吃點。”

    “我減肥呢。”

    “你都這麼瘦了還減什麼肥。”顧銘夕皺著眉頭瞪她一眼,“女孩子不要隨便減肥,很傷身體的。”

    “知道了,你好煩。”龐倩說歸說,嘴邊卻漫起了笑,她問顧銘夕,“我們食堂的菜好吃麼?”

    “好吃。”

    “b大的食堂好不好吃?”

    “……”顧銘夕吃過幾次食堂,他搖搖頭,“不好吃。”

    “怪不得你變得那麼瘦,你別挑食啊。”龐倩很著急,“就算不喜歡吃,你也要吃下去的嘛。”

    顧銘夕抬頭看她,笑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吃飯的。”

    龐倩也笑了起來,她撅著嘴,又問:“剛才和你說的事,你到底怎麼說嘛,明天我們去周莊吧,我還沒去過呢。”

    顧銘夕想了想,點頭:“嗯。”

    龐倩咬著筷子笑得很開心:“那就這麼說定了。”

    吃過了飯,天已經全黑了,龐倩和顧銘夕在校園慢悠悠地走著,顧銘夕第一次主動聊起了龐倩的學習,他說:“我想了一下,你說你畢業後想先工作兩年,再選專業考研,有一定道理,但是那樣子會不會比較難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本校直升居多,你何不爭取保研的機會。”

    “我就是對專業有考慮。”龐倩說,“你要知道,不同的專業去做不同領域的工作,年薪可大不一樣。本科填專業都是瞎填,我當時一點兒也不懂,以後要是讀研,當然要慎重一點了,又不是為了混個文憑,顧銘夕你知道麼,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回來讀研的師姐,她以前在四大工作,年薪已經有20多萬了,但是讀完研再跳槽,她說她的年薪可以到50萬,要是再去美國讀個博,嗷,我都不敢想!”

    “嗯,專業的問題,你的確是要好好考慮。”顧銘夕點點頭,突然笑了起來,“龐龐,你現在真的很好。”

    “?”龐倩不懂,“什麼很好?”

    他說:“各方麵都很好,認真,努力,進取,腦子終於不再想那性的喝的了,曉得要考慮自己以後的事。”

    龐倩捶他:“什麼吃的喝的,你當我是豬啊!”

    很意外的,顧銘夕沒有像以前那樣跳著躲她,龐倩的拳頭真的砸在了他的身上,她“啊”了一聲,趕緊去給他揉揉:“你是笨蛋啊,怎麼都不躲的。”

    他笑得露出了兩顆虎牙:“一年多沒被你打了,我樂意。”

    她不滿地叫:“誰打你了呀!”

    他們走到了校門口,就是早上碰頭的那個地方,路燈下,顧銘夕深深地看著龐倩的臉,他心有許多許多話想對她說,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想和她說,晚上不要再熬夜了,早一點睡,早一點起,對身體比較好;

    他想對她說,不要吃太多的路邊攤,那些東西不健康,當然,偶爾嘴饞吃一下是沒有關係的。另外,不要吃得太甜,會容易蛀牙,對身體也有影響;

    他想對她說,來例假的時候,真的不要再吃冷食和辣食了,肚子疼得厲害,就喝點紅糖溫水,不要嫌麻煩;

    他想對她說,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她要學著懂事,回家的時候不要和父母頂嘴,幫著他們做一點家務,因為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突然倒下了;

    他想對她說,如果有條件不錯的男孩來追她,她可以試著與對方約會,她已經20歲了,談戀愛不會被家長說早戀,當然,作為一個女孩子,她必須要聰明一點,懂得保護自己;

    他想對她說,龐倩,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你那麼熱愛生活,最終也會被生活眷顧,你會過上幸福又充實的生活,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一份稱心的工作,有一副健康的身體,最後,有一顆始終簡單樂的心。

    你會有繁忙的工作,每年抽半個月假期,與丈夫一起帶著小孩出去旅行。你會有一桌子的化妝品,一櫃子的漂亮衣服和鞋子,你會有自己的社交圈,有貼心的閨蜜,周末時逛逛街,吃吃飯,去健身中心打幾盤乒乓球。

    你會有一所大大的房子,躍層,甚至是排屋,你會養一條狗,種許多的花,當陽光灑進屋子的時候,你會抱著枕頭坐在地板上,開心地逗著自己的孩子。

    ……

    他想對她說很多、很多,但是最後說出口的卻隻有一句話:“龐龐,你能抱我一下嗎?”

    龐倩怎麼可能會叫他失望,她張開雙臂,用力地擁抱了他,她的心是滿滿的甜蜜,鼻息間充斥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她說:“明天早上8點半,在這,我們不見不散。”

    “好。”顧銘夕閉上眼睛,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發,說,“但是你不能再發毒誓了。”

    “嗯!”她很放心,笑嘻嘻地應下。

    最後,龐倩鬆了懷抱,送他上出租車。顧銘夕坐在車子的後座,龐倩笑著向他揮手:“顧銘夕,明天見。”

    “龐龐,再見。”他望著她,嘴角翹了起來,笑得特別好看。

    ********

    鯊魚送顧銘夕去火車站,把晚上的臥鋪火車票交給他。

    臨走前,他說:“你真的打算,再也不和小螃蟹聯係了?”

    顧銘夕點點頭:“我和她……現在還沒什麼,說實話,本來我挺擔心她的,我不在她身邊,都怕她會被人欺負。但是現在我發現,這一年多,她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太小看龐倩了,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懂得怎麼照顧自己,也懂得怎麼去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我覺得,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鯊魚不理解:“那你也不用不和她聯係啊,總能繼續做朋友的啊。”

    “鯊魚哥,我和你打個比方吧。”顧銘夕轉頭看他,平靜地說著,“我和龐倩,我們是兩列並軌的火車,以前,我比她一點,我和她一起在往前開,她總是追不上我,我有時就會停下來等等她。到了有一天,我們遇到了一個分岔路,我們沒辦法,就隻能往兩條路上開去了。我一直告訴自己,到了前麵我還能和她碰頭,到時候,我們又可以繼續並軌,一起往前走,也許,她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後來,開著開著,我們就發現,我們分叉的那兩條路,不是圓弧,而是直線,往兩個不同方向去的直線。我和她越往前開,就離得越遠,而且,她的速度還越來越,我卻越來越慢。我意識到,即使,我能將直線軌道掰成圓弧,往她那並去,我大概……也追不上她了。”

    鯊魚:“……”

    “她前麵的軌道上,有很多火車,她應該選擇與他們齊頭並進,如果我在後麵一直拖著她,她心總會有一些不舍,於是,就會影響到她的速度。所以,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再和她聯係了。”

    鯊魚問:“那如果有一天,你追上來了呢?”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一天……”顧銘夕笑了,搖頭說,“我真的不適合做夢,我還是想一想,怎麼樣讓我媽媽得到更好的治療比較靠譜。”

    鯊魚送顧銘夕進站,他抱了抱這個年輕的男孩:“我向你保證,不和螃蟹透露你的行蹤,但是你也要向我保證,不能和我斷了聯係。有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顧銘夕點頭:“我保證。”

    鯊魚拍了拍顧銘夕的背:“那就好,小孩,一路順風,好好照顧自己。”

    ********

    龐倩激動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她抓著楊璐聊了半宿,說:“我戀愛了。”

    天亮後,龐倩好好地梳妝打扮了一番,建國55年的國慶節,舉國歡慶,龐倩穿著漂亮的連衣裙趕到了校門口,她還臭美地戴上了一頂草帽,包揣著前一天在海洋館買的螃蟹鑰匙扣。她本來是想和顧銘夕一人一個的,結果他臨走時,她忘記給她了。

    但是,她沒能等來顧銘夕,隻看到了倚在車旁抽煙的鯊魚。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7:56

第82章瘋狂聖誕

    “到家了?路上沒什麼事吧?嗯,沒事就好。”

    鯊魚坐在自己的燒烤店門口,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哦,我和她說了,沒說得太具體,就是說你最近碰上了一些事,挺麻煩的,大概近期不會和她聯係了。我叫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再惦記你了。”

    顧銘夕聲音啞啞地問:“她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啊,哭唄,哭得像個傻子一樣,足足哭了一個小時,就站在大馬路上,我怎麼勸都勸不住。後來好不容易勸住了,一點兒也不能提起你,提一句,那眼淚就吧嗒吧嗒地下來了,艾瑪看得老子都想哭了。”

    顧銘夕:“……”

    “小孩,你至於麼,有什麼事兒是過不去的呀。”鯊魚還想勸他,顧銘夕打斷了他:“對啊,鯊魚哥,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所以,龐倩會好起來的,你放心吧。”

    顧銘夕回到了李涵身邊,回到了省會s市的那間小出租房,他的生活立刻又被醫院的消毒水味、日常的柴米油鹽所圍繞。

    住院的時候,有時候沒有親戚過來照顧,顧銘夕就花錢請護工,畢竟他是個男孩子,還沒有雙臂,實在無法貼身照顧李涵。出院休養時,如果李純、黃伶俐沒來,顧銘夕就擔起了家大大小小的事。

    他買菜做飯、打掃洗衣,還要服侍李涵的飲食起居,他做事本就比常人要慢,這時候也沒有辦法,隻能天不亮就起床,一件件事慢慢地做,一個個困難慢慢地克服。實在做不了的事,顧銘夕會請隔壁的房東來幫忙,房東是個好心的大媽,看著顧銘夕這樣子也十分心疼,平時自然是願意搭把手的。就這樣,一天一天,日子也算是熬下來了。

    李涵醫保報銷的錢已經到賬,經過了第一次報銷,顧銘夕掌握了方法,和鯊魚說定,以後每隔一個季度,他把所有的資料、單據寄給鯊魚,由鯊魚幫忙去e市報銷。

    他從e市帶回了10萬塊錢,其中顧國祥這有7萬,龐水生給了2萬,鯊魚給了1萬,顧銘夕把這些錢數都仔仔細細地記在了本子上,包括之前李涵的親友送來的錢。

    這些都是人情,以後要還的。

    看病用錢真的是一個無底洞,一瓶進口的掛針藥水就要500塊,一天掛一瓶,還是全自費,別的家屬都和顧銘夕說這個藥效果很好,顧銘夕咬咬牙,給李涵用上了。

    還有病友介紹李涵去昆明看一個中醫,說是醫術極高明,多少肝癌晚期的人,醫生都說沒得救了,去他那吃了兩個月中藥,就活下來了。

    顧銘夕其實不太信這樣的說法,但是李純和李牧被這樣神乎其神的宣傳弄得深信不疑,所謂病急亂投醫,李純當即就說要陪李涵去昆明,好像李涵吃了中藥馬上就能痊愈似的。顧銘夕勸不住她們,隻得買了三張飛機票,和她們一起去。

    這一趟昆明行用了三天兩夜,花去了8萬塊錢,全自費。李涵定下了三個月的中藥量,由那個中醫每隔半個月寄過來一次。

    出租屋每天飄起了中藥香,顧銘夕負責給李涵燉藥,現在的他用雙腳做廚房活已經十分熟練,他甚至還能用腳剖魚、洗魚、刮魚鱗。隻是相對應的,他的腳上也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有剪刀戳的,有菜刀劃的,有鍋子燙的,還有不小心打碎碗碟後撿拾時,被瓷片割的。

    他已經習以為常,給自己備了一些創可貼、燙傷藥、止血繃帶,腳弄破了就用水衝衝,上點藥,很少求人幫忙。

    手術後的李涵看著精神很好,每次去醫院掛水,病友都說她手術做得很成功,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李涵笑地靠在顧銘夕身邊,對她們說:“我當然沒有活夠啊,我兒子都還沒大學畢業呢,我就算要死,也得等到我家銘夕結婚生子啊,我得看到有個好姑娘能照顧銘夕了,我才能走得安心。”

    顧銘夕在旁邊不滿地說:“媽,你胡說什麼呢。”

    “媽哪是胡說。”李涵抻了抻顧銘夕空空的衣袖,笑道,“我兒子就是沒胳膊,你們看,他長得多俊啊,個子高,腦袋又聰明,這要是有了胳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追著跑呢。”

    生病以後,她時常會說傻話,顧銘夕看著周圍病友似笑非笑的目光,默默地轉開了頭。

    一切似乎在好轉,可是,十一月底,李涵術後四個月去醫院複查,經過ct檢查,她的肝部病灶處又有了一顆直徑3厘米的腫瘤,這意味著,她的肝癌複發了。

    ********

    2004年的平安夜正好是個周五,室友們說要去外麵happy,楊璐拉龐倩一起去,龐倩沒答應。

    “你給點兒麵子嘛,我和盛峰說了一定能把你約出去的。”楊璐拉著龐倩的胳膊晃啊晃,“走嘛走嘛。”

    “我說了我不去了!”龐倩真的很懊惱,頭一次對著楊璐發了脾氣,“你幹嗎老是要幫盛峰啊!你得了他什麼好處啊?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他!我說了我有喜歡的男孩子!我和盛峰說得那麼清楚了他聽不懂的嗎?就算他不懂,你也聽不懂嗎?!”

    楊璐懵了,邊上另兩個室友也傻眼了,一會兒後,楊璐哭了,抹著眼睛走出了寢室。

    薛雯雯追了出去,吳飛雁坐到了龐倩身邊,說:“好啦,螃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也別衝著我們發火啊,要發火找盛峰去嘛,要麼,去找你那個失蹤的男朋友。”

    龐倩後悔又鬱悶,一張臉臭得要死,吳飛雁繼續說,“說實話,盛峰還真挺有毅力的,換成別人,要麼就是男孩子早早地放棄,要麼就是姑娘早早地答應,也就是你們倆,這都一年半了,還沒糾纏出個結果來。但是我理解你,你不喜歡嘛,他再好也是白搭。”

    龐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吳飛雁又說:“還有啊,你別這麼說楊璐了,你是真的沒有發現嗎,楊璐她……其實對盛峰有點兒意思的。”

    “啊?!”龐倩大吃一驚。

    吳飛雁說:“盛峰說過,他想找個e市的女朋友,以後畢業了,想留上海一起留,想回老家一起回,能奔著結婚走的。璐璐是上海人嘛,又是獨生女,肯定不會跟著盛峰去e市的呀,所以她也沒說過什麼,但是大家一個寢室的,都是女孩,還能感覺不到?”

    龐倩傻了,她是真的一點也沒感覺到,她隻知道,楊璐簡直就是盛峰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她平時有點兒風吹草動,楊璐會第一時間通知盛峰。

    龐倩主動去外麵找楊璐道歉,她也不說破自己知道了她的心事,隻說願意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楊璐破涕為笑,立刻就給盛峰發了短信。

    三個同班的男生來寢室樓下等她們,龐倩下樓時覺得頭皮都要炸了,因為盛峰手抱著一個半人高的大熊,被另兩個男生推搡著走到了龐倩麵前。

    龐倩好煩啊,尤其是楊璐還在身邊,她悄悄地看楊璐,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龐倩一點兒也不想要這個熊,但是站在寢室樓下,又是聖誕節,不接的話就太小家子氣了。

    正糾結得要死時,龐倩的電話突然響了,她像碰到救兵似的接起來,語氣激動:“喂!”

    “merry christmas! ”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很好聽,“猜猜我是誰?猜中有獎品!”

    “啊!”龐倩大喊一聲,身邊的同學們都嚇了一跳,電話的人也叫起來:“幹嗎?嚇死人啊!螃蟹,你在學校嗎?我在你們學校門口,到上海來過聖誕,見個麵唄!”

    救兵啊!真的是救兵啊!龐倩從來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她一臉的感動,說:“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我想死你了!我現在就在寢室樓下等你,你來!來!mua!”

    電話的人:“……”

    龐倩把地址報給了他,就把電話掛了,邊上的人麵麵相覷,盛峰的臉色差到極點,龐倩說:“對不起,我男朋友來了,不能和你們出去玩了。”

    幾個人都沒說要走,楊璐愣愣地看著龐倩,一會兒後,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款款而來。

    他穿一身黑色短大衣,身材像個t台男模,發型酷炫,一張臉帥得要命,他走到龐倩身邊,攬住了她的肩,笑嘻嘻地說:“honey,你現在好漂亮啊。”

    龐倩一臉嬌羞地配合,對著邊上的眾人說:“給你們介紹下,這是我男朋友,謝益。”

    謝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們也可以叫我martin。”

    ********

    謝益開著車帶龐倩去了酒吧,他和幾個朋友一起來上海玩,男男女女都有,龐倩不認識他們,加入不到他們的話題,就一個人默默坐在一邊,也不喝酒,隻顧自喝著果汁。

    謝益看出她不開心,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問:“你怎麼了?都不像是我認識的螃蟹了。”

    龐倩笑笑:“沒什麼呀,看到你,我很開心。”

    “剛才那個戴眼鏡的在追你嗎?小螃蟹現在市場很好啊。”謝益穿著一件v領的針織衫,胸肌隱隱顯現,龐倩覺得他好騷——包,說:“我的市場再好,也好不過你吧。”

    “別叉開話題,告訴我,你幹嗎不開心?”

    “……”

    “你和顧銘夕現在怎樣了?”

    他不提顧銘夕還好,一提顧銘夕,龐倩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謝益被她哭得措手不及,趕緊抽紙巾遞給她。

    龐倩抽抽噎噎地哭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經過說給了謝益聽,謝益聽完以後,問:“這三個月,你都沒聯係上他?”

    “他把手機號銷了。”龐倩說,“你叫我怎麼聯係他。”

    “他不是在b大讀書嗎?”

    “是啊,我打電話去b大學生處問,人家也不肯說,我是想去找他,但是怎麼去嘛。我還有他外婆家的地址呢,當初給他寄過禮物的。”

    謝益想了一會兒,突然問她:“帶身份證了嗎?”

    龐倩愕然:“帶了。”

    他一把拉起了龐倩的手,把她的外套丟給她,說:“走!要找一個人還不簡單,我就不信找不到了。”

    龐倩大驚:“去哪兒呀?”

    謝益大笑:“不是說你猜對了有獎品麼,我帶你去找他!”

    謝益開車帶龐倩去了機場,買了兩張去s市的機票,龐倩懵懵懂地跟著他上了飛機,半夜2點,他們已經降落在了s市機場。

    走出機場,龐倩眼前一亮,明明是深夜,可周圍的感覺卻很明亮,白茫茫的世界,s市下了大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8:07

第83章第二個人

    謝益在s市市中心的四星級酒店開了兩個房間。平安夜,房價貴得要命,龐倩很過意不去,想要房費自理吧,可這一晚的房費都要抵她一個月生活費了,她隻能小小地提議能不能去住旁邊的錦江之星,被謝益一個眼刀就殺了回來。

    他說:“說了是獎品,我獎勵你的,獎勵你過了這麼久還聽得出我的聲音。就當你陪我聖誕節出來玩嘍。”

    龐倩小聲說:“你的聲音我都聽了十幾年了,還會聽不出呀。”

    謝益伸手拍了下她的腦袋,拿起房卡說:“很晚了,上去睡覺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去z城找他。”

    到了房,龐倩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幾個小時前,她還在上海的寢室和楊璐吵架,在寢室樓下和盛峰尷尬地對望,幾個小時後,她居然在遙遠的s市了。

    她洗了個澡,溫熱的水衝散了她一身的疲勞,她毫無睡意,站在窗邊看外麵大雪紛飛。

    原來北方的雪是這樣的啊,那麼幹燥,那麼凜冽,那麼潔白,打在人的臉上都有點兒疼。這樣的天氣,顧銘夕一定很難熬,不知道他腳上會不會長凍瘡,他可千萬不要再傻乎乎地穿著單鞋上街了啊。這室外的溫度真的要比e市低許多,剛才龐倩隻是在冷風站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她難以想象顧銘夕在這的生活,他一定是很不適應的,所以才會瘦那麼多。

    龐倩知道顧銘夕碰到了一些困難,他不喜歡他的專業,李涵又生了重病,但是他怎麼能因此而不再和她聯係呢?

    龐水生告訴龐倩,顧銘夕回e市的時候找過他,是為了李涵的醫藥費報銷,龐倩知道李涵得了癌症,她很吃驚,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顧銘夕。

    她知道他一定有著很大的壓力,雖然她不在他身邊,也許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她可以陪他說說話,幫他分擔一些。

    她也可以過來見他。顧銘夕不知道,為了能夠去見他,龐倩一直在存錢,一趟遠途旅行對一個工薪家庭的孩子來說很是奢侈,可是龐倩還是勒緊褲腰帶存下了一些錢,但結果,她每次提議來z城都被顧銘夕擋了回去。

    龐倩心情複雜地上床睡覺,心想,她終於還是來了,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就可以找到顧銘夕。

    第二天,龐倩和謝益一早就出發了,謝益為了節約時間,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往z城去,連價格都不講。龐倩徹底打消了費用aa的念頭,富家公子的消費理念是她怎麼都跟不上的,這種時候還是不要矯情了。

    “回去要請我吃飯啊,聽說你們食堂的菜很好吃。”謝益說。

    龐倩傻笑:“一定一定。”

    “還要請我去打球。”謝益說,“你不知道啊,我在那幫美國佬麵前打球,他們居然問我是不是奧運冠軍。”

    龐倩:“……”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到了z城,司機不認識路,謝益和龐倩下車後又打了一輛本地的出租車,龐倩報出了顧銘夕外婆家的地址,很他們就到了那個小區。

    走在樓梯上的時候,龐倩的心情無比激動,她無數次地設想過自己來到這,敲開那扇門,她就能找到顧銘夕。

    可是結果卻是令她失望的,開門的是一個60多歲的老太太,她抱著一個小孩子,告訴龐倩,這是她在年初時買下的房子,原來的房主早就搬走了。

    龐倩問:“您知道他們搬到哪去了嗎?”

    老太太搖頭:“我哪知道啊,我也是找的中介買的房子。哦,對了。”她回了屋,拿出了一疊信,“都是b大寄給一個叫顧銘夕的小夥子的,你們要是找到原來的房主,幫我轉交一下,麻煩他去改下地址,別把信再寄過來了。”

    龐倩拿著那些信,與謝益對視一眼,謝益當機立斷:“去b大。”

    龐倩是真的很佩服謝益,到了b大,他也不找老師,直接打聽到了計算機專業大二年級的男生宿舍。龐倩在樓下等著,謝益跑到樓上去打聽,半小時後他下樓來,告訴了龐倩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顧銘夕大一結束時就已經辦理了休學手續。

    龐倩懵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謝益說:“螃蟹,你先不要急,我問來他們班輔導員的電話了,咱們再打聽一下,休學而已,不至於斷了聯係。”

    輔導員姓張,是個年輕又熱情的男老師,接到謝益的電話後,他從宿舍趕了過來,看到龐倩和謝益,三言兩語就問明了他們和顧銘夕的關係。張老師說:“我也一直在找顧銘夕,他入學時填的手機號已經銷號了,他媽媽的電話一直關機,我往他留的地址寄通知,也是從來都沒有回音。”

    謝益問:“張老師,您再想想辦法,我們那麼遠趕過來,是真的很擔心顧銘夕。”

    張老師撓了撓頭發,突然說:“顧銘夕在b大念書時,是租的校外一間房子,我還去過幾回,他休學以後我去問過,房子一直都沒有退,他們的房租是交到農曆年底,但是這幾個月,他和他媽媽從來沒去住過。”

    謝益和龐倩心立刻又燃起了希望,謝益說:“張老師,能麻煩您帶我們去看看嗎?”

    張老師帶著他們去了b大邊上的那片農居點,找到了顧銘夕和李涵租住的出租屋,房門緊鎖,張老師去找了房東大爺,大爺聽明白了這三人的意圖,最終同意拿備用鑰匙開了出租屋的門。

    門一打開,龐倩和謝益就愣住了,那麼簡陋的房子,家具都舊得看不出顏色了,所有的東西上都蒙著一層灰,他們走進去看了一圈,心情越來越沉重。

    謝益看到屋子角落的蜘蛛網,不禁說道:“顧銘夕家條件不是挺好的麼,他搞的什麼鬼,怎麼會住在這麼個鬼地方。”

    龐倩看到了客廳的那張床,走進唯一的房間,她又看到了那張特別的寫字台。

    顧銘夕沒有定做書桌,他買了一張兒童課桌,桌子的高度可以調節,他將桌腿降到最低,比正常的桌子矮了二、三十厘米。

    龐倩走到桌邊,伸手拂過桌麵,蒙灰的桌麵上就留下了她的指印,她的顧銘夕曾經就坐在這,兩隻腳擱在桌上,腳趾熟練地寫作業、看書、發短信、用電腦……可是現在,他究竟去了哪?

    屋子還遺落著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但已經不多,龐倩找出一張紙,給顧銘夕寫了一張紙條,她告訴他,她來過這,希望他看到紙條可以和她聯係。

    離開出租屋的時候,龐倩又回頭看了屋子一眼,她問謝益:“你說他能看到我的紙條嗎?”

    謝益點頭:“能。”

    “那他會給我打電話嗎?”

    謝益想了想,搖頭:“不知道。”

    他是男人,男人了解男人,他不忍心告訴龐倩,從這一間屋子,就能知道顧銘夕過得很不好,所以,謝益覺得,顧銘夕也許會消失得更加徹底。

    他隻能安慰龐倩:“他是休學,隻是休學,明年9月,也許他就回校上課了,我們有了張老師的電話,我也問顧銘夕的同學要了幾個號碼,到時候,我們再打電話來問問看。”

    說到後來,他也沒了辦法,幹脆張開雙臂把龐倩擁在了懷,他說:“螃蟹,你不要哭了,他故意躲著你,咱們也沒有辦法。顧銘夕一定是碰到了什麼事,要不然,他肯定不舍得離開你。”

    龐倩根本就說不出話來了,她承認自己很沒用,碰到這樣的事,她隻能哭,這幾個月來,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淚。她多恨啊!但是心又是那麼牽掛,她隻想要找到她的顧銘夕,那個陪著她一起長大的少年,她才不在乎他碰到了什麼困難呢,他沒有手,這個困難還不夠大嗎?她連這個都不在乎,還能在乎其他?

    原來,當一個人決意要從另一個人的世界消失,竟是這樣容易的事。龐倩在謝益的懷痛哭失聲,她一遍又一遍地喊:“你不是說找一個人很簡單的嗎?你這個人怎麼每次都說話不算話!上一次說來得及追上他!結果又沒追上!這一次又是這樣!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把顧銘夕還給我!謝益你把顧銘夕還給我!”

    謝益真是比竇娥還冤,看著張老師和老大爺驚愕的神情,他隻能柔聲安慰龐倩:“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是我不好總行了吧,哎呀,我答應你,下一回我一定幫你找到顧銘夕。”

    “還有下一回!”龐倩在漫天的飛雪中哭得稀嘩啦,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和謝益的頭發上、衣服上,她茫然地四顧,嘴念個不停,“顧銘夕不見了,嗚嗚嗚嗚……我的顧銘夕……嗚嗚嗚嗚……顧銘夕……”

    回上海的飛機上,謝益又是給龐倩講笑話,又是給她變魔術,始終都無法令身邊的女孩露出笑臉,最後,謝益說:“小螃蟹,失戀的又不是你一個,我都失戀好幾年了,也沒像你這麼要死要活的啊。”

    “誰要死要活了!”龐倩瞪著一雙腫腫的桃子眼,說,“你失戀,你什麼時候失過戀啊!鄭巧巧還說你在美國有找女朋友呢!”

    謝益瞪大眼睛:“別胡說啊!我什麼時候找過女朋友了!”

    “我也看到你和女孩子很親密的合影了。”

    “……就拍了個照,不要以訛傳訛啊。”謝益撇嘴,“我可是很專情的。”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問:“你和肖鬱靜還有聯係麼?”

    “……”他原本張揚的神情暗了下來,低聲說,“很少聯係了,就是逢年過節,混在群發短信的大軍,給她發一條信息,說聲新年樂,聖誕樂,元宵樂,端午樂,國慶樂……”

    龐倩很無語,謝益突然轉頭看她,說:“小螃蟹,不如我倆湊一對兒吧,我倆同病相憐,難兄難妹,也有十多年交情了,保不準處著處著,就處出火花來了。”

    就是這樣一句無厘頭的話,卻叫大半天沒有笑臉的龐倩笑了起來,她笑得很大聲,眼睛紅紅的,旁邊的旅客看她就像看瘋子一樣。

    謝益莫名其妙,說:“你笑什麼,難道和我在一起,很好笑麼?”

    龐倩使勁兒搖頭,卻什麼都不說。她不會去告訴謝益,有那麼些年,他存在在她的日記本,是王子,是明星,是偶像,她遠遠地看著他,羞澀又虔誠,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會這樣並肩坐在一起,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

    時光都從指縫溜走了,機艙舷窗外的夜空就像一個大大的黑洞,它吸走了時間,吸走了空間,吸走了他們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龐倩是那麼地想念顧銘夕,她生平第一次感到絕望,感到痛心,感到深切的恐懼,她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顧銘夕,如果這輩子,她都見不到他,她該怎麼辦?

    這世上哪還會有第二個人,會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她,能夠無條件地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無理,能夠在她開心的時候陪她笑,在她傷心的時候默默陪在她身邊,輕聲地說著安慰的話,忍受她的遷怒與發泄。

    這世上,哪還會有第二個人,會犧牲自己的時間來幫助她學習,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不是一年、兩年。他陪伴了她那麼多年,最終,將她送進了重點大學。

    這個人,會在她想要逃課時,毫不猶豫地陪她去,會在知道她想去上海時,排除萬難帶著她去,他總是把最好玩、最好吃的東西留給她,他買她愛看的漫畫,搜集她喜歡的明星唱片,他總是說他不愛吃豬肉,把她愛吃的紅燒大排、糖醋脊都夾給她,其實,龐倩知道,他並沒有那麼討厭吃豬肉,他這樣做,隻是因為他願意。

    所以,她也願意,這樣子,他就會高興。能讓顧銘夕高興的事並不太多,但是龐倩知道,她吃掉他的大排,他就會高興。

    哪怕她吃不下了,她也會努力地吃。

    是的,這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讓她這樣心甘情願地吃下更多的大排和脊,隻因為,她喜歡看到他的眼睛浮現起一抹笑意,聽到他硬邦邦地說:“龐龐,你真會吃。”她就與他一樣,心就像是吃了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8:18

第84章告別大院

    2005年的春節,當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新年的喜悅中時,金材大院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80歲的曾老頭雖然白了頭發,掉了牙齒,但身體一直很健旺,二十多年來,大院的居民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終樂悠悠地獨自一人住在大院的傳達室。可就在這一年的春節前幾天,曾老頭倒下了。

    救護車趕到時,他已經停止了呼吸。曾老頭是個孤老,一輩子都倚靠著金材公司生活,而大院剩下的公司老員工已經不多,龐水生熱心腸,做了牽頭人,幫著曾老頭辦了葬禮。

    這一場葬禮衝淡了新春的喜氣,龐倩進出大院時,看著那鎖上了的傳達室,心中總是會生出一種悲傷的感覺。

    大家都在說,守著金材大院二十多年的曾老頭去了,也就意味著,大院的氣數也要盡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玄乎,春節剛過,就傳來了大院的地要招標轉讓的消息。龐水生告訴龐倩,開發商和金材公司已經談妥,大院所在的地方要造商品房了,而他們,很就要麵臨拆遷。

    關於拆遷補償,龐倩本來是不關心的,但龐水生說她長大了,又是學經濟的,家的大事兒還是要讓她一起參與討論。

    大院絕大部分的居民都選擇原拆原回,開放商會給他們建造一批回遷房,再另給一筆裝修補償。龐倩仔細研究了一下開發商的書麵說明,發現拆遷回來的房子麵積雖然比舊房要大7、8平米,但因為是20多層的高層,新房的得房率反而會降低,她大著膽子向父親建議,不要房子,就拿錢。

    金愛華反對這個提議,但龐水生卻同意女兒的意見。老房子70方,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有了一個換房的機會,他的確想換大房子。

    龐水生就這麼拿了55萬的補償款,很多人都說他是傻子,龐水生也不做解釋,咬咬牙在更靠近市中心的新樓盤盛世北城買下了一套109方的房子,總價76萬,他按揭了10萬。

    房子還沒能交付,龐水生一家先租了個房子過渡,金材大院的居民們陸陸續續地要搬走了,離別在即,往常互有嫌隙的老鄰居也漸漸緩和了關係。

    鍾小蓮主動找金愛華說了話,鍾小蓮已經退休,金愛華離退休也隻差三年了,她們站在樓道口,說到了大院的這二十多年,最後不禁說到了李涵。

    “阿涵是個好人。”鍾小蓮說,“還有銘夕,真的是個好孩子,難為我生的是個兒子,我要是有個女兒,我一定讓銘夕做我女婿。”

    金愛華:“……”

    搬家的時候,龐倩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她生在大院,長在大院,小小的房間堆滿了她二十年來的回憶。

    不收拾還不知道,一收拾起來,龐倩才發現,她居然收了顧銘夕那麼多的禮物。貴的,不值錢的,大大小小,幾乎每個抽屜都能搜出一些與他有關的記憶。

    她找了一個大大的紙箱,把顧銘夕送她的漫畫打底,再把其他東西一樣一樣地放進去,她丟了很多自己的東西,但是顧銘夕送她的每一件禮物,哪怕是小學時他用腳拿著剪刀做的那張粗糙賀卡,都被她小心地裝進了紙箱。

    龐倩對龐水生說:“爸爸,咱們搬了家,家的電話號碼別改,行麼?我怕顧銘夕哪一天回來,會找不到我。”

    龐水生摸摸女兒的腦袋,說:“知道了,爸爸一定不改號碼。”

    2005年4月,龐水生帶著老婆、女兒搬離了金材大院,與這其他的居民不同,其他人還能回遷,而龐水生一家,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下樓的時候,龐倩站在家門口,怔怔地看著502的門,李涵和顧銘夕離開以後,大概是因為顧國祥的緣故,這套房子一直都空著。龐水生手有502的備用鑰匙,龐倩卻從來都沒有進去過。

    曾經有一個少年,倚在這門框邊對著她微笑,此情此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

    當龐水生買下新房子的時候,顧銘夕卻在考慮另一個問題。

    李涵的肝癌複發以後,又開始進行新一輪的化療和放療,準備在春節後進行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

    痛苦的化療和癌症複發的事實重重地打擊了李涵的治療積極性,她的精神受了重創,身體狀況也是每況愈下。她的頭發掉得厲害,麵色枯黃,眼神渾濁,肚子卻很脹,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因為疼痛,她甚至會忍不住叫出聲來,顧銘夕跪在她身邊,輕聲地安慰著她,陪她說話,熬過一夜又一夜。

    治療的費用就像流水一樣地出去,每個月光自費就要用掉3、4萬塊錢。顧銘夕壓力很大,他不再聽取李純和李牧的意見,他們的耳根子特別軟,聽到什麼藥好,就給李涵吃,聽到哪個醫生醫術好,就要給李涵轉去看。顧銘夕發現家剩下的錢根本支撐不了這樣盲目的治療方式,於是果斷地掌控了經濟大權。

    這一年的春節,顧銘夕和李涵回了z城,在李牧的新房子吃團圓飯。當著家老人的麵,李牧和李純對顧銘夕頗有微詞。他們話帶話地影射顧銘夕,覺得他沒有盡力給李涵看病,把錢看得太重,大概是害怕看病用光錢。

    李純說:“銘夕,這是你媽媽,你就一個媽媽,你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給她治病,你怕什麼,你媽媽還有一套房子呢,房子也值30萬啊。”

    李牧說:“再說了,錢不夠你也能找你爸爸啊,問你爸爸要個20萬應該不難吧,他那種頭兒,人家托他辦點事都是幾萬幾萬送的呢。”

    顧銘夕還沒有開口,李涵已經說話了:“我的房子是不會賣的,那房子是我留給銘夕的,如果哪天看病錢不夠了要賣房,我就先從樓上跳下去。”

    顧銘夕臉色驟變:“媽!”

    李涵歎一口氣,哀哀地看著他:“媽媽沒有用,沒有其他東西留給你,也就隻剩這一套房子了。如果哪一天媽媽沒了,你要是連房子都沒有,你該怎麼辦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8:30

第85章走投無路

    其實,顧銘夕是真的考慮過賣房的,家的開銷太大了,將近一年下來,錢已經用得差不多,如果不賣房,他實在也想不出辦法如何繼續維係母親的治療。但是房子寫的是李涵的名字,他做不了主。

    回z城的時候,顧銘夕和李涵終於住回了他們的新房,隻是,他們誰都沒有體會到喬遷之喜。李涵每天都是在床上休養,顧銘夕為了照顧她,在她身邊打地鋪。

    有一天晚上,李涵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都沒有睡著,顧銘夕坐了起來,輕聲問她:“媽媽,你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李涵有氣無力地回答,她覺得自己呼吸都很困難,緩了一會兒氣後,她問,“銘夕,咱們的錢還剩多少?”

    顧銘夕默了片刻,答了實話:“不多了。”

    “你舅舅這的錢估計拿不回來了,他也不是不肯還,他實在是沒錢,咱們也不要逼他了。”李涵苦笑道,“你爸爸那,你也不要再去問他要錢了,我和他都散了,他沒這個義務幫我的。”

    顧銘夕說:“媽,你不要擔心這個,我會想辦法的,我也認得幾個朋友,可以向他們借錢。”

    李涵搖頭:“借的錢,總歸要還的,你那個姓沙的朋友,已經借了你5萬塊了吧,這都不是白拿的啊。你以後用什麼去還?”

    她說的是實話,顧銘夕不吭聲了,一會兒後,他咬了咬牙,說:“媽媽,實在沒辦法,咱們把房子賣了吧。”

    “不行。”李涵口氣很堅決,聲音卻是虛弱的,“銘夕,媽媽知道自己的病,這個病,不管怎麼治都是活不長的,我沒有放棄,也是為了你。你沒有胳膊,媽媽實在不放心留下你一個人在這世上,能多陪你幾年,花點錢也是值得的。但是,如果要動到這個房子,那我肯定不要再治了。”

    “媽……”顧銘夕跪坐在床邊,低下頭,臉頰貼在了李涵的手上,母親的手掌柔軟又溫暖,一下一下摩挲著他的臉頰,他說,“你不在了,我剩下一個房子有什麼用,媽,隻要你在,我們倆就算去睡大街都沒關係的。”

    “傻小子。”李涵笑了,手指敲了敲顧銘夕的腦門兒,語氣滿是寵溺。

    房間沉默了一陣後,李涵又開了口:“銘夕。”

    顧銘夕抬起頭:“我在,媽媽。”

    李涵悠悠地開口:“你告訴媽媽,你心,有沒有怪我?”

    “……”顧銘夕心中隱隱知道母親指的是什麼,他答,“沒有。”

    “我知道你心肯定是有些怪我的,你是我兒子啊,我還會不知道你麼。”李涵又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銘夕,你答應媽媽,到了九月,你回學校去上課,好嗎?”

    顧銘夕搖了搖頭:“媽媽,我真的不想去了,那是浪費時間。”

    “那你連文憑都沒有了。”李涵歎氣,“你將來能做什麼工作呢?你還怎麼……再回去找倩倩呢。”

    “我不會回去找她了。”顧銘夕平靜地說,“我和她道過別了,她現在過得很好,以後大概會讀研,或者找一份工作,薪水會很高。”

    “那你呢?”李涵問,“你將來怎麼辦呢?銘夕,你有考慮過嗎?”

    顧銘夕想了想,點頭:“我有想過的,媽媽,等你身體好一些,我會試著去賺錢。”

    春節以後,顧銘夕又陪著李涵去了s市,住回了那間醫院旁的小出租屋。

    他開始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去買菜時懂得貨比三家、討價還價,他每周會請房東大媽陪他去一趟超市,買一些日用品,盡挑打折的買,最後用雙肩包背回來。至於比較重的米和油,顧銘夕就在小區買,會有人送貨上門。

    他好久好久沒買衣服了,有幾件深色的衣服都洗得褪了色,他也不在乎,洗幹淨了就穿。他甚至還從李涵這兒學會了用腳穿針引線縫扣子,衣服要是不小心脫了線,顧銘夕也能自己將它縫好。

    有時候,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曾經,他雖然不算是生活白癡,但對家務的確是不擅長的。從小到大,他一直就隻是讀書、畫畫,他的家境算是小康,從來沒有為生計發過愁,顧銘夕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一副身體,有一天還要扛起一個家庭所有的責任。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母親老了,他長大了,不管他的身體如何殘缺,他都是個兒子,是個男人。男人要承擔的東西本就應該比女人多,他已經依靠了母親二十多年,現在,是母親依靠他的時候了。顧銘夕想,他的確應該好好規劃下自己的生活,思考一下未來,不光是為了母親,也是為了自己。

    生蠔和蛤蜊十七、八歲時就出來打工了,他們一直賺錢養活自己,還寄錢回家貼補家用。顧銘夕已經21歲了,他還從來沒賺過錢,目前家的開銷就是靠著積蓄和母親每個月的退休工資,長此下去,肯定是坐吃山空,甚至會入不敷出的,所以,顧銘夕覺得,他必須要仔細地考慮,要怎麼養活自己。

    李涵做過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後,恢複良好,黃伶俐趕了過來照顧她,說待20天後,李純會來替她。顧銘夕稍微空了一些,他每天去街上轉一下,買一份s市的晚報,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單位在招工。

    顧銘夕想過自己能做什麼,他會畫畫,會用電腦,本來他的英語也是很不錯的,但是這一年多下來,他幾乎沒碰過英語,這時候已經生疏了不少。

    顧銘夕給幾家中意的單位打了電話,有幾家知道了他是高中文憑,婉拒了,有幾家約他去麵試,他提前說了自己的身體情況,立刻就被對方拒絕了。

    就連一家招話務員的公司,都不需要他去麵試,顧銘夕說:“我雖然沒有手,但是接打電話是沒有問題的,我用腳做事很熟練了,生活可以自理,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結果,人家直接把電話掛了。

    以前念書的時候,顧銘夕就被很多學校拒絕過,民辦初中、重高、大學,甚至是一開始要念求知小學時,學校都不願意收他。

    當時,7歲的顧銘夕在校長辦公室席地而坐,周圍圍了6、7個老師。李涵把一個鉛筆盒、一本本子放在他麵前的地上,顧銘夕用稚嫩的小腳笨拙地打開了鉛筆盒,腳趾夾出了一支鉛筆放到一邊,他左腳按著本子,右腳一頁一頁地翻動頁麵,抬頭說:“老師,我能用腳翻書的。”

    然後,他又用右腳夾起鉛筆,左腳腳趾幫著調整了一下位置,低下頭就在本子上寫起了字。

    “老師,我會用腳寫字,我能寫很多很多字了,這是我的名字。”他寫下“顧銘夕”三個字,字寫得挺工整,就是個頭比較大,他驕傲地對校長說,“我還會擦橡皮,用尺子畫線,老師,你們讓我念書吧,我會好好學習的。”

    校長問:“那你會自己吃飯嗎?”

    顧銘夕連連點頭:“會的會的,我自己吃得可好了。”

    “那你能自己上廁所嗎?”

    顧銘夕臉紅了:“我脫不了褲子。”但是很,他似乎想到了辦法,大聲說,“老師,我可以不喝水的,不喝水就可以不尿尿了!”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龐倩和龐水生等在走廊上,他們是一起來麵試的。6歲的龐倩看到顧銘夕就歡天喜地地蹦到了他身邊,她拉拉他的空袖子,問:“顧銘夕,老師同意你來念書了嗎?”

    顧銘夕有些得意地回答:“當然同意了!”

    ……

    顧銘夕去了人才市場,他發現,自己在每一個招工單位前麵駐足時,如果他在看展板上的公司介紹,麵試者的視線就會往他身上掃。但是當他看完了展板,想要向麵試者詢問題時,他們又立刻把視線移開了,好像一點兒也沒注意到麵前站著一個人。

    顧銘夕試著向一家單位的麵試者要應聘表填寫,那人猶豫了一下後,遞了一張空白表格過來,顧銘夕脫了人字拖,抬起右腳想去接,那人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他有些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你填了也是浪費時間,我們不招殘疾人。”

    走出人才市場,有一座工字型的人行天橋,這位於s市市中心,天橋上路麵很寬闊,人流量非常大。顧銘夕背著雙肩包默默地走過天橋,發現天橋上有許多小販,還有一些賣藝者,拉二胡的老人,是個盲人,彈吉他賣唱的男人,是個小兒麻痹症患者。還有一個賣草編小動物的小販,坐著看不出異樣,但是他身邊有一副腋拐。

    顧銘夕在邊上足足站了2個小時,回去以後,他心漸漸冒出了一個想法。

    一個匪夷所思,卻令他想要嚐試的想法。

    後來的三天,他每天都去那天橋上蹲點,他細心地觀察著那些小販的生意狀況,還有行人往賣藝者的錢罐投錢的情況,他心的想法變得越發具體。又過了五天,他對李涵和黃伶俐說,他找到工作了,想去試試看。

    第二天,天橋上多了一個年輕的男孩,他剃著短短的頭發,身形消瘦,膚色偏黑,他穿著幹淨的襯衫和休閑褲,腳上夾著人字拖,席地而坐。他的雙肩下是兩截空蕩蕩的袖管,腳邊有一個大背包,那麵裝著他帶來的東西。

    顧銘夕坐在那個賣草編小動物的男人旁邊,他垂著眼眸,若無其事地用腳把包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鋪在地上,a3水彩紙、顏料、調色盤、裝著水的可樂瓶、畫筆,還有四、五張樣稿。

    邊上的男人一邊用草葉編著小兔子,一邊問他:“高壓電打的呀?”

    “嗯。”顧銘夕點點頭。

    “幾年了?”

    “15年。”

    “你會畫畫?”

    “嗯。”

    “以前在哪兒混的呀?”

    “……”顧銘夕隨口說,“以前在z城。”

    “那肯定是這好啊,s市是省會嘛,這兒人多,好心,大方,給錢爽。”

    顧銘夕沉吟了一下,扭頭說:“我是賣畫,不是要飯。”

    “拉倒吧,大家都是殘疾人,別死要麵子了,麵子能當飯吃嗎?”那男人哈哈大笑,“你都這樣子了,就往這兒一坐,隨便畫坨屎人家就願意給錢,一天賺個200塊絕對不成問題,碰到有大款,直接掏你一張紅的。”

    顧銘夕下巴繃得緊緊的,眼神凜冽,他嚴肅地重申:“我是賣畫,不是要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8:47

第86章山重水複

    李涵問顧銘夕:“你找到什麼工作了?”

    顧銘夕說:“網吧的網管。”

    “你能做麼?”

    “能的,媽媽。”顧銘夕笑著說,“老板人好,隻要我做白班,中午還能回來吃飯,工資也是日結的。”

    李涵說:“哦……那倒真是一個好人。”

    顧銘夕由此開始了他的“上班”生涯,每天早出晚歸,中間回醫院陪母親吃午飯。

    坐在天橋上,一開始,他肯定是不習慣的,心很緊張,但更多的是一份窘迫。他甚至都不怎麼抬頭看人,隻是右腳夾著筆,一張接著一張地畫。他的麵前是行人們來來去去的雙腳,偶爾有人在他麵前駐足,他不安地抬頭看一眼對方,立刻又低下了頭去。

    第一天的上午,他沒有賣出一張畫,賣草編動物的男人姓成,大家都叫他成大炮。成大炮忍不住說顧銘夕:“小顧,你太害羞了,這樣子怎麼掙得到錢,咱們不偷不搶的,靠手藝吃飯,你難為情個啥。有人來看,你得招呼人家啊。”

    顧銘夕問:“怎麼招呼?”

    “就說,大哥,大姐,買張畫吧,錢你看著給,帶回家給小孩兒看。”

    顧銘夕皺眉:“錢看著給?”

    “廢話,不然呢?你以為人家到你這兒來買畫,還真的是看中你的畫啊?”成大炮把剛編好的一隻草青蛙丟給顧銘夕,“得了,一會兒有人來,我幫你招呼。”

    下午時,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小女兒經過天橋,小姑娘被成大炮編出來的小動物吸引了,蹲在他麵前興致勃勃地看著。年輕媽媽也不趕時間,就讓成大炮給女兒編個小兔子。付錢以後,成大炮指著邊上的顧銘夕說:“我編著需要5分鍾,你們先看看那小兄弟的畫,小夥子挺不容易的,畫得蠻好。”

    顧銘夕已經畫出了好幾張水粉畫,大部分都是小動物和植物,造型誇張,色彩絢爛,年輕媽媽看到他肩下空垂的袖管,問:“這畫怎麼賣啊?”

    顧銘夕實在說不出“你看著給”這樣的話,抬頭看著她,低聲說:“小張的5塊,大張的10塊。”

    “那我買一張吧。”年輕媽媽掏了一張五塊錢遞給顧銘夕,顧銘夕右腳夾著筆,隻能抬起左腳來接,他很小心地不讓腳碰到她的手,年輕媽媽喊自己的女兒:“寶貝,去哥哥那兒挑一張畫吧。”

    小姑娘很開心地跑到了顧銘夕麵前,挑中了一張小鬆鼠,她對著顧銘夕咧開嘴咯咯地笑,說:“哥哥,這隻鬆鼠好可愛啊!”

    顧銘夕也笑了:“你喜歡就好。”

    這是他的第一筆生意,自從開了張,顧銘夕逐漸有了些信心,碰到有人過來,他也會試著招呼他們了。

    其實,他心是有數的,成大炮說的沒錯,人家會停下來,並不是因為他畫得多好,而是,他們看他是個殘疾人,覺得他很可憐。

    曾經的顧銘夕對待陌生人的憐憫總是表現得淡淡的,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他人的想法,他的身體狀況一目了然,別人同情他,是很正常的事。

    他有尊嚴,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隻是中國社會的大環境決定了殘疾人的地位肯定要比健全人低。顧銘夕隻是一個人,他無力改變什麼,能做的,隻是堅守著自己的底線,好好地活著。

    成大炮預言的沒錯,顧銘夕每天真的能賺到200塊錢,因為他時常能碰到大方的人,花50塊、甚至是100塊買一張畫,顧銘夕想要找錢,對方都不會要,說:“你留著買顏料好了。”

    有時候,顧銘夕會停下筆休息片刻,天橋上沒有遮擋,他背脊靠著天橋的欄杆,抬起頭看著天空。

    城市的天空並不是太藍,灰蒙蒙的,連著雲朵都不夠潔白。一群一群的鳥兒從他頭頂飛過,顧銘夕想到龐倩,她現在在做什麼?

    想她的時候,他就向成大炮學著編小動物,成大炮會編螃蟹,草綠色的小螃蟹,有兩個大鉗子,顧銘夕特別地喜歡。

    他用腳編,怎麼編都編不好,他也沒有不耐煩,隻是用腳趾小心地夾著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慢慢地編著,成大炮花幾分鍾就能編好的一隻螃蟹,顧銘夕用一整天都編不出來,但是他樂在其中,總是微笑著看著那隻半成品螃蟹。

    李涵手術後還需要進行三期化療,要在s市待到五月,顧銘夕也就在天橋上斷斷續續地擺了三個月的攤。

    三個月,他碰到過一些麻煩事,比如城管的趕人,小偷的偷竊,路人的刁難,以及突然下雨時的狼狽。

    三個月,他碰到更多的是讓他溫暖的人和事,這世上總是好心人居多,對於他們買畫的動機,顧銘夕已經不在乎了。畢竟,家每個月多了幾千塊錢的收入,對他來說,意義就是能讓自己和母親的日子過得更寬裕一些。

    大多數買畫的人在給了錢以後都會好好地挑一張畫,或是等顧銘夕現場畫,然後帶走。但也有少部分人,說起來是買畫,給了錢後卻直接走了,顧銘夕喊都喊不回來。

    有一次,他叫住了一個年輕男人:“先生,你畫忘拿了!”

    那人回頭說:“算了,我不要了。”

    顧銘夕站了起來,說:“你要是不拿畫,我把錢還給你。我是做生意,不是要飯。”

    那人一臉的不高興:“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見顧銘夕還要開口,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我趕時間,你把畫給我吧。”

    他隨便拿了一張畫,轉身就走,顧銘夕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在走到天橋樓梯口時,他一揚手,把那張畫丟了。

    畫紙隨著風飄下了天橋,慢悠悠地落在了地麵人行道上,有個人剛巧走到旁邊,他彎下腰,拾起了這張畫,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後,他抬頭望向了天橋。

    徐雙華手拿著這張畫,踱步到了顧銘夕麵前,他低頭看著這個無臂的年輕人用腳作畫,顧銘夕抬起頭看到他,臉上露出了靦腆的笑,說:“先生,看看我的畫,喜歡的話挑一張,很便宜的。”

    徐雙華年近五十,中等身材,眉目有些疏淡,穿著很普通。他沒吭聲,隻是站在邊上看顧銘夕畫畫。

    顧銘夕早就習慣了旁人的圍觀,他心無旁騖地畫著,很,兩隻依偎著的彩色小貓就在他筆下誕生了。

    他腳趾夾著筆洗顏料時,徐雙華開了口:“你學過?”

    顧銘夕抬起頭來,點點頭:“學過幾年。”

    “幾年?”

    “將近十年,我9歲開始學畫的。”

    “現在多大?”

    “21。”

    徐雙華又看了看手的畫,問:“你這是應試的筆法,你是美術生?”

    “啊,不是的。”這個人雖然神情淡漠,但顧銘夕卻覺得不需要提防他,他回答,“我小學是在少年宮學,初中以後是跟著一個老師學,老師教的大部分都是美術生,所以畫東西難免有應試的筆法。”

    “你為什麼不考大學?”徐雙華一邊問,一邊學著顧銘夕的樣子席地而坐,他盤著雙腿,繼續問,“是因為家困難嗎?”

    顧銘夕小聲說:“我大學休學了,媽媽生了病,我要照顧她。”

    “你爸爸呢?”

    “他在外地,他們離婚了。”

    “你叫什麼名字?”

    “顧銘夕。”

    這以後,徐雙華又不說話了,顧銘夕也沒有主動開口,他繼續在畫板上鋪開一張紙,徐雙華就默默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畫。

    這一坐就是兩個小時,最後,徐雙華什麼都沒有說,起身走了。

    後來的幾天,顧銘夕時常能看到這個中年男人,他們沒有再聊過天,那個人隻是站在他旁邊,或是坐在地上,看著他畫了一張又一張。

    直到有一天,徐雙華說:“小顧,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隔了這麼多天,他就對顧銘夕說了這麼一句話,換成別人,肯定不會答應,但是顧銘夕隻是猶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他把畫板背到肩上,背雙肩包時有些困難,徐雙華幫了他一把,顧銘夕說:“謝謝你。”

    徐雙華淡淡地說:“不客氣,走吧,我的車在下麵。”

    顧銘夕怎麼也沒想到,徐雙華居然把他帶到了s市鼎鼎有名的一所美術學院,他更加沒想到,這個外表普通的中年人,是徐雙華。

    “您是徐雙華老師?”顧銘夕吃驚得要命,徐雙華是國內有名的油畫大師,平時是s市美院的客座教授,對於自己能和這樣大師級的人物接觸,他心很有些激動。

    徐雙華很難得地笑了一下,說:“你知道我?”

    “我的老師經常提起您。”顧銘夕眼睛亮亮的,“徐老師,您把我帶到這兒來,是……”

    “我要看看你的基礎。”徐雙華說,“有個班的大一生下堂課要畫石膏,你和他們一起去畫。”

    顧銘夕就這麼被趕鴨子上架地去畫了石膏素描,他已經有很多年沒畫石膏了,混在一群大一學生,他心很緊張,最後,他畫得並不好。

    顧銘夕能看出徐雙華眼的失望,他也知道自己畫得很糟,徐雙華什麼都沒評價,隻是開車把顧銘夕送回了天橋下。

    停好車的時候,徐雙華對顧銘夕說:“我雖然在美院做老師,但是那些學生都隻是學生,不是‘我的學生’,我到現在為止,隻收過3個學生,一個在上海開工作室,一個在德國留學,一個去了美國發展。我這個人收學生沒有講究,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我講的是緣分,和天分。”

    他看向顧銘夕:“小顧,我和你很有緣分,但是,對不起,你缺一些天分。”

    顧銘夕下了車,背著畫板站在街邊,看著徐雙華的車子駛遠。

    他不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孩了,顧銘夕知道,他也許是碰到了人生轉折的契機,但是卻被自己的不爭氣給搞砸了。顧銘夕心想,剛才的素描並不是他的真實水平,所以,他不應該輕易地放棄,必須再爭取一下。

    顧銘夕喜歡畫畫,當年,他不考美術類,是因為他的文化課成績非常好。要考頂尖的美術類院校,顧銘夕至少需要花一年時間專心準備,最後還不一定考得上,萬一沒考上,又耽誤了文化課成績,就什麼都白忙了。

    顧銘夕因為這樣一個機緣巧合認識了徐雙華,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新的方向,在家想了一宿,他決定,他一定要去說服徐雙華。

    顧銘夕不再去天橋擺攤了,他每天都去s市美院,站在徐雙華的辦公室門口,等上大半天。

    徐雙華是客座教授,平時很少在學校,偶爾來一次看到顧銘夕,他很驚訝,心卻生出了一種反感。

    看到徐雙華,顧銘夕立刻跟在了他身後,他背著畫板,說:“徐老師,我帶了幾張素描練習,您能看一下嗎?”

    “你的素描我已經看過了。”徐雙華頭也不回地說,顧銘夕還是跟在他身邊:“徐老師,上一回我沒畫好是因為我很久……”

    徐雙華打斷他:“真正有天分的人哪怕幾十年沒動筆,一動筆也會是驚世之作。”

    “徐老師……”

    徐雙華突然站定腳步,回頭看顧銘夕,幾個月在天橋上的風吹日曬,把他曬得黑黝黝的,一雙眼睛倒是很明亮。他的嘴唇幹燥地褪了皮,徐雙華皺起眉,問:“你來這兒多久了?”

    顧銘夕答:“一天了。”

    “吃飯了嗎?”

    顧銘夕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帶麵包了,中午吃過了。”

    “上廁所呢,自己能上?”

    顧銘夕小聲說:“我少喝水就行。”

    “胡鬧!”徐雙華生氣了,“顧銘夕,別再叫我看見你!”

    他氣得拂袖而去,顧銘夕站在那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幾天後,徐雙華又在辦公室門外看到了顧銘夕,他微笑著說:“徐老師,我把我的工具帶來了,可以自己去上廁所,就是很慢,很麻煩,我也帶水瓶了,今天喝了好多水了。”

    “……”徐雙華,“什麼工具?”

    “不求人。”顧銘夕咧開嘴笑,“就是癢癢撓。”

    兩個人在辦公室門口對峙,一會兒後,徐雙華說:“小顧,你別這樣子,我不是大姑娘,死纏爛打是沒有用的。”

    顧銘夕的笑容收了起來,他說:“徐老師,我是真的想做您的學生。”

    “為什麼?”

    “我……”顧銘夕平靜地說,“我沒有胳膊,找不到工作,我必須要思考自己將來能做些什麼,我不可能在天橋上擺一輩子的攤,我喜歡畫畫,我希望做您的學生,可以真正地學到東西,將來可以靠這個吃飯。”

    他說得很實在,但是徐雙華說:“我這不是慈善機構。”

    顧銘夕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極難看。他胸口起伏了片刻,低聲說:“徐老師,您再給我一個機會,行麼?”

    這時,另一個老師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看到徐雙華,說:“徐老師,有個事和您商量,今天寫生課的模特兒突然生了病,來不了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模特,您看咱們是不是把課給調一下。”

    徐雙華掃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身邊的顧銘夕,突然說:“我認為,殘缺的人體會給人巨大的視覺衝擊力,那群小孩兒畫滿身褶子的老頭兒都畫厭了,說不定換個年輕模特,能讓他們爆發出創作激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顧銘夕:“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裸模,你肯做麼?”

    ********

    顧銘夕站在畫室門口時,一顆心劇烈地跳著。

    終於,他用肩膀推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畫室有二十多個學生,都在自己的畫架前進行著寫生準備。有人抬頭看到顧銘夕,眼透出了驚訝的目光。

    年輕的男人?這真的很稀奇。

    但是更驚訝的目光是在顧銘夕身上的浴袍被褪下來後,畫室甚至響起了一片低低的驚呼聲。

    渾身上下,顧銘夕隻穿著一條灰色三角內褲,二十多個畫架包圍在他身邊,午後的陽光透過畫室的窗子照了進來,灑在了他的身上。

    無數的細小塵埃在陽光下飛舞,顧銘夕靜靜地站在畫室中間,他低著頭,含著胸,胸口起伏得劇烈,一會兒後,他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眼透出了堅定的光。他慢慢地昂起了頭顱,挺直了腰杆,舒展開了他的雙肩。

    他從未在那麼多陌生人麵前展露他的殘肩,那骨肉被截斷的地方,有著常人很難見到的傷疤。他動一動肩膀,那兩團圓圓的截肢末端就會相應地動起來,骨頭在皮肉底下小小地蠕動,被縫合在腋下的皮膚緊繃著,還有小小的顫抖。

    這時候的顧銘夕很瘦,臉上、脖子和膝蓋下的皮膚很黑,身軀和大腿的膚色卻又很白,整個人黑白分明,看起來很滑稽。

    他有一雙修長而有力的腿,有著窄窄的腰和挺翹的臀部,他的肩膀很寬,卻沒有發達的胸肌,這時候甚至能看到一根根的肋骨。

    顧銘夕的臉部輪廓鮮明,五官深邃立體,他的眼神平靜得一點波瀾都沒有,仿佛這畫室二十多人的打量絲毫不會打擾到他的心境。

    徐雙華沒有讓顧銘夕擺特別的姿勢,他沒有手臂,很難擺出像樣的姿勢。徐雙華隻是讓顧銘夕隨意地站在那,年輕的男人始終昂首挺胸,站得像棵樹一般得挺拔,他的視線放空,不知望向了何方,在徐雙華輕聲的指導聲和學生們悉悉索索的筆觸聲中,顧銘夕赤著身子站過了一節課。

    下課時,徐雙華親自為顧銘夕披上了浴袍,他拍拍這年輕男孩的肩,說:“小夥子,你不錯。”

    離開美院,顧銘夕一時間不想坐車回去,他在路邊發了很久的呆,看到了美院門口的一個公用電話超市。

    顧銘夕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他挑了個位子坐下,用臉頰和肩膀夾下了電話的話筒,又低下頭,用嘴唇按下了那一串熟記於心的手機號碼。

    他沒有把話筒夾起來,而是歪著腦袋靠在桌麵上,把耳朵湊到了聽筒邊。

    電話很就接通了,龐倩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喂,哪位啊?”

    顧銘夕不吭聲,他連著呼吸聲都很輕,龐倩又問:“喂?”

    幾秒鍾後,她說:“顧銘夕,是不是你?”

    “……”

    “顧銘夕!顧銘夕我知道是你!顧銘夕!”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帶著濃重的哭腔,“顧銘夕,顧銘夕你不要掛電話!你在哪兒啊!這是哪個地方的號碼?你不在z城了嗎?你幹嗎要躲著我啊!你到底碰到了什麼事?你9月份還回去讀書嗎?”

    “……”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溫柔地說:“顧銘夕,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最近可能過得不好,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忙。如果你覺得心難受,你就給我打電話,你不說話沒關係,我會說給你聽,你要是不掛電話,我一定不會掛。顧銘夕,你得讓我知道,你好好地活著,好嗎?”

    他在心中回答,好。

    然後,他掛了電話。

    龐倩很就回撥過來,有人接起電話:“這是公話超市……是s市……之前打電話的人?啊,已經走了……沒胳膊?你說什麼胡話呢,你見過幾個沒胳膊的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9:01

第87章黎明之前

    顧銘夕成為了徐雙華的第四個學生,徐雙華很忙,顧銘夕不能天天去見他,兩個人就約定了每周見兩次,每次一個下午,徐雙華一對一地指導他畫畫。

    顧銘夕聽過徐雙華在美院上課,他不熱情,講得中規中矩,但在指導學生畫畫時還是很耐心仔細。可是,當畫室隻剩下顧銘夕和徐雙華時,這位大師竟會變得分外嚴厲。

    徐雙華從來不會顧慮到顧銘夕是用腳作畫,在他看來,用腳、用手、用嘴畫畫,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會毫不留情地批評顧銘夕,把他的畫貶得一文不值,顧銘夕低著頭不吭聲,徐雙華罵完了,又會冷著一張臉一處一處地點出顧銘夕的不足。

    徐雙華的脾氣有點怪,凶的時候很凶,脾氣降下來後,他對待顧銘夕又變得很和藹。在外人麵前,徐雙華一直是個冷情的人,一如他疏淡的眉眼,但是顧銘夕發現,這位老師對他,有著一種父親般的關愛。

    不去學畫、又不用去醫院時,顧銘夕依舊去天橋擺攤,他的心情明朗了一些,總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麵走。李涵的病情很穩定,手術後三個月去複查,腫瘤沒有再長,她的精神也好了許多,最後一次化療結束,她打算回z城休養。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對徐雙華說,他得陪著母親回z城了,等到母親病情穩定一些,他再回s市找徐雙華學畫。

    顧銘夕擔心徐雙華會覺得他麻煩,沒想到,徐雙華隻是笑笑,說:“不急,你媽媽的病比較重要。”

    他留顧銘夕在家吃飯,徐雙華一個人住著一套躍層的大房子,樓上住人,樓下作為他的工作室。他沒有讓保姆做菜,而是親自下廚做了三菜一湯,和顧銘夕一起吃了起來。

    顧銘夕是頭一回和徐雙華一起吃飯,他低著頭默默地扒飯,徐雙華已經為他盛了一碗湯過來。

    “嚐嚐我煲的菌菇湯。”他說。

    顧銘夕腳趾夾起湯勺舀著湯喝了一口,說:“好鮮啊。”

    徐雙華臉上現出了溫和的神情,他說:“我兒子也喜歡喝這個湯,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

    顧銘夕驚訝地抬頭看他,徐雙華知道他誤會了,立刻解釋:“我兒子和你同年,現在在英國生活,他是84年5月初生的,你呢?”

    “我是84年8月,七夕那天。”

    徐雙華笑了:“我說我和你有緣分,就是因為,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是我兒子21歲的生日。”他歎了一口氣,說,“我和他媽媽十年前離婚了,他媽媽帶著他去了英國,中間,我隻見過他三次。”

    他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比了個高度,說:“他走的時候,11歲,個子才這麼高。再見到的時候他已經14歲了,個子竄了一大截,相貌都變了許多。後來一次見到,他16,,也不知在英國怎麼吃的,胖了許多,我說你該減肥了,他說你戒煙,我就減肥。然後,我就戒了煙。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他18歲生日時,我飛過去看他,他真的減了肥,變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很帥氣,很陽光。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要抬頭看他了。”

    徐雙華一笑,說:“今年暑假他會回來一趟,三年了,也不知道他變得什麼樣了。銘夕——”他歎一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媽媽有怎樣的矛盾,我隻知道,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我的兒子。你的父親在外地,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在這過著怎樣的生活,但是我想,他心應該是掛念你的。有些事,老天爺知道,我盡可能地多照顧你一些,也許就有更多的人在英國對我兒子好。我希望你能過得健康、順利、開心,就像我兒子那樣,成天都笑嘻嘻的。”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他,徐雙華又說:“銘夕,回z城後,你不要再去外麵賣畫了,我知道你是想賺錢,但是說實話,你的畫可不止這點兒錢。這樣子,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我有認得出版社的編輯,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他上次找我,說讓我介紹一個學生幫他畫一套兒童繪本,隻是不能署名,是給別的知名畫手當槍手。一套6本,工作量很大,錢不多,畫完大概隻有3萬多塊錢,你畫小動物很傳神,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

    2005年的夏天,顧銘夕和李涵結束了在s市的治療,一起回到了z城,徐雙華信守承諾,真的為顧銘夕介紹了畫兒童繪本的工作。

    顧銘夕和出版社的編輯聊過以後,添置了一批更優質的紙張、畫筆和顏料,他去新華書店翻看了許多兒童畫冊,依據自己的理解,動了筆。

    李涵不用再去醫院,每個月隻餘下了吃中藥的開銷,雖然數目還是不小,但顧銘夕覺得,生活真是寬裕了不少。

    背著雙肩包去買菜時,他偶爾會為母親買一條活魚、買一點蝦,他把這些菜都留給母親,自己隻吃米飯配蔬菜。

    炎炎夏日,為了節約空調用電,李涵就睡在顧銘夕的房,顧銘夕則坐在寫字台前,夜以繼日地畫畫。他畢竟沒有經驗,一開始畫出的樣稿被編輯否決,來來回回修改了好多次,最後才約定了風格,一路畫了下去。

    秋天時,徐雙華開車來z城看望顧銘夕和李涵,他到他們家做客,給了顧銘夕2萬塊錢,說是首筆稿費。

    顧銘夕和李涵一定要留他吃飯,徐雙華驚訝地看著顧銘夕在廚房忙碌,用腳洗菜、切菜、炒菜,他身上穿著一條圍裙,做起事來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好像少了兩隻手臂,對他來說於生活根本就沒有影響似的。

    吃飯的時候,徐雙華打開手機相冊,給顧銘夕看暑假他和兒子的合影,顧銘夕看到照片上那個與他同年的陌生男孩,染著一頭黃毛,笑得意氣風發,陽光燦爛。

    他突然就想到了謝益,想到了周楠中、汪鬆,想到了簡哲、劉翰林,甚至想到了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盛峰。顧銘夕有片刻的怔忪,那樣的生活已經離他太久太久了,他的生活軌跡已經變得與他們完全不同。

    他的火車正轟隆隆地朝著前方慢慢駛去,身後的另一個方向,是他曾經的同學、朋友,還有他的龐龐。

    生活慢慢地變得平靜,幾個月,顧銘夕做過一件蠢事,在他21歲生日那天,他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出了龐倩的號碼。

    這是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她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輕聲說:“顧銘夕,生日樂。”

    顧銘夕覺得自己很傻,他歪著腦袋夾著話筒,不舍得放下電話。龐倩知道他不會開口,幹脆就自言自語起來。

    “顧銘夕,我們搬家了,大院馬上就要拆了,現在已經貼了封條,麵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爸爸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春天可以交房,我們家的電話不會改,你要是哪一天回來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和謝益去z城找你了,我給你在出租屋留了紙條,你看到了麼?”

    “肖鬱靜出國了,謝益告訴我的,大二結束,她就去美國了,但是她在美東,謝益在美西,他倆還是很難見麵的。謝益這兩年居然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真是太稀奇了,我和肖鬱靜不熟,其實我真想問問你,念高中的時候,她有沒有和你說過,她到底對謝益是什麼意思?”

    “顧銘夕,我也一直沒談戀愛,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盛峰,他和我的室友在一起了,就是楊璐。盛峰說他和楊璐打算一起讀研,我想來想去,還是打算畢業了先工作兩年。”

    “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你媽媽的病好一點了嗎?我知道你在聽,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句話呢。”龐倩的眼淚掉了下來,“後天就是我生日了,我20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能找到你,隻要你不回來,以後我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是要找到你。”

    “顧銘夕,今天你許願了嗎?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呢?”

    顧銘夕在心回答——我的生日願望是,希望你能忘了我。

    那一套兒童繪本,顧銘夕從夏天一直畫到了冬天,交全稿的那天,他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陪著母親去醫院複查時,等待的時候,他興奮地說:“媽媽,我一共能拿到3萬6千塊錢!而且,編輯說我畫得很好,以後,說不定有其他的本子交給我畫!”

    他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李涵也為他高興:“這真的要謝謝徐老師,你下次再去s市,給他帶份禮物去。”

    顧銘夕點頭應下,坐在母親身邊,他絮絮地對她講著他的計劃。

    “我現在畫的畫,不能署我的名,以後,我要爭取把自己的名字印到書上。明年,我的目標是賺10萬塊錢,媽媽,這樣的話,我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那你得多辛苦啊,沒日沒夜地畫,腳都要抽筋了。”李涵慈愛地順著顧銘夕的背,“兒子,你現在太瘦了,還那麼黑,哪個女孩子能看上你啊。”

    顧銘夕笑道:“我幹嗎要女孩子看上啊。”

    “你大了,該談朋友了。”李涵說,“到時候,媽媽找你姨媽給你介紹姑娘認識。”

    “媽,我……”

    正說著,李涵的醫生拿著片子走了過來,他的臉色很差,顧銘夕看著他,心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醫生說,李涵的肝部又長出腫瘤了。

    因為進行過兩次切除手術,李涵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撐第三次手術,醫生為她進行保守治療,並且悄悄地對顧銘夕說,這一次的腫瘤長得很,並且有擴散到其他髒器的趨勢,最壞的可能,李涵的壽命不會超過三個月了。

    顧銘夕的天塌了,他不信醫生的話,依舊給李涵用最好的藥,吃昂貴的中藥,連著醫生都說已經沒有必要了,最後的幾個月,讓李涵吃好喝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人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但是顧銘夕不聽,家的錢不夠了,他就開始借,親戚們借遍了,他又打給鯊魚和徐雙華,鯊魚給他匯了3萬塊錢來,徐雙華聽完顧銘夕的敘述後,說:“銘夕,你冷靜一點,有些事你不要勉強,這些錢投下去,幾乎算是沒意義的了。”

    顧銘夕對著電話喊起來:“怎麼會沒有意義!她是我媽媽!”

    徐雙華也不再和他多說,直接給他匯來了5萬塊錢。

    李涵在s市住了兩個月的院,她真的撐過了醫生判定的三個月,顧銘夕高興極了,可就在這時,醫生勸他們出院回家。

    他對顧銘夕說:“已經沒有必要治療了,真的。”

    顧銘夕陪著李涵回到z城時,李涵已經沒有人樣了。

    她瘦得皮包骨頭,頭發因為化療掉光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著,連著上下嘴唇都合不攏,一排牙始終露在外麵。

    她的皮膚蠟黃蠟黃,肚子卻脹得老大老大,她疼痛難忍,什麼都吃不下,夜又睡不著,隻能一顆接一顆地吞止痛藥。

    黃伶俐不願意來照顧她了,李世宇來看過姑媽一次就再也不敢來了,因為李涵變得太嚇人,李純有時候趕回z城看望妹妹,見到她,眼淚就止不住地掉。

    顧銘夕卻一點也不害怕,在他眼,李涵依舊是他美麗溫柔的媽媽。他每天圍著李涵貼身照顧,幫她端屎端尿,擦身煎藥,他給她喂飯,陪她說話,晚上就睡在她身邊的地上。

    他用腳做事很費力,但依舊慢慢地做著,李涵的脾氣變得古怪又暴躁,她還會朝著顧銘夕丟東西,罵著難聽的話,但顧銘夕從來都不會生氣。

    2006年的春天即將過去,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李涵變得越來越虛弱,她幾乎什麼都吃不進了,劇烈的疼痛折磨著她的神經,有一天晚上,顧銘夕問她:“媽媽,要不要我給爸爸打個電話,讓他來看看你?”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到這個話題,但李涵每次都拒絕,這一次也不例外。她搖頭說:“不要,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一會兒後,她說:“銘夕啊。”

    顧銘夕應著:“嗯?”

    “你上來,和媽媽一起睡。”

    顧銘夕立刻就上了床,他側躺在李涵身邊,他的母親微微地翻過了身,伸出枯瘦的手臂,擁抱住了他。

    “我的兒子……”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臉上,輕輕地劃過他的眉眼、鼻子、臉頰和嘴唇,李涵哽咽了,她緩緩地說,“在你小的時候,我去廟拜菩薩,我對菩薩說,我的兒子很苦,他小小年紀,兩條胳膊卻沒了,他以後可怎麼辦呢?當時我就想,如果讓我來承擔你一輩子的苦難,換你一世的平安健康,我也是會答應的。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在想,菩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話,他把苦難加諸給我,你將來就會好好的了。銘夕……”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媽媽不怕死,媽媽怕的,是媽媽死了,你可怎麼辦啊,你一個人在這世上,可怎麼辦啊!銘夕你答應媽媽,如果你覺得困難了,你就回去找你爸爸,你相信我,我了解你爸爸,如果你回去找他,他不會不管你的。”

    顧銘夕沒有吭聲,李涵突然說:“你上次去e市,見到你妹妹了麼?”

    “見到了。”顧銘夕低下頭,把臉頰抵在了李涵的肩窩處,他說,“她和爸爸長得很像,現在應該兩歲半了。”

    “你也見到了倩倩?”

    “……”顧銘夕閉上眼睛,“嗯,見到了。”

    “銘夕。”

    “怎麼了,媽媽?”

    “我昨天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你和倩倩結婚了,你們生了一個兒子,長得很漂亮。”

    “媽媽……”

    李涵的聲音帶著笑意:“你們工作都很忙,我就幫你們帶孩子,結果愛華也想帶,我還和她吵架了。然後,水生說,這有什麼好吵的,讓銘夕和倩倩再生一個嘛。你們一人帶一個,就不會吵架了。”

    顧銘夕被她逗笑了:“媽,你這麼想帶孩子呀,那我趕緊找個女朋友結婚,生一個給你帶。”

    “貧嘴。”李涵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手又移到了他的後背,她一下一下地拍著他,就像小時候那樣,“兒子,媽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但是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媽媽希望你能做到,以後談戀愛、結婚,都要認真、慎重,全心全意,好好地對待你的妻子,病痛苦難不離不棄這樣的話,不是結婚時說的場麵話,那是一種責任,不僅是對你的伴侶,還有你的小孩。”

    她凝視著顧銘夕:“你的父親是個不合格的爸爸,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樣。我希望你能愛你的妻子和孩子,不管他們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你都不能離開他們,你聽到了嗎?”

    “嗯。”顧銘夕重重地點頭。

    “我還要你答應我,以後,媽媽不在了,你肯定會碰到很多困難,會碰到一些好人,也會碰到一些不好的人,你聽著,不管你碰到了多不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笑著走下去,絕對不能自暴自棄,你能答應嗎?”

    他說:“我答應。”

    “以後,你境況好一些了,你答應媽媽,回去看看倩倩。”

    “……”

    李涵笑了:“如果她還是單身,你可以再追她一次的。”

    顧銘夕抿著嘴唇搖頭:“我和她,沒有可能了。”

    “傻兒子。”李涵歎口氣,顧銘夕覺得母親這個晚上很興奮,精神似乎不錯,他說:“媽媽,你說了好多話了,你不累嗎?我們早點睡覺吧。”

    “好,我很多年沒和你一起睡了,好像一眨眼,你就長這麼大了。”李涵笑眯眯地說著,她並不知道,現在的她,笑起來都很可怕。

    但是顧銘夕一點也不在意的,他嘴角掛著笑,身子緊貼在李涵身邊,他說:“媽媽,這麼多年了,我都沒能抱抱你,真對不起。”

    李涵說:“下輩子,你再做我兒子,好嗎?”

    “好,咱們說好了。”顧銘夕依偎在李涵懷,“下輩子,我還做你兒子,到時候,我一定天天都抱你一回,一輩子都不惹你生氣。”

    “嗯……”

    這個晚上,李涵似乎睡得格外得好,顧銘夕半夜醒來兩回,看看自己的母親,她的呼吸聲很均勻,他又放心地躺回了她身邊,睡了過去。

    天亮了,窗外的光透進了房間,顧銘夕睜開了眼睛,他從被窩坐起來,看向身邊的母親。

    李涵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她長久合不上的嘴唇居然合上了,這樣一來,她的臉就沒有那麼可怕,嘴角似乎還掛著一抹笑。

    隻是,她的臉色是灰白色的,一點生氣都沒有。

    顧銘夕探身過去,用自己的臉頰去碰碰她的臉頰,他喊她:“媽媽。”

    李涵一點反應都沒有,顧銘夕把自己的額頭抵在了李涵的額頭上,她還有體溫,一點也不冰冷,他繼續喊她:“媽媽,媽媽……”

    他用牙去咬李涵的衣領,用腳去觸碰她的雙手,他很輕很輕地踢著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喊:“媽媽,媽媽,媽媽你醒醒啊……”

    窗外的天氣很好,春末夏初,綠意盎然,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著。顧銘夕跪在李涵身邊,眼淚無聲地湧出了眼眶。

    “媽媽,媽媽你醒醒啊,你想吃什麼早飯,我去給你做。”他不停地用腦袋去拱李涵的身體,“媽媽,媽媽……”

    最後,他終於失聲痛哭起來,他躺在了他母親的身邊,把臉頰埋在她的肩膀上,淚水漫出了他的眼眶,他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感受母親留存的體溫。

    他說:“媽媽,你別把我一個人留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9:15

第88章初入職場

    2006年的夏天,龐水生去銀行辦事,在atm機刷了一下卡後,他有點愣。

    他去了櫃台查詢,銀行工作人員告訴他,有一筆21000元的款項從z城某銀行匯到他的卡,匯款者是用的現金,匿名。

    龐水生知道糟糕了,他立刻給顧國祥打電話,兩個人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他也不和他寒暄,開門見山地說:“國祥,你最近有沒有和銘夕聯係過?”

    “銘夕?”顧國祥說,“我給他打過電話,他銷號了。後來他打過兩次電話給我,都是用的公話,兩次都是問我要錢。怎麼了?”

    龐水生著急地說:“你趕緊去銀行看看,你卡有沒有多出錢來!”

    顧國祥沒有耽擱,去銀行刷了卡,發現卡果然多出了10萬塊錢,他有點心驚肉跳,給龐水生打電話,問:“水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龐水生遲疑了一會兒,說:“我覺得……是……阿涵沒了。”

    ********

    八月,汪鬆給龐倩打電話:“小倩,咱們高中班要開同學會了,你雖然隻待了一年,但也是老2班的人,我們又聯係不到顧銘夕,你就一個人代表你倆來參加吧。”

    龐倩去參加了同學會,曾經16、7歲的少年們,現在都是20出頭的年輕人了。大家在全國各地不同的高校念書,這時放暑假,難得地聚在一起。

    班長的組織活動做得很好,絕大部分同學都到場了,但還是少了幾個特別的人。肖鬱靜和謝益去了美國,而顧銘夕,沒有人知道他在哪。

    年輕的戴老師結婚了,還做了媽媽,她看著一群孩子長大了許多,心十分高興。與龐倩坐在一起時,她問:“你一點兒也沒有顧銘夕的消息嗎?”

    龐倩愣了一下,緩緩地搖了搖頭。

    她不會告訴他們,她最後一次接到顧銘夕電話時的情景。

    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天晚上,是春天?還是夏天?龐倩記得那天晚上很悶熱,寢室已經熄了燈,很突然的,她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拿著手機就爬下床,跑去了陽台上,她接起電話,小心翼翼地喊他:“顧銘夕。”

    她生怕他會掛掉電話,一點兒也不敢對著他嚷嚷,她隻是帶著些嬌嗔的口吻說:“顧銘夕,你怎麼那麼久都不給我打電話。”

    他如往常那樣地不吭聲,龐倩說:“我知道你沒有回b大去上課,我給那邊的老師打過電話了。顧銘夕,你放心,我不會來說你的,我想,你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

    “這個學期的期末考結束以後,我們就沒有專業課了。下個學期,我就要開始找工作。說起來,我都有點不敢相信,我要上班了呢。”

    她輕聲地笑了笑,又說:“顧銘夕,你現在好嗎?我特別特別想你,上次你放我鴿子,我真是差點被你氣死,我還想著,再也不要理你了。但是……我還是想你。”

    “這麼晚了,你在幹嗎呢?我們寢室已經熄燈了,顧銘夕,你媽媽身體好點了嗎?我爸爸媽媽都很擔心她,總是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顧銘夕……”

    “哢噠”一聲,電話掛了。

    幾個月後的一天,龐水生告訴龐倩,李涵可能已經去世了。

    和一群老同學坐在一起,龐倩很少說話。她聽著他們說著自己的計劃,周楠中要爭取在武大的保研機會,如果爭取不上,開學了他就要準備考研。

    汪鬆和厲曉燕不打算讀研了,準備一起回e市發展。厲曉燕家會安排她去一家事業單位上班,汪鬆則打算考公務員。

    蔣之雅暑假就在e市電視台實習了,為了上鏡,她忍痛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發,現在的她留著一頭短發,看起來清爽利落。她播報氣象節目,被周楠中打趣為“陰轉多雲小天使”,氣得蔣之雅滿包廂地追打他。

    吳旻的學業依舊優秀,他說他申請了國外的幾所大學,基本都給了明確的答複,他會好好選擇,等到畢業後繼續去國外碩博連讀。

    ……

    後來,不知怎麼的,大家聊起了顧銘夕,蔣之雅小聲地哭了起來,戴老師的眼睛也濕潤了。顧銘夕是她教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學生,她還記得那個少年在高一軍訓時說的話。

    他抬頭挺胸地站在樹蔭下,說:“鴕鳥是世界上最大的鳥,我相信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三年光陰,顧銘夕踏踏實實地一路走過,他有一雙沉靜又溫和的眼睛,有一雙靈活有力的腳,他的話不多,但是看著人時,臉上總是會露出羞澀的笑。

    他也很倔強,很固執,有著自己的堅持,他甚至像這個年紀大多數的男孩子一樣,心藏著一個女孩。

    沒人注意的時候,戴老師對龐倩說:“要是哪一天,你找到了顧銘夕,龐倩,你什麼都不用對他說,不用問他去了哪,不用問他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麼,不用問他苦不苦,累不累,你隻需要給他一個擁抱,就可以了。”

    九月開學,龐倩大四了,學校已經沒有了專業課,同學們有的準備找工作,有的準備考研,有的準備出國。財大的學生找工作幾乎不用愁,龐倩念的又是金融學院,她隻是去了幾次學校的定向招聘會,就有三家公司對她拋出了橄欖枝。

    詢過老師,龐倩選擇了一家位於陸家嘴的國際投行,作為她職業生涯的第一站。

    國慶以後,她上班了。

    龐倩買了幾套不那麼正式的職業裝,穿起來照鏡子,她自己都有點想笑。

    她開始每天坐公車、轉地鐵上下班,頭發一絲不亂地綁在腦後,臉上化著淡妝,腳上蹬著小高跟鞋。

    以前念書時,龐倩坐地鐵,總能看到車廂有剛剛下班的年輕人,他們抱著包或坐或站,都是一臉的疲憊、麻木,那時候的龐倩和楊璐、吳飛雁在邊上嘻嘻哈哈,她想,這些人可真會裝,上班哪會這麼累嘛。

    輪到她自己上班以後,她才知道,人家說的學生時代的輕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龐倩的直係領導叫鄒立文,30歲,很年輕,能力很強,但是,也很凶。

    他的凶不是會拍著桌子罵人,而是,他會一臉冷漠地看著你,眼滿是對你工作成果的鄙夷,他會留下兩個字:“重做。”理由都不給,顧自離去。

    龐倩偷偷地掉過幾回眼淚,在公司加班到晚上12點,寢室已經關了門,地鐵也停了,她幹脆就趴在桌上熬過了一晚。

    新人龐倩的工作很雜很雜,整理數據、做ppt、學著給客戶報上市方案、做估值模型、給監管機構報文件……她一遍又一遍地給客戶、律師和會計師打電話溝通問題,忍受著各方的責難,還要想方設法地協調解決,另外就是幫領導打印、傳真、裝訂、定餐、買咖啡、訂機票……

    鄒立文對龐倩的態度向來一般,本來,他是想招一個男孩子的,但人事部卻給他招來了一個女孩,而且這女孩看著也不像是很精明的樣子,有點兒直腸子。鄒立文對這個女孩唯一的好感是她是他的老鄉,都是e市人,鄒立文想著先用用看,要是不行,實習期結束就打發她走了算了。

    鄒立文對龐倩印象改觀是在這一年的聖誕節,平安夜剛巧是周日,他在公司加班,突然要一份龐倩做的報表,鄒立文給龐倩打了電話,讓她把文件發過來。龐倩在電話愣了一會兒,說:“領導,你稍微等我半小時。”

    半小時後,龐倩來到了辦公室,她穿得很漂亮,還化著煙熏妝,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顯然是和朋友們在外麵玩。

    她心急火燎地去開電腦,鄒立文說:“你公司電腦也有?那你告訴我在哪個文件夾就行了,我自己可以找。”

    “沒事兒,領導,我剛好找個機會溜,我可不喜歡喝酒了。”她把電腦的文件發給了鄒立文,又看看周圍冷清的辦公室,說,“領導,你怎麼禮拜天還加班啊?還是聖誕節。”

    “……”鄒立文瞥她一眼,“有個項目的方案明天deadline。”

    龐倩問:“方的那個?”

    “嗯。”

    她說:“要我幫忙嗎?”

    鄒立文想了想,說:“也行,你幫我做一下校對,看看有沒有錯別字,錯的單詞之類的。”

    龐倩:“……”

    他們加班到淩晨4點,鄒立文請龐倩去吃夜宵。

    龐倩哈哈大笑:“領導,這是吃早飯吧!”

    坐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餐店,鄒立文和龐倩都餓了,狼吞虎咽了一陣後,鄒立文問龐倩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上海發展。

    龐倩真的很傻,說了實話:“我是打算先工作兩年,積累經驗,然後去讀研的,或者回e市工作。”

    鄒立文無語:“你是在對你的領導說,你隻是把這當做你的跳板,是這個意思麼?”

    龐倩:“……”

    她瞪著一雙煙熏眼,可憐巴巴地說:“領導,你看在我陪你加班到天都亮了的份上,你別開除我,行麼?”

    鄒立文難得地笑了,他說:“過兩年,或者隻需要一年,我大概會回e市,去香港嘉來,你這兩年跟著我好好學,到時候,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著你一起走。”

    “年薪呢?”龐倩兩眼放光。

    鄒立文眯起眼睛問:“你有什麼要求麼?”

    “去嘉來,我要拿到你現在的年薪!”

    “做夢!”

    “那拿一半!”

    “應該不止。”

    “成交!”

    龐倩高興極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吸了一口可樂後,突然歪著腦袋問:“領導,你幹嗎要對我這麼好啊,我這才入職三個月呢。”

    鄒立文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淩晨4點多,詭異的時間,一夜沒睡的龐倩腦子昏昏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她說:“領導你可別看上我,我是有喜歡的人的。”

    鄒立文:“……”

    龐倩悉悉索索地翻出自己的錢包,抽出相夾的身份證,給鄒立文看麵的那張大頭貼合影:“喏,是真的,就是這個人。他是不是很帥?”

    她嘿嘿地笑著,鄒立文瞄了一眼照片,又看向龐倩:“他……”

    “嗯,他沒有胳膊的。”龐倩笑嘻嘻地說著,表情還有些嬌羞,“所以,領導,你要是因為看上我所以才幫我,我得和你說聲對不起了。”

    鄒立文一個爆栗敲在龐倩額頭上:“你喝多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9:32

第89章時來運轉

    春節前,龐倩一家搬進了新房,房子是前一年春夏時裝修的,龐水生下了血本,請了家裝公司的設計師,家具家電硬裝都挑好的來,把房子裝修得特別漂亮。

    龐倩擁有了一個明亮又時尚的房間,爸爸貼心地給她做了一個大大的衣櫃,足夠擺下她的衣服、鞋子。

    年後,龐倩回到上海,繼續在公司實習。鄒立文教她時耐心了許多,他甚至開始帶她出差,讓她完整地了解一個項目的操作流程。回校準備畢業論文前,龐倩已經可以獨立完成一些小項目了。

    五月,班組織畢業旅行,一群同學去了嵊泗列島,趕海,看日出,吃海鮮……楊璐和盛峰手牽著手在沙灘上踏浪,歡笑聲陣陣傳來。龐倩站在遠處看著他們的背影,吳飛雁走到她身邊,和她聊起天來。

    她用手肘捅捅龐倩的腰:“喂,螃蟹,你和我說實話,看著他倆好,你心有沒有點不舒服?”

    “我幹嗎要不舒服啊?”龐倩笑著搖頭,“真沒有,真的。”

    吳飛雁說:“就是不知道盛峰研究生畢業後,會不會留在上海。”

    “應該會吧。”龐倩抬起頭,看著大海上湛藍的天空,她舒展了一下手臂,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兩個人真的想在一起,總歸是想的到辦法的,咱們就等著喝他倆的喜酒吧!”

    六月,龐倩順利畢業,她戴上了學士帽,穿著學士服拍了許多美美的畢業照。龐水生和金愛華來參加了她的畢業典禮,老頭老太激動得要命,龐水生滿麵紅光,看著從小調皮搗蛋的女兒如今出落得美麗大方,心真是美得冒泡。

    龐倩成為了大家庭的正麵教材,是表哥表姐、堂哥堂姐教育小孩子時的優質榜樣。在龐水生、金愛華兄弟姐妹的小孩這一輩,龐倩雖然不是讀書讀得最好的,但卻是逆襲得最厲害的。

    大家都知道龐倩從小學習成績中不溜秋,貪玩又嘴饞,沒少挨金愛華、龐水生的打罵。她初中曾在班吊車尾,高中甚至還考過全班倒數第一,整個高一,她一直是全班倒數幾名,龐水生每次去開家長會都要被氣一回。

    大家都覺得龐倩考上重高是運氣,高考時頂多考一所三本,甚至是大專。可是後來,她竟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後又進了國際投行工作。金愛華的姐姐問金愛華:“你們倩倩轉正以後每個月工資有沒有5000?”

    金愛華哼一聲:“5000?開什麼玩笑!”

    “5000都沒有啊?倩倩在上海,5000才能把日子過得像樣吧。要是沒有這個數,還不如回來e市,找一份工資三、四千的工作,也好把房租省下,陪在你們身邊。”

    金愛華哼哼一笑,下巴都抬起來了:“我們倩倩轉正後保底年薪25萬,攤到每個月,2萬哎2萬!”

    “哦呦呦呦呦!”金愛華的姐姐嚇傻了,“她是在什麼銀行啊,工資這麼高的呀?”

    金愛華鼻孔朝天:“她是在國際投行,投行!國際的你懂不懂!”

    龐倩在浦東租了一套單間,每天坐地鐵上下班,她的公司所在的大廈就在東方明珠附近,從辦公室的窗口,她每天都能看見那座高大恢弘的電視塔。

    幾年前的一天,她站在塔,指著塔外的高樓大廈豪氣萬丈地說:“我以後要去那兒上班!”

    幾年後,她真的做到了。

    隻是,當時站在她身邊的人,此時已不知身在何方。

    龐倩開始了她的職場生涯,她的工作比她想象得要忙碌許多。有時候在公司辦事,她都是要用跑的。出租屋真正變成了一個隻是睡覺的地方,龐倩幾乎天天加班、應酬,偶爾還要出差。她辦理了護照和港澳通行證,第一次去香港,她玩迪士尼、海洋公園,還逛街買回了一大堆東西。第二次去,又買了一堆。當她第五次去時,她終於淡定了。

    公司每年會組織一次國外旅遊,07年年底時,龐倩第一次出國,去了新馬泰。春節回e市,她給家的老老小小帶了一大堆的禮物,香水、護膚品、迪士尼玩具、手表……

    大家在龐水生寬敞亮堂的新房吃團圓飯,所有的人都誇龐倩現在漂亮,皮膚白,氣質好,工作又那麼出色。

    小叔說:“養個女兒像倩倩這樣,真的算是大功告成了,倩倩啊,現在你爸爸媽媽心就隻記掛你的終身大事啦。”

    龐倩說:“叔叔,我都還沒滿23呢。”

    “可以開始找了嘛,談兩年,25歲結婚,剛剛好。”

    龐倩地笑:“我現在工作好忙,根本沒時間談戀愛。”

    小嬸嬸輕輕地碰了碰金愛華,在她耳邊問:“嫂子,倩倩不會是,還在惦記以前,住你們家隔壁的那個沒有手的小男孩吧?”

    金愛華變了臉色,冷冷地說:“胡說!沒這回事!”

    龐倩是真的很忙很忙,忙到和老同學聚會的時間都沒有。周末時和吳飛雁逛街,吳飛雁問她是不是真的要一直等那個“失蹤的男朋友”,龐倩想了想,說:“我給你講一件事。前段兒,我公司有個男孩子好像對我有點兒意思,老來約我。有一次午飯時,他喊我去樓下麵館吃麵,我就去了。”

    “然後呢?”

    “就我們倆一塊兒吃麵,他點了一碗泡菜肥牛麵,我點了一碗紅燒牛肉麵。麵上來以後,我倆就吃了。吃著吃著我就做了一件牛逼哄哄的事。”

    “什麼事?”

    龐倩一笑,說:“我和他說,我這紅燒牛肉特別好吃,問他要不要。他說不要,我不聽,非往他碗夾了一筷子牛肉,說你嚐嚐,真的很好吃。”

    吳飛雁皺起眉:“你這人怎麼這麼惡心啊,你吃過的麵哎,怎麼能夾牛肉給人家?”

    “我故意的呀,他不是說他喜歡我麼。”龐倩奇怪地看著吳飛雁,“你和你男朋友吃飯,他碗的東西你不吃?”

    “我有潔癖,不會吃。”吳飛雁問,“那後來呢?”

    “後來那男的就傻了啊,麵條也不吃了,說吃飽了。”龐倩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後她停下來,“飛雁,我是不是很壞,其實,我也不會去吃那人碗的東西,不管他吃沒吃過。我連我爸媽碗的東西都不會吃,但是這世上,我會吃一個人碗的東西,我也確信,他同樣願意吃我碗的。”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嚴重地波及了龐倩所在的行業,很多公司都開始裁員,龐倩所在的部門被裁了好幾個,她心驚膽戰地上著班,但是鄒立文一直都保著她。

    2009年,經濟形勢稍有回暖,鄒立文私底下問過龐倩的意見,他準備年底時跳槽回e市了,職位會從部門經理一級直接跳到公司副總級別。龐倩幾乎沒猶豫,直接同意跟他去。哪怕,她留下來的話,年薪也會增加,職位也會上升,但是龐倩心對鄒立文很感恩,她感謝他在那最蕭條的一年,將她護在了身後,連薪水都隻受了小小的影響。龐倩一直都是個熱血的人,她知道鄒立文跳槽必定要建立自己的親信圈,而她,正是他的一個忠誠小兵。

    年底,龐倩跟著鄒立文辭了職。離開上海前,她一個人跑去了外灘,找了一家數碼照點,花了20塊錢,以黃浦江和東方明珠為背景,給自己拍了一張大大的照片。

    照片右下角印著時間:2009年12月5日。

    龐倩打開手機,看到自己相冊翻拍的一張照片,一樣的背景,拍立得的小照片,顏色已經淡了許多。照片兩個小小的孩子挨在一起,笑得很開心。拍攝的日期是:1999年7月17日。

    她和這座城市的緣分,始於那一年的夏天,十年了,她終於要離開,心隻覺得遺憾。她曾經和那個人約定,要和他一起逛過這城市的每個角落,吃遍所有美食,看過所有美景。她還曾對他暗示,等到了大學,她會給他回應。

    但是結果,隻是她一個人,在這個城市孤獨地待了六年。

    龐倩帶著行李回到了e市,正如她對顧銘夕說過的那樣,有過在國際投行三年多的工作經驗,入職嘉來投資的龐倩工作得得心應手,她已經可以獨立操作項目,一個人不慌不忙地出差,拖著行李箱行走在一個個陌生的城市。她褪去了一身青澀的學生氣,臉上的笑容再是燦爛,也找不回曾經的純真和簡單。

    龐倩考了駕照,買了一輛車,她擁有了數不清的高跟鞋,還有各種漂亮衣服、珠寶首飾。空下來的時候,她會和鄭巧巧去逛街、吃飯,鄭巧巧英語專業畢業,在一家外企上班,收入也不錯。還有孫明芳,孫明芳成了一個審計員,她也是單身,時常和龐倩約著喝咖啡、打乒乓球。

    龐倩靜靜地度過了她的25周歲生日,自從那個深夜,顧銘夕給她打來最後一通電話,四年多了,她再也沒有接到過來自z市的電話。

    回到e市大半年,她一直保留著上海的那個手機號,e市的手機可以暫時關機,上海的手機卻從來不關。

    晚上吃過飯,她獨自出了門,走到了金材大院的位置。當然,大院早已經不在了。

    商業中心已經建成,這個區塊成了e市一個新的中心點。龐倩走在廣場上,炎炎夏日,有一群老太太放著震天響的音樂,扭腰跳著廣場舞。另一邊,幾個年輕的老師在教一大群小孩滑直排輪。

    廣場上有許多小販,還有散步的市民,龐倩看到一老頭兒在賣烤腸,她走過去,花了1塊5買了一串。

    隻吃了一口,龐倩就吐了出來。這哪是烤腸,分明就是麵粉吧。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掉出了眼淚。她咬著牙吃完了這根烤腸,很多年前,這是她眼的至尊美味,吃不起,隻能看著。總會有一個人在她身邊說:“好啦,別看了,口水都要掉下來了,我兜有錢,你自己掏一下,買一串吃吧。”

    一個整點,音樂噴泉突然開了,清澈的水柱噴一湧出來,隨著音樂歡地跳著舞。許多小孩子繞著噴泉玩鬧不休,龐倩抱著手臂站在一邊,微笑著看了一會兒後,她抬頭看天。

    銀河,雖然不是那麼明顯,但是在這樣空曠的場地,她還是可以看見。

    龐倩知道自己很傻,有無數的人都說她傻。楊璐、吳飛雁、盛峰不認識那個人,她們說她傻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麼連鄭巧巧、孫明芳、厲曉燕、周楠中、汪鬆都要說她傻呢?

    中國那麼大,有十幾億的人,那個人就這麼躲了起來。龐倩知道他現在是一個人,她甚至可以確定他依舊單身,她想象他日子過得多麼艱辛,但又相信他一定不會放棄,臉上依舊會帶著從容而溫和的笑。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才能找到他,她試過從開心網、人人網、校內網去尋找,但是顯然,他沒有在這些社交平台注冊。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個城市,在靠什麼工作謀生,他沒有大學文憑,對此,龐倩心很難過。

    她抬頭看著銀河,在心默默許願。

    我要找到顧銘夕,我要找到顧銘夕,我要找到顧銘夕。

    2010年的12月,鄒立文派龐倩去北方出差,她拖著行李箱獨自前往,待了兩個星期,回程時,碰到了暴雪天氣。

    ********

    龐倩和俞佳磊從餐廳出來,兩個人一起去拿車,馬上就要聖誕節了,沿街的商鋪都掛起了聖誕裝飾。

    龐倩正心不在焉地看著,她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一聽,就樂了:“呀,是你?謝益。”

    “在e市不?”謝益的聲音透著喜悅,“明天我有事回一趟e市,一起吃個飯。”

    “明天?行啊。”龐倩說,“你到了再給我電話,咱們約地方,我請客。”

    “ok,我開車呢,明天見。”

    謝益掛下電話,心情那就一個爽。

    這天早上,公司開例會,有個部門匯報近期的工作內容,談到了一個影視版權的項目。謝益一開始沒注意,直到那個員工說出了名字——《我的螃蟹小姐》。

    謝益心有了一絲微妙的感覺,很地,他的員工就給他拿來了這本繪本。

    員工匯報說,這本繪本現在賣得很火,作者也很紅,還很神秘。有許多家影視公司在搶這本繪本的影視版權,報價已經水漲船高。

    現在的謝益是一家傳媒公司的小老板,公司做引進劇、劇集發行,也拍過幾部連續劇,其中八成沒啥浪花,但有兩成的劇紅了,公司就賺了。

    謝益在辦公室飛地翻完了《我的螃蟹小姐》,簡直開心地要撓牆,忍著給龐倩打電話的衝動,他抓了抓頭發,仔細地想了辦法。

    ********

    第二天,龐倩又摸魚了一天,她坐在辦公桌前,不知第幾次地翻看那本繪本,最後的那段內容,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螃蟹小姐》——

    鴕鳥媽媽離開了鴕鳥先生,她變成了天使,飛到了天上。

    鴕鳥媽媽臨走前,和鴕鳥先生約定,來世,他們還要做母子。

    現在,隻剩下了鴕鳥先生一個人,他想,他該怎麼辦呢?

    鯊魚大哥說,你可以去找螃蟹小姐啊。

    鴕鳥先生搖搖頭,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就算找到螃蟹小姐,又如何?

    鴕鳥先生想,他現在最要緊的任務,就是要自食其力。

    ……

    鴕鳥先生喜歡溫暖的南方,後來,他去了動物王國最南麵的一個海島上。

    那有美麗的大海,細膩的沙灘,淳樸的島民,一年四季都隻穿著輕薄的衣衫,鴕鳥先生終於離開了寒冷的北方,他想,他再也不用受凍了。

    鴕鳥先生找到了一份簡單卻樂的工作,私底下,他還能靠他的本領賺外,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去了。鴕鳥先生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他不用再挨凍挨餓,他還擁有了自己的鴕鳥窩。

    過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如果把這個故事說給別人聽,別人大概也隻會覺得,喔,鴕鳥先生好可憐。

    可是,鴕鳥先生並不可憐,現在的他很樂,你問他還記不記得螃蟹小姐?

    哦,當然,他深深地記得。

    這個故事並沒有結束。鴕鳥先生為他設計了兩個結局:

    第一個,當時光流去,鴕鳥先生徹底地弄丟了他的螃蟹小姐,而螃蟹小姐,也永遠都找不到她的鴕鳥先生了。他們走在兩條相悖的路上,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很多很多年後,再也記不起那些逝去的少年時光。

    第二個,鴕鳥先生記得鴕鳥媽媽的話,鴕鳥媽媽說,等到有一天,他可以再去尋找螃蟹小姐,如果她是單身,他可以再追求她一次。

    鴕鳥先生每次想到這個場麵,都會忍不住笑起來,因為,這真的是太美好了。

    但是,沒人會比鴕鳥先生更知道生活的殘酷,有很多美好的東西,都隻是假象,或者,曾經美好,現在都已經碎裂了。

    螃蟹小姐現在是不是單身,鴕鳥先生不知道,他隻是覺得,他在她的生命消失了這麼多年,怎麼可以突然地出現,去打擾她現在的生活呢?

    所以,這是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

    也許,永遠都沒有答案。

    鴕鳥先生寫於2010年七夕

    ********

    下班後,龐倩抓起包就往樓下衝,謝益已經等在樓下了。

    龐倩看到他就覺得怪怪的,因為謝益笑得特別狡黠,他拖著龐倩上了車,什麼都不說,隻是一直詭異地笑著。

    龐倩很無語:“你吃錯藥了?笑什麼呢?”

    “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什麼秘密?”

    “嘿嘿,嘿嘿,螃蟹,你知道現在有個繪本作者很紅麼?”

    龐倩超級失望:“我早知道了,顧銘夕啊!你無聊不無聊!”

    “臥槽你知道了?!”謝益更失望,“哼,沒關係,我還有重磅炸彈!”

    他把龐倩帶到了一間格外有情調的茶樓,走進彎彎繞繞的走廊,最後到了一間雅致的包廂。

    包廂已經坐著一個女人,30歲左右的年紀,麵容娟秀。她看到謝益就站了起來:“謝總,你好,我是薑琪。”

    謝益一臉鎮定地過去與她握手,交換名片,然後為龐倩和薑琪做介紹。

    “龐倩,這是薑琪,她是文瀾圖書策劃公司的編輯,鴕鳥先生唯一的責編。”

    龐倩震驚了。

    然後,他又對薑琪說:“薑小姐,這是龐倩,她就是鴕鳥先生的螃蟹小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19:47

第90章 完美結局

    《我的螃蟹小姐》被熱心的讀者建了一個貼吧,貼吧有一個最熱的話題,就是鴕鳥先生應不應該再去找螃蟹小姐。

    龐倩每天都泡在貼吧,看看這個帖子的最新回帖,絕大多數的網友都是鼓勵鴕鳥先生重新去追求螃蟹小姐的,有些人急得要命,長篇大論地闡述觀點,甚至不惜威逼利誘恐嚇,讓龐倩既是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動。

    她還接到許多老朋友的電話,他們都是興奮地對她說:“螃蟹!你有沒有看過現在很紅的一本書,作者是顧銘夕!”

    帖子下有許多有趣的留言。

    老農民:不知道作者能不能看到我的話,我大概比你年長幾歲,小的時候也有一個小青梅,我很喜歡她,但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我甚至沒能像你這樣用一封情書去表白,我什麼都沒有對她說,高考以後,我們各分東西,後來就少有聯係。我之所以能看到你的書,是因為上個月,她從外地給我寄了一本來。我看過以後,才知道她想對我說什麼。作者,如果你的心依舊有螃蟹小姐,我支持你再回去找她,有些事,現在不做,將來你會後悔的。我現在單身,但是我的青梅已經成了家,我想,如果我能早幾年看到這本書,我一定會鼓起勇氣去找她。

    碳烤生蠔:我知道小鴕鳥是誰!!!但是我不告訴你們!!哈哈哈!!小鴕鳥你能看到嗎?咱們來對個暗號吧!重機廠,燒烤店,哈哈哈哈!!我已經做爹啦,娃兒都滿地跑了,你趕緊和螃蟹在一起啊!

    帥得風中淩亂:咕咕咕咕……gu鴕鳥????我是你高中的前桌!比較帥的那個!我現在在哥倫比亞建電廠,正宗農民工一個。tmd你在搞什麼飛機?大家找你找了多少年你知道麼?我那個醜逼同桌汪汪汪都要和小燕子結婚了,你趕緊回來喝喜酒!

    樓上傻逼:鴕鳥我勸你最好別回來喝老子喜酒!看老子不揍死你!另:樓上傻逼!

    甜蜜的咖啡:哈哈,看來有很多人都猜到鴕鳥先生是誰了呦!其實我也是知道的,鴕鳥你回來找螃蟹呀,你再不回來,螃蟹要被人追走啦!

    路人甲:為什麼有那麼多人都要鴕鳥先生回去找螃蟹小姐呢?我倒是覺得故事到此為止也很不錯啊。兩個人各有各的生活,為何一定要讓小時候的回憶纏繞著自己呢?生活很殘酷也很現實,就算鴕鳥先生和螃蟹小姐在一起了,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因為分離太久而產生隔閡,最後,連對彼此最後的一點美好回憶都磨滅了,這樣豈不是更令人傷心?

    有耳:你會這樣說,是因為你不認識他們。

    蛤蜊肥又壯:哪個敢要鴕鳥不回來找螃蟹的老子跟你急!!!

    有耳:mr.ostrich,never fet   said.

    ……

    龐倩去了鄒立文的辦公室,她說:“領導,我要請假。”

    “請假?”鄒立文問,“請多久?”

    他了解龐倩,一天、兩天的假她是不會這麼正兒八經地來和他說的。

    果然,龐倩說:“兩個星期。”

    “……”鄒立文坐在辦公桌後,盯著她的眼睛,“年底很忙,你知道麼?”

    龐倩點頭:“我知道,我會把事情交代好的。”

    鄒立文思考了一會兒,翻了翻桌上的台曆,說:“明天開始,兩個星期,一天都不能多。”

    龐倩笑了:“謝謝領導!”

    ********

    聖誕節期間,中國大部分地區寒冷陰鬱,可是在海南三亞,卻是溫暖如春。

    周六,顧銘夕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畢後,他去廚房做早餐。

    一個多小時後,濃濃的粥香飄了出來,他關了火,去房叫豆豆起床。

    豆豆是個7歲的小男孩,喜歡賴床,顧銘夕叫了他幾聲後,他已經把身子縮成了一個球。

    “讓我再睡一會兒嘛。”豆豆閉著眼睛在床上扭動,顧銘夕一腳踢向他的屁股:“昨天是誰說想吃皮蛋瘦肉粥的!”

    豆豆在床上翻了一個跟鬥,終於睜著迷蒙的眼睛爬了起來。顧銘夕抬腳把他的衣服從床頭取過來:“趕緊穿衣服,刷牙洗臉尿尿,然後幫我去把粥端出來。”

    豆豆很聽話,麻溜兒地就穿上衣服去洗漱了,弄完以後,他去了廚房,顧銘夕一直在邊上看著他,說:“小心燙。”

    他已經幫豆豆準備好了粥碗,還在下麵擱了一個大大的不鏽鋼盆,豆豆把鍋的粥舀到碗,端著不鏽鋼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餐桌邊,放下碗後,他再拿著盆回去幫顧銘夕也盛了一碗。

    小小的孩子,已經很懂事,很能幹了。

    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桌邊喝粥,顧銘夕對豆豆說:“今天老師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回來吃午飯了,你去紀老師那吃飯。”

    豆豆抬起眼睛看他:“你去哪兒?”

    “去見一個人,就是上次你見到過的薑阿姨。”

    “哦。”豆豆點點頭,“顧老師……”

    他嘴咬著勺子,欲言又止的樣子,顧銘夕問:“怎麼了?”

    “他們都說,你要走了。”豆豆看著顧銘夕,眼睛漸漸地紅了,“是真的嗎?你真的要走了嗎?”

    顧銘夕笑了一下,俯身喝了一口粥,問:“是誰說的?”

    “紀老師,陳老師,王老師……他們都這麼說。”豆豆聲音低低的,情緒很低落,“顧老師,你走了的話,我怎麼辦?”

    “豆豆,你先不要想這些,說實話,老師自己也還沒決定。”顧銘夕沒有把豆豆當孩子,並沒有去敷衍、欺騙他,他說,“如果老師離開,也是因為有了新的目標和計劃,並不是要把你丟下,老師就算要走,也會安排好你的生活。”

    豆豆的眼淚下來了:“可是,我不想回家……”

    顧銘夕腳趾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別哭了,你是個男孩子,不能那麼愛哭。”

    豆豆抽抽噎噎地擦著眼淚時,有人敲門,顧銘夕扭頭:“請進。”

    門開了,紀秀兒探進頭來:“顧老師。”

    顧銘夕對著她微笑:“紀老師,吃早飯了麼?我煮了粥,一起吃吧。”

    紀秀兒走進門,她是個年輕的女老師,臉紅紅的:“不用了,我吃過了。我是想問問你,你早上有空嗎?我的電腦又出問題了,想請你幫忙重裝下係統。”

    顧銘夕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我和人約了10點談事,大概午飯後才會回來。”

    “這樣啊。”紀秀兒很失望,顧銘夕說:“下午我能幫你弄,如果你急,可以請陳老師幫忙,他也會裝係統。”

    紀秀兒忙說:“我不急,不急,我等你下午回來好了。”

    吃完粥,豆豆很乖巧地去洗了碗,顧銘夕準備出門,一個人在房穿衣服。豆豆擦幹淨了桌子,又把鍋剩下的粥倒進大碗,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顧銘夕穿戴整齊出來時,他已經在掃地了。

    顧銘夕覺得窩心,溫和地說:“豆豆,掃個地就行了,我下午回來會拖地,你帶上書包,去紀老師宿舍,讓她輔導你寫作文。”

    豆豆撅起嘴:“我想待在家。”他一直把自己和顧銘夕的小窩稱之為“家”,盡管他隻是在這住了兩年。

    “不行,你會偷偷看電視,還會玩電腦。”顧銘夕才不會上當,“動作,老師要遲到了。”

    他們出了門,這是一所位於三亞郊區的希望小學,學校很小,有一幢兩層樓的教學樓,還有一片水泥地操場,都是由企業捐款建造的。學校的老師不多,幾個年長的老師是有編製的,每天會回家,年輕的單身老師很多都是無編製的,甚至是自主支教的性質,拿著微薄的工資。學校給他們安排了教師宿舍,是一排小平房,一人一間,有公用的衛生間和廚房。

    顧銘夕身體情況特殊,又帶著豆豆,學校特別照顧他,給了他一個小套間,帶廚衛,雖然簡陋,但足以讓他和豆豆一起樂地生活。

    顧銘夕拜托紀秀兒安排豆豆的午飯,再幫他輔導語文,交代完後,他離開了學校。

    豆豆斜眼看紀秀兒:“紀老師,你的電腦這個月已經壞了三回了,要是修不好,你去買一台新的算了。”

    紀秀兒:“多嘴!把你的作文本拿出來!”

    ********

    顧銘夕坐公交車到了目的地,他身上背著一個斜挎包,找到了薑琪和他約定的地點。

    那是一間位於二樓的咖啡館,布置得十分別致。屋外有一片大大的露台,老板在露台上擺了幾張木頭桌子,冬天的太陽曬得人十分舒服,老板就沒有把遮陽傘撐起來,暖暖的陽光灑在露台上,顧銘夕眯了眯眼睛,向著薑琪走去。

    咖啡館上午的生意很淡,露台上隻坐著薑琪一人,她看到顧銘夕,立刻向他招手示意:“嗨,小顧。”

    顧銘夕在她對麵坐下,抬腳卸下了身上的包,他點了一杯冰咖啡,問:“琪姐,你是趁著聖誕節過來度假嗎?”

    “哈哈哈!沒錯,公款旅行。”薑琪笑得很開心,“小顧,好久沒見,最近好嗎?”

    “老樣子啊。”顧銘夕聳聳肩,“馬上要期末考了,你知道,我教的課多,還挺累的,家的豆豆又特別調皮,這個歲數的小男孩精力旺盛,皮得像條泥鰍一樣。雖然他很少要求什麼,但是,我既然把他帶了回來,總得把他養得像個樣子,所以平時還得帶他出來玩,陪他去上輪滑課,去吃肯德基,唉……奶爸不好當啊。”

    說著說著,他自己也笑了起來,薑琪說:“你才知道養孩子不容易呀,我家的小丫頭3歲,我已經要被她搞得團團轉了。我還真佩服你一個大小夥子敢把一個小屁孩接到身邊養。”

    顧銘夕哈哈地笑:“豆豆其實很懂事,而且,我一個人生活肯定有些不方便的地方,身邊多了他,別看隻是個小孩,很多事都能幫我一把。”他想到了兩年前,說,“琪姐,你是沒看到豆豆以前的樣子。要是不把他帶出來,我會良心不安。”

    薑琪點頭:“我知道,你和我說過。”

    默了一陣子,顧銘夕又問,“琪姐,你最近工作忙嗎?”

    “忙,當然忙!都在忙你的事呀!”說到這個,薑琪眉毛都挑了起來,問道,“對了小顧,上次和你電話說的事,你考慮得怎樣?”

    “影視版權?”顧銘夕想了想,搖頭說,“我覺得,還是……算了吧。”

    “為什麼呀?幾米、朱德庸,他們的繪本都賣了影視,拍得也不錯啊。”薑琪說,“因為你本人不露麵,所有的影視公司都來找我了,我簡直變成你的經紀人啦。最近有好幾家公司都在和我談,價格真的是非常讓人動心,對你這樣一個新人來說,絕對算是很大的一筆錢了。”

    “不是錢的問題。”顧銘夕說,“而是,這個故事,它都沒有結局,我當初畫它,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氣。我甚至沒想過出版,隻是因為畫了好幾本,想休息一下,講一講自己的故事。我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的反響,真的。”

    “公司堆滿了你的粉絲寄給你的禮物,到時候我一起給你寄到你學校去,你別嚇著,真的有幾箱子啊。”薑琪說,“小顧,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呢?這個故事真的就未完待續了?”

    顧銘夕低著頭想了想,他的咖啡上來了,他就著吸管喝了幾口,冰涼甜蜜的感覺刺激著他的味蕾,他說:“這就是我一開始就想好的結尾,我無法確定哪一種結局,好像總覺得,不管是哪一種,確定了的話,我和她的故事就結束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牙齒咬著吸管攪了攪玻璃杯的咖啡,冰塊碰撞著杯壁,叮叮咚咚地響著。他繼續說,“不想賣影視,就是因為,我不能決定他們會拍出一個怎樣的結局。為了收視,很有可能就是大團圓,但是現實,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美好的故事,美滿的結局。”

    薑琪問:“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我一直以為,你畫完了這個故事,就是要去找螃蟹小姐的。”

    “的確有這麼想過。”顧銘夕笑了,笑得眼睛彎彎的,“那時候覺得,我也沒有那麼糟糕了,但是仔細想過以後,又覺得不太妥。”

    “怎麼不妥呢?”

    顧銘夕沒有正麵回答她,而是問了一個問題:“琪姐,你現在,身邊還有沒有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朋友?男的女的都行,我指的是,曾經你們十分要好,幾乎形影不離,現在也是非常貼心的朋友。並不是說那種普通的朋友、同學。”

    薑琪想了一下,說:“我有一個小學同學,女生,小時候我和她好得就像一個人似的,初中我們分開了,但是念高中又在一個班了,我們就變得更加要好,還約定一起考大學。可是她成績沒我好,我去外地念了本科,她念了大專,我畢業回到老家時,她已經工作了。現在我們偶爾也會聯係,一年大概見兩三次麵,一起吃個飯,逛逛街,她應該是我交往時間最長的朋友了。”

    顧銘夕問:“那你現在和她,還貼心嗎?”

    “貼心?”薑琪不解,“什麼叫貼心?”

    “無話不談,無所顧忌,心有靈犀。”

    “哦!怎麼可能!”薑琪喝了一口咖啡,“人得有多幸運,才能找到這樣的一個朋友。”

    “沒錯,我也這麼覺得。”顧銘夕微笑著,“琪姐,不是說我缺乏勇氣,而是,回去找她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說聲嗨,你好,好久不見,然後一起吃頓飯,喝杯咖啡,這都十分簡單。但是往後的生活卻一點也不簡單。我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幸運的人,但是我一直慶幸,我有過一段美好的學生時期,身邊始終都有一個貼心的女孩。我不想破壞我和她的這段回憶,所以,不管她現在是單身還是已經有了伴侶,我都覺得,我不應該去打擾她的生活了。我們已經錯過了,回不去了。”

    薑琪笑了:“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本書賣得那麼好,她也許已經看到了,也許,你已經打擾到她的生活了?”

    顧銘夕抬眸看她,嘴唇微微地撅了起來,眼神有著小小的怨念:“我說不要出版的,是你非要我出的。”

    “哈!還是我不對了?”薑琪瞪他兩眼,又說,“對了,我這趟過來,給你帶了一份讀者的禮物,比較特別。”

    她從身邊的椅子上拿起一個大本子,推到了顧銘夕麵前,然後站起身,說:“你慢慢看,我去一趟洗手間。”

    顧銘夕沒有回答她,因為,他已經被本子封麵上的一張圖嚇到了。

    這是一本a4大小的活頁速寫本,牛皮紙封麵,封麵上用水彩筆畫了一幅圖,沒錯,水彩筆。

    一隻紅色的螃蟹張牙舞爪地待在一隻土黃色的鴕鳥背上,筆觸之拙劣簡直叫人不能直視,但是,畫得差並不代表畫得不用心,她應該是臨摹著畫的,鴕鳥身上還有一絲一絲的羽毛,隻是這水平,顧銘夕想,豆豆都畫得比她好。

    螃蟹和鴕鳥一起抬頭看天,天上有銀河——如果顧銘夕理解得沒錯的話,那一團團的波浪線,應該就是銀河吧。天上還有星星,就是那種老師批改作業時給的五角星,在銀河的兩邊,各有一顆星,旁邊用小字標注著:牛郎,織女。

    封麵上有六個豎排的大字,是手寫的,用黑筆描得很粗

    ——《我的鴕鳥先生》

    作者:螃蟹小姐

    顧銘夕低下頭,嘴唇和舌頭配合著,翻開了翻麵——

    嗨,鴕鳥先生,你好。

    鴕鳥先生不在螃蟹小姐身邊的這幾年,螃蟹小姐看起來過得很風光,很樂,可是實際上,她想他想得發了狂。

    出差去北方時,她又一次去了那個北方小城,找到了鴕鳥先生就讀的學校,老師告訴她,鴕鳥先生已經辦理了退學手續,他和這所學校,已經徹底地沒了關係。

    螃蟹小姐又去了鴕鳥先生住過的出租屋,當然,她什麼都沒有找到。出租屋已經換了新的租客,窗外晾著小孩子的衣服和尿布,螃蟹小姐覺得鴕鳥先生可能已經不在這個城市了,但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

    她在這個城市待了一夜,這的冬天真的很冷,螃蟹小姐不知道鴕鳥先生是怎麼度過的那幾年,他腳上有沒有長凍瘡,穿衣服、脫衣服會不會不方便。

    鴕鳥媽媽已經不在了,但是倔強的鴕鳥先生卻從沒有回去找過鴕鳥爸爸,螃蟹小姐想,他一個人,下雨時,有沒有人會替他撐傘,吃飯時,有沒有人會幫他端碗……螃蟹小姐拒絕去想鴕鳥先生身邊有了其他的姑娘,哦,她一直都等在這,他怎麼可以移情別戀?

    親愛的鴕鳥先生,螃蟹小姐終於看到了你夾在相框的信,在七年以後,連著信紙都發了黃。

    鴕鳥先生你知道嗎,七年前,你等在小公園的那個晚上,孔雀先生約螃蟹小姐去打乒乓球,螃蟹小姐和孔雀先生蹲在乒乓球台邊,熱烈地討論著如何填高考誌願。

    螃蟹小姐一點也沒有去關心孔雀先生要讀哪,她隻是很高興地說:她想要給鴕鳥先生一個驚喜,她要和他念同一所大學!

    孔雀先生問:螃蟹,你是不是喜歡鴕鳥先生?

    螃蟹小姐點點頭,說:嗯。

    是的,她喜歡鴕鳥先生,不是那種喜歡,是另一種喜歡。

    螃蟹小姐記得鴕鳥先生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他說,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有些人,隻會在你人生的某一個階段陪伴你。

    鴕鳥先生一定以為,自己隻是陪伴螃蟹小姐經曆了人生某一階段的一個人,和她身邊那些來了又去的同學沒有區別。

    但是,不是的。

    他是她人生中最閃亮的一道身影,是她成長道路上最溫柔的一抹陪伴。

    鴕鳥先生的好,螃蟹小姐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也許在別人看來,鴕鳥先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在螃蟹小姐眼,他就是最好的那個人。

    螃蟹小姐一直都沒有機會告訴鴕鳥先生,她知道這些年,他一定過得不容易,但是他與她的人生都還很長、很長……螃蟹小姐是真的希望,鴕鳥先生能做那個陪她走完全部人生的人。

    這些年,他們在人海遺失了彼此,感謝老天,又給了他們一個重遇的機會。

    這不是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這是一個甜蜜的尾聲,是個happy ending,是個俗氣的大團圓結局。從來就沒有兩個結局,當螃蟹小姐和鴕鳥先生相遇,就注定了,他們會在一起。

    ——螃蟹小姐寫於2010年聖誕

    最後的一張畫,依舊很難看,也依舊很用心。鴕鳥閉上了他溫柔的眼睛,紅色的螃蟹趴在他的背上,舉著兩個大鉗子,輕輕地抱住了他纖長的脖子。

    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副腳步聲,有一個人在向著他慢慢走近。

    顧銘夕整個人都僵在那,他沒有回頭,沒有起身,那個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他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就像夢的那種感覺。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太陽很大,就算閉著眼,眼前還是明晃晃的一片,他一直都屏著呼吸,當她的指尖觸到了他的背脊,他的身體突然就鬆弛了下來。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猛地睜開了眼睛,低下頭,他看到一雙溫柔的手,從他的雙肩慢慢地伸至他的胸前,最後,他就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顧銘夕。”她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我畫的結局,你滿不滿意?”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0:07

第四篇章 我心似海洋

第91章天涯海角

    一滴眼淚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顧銘夕想到了早上時,自己對豆豆說的話:你是個男孩子,不能那麼愛哭。可是現在,他自己卻紅了眼眶。要是被豆豆看到,一定會笑話他吧?

    想到這,他又忍不住笑了,龐倩的臉頰貼著他的臉頰,她說:“顧銘夕,你傻啦?怎麼又哭又笑的。”

    她的吻落在他的眼睛上,幫他吮去了眼角的淚,然後她鬆開懷抱,坐到他身邊,轉著身子看著他。

    他一直深深地埋著頭,垂著眼眸,身體有些微的顫抖,龐倩的手撫上了他的臉,她叫著他:“顧銘夕,顧銘夕……”

    她捧著他的臉頰,大拇指不停地幫他撫去眼淚,終於,她的聲音也哽咽起來:“你真討厭,本來我都想好了不哭的,結果你一個大男人居然哭成這樣,像話麼。”

    龐倩的眼淚止都止不住地溢出了眼眶,顧銘夕終於抬起頭來看她,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通通的,臉上滿是淚痕,但是落在彼此眼,卻是刻在腦海中的一張臉龐。

    “顧銘夕,讓我仔細地看看你。”她的手指輕撫著他的臉,從他的眉毛,到他的眼睛,再到他的鼻子、嘴唇、下巴……他不再是那個白皙俊美的小小少年了,也不像六年前、她最後一次見他時那般黑瘦、邋遢。現在的顧銘夕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的模樣,膚色偏深,身體結實,他有著鮮明的臉部輪廓,鼻梁挺直,唇色淡薄,下巴的線條堅毅、淩厲,褪去了少年時的柔和和稚氣。

    但是,他注視著她的眼神,還是和多年前一樣,溫柔,純淨,廣袤似海。

    龐倩破涕為笑:“顧銘夕,真的是你!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一個人躲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

    他一直都沒有說話,這時候終於開了口,他輕輕地叫她:“龐龐。”

    “哎!”龐倩的眼淚又掉下來了,顧銘夕像是難以置信似的,又一次叫她:“龐龐。”

    “哎!是我啦!”

    “龐龐,龐龐……”

    “是我,是我!”

    “龐龐。”

    他突然坐直了身體,傾著上身向前,身體緊緊地貼在了龐倩身上。他的肩膀變得更加寬闊,連著胸膛也厚實了一些,他竭盡全力地用殘肩將她籠罩,她周身都環繞著他的氣息,是印在她記憶的味道。龐倩泣不成聲,一下子就用力地抱住了他,抱得很緊很緊,她大聲說:“顧銘夕!顧銘夕!是我!是我!我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敢不聲不響地走掉,我就把你的私人信息全公布到網上!還有你的照片!我要讓你那些女粉絲們看看,她們心愛的鴕鳥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混蛋!”

    顧銘夕沒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來,他又一次坐直身體,凝視著麵前的女孩。

    她現在好漂亮。

    他覺得驚訝,明明就是她的臉龐,她的五官,但是如今的龐倩看起來是那麼優雅美麗。她有一頭紫紅色的披肩長發,臉上未施脂粉,身上穿著一條小碎花的連衣長裙,他能看到她秀氣的肩膀和精致的鎖骨,她肌膚白皙,臉上的神情就像過去一樣鮮活、生動。

    龐倩對著他皺皺鼻子做個鬼臉,說:“怎麼,怕了吧?顧銘夕我告訴你,我說到做到的。你要是再玩兒失蹤,我一定發動你全國粉絲來人肉你!”

    說罷,她抽出紙巾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又幫顧銘夕擦掉了眼角的淚,自言自語地說:“虧我有先見之明,就知道見到你後我會忍不住哭,所以都沒化妝。要不然妝花了,真要被你笑死。”

    顧銘夕的嘴角翹了起來,笑得特別開懷。

    這真的是他的龐龐,那個一直在他身邊吵吵鬧鬧、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她也長大了,但是,她並沒有變。

    龐倩終於冷靜了一些,她嘴有些幹,看到桌上的冰咖啡,拿過來就吸了起來,顧銘夕忍不住說:“我喝過的。”

    龐倩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放下杯子後,她就湊過身去,閉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唇。

    他立刻就嚐到了她口中濃濃的咖啡香,冰冰涼涼,甜甜蜜蜜。她一邊啄吻著他的唇,一邊說:“我也喝過的,你介意麼?”

    他的額頭與她抵在一起,微笑著搖頭。

    龐倩神情俏皮,吐吐舌頭:“那不就行了。”

    薑琪給了兩個年輕人足夠的相處空間,回避了半小時後才回到露台。見龐倩和顧銘夕肩並肩地坐在一起對著她笑,薑琪心很開心,她在他們對麵坐下,說:“這是我過過的最完美的一個聖誕節。第一次看完小顧的故事後,我哭了老半天,心就在想,這樣好的一個小夥子,螃蟹小姐怎麼舍得和他分開。現在,我心的石頭終於放下了,看到你們因為我做的書而重新找到彼此,我真的好開心。做了小顧四年的責編,看著他一直孤孤單單一個人,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看到他能有一個幸福的歸宿。”

    三個人一起吃午餐,薑琪和顧銘夕聊起了工作上的事。馬上就要過年了,薑琪對顧銘夕說,新的一年,公司希望顧銘夕能出兩本新作品,暑假上一本,年底時再上一本。

    “我明白你的工作量很大,但是小顧,《螃蟹》賣得這麼好,我們應該趁熱打鐵。我知道現在有很多公司都想簽你的新書,版稅可能會報得比較高,但是領導說了,你的新書在我們這出,版稅肯定會往上調,絕對叫你滿意。領導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能安心,畢竟我們已經合作了這麼多年,從你默默無聞到現在小有名氣,我是希望我可以一直帶你的。而且我們家做書的態度你也是知道的,製作、推廣的水平都是業內領先,所以小顧,我真心地希望你構思新書時,能繼續和我討論你的想法。”

    龐倩在邊上吃意麵,聽到這,她問道:“顧銘夕,你的書出一本版稅能有多少啊?”

    顧銘夕轉頭看看她,神情有些靦腆,說:“不多。”

    薑琪掩著嘴笑:“這個呀,是商業秘密,我們是和小顧簽了保密協議的,他不能外泄哦。”

    “這麼神秘?”龐倩很驚訝,“連家人都不能說嗎?”

    薑琪說:“那不是啊,小夫妻要是在床頭說悄悄話,你知我知的,我們當然管不著啊。”

    顧銘夕的臉紅了,低下頭,腳趾夾著叉子卷著麵條吃,龐倩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說:“我和他……挺少有秘密的。”

    午飯以後,太陽烈了起來,老板撐起了遮陽傘,龐倩去室內看了會兒雜誌,留顧銘夕和薑琪在露台上聊工作。室內開著冷氣,她坐在窗邊,暖暖的太陽曬得她昏昏欲睡,沒一會兒就歪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的腳踝上傳來細微的觸感,龐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顧銘夕坐在她的身邊,正伸著腳在觸碰她的腳踝。

    “談完了?”龐倩坐了起來,往露台上看,已經沒有了薑琪的身影,她問,“琪姐呢?”

    “她去機場了。”顧銘夕微笑著。

    “我睡了多久啊?”

    “沒多久,1個多小時。”他看著她,“龐龐,咱們也走吧。”

    “去哪兒?”

    “去我工作的學校。”他一邊說,一邊用右腳小心地摩挲著她細滑的小腿,龐倩低下頭,看到了他右腳踝上的腳鏈,是她送他的小石頭。

    不值錢的鏈子,他居然戴了這麼多年。

    他說:“琪姐有沒有和你說,我現在在做老師。”

    龐倩點點頭:“她和我提起過,你是住在學校嗎?”

    “對,學校有宿舍。”顧銘夕站了起來,看到龐倩的行李箱,說,“龐龐,走吧,我帶你去我學校看看,今天是聖誕節,我們幾個老師說好了晚上要聚餐的。”

    龐倩拖著行李箱,顧銘夕說要打車,龐倩問:“你是怎麼來的呀?”

    顧銘夕笑:“我是坐公交車來的。”

    “那我們坐公交車回去唄。”龐倩戴起大草帽,興致勃勃地四下張望,“我好久沒和你一起坐公交車了,我們又不趕時間,不要打車啦。”

    顧銘夕沒辦法,真的帶她去坐了公交車,幸好車子並不擁擠,他們還在後排有了兩個位子。

    海南的天空真是藍得過分,空氣也特別得好,龐倩坐在窗邊,一路看著三亞街頭美麗的熱帶風景,心情格外得舒爽愜意。聖誕期間,雖然這一點都不冷,很多店鋪還是掛了一些聖誕裝飾,從寒冷的e市飛來的龐倩,感受著這溫暖的冬天,身邊又坐著溫暖的顧銘夕,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美夢。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著,龐倩和顧銘夕聊起了天。她問:“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三亞?”

    顧銘夕回答:“三年前,07年底的時候。”

    “為什麼會想要來這呀?”

    “因為這很暖和,一年四季都不用穿厚衣服。”他抬了下腳給她看,“你看,12月底都能穿拖鞋,我做事會方便許多。”

    龐倩看著他的腳,嘴唇抿了起來。其實之前吃飯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腳已經不是她記憶的樣子了。

    他的腳很大,龐倩深深地記得,雖然他一直都用腳做事,吃飯、寫字、穿衣、取放東西,但是他的腳始終是幹淨、白皙的。他會把腳趾甲剪得很短,如果腳弄髒了,會第一時間去洗淨。

    可是現在,他的腳黝黑、粗糙,甚至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傷疤。

    龐倩難以想象這些傷疤是怎麼形成的,她看著他大腳趾旁突出的骨頭、腳背上明顯的青筋,還有腳趾縫隙的老繭,感覺一顆心痛得揪在了一起。

    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他的腳趾甲了。他的趾甲修得短短的,方方的,甲麵上還有小太陽,龐倩記得爸爸說過,那說明顧銘夕身體很健康。

    龐倩把腦袋擱在了顧銘夕的肩膀上,雙手環住了他的腰,問:“顧銘夕,阿姨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他垂下了眼眸,說:“06年,5月。”

    “後來,你去了哪?”

    “s市。”

    “你回過e市嗎?”

    他側頭看她,點頭:“媽媽去世後,我回過一趟e市,辦了一些手續。”

    “你一個人?”

    “一個人去的,不過辦事時,鯊魚哥陪著我。”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龐龐……”他有些難以解釋,龐倩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時候的顧銘夕有多麼落魄。李涵去世後,他賣了房子,還了所有的欠款,幾乎身無分文,並且無家可歸。

    他甚至都沒法子養活自己,可就算是這樣,他都沒有去向顧國祥求助。

    鯊魚和徐雙華都對顧銘夕伸出了援手,思考以後,顧銘夕決定接受徐雙華的幫助。他跟著徐雙華到了s市,住進了他的家。

    徐雙華很忙,除了去上課,時常要在全國飛來飛去,顧銘夕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待在他家。

    徐雙華回來的時候,會指點顧銘夕畫畫,有時,還會讓他去s市的美院旁聽。

    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很就注意到了這個特殊的男孩子,他背著雙肩包獨自行走在校園,他了解學校所有專業的課表,時常會在上課前默默地走進一個教室,坐在角落旁聽。

    老師們都知道他和徐雙華的關係,從來不會來趕他走,顧銘夕也不會打攪別人,寫生課時,他不畫畫,就是聽、看、想,回家以後,他再在畫室練習。

    大部分的時候,顧銘夕心情平靜,但是偶爾,他也會有片刻的煩躁。每當這時,他就會一個人來到s市人才市場邊上的那座天橋上,和成大炮坐在一起聊天。

    成大炮是一個好人,與他在一起,顧銘夕覺得很放鬆。成大炮教顧銘夕編小動物,青蛙、螃蟹、蝴蝶、螞蚱、兔子……他慢吞吞地用腳編著,有時候就背靠欄杆發一會兒呆。

    s市的冬天和z城一樣冰冷難耐,室外的溫度很低很低,行人們都裹著大衣匆匆而行。顧銘夕穿得很多,棉鼓鼓地坐在天橋上,寒風吹亂了他的發,他看著頭頂灰蒙的天空靜默不語。

    有一次,有個人走過他麵前,又倒退了回來,往他麵前的地上放了5塊錢,又離開了。

    顧銘夕盯著那5塊錢傻了眼,成大炮在邊上笑成了傻子,笑過以後,他問顧銘夕:“小顧,你現在生活有沒有困難?”

    顧銘夕搖搖頭:“沒有,我挺好的。”

    成大炮掏了自己的口袋,拿出500塊錢折了折,不顧顧銘夕的反對塞到了他的褲子口袋:“去買點兒好吃的,你太瘦了。”

    顧銘夕依舊在為別的畫手做槍手,一本接一本地畫著兒童繪本,掙著辛苦錢。直到2007年年初,徐雙華給了顧銘夕一張薑琪的名片,告訴他,有一家文化公司,對他的畫產生了興趣。

    2007年年底,顧銘夕決定南下,離開前,他去天橋見成大炮,可是連著去了幾天,成大炮都不在。

    邊上賣打火機的大媽告訴顧銘夕,成大炮的小孩生病了,他帶著小孩去了外地看病。

    從此,顧銘夕再也沒有見過成大炮。

    公交車到了站,顧銘夕和龐倩一起下車,他們所處的地方遠離市區,街邊種著大片的熱帶樹木,龐倩也認不得那是棕櫚樹還是椰子樹,她隻是拖著箱子走在顧銘夕身邊,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

    “顧銘夕,你在學校教什麼課?”

    “你猜。”他回頭看她,微笑。

    她想了想:“美術?”

    “沒錯,不過不光是這個。”

    “還有什麼?”

    “數學,英語。”顧銘夕說,“我們這兒老師不多,每個老師都要帶好幾門課。”

    “那你還有時間畫畫?”

    “時間的確很緊,抽時間唄,周末,寒暑假,晚上,都可以畫的。”他聳聳肩,“我一個人,也沒什麼娛樂活動。”

    龐倩又問:“你住宿舍,生活上有沒有不方便的地方呀?”

    “那肯定有啊。”顧銘夕說,“我的腳再厲害,也不可能像你們的手一樣啊。”

    他說得雲淡風輕的,龐倩卻聽得很難受,她摘下草帽戴到他頭上,氣哼哼地說:“誰叫你自己躲在這的,誰叫你不來找我的呀!本來你在e市,你會是一個人嗎?我、我肯定能幫你一下的。”

    她的草帽是天藍色的,邊上還綴著好大一個粉色蝴蝶結,顧銘夕晃了晃腦袋,帽子不僅掉不下來,反而戴得更實了,他無奈地喊:“龐龐……”

    龐倩咯咯咯地笑個不停,顧銘夕讓她幫他把帽子摘下,她不依,顧銘夕擋在她麵前,伸腳去夾她的裙擺,龐倩就笑鬧著跳開了。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小學門口,兩個人正鬧著,身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小顧老師回來了?咦?這位美女是誰呀?”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轉頭,就看到了五個人,三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孩,外加一個6、7歲的小男孩。

    顧銘夕頭上戴著蝴蝶結大草帽,窘得臉都紅了,他又一次衝著龐倩喊:“龐龐,幫我把帽子摘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0:23

第92章小顧老師

    早上獨自一人出門的小顧老師,下午回來時,居然帶回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童之花希望小學的幾個年輕老師都驚呆了,他們打算去市場買晚上聚餐的食材,看到顧銘夕和龐倩後,立刻熱情地招呼他們一起去。

    龐倩已經摘下了顧銘夕頭上的草帽,她友好地對著那幾個年輕老師微笑,紀秀兒牽著豆豆的手站在邊上,兩個人看著龐倩的眼神都很複雜。

    陳老師笑著問顧銘夕:“顧老師,給大家介紹一下唄,這位是?”

    龐倩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盯著顧銘夕,顧銘夕說:“這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她姓龐。”

    姓——龐?

    幾個年輕老師立刻就沸騰了:“顧老師!這就是你的螃蟹小姐嗎?”

    顧銘夕輕輕地笑了起來,點點頭:“對,就是她。”

    “喔!顧老師!恭喜你呀!”幾個老師興奮得要命,王老師和宋老師還悄悄地把同情的目光投到了紀秀兒身上。

    顧銘夕把陳老師、王老師、宋老師、紀秀兒和豆豆介紹給龐倩,紀秀兒有些強顏歡笑,說聲“你好”就錯開了眼神。

    龐倩發現,那個叫豆豆的小男孩兒,一直一臉敵意地瞪著她。龐倩衝著他做了個鬼臉,小家夥臉就紅了,躲到了紀秀兒身後。

    老師們在校門口等著,顧銘夕陪著龐倩把行李箱放到了他的宿舍,龐倩速地瞄了一眼他的宿舍,小小的,但是很幹淨,接著就笑嘻嘻地與他一起走了出來。

    他們坐公交車去了三站路以外的一個大市場,龐倩一直和顧銘夕走在一起。豆豆走在前麵,頻頻回頭看他們,他拉拉紀秀兒的手,問:“紀老師,我能去找顧老師麼?”

    “不行。”紀秀兒說,“顧老師有朋友來做客了,他得招呼人家,哪有功夫來對付你啊。”

    豆豆鬱悶地低下了頭,他想,以前他和顧老師一起來市場,都是他陪在顧老師身邊的。

    老師們三三兩兩地在市場逛,買了許多晚上要吃的東西。龐倩對做菜不懂,意見倒是挺多,對顧銘夕說想吃這個,想吃那個,顧銘夕就一直笑,說:“想吃什麼就買什麼,錢在我褲兜,你自己掏。”

    這些年龐倩收入不錯,對待吃的東西,已經不容易心疼了,平時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去飯店點菜也不大看價格。走在海鮮區域時,她就看中了大螃蟹。

    到了三亞當然要吃海鮮,龐倩拉著顧銘夕的衣擺直晃晃:“顧銘夕,我想吃大螃蟹。”

    顧銘夕笑著說:“那你挑幾個唄。”

    龐倩價格也沒問,蹲在地上算著人頭挑了7個壯壯的蟹,老板一稱,說:“3斤6兩,380塊。”

    龐倩身上沒帶錢,很自然地去掏顧銘夕的褲兜,付錢的時候發現豆豆站在了一邊,看她的眼神盡是不滿。

    “顧老師,大螃蟹好貴的。”豆豆對顧銘夕說,“我們不要吃大螃蟹。”

    老板已經收了錢,龐倩有點尷尬,顧銘夕微微欠身,對豆豆說:“豆豆,今天是聖誕節,老師的朋友第一次來做客,我們要慶祝一下,老師想請你們吃大螃蟹。”

    “可是大螃蟹很貴,我們從來不吃的。”豆豆想到自己和顧老師平時的生活,心就覺得委屈了。顧老師很節儉,雖然做的每一頓飯都有葷菜,但是他從來不買昂貴的海鮮。

    龐倩拎著螃蟹袋子有些無措,顧銘夕柔聲對她說:“你別介意,我和豆豆平時的確不怎麼吃螃蟹,不是吃不起,隻是我吃著不方便,真的。”

    龐倩眨巴眨巴眼睛看他,知道他沒有說實話。

    繼續逛市場的時候,龐倩留心起了顧銘夕的穿著,他穿著一件白色棉麻料子的襯衫,底下是普通的軍綠色休閑中褲,褲腿大大的,顏色已經洗得發了白。

    龐倩突然意識到,如今的顧銘夕經濟一定是不寬裕的,盡管他做著小學老師,還兼職出版繪本,但他畢竟沒有了家庭的支撐。龐倩知道自己的思維產生了定性,從小到大,顧銘夕的零花錢永遠都比她多,可是現在她發現,他已經不是那個不愁吃穿用度的小少年了。

    龐倩有點後悔自己嘴饞買了這麼貴的螃蟹,380塊錢,不知道能應付他多久的生活開銷。龐倩想著回到學校把錢給他,又覺得他一定不會收。

    她不再要求買其他東西,但是顧銘夕卻不答應,他帶著龐倩去了水果攤檔,要她挑選想吃的水果。

    “到三亞,一定要吃這的水果,真的很好吃。”他用下巴點點芒果,“買幾個芒果吧,很甜的。還有山竹和火龍果,都是你喜歡吃的。”

    龐倩搖頭:“不用不用,我不想吃。”

    顧銘夕說:“那買椰子吧,這有新鮮的椰子,就是比較重,一會兒你買幾個,讓陳老師幫忙提一下。”

    龐倩又搖頭:“不想吃,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吃。”

    顧銘夕不吭聲了,他看了龐倩一眼,直接對水果老板說:“老板,幫我挑幾個芒果,好一點兒的。”

    龐倩去拉他的袖子:“顧銘夕……”

    “我自己想吃。”他淡淡地說,“龐龐,你幫我付下錢,要是提不動,就讓陳老師、王老師他們幫忙。”

    龐倩沒法子了,隻得付了錢,接下了一袋子芒果。

    買完了菜,一行人坐車回了學校,紀秀兒體貼地把豆豆帶去了自己宿舍。

    教師宿舍最東麵的那一間門口,顧銘夕抬腳打開門,回頭對龐倩笑道:“進來吧。”

    龐倩提著買來的菜進屋,把東西都放到廚房,她走出來,發現顧銘夕已經關了門,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並沒有回頭看她,先去衛生間衝洗雙腳。衛生間擺著一張塑料椅子,顧銘夕坐在椅子上,打開牆上的水龍頭,就著冷水雙腳互搓。他軟軟的袖管垂在身邊,隨著身體的動作一晃一晃。洗完腳走出客廳,顧銘夕四下看了一下,喃喃自語著:“好像沒有燒水,我去燒一壺。”

    身子還沒有動,就有一個人從身後抱住了他。

    顧銘夕承認,他挺不習慣的,但是,心卻十分喜歡。

    “顧銘夕,你解釋一下,什麼叫做老朋友?”龐倩一直記掛著他對老師們的介紹,不滿意地問,“你怎麼不說我是你老同學呀?”

    顧銘夕笑了:“我本來還想說老鄰居的。”

    “討厭!”她抱著他,突然去他的癢,顧銘夕扭著身子躲不了,忍不住就哈哈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是爽朗,一邊笑一邊喊:“龐龐!住手啊!”

    龐倩說:“你說,你說,我究竟是你什麼?”

    他大笑著躲她:“你是我的龐龐。”

    “頭銜呢?稱呼呢?地位呢?”

    顧銘夕努力地躲著她的攻擊,聲音低低的:“好啦,你是我的女朋友,這總行了吧。你放開我,癢死了!”

    “什麼叫做這總行了吧?!”龐倩很不滿意,也不顧穿著長裙,整個人撲在了他的背上,連著兩條腿都勾了上去。她扯著他的耳朵,顧銘夕不得不彎下了腰,身上承載著她全部的重量,他並不輕鬆,但是甘之如飴,樂在其中。

    “龐龐,你怎麼還是像個孩子一樣。”他的聲音透著無奈,彎著腰站在那一動也不敢動。龐倩緊緊地攀附在他身上,她的手揪緊了他胸前的衣衫,臉頰深埋在他的頸窩,說:“顧銘夕,我好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讓我再抱你一會兒,我怕我是在做夢,醒過來會發現,我抱著的隻是一床被子。”

    其實,他也是一樣的,在夢,無數次地看見她。他站在那個小公園,頭頂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他的女孩就站在他麵前,一臂的距離,但是他卻觸不到她。

    他很想讓她來抱抱他,可是雨下得很大,嘈雜的雨聲掩蓋了他的聲音,龐倩對著他嫣然一笑,轉過身後,她的影子就變成了泡沫,消失在了風雨中。

    此時的顧銘夕,願意一直以這樣一個姿勢站在這,身上背著他的女孩,就像他畫出的那張封麵,小小的鴕鳥馱著他的小螃蟹,不管走多遠,不管有多苦、多累,他也不願意放下她。

    但是龐倩怎麼舍得讓他累著,她做了一會兒八爪章魚後,主動爬了下來。她好奇地在他的小窩參觀,問:“顧銘夕,這三年你一直都住在這?”

    顧銘夕直起了腰,點頭說:“對,08年春節過後,在這教起了書。”

    他的屋子很小,外兩間,外間擺著餐桌椅、冰箱、邊櫃,還有很占麵積的一張大桌子。桌子低低的,上麵堆滿了紙張、顏料、畫筆、調色盤,還有專業書籍,顯然是顧銘夕腳繪的工作台。

    間有兩張單人床,大衣櫃,牆上掛著電視機,還有一張正常高度的寫字台,一張床上有一台筆記本電腦。

    屋子有些擁擠,但是收拾得清爽整潔,龐倩的視線掃了一圈後,落在了角落的一輛兒童自行車上。

    “那是豆豆的嗎?”她指著自行車,問顧銘夕。

    顧銘夕轉頭看了一眼,點頭:“嗯。”

    龐倩已經聽顧銘夕說過豆豆是和他一起生活的小男孩,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問:“豆豆為什麼會和你住在一起呀?”

    “因為他沒有地方去,我一個人吃飯也是吃,兩個人吃飯也是吃,所以,就把他帶回來了。”顧銘夕走到冰箱前,用肩膀和下巴配合著打開了冰箱門,問龐倩,“屋沒水,但是有冰飲料,你想喝什麼?”

    龐倩走過去看,橙汁、可樂、檸檬茶……她有些難以置信:“顧銘夕,你以前不愛喝飲料的。”

    顧銘夕樂了:“不是我喝的,都是豆豆的,他喜歡喝,但我不讓他多喝,隻準他一個星期喝一瓶。”

    龐倩拿了一瓶可樂,和顧銘夕一起在餐桌邊坐下,她挨在他身邊,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豆豆的爸爸媽媽呢?”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豆豆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媽媽是廣東人,回了老家。他爸爸……精神有點問題,還喜歡喝酒,喝了酒就會虐待豆豆。”他緩緩地說著,“兩年多前,我上課的時候,發現教室門外總是有個髒兮兮的小孩兒在偷聽。每次我走出去,他就跑了。直到有一天,我下課後,發現他沒跑,站在教室門口直勾勾地看著班一個女孩兒吃點心,口水嘩嘩地流,我就知道,他餓了。”

    龐倩笑著說:“你一定給他吃東西了。”

    “嗯,我把他帶去宿舍,給他吃了點水果。然後我就發現,他渾身都是傷。”顧銘夕歎了口氣,“腿上、背上,大片大片的淤青,還有燙傷的疤痕,豆豆的左手中指被他爸爸打斷過,沒去看醫生,到現在都伸不直。我當時報警了,但是警察對我說,爸爸打兒子,還是個精神病,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龐倩問:“後來呢?就因為這樣,你把他接回來了?”

    “不是。”顧銘夕搖頭,“我把他接回來,是因為,他差點被他爸爸打死。”他抬起腳,大腳趾指了指龐倩手的可樂瓶,“他爸爸用玻璃酒瓶砸豆豆的腦袋,砸了很長一條口子,整個人都變血人了,還是鄰居發現了才送豆豆去醫院的。事情上了新聞我才知道,去醫院看豆豆時,他們說他爸爸已經被送去精神病院了,豆豆的奶奶一直在哭,她年紀很大了,眼睛也不好,根本沒法子照顧豆豆。他們家親戚也沒人肯收他,小家夥可憐兮兮地躺在病床上,我就對他奶奶說,等他出院,過來跟我住吧。”

    龐倩驚訝極了:“這兩年,他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對,每天都在一起,他沒回過家。”顧銘夕笑著說,“豆豆很懂事的,能幫我做許多事,與其說是我在照顧他,不如說我們是互相照顧。”

    龐倩說:“顧銘夕,你怎麼那麼偉大呀!那……那將來怎麼辦?你要是走了,豆豆怎麼辦?”

    “我不是偉大,我也沒想過將來。龐龐,每個人都有走投無路的時候的。”他轉頭看著她的眼睛,“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也是窮途末路,有一個老師收留了我。他和我非親非故的,讓我住在他家,不僅教我畫畫,還幫我介紹工作。我在他家住了一年半,境況好一些了,才來了海南。豆豆也是一樣,他那時候才5歲,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如果我不把他帶回來,我不敢想等他爸爸出院後他會變得怎樣。真的,他爸爸可能會打死他的。”

    龐倩把臉頰擱在了他肩上:“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你可以住在我家的,難道我們家,還會嫌多你一張嘴吃飯呀。”

    顧銘夕抿著嘴唇笑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我現在挺好的,真的。”

    “好,不說,那我們說說將來。”龐倩雙臂抱著他的腰,仰頭看他,“顧銘夕,馬上要過年了,今年過年,你跟我回家吧。”

    顧銘夕側低下頭,看著她富有光澤的頭發,還有長長的眼睫毛,問:“跟你回家?以什麼名義呢?”

    “我男朋友。”龐倩說,“顧銘夕是龐倩的男朋友。”

    “龐龐……”他猶豫著,“你難道……不會覺得,我們之間……需要更多一些的相互了解,再決定一些事情會比較好麼?”

    龐倩的下巴離開了他的肩膀,她奇怪地看著他:“相互了解?我和你?我們還需要相互了解?”

    他點點頭,想到之前在市場發生的事,笑著問她:“你後來,有沒有讀研?”

    龐倩搖頭:“沒有。我畢業後一直在工作。”

    “你做的什麼工作?”

    她老實地回答:“在投行,一開始是在上海,工作三年後回到了e市,現在在一家合資投行做事。”

    “你的待遇一定不錯,還有很好的發展前景。”顧銘夕說,“可是,龐龐,我什麼都沒有。”

    龐倩驚訝:“你應該有什麼?房子?車子?錢?體麵的工作?”

    “沒錯。”顧銘夕的眼神很坦蕩,語氣也是平緩的,“顧銘夕什麼都沒有,顧銘夕是個窮光蛋,不僅沒有房子,車子,錢,體麵的工作,還沒有文憑,沒有胳膊,沒有……家。這樣的顧銘夕,真的可以做龐倩的男朋友嗎?”

    龐倩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顧銘夕喜歡龐倩嗎?”

    他笑了:“喜歡。”

    “喜歡龐倩的顧銘夕就可以做龐倩的男朋友。”龐倩盯著他的眼睛,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她認真地說,“現在沒有的東西,不代表以後也沒有,咱倆還年輕呢,一塊兒努力唄。”

    他的眼神藏著一抹隱隱的笑意:“龐龐,你媽媽一直都不太喜歡我。”

    “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現在我們家我最大!”龐倩得意地揚起下巴,“而且,我爸是支持我的,他知道我找到你了,可高興可高興了,一直喊我把你帶回去過年。”

    說完這一句,她再一次抱住了他,耳朵貼在他的心口,輕聲說:“每年過年,我們都在說,顧銘夕不知道在哪吃年夜飯,是一個人,還是有人陪著他。以後,每年過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顧銘夕,你答應我,過年時跟我回去吧。”

    那個遙遠的城市,是他的家鄉,顧銘夕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聲應下:“好。”

    晚上,年輕的老師們聚餐過聖誕,顧銘夕和宋老師做了烹飪的主力軍,在公用廚房燒菜。龐倩走去廚房,看到宋老師在炒菜,顧銘夕則坐在一把椅子上,麵前是一張低矮的小桌子,他雙腳都擱在桌子上,左腳腳趾攏過一堆青菜,右腳腳趾夾著一把菜刀,正在擦擦擦地切菜。

    龐倩簡直是震驚了,看得心驚肉跳,說:“顧銘夕,我幫你切吧,你小心弄傷腳。”

    顧銘夕抬頭看她,搖頭微笑:“不用,我能應付的,你切菜我才不放心呢。”

    宋老師回頭對龐倩說:“螃蟹小姐,你不要為顧老師擔心啦,他可是我們這的燒菜好手,廚房活兒幾乎都能搞定,買、洗、切、燒,做的菜好吃得要命,你呀,將來可有口福了。”

    龐倩麵紅耳赤,小聲問顧銘夕:“你什麼時候學會做菜的呀?”

    顧銘夕低著頭專心切菜,說:“我媽媽生病的時候,要是不學,就要餓肚子了,一開始覺得挺難的,做著做著也就熟練了。”

    切完了菜,顧銘夕用左腳和菜刀的刀刃配合,把菜葉都裝進了菜簍。然後他站起身,彎腰用下巴壓住菜簍的邊,把菜簍帶到了灶台旁。

    他鬆開下巴放下菜簍,對宋老師說:“這個菜我來炒吧。”

    他炒菜的時候,龐倩一直在邊上陪著他。她想起念高中的時候,她去他家玩,顧銘夕炒的那盤冬瓜。那時候他炒著菜,還要龐倩幫忙放鹽放味精,可是現在,他一點兒也不需要別人幫忙了,從最開始倒油熱鍋起,他就全部靠一隻右腳來完成。

    油熱了以後,顧銘夕要把青菜倒下鍋,轉頭讓龐倩躲遠一些,龐倩聽話地站在了他的身後,探著腦袋看到他右腳夾著菜簍,一下子就把菜葉都倒進了鍋。

    “刺啦啦”的爆油聲響起,油星子也蹦了出來,龐倩看著顧銘夕的右腳迅速地夾起鍋鏟翻炒起來,姿勢很是嫻熟,她貼在他身後,問:“油都爆到你腳上啦,你不燙嗎?”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我腳上皮厚,習慣了,不燙。”

    翻炒了一陣子後,他放下鍋鏟,右腳速地在邊上舀了一勺子鹽灑到鍋,又翻炒了一陣子,他放了味精,最後,他腳趾關了火,對龐倩說:“龐龐,你幫我盛一下,端出去。”

    從頭到尾,他都是單腿站立著,站得很穩很穩。灶頭的火光印著他黝黑的臉龐,龐倩看到他滿頭的汗,襯衫的前胸後背處也留下了洇濕的痕跡。

    她掏出紙巾幫他擦汗,顧銘夕低著頭,柔柔地看著她,龐倩莞爾一笑,說:“以後家廚房活兒歸你了。”

    顧銘夕微微地彎了嘴角,說:“是不是我做什麼你就吃什麼?”

    “當然,我可沒你挑食。”

    顧銘夕用臉頰去碰碰她的臉頰:“那說定了,以後我做什麼你都得吃完。龐龐,你太瘦了,我要把你養胖一點。”

    “討厭!你臉上都是汗。”她說歸說,雙臂卻環住了他的脖子,“我減肥呢,我們公司的女同事,哪個都比我瘦。”

    “我喜歡你胖胖的。”

    “哼,我還喜歡你白白的呢,等你哪天白一些了你再來和我討價還價!”

    說著,龐倩麻利地盛了菜,溜出了廚房,留下了一個呆愣的顧銘夕。

    他低頭看到自己的腳,知道自己的皮膚真的是黑了很多。顧銘夕突然想起念書時龐倩讓他臨摹的那些少女漫畫男主角,還有她從小到大喜歡的男明星,貌似都是精致、美貌的小白臉類型。

    然後,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謝益。

    顧銘夕心有一點兒小鬱悶。

    餐桌邊,紀秀兒和豆豆一直坐在一起,兩個人看龐倩的眼光一點也不友好,豆豆悄悄地對紀秀兒說:“紀老師,我覺得你比那個女的好看。”

    紀秀兒瞥他一眼:“謝謝你啊。”

    龐倩坐到豆豆身邊,想和他說說話,豆豆撅起了嘴,瞅了她兩眼就跑去了廚房。

    他拉拉顧銘夕的衣擺:“顧老師,顧老師。”

    顧銘夕剛炒好一盤菜,他右腳放下鍋鏟,關了火,低頭看豆豆:“怎麼了?”

    “晚上,我們怎麼睡?”豆豆是看到龐倩的行李箱的,他無辜地看著顧銘夕,“螃蟹阿姨會睡我的床嗎?那我睡哪?”

    顧銘夕想了想,抬腳碰了碰他的腿,說:“你放心,老師會安排好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0:38

第93章寧靜的海

    飯桌上,其他的老師紛紛和龐倩搭著話,龐倩吃得好飽,又喝了點啤酒,話就多了起來,居然還說到了顧銘夕念書時的糗事。

    “那時候他多大,讓我想想,應該是8歲吧,最多9歲。我們去春遊,公園有個湖,湖有鯉魚,大家就在湖邊買了麵包掰碎了喂鯉魚。顧銘夕也和我們一起玩嘛,他就脫了鞋子坐在湖邊。結果呢,因為人太多,他的一隻鞋子不小心被人踢到湖去了,撈都撈不起來,哈哈哈哈哈……”

    龐倩滿麵緋紅,一邊大笑,一邊靠在顧銘夕肩上,顧銘夕臉色臭臭的,陳老師問:“後來呢?”

    “後來,他隻有光著一隻腳和我們一塊兒玩啦,我記得,你的腳也被石頭弄破了,是不是?”龐倩捂著嘴笑個不停,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突然說,“顧銘夕,我向你道歉,我和你說實話吧,你那隻鞋子,是我不小心踢到湖去的,我當時嚇壞了,不敢和你講,真是對不起啊。”

    老師們哄堂大笑,顧銘夕真是哭笑不得,他也記得這件事,鞋子掉到水以後,龐倩急得要命,還撿來一根樹枝趴在湖邊撈鞋子,當時讓他特別感動。

    顧銘夕咬著牙看龐倩:“龐龐,來來來,你以前還做過什麼倒黴事兒我不知道的,你現在都可以和我說。”

    龐倩還真的說了起來:“我偷喝過你的課間牛奶,你知道不?因為我看你都不喝,我怕浪費了。還有一次我和你吵架,把粉筆灰灑在了你的鞋子,弄了你一腳灰,你說一定是男生在捉弄你,我嚷嚷著要告訴老師,你還說算了,我心可不好意思了。有一回,你說我弄丟了你幾本漫畫書,我說我忘了,其實我是知道的,隻是我也搞不清我把書丟哪兒了,可能是被我媽媽沒收了,也可能是借來借去忘拿回來了,反正我知道你不會和我生氣,幹脆就裝傻了。哦,還有一件事你應該不知道,以前和你同桌,我趁你不注意時偷過你的作業抄。還有考試的時候……我的確有偷看過你。小學時最多,初一也有,高一也有……嘿嘿嘿嘿……”

    她倚靠在顧銘夕的肩上,絮絮叨叨地說著,老師們都安靜了下來,顧銘夕神情沉靜,似乎也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那時候的煩惱,在如今看來簡直不值一提:很難用剪刀,所以做不好手工勞動;體育課時隻能一個人孤獨地跑圈,羨慕地看其他男生在邊上打籃球;哪怕畫畫再好,也不能出黑板報;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做過班幹部、課代表,也因為體育免修而無法評選三好學生……

    顧銘夕笑了起來,他轉頭過,吻了吻龐倩頭頂的發,說:“龐小姐,給我留點麵子吧,行不?”

    龐倩也樂了,對大家說:“那我說點你牛逼的地方吧。嘿,你們知道麼,顧銘夕念高中那會兒,次次考試都是年級前五的,我們可是重高,有400多個人呢!你們知道他高考考了多少分麼?641!”

    老師們都驚呆了,顧銘夕任教三年,是老師中間工資最低的,因為他隻有高中學曆。大家都知道他大學輟學,但並不知道他曾經的學習情況。

    顧銘夕說:“龐龐,你喝多了,說這些幹什麼。”

    龐倩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傻笑幾聲,說:“我隻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嘛。”

    吃過飯,大家又聊了會兒就散了,顧銘夕讓龐倩帶上行李,說要帶她出去安排住宿。

    “為什麼呀?”龐倩問,“我可以住你這的。”

    顧銘夕平靜地說:“我這地方小,還有豆豆在,我另外找地方給你住。”

    龐倩跺腳:“我不要!豆豆就是個小孩兒,我可以打地鋪的,睡你客廳也行。幹嗎要我出去住呀!”

    顧銘夕不為所動:“走吧,別磨蹭了。”

    龐倩本以為自己一定是住顧銘夕宿舍的,這時候就有點懊惱,拉起行李箱說:“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去找賓館好了。”

    顧銘夕歪著頭看她:“怎麼了,生氣了?”

    龐倩委屈地不理他。

    顧銘夕說:“我隻是想讓你住得舒服一點。”

    龐倩瞪他:“賓館就舒服嗎?我就想住你宿舍!”

    顧銘夕歎氣:“我沒說帶你去賓館啊。”

    龐倩瞪大眼:“啊?”

    他們打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在三亞的街上速駛過,到了三亞灣區域,停在了一個小區大門前。

    龐倩拎著行李箱下車,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這是一個高檔小區,夜色中,房子的窗戶透著溫暖的燈光,小區風景優美,還有一個露天泳池,幾個老外在夜遊。

    小區安保很嚴,進門有門閘,但是保安看到顧銘夕就笑著開了閘。龐倩拖著行李箱跟在顧銘夕身後走進了一幢高層,他們坐電梯到了16層,出來後,顧銘夕走到了一扇門前,說:“我兜有鑰匙,龐龐,你開一下門。”

    龐倩疑惑地從他褲兜掏了鑰匙開了門,又開了客廳燈,她立刻看到了一間小小的房子,裝修得特別溫馨,暖暖的色調,簡單的家具,陽台的移門沒有關嚴,屋外的風吹得薄紗窗簾飄動起來。

    龐倩丟下行李箱,赤著腳,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推開移門,她就看到了一片海。

    夜色中的海,寧靜而美麗,皎潔的月亮懸在天上,星星點點的光在海麵上閃爍不停。晚風將龐倩的長發吹得紛亂,還讓她的裙擺飛舞起來。她吃驚地捂住了嘴,顧銘夕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他的前胸貼在了她的背上,低下頭,閉上眼,就吻住了她細滑的肩膀。

    “喜歡嗎?”他問。

    “……”龐倩轉過身來,雙手環著他的脖子,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問,“這是怎麼回事呀?你騙我?”

    他輕輕地笑了:“我的確沒有車子,沒有體麵的工作,沒有文憑,也沒有胳膊。但是……我有一個小房子,還有……一點點,一點點錢。”

    “顧銘夕!”

    他沒有讓她有機會擰他、掐他、打他,因為,他已經吻住了她。

    空氣透著海的氣息,有點鹹,有點澀。

    但是他們的吻卻是甜甜的,一個纏綿悱惻的吻,不再有眼淚,不再有悲傷。

    顧銘夕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隻有60幾方。房子就像他的宿舍一樣,收拾得很幹淨,並且要比他的宿舍更像一個家。

    他把龐倩帶到臥室,龐倩看到了兩張床,一大一小,小床隻有一米寬,貼牆擺著,床上用品是卡通風格,顯然是豆豆的床。大床鋪著藍色係的床單、被子,床頭疊著幾本書,邊上擱著一根“不求人”,一切都是顧銘夕的風格。

    “你什麼時候會住到這來?”龐倩一邊問,一邊東看看西摸摸,顧銘夕說:“寒暑假啊,還有長假時,有時候周末也會來。”

    “啥時候買的房?”

    “07年底,到這兒就買了。”顧銘夕看她一眼,“那時候鯊魚哥要來三亞投資買房,問我要不要來,我過來看了一下,一下子就喜歡上這了。鯊魚哥借了我一筆錢,我自己也有點積蓄,房子小,總價低,首付一半,按揭一半,當時房價要比現在便宜許多。”

    龐倩問:“現在還在按揭嗎?”

    顧銘夕點點頭:“嗯,銀行的還沒還完,不過再一年應該就差不多了。鯊魚哥的錢已經還掉了。”

    龐倩好驚訝:“你這麼能賺啊!”

    他不說話了,隻是笑。

    顧銘夕用肩膀抵著推開了衣櫃移門,人坐在床上,抬起雙腳取下了衣櫃上層一撂幹淨的床單被套,招呼龐倩:“我兩個星期沒過來了,咱們把被套換一下吧,有灰塵。”

    龐倩拿起被套展開,笑嘻嘻地問:“今晚你陪我住這兒?”

    她說得好直白,顧銘夕臉色有些不自然:“不行啊,我得回去的,豆豆才7歲,怎麼能讓他一個人過夜。”他坐在床上,雙腳靈活地拆著被子的被套,“每次過來,都是豆豆和我一起換的,要是沒有他,我一個人做會很費時間。”

    龐倩嘟著嘴和他一起換好了床上用品,顧銘夕又去廚房幫她燒了一壺水。他的水壺很小巧,接滿自來水後,他可以單腿站立,右腳拎著水壺上灶台,腳趾扭著開關打開火。

    他的廚房有一張高腳椅,隻比流理台低一點兒,龐倩知道,他坐在椅子上,會更方便用雙腳做事。

    其實,她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他與眾不同的做事方式了,但是卻一點也不覺得陌生,他特別的身影早已經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中。

    龐倩看著顧銘夕在廚房忙碌,心中還是震驚,如今的顧銘夕可以獨自一人把生活料理得那麼好。龐倩甚至懷疑,就算沒有豆豆,顧銘夕也可以獨立生活。

    水開了以後,顧銘夕想去衝水,龐倩攔住了他:“讓水涼一下吧,我想喝冷水。”

    顧銘夕知道她的心思,笑著說:“我不會被燙到的。”

    “說了我不想喝燙的嘛。”她抱著他的腰,語氣撒嬌。

    “好吧。”顧銘夕看看四周,說,“地板沒拖,家具沒擦,要不要我搞一下衛生?”

    “不用了,我看挺幹淨的。”龐倩拖著他到了床沿邊,兩個人挨著坐下,她膩著他,“你別弄了,陪我說說話吧。”

    “說什麼呀?”他的聲音也是軟軟的,還帶著e市的口音,“龐龐,我得早點兒回去了,別的老師也要休息的,讓他們幫忙照顧豆豆很不好意思,你不知道,豆豆有時候很皮。”

    “豆豆,豆豆,你知道你說了幾遍豆豆了嗎?”

    龐倩撈起枕頭砸了下顧銘夕,他也沒躲,隻是看著她笑:“怎麼了?你還吃豆豆的醋呀?”

    “哼,我不光吃豆豆的醋,我還吃別人的醋呢!我看那個紀老師對你就挺好的。”龐倩的語氣酸溜溜,“顧銘夕你桃花真的很爛你知道麼!”

    “紀老師的確幫了我不少忙,她是女孩子,有時候我搞不定豆豆,還得請她出馬。”顧銘夕平和地說,“紀老師是來支教的,才來了一年,她本來也是個白領,我們老師少,班級多,大家上課都挺累的,她一個外地女孩能堅持一年,我覺得也挺不容易了。”

    龐倩本來是對紀秀兒有些小醋意的,但是聽了顧銘夕的話後,她知道,她真的是小氣了。畢竟,放下大都市的繁華生活,來到這樣一個偏僻簡陋的郊區小學任教,薪水幾乎忽略不計,這份勇氣就已經值得人敬佩。

    顧銘夕又仔細地想了想龐倩還需要些什麼,他去衛生間櫃子幫她拿了新牙刷和新毛巾,對她說:“客廳櫃子有些零食,你隨便吃,我這沒有秘密,你什麼都可以用,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不關機。”他站在她麵前,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龐龐,我得回去了。”

    “明天禮拜天,我去學校找你,還是你來這找我?”龐倩委屈地看著他,說,“我想和你說說話,聽你告訴我,你這些年的故事。我自己也有很多話要對你說,說一個晚上也說不完的。”

    顧銘夕微笑著看她:“明天我會安排其他老師幫我照顧一下豆豆,我過來找你,陪你出去玩,三亞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但是晚上,我得回去改試卷,還要備課。”

    龐倩問:“要熬夜嗎?”

    顧銘夕想了想,說:“可能需要,馬上要期末考了,我這個周末還什麼工作都沒做呢。”

    “那你不要過來了,我過去找你吧。隻要和你在一塊兒,做什麼都無所謂的,而且我還挺想看你備課的樣子呢。”龐倩踮起腳尖親吻他的臉頰,“你早點回去吧,路上小心,到了給我打電話。”

    顧銘夕把鑰匙留給龐倩,在門口穿上鞋後,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溫和純淨,臉上笑意盈盈。龐倩心中一動,上前兩步就撲到了他的身上,她抱著他仰起臉龐,顧銘夕低下頭,兩個人瞬時熱烈地吻在了一起。

    愛情真是一門不用學的課程,需要的隻是兩顆心心相印的心。哪怕是顧銘夕和龐倩這樣的愛情後進生,也能無師自通地享受到其中的甜蜜滋味。

    他們站在牆邊,顧銘夕將龐倩抵在牆上,他的雙肩寬闊,高大的身軀籠罩著她,兩具年輕的身體緊緊地貼合在一起。滾燙的臉頰摩挲著,柔軟的嘴唇糾纏著,唇齒間盡是彼此熟悉的氣息。龐倩的心砰砰砰地跳得激烈,她想念極了顧銘夕身上好聞的味道,不禁沉溺其中,雙手難以控製地抓撓著他的後背,然後,她的小腹下就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龐倩膽子挺肥的,又很好奇,右手悄悄地往下,就觸到了那個特殊的地方。

    哦……小麻雀似乎變成大麻雀了,正在她身上歡地磨蹭呢。

    龐倩偷襲得手,顧銘夕身子僵了,他閉著眼睛皺著眉,氣喘籲籲地鬆開了她的嘴唇。他咬著她的耳朵,聲音暗啞,語氣帶著抗議:“龐倩,你往哪兒摸呢?”

    “是你先來……碰我的!”龐倩才不怕他,還隔著布料小小地捏了一下,手感好詭異,和記憶幫他尿尿時完全不同。她一臉的豪邁,“幹嗎呀,都是我的!還摸不得了?”

    “龐龐……”

    顧銘夕的臉已經紅透了,他是個生理健康的男人,但在這方麵內斂又含蓄,他睜開眼睛看著龐倩,龐倩實在受不了他那熱烈又無辜的目光,心虛地把手挪開了。

    顧銘夕尷尬地站直了身子,還偷偷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那,他褲子穿得寬鬆,襯衫也夠長,倒也沒那麼明顯。

    他的身體很難受,可這時候隻能硬生生忍下。他和龐倩都是成年人了,知道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們畢竟久別重逢,又都不算是開放的性子,所以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這個話題。

    顧銘夕的聲音依舊低啞:“龐龐,很晚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龐倩的臉也紅撲撲的:“我送你出去打車吧。”

    “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0:54

第94章豆豆之托

    龐倩將顧銘夕送出了小區,直到他打上出租車,才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回到他的家。

    屋子隻剩下她一個人,龐倩開始四處參觀,她打開了客廳的櫃門,看到了顧銘夕說的零食,她知道這些東西都是買給豆豆吃的,但是龐倩總覺得很眼熟。

    薯片、牛肉幹、棒棒糖、巧克力……都是她愛吃的東西。

    去上廁所的時候,龐倩發現顧銘夕裝了一台智能坐便器,她依據提示試用了一下,溫熱的水柱可以洗屁屁,還帶烘幹功能。龐倩樂死了,心想,以後她和顧銘夕的家也得裝一台這樣的坐便器,這對他的生活實在是太有幫助了。

    然後,她就被自己的念頭羞到了,又回憶起了之前顧銘夕身體上的變化,她紅著臉抱著抱枕在沙發上打滾,慶幸屋沒有人。

    洗過澡後,龐倩回了臥室。顧銘夕的臥室很男性化,除了那張寫字台比較低,其他一切都和普通的房子沒有兩樣。寫字台邊有一個書架,龐倩站在書架前看,顧銘夕看的書很雜,人物傳記、暢銷小說、財經分析,還有很多美術類的專業書籍。

    書架下方還有一排豆豆的兒童書,這個樣子,真的很像一個爸爸和兒子的書架。

    書架上有一個相框,這是整套房子唯一的一個相框,照片上是顧銘夕和李涵的合影。龐倩知道這時候李涵已經生病了,因為她戴著帽子,麵色很憔悴,可是和顧銘夕依偎在一起,她的笑容溫暖又慈祥。

    龐倩把相框拿到手,對著照片上的李涵,輕聲說:“阿姨,你放心,我找到顧銘夕了,以後,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晚上,她躺在顧銘夕的大床上,抱著他的被子,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覺。

    ********

    顧銘夕回到學校後,給龐倩打了報平安的電話,然後去紀秀兒的宿舍把豆豆接了回來。豆豆一直都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的樣子。

    他還是個孩子,雖然看過顧銘夕畫的《我的螃蟹小姐》,但還理解不了其中的意義。其他老師告訴他,今天來的那個漂亮姐姐就是顧老師的螃蟹小姐,豆豆就知道,顧老師真的要走了。

    睡覺前刷牙的時候,他心委屈,突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一不小心還把嘴的泡沫給吞了一口下去,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顧銘夕嚇了一跳,衝到衛生間看他,豆豆正趴在洗臉池前漱口,抬頭看到他,眼圈紅紅的。

    顧銘夕知道豆豆的小心思,心也有些酸澀,他突然覺得,好像他的人生中,總是在經曆離別。

    豆豆洗漱完,像往常一樣幫顧銘夕擠好了牙膏,倒好了水杯,又把毛巾放在邊上,他扭扭捏捏地走到顧銘夕身邊,說:“顧老師,你去洗吧,等下你洗完澡,衣服放著好了,我明天會洗掉的。”

    顧銘夕看了他一會兒,起身去了衛生間。

    他洗完以後,看到臉盆的一堆衣服,搖著頭笑了一下,坐在小凳子上,雙腳搓著就把衣服洗掉了。

    回到房間時,豆豆已經睡了,顧銘夕坐到他身邊,輕聲喊他:“豆豆。”

    “……”

    “豆豆。”

    “……”

    “丁健康。”

    豆豆的聲音從被窩傳來:“顧老師我想睡覺了。”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顯然是躲在被窩哭。顧銘夕很心疼,他理解豆豆的恐懼,就像他小時候,聽到媽媽問他要不要一個弟弟或妹妹一樣,顧銘夕當時慌極了,他總覺得,如果爸爸媽媽有了弟弟或妹妹,就會不要他了。

    顧銘夕知道自己這時候和豆豆說什麼都是徒勞,他根本就聽不懂,顧銘夕抬腳替豆豆掖了掖被子,轉身回了自己的床上。

    周日早上,龐倩早早地來到了童之花希望小學,她沒有再搐裙,而是穿著t恤仔褲,運動鞋,頭發綁成了一個馬尾,素麵朝天。

    顧銘夕也已經起床了,他似乎算準了龐倩會來吃早飯,把她的份也做了進去。

    吃著他做的白粥、煎餅,龐倩大呼美味,豆豆斜眼看她,桌上六個煎餅,她一個人就吃了三個。

    豆豆開始心算,要是他吃兩個,那顧老師不是隻能吃一個了麼?於是豆豆吃了一個煎餅後,就說吃飽了。

    顧銘夕問:“不好吃嗎?你平時都吃兩個餅的。”

    豆豆不會撒謊,撅著嘴巴說:“還有一個餅給顧老師吃。”

    龐倩拿著個吃了一半的肩膀有點兒尷尬:“好像是我吃多了……”

    顧銘夕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失笑出聲:“吃吧吃吧,覺得好吃我再去做幾個,麵粉都有,吃個煎餅還能不讓你們吃飽呀。”

    吃過早飯,顧銘夕去辦公室批改試卷,喊豆豆一起去做作業。龐倩當然是陪在他們身邊,她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顧銘夕改卷子,他一個人要教三門課,五、六年級共4個班的數學和英語,還有所有年級的美術課,工作量真的很大。

    老師們的辦公室在教學樓,六個人一間,顧銘夕的辦公桌矮矮的,他靠坐在椅子上,左腳夾著一張卷子到麵前,右腳夾著紅筆速地打勾、打叉,見龐倩無聊,他把批改了的卷子推到她麵前:“幫我算總分吧。”

    龐倩來了勁,時隔多年看到小學生的數學應用題,她樂得要命,說:“小時候最討厭做這種a地到b地多少路,甲乙對向而行,甲速度多少,乙速度多少,類似的亂七八糟的題了。你說這甲乙啥時候碰頭,和我有半毛錢關係。”

    顧銘夕笑了:“其實就是從小培養一個孩子的邏輯思維能力和運算能力,有些題的確沒意義,不過你能有今天的成績,就是從這些小題目做起的,沒有基礎就不會有以後的發展,所以,我對這些小孩還挺嚴的,小學數學基礎打不好,到了初中學理化總會有性力。”

    龐倩粘到他身上,笑著說:“看來你是真的喜歡做老師,給我做了這麼多年的私人家教還不過癮,現在都當起孩子王來了。”

    顧銘夕扭頭看她:“我能找到這份工作已經很滿足了,畢竟我身體條件擺在這兒,有很多工作,不是說我做不了,而是,別人不願意給我機會。我們校長當初肯聘用我,我真的很感激他。”

    “我明白。”龐倩想了想,說,“隻是回到e市以後,估計你就做不了老師了。顧銘夕,到時候,你可以繼續畫畫呀,我聽琪姐的意思,你出繪本也挺費時間的是麼。”

    顧銘夕腳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說:“龐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現在帶的這批六年級的孩子,是我從他們三年級時帶起的。我希望能帶他們到六月,看到他們小學畢業,升入初中。所以,你再給我半年時間,好麼,暑假時,我會回e市。”

    龐倩聽到第一句話時覺得好緊張,等他說完以後,她笑了:“當然沒問題啊,到時候這些小孩兒畢業,我來看你們的畢業典禮。”

    就在這時,豆豆強勢插一入他們中間:“顧老師!這道題我不會做!”

    顧銘夕說:“老師改卷子呢,讓螃蟹阿姨幫你看看。”

    龐倩躍躍欲試:“我來我來!”

    豆豆眨眨眼睛,說:“算了,我自己做吧。”

    龐倩:“……”

    顧銘夕改卷子很專注,龐倩陪他坐了一個小時後,顧銘夕看她無聊,就讓她去找陳老師打乒乓球。

    學校操場上有一張水泥球台,陳老師欣然應戰,和龐倩站在球台兩邊玩了起來。陳老師一開始覺得龐倩是女孩,心有點小瞧她,可是真的打起來後,他才發現,龐倩的水平還真不賴。

    他也認真起來,兩個人在太陽底下打得熱火朝天,宿舍的老師們都被他們的喊聲吸引,紛紛出來觀戰。

    做作業的豆豆聽著窗外的聲音心癢難耐,顧銘夕好笑地看著他抓耳撓腮的樣子,不動聲色地說:“豆豆,休息一會兒,出去玩一下吧。”

    豆豆立刻丟了筆,像個猴子似的蹦了出去。

    龐倩的對手已經換成了宋老師,她打得出了一身汗,笑得很暢,休戰時,她看到了邊上的豆豆,問:“豆豆,你會打球嗎?”

    豆豆搖搖頭,龐倩向他招招手:“過來,我教你。”

    豆豆大著膽子走了過去,龐倩把球拍交給他,手把手地教他握拍。無意中,她看到了豆豆的左手,他的中指正如顧銘夕所說,是畸形的,不管其他手指怎麼動,那根中指都是詭異地彎曲著。

    與他離得近,她還看到了他後腦勺上的那道疤,足有十厘米長,疤痕的位置長不出頭發,看著特別觸目驚心。

    龐倩握著他的小手耐心地教他打球,陳老師為他們做陪練。豆豆很聰明,很就明白了乒乓球的規則。龐倩與他對打,她把球彈過來,豆豆努力地揮著拍子把球彈過去,他畢竟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一來二去的,他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顧銘夕走過來的時候,龐倩在和王老師打球,豆豆在邊上蹦蹦跳跳地幫她加油,轉頭看到顧銘夕,他大聲喊:“顧老師,螃蟹阿姨打球好厲害啊!她還進過國家隊呢!”

    顧銘夕:“……”

    龐倩在邊上哈哈大笑,她一張臉紅通通的,滿身滿臉的汗,劉海都濕噠噠地粘在了皮膚上。強烈的日光灑在她身上,顧銘夕有瞬間的失神,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過去,他記憶的龐龐是這個世界上最陽光、最溫暖、最簡單、最樂的女孩。

    豆豆一直在偷偷地觀察這個從天而降的螃蟹阿姨,總得來說,他覺得她還不錯,長得挺好看,很愛笑,老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會教他打乒乓球,陪他玩,還會輔導他做數學作業。

    最關鍵的是,顧老師看起來是真的很喜歡她。豆豆好幾次看到,顧老師的視線悄悄地跟隨在螃蟹阿姨身上,看著看著就傻傻地笑了起來。

    不過,螃蟹阿姨有時候也很麻煩,比如吃飯的時候。

    周日中午,顧銘夕做了好幾個菜,到了晚上,因為有剩菜,顧銘夕就煮了三碗海鮮麵,和豆豆、龐倩一起在宿舍吃。

    吃麵的時候,龐倩覺得麵條有點淡,顧銘夕說有辣醬,她就加了一些。可是吃了幾口後,她突然對顧銘夕說:“哎呀,我辣醬放多了,好辣!”

    顧銘夕看她碗紅彤彤一片,右腳擱下了筷子,站起來說:“你別吃了,我再去給你煮一碗。”

    龐倩連忙拉住他的褲腿,說:“不用了,我不餓,你先吃嘛,一會兒你麵都涼了。”

    顧銘夕低頭看了她一眼,說:“要麼,你吃我這碗?我就吃了兩口。”

    龐倩笑眯眯地說:“我吃你的,那你吃什麼?”

    “我吃你那碗,我能吃點辣。”

    他的語氣很是平常,龐倩立刻就把兩碗麵換了個位置,吃顧銘夕的麵條時,她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一樣。

    顧銘夕吃了口她的麵,皺起了眉:“你放那麼多辣醬幹嗎,辣死了。”

    龐倩說:“誰叫你的麵條那麼淡。”說著,她又往麵條放了點辣醬,一邊辣得滿頭大汗,一邊稀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豆豆扒著麵碗全程目擊,他一點也不覺得麵條味道淡,他隻是覺得,這個螃蟹阿姨好“作”。

    他有點擔心顧老師會被螃蟹阿姨欺負。

    吃過晚飯,豆豆立刻收拾起了碗筷,龐倩可不好意思做壁上觀,看著這麼小的小朋友去洗碗。她走去了廚房,說:“豆豆,我來洗碗吧,你去陪顧老師看電視。”

    豆豆抬頭看她一眼,他個子比水槽高不了多少,洗碗時還要踩個小凳子,龐倩見他沒動,幹脆把他抱了下來,自己洗起了碗。

    豆豆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她,也沒有走出廚房,一會兒後,他走到龐倩身邊,小聲說:“螃蟹阿姨,你是不是來帶顧老師回家的?”

    龐倩一愣,看著豆豆純淨的眼睛,點點頭:“對。”

    豆豆的腦袋又耷拉下來了,他的小手扒著水槽壁,說:“螃蟹阿姨,你會和顧老師結婚嗎?”

    龐倩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了,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問啊?”

    “……”豆豆猶豫了一會兒,說,“因為,顧老師沒有手,你要是和他結婚,你別嫌他麻煩。”

    豆豆還小,童音幹淨清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說完那一句,他又趕緊補充:“螃蟹阿姨你不要害怕,顧老師很少會找人幫忙的,他會做很多很多事,就是有時候,做起來會比較慢。這時候,你不要催他,你催了他,他心會難受的。”

    龐倩心中動容,所有的話語都梗在了喉中,她安靜地聽豆豆繼續說:“顧老師會買菜,會做菜,他做的菜可好吃了,就是他做完了菜,他沒辦法把菜端出來,得要你幫他。顧老師會洗衣服,會拖地板,會洗碗,他還會修電腦!紀老師的電腦壞了,都是顧老師幫她修的。對了,顧老師還會縫扣子呢!他用腳縫的,特別特別厲害!不過,顧老師洗澡比較慢,有時候……有時候我會幫他搓背,我、我、我還會幫他解完大便擦屁股,我、我小的時候,顧老師也幫我擦屁股……”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唔……可是,這個,這個……你是女的,這可怎麼辦!”

    豆豆為難地抓起了頭皮,龐倩“噗”一下笑了,眼睛卻是濕濕的。

    最後,豆豆說:“螃蟹阿姨,你要是和顧老師結婚了,你千萬不要和他離婚,好嗎。我媽媽和我爸爸離婚後,我爸爸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就打我。顧老師告訴我,他爸爸媽媽也離婚了,他的媽媽也很傷心。所以,螃蟹阿姨,你不要和顧老師離婚,要不然,他會很傷心的。”

    一個七歲的孩子,已經明白了“離婚”的意義,他像個小大人一樣很鄭重地把顧銘夕托付給龐倩。他仰著小腦袋,對龐倩說:“顧老師總是說,我是他的兩隻手,螃蟹阿姨,你帶顧老師回家以後,你會做他的兩隻手嗎?”

    龐倩蹲下來,不顧手上都是洗潔精的泡沫,緊緊地擁抱了豆豆,她說:“我會做他的兩隻手的。豆豆,你放心。”

    豆豆眼圈紅了:“你得和我保證。”

    “我和你保證,我願意做顧銘夕的兩隻手。”

    “得做一輩子。”

    “嗯,做一輩子。”

    豆豆終於笑了:“你們結婚的時候,我能去喝喜酒嗎?”

    “當然!”龐倩也笑了,摸摸他的小腦袋,“放暑假的時候,歡迎你到e市來玩。”

    洗完碗,龐倩和豆豆手牽手、樂地走出了廚房,顧銘夕疑惑地看著他們,問:“你倆剛才在廚房說什麼呢?”

    “秘密!”龐倩和豆豆異口同聲地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1:07

第95章近鄉情怯

    周一,龐倩又一次來到童之花小學時,發現學校的氣氛和寧靜、悠閑的周末截然不同了。

    學校都是孩子,下課時,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在操場上瘋玩,看衣著打扮,絕大部分都是家境普通的孩子。上課鈴一響,他們就奔回了教室,站在操場上,也能聽到兩層樓的教學樓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龐倩站在窗外看顧銘夕上課。

    她站在教室的後門外,孩子們都沒有注意到她,正拿著課本跟著顧銘夕大聲地朗讀英語。顧銘夕站在講台上領讀,抬起頭來時看到了龐倩,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又認真地讀起了課文。

    龐倩抱著手臂靜靜地看他,她想起她和他的最後一次見麵,六年前,在上海,那應該是顧銘夕最落魄的一段時光,龐倩偶爾會記起,當時的顧銘夕看著她時,眼神似乎有一絲訣別的氣息。

    時光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跡,現在的顧銘夕,身在海南熾烈的陽光下,膚色偏深,身體結實而健康。他的頭發剪得很幹淨,脖子後麵剃得光光的,被劉海遮著的眉毛下,是一雙沉靜內斂的眼睛。

    他有一張輪廓鮮明的臉龐,很男人,很英氣,但臉上總是露著溫和的笑。他從來不會介意旁人異樣的目光,更不會帶給別人壓迫感,他會很自然地請人幫忙,比如讓出租車司機從他口袋掏錢找錢,或是請同事幫他把英語課需要的錄音機提進教室。

    和學生時代不同,如今的顧銘夕,沒有一件衣服是名牌,腳上一年四季都是人字拖,但是他每天都把自己打理得很幹淨。他把英語書攤開在講台上,翻頁時就彎腰低頭,用唇舌配合。他專注地講著課,偶爾需要寫板書,就用右腳夾著粉筆,高高地抬著腿,在黑板上速且清晰地書寫。

    這樣的姿勢很怪異,但是班的學生們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從左往右寫板書時,顧銘夕的身體要移動,有時候他會懶得放下右腳,幹脆就用左腿小跳一下。他跳動的時候,肩下的襯衫袖子就晃蕩一下,教室外的龐倩,一顆心也跟著狠狠地跳一下。

    紀秀兒抱著課本站在了龐倩身邊,她小聲地喊她:“龐小姐。”

    龐倩回過頭來,紀秀兒衝著她笑了一下,說:“龐小姐,顧老師是不是要回e市了?”

    龐倩張張嘴,最後無聲地點了點頭。

    紀秀兒望向教室的顧銘夕,說:“他是該回去了,你知道麼,我來這一年了,從沒見過顧老師像這幾天這麼開心的。”

    龐倩:“……”

    “我大概,是《我的螃蟹小姐》的第一個讀者。”紀秀兒說,“他一邊畫,我一邊看,那時候我問他,真的有螃蟹小姐存在嗎?顧老師隻是笑,說,不知道啊,也許,每個男孩心都有一個螃蟹小姐,而每個女孩的記憶,都會有一個鴕鳥先生。有時候,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她拚命忍著眼淚,說:“我真羨慕你,可以找回你的鴕鳥先生,我也替顧老師高興,他終於苦盡甘來了。”

    下課鈴響了,龐倩走進了教室,一堆六年級的孩子圍在顧銘夕身邊問問題。他耐心地給他們講著,終於有人發現了龐倩,一個個都喊了起來:“顧老師!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龐倩幫顧銘夕拿起了錄音機和課本、教案,顧銘夕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對學生們說:“沒錯,這是老師的女朋友。”

    有幾個靈光的孩子爭先恐後地喊起來:“顧師母好!”

    龐倩差點笑瘋。

    龐倩留在了三亞,和顧銘夕、豆豆一起度過了新年。她每天都泡在學校,顧銘夕去上課,她就在他的宿舍看電視,偶爾用他的電腦上網,遠程處理一些工作。

    中午時,龐倩會跟著顧銘夕吃教工盒飯,很簡陋的菜,但龐倩一點也不在乎。顧銘夕總是把自己飯盒的肉夾給她,龐倩也不拒絕,都大口大口地吃到了嘴,這時候,顧銘夕臉上就會露出欣慰的笑。

    元旦假期,顧銘夕終於空了一些,帶著龐倩和豆豆出去玩了兩天。

    他們去了蜈支洲島、天涯海角,還去南山寺觀海上觀音,晚上則回到顧銘夕位於三亞灣的家中吃海鮮。

    盡管多了豆豆這麼一個超大瓦數的電燈泡,龐倩依舊覺得很開心。這是她與顧銘夕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約會,她放任自己膩在他的身邊,時不時地就攬著他的腰與他擁在一起。

    戀愛的滋味是那麼美妙,顧銘夕身上的體溫,他的眼神,他的笑容,還有他的氣息,每一樣都令龐倩癡迷不已。三亞的海邊是浪漫的愛情聖地,龐倩與顧銘夕並肩在淺淺的海水中散步,情緒來了,她踮起腳尖,仰起臉頰,便會享受到他深情繾綣的一個吻。

    豆豆蒙著自己的眼睛在邊上撒歡,一邊叫著“顧老師羞羞羞!我不看我不看!”一邊,他還是會從手指縫偷偷地看那兩個親密無間的身影。

    元旦以後,每個公司都進入了年終衝刺階段,嘉來投資也不例外。哪怕龐倩是在休假,業務電話還是一個接一個地過來。

    顧銘夕時常會聽到龐倩接電話,有時候是和領導,有時候是和同事、下屬,有時候是和客戶。

    她說的工作上的事情,顧銘夕聽了個一知半解,有時候,龐倩會用全英文和歐洲或香港的客戶溝通,她的英語很流利,發音很好聽,大概是夾雜了太多金融行業的專業術語,顧銘夕很仔細地聽也聽不懂。

    顧銘夕發現,別看龐倩平時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但是一接起工作電話來,她整個人都變了樣。對待客戶時,她聲音細軟,語氣溫和而有禮貌,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對待下屬時,她言簡意賅,甚至有些嚴厲、冷酷。對待領導時,她又換了另一副模樣。

    “領導……”龐倩趴在顧銘夕的床上,對著電話抱怨,“我在放假呢,我和我男朋友好久沒見麵了,你就不能幫我頂一下呀,說了兩個星期的假,我1月8號就回來了……我知道年底很忙……好吧好吧,那我盡量早幾天回來。”

    掛下電話,龐倩抬頭看坐在床沿邊的顧銘夕,抱歉地說:“對不起,公司比較忙,我大概要提前幾天回去了。”

    顧銘夕搖頭:“沒關係的,工作要緊。你看,你過來這麼多天,我也沒怎麼陪你出去玩,都讓你在學校待著,你該無聊了吧。”

    龐倩撲到他身上抱著他,說:“才不無聊呢,隻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去海邊散步。

    童之花小學附近有一片海,海邊有一片棕櫚林,隻是這位置偏僻,沒有開發成景區。

    海邊的沙灘並不細膩,顧銘夕和龐倩肩並肩地在海邊散步,周圍沒有人,他們的耳邊隻有海浪撞擊礁石的聲音,還有海風的呼呼聲。

    遠離了鋼筋水泥的城市,這的生活簡單純粹,龐倩似乎可以體會到顧銘夕的心情,這些天,他很少和她講到這些年來的艱辛,講得最多的,是他到了三亞後,感受到的樂。

    顧銘夕會講到他班的學生,一個個如數家珍。童之花小學是一所希望小學,學校的硬件設施和軟件師資都比不過公辦小學,所以入讀的多是外來務工子女和附近一些家境困難的小孩。

    顧銘夕告訴龐倩,他覺得,對這些小孩來說,念書是改變他們命運最公平、最合理的一條路,所以,他很認真地投入到教學工作中,從來不會懈怠。

    “我一直以為你在讀研。”顧銘夕說,“龐龐,你後來為什麼沒有去讀研?”

    龐倩瞅瞅他:“我的工作很忙,項目一個接一個,我要是和領導說辭職去念書,估計他會殺了我。”

    她把自己和鄒立文的關係說給顧銘夕聽,從上海到e市,鄒立文教了龐倩許多東西,金融危機時,要不是他,那時還是菜鳥的龐倩估計就要失業了。

    龐倩笑著說:“其實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領導和你有點像,跟著他,我心特別踏實。要不是他這個人冷冰冰的,和你給我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我真有可能喜歡上他呢。”

    顧銘夕眯著眼睛看她,問:“我給你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就是……”龐倩在他麵前仰起臉龐,笑道,“你每天都在我身邊晃啊晃的時候,我不覺得你有什麼特別的,有時候還會覺得你煩。但是後來,當你不在我身邊了,我才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一個人,會像你這樣好的了。”

    她輕柔地抱著他,說:“顧銘夕,你把我寵壞了你知道麼,你寵了我這麼多年,我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卻發現,不會有別人這樣來寵我了。”

    顧銘夕站在沙灘上,他身邊的海麵溫柔寧靜。波浪輕吻著礁石,海風拂動著他們耳邊的發。天上懸著一彎冷月,白色的月光在深黯的海麵上投下了一抹狹長的光影,那光影隨著淺浪顫動著,一閃一閃地猶如銀鱗。

    遠處有一座燈塔,紅色的探照光打在海麵上,給遠航的船隻帶來回家的希望。顧銘夕一動不動地看著那燈塔,海風吹起了他襯衫的空衣袖,他沒有說話,心卻給了龐倩一個回答。

    ——是啊,龐龐,我也不可能再這樣子去寵另一個姑娘了。

    元旦以後過了三天,龐倩提前結束假期,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顧銘夕,飛回e市繼續繁忙的工作。

    她把顧銘夕的消息帶給了父母親,並告訴他們,顧銘夕會回e市過年,龐水生很高興,金愛華卻是悶悶不樂的。

    和龐倩一起去散步時,金愛華問女兒:“銘夕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小學老師。”龐倩回答,“教英語,數學和美術。”

    “有編製的嗎?”

    “沒有。”龐倩搖頭。

    “他後來有沒有再讀大學?”

    龐倩繼續搖頭:“沒有。”

    “那他隻有高中學曆?”金愛華既驚訝又遺憾,“真是可惜,銘夕以前念書那麼好。”

    龐倩無言以對。

    周末時和鄭巧巧一起逛街,龐倩拖著她去了男裝櫃台,挑起了最新款的羽絨衣,還買了一堆男士冬裝,從上到下,從內到外,足足提了8個購物袋。

    鄭巧巧傻眼了:“螃蟹,你交男朋友啦?”

    龐倩滿臉堆笑,用力點頭:“嗯!”

    “誰啊,是你上次說的那個銀行的嗎,俞什麼的?”

    “不是,你認識的。”

    “我認識的?”鄭巧巧驚訝,“不會是謝益吧?”

    “發神經呀!”龐倩叫起來,拖著鄭巧巧到了商場的地下一層,那有一家書店。龐倩拿起一本《我的螃蟹小姐》塞給鄭巧巧,“你這個人也太落伍了,這本書現在這麼紅你都沒聽說麼?趕緊買一本回家去看,看了你就知道了。”

    鄭巧巧看著封麵上的螃蟹和鴕鳥,驚得要跳起來:“你找到顧銘夕了?”

    龐倩笑了:“沒錯!”

    顧銘夕的寒假放得早,期末考結束以後,豆豆的媽媽從廣東趕來把豆豆接去過年。顧銘夕和龐倩打電話,說他已經訂好了飛e市的機票,到時會先住到鯊魚家去。

    “我和鯊魚哥也很久沒見了,挺想他的。”顧銘夕在電話說,“他說今年,他會早點把上海的店關了,回e市過年,讓我早些過去,陪他喝酒敘舊。”

    龐倩很擔心:“我本來是想過年前去三亞接你的,你一個人坐飛機,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顧銘夕淺淺地笑著,“我每一年,去z城給我媽媽掃墓,都是一個人去的,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龐龐,你放心。”

    “今年清明,我和你一起去z城吧。”龐倩說,“我陪著你一起去給阿姨掃墓,好嗎?”

    “嗯。”顧銘夕應下了,“我媽媽看到你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臨行前一天,顧銘夕一個人在三亞灣的家收拾行李,他做得很慢,很費勁,但他一點也不心急,就那麼慢慢地收拾著。

    他坐在地板上,雙腳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疊好,放進塑料袋,最後整齊地把幾個塑料袋塞到雙肩包。中途,他不停地站起來,一趟一趟地來回房間和衛生間,用嘴咬來牙刷、毛巾、剃須刀……

    他搬過許多次家,一開始,還有媽媽幫他一起收拾,到了後來,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學會了裝箱、打包,請遞公司的人來把箱子運走,自己隨身隻背一個大包。

    他的大包有他最重要的東西,他的戶口本、身份證、銀行卡、他和媽媽的合影,還有關於龐倩的一些照片、小玩意兒。

    他不敢把這些東西寄遞,因為他曾經寄丟過一箱衣物,顧銘夕難以想象他會弄丟李涵和龐倩的東西,所以每一次搬家,他都會隨身帶著這些記憶。

    收拾完行李,顧銘夕很晚都沒有睡著,他幹脆下床走到客廳,打開了燈。

    他站在房間中間環視四周,他的房子裝修得很簡單,因為那時候他沒有什麼錢。他記起自己剛剛踏上三亞這片土地時的情景,那也是一個冬天,他從寒冷的北方飛到三亞,走下飛機,顧銘夕就被頭頂明晃晃的太陽熱暈了。

    鯊魚在接機口等他,看到他,就幫他脫下了厚外套。

    出租車行駛在三亞的街頭,顧銘夕好奇地看著車窗外的一切,這沒有霧蒙蒙的天空,沒有刺骨的冷風,有的,隻是暖暖的陽光和清透的空氣。朵朵白雲綴在碧藍的天上,車子駛過海岸線,路邊隨處可見高大的椰子樹、枝椏垂地的大榕樹、盛放的三角梅,一派旖旎的南國風情。

    鯊魚看中了位於三亞灣的一個樓盤中的大戶型海景房,他帶顧銘夕去實地看房,顧銘夕走到陽台上,就被眼前那一片海深深地吸引了。

    鯊魚拍拍他的肩,點起一支煙,說:“不錯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還有小戶型,你可以考慮一下。”

    顧銘夕真的看中了一個小戶型,那時候,他的房子還隻是灰色的毛坯房,陽台上能看到海。他在屋子走了好幾圈,心想,就在這安家吧。

    這幾年,顧銘夕就像螞蟻搬家一樣,陸陸續續給家添了一些東西。最後,還帶回來了一個小男孩。

    家多了豆豆以後,吵了許多,亂了許多,但是顧銘夕覺得,這樣子反而更像是一個家。

    顧銘夕不否認,他是想過在三亞定居的,哪怕這離他的家鄉相隔千,哪怕他在這無親無故,孑然一身,他也想過,從此就在這做一個樂的島民。

    過去的生活隻存留在他的夢,他曾經的理想,曾經的抱負,曾經想要為之努力的人,他們都已不在他的身邊。

    顧銘夕有時候會覺得恍惚,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步、一步地走到這。

    走在童之花小學,學生們蹦蹦跳跳地走過他身邊,都會開心地喊他:“顧老師!”

    他教的六年級班級有兩個學生,一男一女,男孩是廣西人,父母在三亞打工,女孩是三亞本地人,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住得又近,每天都一塊兒上學一塊兒放學,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但是期末考前,女孩到顧銘夕的辦公室,哭著對他說,男孩小學畢業後要回廣西老家了。

    瞧,在我們的身邊,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離別的故事。顧銘夕隻能安慰女孩,等她上了初中,就會認得新的朋友,到時候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你可以和他寫信,打電話,qq聊天。”顧銘夕說,“如果有機會,你們會再見麵的。”

    “那要是見不到了怎麼辦呀!嗚嗚嗚嗚……”女孩哭得好傷心,“顧老師,我不想要新的朋友!我不想和邱子軒分開!”

    顧銘夕靜靜地看著這個女孩,沒有再安慰她。旁人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離別的苦澀,沒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就像那一年,顧銘夕獨自一人從上海坐火車回北方,他請男列車員幫助他上廁所,上完以後,他一個人躲在列車狹小的衛生間,伴隨著火車轟隆隆的聲音,放肆地哭了一場。

    女孩最終抹著眼淚出了辦公室,顧銘夕坐在辦公桌前發呆,一會兒後,他抬起頭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天那麼得藍,他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心中有著濃濃的不舍,還有一絲,對未來的懷疑。

    第二天早上,顧銘夕早早地起了床,一個人背著雙肩包來到了三亞鳳凰機場。

    機場的誌願者幫助他過安檢,登機時,三亞天氣晴朗,豔陽高照,氣溫25度。三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在e市機場,顧銘夕走下飛機坐擺渡車,他穿得很少,呼嘯的寒風撲上了他的臉頰,他有些不習慣,連著腳步都頓了一下。

    隨著人群走出接機口時,顧銘夕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龐倩臂上挽著給他準備的羽絨外套,衝著他大力地揮起了手:“顧銘夕!這這!”

    顧銘夕向著她走去,飄蕩的空衣袖自然吸引了旁人的目光,但是接下來,他們就看到,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向著他飛奔而來,她撲到了他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踮起腳尖送上一個甜蜜的吻,速地摘下他的背包,幫他穿上了羽絨衣。整理好他的著裝,她仰臉看他,臉上是滿滿的欣喜雀躍,她說:“顧銘夕,歡迎回家!”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1:24

第96章意外驚喜

    顧銘夕坐上了龐倩的車,是一輛紅色速騰,車的後視鏡上掛著一個灰太狼,座椅靠墊用的是米老鼠圖案,駕駛台上還粘著一對悠嘻猴,鮮明的女生風格。車子開起來,那對小猴子就不停地搖頭晃腦,顧銘夕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默默地笑了。

    他問龐倩:“什麼時候買的車?”

    “啊,去年年中,我回來才一年多啊。”

    “不打算再去上海了麼?上海的發展空間應該更大。”

    她沒有很地回答這個問題,一會兒後才說:“近期應該不會去。”

    龐倩開車帶著顧銘夕行駛在e市的街道上時,發現身邊的男人一直都沒有說話。

    她沒有去打擾他,從機場開到鯊魚家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龐倩留給他足夠的空間,讓他仔細地體會這久別的城市這些年發生的變化。

    沿路有著許多工地,使得路上有些堵,顧銘夕說:“這是在造地鐵吧,我看新聞了,說e市也有地鐵了。”

    “嗯,明年年底1號線就能開通了,我家邊上就有一個站。”龐倩笑道,“你都是哪兒看的新聞?”

    “e市新聞網,還有e市百姓論壇。”

    車子經過金材公司的舊址,顧銘夕看著窗外陌生的廣場,問:“這叫什麼廣場?”

    “新世紀廣場。”龐倩回答,“喏,看到那邊那幾幢咖啡色的高層了麼,那兒就是原來大院的地方。”

    “大院拆了,曾爺爺住到哪去呢?”顧銘夕問。

    龐倩心中一頓,說:“曾爺爺早就去世了,大院拆遷以前,他就沒了。”

    顧銘夕的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他想了想,說:“我都忘了,曾爺爺要是還在,也該有80多歲了。”

    龐倩點頭:“就是啊,咱們都奔三了。”

    重機廠區域還沒有拆遷,龐倩和顧銘夕到了鯊魚家。

    鯊魚已經和小樂結婚了,還有了一個2歲多的女兒。他們從上海回來過年,一家三口和鯊魚媽媽一起住在老房子,二樓的房間還空著,剛好留給顧銘夕住。

    龐倩看到鯊魚真是氣得要命,前些年在上海,她曾經到浦東找過幾次鯊魚,每一次都是向他打聽顧銘夕的消息,但是鯊魚矢口否認自己和顧銘夕有聯係,說自己也是很多年沒見他了。

    龐倩咬牙切齒:“鯊魚哥,你太過分了!你眼睜睜看我找他這麼多年!你心就不會內疚呀!你就不會去和他說,我一直都在等他嗎?!”

    鯊魚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小螃蟹,真的不是我不告訴你,我也替你急呀,實在是小顧這榆木腦袋怎麼都不開竅,你自己去問問他,我勸了他幾年!”

    顧銘夕在一邊笑眯眯,龐倩心氣不過,往他腰上狠狠一擰:“你還笑!”

    “噢!”他忍不住叫了起來,鯊魚的小女兒田田跌跌衝衝地跑過來,小手啪啪地打著龐倩的大腿:“壞人!壞人!”

    “呀!居然這麼小的小孩兒都是你粉絲啦?”龐倩把田田抱起來,小家夥胖墩墩的,一直瞪著她。龐倩說,“小胖妞,你幹嗎說我是壞人呀?”

    “你打叔叔!”田田從龐倩懷努力地探過身子,小手碰碰顧銘夕的臉,嗲嗲地說,“叔叔,疼嗎?”

    顧銘夕笑得開懷,親了親田田的臉頰,說:“叔叔不疼,田田好乖。”

    龐倩和顧銘夕在鯊魚家吃了午飯,飯後,她把顧銘夕的行李提到客房,幫他換上了幹淨的床單被套,又想幫他整理行李時,顧銘夕喊住了她。

    “我自己來就行了,你不是說你下午還要回公司麼,趕緊去吧,已經耽誤你一早上了。”

    龐倩撅嘴:“你和我還客氣呀。這幾天我有點忙,白天都沒法子陪你,周末咱倆一起過,好麼?”

    顧銘夕笑著點點頭。

    龐倩坐在他身邊,又問:“你什麼時候去我家吃個飯,我和我爸媽說你回來了,我爸爸喊你去吃飯呢。”

    顧銘夕想了想,說:“明天晚上吧,我也很久沒見到他們了,叔叔阿姨一直挺照顧我的,這麼多年沒和他們聯係,我真挺不好意思的。”

    “你也知道哦。”龐倩抱了抱他,“那就說定了,明天晚上,我早點兒下班來這接你。今天晚上我大概要加班,就不能和你見麵了,到家了我給你打電話。”

    顧銘夕問:“你經常要加班嗎?”

    “是啊,最近年底,你知道的,大家都很忙。”龐倩對著他微笑,“你放心,我不會弄到很晚,最多就是10點、11點,一定到家了。”

    顧銘夕皺起了眉:“10點、11點還不晚嗎?”

    “哎呀,我們這行,熬通宵都是常有的事啊。我有一次,三天都沒有回家呢,在公司忙到昏天黑地,困了就去沙發上睡幾小時,醒了就繼續做事。”

    顧銘夕心疼極了:“這樣子身體怎麼扛得住呢,龐龐,你這樣太辛苦了。”

    “工作都是這樣的呀。”龐倩伸手揉亂他的頭發,又摸摸他的臉頰,“我就不信你趕稿子的時候會不熬夜。”

    顧銘夕正色道:“我從來沒有通宵工作過。”

    “好啦,我會注意身體的。”龐倩抬腕看表,“1點多了,我真的要走了,晚上電話聯係,拜拜。”

    她吻了下他的唇,抓著包急匆匆地離開了。

    顧銘夕留在鯊魚家,他與鯊魚許久沒見麵,聊了整整一個下午。晚飯時,蛤蜊帶著女朋友趕了過來,他已經拿到了自考大專文憑,在一家大眾4s店做銷售,因為長一張娃娃臉,嘴巴甜,人熱心,業務也是做得風生水起。

    蛤蜊看到顧銘夕,激動得要命,他指著顧銘夕對女朋友說:“知道這是誰麼?這可是現在紅透半邊天的……”

    鯊魚往他後腦勺“啪”地拍了一下,蛤蜊硬生生吞下了後半句話,女朋友好奇地問:“紅透半邊天的誰呀?”

    “呃……一個網絡名人。”

    “啊?”

    顧銘夕笑了:“別聽他胡說,我隻是一個小學老師,偶爾在網上貼點兒漫畫。”

    蛤蜊的女朋友問:“你網名叫什麼呀?”

    “抱歉,我還是不爆馬甲了。”顧銘夕說,“我叫顧銘夕,你可以喊我小顧,在這,我隻是鯊魚哥和蛤蜊的好朋友,沒其他身份。”

    因為大家許久不見,晚飯時就喝得有點多,蛤蜊醉醺醺地給生蠔打了電話,生蠔已經回老家發展,自己開了一家燒烤店,他聽到電話顧銘夕的聲音,居然激動地哭了起來:“小顧!真的是你!”

    顧銘夕心中感動,他發現,這麼多年,還是有不少人在惦記他的。

    生蠔說:“你啥時候和小螃蟹結婚呀?到時給哥哥打個電話,我一定過去喝喜酒。小珠老是在說,不知道小顧和螃蟹後來怎樣了呢。”

    顧銘夕笑著說:“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啊,我和龐倩才……才剛在一塊兒呢。”

    蛤蜊在邊上聽到這話就興奮了,大聲說:“小顧小顧,你有沒有把螃蟹吃幹抹淨?”

    顧銘夕喝了酒,臉本來就有點紅,這下子紅得更厲害了。

    鯊魚罵蛤蜊:“你小子滿腦子都是這種黃念頭!你以為小顧是你啊!”

    蛤蜊不服氣:“小顧都27了呀!這怎麼能算黃念頭!男人憋久了要出事的!哎小顧,你不會還是個處吧?”

    小樂羞得離了席,蛤蜊的女朋友都聽不下去了,拉著他的耳朵說:“閉嘴啦!你真是喝多了!”

    顧銘夕一張臉已經紅得能烤肉了,他低下頭,尷尬地咬著吸管喝起了啤酒。

    一直到晚上11點半,顧銘夕才接到龐倩的電話,她剛剛到家,聲音透著疲憊。顧銘夕告訴她,晚上他和鯊魚、蛤蜊聚餐了,龐倩一聽就來了精神:“哎呀,你們太壞了,趁我加班不帶我玩兒,我不管,下次讓鯊魚哥再把蛤蜊叫出來。”

    顧銘夕笑:“沒問題。”

    “蛤蜊現在混得好嗎?”

    顧銘夕把蛤蜊的現狀講給龐倩聽,她說:“真沒想到啊,早知道我買車時就找他了,說不定還能打個折。”

    說著,她打了一個哈欠,顧銘夕說:“龐龐,你累了,早點睡吧。”

    “可是我想和你聊聊天。”

    “明天晚上不是能見麵麼,你趕緊去洗澡,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呢。”

    龐倩捧著手機在床上打滾:“好吧,那我去洗澡了,你也早點睡。”

    “嗯,晚安。”

    “晚安。”她隔著電話吻了他一下,“顧銘夕,明天見。”

    第二天晚上,龐倩下班後趕到鯊魚家,打算接顧銘夕回家吃飯。

    鯊魚幫顧銘夕往龐倩車上裝了許多東西,龐倩看得一愣一愣的,問:“這是幹嗎呀?這都是些什麼呀?”

    鯊魚哈哈大笑:“傻小子要去見丈人丈母娘,今天白天叫我陪他去買禮物呢。”

    龐倩仔細地看那些包裝,兩瓶酒,兩條煙,兩盒保健品,一箱水果禮盒,居然還有一盒首飾。她看著邊上神情靦腆的顧銘夕,抱怨道:“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呀,多費錢啊!”

    “應該的。”顧銘夕笑,“我就是擔心一會兒你不好拿,得叫叔叔下來幫個忙。”

    看著他有些忐忑的樣子,龐倩哪還會說他,關上車門後,她嘻嘻地笑著,說:“毛腳女婿要上門,顧銘夕,你是不是很緊張?”

    “沒有。”他別開頭,還嘴硬。

    龐倩掩著嘴咯咯地笑了。

    車子到了盛世北城,龐倩把車停好,又背又抱地拿著一大堆禮物下車。顧銘夕看著這個陌生的小區,六、七幢高層住宅圍著中間的一個公園。公園有一個小湖,湖邊種滿了常綠植物,還有一組兒童滑梯和供人鍛煉的健身設施。

    “這兒怎麼樣?”龐倩問他。

    顧銘夕看了一圈,點頭:“挺不錯的。”

    “比起大院呢?”

    顧銘夕回頭看她,笑著搖頭:“不能比。”

    龐倩也笑了,說:“我也覺得,不能比。”

    坐電梯上樓時,龐倩發現顧銘夕在照電梯門上的鏡子。

    他身上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羽絨服,是龐倩幫他買的新衣服,明的色調令人覺得溫暖,隻是,黃色會讓白皮膚的人顯得更白,也會讓黑皮膚的人看起來更黑。

    顧銘夕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他轉了轉脖子,還動了動肩膀,然後便看到了鏡子身邊女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聳聳肩,歪著頭對她微笑:“我現在很黑,穿黃色不好看。”

    龐倩搖頭:“沒有,我覺得你現在很帥啊。”

    “真的嗎?”

    “當然。”她仰起臉龐笑吟吟地看著他,“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曾經是e市一中的校草候選人嗎?”

    顧銘夕嘴角翹了起來:“一中的校草不是謝益麼。”

    “人家都說你比謝益帥,你不知道呀?”

    “人家說的啊……”顧銘夕眼神灼灼地看著她:“那你覺得呢?”

    “我……”龐倩笑得很壞,“我從小就看你,都看厭了,我那時候一直和厲曉燕爭呢,她說你帥,我非說是謝益帥。”

    顧銘夕臉色有點兒臭,龐倩好笑地看著他,又說:“可是呀,找不到你以後,我才發現,你比誰都好看。哪怕你來上海找我時,邋遢得不像樣子,我還是覺得,你最好看。”

    “……”

    “說實話,我後來見過很多很帥的男人。”龐倩的語氣緩了下來,“我的客戶和朋友,有些是混血兒,有些是白種人,金發碧眼,身材高大,氣質出眾,真的是很帥很帥。那種帥,是謝益都比不過的。還有我公司的幾個同事,也都是帥得要命,比如我的領導,公司花癡他的女孩子一大把,但是,那又怎樣呢?”

    “叮——”電梯到了17層,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了出去,站在1702的門前,她回頭看顧銘夕,說:“顧銘夕,那些人長得再帥,在我眼,也不如你。”

    說著,她用腳踢了踢門,顧銘夕一路在和她說話,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還未來得及緊張,門已經打開了,龐水生和金愛華一起站在了門口。

    有一種家的氣息從敞開的門流瀉出來,溫暖的室溫、燈光明亮的客廳、廚房抽油煙機轟轟的聲音,還有空氣飯菜的香味……

    顧銘夕看著麵前的一對中年男女,他們都已年過半百,頭發白了,肚子發福了,皺紋多了,連著個子似乎都矮了下去。

    他還記得年輕時的龐水生,有著濃密的黑發和結實的身體,會幫他改造自行車,還會和木匠一起定做他的課桌。小學時碰到大雨,龐水生會騎一輛28寸的大自行車來學校接兩個孩子回家。

    顧銘夕坐在他胸前的杠子上,整個人遮著龐水生的雨衣,幾乎不會淋到雨。而龐倩坐在自行車後座,每次都被淋成落湯雞。

    顧銘夕曾經提過和龐倩換一個位子,龐水生還沒答,渾身濕噠噠的龐倩就喊起來:“不行的!你又抓不住,坐後麵很容易摔下來的!”

    ……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顧銘夕麵上綻開了微笑,他一點都不緊張了,低聲地喊著:“叔叔,阿姨。”

    龐水生已經大步地迎了上來,就像幾年前最後一次見麵那樣,給了顧銘夕一個大力的擁抱。金愛華站在龐倩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顧銘夕,饒是她之前對他心存不滿,這時候看到他,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流下來。

    龐水生鬆開了懷抱,抬頭看顧銘夕:“銘夕真的長大了呢,唉……我們怎麼能不老。”

    “外麵冷,進屋說。”金愛華眼淚汪汪,忍不住埋怨道,“銘夕啊,你怎麼曬得這麼黑啊,以前白白淨淨的多好看。”

    龐倩笑道:“媽,你不是可愛看《少年包青天》麼,一直說男人黑點兒更有味道呢。”

    “貧嘴!”金愛華瞪她,又對著顧銘夕說,“沒事兒,海南太陽大,曬著容易黑,銘夕回來以後捂一捂就會白回來了。”

    幾個人擁著顧銘夕進了屋,龐倩在心鬆口氣,她最擔心的就是金愛華會對顧銘夕態度不好,如今看來,母親雖然不比父親熱情,但做得還是比較得體的。

    龐倩從海南回來以後,金愛華一直在她耳邊嘮叨,說自己不能接受龐倩和顧銘夕談戀愛,龐倩思來想去,給金愛華看了《我的螃蟹小姐》。

    金愛華看完後,坐在被窩直掉眼淚,龐水生給她遞紙巾,說:“銘夕是個好孩子,這麼多年了,他對我們倩倩都是一心一意的。雖然他現在條件不是很好,但是我始終相信,他會有出息的。我表個態,隻要倩倩說喜歡,我是肯定支持他們兩個的。”

    金愛華是看著顧銘夕長大的,和李涵又是好朋友,這時候心也是覺得顧銘夕這些年很不容易,但要她真的心甘情願把女兒交給他,她實在過不了自己的那道坎。

    她哭哭啼啼地說:“我們倩倩現在條件那麼好,打扮一下多少漂亮啦,她工作好,工資高,什麼樣的男朋友不好找呀!那個小俞,條件多好,我是怎麼看怎麼喜歡,他怎麼會比不上銘夕?”

    龐水生笑道:“你覺得,在倩倩心,有哪個男人能比得上銘夕?要是真有,她也不會單身這麼多年了。”

    金愛華不吭聲了。

    顧銘夕來吃飯前,龐倩給母親打過預防針,也明確地表示了自己要和顧銘夕在一起的決心。她拜托過金愛華,說顧銘夕這些年孤身在外,吃了很多苦,他回來過年,就算金愛華一開始不接受他,也請好好地待他,絕對不要出言羞辱他。

    “媽媽,你就當是看在李涵阿姨的麵子上,好不好?”龐倩對著母親撒嬌,金愛華卻一直板著臉,沒有表態。

    和金愛華不同,龐水生是真的高興,他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拉著顧銘夕一起喝起了小酒。金愛華話很少,直到龐倩說到顧銘夕在三亞買了一個60多方的小房子,她眼睛一亮,才感興趣地說了話。

    金愛華問顧銘夕:“銘夕,倩倩和我說你打算回e市發展啦,那你那邊的房子怎麼辦呢?”

    顧銘夕看了龐倩一眼,對金愛華說:“我本來是打算賣掉的,但是龐龐說她很喜歡那個房子,以後去三亞度假可以住,所以,暫時就不打算賣了。”

    金愛華說:“你那房子要是不賣,回來以後住哪呢?難道租房子嗎?”

    顧銘夕還沒回答,龐倩先插了嘴:“媽,我和他會一起存錢買房子的,這個你就不要操心了。就算買不了大房子,買個小戶型總沒有問題的。”

    顧銘夕抬眸看著她,金愛華說:“現在房價那麼貴,你們兩個一起存錢?那要存到什麼時候去啊!要我說,銘夕三亞的房子還是賣了的好,是不是也能賣100多萬?”

    龐倩往顧銘夕碗夾了幾片牛肉,說:“媽,我喜歡那個房子,海景房呢!現在都不太買得到了,我才不讓他賣呢。”

    龐水生也說起了金愛華:“銘夕和倩倩的事兒,他們自己會做主,你就別搗糨糊了。”

    金愛華一瞪眼:“我怎麼是搗糨糊呢?我這不是、這不是在為他們考慮麼!現在e市房價那麼高,我們這個房子,買來時7000多一方,現在都漲到2萬了,一套房子200多萬呀!你那些老同事拿了小回遷房的都要悔死啦!銘夕想要回來發展,不管是工作還是結婚,房子肯定是要考慮的嘛。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們倩倩嫁老公,沒有房子我是肯定不會同意的。”

    龐倩很無語:“媽……”

    龐水生趕緊往顧銘夕碗夾菜:“銘夕,吃菜吃菜,我們不說這個。你和倩倩都是年輕人,事業都才起步呢,房子車子票子以後都會有的,我們不急,不急。”

    顧銘夕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默默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吃起了菜。

    吃過晚飯,龐倩拉著顧銘夕去自己房聊天,有些悶悶不樂。

    龐倩知道母親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卻很現實。龐倩工作四年多,的確有些積蓄,如果要買個小戶型,咬咬牙首付的錢還是拿得出的。但是顧銘夕初回e市,沒有工作,出版繪本也不知能賺多少錢,龐倩也不是不能一個人負擔按揭,但是她覺得這樣子會給顧銘夕很大的壓力。

    對於這個問題,龐倩暫時想不出辦法,她不想動顧銘夕在三亞的房子,那是他辛辛苦苦掙下來的,哪能說賣就賣。

    龐倩心有些不安,顧銘夕才剛回來,與她父母吃的第一頓飯,就讓他直麵這麼現實又殘酷的問題。但是龐倩知道他們是躲不開的,她學的是金融,工作中充斥著的就是一個個具體的數據。她的工作枯燥又理性,幾年下來,她不可避免地變得精明,變得圓滑,變得實際。

    他們都已經脫離了單純青澀的學生時光,這樣的認知令龐倩心中十分難過。

    顧銘夕見龐倩有心事的樣子,柔聲叫她:“龐龐。”

    “啊?”龐倩抱著毛絨玩具,扭頭看他一眼,“怎麼了?”

    顧銘夕挨著她坐在她身邊,說:“沒什麼,我就是想和你說,別擔心。”

    “……”龐倩知道自己瞞不過他,不禁撅起了嘴,“顧銘夕,他們大人真的好煩。說實話,我現在一年下來積蓄也不少,慢慢的收入會越來越多,我們一開始買不了房又沒關係,拚幾年,什麼都會有的呀,他們怎麼就是不懂呢。”

    顧銘夕笑了:“其實,我覺得阿姨說的挺有道理的,我要回來定居,房子肯定是很重要的啊,有哪個丈母娘會喜歡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婿呢?你媽媽也是怕你吃苦嘛。”

    聽到他說到“女婿”、“丈母娘”,龐倩又樂了:“顧銘夕,你是誰的女婿呀,我爸爸媽媽可什麼都沒說。”

    顧銘夕看她一眼:“沒說麼?但我看他們的女兒好像挺急的嘛。”

    “討厭!誰急了呀!”

    她把毛絨玩具砸到他身上,顧銘夕笑著躲開,龐倩順勢就抱住了他。她的手攏在他肩膀的位置,這些日子,她已經很熟悉他身體的缺失,她一下一下地隔著他的毛衣撫摸他的殘肩,輕聲說:“顧銘夕,你別想太多,真的,咱們還年輕呢,我一點兒也不急。”

    ********

    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星期,龐倩是真的很想多陪陪顧銘夕,無奈她的工作實在是太忙,到了後來,她幹脆死了心,對顧銘夕說,她欠他的陪伴,全部在過年時補上,這段兒,她就集中精神好好工作,請鯊魚多照顧顧銘夕了。

    她幾乎天天加班,甚至還去香港出了兩天差。空下來的時候和顧銘夕通電話,問問他在做什麼,他就說在鯊魚家看電視、上網,也沒怎麼出去逛。

    但是龐倩總覺得,顧銘夕的語氣有點兒怪,有時候,她還能聽見他在外麵,問他在哪兒,他就說在重機廠附近閑逛。龐倩知道,顧銘夕有事瞞著她。

    龐倩的這份懷疑源自她和顧銘夕長時間來培養起的一份默契。念書的時候,她再是粗枝大葉,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就算他麵色如常,龐倩也能知道他有沒有心事。

    所以,當龐倩終於空了一點後,她抓著顧銘夕逼問起來。

    “你最近究竟在幹嗎?你老是在外麵,是去了哪?”她急急地問,“你別想騙我哈,我知道你最近有心事!顧銘夕,到這時候你還有事瞞我嗎?”

    顧銘夕被她逼得說不出話來,他本想死不承認的,但看龐倩眼圈都紅了,他的心立刻就軟了下來。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龐龐,你不要哭。”他溫柔地安慰著她,龐倩說:“噢!你果然有事瞞我!說!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啊?”

    顧銘夕抿著嘴唇看她,一雙眼睛黝黑似墨,他想了一會兒後,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說:“龐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居然帶她去了盛世北城,龐倩覺得莫名其妙,這不是她的家麼?

    結果,顧銘夕和她一起走進了小區門口的一家房產中介,他找到一個房產經紀人,說:“小趙,前天你帶我看過的一套房子,能不能再帶我去看一下。我想讓我女朋友看看,她喜不喜歡。”

    龐倩傻眼了。

    那套房子和龐倩家不是同一幢樓,但是離得很近,房子位於22樓,建築麵積138方,房東急賣,單價要比同類地段來得低,但總價不便宜,要270萬。

    房子三室一廳,裝修得很簡單,一看就是常年出租的,但還是能看出,這套房子的朝向、戶型、采光、得房率都非常好,看著要比龐倩家那套109方的房子大上許多,並且還贈送一個8平米的露台。

    龐倩傻乎乎地和顧銘夕一起看了房,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小趙詳細地為她講述這套房子的優點,以及現在合適的價位。

    “市中心單價2萬以下的房子,真的不大找得到啦。這套房子中意的人很多,但是馬上要過年,大家都想再觀望一下,不過我是建議,喜歡的話,下手要。”

    龐倩:“……”

    顧銘夕問她:“龐龐,你喜歡嗎?”

    龐倩瞪大眼睛:“喜歡什麼?”

    “這套房子啊。”

    “270萬哎。”龐倩地笑,又問小趙,“房東是不是可租可賣?”

    小趙搖頭:“不不,不租了,急著賣。”

    龐倩看顧銘夕:“顧銘夕,這是什麼意思啊?我不懂啊。”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最近我一直在看房子,以你家為圓心,半徑5公地看,最後還是覺得,買在你爸爸媽媽的小區會比較好。因為……”

    他的笑容有些羞澀:“我是考慮到以後,比如有了孩子,或者老人生了病,住得近容易照應。”

    龐倩覺得自己在聽天書。

    “顧銘夕,你能不能說點兒我聽得懂的。”她有些無力,“270萬呀,你是打算把三亞的房子賣了做首付嗎?”

    “不。”顧銘夕搖頭,麵上漸漸地綻開了笑,“龐龐,我一直沒和你講,來e市以前,我把我兩本書的影視版權賣掉了,其中一本……”他看了小趙一眼,幹脆湊到了龐倩耳邊,小聲說,“我們的故事,連續劇、電影、小說改編,加起來一共賣了110萬,還有我以前的一本繪本,賣了影視版權40萬,所以,首付是沒有問題了。”

    他站直了身子,看著麵前石化了的女孩,說:“另外還有一本在談,暑假我會有新書上市,新書的故事,琪姐和影視公司的人都在跟進,基本上,一開始簽合同,就是全版權簽掉了。”

    龐倩:= =

    顧銘夕又一次咬住了她的耳朵:“龐龐,我是想說,如果你喜歡這個房子,我們就把它定下吧,錢……你不用考慮,我能掙回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1:38

第97章新年快樂

    在顧銘夕的示意下,龐倩打電話叫來了龐水生和金愛華,讓他們也看一看房子。

    龐水生和金愛華如同龐倩一樣懵懂,莫名其妙地看了一圈房子後,顧銘夕告訴他們,他想把這套房子買下,兩個老人當場就驚呆了。

    龐水生把金愛華拉到邊上,悄悄地數落她:“你瞧瞧你,提什麼房子房子,銘夕一定是想把三亞的房子給賣了做首付。這房子要300萬呢,兩個孩子負擔按揭多吃力啊!”

    金愛華心也很不是滋味,心虛地說:“我就是隨便說說,我也沒讓他立刻買房呀,更沒想叫他買這麼大的房子,哪怕買得地段偏點兒,麵積小點兒,也行的嘛。”

    “你就根本不該提房子!”龐水生思考了一下,說:“不行,銘夕都還沒回來發展呢,我得勸勸他,買房子不急,到時還是落實工作要緊。”

    眼看著還有幾天就要過年,龐倩一家三口外加一個顧銘夕開了一個小小的家庭會議。

    會議主要討論兩個問題,第一,這套盛世北城的房子該不該買。

    顧銘夕想買,龐水生反對,金愛華不敢發表意見,隻是說:“不是說了銘夕和倩倩的事他們自己會做主麼,我不搗糨糊。”把龐水生氣得吹胡子瞪眼。

    他對女兒說:“倩倩,你勸勸銘夕,這樣貴的房子不要買了,買房子又不急在一時,我們做父母的沒有這麼高的要求。你看,我和你媽媽結婚時也沒有房子,後來分了個小三房,不是也好端端地過了20多年麼,你們一開始也可以先買個小戶型過渡一下的。”

    龐水生本以為龐倩一定是支持他的,因為她應該比任何人都不願意給顧銘夕壓力,沒想到,龐倩卻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這些年,龐倩對房產也有點研究,她一直在存錢,想給自己在市中心買一套小房子。雖說現在房價漲得很離譜,城郊的新樓盤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價格都被炒到了萬元以上,但龐倩覺得,房價還遠遠沒到頂。哪怕財經新聞一直在講國家對房價的調控,會出台限貸、限購的政策,也許會使房價下降,龐倩依舊認為,這對市中心的房子影響不大,價格隻會漲,不會降。

    如果她隻是一個人,的確會選擇買一套小戶型,但是她對未來的計劃是包含著顧銘夕的,正如顧銘夕對未來的計劃已經包含了一個小孩子一樣,龐倩覺得心軟軟的,她知道,顧銘夕想要的,是一個家。

    她坐在顧銘夕身邊,手搭在他的腿上,問:“你的資金真的沒有問題嗎?”

    顧銘夕說:“沒有問題,錢都已經到賬了,就是扣了點稅,加上我本來的積蓄,我可以拿出130萬的首付。”

    龐倩又想了想,說:“那就買吧。”

    龐水生大驚:“倩倩!”

    龐倩笑著說:“爸爸,你不要擔心啊,我還有點積蓄呢,拿給他增加首付比例,以後按揭不會很吃力的。”

    第一個問題算是達成共識,金愛華心中竊喜,緊接著大家討論起第二個問題——房子寫誰的名字。

    龐倩和龐水生都認為,肯定是寫顧銘夕的名字呀,以後結婚了,再把龐倩的名字加上去。

    顧銘夕卻說:“寫龐龐的名字。”

    龐倩立刻反對:“我給你的錢不會多的!撐死三四十萬,我不是為了要加名字啊!”

    金愛華忍不住插嘴:“三四十萬也不是小數目的,倩倩,以後按揭你們肯定要一起負擔的,應該寫兩個人的名字。”

    顧銘夕搖頭:“不,阿姨,不是寫兩個人的名字,我的意思是,就寫龐倩一個人的名字。”

    龐倩大喊:“顧銘夕你瘋啦?”

    龐水生也是刷刷搖頭:“不行,絕對不行!”

    連著金愛華也不淡定了:“銘夕啊,你拿出100多萬啊,怎麼能隻寫倩倩的名字?”

    顧銘夕覺得真有趣,笑著說:“叔叔,阿姨,你們是不是太不相信龐倩了呀?”

    龐水生說:“不是我們不相信倩倩,而是……這種事,叔叔阿姨見得多了,為了一點錢,一套房子,夫妻、兄弟姐妹、父母與子女,都是會反目成仇的,雖然倩倩是我們女兒,但是叔叔一直是把你當兒子看的,你要買房出那麼多錢,房證上肯定得是你的名字。至於倩倩,你們現在談結婚還太早,以後等你們登了記,再把倩倩的名字加上去不遲。總之我是肯定不會答應隻寫倩倩的名字的,你媽媽要是在,她也肯定不會同意的。”

    顧銘夕心中感動,他麵前的這對老人,明明是龐倩的父母,卻是真心誠意地在為他考慮。他笑了一下,說出了他的想法:“我很相信龐龐,真的,叔叔,我很相信她。”

    他扭頭看了一眼龐倩,她的手依舊搭在他的腿上,顧銘夕繼續說,“我的情況,很難辦理銀行貸款。以前在三亞買房子,因為我開不出像樣的收入證明,又是個殘疾人,銀行一直都不肯幫我辦按揭,後來還是我的老師替我做了擔保,才把按揭辦下來。那一次貸款還不足50萬,就那麼嚴苛了,這次要貸100多萬,結果可想而知。寫龐龐的名字就不一樣了呀,她工作好,收入高,還有公積金,貸款利率都能低許多。所以,我覺得隻寫她一個人的名字是最省事、最合理的辦法。”

    他的話,讓龐倩一家人難以反駁,龐水生買房子時也貸過款,知道銀行按揭有門檻,龐倩身處金融行業,也是十分清楚的,像顧銘夕這樣的工作背景和身體情況,幾乎沒有可能辦下100多萬的貸款。

    但是她實在做不到這樣子“欺負”他,她說:“不行,我還是不答應。”

    顧銘夕“嘖”了一下:“龐龐,別意氣用事,咱們說好了以後,得趕緊和房主簽合同了。”

    龐倩低著頭撅著嘴,一隻手在他腿上劃來劃去,半晌,她抬頭看他,說:“要不,顧銘夕,咱倆結婚吧。”

    顧銘夕:“……”

    顧銘夕當然不會同意龐倩結婚的提議,哪有人交往一個月就結婚的呀,但是龐倩嗤之以鼻:“一個月?我怎麼覺得我和你都談了20多年戀愛了。”

    兩個人待在龐倩的屋子,空調打得暖暖的,龐倩捧著一大杯冰淇淋,自己吃一勺,又挖起來喂顧銘夕吃一勺。

    顧銘夕笑著說:“20多年?我怎麼不記得了,我印象,你喜歡謝益都喜歡了好多年啊,你還抓著我練習對他表白呢,這怎麼算?算你戀愛期間出軌嗎?”

    “要死啊!顧銘夕你討不討厭!討不討厭!”龐倩聽到顧銘夕說謝益,羞憤難當,丟下冰淇淋就撲到了他身上。

    他仰躺在她的床上,龐倩拿著枕頭“噗噗”地打著他:“不要再提謝益啦!”

    顧銘夕哈哈大笑,龐倩和他鬧累了,與他一起並排躺下,喘了會兒氣後,她側過身子,手肘支床,手掌托著臉頰仔細地看他。

    顧銘夕也轉過了頭,眼神柔柔地看著她。龐倩嘴角勾了起來,說:“你那時候,說你喜歡一個一起學畫的女孩,你和我說,你很喜歡她很喜歡她,你還記得麼?”

    顧銘夕眨眨眼:“啊……”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手指沿著他下顎的輪廓慢慢遊移,到了下巴上,她用指腹蹭著那一點點的小胡茬,覺得癢癢的,十分有趣。

    “你去z城以後,我不是找不到你麼,我想,也許你會和那個女孩聯係,所以我讓爸爸去找你爸爸打聽了你學畫的地方,我去那找到了你的老師。”

    顧銘夕:“……”

    “可是你的老師告訴我,近幾年,你一直是和兩個男孩一起學畫的,沒有哪個女孩和你排過一期。”龐倩的聲音低了下來,“我當時就覺得,顧銘夕真傻,他怎麼會這麼傻呀。”

    他眼神沉沉地看著她,嘴唇緊抿著,沒有說話。

    龐倩又笑了起來:“可是後來,我越來越覺得,真正的傻瓜,是我才對。”

    說罷,她低下頭去吻他,他終於閉上了眼睛,專心致誌地享用起了她美味的嘴唇,覺得比冰淇淋要好吃千萬倍。

    兩個人親昵了好一會兒,顧銘夕說:“龐龐,答應我,用你的名義買下那套房子吧。”

    龐倩愣了一下,顧銘夕淺淺地笑了起來,說:“那是我們的房子啊,是你的,就是我的,是我的,就是你的。我想把它作為我們以後的家,你要是不答應,我一個人買不了啊。”

    龐倩還是為難,顧銘夕突然腰腹用力,坐了起來,他彎下腰,吻了下龐倩的額頭,說:“難道,你會騙我麼?”

    龐倩皺眉瞪眼:“說不定的呀,也許哪一天,我就把房子賣了,拿錢跑了,到時候你怎麼辦?”

    “就當是我送給你的好了。”他用臉頰去磨蹭她的臉頰,“我媽媽已經不在了,龐龐,現在,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如果我連你都不相信,那我大概連自己都不用相信了。”

    他的話令龐倩心中巨震,她想,是啊,為什麼她要堅持不答應呢?顧銘夕相信她如同相信自己,她龐倩又何嚐不是這樣!難道她還怕自己以後會坑了他嗎?

    會嗎?會嗎?!

    當然不會!

    在過年前兩天,顧銘夕和龐倩一起,與那套房子的房主簽下了房屋買賣合同,購房者的名字,隻有一個龐倩。因為要過年,所有的手續等年後再辦,顧銘夕將首付款劃到了中介公司的監管賬戶,買房子的事,算是塵埃落定。

    年三十的晚上,龐水生兄弟姐妹四個在酒店訂了三桌年夜飯,陪著老父母一起團圓。

    顧銘夕隨著他們一起去了飯店。他從小和龐倩是鄰居,龐倩家的親戚都認得他,也知道他家的情況,這時候多年不見,一個個看到他都很親熱。

    小嬸嬸說:“銘夕怎麼黑了這麼多,不過還是很帥呀,黑一點更有男人味。”

    小姑姑抹著眼淚說:“銘夕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回來了就好。”

    龐奶奶已經有些老糊塗了,有時候會認不得人。但是很奇妙的,看到顧銘夕後,她就喊起來:“銘夕!這不是銘夕嗎?銘夕回來啦!”

    龐奶奶以前經常照顧顧銘夕,他觸高壓電的那一天,就是龐爺爺和龐奶奶在照看兩個孩子。顧銘夕截肢的時候,龐奶奶哭得昏了過去,她覺得是自己的責任,沒有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害了他一輩子。後來,她每次來龐倩家,給孫女兒帶性的玩的,都不忘給隔壁的顧銘夕也準備一份。

    顧銘夕蹲在老淚縱橫的龐奶奶身邊,仰著臉龐喊她:“奶奶,是我,銘夕,我回來了。”

    龐奶奶摸摸他的腦袋,連聲說:“好孩子,好孩子,這次回來就別走啦,我聽水生說你媽媽沒有了,哎呀,阿涵是個好人啊,怎麼那麼命苦呢。不過你回來了就好,就好。”

    龐倩走到奶奶身邊,說:“奶奶,我現在和顧銘夕在談戀愛呢。”

    龐奶奶一時沒反應過來,龐爺爺在邊上提醒她:“老太婆,倩倩說,她和銘夕在處對象。”

    “處對象?倩倩和銘夕在處對象?”龐奶奶如夢初醒,趕緊掏紅包,“怎麼不早點和奶奶說啊,奶奶好給銘夕準備一份見麵禮。”她把一個紅包塞到顧銘夕的衣袋,說,“銘夕,奶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奶奶把倩倩交給你,放心。”

    酒水熱菜上了桌,三桌子人其樂融融地吃起了團圓飯。除了幾個小孩子沒見過顧銘夕,其他人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對於他用腳吃飯也早就習以為常。

    龐倩坐在顧銘夕身邊,細心地為他夾菜、盛湯、倒酒。他們熟知彼此的口味,她給他夾的菜,都是他愛吃的。

    顧銘夕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好好地吃年夜飯了,這幾年的春節,他曾經在z城過,也曾在s市過,更多的就是在三亞過。

    第一年在海南,他婉拒了鯊魚的邀請,獨自一人留在三亞灣的房子過年。那時候他的房子才剛裝修好,甚至沒錢裝電器。顧銘夕看不來春節聯歡晚會,隻是給自己煮了一碗餃子。煮好以後又端不出廚房,他幹脆站在灶台邊,左腳踩地,彎著腰、抬著右腳,就著鍋子就吃了起來。

    第二年、第三年在三亞,他的身邊多了豆豆,家也有了電視機。他和豆豆一起吃了年夜飯,再一塊兒看春節聯歡晚會。

    豆豆還小,看不懂節目,沒一會兒就睡著了,顧銘夕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上張燈結彩,歡聲笑語,心不禁想到了那些千之外的人。

    龐倩4歲的小外甥女琳琳跑到顧銘夕身邊,好奇地看著他,拉拉他的衣袖,問:“叔叔,你的手呢?”

    顧銘夕笑著說:“叔叔小時候生了一場病,兩隻手都壞掉了,隻能被醫生叔叔拿去啦。”

    “醫生叔叔會還給你嗎?”

    顧銘夕搖頭,眼神溫和:“不會還了。”

    “那怎麼辦啊。”琳琳想了想,說,“叔叔,你可以去買兩隻手。”

    顧銘夕失笑:“去哪買啊?”

    “淘寶!”琳琳開心地說,“媽媽說了,淘寶上,什麼東西都有的買的!”

    淩晨12點前,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守歲。

    他們在鯊魚家,鯊魚做生意,有點兒迷信,買了5000塊錢的煙花爆竹說要放得來年紅紅火火。

    鯊魚在家門口放鞭炮時,龐倩一直躲在顧銘夕身後,抱著他的腰偷偷地往外看。這麼多年了,她依舊怕火,怕火藥燃燒的味道,怕空氣那種燒焦的氣息。顧銘夕知道,她的這種害怕是始於他6歲時的意外。

    零點鍾聲敲響,漫天煙花絢爛,鞭炮聲震耳欲聾,顧銘夕轉過了身,低頭看龐倩的臉。煙花的光影一閃一閃地映照在她的臉上,他能看到她有些驚恐的眼神,還有緊抿著的嘴唇。

    顧銘夕笑了起來,身前的女人將他抱得很緊,他用下巴去蹭蹭她頭頂的發,又低下頭來,與她額頭相抵。

    “龐龐,你不要怕,不要怕。”嘈雜的鞭炮聲中,他的聲音卻是意外得清晰,龐倩被他溫柔的語氣所蠱惑,一顆慌亂的心漸漸地平複下來。

    他受傷20年了,長長的20年,又是短短的20年。

    他在她耳邊說:“龐龐,新年樂。”

    “嗯,顧銘夕,新年樂。”

    大年初一,龐水生給了顧銘夕一個厚厚的紅包,說是見麵禮。金愛華站在邊上說:“不可以欺負我們倩倩,知道麼?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可饒不了你!”

    一句話把一切都挑得那麼明,顧銘夕眼睛的笑意一點一滴地溢了出來,他轉頭看了龐倩一眼,她正抱著抱枕擋住自己的臉,顯然是在害羞。顧銘夕低聲對龐水生說:“叔叔,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龐倩的。”

    春節假期,龐倩徹底放鬆,每一天都和顧銘夕賴在一起。年初一在自己家吃飯,年初二去外公外婆家吃飯,年初三去舅舅家吃飯,年初四,龐水生、金愛華的老同事們要來他們家吃飯。

    龐倩問過顧銘夕:“這些年,你和你爸爸有過聯係麼?”

    他搖頭:“沒有。”

    “那……你這趟過來,想和他見麵嗎?”

    顧銘夕沉吟了一下,再次搖頭:“不想。”

    龐水生人緣好,在金材公司朋友不少,有些人都還沒退休,這樣一來,龐倩和顧銘夕就不方便待在家了。午飯吃完,她就拖著顧銘夕出門去逛街。

    他們到了新世紀廣場,那有個大大的商業中心,電影院、真冰溜冰場、商場、超市、奢侈品專賣店都齊全,還有大大小小的飯店、茶樓、咖啡館。

    龐倩拉著顧銘夕轉了好幾家男裝店,幫他買了不少衣服,冬裝、春裝都有,價格都挺貴。

    回到e市以後,顧銘夕所有的衣物都是龐倩買的,顧銘夕嫌貴,龐倩一邊幫他整理大衣的衣領,一邊說:“我是把這些年的都給你補上,以後啊,你的衣服都歸我買,我單位同事都說我品味可好了。人靠衣裝,何況我男朋友這麼帥,穿好點兒,這叫錦上添花。”

    顧銘夕撇撇嘴:“你念書的時候,穿衣品味可讓人不敢恭維。玫紅色的上衣,配草綠色的紗裙,還臭美地問我好不好看……嘖嘖。”

    “討厭!”龐倩瞪他,“你再說!信不信我把房子賣了卷款私逃?”

    這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每次和他拌嘴,都會來這一句,顧銘夕好笑地搖起頭來:“賣吧賣吧,你把房子賣了,我再回三亞去,教書,畫畫,住我的小小海景房,然後再找個姑娘處對象……”

    “你敢你敢你敢!”她擰他的耳朵,公眾場合,顧銘夕實在不敢慘叫,低聲叫道:“疼疼疼疼……”

    龐倩鬆了手,又幫他揉揉耳朵,顧銘夕委屈地看著她:“你媽媽還叫我不要欺負你,你讓她看看,她寶貝女兒就這麼欺負一個沒有媽媽的小孩。”

    這個人!這個人!這個人真是越來越厚臉皮了!龐倩拎著兩大袋男裝哭笑不得,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後,一起“噗”地笑了出來。

    買完東西,他們在一茶一坐吃了點東西,龐倩說要去看電影,兩個人到了樓上電影院,春節期間的電影院裝飾喜氣,音樂歡,人頭攢動,龐倩和顧銘夕正在影訊海報處討論看什麼電影時,身邊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一個女人尖銳淒厲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這對狗男女!奸夫淫婦!這次總算被我抓到了吧!”

    龐倩和顧銘夕忍不住回頭,就見一個中年卷發女人帶著三、四個男男女女衝向了一對男女。那對男女中的男人40多歲的年紀,身材微胖,戴副眼鏡,打扮得倒還清爽,女人30歲左右,麵容姣好,體態婀娜,這麼冷的天還穿著短裙薄襪,踩著高跟鞋。

    事態發展得很,中年女人帶來的人顯然是早有準備,兩個男人速地架住了那個男人,三個女人則把那個漂亮女人圍在了中間。那女人想跑,卻被扣住了手臂,她一個人怎麼掙得脫三個人,卷發女人已經站在她麵前,左右開弓,啪啪啪啪地甩了她七八個耳光。

    那聲音又響又脆,龐倩聽得心驚肉跳的,心想一定很疼。結果這還沒完,三個女人已經開始動手脫起了那漂亮女人的衣服。

    漂亮女人淒慘地尖叫起來,賴在地上又哭又鬧,眼鏡男在邊上不停喊她們住手,有路人上前去勸,卷發女人開始大聲地哭訴。

    很老套的故事,一對結婚20年的夫妻,共同奮鬥了十幾年,才把家的生意做得上了軌道,可是這時候,丈夫卻出軌了。

    圍觀的人都同情那個卷發女人,她眼睛通紅地指著那眼鏡男:“你要離婚,可以!我成全你!但是家的房子、車子、公司、股票、存款,你一毛錢都別想拿到!你可以試著和我打官司啊,看看你有沒有命活到開庭!還有兒子!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別想再見到兒子!”

    眼鏡男的臉色變得灰白一片,卷發女人說完以後,突然從包拿出一瓶水,擰開瓶蓋就澆在了那個漂亮女人身上,把她的頭發、衣服淋得濕透。

    也不知是什麼液體,待卷發女人亮出打火機,漂亮女人嚇得崩潰了,直接跪在地上給卷發女人磕起了頭,求她饒命。

    龐倩一邊拉顧銘夕走,一邊拿出手機報警,她真的害怕那是汽油之類的東西,卻發現顧銘夕的神情很是凝重,連著腳步都不太邁得開。

    卷發女人在那哈哈地笑,圍觀的人躲的躲,逃的逃,還有不少人拍下了視頻。

    卷發女人丟掉了打火機,居高臨下地看著那渾身抖得跟篩子一樣的女人,冷冷地說:“這是水,你死不了。方蕙,我知道你以前也勾過其他男人,還不止一個,我好心提醒你,給你女兒積點德吧,她才7歲呢!你以為人人都像我心腸這麼軟啊?哈哈,小心哪天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說完,她扭頭就走,另幾個人也立刻尾隨而去。那個眼鏡男站在那呆了一會兒,看看地上狼狽的女人,又看看圍觀者鄙夷嘲笑的目光,轉頭去追她的妻子了:“老婆,老婆,我錯了老婆……”

    熱鬧看完了,駐足的人群紛紛散了開去,隻有顧銘夕依舊站在那,看著地上的女人。

    她的臉已經腫了起來,臉頰上都是指痕,鼻子、嘴角也被打出了血。她的絲襪被扯得脫了下來,甚至能看到她短裙底下的內褲,外套也早被脫掉,毛衣扒了一半,胸罩帶子都露了出來。她全身濕淋淋,一個人坐在地上喘粗氣。

    過了好久,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邊上路過的人都看好戲似的看她一眼。方蕙想要整理下衣著,卻發現再整也整不好了,她脫下了高跟鞋,拎在手,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走去。

    走過顧銘夕身邊時,她看了他一眼。

    顧銘夕穿著厚羽絨服,鼓鼓的袖子塞在口袋,一衝眼不太看得出他的殘疾。

    方蕙剛剛受過驚嚇,眼神盡是驚恐和羞憤,一張臉慘白慘白的,她隻是看了顧銘夕一眼,就繼續往前走了。

    顧銘夕看著她狼狽的背影,知道,她不認得他了。

    龐倩拉拉顧銘夕的衣擺:“看什麼呢?走啦,買票去了。”

    “哦。”顧銘夕回過頭,“你想看哪本?”

    “《武林外傳》吧,應該挺好笑的。”

    顧銘夕點頭:“好。”

    去買票的時候,他又一次回頭,已經沒有了方蕙的身影。

    當天晚上,龐倩剛送顧銘夕出門,顧國祥的電話就來了。

    電話是金愛華接的,顧國祥說:“愛華,我是國祥,我聽說,銘夕回來了。”

    金愛華一邊在沙發上嗑瓜子,一邊問:“銘夕是誰?”

    “……”顧國祥語氣誠懇又嚴肅,“愛華,別開玩笑,我兒子,顧銘夕。”

    “哈哈!”金愛華樂了,“你知道顧銘夕是你兒子呀?你找兒子怎麼找到我們家來了?你兒子回沒回來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你的兒子,我們還要負責幫你找啊?”

    顧國祥忍住氣:“有人和我說,在你家樓下看到了銘夕,和倩倩走在一起,是不是真的?”

    “誰看到的,你去找誰。”金愛華冷冷地說,“反正我是沒看到。說實話我還真想見見銘夕呢,問問他這幾年過得苦不苦,問問他,他媽媽去世以後,他一個沒胳膊的孩子,孤孤單單的,是怎麼熬過來的!”

    “愛華……”

    “沒事的話,我掛了。”

    “……”

    “哦,對了,你千萬別到我家來,我們不歡迎你來做客。”

    說罷,金愛華就狠狠地掛了電話,退休女工可完全不怕顧國祥,她“哼”了一聲,扭頭看邊上的龐水生,說:“你別瞪我,我就是替阿涵抱不平呢。”

    龐水生攬住她的肩,說:“誰瞪你了呀!老婆,幹得漂亮!”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17 23:21:54

第98章春節聚餐

    告訴顧國祥消息的人當然不是方蕙,而是金材公司的一個員工,算是顧國祥的下屬。他原先住在金材大院,現在住在金材新苑,過年期間,他與家人在新世紀廣場的飯店聚餐,偶然間就看到顧銘夕和龐倩從窗外走過。

    他是看著顧銘夕和龐倩長大的,自然不會忘了他們的臉,哪怕是多年不見,兩個孩子已經長成了青年男女,他也是立刻就認出了他們來。

    晚上回到家,他再三考慮,還是給顧國祥打了電話。

    ********

    顧銘夕真的很詫異,龐倩家居然會有這麼多的親戚,從年初一到年初五,每天都有聚會,他乖乖地跟著龐倩去到她各個親戚家,乖乖地跟著她喊人、吃飯,最後再乖乖地收到紅包。

    顧銘夕搞不懂龐倩家的規矩,不管是金愛華這邊還是龐水生這邊,好多長輩都給了顧銘夕紅包,算是見麵禮。回來以後,龐倩從他口袋把紅包掏出來,愉地數起了錢,又在本子上記下了數。

    “天啊,我舅舅居然給了你3000!這是什麼情況啊!”龐倩搖頭歎氣,“等我表妹帶男朋友回來,就得我們放血了。”

    一個春節,顧銘夕足足收了5萬多塊紅包,他奇怪地問:“咱倆都工作了,為什麼還能拿紅包?”

    龐倩笑道:“因為你是我男朋友呀,第一次帶回來過年,我們家習慣給小孩的對象一份見麵禮的,人人有份,數額按著各自家庭的經濟條件來,反正這東西都是來來去去的,以後都要還。”

    顧銘夕又說:“可我沒看你給小孩兒封壓歲錢啊。”

    龐倩瞪大眼睛:“我還沒結婚呢,我爸媽給了就行,等哪天咱倆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你想躲還躲不過呢。”

    “這樣啊,沒結婚不用給?”顧銘夕恍然大悟,“我每年都給豆豆壓歲錢的。”

    龐倩哈哈大笑:“你那個不一樣,你那是代理奶爸。”

    說到豆豆,顧銘夕想起春節期間豆豆打給他的拜年電話。小家夥對他說新年樂,顧銘夕問他在媽媽這待得開不開心,豆豆的聲音就低了下來。

    “媽媽和叔叔有弟弟妹妹了,他們比較喜歡弟弟。”豆豆問顧銘夕,“顧老師,你什麼時候回三亞?到時候你會接我回家嗎?”

    顧銘夕說:“寒假結束前老師會回去,到時你媽媽會把你送回來的。”

    “我還能和你住在一起嗎?”

    “當然。”顧銘夕實在不忍心說出口,他隻會在三亞待半年了,他說,“豆豆你乖乖的,老師給你帶禮物回去,好麼?”

    “好。”豆豆猶豫了一下,說,“顧老師,其實沒有禮物也沒關係的,隻要你回來就好。”

    掛下電話,顧銘夕心有些酸澀,兩年多的相處,他和豆豆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知道豆豆對他的依賴,同時也知道,在豆豆的後續撫養問題上,他已經變得力不從心。

    “顧銘夕,想什麼呢。”龐倩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她看著他,笑道,“明天年初六,晚上有最後一場聚餐,結束以後,就解放啦!”

    顧銘夕苦笑:“還有一場啊?結束以後,你的春節假也放完了。”

    “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呀,我不是天天都在陪你麼。”她依偎在他身邊,“明天晚上在東華大酒店吃飯,白天你是想出去逛逛呢,還是待在家?”

    顧銘夕想了想,說:“待在家吧,其實我喜歡和你一起待在房,聊聊天,聽聽音樂,這樣就很好了。”

    “真好養活。”龐倩爬到床上,從他身後抱著他。她太喜歡抱他了,好像能從他身上源源不斷地汲取熱量,緩解她的皮膚饑渴症。

    她的臉頰埋在他的肩窩中,顧銘夕側過頭來親了她一下,問:“明天晚上是你們家什麼親戚吃飯呀?”

    “不是親戚,是我幾個朋友。”龐倩嘿嘿地笑,“他們想見你,我就同意咯。”

    顧銘夕有點驚訝:“你的朋友?”

    “嗯。”

    “他們知道我的情況嗎?”

    “知道。”

    他不吭聲了。

    第二天出門前,龐倩幫顧銘夕挑衣服,他原本對穿什麼都挺無所謂的,可是這一天,他提了一些意見。

    米色的加絨襯衫,利落地紮在黑色長褲中,腰係黑色皮帶,腳蹬黑色皮鞋,再穿一件淺灰色的短款羊毛大衣,整個人好看的叫龐倩一顆心砰砰亂跳。

    他幾乎沒有穿得這麼正式過,因為這樣的衣著不方便他做事,平時的顧銘夕穿得比較休閑,但是想著要麵對龐倩的朋友,他還是希望以最精神的樣子陪伴在她身邊。

    “顧銘夕你簡直帥爆了!”龐倩幫他係著皮帶,又為他拉拉衣領,眼睛冒著愛心,見顧銘夕一臉的不自然,她笑著問,“你是不是很緊張呀?”

    他搖搖頭,卻沒有那麼堅決,龐倩笑道:“是因為要見我的朋友嗎?你不用緊張的,他們都是挺好的人。”

    顧銘夕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龐龐,我畢竟沒胳膊。”

    “你以前還問過我,會不會覺得你丟臉。”龐倩抻了抻顧銘夕大衣的衣袖,抬頭看他,“顧銘夕,你自己都說,你不覺得你有哪兒丟臉的。”

    “那時候還小,不懂事。”他有些無奈,“我自己是沒什麼的,但今天要見的是你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們在見到我後,背地說你的閑話。”

    “不會的!”龐倩捧著他的臉頰看他,“我將來,還要帶你去參加楊璐和盛峰的婚禮,會見到我很多大學同學,我還要帶你去參加我們公司的聚餐、郊遊,我們公司活動很多的!甚至,我還會帶你去參加我客戶舉辦的婚禮、酒會,因為你是我男朋友啊,以後還會是我的丈夫,我希望你能融入我的社交圈,認識我的朋友們,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見他的眉頭還緊皺著,她伸手撫上他的眉峰,說:“顧銘夕,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你以前,要比現在有自信得多。”

    顧銘夕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睛,漸漸的,他的眼睛彎了起來,連著嘴角也在往上翹,他說:“龐龐,我自己一個人,真的是怎麼樣都無所謂的。隻是現在和你在一起,我是真的想做得好一點,再好一點。我不害怕別人背後說我閑話,這些事我從來不在乎。我害怕的,是別人因為我而在背後說你的閑話,尤其這些人還是你的朋友,你別否認,你和我在一起,遲早會碰到這樣的狀況。肯定會有人來對你說,龐倩,你條件這麼好,怎麼找了這麼個男朋友。也許人家並沒有惡意,但是你聽了以後,心一定會不開心。說實話,我也想不出辦法來解決這樣的問題,我不可能一直躲在家不見你的朋友,所以……我是想說,你和我在一起,將來要麵對的問題很多,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龐倩“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顧銘夕,小心我賣房子啊,你這時候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嗎呀?趕緊走了,都要遲到了。”

    下電梯的時候,顧銘夕還在照電梯門上的鏡子,龐倩踮著腳幫他理了理頭發,又往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說:“別照了,已經夠帥了!去上《非誠勿擾》絕對是無人滅燈一眾姑娘瘋搶的對象。”

    顧銘夕被她逗笑了,說:“我會這麼受歡迎?那我找了你豈不是虧了?我的確應該上《非誠勿擾》試試看的。”

    “虧啊,你虧大發啦,趕緊去報名呀!”龐倩哼哼地笑,“你報了名我就能賣房子了,淨賺100多萬呢!”

    龐倩載著顧銘夕到了東華大酒店,走到包廂門口,聽到包廂傳來了男男女女聊天的聲音,顧銘夕叫住了龐倩,問:“龐龐,我看起來怎樣?”

    龐倩上下打量他一番,翹起了大拇指,又給了他一個鼓勵的表情,她推開包廂門,探進一個腦袋,說:“我們到啦,都有誰在呀?”

    顧銘夕站在她身後,隻聽見麵響起一陣尖叫聲,然後包廂門就被“刷”地拉開了,好些人衝著他跑了過來。他愕然地看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一個短頭發的女孩子抱了個滿懷。

    “顧銘夕!呀——真的是你!”顧銘夕低下頭,就看到了蔣之雅嬌媚的臉龐,他還是頭一次看到她短發,一下子差點沒認出來。

    周楠中在邊上拍蔣之雅的肩:“喂喂,蔣主播,你把不把人家螃蟹放在眼的,這樣子抱著人家男朋友是什麼意思啊,欺負顧銘夕推不開你哦。”

    “就欺負了就欺負了!怎樣?”蔣之雅不但不鬆開,還更緊地抱了抱顧銘夕,才依依不舍地鬆了手臂,說,“顧銘夕,你現在怎麼這麼黑啊,都比周楠中這個哥倫比亞民工都要黑了。”

    顧銘夕愣愣地望向周楠中,他的確是黑了好多,還胖了一些,看來哥倫比亞太陽很烈,夥食也是不錯的。

    周楠中走上前來,給了顧銘夕一個男人間的擁抱,他用拳頭敲敲他的背,說:“好久不見了,兄弟,這些年你都跑哪去啦!”

    緊接著是汪鬆,也給了顧銘夕一個大力的擁抱,然後拉過厲曉燕,對顧銘夕說:“兄弟,我和曉燕五月結婚,到時給你和小倩發請柬,記得一定要來喝喜酒!”

    汪鬆和厲曉燕的外表都沒怎麼變,隻是略微地成熟了一些,顧銘夕看著他們,好半天嘴才吐出一句話:“恭喜,我一定去。”

    吳旻走到顧銘夕麵前,拍了拍他的肩:“還記得我麼,老對手?”

    吳旻和顧銘夕高中三年一直在競爭年級第二的名次,那時候龐倩已經不關心肖鬱靜的成績了,因為誰都追趕不上,她總是去打聽吳旻考了幾分,然後為顧銘夕遺憾,隻差了2、3分又沒追上他。

    顧銘夕的心情總算平複了一些,他笑著點頭:“當然記得了。”

    最後出現在顧銘夕麵前的是戴老師和謝益,戴老師早就哭了,走上前溫柔地抱了抱顧銘夕,說:“你現在好不好,顧銘夕?”

    “我很好,戴老師,真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是真的不想哭的,可是眼睛卻不受控製地紅了起來。顧銘夕拚命地忍下眼淚,謝益已經走到他麵前,他依舊耀眼奪目,一張臉精致得毫無瑕疵,再配上一身剪裁合身的修身西裝,真是說不出的英俊倜儻。

    謝益意味深長地看著顧銘夕,也用力地抱了抱他,抱完以後,他突然神色一變,“砰”地往顧銘夕肚子上揍了一拳,還用了點力道,疼得顧銘夕忍不住彎下了腰。大家都嚇了一跳,龐倩慌地叫起來:“謝益你幹嗎呀!”

    “我替你揍他的!”謝益挑著眉毛,對龐倩說,“你肯定不舍得揍他,對不對?這小子消失這麼多年,揍一拳算是輕的。他在三亞曬太陽看比基尼小妞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啊!”

    “謝益!”龐倩又氣又急,托著顧銘夕的背問,“顧銘夕你沒事吧?”

    顧銘夕倒抽一口冷氣,終於站起身來,搖頭說:“我沒事,謝益和我鬧著玩的,你別擔心。”

    感謝謝益,他的眼淚終於徹底地忍住了。

    大家在餐桌邊坐下,龐倩幫顧銘夕脫掉了大衣,謝益把菜單拿給戴老師點菜,其他人已經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顧銘夕靜靜地聽著,知道了這些老朋友們的現狀。

    周楠中武大研究生畢業後進了一家工程公司,直接被發配到哥倫比亞去建電廠,這一次還是第一次回國過年。

    汪鬆在市勞動局工作,是一個小公務員,厲曉燕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兩個人已經裝修好了婚房,準備結婚了。

    蔣之雅被調到了省台,目前在做一檔新聞欄目,再也不是氣象預報小姐。

    吳旻考上了清華的研究生,目前在碩博連讀,之後還要出國進修兩年,他說自己以後就是從事科研工作了。

    謝益不用說,直接在美帝讀完研究生,回國創業,影視公司打理得風生水起。

    連著戴老師都已經不在e市一中了,她被調去了五中,升職成了副校長。戴老師點了幾個菜後,把菜單拿給蔣之雅,讓他們繼續點菜,然後,她笑著問謝益:“是不是還有一個人沒來?”

    謝益的麵色不太自然,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正在這時,包廂門被推開了,龐倩和顧銘夕回頭看去,看到一個長發披肩的清秀女孩站在門外,她一邊摘著手套、圍巾,一邊抱歉地說:“對不起,我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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