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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于佳 -【天下烏鴉一般白】《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39:30     標題: 于佳 -【天下烏鴉一般白】《全文完》

於佳 - 天下烏鴉一般白

五雅堂來了個牙先生,
其人風姿卓越、文采飛揚、令人著迷。
烏清商怎能不擦乾淨眼睛仰視先生芳容?
決定了,今生跟著先生走,棒打鴛鴦也不溜。
不懂的是,
為何先生總喜歡在說文論經的過程中,
推薦大家使用「白髮」號發油、
「不償命」中藥、「青春永駐」顏料?
更奇怪的是:
先生竟喜歡勾引一群女子圍在身邊,
人家分明是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0:17

前言--我加入大雜燴

    我寫過八個系列的故事,但從未與別人合寫過同一系列。一方面是始終沒有機會,另一方面……也許是因為我緊張!

  我也看言情小說,常常看到幾位作家同寫一系列,雖名為系列,但情節上卻全無牽扯。寫古代故事乃我弱項,那時候我發誓,絕對不跟其他作家同寫一個系列,免得成為言情小說界有史以來最大的笑柄。

  因為大在乎,所以才畏懼。

  當初編輯在QQ中問我是否願意加入「大雜燴」的時候,我首先詢問了題材。她說是將筆友會(網絡)、搶錢會(保險)、烏鴉會(傳銷)、慈善會(義工)這種具有現代意識的情節放入古代的大環境中。我剎時愣了,因為我正準備寫的《我是妖精我怕誰》之《狐假虎威》就是這種類型。權衡之下,我停了《狐假虎威》,「走進了《天下烏鴉一般「白」》,反正都是動物大雜燴嘛!

  於是我當場就挑了「烏鴉會」  來寫,聽說喬克天使也要寫這一系列的,我想和她聊聊,又正好同時在網上遇到了編輯,結果那一晚——熱鬧!

  天使、納蘭、籐萍、荏苒,還有幾個光知道網名,不知道筆名的傢夥全都聚集在了一起。我發現荏苒很有趣,納蘭很專業,天使……天使跟我居然在同一個省,而且城市距離還很近。

  順便透露給大家一個好玩的資訊,喬克天使在QQ上的名字很有趣哦!有機會上網找找吧!

  再次特別申明:寫古代故事乃我弱項,若是叫大家失望,可把我於某人視為綠葉一株襯紅花三朵。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0:35

楔子

    某年某月,某州南郊有處五雅堂……什麼什麼,烏鴉堂?不是不是,怎麼會是烏鴉堂呢?那不成了「黑你沒商量」了嗎?匾額上分明寫的是五雅堂,列位看官瞪大眼睛看個清楚!

  其實這五雅堂就是個喝茶、聊天、打發時間的地方,偶爾來個三流的歌妓唱個詞、吟個曲就是天大的喜訊。因為叫五雅堂,所以大夥兒都管掌櫃的叫「堂主」。抬眼看——

  雅堂主身不滿七尺,臉色紅潤,好在還不至於活像關公,手裡操著布巾,提著水壺,滿臉堆笑,點頭哈腰,此人名曰:烏清商。

  都說無商不奸,料想天下再無清商,偏生此人與眾不同。雖說五雅堂不是什麼上等人的聚會之所,但氣勢上倒也不差。可惜他不以此為發家致富的撈錢大勺子,只想讓凡夫走卒在此落個腳,喘口氣,行商再無不清之說。

  言歸正傳,話說這一日,五雅堂來了一位遠道的客人。

  「嘿!你們這兒誰是掌櫃啊?」

  說話的是一五官端正,眉宇間鑲嵌著一股書卷氣的男人。烏清商不敢怠慢,腿腳麻利地趕了過去。趕到跟前一瞧,他登時呆住了。這客官提溜個鳥籠子,籠裡裝著只通體漆黑的雀兒,雀兒的頭頂上卻有一小撮白毛。烏清商頗為納悶,「莫非這就是白頭翁?」

  男人挑了挑眉頭,雀兒也跟著抖了抖額頂上的白毛。「它只是一隻很普通的烏鴉。」

  烏鴉也有這種顏色的?自覺問得寬了,烏清商趕緊又問:「客官,您這是打哪兒來?」

  「你是這裡的掌櫃?」他挑起眉瞧著烏清商,只一瞬間,書卷氣就被霸氣全然抹去,不留半點兒痕跡。

  「若不介意,可以叫我『堂主』。」烏清商一個勁地客套,充分發揮商人的特性,「您是……」

  「叫我大鼻鴉吧!他們都這麼叫我。」男人甚是爽快地拍著胸脯,同樣爽快地要求烏清商,「把你這場子借給我們牙先生說文論經吧!我保你財源滾滾,而且茶水、點心的生意也絕對紅火。」

  這是什麼意思啊,烏清商糊塗了。先生說文論經不都是在教書館裡嗎?為什麼要來他這個五雅堂?

  「我們這兒會不會顯得吵了點兒,要不我再幫您找處安靜的地方,讓先生好說文論經?」

  大鼻鴉看著來往攢動的人潮,早已欣喜得把持不住,「不吵不吵,就這裡剛好!剛剛好!」要是真的安靜了,還怎麼說文論經啊?「堂主,咱就定這兒了,明兒就來,您看如何?」

  既然人家就看中他這塊風水寶地了,那還等什麼?就這麼辦吧!烏清商微微作揖,答應了下來,    「我一定將這裡收拾妥當,明早恭候牙先生的光臨。」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將這事給辦妥了,大鼻鴉顯得有些興奮。前幾回租借場地。那些掌櫃的不是緊張地盤問,就是跟在後面要分成,就屬這次的烏堂主最容易擺平了,整個一個呆子嘛!

  「那就多謝了!」

  「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烏清商不住地彎腰、作揖,這就準備恭候牙先生的到來。

  他對讀書人向來是極尊重的,也不知道此次前來的牙先生到底有多大的學問。說來好笑,他姓烏,這裡若是再來位牙先先,不就成了烏鴉滿堂了嗎?

  思忖間,那男人手中的白頭烏鴉張開了「黑」口——

  「呱!呱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0:54

第一章

  「烏堂主,你說的牙先生到底還來不來啊?」

  五雅堂內其樂融融,比往常的客人多了三成。昨日烏清商就把牙先生即將來此說文論經的風聲放了出來,這些人都是慕名前來的,想要一睹牙先生的風采。

  只是離約定的時間已經晚了兩個時辰,眼見著就要到正午了,怎麼還沒看到牙先生的身影啊?

  「你不會是想借這個機會騙我們的茶水錢吧?」

  有毛躁的客官發問,不用烏清商親自上前解釋,自有旁邊的客人為他辯解,「小兄弟,你這話說得就不中聽了。烏家開這間五雅堂少說也快三十年了,他們祖孫三代什麼時候騙過人、撈過黑心錢?你這樣說,我們可不依。」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烏清商趕著出來調停,來者皆是客,再說事由他起,錯也在他,他豈能坐視旁觀?「也許我弄錯了牙先生來此的確切時間,也許先生在路上遇到了什麼問題給耽擱了。孔子不也曾在行進途中因為小孩而繞道嗎!或許,這牙先生頗有孔子風範呢。」

  他這一席話引來眾人嘩然,「哇!烏堂主,你真的好有學問哦!連孔聖人的事,你都知道?」

  烏清商反倒不好意思了,他又是抓耳又是撓腮,不停地給各位客官加水添茶,「我哪有什麼學問啊!這些都是在這五雅堂裡聽來的。」他沒有別的愛好,就是想多懂點兒東西,做個真正的茶博士。

  要說真的有學問,還是那些教人讀書識字、懂禮節識大體的先生。烏清商近切地盼望著牙先生的大駕光臨。

  「牙先生到!」

  「牙先生到了,牙先生到了,快去迎接牙先生啊!」烏清商慌得不知如何才好,彷彿在迎接自己的新嫁娘一般。

  摔開手裡的布巾,丟下熟水壺,他這就往門口衝去。他急得忘了橫在中央的門檻,直直地向前絆去,這一摔……

  「你沒事吧?」

  好……好舒服的嗓音,是誰?這世上若真有安撫人心的聖人,大約就是這個樣子吧!莫非……莫非他就是……牙先生?

  他緊緊握住牙先生的手,激動得幾乎發出吶喊,「牙先生,歡迎您來到五雅堂。」

  「我也很高興來到您這塊風水寶地,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烏清商順著溫和的聲音緩緩地抬起眸,眼前駐足的是一張清秀的臉龐。雖是書生青衣白袖的裝扮,但那兩個耳朵眼兒還是輕易地出賣了書生的真實身份。

  「你是女子?」

  「我沒說自己是男人啊!這世上也沒人規定先生不能由女子擔當。」梳高的發順著肩膀垂下來,牙先生用指尖撩起末梢的髮絲,與其說嫵媚,倒不如用遼闊的秀氣來形容更為妥帖。

  烏清商自認胸無點墨,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描繪眼前的牙先生。明明是女子,可從她的衣著打扮上看卻分明透著男兒的英氣。她不是故意偽裝成男子,只是以書生的面目出現就讓人不由得將她當男人看待。再瞧那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透著靈氣,讓你摸不請她這一刻在想些什麼,下一刻又會做些什麼——真正的秀才就該是她這樣「秀氣的才女」吧!

  完了,烏清商發覺自己的眼睛正不受控制地圍著她的身影轉動。好在……此時此刻他所留戀的人正用同樣熱切的眼神看著他。

  「你是……」

  「烏清商,五雅堂的堂主,這裡的人都叫我『烏堂主』。」先生問名姓,誰敢不說?

  像是對他的回答很滿意,牙先生主動向他推銷起自己,「我叫牙鶴書,大家都叫我『牙先生』。」

  牙鶴書!嘿嘿.!連她的名宇都好詩情畫意哦!烏清商更加放任自己將癡迷的眼神飄在她的身上,不想卻換來牙鶴書關切的詢問。

  「烏堂主,您娶妻了嗎?」

  哇!好棒!烏清商興奮地簡直要跳起來,他中意的牙先生問他是否已娶妻,這還用說?他猛力地搖頭,差點兒都要把頭搖了下來,「我當然沒娶妻。」這都是為了等待牙先生的降臨。

  聽他如此一說,牙鶴書的臉色反倒更為沉重,「您尚未娶妻啊?這可就糟糕了!」

  怎麼了?怎麼了?為什麼他沒娶妻會變得更糟糕了?難道……莫非……也許……一定是牙先生不想嫁給他。烏清商捶胸頓足大罵自己是豬頭,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麼鳥樣,居然敢奢望娶先生為妻,這簡直是……簡直是對先生的侮辱嘛!

  完了,從此他烏清商再無心動的可能,他命中註定這一輩子都將打光棍……

  「再這樣下去,你會註定一輩子打光棍的。」

  「是啊!啊?」烏清商詫異地轉過頭,心想這牙先生未免也太神了,連他心裡在想些什麼,都能看透?「你……你說什麼?」

  沒見過這麼傻的掌櫃,難怪叫「烏清商」,天生就做不來奸商,這根本就是智商問題。牙鶴書保持著最良好的笑容,天知道這全是因為職業需要。

  「我是看烏堂主的氣色不太好,所以問你娶妻了沒有。看您這副樣子,即使娶妻,恐怕也只有讓老婆守活寡的份。」

  她從袖中左摸摸右掏掏,弄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兩隻手不夠用了,索性全都堆到烏清商的手上,「你先幫我抓著。」在他的手中找著需要的東西,就像在別人的銀袋裡掏銀子付賬,感覺不太好哦!

  找了好半天,她翻出兩顆看上去很像泥丸的東西。「我這裡有兩顆『青春無敵丹』,男用可舒經活絡,威力無敵;女用可駐顏養容,魅力無敵。你先拿去試試,我那裡還有兩百來顆,吃完再來取。效果不錯的話,盡請介紹給你的親朋好友。要知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連人家古人都懂的道理,我們怎麼能視若罔聞呢?」

  他的身體真有她形容得那麼差嗎?烏清商簡直要哭了,他還年輕,可不想英年早逝,要知道像先生這樣有學識的人所說的話一定不會錯的。烏清商一鼓作氣地將兩顆如鵝蛋般大小的藥丸全都塞進了嘴巴,咕卿咕卿咬一咬,像吞米飯一般嚥了下去。

  真聽話——牙鶴書欣喜地湊到跟前,「味道怎麼樣?」

  「挺香的。」

  廢話,山芋做的能不香嗎?

  牙鶴書一招手,招來了隨行的大鼻鴉,「去!去拿兩百顆『青春無敵丹』給……你叫……對對!就是給烏堂主,他可是我介紹的,給他便宜點兒,來個二百兩銀子也就差不多了。千萬別跟他多要錢,千萬別!誰敢跟他多要,我回去跟誰算賬!聽到了沒?」

  烏清商眼見著牙先生為了他的健康如此勞心勞力,著實過意不去,「該多少錢就算多少錢,我不能讓牙先生為我勞神。」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推辭,「實際價格是四百兩銀子,看在我跟你如此投緣的份上,就算你三百兩,再多送你五十顆。記住!你可千萬記住,好東西要與你的親戚、朋友一同分享。人不能太自私,像我!像我什麼時候自私過?有好東西我總是跟大夥兒一塊分享的,現在不就在跟你一同分享嗎?」

  到底是說文論經的先生,說出來的話句句在理,字字入扣。烏清商趕緊讓小二從賬房裡拿了三百兩銀票,這就雙手奉上,「這是三百兩,多謝牙先生的關心。我真是感激不盡啊!」

  「哪裡的話?這都是朋友間應該的嘛!」瞧見那三百兩銀票,牙鶴書眼不跳來心不慌,頗有聖人風範,她甚至將那我銀票向外推去。「像我們這樣做學問的人,談銀子那多俗啊!忒俗!

  她怕俗,可身邊的書僮、小廝沒一個怕啊!他們這就手忙腳亂地從烏清商的手中「搶」過銀票往兜裡揣,三百兩就這麼輕易地賺到了。

  牙先生果然是天下難得的秀才——秀你的錢財不打折。

  「各位好!各位早!各位客官呱呱叫!」

  大清早牙鶴書的心情特別好,原本她和大鼻鴉商量著,只打算在五雅堂說文論經的。可是烏清商聽說他們住的地方離這裡很遠,立刻將五雅堂後院的廂房通通收拾了出來,自己卻搬進了前廳的小門房裡去住。

  她感謝他,他卻只會說「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用她的話來形容,這世上沒見過比他更笨的人。

  沒有他這種笨人,她也發不了財,當不了先生。如今又省下一筆住客棧的銀子,看來這趟大有收穫啊!

  只要想到這些令人驚喜的事她就特別有精神,坐在五雅堂的中央,她清了清嗓子,「今天我們就開始說文論經的第一論,論親情。」

  好偉大的話題,烏清商不禁露出崇拜又略顯傷懷的眼神。他娘剛懷上他時,他爹就撒手人寰了,他可算是名副其實的遺腹子。他出生三天,他娘便隨他爹而去。他六歲死了奶奶,十六歲的時候爺爺駕鶴西歸,從此就由他撐著五雅堂直到今天。可見親情這個話題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需要了。且聽牙先生怎麼說——

  「當你們坐在這裡喝茶聊天的時候,你們可曾想到家中令人敬畏的老父和年邁的老母;辛勞的丈夫和不辭辛苦的妻子;那正在學堂裡用心讀書想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兒子;還有只需再美一些就能嫁與高官富商的待嫁之女。想想他們吧!你們快想想他們吧!」

  坐在臺上的大鼻鴉操起二胡,閉著雙眸拉起感傷的樂曲,聽上去有點兒像送葬時的哀樂,頗有點兒慘不忍聽的意味。台下喝茶的客官們一邊聽著牙鶴書的鼓動,一邊沉浸在那種哀樂的氣氛裡,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牙鶴書不失時機地站到台前,走近眾人,她搖擺著雙手向天祈問:「想到了嗎?你們全都想到他們了嗎?」

  眾人齊聲涕泣:「想到了——」

  「既然想到了,為什麼不為他們做點兒什麼呢?」

  「是啊!為什麼不為他們做點兒什麼呢?」大鼻鴉跟在她後面演雙簧,聲音抑揚頓挫、很有空穀回聲的效果,極具震撼力。

  牙鶴書顫抖著雙手穿梭於眾人身旁,「難道我們還要這樣一直忽略陪在我們身邊、對我們最好、為我們無私奉獻的人嗎?」

  「不要。」不知誰大吼了一聲,其他人便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難道要等到失去這些人。我們才想起他們的好,才想起至今為止都沒有為他們奉獻過、犧牲過嗎?」

  「不要!」人群中開始有人們心自問,臉上的每塊肌肉都擠出似乎「痛不欲生」的四個字。

  「難道別人不對我好,我身為老父、老娘、丈夫、妻子,或是兒子、女兒,就不能對自己好一些嗎?」

  「能——」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蠻成氣候的,甚至有人激動地站了起來不時地甩動著肥厚的胳膊。

  牙鶴書再接再厲,風助火勢越燒越旺,「那我什還等什麼?快點兒行動起來吧!『全家福』藥水,讓您全家福氣多多、滿意多多、好運多多——在這裡,我還要特別申明一點,買得越多的家庭,福氣就越多。你若是不買,也許你的福氣就會被你的鄰居全部搶走。你不僅不能一帆風順,也許還會晦氣環繞,大難臨頭哦!」

  「我要買!我也要買!」

  「我買三十……不!五十瓶。」

  「我買一百瓶。」

  「給我來三百瓶。」

  「我全都要了。」

  有那麼幾個自認財大氣粗的傢夥紛紛行動起來,打算買下整個州的福氣。一時間,五雅堂亂成了一鍋粥,最累的人就屬烏清商了。一會兒端茶倒水,一會兒維持堂裡秩序,生怕那些粗人擠壞了秀外慧中的牙先生。

  剛才安靜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亂了起來才覺得整個五雅堂人數爆滿。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經過昨夜的休整,著名說文論經家牙鶴書下榻五雅堂的事已經沸沸揚揚傳遍了整個州,今兒個一大早大家就擠了進來。

  能不快嗎?你以為單單只是烏清商那幾句無關痛癢的放風招來了眾人嗎?

  這消息傳得可是有來頭的,昨夜街頭巷尾也不知哪來的一些陌生人,紛紛傳誦著牙先生的光輝史。說她的口才讓罪大惡極的死刑犯幡然悔悟,讓無數貪官汙吏在她面前無所遁形。居然還有人說,她為當今聖上講過經,論過典。如此一來,尚未登場的牙先生就已經在州裏威名遠揚了。

  原本最得意的人就要屬烏清商了,能跟自己無比崇拜的先生同處一間屋簷下,這是多麼光榮的事,即使累到半夜連上茅房的力氣都沒有,他也心甘情願。

  只是,看到面前眾人圍著牙先生的場景,他難免有些自卑。像他這樣一個掌櫃的,怎有資格站在人家牙先生的身旁?

  這樣想下去,他只能坐在一邊用手撐著頭發呆,忽略了黑壓壓的烏鴉正一隻隻排著隊從他的頭頂飛過。

  呱!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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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堂主,我看你好像精神不太好哦?」

  又來了!好不容易與牙先生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可為什麼首句台詞永遠是問候他慚愧又自卑的身體呢?

  直到上一刻為止,在牙先生關切的詢問下,烏清商已經買下了兩百五十顆「青春無敵丹」,三百顆「歲月無痕丸」,四百二十包「吃我好輕鬆」,外加七百二十八粒「痘不見」外用顆粒。

  如今烏清商只要聽到牙鶴書說「你好像……不太好」,他就心驚膽戰、這意味著他又要掏銀票買一大堆藥囤積在屋裡,再來兩次,他遲早無藥而治——死了,自然就不需要任何藥了。

  瞧他那呆滯的表情,牙鶴書決定添點兒柴,助助聲勢,「看來,烏堂主不僅是精神不太好,連耳力也有下降。不如買把『千里傳音』傘,保準你打著這把傘走到多遠,都能聽見我叫你。」

  「不用了,不用了!」烏清商連忙擺手拒絕她的好意。轉念一想,人家之所以會這麼做都是在關心他,他若真是拒絕實在是辜負了牙先生的一番苦心。不如再買一把,反正傘總是要買的,多買幾把備在家中也沒什麼不好。

  「牙先牛,請問……那麼好的傘會不會很貴?」

  「不貴不貴,像你這麼英俊的小夥子完全不用著急,只要穿上這種『步步登高』鞋,我保證你半年內絕對能長對比七尺還多一尺。」

  她說的話,他怎麼都聽不懂啊?烏清商踮起腳尖,拿出不算矮的身高四處張望著,卻看見一群又一群的人將牙鶴書團團圍住。他掏了掏耳朵,確定剛才那些話是牙鶴書發出的聲音,只是為什麼雨傘會變成布鞋呢?

  莫非……雨傘的布料原來是用來做布鞋的?再聽聽!

  「相信我哦!這種衣服真的很特別,它可以根據你的身長自動調節。剛才看到王太爺家的孫女,我都沒把它介紹給她呢!主要是看你跟我特別投緣,我才會想將它賣……不不不!說賣就太見外了,咱們半買半送,你付我一半價錢就好了……不多,才六百三十九兩銀子。」

  這又是怎麼回事?哦!他明白了,在天晴的時候將雨傘上的布料撕下來做鞋,穿了鞋的小夥子個兒突然長高了,所以才買了這種能根據身高自動調節長短的衣服。果然是牙先生,見解不俗。

  「你瞧你,穿了這件衣裳多漂亮,有衣無飾那不是白穿了這麼貴的衣衫嘛!來來來,我這裡有串女真族的珠寶非常能襯出小姐的氣質,不妨戴上試試。來嘛!來嘛!試試我又不跟你收錢……哎喲喲!這是哪家的姑娘真的好俊哦!」說著說著,牙鶴書還伸出青蔥一般的手指捏了捏那姑娘的下巴,怎麼看怎麼像路邊的小生正在調戲大家閨秀。「你要是戴著這飾物出門,別說是富家公子,就連我這樣的先生也被你迷暈了。所以,你要常備這種『清新水』,暈的時候就拿來擦上一點兒,很快就如魚得水、如沐春風、如影隨行了。真是俊死人了呢!呵呵呵呵……」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聽不懂,一定是我學問不夠好——烏清商責怪著自己的愚笨,卻發現就這麼半會兒的工夫,牙先生已經賣出了至少上千兩的東西了。

  「牙先生!牙先生——」

  又是那個烏清商,喊什麼喊?沒見她正在將自己的口才訓練到了極至嗎?正想不理他,卻聽烏清商站在人群外大叫著:「接下來……接下來是不是該說文論經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牙鶴書這才想起正事來,「對對對,不管我見到你們再怎麼親切、再如何高興,但我來這裡到底是做學問要緊。」她端起手邊的茶盞細抿一日,隨即放下,整張臉散發出英氣的笑容。「喝『更夫山水』讓您永遠年輕。快點兒將它介紹給你的親朋好友,大家一起年輕。」

  噗——

  烏清商將一口茶直接噴了出去,他猛一抬眼正巧撞見牙鶴書遙望他的眼神。那眼神是審視、是冷漠,更是威脅。

  他想他真的不瞭解牙先生的心思才對,因為他完全不懂一個說文論經的先生為什麼介紹了那麼多在集市上都看不到的貨物。

  自古聖人多寂寞,也許她就是寧願寂寞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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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文論經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十多天,來五雅堂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都沒有位置可坐。不過他們也不需要什麼位置,只要牙鶴書一登場,他們就像瘋了一樣叫啊喊啊,說著一些像烏清商這樣的愚人永遠聽不懂的話。

  什麼「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若不是聽「五雅堂」這個名字聽了三十多年,他還真以為自己聽到的是「烏鴉會」呢!

  讓他感到奇怪的是,牙先生每天說文論經的時候不多,賣出去的東西可不少,更讓他感到納悶的還在後頭呢。

  這牙先生明明是個姑娘家,她怎麼就有那麼大的魔力能將眾姑娘哄得團團轉,每天跟在她身後滴溜溜地叫著「鶴書鶴書你好帥,我們為你賣命來!賣命來!」

  也許牙先生廣博的學識讓她天生就具有親和力吧!所以在這樣一個月滿人缺的夜晚,感到寂寞的人是他烏清商,而非牙先生。

  是不是當一個人有學問、有見識就會活得更充實?烏清商從前不曾覺得,但自從見到牙先生以後,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空虛而無聊。

  每天穿梭於五雅堂之間,一個堂堂大男人成日裡跟茶水、點心為伍,如果……如果他也能像牙先生那樣生活得豐富多彩,被眾人捧在掌心,受到眾姑娘、小姐乃至大媽、大爺的追捧,那該多好!

  拿一句牙先生常說的話告誡自己:心動不如行動,快點兒啟動吧!

  他這就全速啟動,拉拉袖子,扯扯衣服,自我感覺良好,他這才向後院廂房走去。

  見到牙先生該說點兒什麼呢?那個……

  「你能不能教教我,如何才能像你那樣受到眾人的歡迎?」或者說,「我想跟在你後面學點兒東西,你願意收下我這個徒弟嗎?」

  「收徒弟不敢當,你想跟在我後面學點兒東西倒是沒有問題。」

  「牙先生?」

  牙鶴書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依舊是一身書生打扮,手中握著書卷,臉上掛著謙和的笑,一副英氣勃發的樣子。

  一見她,烏清商就緊張,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結結巴巴……結結巴巴地啃下來。「我……我很佩服牙先生的學識,覺得您……您在眾人面前說話的樣子實在是帥……帥呆了、酷斃了,讓我見你沒轍了……我這都在說些什麼啊?」

  這時候手裡要有沏茶的水壺就好了,他直接拿熱水將自己燙醒。「能否跟在您身後學學……學……」

  「學著將親情、友情傳遞出去。」

  牙鶴書早就聽見了他一遍又一遍的歎息聲,她正需要一個人幫她打開這方水土的人脈。通過這幾天的觀察,她發現烏清商呆是呆了點兒,但利用他的呆卻在這一片贏得了莫大的人緣。無論是歡迎度還是信譽度都好得不像話,如果讓他來幫他們,那可就萬事大吉了。

  「烏清商,要我教你可以,但我也要試試你有沒有天賦。」指指右手邊堆積貨物的庫房,她堆起萬般親切的笑容走到他的面前,「那裡有五百瓶『白髮』號出品的發油,只要你將它們全都賣出去,就說明你頗有當我學徒的潛力。去試試吧!」

  賣發油?還是「白髮」號發油?他只聽說過桂花油,怎麼又冒出了白髮油?用了它之後不會黑髮變銀絲吧?

  「可不可以換個任務交給我?」  比方說幫你謄文寫經,又比方說為你端茶倒水——在牙先生深切的眼神中,他認命地接過這項重擔。「我盡力!我盡力!」

  最難的任務交給了最笨的人,牙鶴書期盼著早日看到想要的結果。「你可要快點兒盡力哦!」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又是這兩句,牙鶴書甩甩頭這就向廂房走去。推開門,一隻頭戴白帽的黑烏鴉衝著她撲騰著翅膀飛了過來。黑色的身影隨即闖入她的視野,心驚膽戰的表情被長久練就出的裝傻矇混過去。

  「你怎麼會在我房裡,大鼻鴉?」

  他們合作了多年,兩人間亦師亦友。然而有時候,她總覺得大鼻鴉這傢夥神神秘秘的,還真讓她有些害怕呢!

  自發地倒了杯茶水,大鼻鴉送入口中,「你還真厲害,男女老少全部通吃——連呆呆的五雅堂堂主都不放過。」

  「這可是我們這一行的基本功喔!你不也是,三年前那個什麼白小姐不就是拜倒在你的……」

  她話未說盡,卻聽見旁邊重重的一聲茶杯落地的碰撞聲,嚇得她趕忙摀住嘴。她又忘了,在大鼻鴉面前,不能提起任何有關三年前或是白小姐的事,否則等於找死。她雖不是美女,到底屬紅顏範疇,命比紙薄的事她不做。

  「你……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你什麼也沒聽到,就這樣!就這樣廠』完了,跟那個呆瓜烏清商待在一起時間長了,她也跟他一樣,話講兩遍才算完,真是浪費口水!

  「你確定烏清商能被你拉攏過來,做我們烏鴉會的一員嗎?」  大鼻鴉不動聲色地再為自己斟上一杯茶,如果茶能灌醉自己,他現在已經酩酊大醉到讓牙鶴書有足夠的膽子將他踢出去。

  「他能不能跟我們同流合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依靠自己的人緣關係幫我把那些爛到家的『白髮』號發油換成白花花的銀子。」要那種呆瓜加入烏鴉會,她真的可以看見一群烏鴉會從她的頭頂上飛出去,那只意味著兩個字——失敗。

  咦!真奇怪,這大鼻鴉今晚跑進她的房裡盡談這些八字摸不著邊的事做什麼?「要是有屁就快放出來吧!」

  大鼻鴉冷笑了兩聲,「堂堂牙先生竟然出口如此粗俗不堪,你不怕烏清商知道真相以後把你轟出這五雅堂嗎?」

  「今晚你為什麼總是提到烏清商?」難道說大鼻鴉對那個呆子有意思?咦!她忽然覺得全身好冷,「大鼻鴉,你是不是想嫁人了?」

  「你不想嗎?」大鼻鴉失笑地望著她,「如果我記得不錯,你十歲起就跟著會長,今年也快二十了吧!要是再不嫁,我懷疑你是否還能嫁得出去。」

  「才……才不要你擔心呢!」說得輕鬆,她卻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我牙鶴書英姿煥發,男女老少誰不愛我?有那麼多的癡迷者追著我、喜歡我、崇拜我,我幹嗎還要嫁人?我才不想嫁人呢!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銀子,確保這一生衣食無憂。」

  一生?一生有多久?如果你知道自己一生的希望即將磨滅,這一生又有何用?「喂!小烏鴉。」這是他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時使用的名字,他喜歡這麼叫她。

  「烏清商是個不錯的男人,你也該是定下來的年紀了。記住!天下烏鴉一般黑,找個白點兒的男人,乾乾淨淨過完下半輩子。」

  丟下茶杯,他詭異地拉開門,再詭異地從她眼前閃過。留下小烏鴉恐慌地待在屋子裡,不好!當沒有人與她說話的時候,她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大鼻鴉剛才說的那些話。

  心底裡有塊埋沒了許久的地方被挖了出來,小烏鴉衝到門口,猛地拉開房門大聲衝著老鴉叫道:「你自己都說了天下烏鴉一般黑,我也要做只烏鴉,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我要當男人,當傾倒眾生的男人!」

  天下沒有長著白羽毛的烏鴉,即使像烏清商這樣的傻瓜,也不可能掉光了黑毛,重新長出白羽來——嫁人?她可是傾倒眾生的牙先生,誰嫁誰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1:08

第二章

  「在我們今天說文論經的開始,請大家全體起立,跟我一起喊五雅會的口號。準備好了沒有?」

  「時刻準備著!」

  臺上神采奕奕,台下一呼百應。在牙鶴書的帶領下,聚集在五雅堂裡的數百號人齊聲高呼:「五雅會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耶——」

  天啊!這聲音簡直是在摧殘烏清商的耳朵,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人來到這裡,其中還有很多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布衣百姓。是這世道變了,還是牙先生的學問感天動地,召來了天下草民?

  如果答案是後者,那牙先生可就太神了,他得趁著她仍住在五雅堂的機會跟她好好討教幾招,做個讓人敬仰的人。聽聽她在說些什麼吧!

  「現在我就開始今天的說文論經,咱們先請一位姑娘上臺來,輔助我的論說,大家說好嗎?誰願意?」

  瞧她書生袖一拋,簡直迷倒眾生,多少姑娘都搶著要上來。好在有烏清商死命地維持秩序,這才沒讓場面失控。最終,在大鼻鴉的引導下,一位羞澀的姑娘踩著碎步走向台前。

  「先來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民女乃白家之女,年芳二八。」說著說著,她一扭小蠻腰這就打算向後閃,「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人家……人家不好意思嘛!」

  牙鶴書抿唇而笑,帥氣中多了幾分大氣,「這就害羞了,我要是誇起你來,你豈不是更不好意思了?」

  「誇人家?人家有什麼好誇的?」白家之女始終半垂著腦袋,不敢凝視眾人的目光。手指還在輕梳著垂到胸口烏黑發亮的大辮子,引得男士們浮想聯翩。

  牙鶴書的手忽然撫上她胸前的大辮子,久久不肯鬆開,「這……這真是一個奇跡!」

  奇跡?難道這世上也有牙先生歎為奇跡的事嗎?眾人屏住呼吸,細細查看白家之女的頭髮有何與眾不同——哦!頭頂偏左處有一塊頭屑,蠻大的。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秀髮,可以將你秀髮的秘密與眾人一起分享嗎?來,大聲告訴我們,你是怎麼擁有這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的?」

  全場忽而靜得出奇,像是所有的聲音都被烏鴉吞掉了似的。在眾人關切的目光中,白家之女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啊!我……我只是用了『白髮』號的發油才能擁有如此美麗、飄逸的長髮。

  「白髮」號發油?烏清商的全部感官停頓了片刻,那不是牙先生讓他全部賣出的發油嗎?原來這發油效果這麼好,他可以推銷給他的親戚朋友,順便送點兒給常來五雅堂喝茶、吃點心的熟客好了。

  臺上的人可沒有在他發怔的中途休場,他們照樣熱火朝天地叫著喊著咆哮著。只聽牙鶴書用接近沸騰的聲音問她:「這麼好的發油你有沒有送給你的朋友?」

  「送?」白家之女為難地搖了搖頭,美麗的秀髮也跟著她甩動,「我出身貧寒,哪裡有錢買這種東西送朋友。」

  「沒關係,你覺得困惑的事,我們五雅會將幫你全權解決,還記得我們五雅會的宗旨嗎?」牙鶴書留了一個契口給台下的客官,眾人如她所願,齊聲吶喊——

  「五雅會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耶——」

  又來了!烏清商擺出死魚眼,他越來越感覺到在這五雅堂裡或許大家都清醒,只有他一人瘋了;又或許,他是惟一的清醒者,而大家都瘋了。無論是哪個答案,對他來說都不是好答案。

  惟一能給他答案的人仍在臺上蹦蹦跳跳,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她不像先生,倒似街頭賣藝的。

  前一刻烏清商真的是如此覺得,但下一刻他趕忙收回這種不敬的想法,順便在心中狠狠地踩自己幾腳。

  「聽清楚了,我們五雅會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種『白髮』號發油分發到各位的手中,聽者有份,你只需繳納十兩銀子就能拿走五瓶。將如此之好的東西介紹給你的家人。朋友吧!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底下的人群開始騷動,有人比劃著要買了三五十瓶拿回去賣給所有認識的人。這還沒完,牙先生的興致始終居高臨下。

  「注意了,從現在開始,你買得越多,我們返還給你的銀子就越多。五雅會作出這等重大決定,旨在幫助那些生活貧困的會友,希望你們不要辜負了我們的心意,快點兒來吧!發財致富從五雅會開始。」

  她這邊話音未落,那頭便衝上來一毛頭小夥,力道之大讓烏清商擋都擋不住,眼睜睜地看著他衝到牙鶴書的身旁。你瞧他悔啊!後悔自己怎麼不是衝上前的那個人。

  「牙先生,我謝謝您,我實在是太感謝您和五雅會了。沒有您、沒有這五雅會,就沒有我胡片的今天啊!」

  「別這樣!別這樣!快起來說啊!」

  牙鶴書示意大鼻鴉將他扶起來,怎料大鼻鴉的行進速度有點兒慢。待他走上前,胡片已經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哭訴道:「想當年我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日子過得真叫一個苦啊!前些日子我在這裡遇到了牙先生,是她用精彩的說文論經指點我,人要靠自己,擁有一顆商人心的自己才是這世上最可靠的財富。」

  他吞了吞口水,因為淚水、鼻涕已經全部凝聚到他的嘴唇上方,再不擦乾淨恐怕等不到他說完,牙鶴書就打算一腳將他踢下去了。

  「在牙先生的引薦下,我買了兩百副『不償命』湯藥,一方面用它來滋補我的身體,另一方面將它推薦給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試過以後都說好,紛紛把它介紹給朋友的朋友。這樣一來二去,我竟賣出了兩千副『不償命』湯藥。牙先生得知我如此能幹,當場返還給我二千兩銀子,如今我置辦了家產,很快就要娶媳婦過門了。能過上如此美好的日子,全靠牙先生和這五雅會。謝謝!謝謝你們!」

  他完全、絕對、徹底地拜倒在牙鶴書的書生衫下,又是磕又是跪的,就差嘴裡沒喊出「我那殺千刀的黃臉婆啊,你怎麼死得這麼早啊,丟下我和孩子可怎麼活啊」。

  牙鶴書將他扶起,舉止間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鼻涕、眼淚,「這都是我們五雅會該做的,我之所以來此成立五雅會,就是要幫助天底下所有的老百姓,讓各位明事理、識大體,懂得如何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怎樣生活得更雅致。」

  台下有人感動得落淚,寬多的人則是興奮不已。白家之女頭一個衝上前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決定買兩百瓶『白髮』號發油回去,不僅要讓我所認識的姑娘都跟我一樣有頭秀麗的長髮,還要幫家裡賺點兒銀子。我要說……」

  她不用說的,吸口氣直接唱了起來,「五雅會是個好地方,這裡的銀子真好賺,某州的金子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五雅會五雅會,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笑開顏!」

  她的歌聲剛落。一整個五雅堂頓時騷動起來。這個叫著「我要兩百瓶」,那個喊著「每樣來個三百壇」,居然還有人問能不能把全部家產都換成五雅會說文論經曾經介紹過的東西。

  這下可真的熱鬧了,被擠出大門的烏清商只想問這樣一個問題:有那麼多人要賣「白髮」號發油,那他手裡的那五百瓶做牙先生徒弟的指標還賣得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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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告訴烏清商,那五百瓶名稱恐怖的發油不僅賣掉了,而且還供不應求。

  他今早出門想為五雅堂補點兒貨,迎面某州第一大富商賈家二老爺就趕了上來。有道是某州賈家,那可真是北宋一大傳奇啊!

  賈家大老爺名日「富甲」,還真的人如其名,富甲一方且樂善好施,深得民心。身邊除了惟一的女兒正經,就剩下個弟弟,也就是賈家的二老爺——富乙。

  和哥哥完全不同的是,賈富乙無論做什麼買賣,最終都逃不過虧本虧到姥姥家的命運。可以說,他在賈家完全沒有地位,做任何事都得看哥哥的臉色,如此過到這把奔五十的年紀,實在是後悔來世上走一遭。

  平日裡他也沒多少閒錢能去更好的地方消遣消遣,最大的快樂就是來五雅堂坐坐。前兩天不是病了一場嘛,人只有在病重的時候,才更能感覺出人情冷暖,沒錢連丫鬟對他的照顧都不夠盡心。

  這更加重了他要成為富人的決心,百般打聽這才知道,原來將五雅堂的東西賣出去不僅能從客人那賺到銀子,而且還能拿到反還金。這麼好的事不去做,那可真成了命中註定發不了財呢!

  他在外面繞了一圈,聽人說「白髮」號發油賣得最好,只可惜五雅會已經脫銷了,惟一囤積的那五百瓶還是烏堂主的。賈富乙最瞭解烏清商,知道他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任何事以人情為重,他急忙趕過來找他。

  憑他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軟磨硬泡,烏清商想也不想就將五百瓶發油給了她,連尾數那三兩一錢五分銀子都沒要,全當是過戶損失。

  話又說回來,他也沒什麼損失,賣出了這五百瓶「白髮」號發油,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在牙先生身邊學點兒什麼。只要想到自己可以跟隨在牙先生身邊,接受眾人膜拜的眼神,被所有人炙熱地吶喊包圍著,他就興奮……興奮……無比地興奮。

  興奮得他手舞足蹈,雙手插著腰跳起了「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一屁股扭扭,跟隨鶴書,烏鴉們飛起來。抖抖翅膀抖抖爪子,請做深呼吸,學鶴書呱呱呱呱,我也是烏鴉。耶!」

  「你姓烏,也許你真是烏鴉的轉世,但請你相信,我一定不是烏鴉。」

  那種混著嘲諷的笑聲聽上去讓人清新、舒服,卻讓烏清商羞紅了老臉不敢回頭。丟臉的舉動放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站在他身後的是他傾心仰慕的牙先生。

  慢慢地轉身,垂頭,然後……笑不露齒。「是……是我腦子長在腳底下,我有口無心,我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孔夫子都這樣說了,我就原諒你。最重要的是你將來五百瓶『白髮』號發油賣出去了,實在是很讓人滿意。

  「看在你雖然不夠伶俐,卻很勤奮的份上,我就收你為徒。從今天開始,我去哪兒你去哪兒,我去茶水鋪你去茶水鋪,我去包子店你去包子店。當然,我這個師父喝茶不會讓你喝白水,我有乾糧不會讓你喝稀的……」

  「你坐牢,我給你送監。」

  這句話非常自然地就從烏清商耷拉的嘴角邊流淌出來。氣得牙鶴書跟著跳腳,他難道不知道嗎?做她這一行,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句話,「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徒弟,出門別叫我『師父』。」

  「是,師父。」

  「都說了別叫我。」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完了,說順口了,一時改不了口,這下罪過可大了。

  完了,她要流鼻血了,她一生氣就會流鼻血。所以她永遠保持最愉快的心情,愉快地活在眾人的朝奉中,尤其是美麗姑娘的尖叫聲裡。

  被他氣得不輕,在流鼻血之前去外面轉轉吧!「大鼻鴉,咱們去外面轉轉,順道欣賞某州的風土人情。」早就聽說某州的姑娘美得冒泡,來這裡這麼久了,還沒機會見識到這裡聞名遐邇的花街柳巷,她自然要找機會去看一看,順便將未完成的事業進行到底。

  「大鼻鴉,去不去,你倒是快點兒作決定啊!」大鼻鴉極少去那種地方,因為心裡一直惦著他失去了三年的白小姐嘛!可是去花街柳巷還是結伴成群比較好,為了愉悅的心情,牙鶴書使起了生拉硬拽的把戲,「走啦!走啦!」

  大鼻鴉猶豫了片刻,深沉的眼裝入了白頭烏鴉騷動的行為。他陰陰地笑著,竟答應了下來。「好,我去。」他的手卻依舊提溜著鳥籠,帶鳥籠逛妓院——新鮮!

  「我……我可以跟著師父一起去嗎?」烏清商吞吞吐吐地跟在牙鶴書身後,雖不知道師父要去哪裡做學問,但能跟在師父後面學到一些皮毛,能獲得她一半的風采,被一小部分人所崇敬,他已心滿意足。

  他也要去找姑娘?牙鶴書驀然想到了大鼻鴉那晚跟她討論的有關天下烏鴉是否有黑毛的那個問題。事實證明,天下烏鴉絕對沒有一隻是長著白毛的,那不成了白頭翁了嗎?莫非,他跟大鼻鴉養的那只白頭烏鴉一個德性?

  為了揭穿烏鴉的真面目,牙鶴書決定帶這只染了色的烏鴉出門走一趟,隨時倒上一杯清水洗了它虛偽的染色。

  「咱們走吧!」找個人成天跟在身後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牙鶴書得意洋洋地昂著頭,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大鼻鴉不時地安撫著騷動不安的白頭烏鴉,嘴角卻蕩著幾分壞笑。

  三個人各懷鬼胎,踩著貓步朝某州夜晚最熱鬧的角落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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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牙先生嗎?您可是大大的稀客啊!今兒個怎麼想到來咱們花柳閣了?」

  「這裡香氣撲鼻,我實在很想知道這香到底從何而來,又飄向何處,遂特來請教啊!

  牙鶴書初登場,熱情的老鴇就擠到了她的面前,也不怕將胸前的兩個大布口袋擠丟了。也難怪她如此激動,今晚牙鶴書綸巾冠頂,白衣飄飄,十足的富貴秀才樣兒。若她真生得男兒身,絕對是天下女性的殺手。

  烏清商含淚搖了搖頭,徹底否定自己的推測,最準確的理解是:現在的她已經是上到七十,下到七歲的女人殺手了。沒見那花柳閣上至老鴇,下至粗使丫頭,連同橫在中間的姑娘們各個都為她神魂顛倒嗎?

  也不知道她一個姑娘家為什麼會如此受同類歡迎,除了她長得英氣了些,舉止風流了些,言語輕薄了些,嘴巴甜了些……也沒發覺她有任何優點足以吸引女子的注意。

  更讓烏清商不能理解的是,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怎麼想到要來這花柳閣做學問?他連旮旯小地兒都看了,愣是沒看出哪個地方可以讓人做學問的啊!

  「媽媽,這你就不知道了。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又說這天底下最汙濁的地方就是最乾淨之處。我自然要來這裡向你討討經,論論文嘍!」牙鶴書說話之際不忘將手放在媽媽的水桶腰上,還趁機偷捏了一把,「哇!好豐潤的腰,跟我媽的差不多呢!」

  她真的是牙先生嗎?烏清商不確定地拿眼偷瞄她,更巡視著大鼻鴉的俊臉,想從他的歪嘴中找點兒正常些的答案。不幸的是他已經抱著兩個跟老鴇的腰不相上下的姑娘喝著小酒調笑起來,看來真理惟有從自己的心中挖掘了。

  他挖到的不是寶藏,而是牙先生會變得和平常不一樣的原因——她在喝酒嘛!喝酒的人都會跟平常有些不同,她還是他所認識的牙先生。可是,誰又能告訴他,為什麼他心目中無比崇敬的牙先生會喝酒?

  真正的牙先生是喝酒還是不喝酒,這……是一個問題!牙鶴書卻不失時機地偷空在姑娘們的簇擁下向樓上走去。

  趁著週遭沒有她的徒子、徒孫,牙鶴書肆無忌憚地大叫起來,「白荷,叫白荷出來伺候『小爺』我。」

  「我說牙先生啊!你可是越來越囂張了。」一身白衣如孝服,口氣清冷如晨霧,微垂著肩膀,名喚白荷的姑娘悠悠懶懶地走上前來。「怎麼?今天找我來又有什麼戲碼要我配合您上演?我的大師父啊!」

  牙鶴書還她一個慵懶的笑,「別叫我『師父』,只有那些跟在我後面,幫我賺銀子的人才那樣叫我。那你若是真的叫我『師父』,你是願意做我的徒子。還是徒孫啊,長著一頭烏黑秀髮的白家之女?」

  牙鶴書說這話的時候,烏清商好似恢復神情似的告訴自己:牙先生平日裡若是不喝酒,那今日喝酒便是為了怡情;牙先生平日裡若是喝酒,那今日的舉動便是為了養性。因此,無論牙先生是不是喝酒,從今後他都跟著牙先生的方向走。牙先生說喝酒,喝到手抖也不能留。

  找準了方向感,他迫切地想要向牙先生賠禮道歉,因為他差點兒誤會了她。腳步頓在門口,他那不太靈光的耳朵依稀聽到了「白家之女」這熟悉的稱呼。那個用了「白髮」號發油之後擁有一頭令人羨慕的秀髮的白家之女,怎麼會在花柳閣?

  莫非……難道……一定是牙先生知道白家之女被她狠心的家人賣到了這裡,所以不顧聲名威望地來到此處,要為她贖身——啊!我偉大的先生,你的身形與日月同輝。

  「我偉大的先生,你的身形與日月同輝。」

  誰?誰敢跟他搶他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稱讚牙先生的經典詞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他這就要衝進去,跟門裡的那個人理論,卻在此刻意外地聽到了牙鶴書的答腔,那聲音與平常不同,油滑得叫人不敢將她跟「先生」這兩個字聯繫到一起。

  「我說胡片啊!在我面前你就用不著再七胡八騙了,你那點兒招數還是從我這兒學來的。這是賞你和白荷的,另外,五雅會所有的東西你們只要賣出去的越多,我返還給你們的銀子也越多。你們倆可是此地除了大鼻鴉和我最黑的烏鴉,好好幹,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好處。」

  接下來是男男女女之間碰杯、調笑的聲音,烏清商分不清牙鶴書說了些什麼,又和白家姑娘、胡片他們做了些什麼。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也許,白家之女因為擦了「白髮」號發油而擁有了一頭烏黑靚麗的秀髮,她那喪心病狂的父母看她的頭髮很值錢,就將她賣進了「花柳閣」。牙先生知道以後,認為一切全是她的錯,遂內疚地趕了過來幫她贖身,偏巧在這裡遇到了向姑娘們推銷」白髮」號發油的胡片。

  故人相見分外欣喜,於是他們三個人決定坐下來喝一杯。至於牙先生給他們倆的銀子,一個是用來贖身的,另一個是以此來鼓勵胡片工作的勤奮。

  多完美的故事,烏清商差不多可以自己欺騙自己了,只要再添加一點點的真實性。

  爺爺、奶奶從小教育他,最真實的東西不僅要用眼睛看到,更要用心感受。他呼啦一下推開門,眼睛直直地瞪著裡面正在發生的故事——

  胡片親手為牙先生斟酒,牙先生的手摟著白家之女的柳腰,白家之女的手則環著牙先生的肩膀。

  烏清商的突然闖入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三個人像被施了法術,定睛定神地保持著原樣,描繪出一幅合歡美滿圖,讓烏清商連自我欺騙的機會都不具備。

  他空白的腦子沒有他的手的行動來得迅速,不等心志回歸到身體裡,他的手已經先一步拉住牙鶴書,憑著一股男人特有的蠻力將她帶離桌邊,帶離先生不該到達的場所。

  「走!跟我回五雅堂。」他死命地拉著她,就像當場逮到了給自己戴綠帽的蕩婦,連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生氣。

  他想了一千一萬個理由幫她解釋,幫她找理由,哪怕其中只要有一個能夠將所有的一切說個圓滿,他都會深信不已。可是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那愚笨的木頭腦袋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答案。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不夠聰明,看不透這世間浮華,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放開我,你這只烏鴉!」

  牙鶴書倔強地不願意喊疼,卻只能費力地甩開他的手,已獲取身體上的解脫——雄性烏鴉和雌性烏鴉惟一的區別在於力道。基於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屬於雌性。

  如她所願,他放開了禁錮她的手。抓女人的手,抓他所愛慕的女人的手,這還是第一次。鬆開手之後,他反倒緊張起來,冷汗不住地往下滴。

  「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來某州到底想做些什麼?」

  她是什麼人?她在做些什麼?他不是都已經看到、聽到了嗎!還有什麼好交代的,真是比那個盡說些之乎者也讓人頭疼的孔聖人還麻煩。她較勁似的昂著頭,不肯理他,心裡卻怕極了。

  萬一他要是去報官,她可就慘了。一是囤積了那麼多的東西尚未賣出去,二是離總會長指定的賺取銀子的總額也還差一大截呢!

  別以為她不吭聲,他就真的沒辦法。他有的是辦法,只是對她,他捨不得使用。索性直接回他的五雅堂,送走這幫稀奇古怪的人,明早開門待客,他照樣是「烏堂主」。

  「我……我……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我真的不是成心想靠賣東西賺錢,也不是故意要騙大家,你相信我!」

  牙鶴書是真的急了,被官府抓去事小,若是讓總會長知道她此次前來某州居然將所有的事都辦砸了,她就是有十條小命也不夠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砍的。即便烏清商生性厚道或是不願意惹上官司,少了五雅堂這塊根據地,她前面所做的一切鋪墊工作就都白費了。

  決定了,人格是小,尊嚴微毫,能開心愉快地活下去才是正經。

  她用女人獨有的期待眼神注視著他,想要得到期盼中的答案。烏清商沒有讓她失望,他在她亮晶晶的目光裡轉身,癡癡地回望著她,他卻問了一個她沒有想到的問題:「你確定你正在做的一切不是想騙人,更不是想害人?」

  開玩笑,不騙人她怎麼賺錢,要是能賺到錢她當然不想害人。吞了吞口水,順道將口中的酒氣吞進去,為自己壯膽。

  她在他透徹如月的目光中點了點頭,「我……確……確定……定定。」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相信。」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2:10

第三章

  只要是我說的,他都相信,他傻啊?

  牙鶴書百思不得其解,從昨天的情景來看,烏清商應該很清楚像她這樣的女人就是來騙人,來騙錢的。既然如此,他要麼把他們交給官府查辦,要麼收回五雅堂,不趟這混水。為何今早醒來他一如從前,依然熱切地「牙先生」前「牙先生」後地叫她。

  莫非……這其中有什麼陰謀?難道……他想趁她不注意殺她個措手不及?

  不行,她得趕緊想辦法還擊。一刀宰了他?不行,她牙鶴書毒歸毒,卻還幹不了這殺人放火之事。

  要不然,拉他同流合污?不好,這辦法實在太爛。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個人分銀子,她可不想靠這三寸不爛之舌而辛苦賺來的銀子就這樣拍拍翅膀,呱呱叫兩聲飛了出去。再說,經過昨晚的事,她實在沒信心能拉攏他。

  最後一招,使用女性的魁力。雖然很多時候她不屑於亮出女性身份,但誠然,這招的確很好用。天下烏鴉一般黑,料想烏清商也飛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是,誰能告訴她如何才能擺出女性的魁力?她公子哥做慣了,不知道該如何裝妖精。

  有沒有人啊,面前有沒有人可供她請教?

  環視一周,人是半個沒見到,正在石頭上散步的雀兒倒是見到一隻,還是那只頂著白毛的烏鴉——它怎麼飛出了鳥籠?大鼻鴉不是成天都將它關在籠子用的嗎?

  牙鶴書緊盯著面前的白頭烏鴉,它也瞅著她,那眼神簡直跟她如出一轍。有時候牙鶴書禁不住要懷疑這白頭烏鴉跟大鼻鴉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是不是被他給同化了?怎麼時不時露出點兒類似人的表情?好吧,就來問問它。

  「喂!白頭烏鴉,你告訴我該如何裝妖精?」

  妖精?莫非白頭烏鴉是妖精?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甩甩頭,她確定自己剛才的想法屬於胡思亂想,「對著你我會瘋的,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不就是裝妖精嘛!沒關係,天生我才必做妖,成天跟女人打交道,裝妖精有什麼難。

  頭向前傾,屁股向後翹,腰要有被打斷的扭曲度,腿要如蛇隨時準備攻擊人。目標出現,衝啊!

  「清商……」

  烏清商提溜著水壺的腳步頓了頓,復又拔起腿來走自己的路。

  沒聽見?他竟然可以裝做沒聽見!女人好勝的心理被挑了起來,他死定了。牙鶴書扭動水蛇腰,其實更像蚯蚓鑽土啦!她迅速鑽到他的面前,橫起身子攔住他的去路。

  「清商……」

  好軟的聲音啊!烏清商的視線繞過她,滿園子地轉悠著,終於確定園子裡除了她,沒有其他人,這才狐疑地拿手指指自己,「你在叫我?」

  莫非他真的是天生的癡傻?女人貴在溫柔,牙鶴書拚命擠出笑容,將整張臉都擠到他面前,「除了你,還有人叫『清商』嗎,我的烏堂主?」

  她叫他「清商」,叫他「烏堂主」,還「我的」?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莫非天下大吉,最幸運的事情都竄到了他的身上?

  烏清商不斷地揉揉手,搓搓肩膀,滿臉的笑容膩味得叫人心驚膽戰,「有……有什麼事嗎?」

  拉攏你,把你變成一隻螞蚱,接著將你和我拴在一條繩上,讓你沒法子去官府揭發我,這算不算事?

  牙鶴書道了一個女子的萬福,雖無萬種風情,可是對付烏清商這樣的人已是綽綽有餘,「這些天來在貴府多有打擾,實在是抱歉得很,為答謝您的厚愛。小女子送您幾份禮物,盡請公子笑納。」這叫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你敢不要,老子砍了你。

  「不不不……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我怎能接受您的禮物呢?這不是太……太不好意思了嘛!」

  對於生性忠厚的人,玩這一招禮尚往來實在有損心志。牙鶴書恨恨地咬牙切齒,抓住他的手就往屋里拉。

  「別……別啊!」  烏清商掙紮著想要甩開她的手,「你……你拉我進裡屋做什麼?」一男一女大白天的進屋子這叫什麼事啊?何況對方還是他無比尊重的牙先生。不行啊!說什麼也不行,他……不能犯罪,雖然他真的很想。

  牙鶴書拉開門,用力將他往裡推,驚慌的烏清商以淩亂的腳步不斷地後退、後退、再後退。腳像是碰到了什麼,床……床沿?一世英明毀在這一刻,一生貞潔盡喪這一朝。他的名節,他的晚節,他的純潔啊。

  不要啊!不要靠近我——烏清商奮力掙紮,怎料牙鶴書的魅力變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尖刀切中他身體的各處要害,叫他動彈不得。

  「烏清商,你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就認命吧!哈哈哈哈哈——」

  嗚嗚嗚嗚……他哭泣,閉上眼睛他清楚地感覺到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胸,胸啊!然後,她的魔爪緩緩上移,再上移,不停地上移,還在上移……

  哇!她對他的臉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覺得整張臉涼颼颼的?受不了好奇心的驅使,他騰地瞪大眼睛,她的臉……他所鍾愛的牙先生的臉居然停在距離他一寸以外的地方,他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混合著清墨的香氣。

  好吧!他承認,那香氣與墨香不同,更像隔壁賣的醬肘子。對了,她今早吃的就是醬肘子。

  「牙先生,我可不可以問一句?」

  「有話快說。」有屁別在我面前放——牙鶴書無法保持女性的矜持與溫柔,乾脆端著本性狠狠地瞪著他。

  這才是真實的,他所熟悉的牙鶴書嘛!烏清商總算是鬆了口氣,只是她抹在他臉上那些冰冰涼涼的東西讓他難以冷靜下來。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在幹什麼?」他這可不是審問先生哦!純粹只是被好奇心驅使,忍不住想要知道她在他的臉上到底做了些什麼,是播種還是澆水?

  「我在用數十年的學識讓你變得年輕……年輕……再年輕一點兒。」  她的手在他的眼前召喚,他可以看到她掌心中央墨綠色的液體,「記清楚了,此乃『青春永駐顏』,搽上一點兒包你永遠年輕。」

  這感覺讓烏清商好多了,青春的顏色是綠的,雖然她手中的顏色比綠稍微黑了一點兒,但差距也不是很大,勉強可以接受啦!

  如此說來她把他拉進屋,推上床,只是為了給他的臉抹這種所謂的「青春永駐顏」?咦?他幹嗎要覺得失望?人家牙先生都親自為他抹這什麼顏了,他竟敢失望,實在是太不應該了,「牙先生,謝謝你哦!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好?當然好,為了封住你這張嘴,更為了將這種囤積三年的「青春永駐顏」變成沉甸甸的銀子,她當然要對他很好很好才可以。

  「用起來感覺怎麼樣?」敢說不好打死你。

  烏清商老實地交代:「冰冰涼,很舒服。」太冰了,臉好像都要凍起來的感覺,他不敢用手去碰自己的臉,因為它現在的所屬權在牙先生手上。

  「既然這麼舒服,你就多買幾瓶吧!也不多,來個一千瓶慢慢用。記得孔夫子的話,好東西要與大家一起分享——拿它跟你所有認識的人分享吧!明天拿一千兩銀子給我,只要你賣得好,我再返還給你一些,當然,我給你的這是虧本失血價,你賣給別人完全能以每瓶二兩銀子賣嘛!就這麼說定了,先生我現在要出門,千萬別跟著我哦!」

  他尚未反應過來,只是憑借直覺不住地點著腦袋,「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話?」這世上怎麼會有他這麼笨的人?牙鶴書再度強調:「我要你別跟著我。」

  「是……是……是……」

  烏清商連連點頭,心裡卻盤算著:先生對他那麼好,他當然要跟著先生的腳步走。先生指哪兒他打哪兒,先生去死他不拉。

  只是,他比較想知道的是,他從哪兒弄一千兩銀子換那一千瓶「青春永駐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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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不想……想不想讓自己青春永駐,想不想賺錢,想不想成為眾人心中最神聖的……的那個偉大的人物?只要您買買買……我們的『青春顏永駐』……不,我是說『永駐青春顏』,也不是……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說些什麼。總之,我們家先生說了,只要你買了這種綠綠的東西,你就很偉大——對!就這麼說,只要跟著我們先生走,萬世也無憂。」

  站在五雅堂的門口,烏清商打扮成書生模樣,連臉上的笑容都酷似牙鶴書帶領眾學徒吶喊五雅會口號時的模樣。他也不管門外從他身邊走過的人將要做些什麼,是否在認真聽他說話,只要見到人,他就拉著對方說個不停。

  這不能怪他,他可全是聽從牙先生的吩咐。人家牙先生說了,勤能補拙,像他這樣沒什麼水準,也沒什麼腦袋的人,只能靠這種生拉硬拽的辦法累積一千兩銀子。先生還說,這是對他的考驗,是做學問的第一步,只有將腦子轉靈了,他才有未來。

  先生的話就是神諭,堅決遵守到底,所以他一個五雅堂堂主當起了小販在門口玩起叫賣的把戲。

  情況很不錯哦!沒過多長時間就有許多人注意起他來,「我說烏堂主,你的臉怎麼……怎麼有點兒青?」

  青?

  「青就對了。」  烏清商不自然地咧嘴而笑,「我……我擦了『青春永駐顏』,我的臉當然有點兒青。恢復青春的第一步就是擁有一張青青的臉,青過之後就白了,白了之後就亮了,亮了之後就美了,美了……美了以後就完了。』」

  完了,再被大家這樣問下去他就徹底地完了。不用擦什麼顏,他的臉自然就變得鐵青。

  聽了他的這番解釋,大家雖是半信半疑,但憑借烏清商的五雅堂在某州這麼多年的信譽,這點兒面子還是要賣的。

  「給我來一瓶吧!」

  牙先生推薦,烏清商親自出賣,這東西絕對壞不了。左親右鄰紛紛傾囊相助,大有接濟貧困同胞的意思。

  即使有這麼多人支持,可是相對於一千這個龐大的數字,那簡直是九牛一毛、杯水車薪。眼見他根本無法完成牙先生交代的任務,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啊?

  烏清商迷茫的眼神四處張望,卻碰見了同樣迷茫的一雙豆豆眼,「賈二老爺!」  這不是賈家二老爺——賈富乙嘛!難道是上次賣給他的那什麼「白髮」號發油出了什麼問題?躲,不能躲,君子坦蕩蕩,跟著牙先生,怎麼也得做君子。

  轉身,他要迎難而上,視死如歸,「賈二老爺,我……」

  「我正在找你,烏堂主。」賈富乙一把抱住他,像抱了一個救世主,「聽說你手上有一千瓶牙先生推薦的『青春永駐顏』。我慚愧地問一聲,你……你能不能將那玩意讓給我?」

  他要?他又要?烏清商剛想解釋,「我……」

  「我當然不會讓你吃虧了,你是多少錢買進的?加一倍錢賣給我」

  「我……」

  「就這樣!就這樣說定了!」賈富乙一副生怕他不同意的模樣,緊趕從兜裡掏銀子往他懷裡塞。

  看他那副急切的模樣,烏清商不禁懷疑起來,難道牙先生推薦的這些雜七條人的東西真的全是好上了天的珍品,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趕著搶著想要呢?

  「我說賈二老爺,上次您從我這兒拿走的那些發油都賣掉了嗎?」

  聽他提起那些發油,賈富乙可得意了,如果頭髮可以倒立,他絕對會讓它全都豎起來,「說起做生意,烏堂主你絕對沒有我玩得精。我看我大哥做了那麼多年生意,倒也沒看他有多大本事。我和他就不同了,你知道我怎麼做嗎?」

  他故作神秘地賣了個關子,卻在下一刻等不及地公佈答案:「我將那些發油全都囤積了起來,等到大家手裡都沒有了這種特別的發油,我再將它以高價賣出去。你想想,你快點兒跟著我一起想想,那是多大的一筆銀子啊!簡直……簡直都讓人不敢想像。」

  有那麼好的情景嗎?烏清商的確不敢想像,「賈二老爺,你不會想將這『永駐青春顏』還是什麼『青春顏永駐』也囤積起來吧?」

  「要不怎麼大家都說烏堂主你聰明呢!一點就通,我是看你為人厚道才告訴你的,要是換了旁人我可不說,否則我還怎麼賺銀子啊?」賈富乙美滋滋地咧著嘴,笑得很忠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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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說話間,賈富乙老眼一瞟,竟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這不是我們家正經嗎!她怎麼來了這種地方?」

  他口中的「正經」是賈家惟一的小姐,賈富甲大老爺的親閨女,也就是二老爺的親侄女兒。賈大老爺雖是菩薩心腸,對自己女兒的管教可是甚為嚴格,他最常說的話就是:你怎麼能這樣呢?你再這樣下去就和你二叔沒有區別了!

  久而久之,凡是賈富乙常去的地方,賈富甲老爺一定不准女兒前往。所以能在這兒看見侄女兒,他頗有幾分驚訝——

  「正經!正經,你怎麼在這兒?」

  沒想到能與二叔迎面撞上,賈家姑娘正經也顯得有些緊張,她遲疑了片刻方才向自己的親叔叔走來,「二叔,你怎麼在這兒?」

  「這話我正想問你呢!大哥怎麼會允許你來這個地方?」

  「那二叔你又為什麼要來這裡?」

  好傢夥,烏清商看得眼睛發直,這叔侄二人竟然為了這件事槓上了,難道他這五雅堂是罪大惡極的地方嗎?所有好人家都不應該來此?他這裡是花柳閣嗎?花柳閣也常年燈火輝煌啊!

  「你們兩位慢慢聊,我去看看牙先生有沒有準備好,說文論經一會兒就開始了。」

  他剛想邁腳,手臂卻被人拉住了。這是怎麼說的,他都已經答應將那接近一千瓶的墨綠色東東賣給賈二老爺了,他拉著他做什麼,兩個大男人拉拉扯扯很是難看曖!

  「賈二老爺,你倒是放手啊……正經小姐?」

  怎麼會?怎麼會有小姐拉著他的手,還不肯松?正經小姐害羞地一笑,笑得烏清商動也不敢動,更別說是說出那種硬邦邦的話了。兩個大男人拉扯在一起叫「難看」,一男一女粘在一塊可就無法用「難看」來形容了。

  「正經小姐,你……我……我們……」

  「你可不可以帶我看看五雅堂?」

  正經小姐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可是要求卻說得清晰無比,讓烏清商想自我欺騙都辦不到,「你要我帶你參觀五雅堂?」

  「是啊!我好想……好想看看你的五雅堂,真的好想……好想。」

  我知道你願望迫切,可你能不能不要在說話的時候朝我擠眉弄眼,我承受不起啊!烏清商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任由她抓緊自己的手,步履沉重地向裡走。

  今年他命犯桃花嗎?不是吧!天知道,他想惹的桃花只有那一株。

  他思緒萬千,卻被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拉回了神志,「烏堂主,你是不是不願意我來五雅堂?」

  「啊?」烏清商愣了又愣,他開門做生意,凡是客人他都歡迎。當然,像這種逮到他的手就不肯松的姑娘,還是少來為妙吧!他怕自己惹上身的全是麻煩啊!

  見他不說話,正經小姐似乎認準了他不喜歡她來五雅堂的事實,所以她更用力地抓緊他的手,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一時間,五雅堂裡的人將注意力全都投注在他們交疊於一處的手掌之上,唏噓之聲不絕於耳。

  天知道,他一點兒都不覺得愉悅,他怎麼可能愉悅?他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快斷了,哪還笑得出來啊?

  笑!見到讓他想笑的那個人了——

  「牙先牛,您來了?」

  來了,當然來了。從後院聽說烏堂主和某位賈正經小姐手牽手出現在五雅堂內,她自然要出來湊一腳。瞧這男人滿面享受的笑容,她頓時想伸出拳頭揍向他的臉。大鼻鴉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人的,全是騙人的。

  瞪著他們倆交疊的雙手,牙鶴書狠狠地丟出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跟他有什麼關係?烏清商呆愣地翻著白眼,「天下的烏鴉原本就是黑的。」

  好好好!她在心中一連感歎了三個「好」,既然他如此說,她也不用對他客氣了,充分利用他在某州的人力資源,直到讓他成為「烏鴉會」  的一員為止。

  「哼!」

  她趾高氣揚地從他們面前踩過,錯過了賈家正經姑娘眼裡算計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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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舉頭望明月,烏清商低頭思過往。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即使他再遲鈍,也能看得出牙鶴書正在跟他生氣。可是,他到底錯在了哪兒呢?她交給他的任務他通通辦成功了。也許是他說錯了哪句話、做錯了什麼事?

  不行,他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時何地,因為何事得罪了她。要是能找個人指點一下就好了,比如——大鼻鴉。

  誠懇一點兒說,大鼻鴉給人的感覺挺詭異的。論學問,他似乎不比牙鶴書差,只是懶得表現。

  雖然他有時候顯得神秘兮兮的,不太願意說話,大多的時間都是對著那只白頭烏鴉一個勁地嘟囔,給人的感覺陰沉沉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大鼻鴉值得讓人信賴——他看著牙鶴書的時候除外,也許是烏清商多心,他總覺得大鼻鴉望著牙先生的眼神相當……相當古怪?他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詞,全用它代替吧!

  然而現在這種時刻除了大鼻鴉,也沒有更好的人選可以給他意見,他就權且找他試試。

  「大鼻鴉兄台……兄台大鼻鴉……」

  「可以換個稱呼叫我嗎?」聽到烏清商一聲聲的吶喊,他總覺得此刻自己正睡在棺材裡。

  嚇!大鼻鴉怎麼說著說著就從漆黑的夜幕中飛了出來,用「古怪」這個詞來形容他果真貼切。

  「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這三天牙先生都不跟我說話嗎?」

  「因為她嗓子叫啞了,只能發出呱呱的聲音。」誰讓她是小烏鴉呢!一個月裡總有幾天現出原形。

  烏清商轉念一想,「你騙我。她明明肯跟你說話。」他甚至看到她獨自去花柳閣,找人說話。

  沒見過這麼容易上當的人,說什麼信什麼。大鼻鴉不屑一顧地撤了撤嘴,「她吃壞了肚子,有了口氣。」

  吃壞肚子跟有口氣是什麼關係,誰能告訴烏清商?「你就不能將真正原因告訴我嗎?」

  「可以!」大鼻鴉甚是大方,敞開胸懷告訴他,「真正的原因就是……」他越說越小,惱得烏清商提起耳朵湊到他的嘴邊細細聆聽。

  「喂!你倒是說大聲一點兒啊!我聽不見。」大鼻鴉是不是鼻子長得大,所以聲音全從鼻子裡哼了出來,害得他什麼也聽不見呢?

  是這小子要他說大的,大鼻鴉全心全力配合他的要求,扯著烏鴉嗓子,他丹氣入雲霄地吶喊道:「我說她喜歡你,所以她不敢跟你說話。」

  聽不清楚的時候烏清商一頭霧水,如今聽清楚了,霧水卻結成了霜,他如霜打般動也不動,徹底地被凍住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嗓子,一字一頓地發出如鋸齒伐老木的聲音:「你……說……什……麼……」

  「瞧瞧,你跟小烏鴉簡直是一模一樣。」

  誰是小烏鴉?牙鶴書嗎?他尊敬的牙先生小名叫「小烏鴉」,烏清商只覺一陣頭暈,眼見著就要昏過去了。保持鎮靜,他告訴自己:現在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我一定要清醒清醒再清醒,無論如何抓住那最最關鍵的一刻。

  瞧烏清商那緊張的模樣,大鼻鴉想不笑都難,輕咳了兩聲,他盡可能保持端莊的坐姿和冰冷的面孔,「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小烏鴉是這樣,你也是這樣。你會因為喜歡她,而凡事吞吞吐吐,不敢拿正眼瞧她。以此論證,她也可能用同樣的方式對付你。」

  如此說來,牙先生……不!是鶴書對他真的……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或許烏清商真的沒什麼文采,想不到更好的語言來表達此刻興奮的心清,他只能不斷地蹦啊跳啊,來展現「欣喜若狂」這四個字的標準含義。

  目的達到,他大鼻鴉可不是大嘴巴,用不著他再插手了。料想烏清商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否則他就是一頭愚蠢的大白豬,絕對配不上那妖氣十足的小烏鴉,他只要準備好看戲就可以了。

  是吧,我的白頭烏鴉?

  他心中的話音剛落,夜色裡那只戴著小白帽的烏鴉就落到了他的指尖上,昂著頭觀察著黑夜,如淘氣的精靈,更像迷路的小妖精。

  「呱呱——」

  它的叫聲提醒了大鼻鴉,在戲開演之前,當家的可千萬不能糊裏糊塗就見了閻王。所以,他還是勉為其難地提醒前面那個蹦到現在都沒停下來的人吧!

  「烏清商……」

  「什麼?」

  「井!」

  「撲通」——

  好大的水花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2:16

第四章  

  好多人,好多雙手,不停地向你伸來,他們呼喊著「還我錢來……還我錢來……」還有人伸出手要將你抓去交閻王說理,更多的人拿著一錠錠沉重的銀子想要壓死你。

  提問:這時候你應該做什麼?

  回答一:跟他們解釋。

  回答二:努力逃跑,前提是先把銀子接住了。

  回答三:跟他們拼了。

  一把鐵錘砸碎前三項回答,標準答案是:趕緊從夢中醒來——恭喜牙鶴書,你答對了。

  牙鶴書成功地逃過一劫,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卻見到了更可怕的情景。一張綠的如鬼魅般的面孔正端放在她的面前,等待著她發出最賣力的尖叫。

  我等你叫出來,辯我等你叫出來……

  「我偏不叫!」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又猛地喊出這樣的話,嚇得烏清商連連向後退了幾步,「你要叫什麼?誰要你叫了?你為什麼要叫?你又為什麼不叫?為什麼那人要你叫?為什麼……」

  「停!」

  牙鶴書驚魂未定,又要經受這樣的折磨,簡直是最慘不忍睹的迫害。她索性閉起眼睛享受著眼不見為淨的感覺——聖人們總算是說對了一句話,看不見的時候很多事她都可以不想,可她總不能一輩子當瞎子吧?

  「說!你清早竄進我房裡來想做些什麼?」

  早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吧!大鼻鴉居然還說烏清商是只長著白毛的烏鴉,如果他真的聖潔如鴿,那怎麼會闖進她的房間?又怎麼會坐在她的床邊?由此可見,長著白毛的烏鴉就不再是烏鴉,沒有色心的男人根本不是男人——這才是真正的聖人之論呢!

  烏清商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我看你房門沒關,以為你醒了,所以就進來轉轉,想讓你看看我剛塗上臉的這種墨綠色的東西,我以為你會喜歡的嘛!我湊到床邊發現你還在睡覺,並且發出一陣奇怪的吃語,我想叫醒你,誰知你突然坐了起來,怪嚇人的。」

  誰知道這烏鴉嘴裡吐出來的話是真是假,牙鶴書懶得與他再做計較,掀開被子無所顧及地便要下榻。她毫無男女之嫌的舉動嚇得烏清商不輕,他慌忙背過身,嘴裡連連念著「非禮勿視」。

  傻瓜一個!牙鶴書從身後白了他一眼,她睡覺從來不脫衣服的,就算他成心想看,也根本看不到。

  這是很多年前養成的習慣,也許這輩子再難改掉。

  「別裝模作樣了,你找我有什麼事?」他沒事絕對不會主動來她的廂房,一定有事,不會是為了那個什麼賈正經小姐吧?「說!什麼事?」

  「我想請你去喝茶。」他扭扭捏捏,半晌方才說出邀請之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牙鶴書更摸不著頭腦了,「你的五雅堂不就是喝茶的地方嘛!我們天天喝還不夠,難得早上不用說文論經,你還要拉我去喝茶?」

  這個藉口找得實在是不怎麼樣,烏清商乾脆揚長避短——實話實說。「其實那只是我的托詞啦!」

  她就知道吧!她就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全……

  「我想約你出去走走,順便買點兒東西。」和成親有關的東西。

  烏清商是如此算計的,這世上當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女人也對男人有好感,然後女人秉著矜持不肯開口,這時候所謂的媒婆就起到了作用。只要媒婆在兩人之間繫上一條紅線,那就大局已定,只等著拜堂成親了。

  反正這些東西遲早是要準備的,倒不如趁著她今天不用說文論經,提前預備好了,等辦起事情來也得心順手。

  在大鼻鴉跟烏清商坦白了一番牙先生的「心事」之後,他所想到的下一步拐騙牙先生的方案就是如何洞房。

  多實在的烏鴉啊!天生被人從樹上打下來的命。

  牙鶴書哪裡知道世上還殘留著如此頭腦簡單的烏鴉,她聽到要買東西立刻興奮起來。也許她平時看起來很像英俊小生,可是遇到女子所鍾愛的事,她的本性就暴露無疑了。「好吧!我就勉強答應,跟你一起去街上轉轉。」

  得到佳人的同意,烏清商就準備拿銀子上街。

  好歹牙鶴書要求嚴格地追在他身後叫著喊著:「喂!你想帶著那張陰森森的臉四處轉嗎?還不趕快洗了它。」

  洗洗洗!這就去洗。

  一炷香的工夫之後,尖叫人就不再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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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烏清商連著問了三個問題,自認博學的牙鶴書也無法解答他如此高難度的疑惑。

  從半個時辰前開始,無論他們用了怎樣的辦法,就是無法將烏清商臉上那綠瑩瑩的東西洗掉,好似他天生就長了一張墨綠色的臉,估計放進樹叢中都分辨不出哪是人臉來。出了門,絕對能在第一時間於億萬人之中準確地將他辨別出來。

  牙鶴書也慌了神,他若是從今以後真的只能頂著這張臉出門,頂多她賠償他的人生,將他直接納入自己的黑色羽翼下圍困起來,免得他出門丟人現眼。

  可若是他告訴所有的人,他的臉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使用了牙鶴書介紹給大家的「青春永駐顏」後的結果,她恐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先不說總會那邊她沒法子交代,光是堆在五雅堂後院裡那暫且無法賣出的幾千瓶這什麼什麼顏,就足可以砸死她。更別說,還有幾千瓶已經換了銀子,這時候要是有人追討銀子,不如要了她的小命還乾脆點兒。

  烏鴉會升級版第三十八招裡這樣記載著:要學會逃避責任,該你的責任要推給別人,推不掉的責任要學著避重就輕,躲不過的你就只能費力去頂,頂不動的……你就只好等死了。

  眼見著問題全部萌芽,牙鶴書先想著如何才能全方位地逃避責任,「你到底將這種『青春永駐顏』在臉上停留了多長時間?要知道,時間若是過長,顏色也是洗不掉的哦!」沒人試過,他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真的做到了,付出的代價卻是慘痛的。

  「青春永駐顏」——這一次他可以完整又清楚地記住它的名字,他的臉的確如它名字所表達的含義一樣,讓鐵青的顏色永遠地停駐在他的臉上。除非剝皮,不然他就得做好永遠像棵草一般杵在人群中的心理準備。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將你這張綠臉重新漂白呢?」牙鶴書歪著腦袋聚精會神地盯著他那張臉,她二十年來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一個人,簡直比看她自己都要在意。因為這實在是個讓聖人都頭疼的問題,不好好想想是找不到答案的。

  猶記得,在眾多傾授的物品中有一種是起漂白效果的。今後,不妨這樣向五雅會的會員們介紹,先買一瓶「青春永駐顏」,為防它讓你變成山林般原始的顏色,請再買一瓶漂白劑。連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青春一祛不復返」。

  命令大鼻鴉搬來了後院裡的各種瓶瓶灌灌,牙鶴書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到底是哪一瓶呢?

  「我有好主意了!」她不僅嘴皮子溜,連腦瓜子都像烏鴉的翅膀一般——飛得快。

  烏清商只有拿著期待的眼神盯著她,他人生的希望可就全寄託在她身上了,「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幫我放走青春的尾巴,留下我比較正常的膚色。」他實在很害怕出門會被人當成妖怪砸臭雞蛋。

  「你就放心地把那張老臉交給我吧!我一定還你一張乾淨的臉,比你原來的都乾淨。」牙鶴書嘴裡下著保證,手上這就幹了起來。她拿過洗臉的那個盆,將手邊所有的液劑都倒了進去。攪和攪和,顏色果然是乳白色的。這讓牙鶴書的信心又添了一成,說不定不僅能幫烏清商恢復本來膚色,還能找出更富有價值的藥水呢!

  再次檢查手邊的東西,牙鶴書不期然見到了一瓶陌生卻又熟悉的東西——「白髮」號發油,那個讓整個某州陷人搶購狂潮中的白色小瓷瓶。反正倒都倒了這麼多,也不在乎再多倒一點兒。

  拔下瓶塞,她動作猛烈地將那一整瓶乳白色的液體倒進了臉盆,再攪一攪,所謂的「青春一祛不復返」就此誕生,被實驗者依舊是烏清商這個倒楣鬼。

  自己的臉突然變成了樹葉的顏色,已經很讓烏清商懷疑自己是不是老樹精轉世。再面對一盆比面都白的藥劑,他害怕自己一個大男人會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嚎陶大哭。

  見他裹足不前,牙鶴書忍不住催促起來:「你快點兒試試啊!這可是我親自為你配方的。」

  她這是在為他擔心嗎?

  「你對我真好!」他真的是這樣覺得。

  衝著她那句「親自」,他決定死就死這麼一次,反正綠色的臉已經夠恐怖了,再變成白色也只是大地與天空的轉換,死不到哪兒去的。

  一個猛子,他將自己的臉紮到盛滿乳白色藥劑的盆裡,那味道怪得讓他差點兒沒吐出來。在他快被憋死的前一刻,他鑽了上來,牙鶴書已經不敢想像失敗的效果會怎樣,她乾脆遞給他布巾,自己則偏過頭不去看他倍受折磨的臉。

  「好了嗎?」

  「好了。」

  難道說還是綠瑩瑩的鬼臉?牙鶴書不死心地再度確認一遍,「咦?你臉上綠色的東西真的被漂白了,你的皮膚甚至比從前更白皙。

  洗了這麼長時間,不白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烏清商放鬆心清,隨意地說道:「不知道這麼多東西中哪一種是有如此強烈的漂白效果哦!」

  牙鶴書覺得心底有塊東西悄悄瓦解,她悲切地向老天爺企求,具有漂白功效的可千萬別是那瓶「白髮」號發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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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們出門已是正午時分,外面人潮洶湧很是熱鬧。雖然經過折騰的臉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但能和他所傾慕的牙先生一同出門,烏清商依舊是笑容滿溢。

  「你看我們先去哪裡?」最好是先去做兩身衣裳,要嫁他為婦了,總不能還像從前那樣整日裡穿著不男不女的秀才服。別的丈夫都是害怕妻子跟男人有所沾染,他反倒更怕姑娘們看到她就走不動路,「咱們這就去裁縫店吧,鶴書!」

  「等等!」』牙鶴書眨巴眨巴眼睛向四周看看,「鶴書?誰?你叫我鶴書?」

  「還是——你更喜歡我叫你『小烏鴉』?」

  他故作甜美地笑著,膩得牙鶴書直想伸出拳頭接垮他那張不算白嫩的商人臉。她跟他賭了三天的氣,難道他沒有看出來嗎?竟然大清早主動跑來看她還算優雅的睡容,更意外地請她出來買東西,還叫她什麼「小烏鴉」?

  等一等,他怎麼知道她還有個名字叫「小烏鴉」?莫非……難道……絕對是大鼻鴉惹出來的禍事。除了他,再沒有人會將這種事告訴烏清商這個大呆瓜,大鼻鴉到底想幹什麼?這分明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嘛!這跟逼良為娼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逼良為娼,她可有意見要提出……

  「你……你是牙先生吧?」

  牙鶴書猛一轉身,秀髮隨風飄逸,頓時迷倒了一大片……女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身邊已經聚集了那麼多人,一張張似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容停在她的面前,腦海中憶起了他們跟隨她在五雅堂又吼又叫的興奮模樣。

  牙鶴書慌忙牽起唇角裝出先生的風度,笑得有夠虛偽,「各位……各位好,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們,真巧,真是太巧了。」死烏清商。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這個時候找不到人影了,也不出來替她解解圍,果然不是當她徒弟的命。

  看到牙先生,眾人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有人從兜裡掏出禿了毛的筆直塞進牙先生的手中。「我我……我是您的忠實徒弟,經過您的指點,我賣掉了好多好多貨物,賺了不少銀子呢!您……您能幫我簽個名嗎?我想將您的字跡懸掛在高堂之上,早晚三炷香,保佑您長命百歲,保佑我湖家富貴吉祥。」

  簽名?幸虧她早有準備,手握筆如握筷,她畫了一個圓圈,再在圓圈中打個叉叉,隨即冷冷酷酷地塞回到那人的手中。「給你!我的墨寶絕不輕易給人,你可要好好珍惜,見字如見人。」

  那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破紙上懸掛的圈圈和叉叉,一時間在場所有見到宇的人都傻了,他們呆滯的表情讓牙鶴書驚慌失措。

  難道……是因為她的字實在是太……

  忽然,手握圈圈叉叉的人縱身上跳並且發出巨大的叫喊:「我拿到牙先生的字啦!我真的拿到牙先生的字啦!太開心了,我……我好激動……」

  「給我給我,我要這幅字,給我——」

  人潮洶湧澎湃,大家擠成一團,所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那張畫著圈圈叉叉的爛紙上,像搶金子一樣拼了命地叫著喊著。

  烏清商不過是進了一家裁縫店,再出來的時候就碰上這等精彩場面,嚇得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那不是賈家的小姐嗎?」

  竟然在如此龐大的人群中看到了故人的身影,烏清商想也沒想就追了上去。

  一個姑娘家混在擁擠的人流中到底讓人看了心驚,他一片好心,上前拉起賈家的正經小姐,「賈小姐,您怎麼在這兒?這裡太亂了,你趕快離開吧!」

  賈正經正正經經地穿梭於人群之中,沒想到卻在此處遇見了故人,她慌忙收手乖巧地退至一旁,「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烏堂主,您是跟牙先生一起來的嗎?」

  「啊?是呀!我和鶴書出來轉轉,看有些什麼能買的,為下面的事情多做點兒準備。你也知道,鶴書她很忙的,難得有時間能跟她出門。你呢?怎麼會到這裡?」

  「我……我四處轉轉嘛!也不知道怎麼就轉到了這裡。」賈正經說話的時候,眼睛不停地瞟著被圍在人群中的牙鶴書,還有人們追逐的那張畫有圈圈叉叉的破紙。

  忽來一陣風,吹散了人們的注意,成功地從上一個人的手中搶走了那張對很多人來說比聖旨更重要的東西。

  只見那張紙悠悠然地在空中飄啊飄,像烏鴉的羽毛一樣直飄到賈正經的身邊。她剛打算伸手去拽住那畫有圈圈叉叉的破紙,一陣風又頑皮地從她的手中搶走了那個寶貝。她惟有眼巴巴地看著它飄離她所能及的範圍,卻無法放棄大家閨秀的架子放「腳」去追。

  「咦?哪裡飛來一張紙?正好讓我入茅廁!」

  在眾人期待與驚愕並存的眼神裡,衣衫襤樓的叫花子興沖沖地捏著那張破得不能再破的紙衝進了茅廁。可以肯定的是,得到這張紙對於他的意義絕不低於在場的所有牙先生的徒子徒孫們得到這張紙的意義。

  只是很多自認聰明的人不懂得這一行為的意義,紛紛扯著嗓子,拿起手邊所有可以充當武器的工具,衝進那臭氣熏天的茅廁,嘴裡高呼——

  「還我中原第一紙!還我五湖第一圈!還我四海第一叉!還……我……命……來」』

  只聽茅廁內湧出一聲巨響——

  「什麼第一第一?老子放屁,天下第一,全都給我滾一邊去。」

  眼見著心中的寶貝與汙濁之物同行,眾人不斷地發出一聲聲哀怨的哭喊與叫罵。連牙鶴書都未料到自己的鬼畫符竟然帶來如此之大的紛爭,也許有一天中原發生戰亂的導火線就是因為一根她用過的牙籤——世事無常,誰知道呢?

  像是親臨現場看了一次群狗大騷動,牙鶴書眼疼脖子酸地甩了甩頭,卻發現烏清商正和賈正經有說有笑地湊在一起。

  難道說烏清商之所以會邀她出門,就是為了見賈正經?

  她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吧!通通都是吃了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她小烏鴉可不是那種可以隨便被人拿捏在手中掂量的女子,敢惹她就要做好承受報應的準備。

  蹭蹭強!蹭蹭強!她蹭到了烏清商的身旁,近了近了,還有兩丈……一丈,終於蹭到了一丈之內,可以稱他為「丈夫」的地方。

  「清商,你認識這位小姐?」男人的征服欲表現在權利上,女人的征服欲表現在情感上。像牙鶴書這樣裝慣了公子哥的秀才,只能將權利慾表現在搶奪烏清商這個呆子頭上。

  她一手拉著烏清商的袖口,將花柳閣裡姑娘們的小鳥依人學了個不倫不類,誰讓她是小烏鴉呢!

  敵意的目光對上賈正經,想跟她搶銀子,沒門——烏清商對她惟一的用處就是提供免費食宿,外加幫她賺銀子還不知道收錢。如此好人不多加利用,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拿出女人們爭風吃醋的架勢,牙鶴書發現賈正經含羞帶怯地遙望著她……果然是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別有一番滋味。看多了花柳閣裡那幫姑娘們的彼此糾纏,再看到這樣的女子,牙鶴書差點兒沒丟了下巴。

  瞧賈正經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刁婦,正在故意與小姐作對呢!算了算了,還是趕緊離開吧!

  「烏清商,你不是說要買東西嗎,還不快走?」

  烏清商再笨,也看得出這其中的暗潮洶湧。桃花運無法改變,可是犯桃花就是他不對了,「賈小姐,這裡挺亂的,你早點兒回家,我和鶴書還要再轉轉,就不陪你了。」

  「沒關係,沒關係。」賈正經招招手,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樣子。

  牙鶴書反剪著雙手向前踱步,卻發現賈正經小姐踩著碎步緊緊地跟著她。她向左,賈正經也跟向左;她右轉,賈正經也朝右靠;她向前大跨步,賈正經邁著小碎步跟在她身後不超過半尺的地方;她停止腳步,賈正經跟著停下來,很秀氣地喘著粗氣;她若是向後走……

  「哎喲!你幹嗎?」

  「你腳疼不疼?」

  向後走的結果是撞到了不知變通的烏清商,踩到了他的腳,他卻反問她是不是撞疼了她的腳丫子?這個男人果然有點兒呆,只是牙鶴書賭氣地不想接受他的好。有些生氣,因為實在無法想像這樣呆的男人竟然有一個正經大小姐追著趕著想要跟他好。

  她噘著嘴巴,甩開書生袖這就獨自向前走。剛走沒幾步,忽聽身後有騷亂的腳步聲。不會吧!她那些徒子徒孫沒搶到畫著圈圈叉叉的破紙,就不肯放她走了是嗎?

  「我跟你們說,我最煩別人跟著我了,你們要是再跟著我,我扁你們……」

  「哦」字沒說出口,她打算用叫的,在不遠的前方一根巨大的木頭正面向她飛來,眼看就要扁到她了……

  「啊——」

  牙鶴書沒有叫,烏清商也沒有叫。張口大叫的人卻是剛才還被尊為最有大家閨秀風範的賈正經。只因那根粗大的絕對能打死人的棍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烏清商的腦門中央。

  烏清商的身體晃了一晃,他努力穩住腳步不讓自己倒下。面對前方黑壓壓的一群外鄉人,他想要保護好小烏鴉,他即使是死也要站著死,絕不能倒下。

  「你們這幫人想幹什麼?」

  「幹什麼?」為首的莽漢笑得危險,「你先問問你身旁的這死女人,她都對我們幹了些什麼。」

  他的確想知道這些人跟鶴書之間有何糾結,烏清商側著頭望向被他擋在身後的鶴書,他不想知道誰對誰錯,只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

  不能承認,堅絕不能承認,這個時候要是承認了之前的事,烏清商定會再也不管她了,這豈不等於給自己留了一條死路,說什麼也不能承認。

  「我……我不認識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既不姓『死』,也不叫『女人』,所以他們說的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多好的解釋啊!烏清商連去死的心都有了,沒法子,先撐下去再說吧!清清嗓子,在沒有武力的情況下,惟有威力不能輸給對方。「各位兄台,有話慢慢說,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不如去我的五雅堂,大家坐下來聊,茶水我請。」

  「誰跟你走?」他們又不是傻瓜,跟他去死女人的地盤,還不知道會有什麼陰謀呢!「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打得過我們那麼多人嗎?快點兒讓開。」

  其中有個俊俏一些的男人緩步踱到了烏清商的面前,「說句為你著想的話,你小心這個死女人,可千萬別被她騙了。你可知道她騙人的功夫乃是天下無敵?你若是執迷不悟,我們不客氣。」

  話音未落,另一根粗長的棍子已經敲到了烏清商的身上,這是給他的提醒,若是再拗,下麵打的可就不止是他的身子了。

  烏清商沒有閃躲,直挺挺地挨了下來,反倒是牙鶴書驚叫一聲,「你們這幫人夠了沒有?」不該再退縮的,娘說過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要有承擔的勇氣。是她闖下的禍,犯下的事,她就不會逃避。

  「當初是你們相信我,肯傾家蕩產買我『說』、『論』給你們的貨物,妄想著再轉手可以賣得更好,賺得更多。說穿了,你們也不過是一群貪錢的小鬼罷了。正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憑什麼跟我說公理。講正氣?」

  她說得義正詞嚴,可惜看到他們手中的棍子,她就慌了,「賈正經……」

  「什麼?」大家閨秀微微顫顫的聲音在這時候發出最為動聽,完全沒有裝出來的虛偽,「你……你問我什麼?說大聲點兒,我聽不見!」

  聽不見?牙鶴書大聲地喊道:「我說你是本地人,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她的確說得很大聲,可是大家都聽到了。她即便知道答案,也跑不了啊!

  「想跑?沒那麼容易!」一群人將他們團團圍住,手裡的棍棒比割豬肉的刀子更讓人心寒。

  關鍵時刻,烏清商將兩個女子納在了身後,「你們倆快跑,這裡有我擋著。」只是不知道他這凡夫俗子的肉身能擋多久,「還愣什麼?快走啊!」  即便他只是一隻黑烏鴉,也有羽翼為心愛的人遮擋風雨。

  為什麼?牙鶴書望著他的背影,彷彿從未見過他似的陌生又專注。開始的那一棍明明是衝著她來的,他為什麼要衝上前替她擋下那幾乎致命的一棍。如果說這一切只是巧合,那為什麼在知道了這幫人衝著她而來的時候,他還是威風颯颯地擋在她面前,躲也不躲地任人家打,他好……好傻啊!

  她利用他。騙他、捉弄他,她有什麼資格讓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對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底裡的害怕情緒作祟,牙鶴書屏住呼吸怔怔地直視前方,手腳冰冷。

  牙鶴書不走,賈正經也不動彈。烏清商情急之下,想出了最絕的絕招。他衝到那幫人的面前,用力推開他們,嘴裡大聲地喊著:「快走!你們倆倒是快走啊!」任對方拳打腳踢,他就是不放手,黑色的羽毛一根根被拔光,剩下的是蒼白得有些駭人的白色肌膚。

  「走啊!我們快走吧。!」賈正經拉住牙鶴書的手,想將她拽走,她卻動也不動地望著正為了她跟對方拚命的那個人。

  走……還是不走?若是換作以前,她早就趁機溜人了,今天她的理智明明告訴她,為了保住小命得趕緊逃走,腿卻一步也邁不開。

  身子、腿、胳膊、臉……烏清商每一處的傷都像是打在她的身上,她竟然覺得痛?多久了,從母親去世以後,她就再也沒覺得痛過。難道說,他的痛覺都長在了她的身上?

  「牙先生,走啊!快點兒走啊!」賈正經用力拉著牙鶴書,想憑蠻力將她拉走,一切卻是枉然。

  「你們幹什麼呢?」最危機的關頭,大鼻鴉帶著一幫子常去五雅堂的徒子徒孫們衝了上來。

  「你們想對我們牙先生做什麼?」

  徒子徒孫們拿出保護祖師爺的力量,不顧性命地跳了上去,準備拚個你死我活。那幫原本看起來很凶的莽漢霎時間洩了底,憤憤地丟下話來。

  「死女人,這次算你走運,居然有男人肯為你這樣喪盡天良的女人拚死拚活,下次你絕對沒有這麼好運。咱們走著瞧,你欠我們的命總有一天要你拿命來償。走——」

  危機緩解,眾人一湧而上將牙鶴書團團圍住,「牙先生……牙先生你沒事吧?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裡受傷?」

  牙鶴書什麼也沒聽見,她推開眾人走到烏清商的身邊,他還是如剛才那樣怔怔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木偶——殘破的那一種。

  「烏清商,烏清商,你覺得怎麼樣?」她拿手搖了搖他的身體,一瞬間,鮮紅的液體從他的額頂冒了出來,順著臉部線條不斷地流下。

  此情此景,牙鶴書用盡全部的冷靜方讓自己的身體沒有顫抖得呆滯在路邊。她以為打得不重,她真的如此以為。

  這世間的人都有害怕,第一次被打,因為事出突然或許不會在意。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人怕疼的本能會逼著他自然而然地躲開。為何他竟能動也不動地擋在她的面前,像銅牆鐵壁一般。他是商人,該具有奸猾的本能性,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他是男人,秉持著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原則,他不該對她這麼好。

  「鶴書,你沒事吧?」

  他死了半條命還問她傷得重不重?牙鶴書用力揪住他染了血的衣衫,緊緊地不鬆開。「不值得的……不值得的……」她才是真正的烏鴉,從裡到外黑透了,她不值得他為她捨命。

  血染紅了他的眼,在他的視野裡,她也是鮮紅的,「值得……怎麼會不值得?只要你安好,一切都值得……值得……」

  只因,我不在乎你是白是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2:36

第五章  

  「他平日裡又軟弱又無能,我哪裡知道最危急的時候,他竟會擋在我的前頭?」望著床榻上足足昏睡了兩大兩夜尚不知何日方能甦醒的烏清商,牙鶴書的腦中一片空白。

  大鼻鴉自認不是多嘴的雀兒,卻還是禁不住多嘴一次,「還不都是為了你。」

  「是呀是呀!」牙鶴書不耐煩地點著頭,眉眼亂瞟,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看才好。這一刻她好想昏睡不醒啊!至少不用煩惱她欠他的救命之恩,「我又沒叫他救我!」她不喜歡欠別人東西,尤其是人情。她是烏鴉,沒有人的感情,她還不起啊!

  大鼻鴉拍拍籠子,逼著白頭烏鴉打起精神,隨即直接扒開烏清商緊閉的眼皮告誡他;「記住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她叫牙鶴書,又叫小烏鴉,已經是二十歲的黃花老姑娘了。以後看到她在街邊被人痛毆,你千萬別去救她。記住了嗎?呆子。」

  牙鶴書自認剛才的話對於捨命救己的恩人來說,的確是過分了一些。可不知怎地,看到床上病得半死不活的烏清商,她的心情就鬱悶到了極點,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算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暫且容忍他~時,等他病情有所好轉,她再將今日的鬱悶還給他。

  在她呆愣間,大鼻鴉已經慢慢用湯勺將藥喂到烏清商的嘴巴裡,他似乎很有照顧病人的經驗。

  「小烏鴉,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男人,當他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不會用甜言蜜語來表達,卻會為你去死。這話聽起來或許有點兒可怕,但真的能做到的人,能做到的男人——你口中的烏鴉又有幾個?」

  言外之意就是,遇到這種男人趕快拔掉他的羽毛塞進籠子裡放到身邊吧!錯過這一村,可就再也找不到此等絕色的烏鴉了——白頭烏鴉不就是這樣被大鼻鴉關了起來嗎?

  牙鶴書噘著嘴大方地坐在床邊,像是與烏清商相處了多年的老夫老妻,絲毫不計較旁人的眼光,「烏清商,雖然你真的對我很好,可是你呆得讓我受不了。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若真長著白毛也就不是烏鴉了。而且……」

  「而且你不相信自己能跟一隻潔白的烏鴉過一輩子。」喂完最後一勺湯藥,大鼻鴉收起碗,故作鎮靜地讓出身。

  這一句看似平常的話卻刺中了牙鶴書的心。不愧是相處近十年的人。大鼻鴉可以輕易洞穿她的心思,她卻無法看清她自己。

  八歲被會長從妓院裡買回來,她被訓練成一隻小小的烏鴉,不斷地穿梭於人群中,尋找銀子的味道。忘記人性,忘記單純,甚至忘記活著的純美,她所追求的只是財富——說文論經——說的是紋銀,論的是金子。

  烏清商或者是只她瞧不上眼的烏鴉,或者是只長著白毛的聖鳥,前者對她毫無意義,後者只會讓她自覺慚愧。手臂撐著頭,她趴在他的床邊,「烏清商啊烏清商,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決定了!她頭也不回地向外走,繼續飛向有銀子的地方。只因,那對瘦弱的翅膀承擔不起兩個人的重量。

  大鼻鴉默默地搖了搖頭,小烏鴉還沒長大,想要看到她起飛,有人可要辛苦嘍!

  牙鶴書穿過院子,向五雅堂走去,遠遠地看見伊人與椅相依。是賈正經?不想見到她,牙鶴書沒有任何理由地轉身向後走去。

  「牙先生……」

  我不想見你,你幹嗎死纏著我?「賈小姐,你怎麼會來這裡?看烏清商嗎?」那死鬼臨死還有人來送終,也算不枉一世。

  賈正經羞怯地搖了搖頭,又快速地垂首。牙鶴書原本就認定她來是衝著烏清商的傷勢,瞧她這含糊不清的模樣更是確信無疑,「他尚未清醒呢!你要找他恐怕得再過幾天。」出殯的時候我通知你,給你披麻戴孝的機會——她壞心眼地想著。

  賈正經拿出大家閨秀儀態萬幹的舉止,對牙鶴書又是微笑又是聆聽,終於在牙鶴書不耐煩的前一刻輕啟唇舌,「牙先生,您和烏堂主似乎很熟?」

  怎麼?想探聽虛實,確定她是否有資格做大家閨秀的情敵?這輩子,牙鶴書不想當女人,卻偏生托了個女兒身,生性愛計較的她也就只好同她爭一爭高低嘍!

  「賈小姐,您看我和烏清商同住一個屋簷下,早晚不離。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竟然為了我連命也不要了。雖然我作為一代先生,對兒女之情不甚在意,但他的一片心足以感天動地,相信換了你也不會辜負他嘍!」

  鼓掌!怎麼還沒有人鼓掌?能把對情敵的挑戰說得這麼委屈,問世間誰有此能,惟她牙鶴書是也!

  捲起袖子,她興奮地開口唱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好詞!妙詞!真是天地間最動人的曲詞。」賈正經大力地鼓掌,聽起來有點兒像在逗狗,「沒想到牙先生也會此等妙語,果然是當世的秀麗才子。」

  「哪裡哪裡!」  牙鶴書被捧得有點兒找不著北了,她所唱之曲乃坊間流傳的小凋,聽說是哪個文人寫的,好像叫元……原來很好問,現在不好問——這是誰給起的名字?文化檔次太低。「沒想到這文人如此重情,情人死了,竟能寫出如此雅文以作祭奠。」

  「非也!」賈正經翹著蘭花指搖了又擺,「這並非為祭奠情人而寫,當日元好問回鄉途中看到一對大雁停在路邊,母雁鳴啼而欲亡,公雁匍匐在路旁做生死泣。元好問遂作此曲,以作悼念。」

  為大雁寫的?這麼深情的曲子居然是為大雁寫的?有沒有搞錯?這元好問果然該好好問問自己的腦子平究竟長了什麼。

  「我對聖賢之書比較精通,像這等俗物並非我專攻。」牙鶴書謙虛了幾句,復抬起頭緊盯著面前不知為何而來,分不清敵友的賈正經,「此番看來,賈小姐很有些學識——我是指在女兒家的範圍裡。」

  能得到牙先生的誇獎,那是何等的榮耀之事,賈正經又是道萬福又是滿臉含笑,「我所學之理比不得牙先牛的一絲半縷,還請牙先生多多指教。」

  一個小姐同另一個面容中帶著英氣的姑娘,兩個人你來我往,完全忘了交結在彼此間的那個男人正慢慢地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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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有沒有人能給我一杯水?」

  沒有人,繼續吶喊吧!

  「我到底是為誰受傷的啊?」

  忘恩負義的傢夥是不會得到好報的。

  「難道我死了都沒有人管我嗎?」

  你可以試試看。

  烏清商睜大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白眼珠正在愈變愈多——牙鶴書,你等著,我這就要死了,沒見到我最後一面,你一定會後悔的。

  可是,我還不想死啊!

  「有沒有人在啊?」  他扯著嗓子喊道,缺乏水分的喉嚨更痛了。

  「人沒有,烏鴉倒是有一隻。」

  大鼻鴉健壯得能當捕快的身體靠著門板,左手提溜著鳥籠,那籠裡的白頭烏鴉正沒精打埰地歇息著,它最近休息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了。大鼻鴉忽略了它眼底的疲倦,帶著幾的玩味地盯著床上沒被打死,卻差點兒被渴死的傢夥,「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嗎?」好像是的哦!身體軟軟的,像是被丟進鍋裡翻炒了以後重新被撈了上來,「鶴書呢?」

  都這樣了,他還記得那只沒良心的小烏鴉?這才是男人最大的悲哀,大鼻鴉失望地搖了搖頭。

  「在你沒醒的這幾天裡,她照吃照睡,照樣說文論經,照樣與人往來。順便告訴你,那個牽著你的手出現在五雅堂裡的賈正經每天都來,偶爾看看你,然後跟小烏鴉說說話。這樣說,你心裡有沒有感到好過一點兒?」

  好過?他為了那只沒良心、黑了全身的烏鴉被打成這副臥床不起的模樣,她不但不來看看他,竟然還泡妞?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大……鼻……鴉……」烏清商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音,那是一錘砸碎心之後,碎片落地的聲音。

  「幹什麼?」如果想死,他不介意變賣五雅堂幫他買副棺材。

  烏清商不怕死,在死之前他只想弄清一件事,「鶴書她真的喜歡我嗎?為什麼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來?」

  這是一個很殘酷的問題,說得好了,在未來的歲月裡烏清商會感到殘酷;說得不好,他立刻就會感覺到殘酷。「這個……那個……那個……這個……」

  「到底哪個?」

  死就死這一回吧!反正死的人一定是烏清商,大鼻鴉索性豁出去了,「你也知道小烏鴉跟一般的姑娘家不太一樣嘛!她……她表現出來的雖然是公子哥的模樣,但心卻是女兒般細膩。所以,她表達情感的方式也與眾不同。你要耐心地、慢慢地將她內心中最溫柔的一塊找出來,洗乾淨了,放進鍋裡,然後燉啊燉啊……」

  看來,喜歡吃對門醬肘子的人不止牙鶴書一人啊!烏清商閉目養神,他可以感覺到這次傷得不輕,元氣盡損——被氣的。

  大鼻鴉細細地凝視著他,忽而提眉追問:「你為什麼不問我,那天找上小烏鴉的都是些什麼人。」

  烏清商緩緩地張開眼睛,他想從床榻上坐起身,卻事與願違地重新倒了下來,「傷重不治」這四個字頗適合他。

  「只要是鶴書說的話我都相信,她說自己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我就相信。」雖然身體孱弱,但他的目光依舊透徹,清楚得讓人可以看到他眼中最單純的自己。

  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是如此,大鼻鴉閱人無數,天底下的男人他更是見得多了。原以為烏清商只是裝模作樣推卸一番,或是裝作不感興趣,真的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大鼻鴉反倒不知該如何作答。

  「也許你是這世上最呆的男人,但若非如此,你也發現不了小烏鴉的好。」他所能說的只有一句:祝你好運——一句說不出口的祝福,給他,更是給小烏鴉。

  稻草人變成一根根稻草散了……散了,烏鴉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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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病床上被綁了一個多月,終於可以走出廂房曬曬太陽了。烏清商拄著拐棍走進園子裡,許久沒去五雅堂了,也不知道店裡的生意如何。趁著今天精神不錯,他索性多走幾步,去前頭轉轉。

  尚未走到前廳,他便依稀聽到了喧鬧聲。是誰這麼吵吵嚷嚷的?對了,鶴書每大的這個時候都會說文論經的,一定是她的那幫徒子徒孫又在跟著她吶喊著「五雅會,你會我會大家會,會錢會財會大家!會大家——」

  本想掉頭就走,怎奈太久沒有見到牙鶴書,他很想見她一面,一眼就好。跌跌撞撞地走到堂前,他探出頭向內望去,卻聽見裡面不斷地傳出騷動聲,不似往常,倒有點兒找茬的味道。

  烏清商丟下拐棍快步走到前堂,放眼望去,喝!瞧這陣仗,哪裡是找茬,簡直有打家劫舍的趨勢。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沒人理他,甚至於大家的吵嚷聲已經蓋過了他的吼叫,壓根沒有人聽見他說話,更沒有人關注他的出場,誰讓他長得不像銀子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圍繞著牙鶴書,大家的手上抓著單據和貨物,一個個嘰嘰喳喳,分不清誰在說些什麼。偶爾幾個詞竄進烏清商的耳中,好像是「退貨」、「還錢」?

  這裡究竟發生廠什麼事?

  烏清商張了張嘴巴,想發出驚大之吼,唇齒輕啟卻只是支支吾吾幾個音:「你……你們別別別……吵了!」聽他那蒼蠅哼哼般的音量,誰理他?

  沒用的東西,從烏清商進五雅堂的第一刻,她就認出他來了。本想不理他的,瞧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大夫說他的傷勢尚需十餘天方能痊癒,他這時候竄到這裡來做什麼?想死啊?

  「通通給我閉嘴!」牙鶴書叉著腰站在高處衝著底下大吼,氣勢之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呈現出呆滯狀態。此乃驚大地泣鬼神之怒吼,不但讓眾人閉上了嘴巴,連耳朵都暫時失靈了。

  誰讓他們吵來了烏清商這呆子,她吼是應該的,「你們到底想說什麼?一個接著一個,慢慢說。」

  被她這麼一唬,眾人差點兒忘了來五雅堂的原因。難得,她的氣勢沒能壓過銀子的份量,諸位群起而攻之。

  「有人說你牙先生是騙子。」

  嫌方纔那人的說話聲音不夠大,有人忙不迭地代為補充:「說你是專門騙我們銀子的大騙子。」

  牙鶴書不笨,她很快就猜出敢在這個時候找她麻煩的,就只有當街堵她的那兒個壞男人。他們想拆她的台,也不想想,鳳凰浴火方能重生,烏鴉也不是洗了一次就會掉色的鳥。

  「騙銀子?我何時騙了你們的銀子,說來聽聽。吾願聞其詳!」她甩開下襟,歪在太師椅上聽他們細說,眉眼中充斥著懶散的情緒。

  正是她這副不當回事的表情讓大家發懵,仔細算算,跟隨牙先生以來好像賺錢的機會兒較多。當然,相對來說花錢的數量也比較嚇人。有人說這東西如何如何好,都是五雅會牙先生推薦的,他們便買回去試試,其實他們也在用相同的手段將自己手中不同的貨賣給別人。到了最後,好像誰也沒賺。

  那最大的贏家在哪兒?

  「別盯著我。」牙鶴書首先撇清,「你們看我衣食住行無一不簡,來此的一切還全托烏堂主照料,我哪有賺什麼銀子?」銀子都被我們總會長給吞噬了,我拿不到多少的。

  原本還亂哄哄的場子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牙先生就是牙先生,烏清商想不佩服她都不行。眼看就差一陣清風了,牙鶴書乾脆倒在椅子上大唱起哀歌。

  「原本我還說這裡民風淳樸,在此多待些日子也無妨,如今看來這裡的人根本就不歡迎我,我還是早點兒收拾行囊去他處說文論經吧!免得惹人懷疑、叫人厭煩,那多不好啊!」經過那幫人這麼一鬧,她的確該走了。

  推開椅子,她沉重的眼皮慢慢下行,那一瞬間她好似作了一個無比困難的決定。「好!我走,我這就走。你們不用留我,說什麼我也不會再留下來的。」

  「不要啊——」淒慘的吶喊聲從角落裡傳了出來,賈正經小姐梨花帶雨的容顏從人群中閃露出來。

  「牙先生你又有文采,又有風度,你怎麼會是騙子呢?一定是那些無恥之徒,看你如此受到大家的尊重,內心嫉妒,才造謠生事想將你趕走。我們大家不能上當,您要是走了,豈不是如了壞人的心意。」

  沒想到關鍵時刻,她假想中的情敵竟然出面為她說話,衝著這一點,牙鶴書作出了驚人的決定——從今天起,烏清商就讓給你了。

  牙鶴書老淚縱橫地走到賈正經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千言萬語化作淚兩行,兩個人相擁相抱竟然什麼也說不出。這淒美的場景看在眾人眼中,活似他們犯了錯,才害得她們骨肉親情兩分離。

  算了算了,別說牙先生平日裡讓他們倍感信任,即便她真的是個騙子,衝著她和賈正經姐妹情深的模樣,即便被騙,也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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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鶴書,還我命來!」

  她什麼時候殺了人?聽聲辨音,好像還是個女人,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牙鶴書不自覺地望向烏清商,他也正順著聲音的出處望向門邊,那裡有……有個鬼啊?

  一個滿頭白髮的鬼正悠悠然地飄在青天白日之下,要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神志,牙鶴書真的會以為自己殺了人。

  白髮鬼慢慢地走向眾人,卻嚇得大家不斷地向後,再向後,嘴裡紛紛喊著:「別靠近我!鬼啊!」

  「我不是鬼,我是被牙鶴書害死的人。」女鬼撩起散在額前的白髮,露出真切而鮮活的臉。

  牙鶴書不禁大聲驚呼,「哇!你不僅頭髮白,連臉都很白唉!這麼說,你真的是鬼。」原來,所謂的大白天見鬼了,就是由此而來。

  她這副喳喳呼呼的模樣更讓女鬼來氣,衝到她的面前,她一把捏住牙鶴書不算細的脖子,「你看清楚了,我是白荷,是被你害慘了的白荷。」

  經她這麼一說,五雅堂裡的眾人頓時議論起來,「白荷?誰是白荷。」

  「我只聽說有個白家姑娘,沒聽說什麼白荷啊!」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白荷將頭髮梳理整齊,紮了如白家姑娘般清純、自然的麻花辮,「你們難道還沒認出來嗎?白荷就是白家之女。」

  牙鶴書驚覺不妙,莫非她要揭穿一切?拉住白荷的手,她笑容可掬地朝大家招招手,「這姑娘得了瘋病,你們別介意!千萬別介意!大家繼續喝茶,我這就帶她去看大大。」

  「我沒有瘋。」今日的白荷不似上次來五雅堂時的模樣,她已經失去了一切,這全是牙鶴書的錯,她要為自己討回個公道,以銀子的方式。

  撩起白髮,她急趕著爬上牙鶴書平日說文論經的高處。牙鶴書大步上前想要將她拉下來,卻被憑空伸出的手攔了個正著。眼一橫,她怒道:「烏清商,你竟敢攔我?」

  「聽她都說些什麼。」烏清商一個開茶水點心鋪的生意人,他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清者自清。如果她真的沒做錯什麼,誰也誣賴不了;如果她真的做了,就必須要有承擔責任的勇氣。

  這男人瘋了,牙鶴書想甩開他禁錮她的手,想衝他吼——我為什麼要聽你的?甚至想拿出當年跑江湖的絕招甩他兩巴掌,但面對他沉靜到幾乎頑固的面孔,她卻什麼也做不出,只能任由他掌控全局。

  白荷像是找到了人生最大的舞臺,她清咳了兩聲,略顯緊張地對牙鶴書所做的一切發出控訴。

  「你們可知道,那個滿頭烏髮,美麗端莊的白家之女其實是讓你們萬般尊重的牙先生托我裝出來的,我根本就沒用過什麼『白髮』號發油。還有那個胡片也是牙鶴書從我們花柳閣找來的。胡片的確無父無母,可他不是靠賣牙鶴書介紹的貨物發的家,而是在我們花柳閣作烏龜,以此養家餬口。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牙先生去我們花柳閣,看到我的發異常之美,遂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要我來演這場戲。戲結束之後,牙鶴書她塞了幾瓶『白髮』號發油要我推薦給花柳閣的姐妹們使用,說是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我心想,這東西若果真像她形容的那麼好,花柳閣的姐妹們要是都使了,每個都比我漂亮,那我還有什麼市場啊?所以我就沒給她們用,自己買了五十瓶『白髮』號發油,將它們藏起來,一個人慢慢用。」

  「哦——」

  全場傳來陣陣啼噓之聲,為女人的私心作陪襯。他們哪裡知道,自私是罪惡的開始,白荷就是最好的論證者。

  「誰知我用了幾天之後,頭髮的顏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淡。開始我還以為,這是頭髮變好的必然階段,誰知今早我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原本烏黑漂亮的頭髮變成了滿頭銀絲,現在花柳間裡所有的人,不不不!不只是花柳閣,所有見到我的人都把我當成是女鬼,惟恐避我不及。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叫牙鶴書償命?」

  烏清商終於明白,自己在用過「青春永駐顏」之後留下那滿臉洗不掉的墨綠色,是用什麼藥水洗褪的了。所謂的「白髮」  號發油真的讓人一夜白頭,這樣的貨物鶴書為何要推薦給眾人?

  他困惑的眼神望向分鶴書,她卻避開他的視線,尋找著地上看不見的出口。她不敢看他,她牙鶴書也有不敢承認的一天?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

  從小到大她說了多少謊,騙了多少人,從未有不敢承認的一大,頂多只是再找一個更完美的謊言去蒙騙罷了,又怎會有膽怯之時?

  亂了,亂了,從他替她被打得昏迷不醒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地亂了。否則她也不會連去看望他的勇氣也沒有,更不會在生死存亡的這一刻竟然還關心他對她的看法。

  白荷所說的故事充滿了驚險、刺激,讓人有點兒不敢相信。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所說的一切是真的,那在場的許多人手中握有的「白髮」號發油就成了「鬼貨物」,換不成銀子,還會害死人。

  誰會相會、誰又敢相信,

  牙鶴書趁虛而人,「原來你是花柳閣的姑娘啊?」她大作吃驚地盯著白荷,像盯著一個陌生人,「那日,你告訴我,說你是好人家的閨女,還說你就是因為用了『白髮』號發油才會變得如此美麗,被眾家提親。原來一切都是你編出來的謊話,你竟然騙了我?」

  她轉向眾人,神情全是悲憤,「上天啊!我牙鶴書英明一世,竟然被一個花柳閣的姑娘所騙,她的話我怎麼會信呢?凡是有頭腦的人都不會信她的話啊!」言外之意,所有會聽信她話的人都是沒腦子的傻瓜。在場的同胞們,你們還相信她所說的話嗎?

  在場的人們齊搖頭,眾人的心理是:寧可信其無,絕不信其有。萬一白荷說的都是真的,那可真是死也沒得商量了。

  被圍困在不信任的目光裡,白荷有種被人壓死的感覺。她靈機一動,尖銳的眼神望向始終沉默立於一邊的烏清商。

  「你們不信我沒關係,你們總信任烏堂主吧!那天牙鶴書去給我和胡片送銀子,烏堂主也跟去了,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可以證明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時間,烏清商成了眾人的焦點,他從未被人如此重視過。他曾想過當牙鶴書的徒弟,有一天能讓自己像她一樣不管走到何處,都被眾人的目光所包圍。如果成為眾人焦點的代價是這般,他情願自己那晚什麼也沒聽見。

  合上眼,他不去看眾人,那是一種可以壓死人的目光,他承受不起,「是的,我的確看到鶴書去花柳閣見白荷和胡片。」

  你……你竟然出賣我?

  一個可以奮不顧身保護她,為她去死的男人竟然出賣她?牙鶴書心如牆倒,卻掩蓋不了五雅堂內的片片嘩然——

  「難道這是真的?」

  「完了,我徹底地完了。我傾盡家產買了幾千瓶『白髮』號發油,至今還沒賣出幾瓶呢!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我不就死定了嘛!」

  「哈哈哈哈!還是我走運,大家在搶購的時候,我沒搶到,所以一瓶都沒買。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啊!」

  「你得意什麼?你沒買『白髮』號發油,不是還買了『青春永駐顏』嘛!你以為『白髮』號發油有問題,『青春永駐顏』就肯定沒問題了嗎?簡直是異想天開!」

  「啊——這可怎麼是好啊?這不是要命了嘛!」

  「活該!誰讓你剛才那麼得意,這是老天給你的報應。」

  牙鶴書微瞇著眼看著這些奇怪的人物,她在心中由衷地感歎——人心真是奇怪的東西,倒楣的時候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著他倒楣;走運的時候卻希望自己是這世上惟一走運的人。

  然則這世上沒有人比烏清商更奇怪了,他可以為她去死,卻不能為她撒小小的謊言。大鼻鴉不止一次地給她吹耳旁風,說這世上能為女子去死的人已經不多了,要及時抓住。抓住一個在關鍵時刻出賣她的男人,以為她和他一樣傻嗎?

  她用不屑的眼神瞟向他,像在瞟一個陌生人。

  「我還沒說完!」烏清商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吶喊,讓沸騰的情緒為了他而冷卻下來,「我已經問過鶴書了,我問她是不是跟白荷、胡片串通好的。她說她沒有,我……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什麼也沒做,我相信她是無辜的!我相信她!」

  只要是她親口說的,他就信她。

  五雅堂保持著最高級別的安靜,靜得讓人感到詭異。烏清商清澈的眼神對著他所鍾愛的女子,她甚至算不上是完整的女子。她只是一個喜歡騙人,又喜歡讓一大群姑娘用崇拜的眼神包圍自己的女子。像她這樣的人,何德何能得到他最真切的厚愛?

  每個人的目光都環繞在他們倆交織在一起的視線裡,沒有人說話,甚至連眼神都被凍結了。最先清醒過來的白荷狂亂地叫了起來,「你們都傻了嗎?這女人是個騙子,她和烏堂主是串通好的,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嗎?趁現在她還沒有卷款潛逃,你們能追回多少銀子就追回多少,晚一步別說是銀子,連人都見不著!」

  她的話像爆竹炸醒了眾人,大家紛紛上前湧,有幾個稍稍冷靜些的以身體攔住大家,他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牙先生,莫怪我們無禮,我們只想問您一句,白荷所說的一切是真是假?」

  同樣的問題擺在了牙鶴書的面前,上一次面對烏清商的時候她否認了,因為只要她否認,他就會相信。這一刻呢?她還能再,次地欺騙他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3:01

第六章

  「是!白荷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承認了,牙鶴書竟然在把她捧上天的徒子徒孫們的面前承認了自己的欺騙行為?

  只為了他的眼神,只為了他全然信任的眼神。在烏清商敞開的眼神裡,牙鶴書承認了自己的欺騙,這一次……只這一次,她對他說了真話。

  從前捧她為神的眾人傻了,從前將她當成仙的賈正經呆了,從前與她狼狽為奸的白荷得意了。

  惟有站在她身邊的烏清商沒有太多的驚愕,他以最平靜的眼神和表情接納了最真實的她,「夥計,關門!今天五雅堂不做生意了,還請大家先回去,明日再做商議。

  「明日?明日還有得商議嗎?」

  「就是!退錢!快點兒退錢!」

  大家吵著嚷著叫囂著,想要逼牙鶴書退錢。她無動於衷地坐在那把象徵著權利與金銀的太師椅上,冷淡的眼神環視著全場。「你們以為賣出去的貨還有退錢的機會嗎?幼稚!今天就讓我來告訴你們,五雅會真正讀作——烏鴉會!進了烏鴉會,你就得全身漆黑,洗洗就想恢復乾淨,你們當烏鴉會是什麼?」

  看她的架勢像是早有準備,烏清商反倒為她捏了一把汗,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這是放大話的場合嗎?這幫人群起而攻之,力量絕對不低於那天想在路邊幹掉她的那群莽漢們。他有傷在身,已經沒有力量再保護她了。

  「鶴書,別說了,快走吧!等我們想好了辦法再來收拾這邊的殘局,不會有問題的,很點兒走!」

  走?上次遇到危險他也是這樣對她說,這一次他又想為她斷後嗎?

  不要,她不要了。從上次那件事發生以後,她就發誓絕不再欠他的人情,她怕自己還不起會以心來償,那是她付不起的代價,她惟有給自己留條容易走的後路。

  「走?走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她忽然抬起手拍了兩巴掌,五雅堂內登時出現了一幫五大三粗,手持刀劍的漢子。他們像鏢師,卻比鏢師更顯神秘,這是些什麼人?眾人嚇得不斷往後退,直退向門外。「牙……牙鶴書,你想幹什麼?」

  她優雅地玩著會在肩頭上的髮絲,指尖與發相互糾纏,繞出青絲涓涓,「我怕你們捨不得離開這五雅堂,所以特地請人送你們一程。」

  當她是傻瓜嗎?自從上次被那幫莽漢在路上劫住,她就料到早晚會有這麼一天,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總會長那裡調些人手放在身邊,以防不測。她或許需要人為自己死,但那個人一定不是烏清商。她要的是用銀子買到的忠心,而非用情換來的真心。

  「來人,送他們離開,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他們踏進五雅堂半步。」

  那幫拿銀子辦事的人果然很忠心,個個凶神惡煞地趕著堂裡的客人,「走!快點兒走!走啊!還不走?想挨打是不是?」

  眾人雖是不服,卻也不敢拿性命冒險,不過是討個嘴上的便宜罷了,「牙鶴書,你等著!你會有報應的,你會嫁不出去,孤獨終老。即便嫁了,你也會死丈夫死兒子,最終你一定會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烏清商見不得她被罵,更見不得她招來罵名的手段,「你這是何苦呢?大家街坊鄰居一場,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放過他們吧!」

  牙鶴書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他,這呆子到底知不知道,她之所以這樣做全是在幫他噯!否則他的五雅堂今日定會變成殘園廢墟,連片完整的瓦都找不著——這可是經驗之談,她從每個會館撤離的時候,那家會館一定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她剛想教訓他幾句,人群中斷斷續續傳出人們的叫罵聲——

  「烏清商,用不著你假好心,你將五雅堂借給烏鴉會用,你知道她跟白荷、胡片串通好,你卻不告訴我們。你跟他們分明是一夥的,你也不得好下場!等著吧!老天會收了你的。」

  瞧,都說好人做不得吧!像他這樣的呆子一輩子就只有替人背黑鍋的份,要不然就是被別人利用,被她這樣的烏鴉利用來漂白。

  她甩手不理,悠哉地眺望著遠方,卻未發覺自己的身後有雙眼睛正久久地注視著她,那眼神酷似白頭烏鴉的羽毛——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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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跟我回後院。」

  自從那群人被她帶來的保鏢趕走之後,這呆子就一直眺望遠方,望著眾人罵累後散去的地方,他居然能維持這優雅的遙望姿勢在門口站上整整一個時辰。他不累,可她的肚子餓了。平時都是他做晚飯的,被寵壞了,突然沒人做飯,還真有點兒不太習慣呢!

  「我餓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什麼人跟她餓了,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嗎?如果她說自己是殺豬的,是不是今晚就有豬肉吃?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在一個地方被人揭穿烏鴉會的身份之後,她都會特別輕鬆,還有點兒小小的興奮,連帶著話也多了起來。

  「你不做,那我再餓會兒吧!」

  當然,她可以出去吃。不過仔細想想,這附近的廚子好像都加入了五雅會,現在出門,她怕自己即使吃到東西,也是加了巨料的。

  哦!她怎麼忘了,如今大家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真面目,不用再裝文雅了,就予他實情相告吧!

  「實話告訴你吧!我所在的組織乃是縱橫全國的烏鴉會。」

  他是五雅堂,她是烏鴉會,音近形異。烏清商不在乎她做過什麼,只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麼,「告訴我,烏鴉會是做什麼的?而你來我五雅堂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問,音容平和。

  他不問則已,問起來問題還真不少。她當慣了先生,不介意多教他一點兒,「烏鴉會——顧名思義,加人此會的人必須有一顆像烏鴉一般黑的心。在這裡沒有原則,沒有道理,更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禮儀,你所需要的只是怎樣從你身邊的人身上賺銀子。」

  怕這個呆子聽不懂,她索性一次性交代個徹底,「就拿『白髮』號發油來說吧,它是用什麼原料製成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料。因為它是一個有名的奸商丟給我們總會長——

  「我好像還沒跟你說吧?我們烏鴉會的人事制度是非常嚴格的,最上頭的那一個,也就是相當於皇帝的人,就是我們總會長,他的權威絕對不容侵犯。他接下這批貨之後分發給我們這些小烏鴉,我們負責將發油賣出去。烏清商,你可知道這一瓶發油,我是多少銀子從總會長那兒買來的?」

  諒他也猜不出來,「半兩銀子!」

  「可你賣給下面的人明明是一兩。」她賺了一半的銀子,做生意怎能如此暴利?烏清商也是做生意之人,他靠的不是別的,正是物美價廉,才讓五雅堂在此地風光了這麼多年,「你從一開始就是想來此賺錢的!」

  「非也非也!至於我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她丟給他一個「你知道還問」  的嘲諷眼神,「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我來這裡當然是為了說文論經!就像你看到的那樣。」牙鶴書振振有辭,她又沒有做錯什麼,每天說說如何賺取「紋銀」,論論怎樣從別人口袋裡取出自己的「金子」,多名副其實的先生啊!

  「我來這裡不僅是為了自己賺錢,更是為了教大家一起發財,你可知道他們從我這裡拿走了『白髮』號發油,再賣出去是多少錢嗎?」捧好你的下巴吧!「是二兩銀子!我才賺了五錢,他們卻從中賺了一兩,你說我在說文論經的過程中,是不是教會了他們如何發家致富啊?」

  不可能的,在貨攤上一瓶發油還用不著一錢銀子,誰會花二兩銀子去買一瓶看似再普通不過的發油呢?烏清商百思不得其解。

  「一般人是不會買的,可是這瓶賣二兩銀子的發油如果是你的朋友,甚至是至親賣給你的,你會不會掏二兩銀子買下來呢?」

  牙鶴書充分抓住了人的心理,或者說烏鴉會的人抓的就是人心中與情感相連的最軟弱的地方。

  「人只要有情,就一定會有弱點。如果你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突然出現在你面前,說送你一瓶非常好的東西,你絕不會拒絕。等你收下了東西,他再找你討二兩銀子,你又怎麼好意思不給?這一來二去,他不就從你身上賺到了一兩銀子嗎?」

  「不會的,我的朋友才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呢!」烏清商拚命地反駁她,可他卻反駁不了他自己。如果她說的全是假的,「白髮」號發油又怎麼會賣了那麼長時間,還賣得那麼好?

  瞧他臉色都變了,還死鴨子嘴硬,牙鶴書誓言要擊垮他的防線。烏鴉就是烏鴉,穿上孝服。也裝不成白鴿。

  「別說是朋友,在我們烏鴉會裡,即使是親生父子也能互相賺錢、互相騙錢。它搾取的是人的理智,騙的正是人的情感。我做這一行很久了,從來就沒有看錯過。」誰像他,橫豎都是呆子一個。

  烏清商顯然是被她的言論嚇得不輕,他長久以來所信仰的原則和真理在她面前紛紛瓦解崩潰,這讓他實在難以接受,但更讓他難以接受的還在後面呢!

  「老實告訴你,現在這裡的老百姓全都知道我們是烏鴉會的人,也都知道你是在跟我們一起合謀騙他們的錢財,你再留在此處只有等死的份。還是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吧!正好我在這裡還有些賬目需要整理,我可以給你幾天的時間考慮。錯過這個稻草人,烏鴉可就沒有歇腳的地方嘍!」

  他到底有沒有聽見她的邀請啊?像他這麼笨的人,她真的很不想請他曖!要不是看在他曾經為了她被打過的份上,她根本不會理他的死活。

  還有啊!也是因為這小子,害得她全盤計劃皆亂。原本她還要將自己的身份再隱瞞一段時間,等這裡的貨和銀子處理得差不多了,再做打算。誰知道她一時腦袋僵掉,竟然在他清澈的眼神裡招認出最真實的自己。

  也不知她是不是腦袋壞掉了?也許她該用「白髮」號的發油洗洗腦子,也許會把思想洗得乾淨一點兒,也許才會更多地為自己考慮,少管他人的事。

  「喂!你到底要不要做飯?」她說了這麼多,浪費了如此之多的口水,難道還混不來一頓飯嗎?

  烏清商茫然地搖頭,再搖頭,嘴裡不斷地咕噥著:「讓我好好想想,我需要好好想想……想想……」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像是要逃離這突然降臨在他身上的一切厄運。

  牙鶴書沒料到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竟然還要去外面找死,慌忙叫喊著想要把他找回來。「你就是要想,也可以吃完飯再想嘛!大不了我做飯就是了。」他受傷的身體尚未痊癒,說不擔心那是烏鴉的自我欺騙術。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理她,獨自一人向街市走去,他甚至沒有回頭。沒理由地,牙鶴書跑了兩步,打算追出去……

  「別跟了,沒用的,他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又該做些什麼。所以……別追了。」大鼻鴉伸手將她揪了回來。

  望著烏清商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三年以前。他也是像現在這樣送走了「她」,她也說要一個人好好想想,可是從此以後就只剩了「以後」。

  大鼻鴉向著白頭烏鴉動了動手指,那姿態彷彿在問——

  我說得對不對,我的白頭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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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崇敬的牙先生原來只是個用學問和口才來騙人錢財的騙子,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不僅沒有半點兒悔過之心,甚至還振振有辭,打算再接再厲,再騙更多的人。

  她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風度婉約的牙先生嗎?還是這才是真正的她,他從不瞭解的她?多希望今天她在眾人面前留下的是否定的答案啊。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大鼻鴉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若他所言是真,鶴書應該會看在他們相愛的份上,放棄現在的烏鴉身份,做一個白白淨淨……不!是乾乾淨淨的女子。可是她為什麼……唉!

  「烏清商,你居然還敢從五雅堂裡出來?」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如雷打般的悶吼,烏清商秉持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老土原則,躲也不躲地迎面望去,「賈二老爺?咦?你手裡怎麼握著一把刀啊?」

  賈富乙也不跟他囉嗦,拔著刀就上來了,「你還說,我被你害慘了,你知不知道?」

  「害?我什麼時候害你的?」烏清商不知所云,倒是他手裡的亮晃晃的刀看上去有點兒可怕,「你能不能放下刀再說。」

  「不能!」

  他激動地握著刀亂竄,嚇得烏清商趕緊安撫他的情緒,「既然不能,你就握著那把刀說話吧!只要別傷著你自己就好。」

  「別跟我打岔,你給我聽好了。」激動到了一定的程度,賈富乙無法順利地說出來,只好改用唱。清咳了兩聲,他拉開嗓門,操開架勢吼著唱道——

  「都是你的錯,烏鴉惹的禍,讓我不知不覺買下那些貨;都是你的錯,烏鴉惹的禍,讓我花光錢又借了高利貸。他們不看我面,只拿哥哥的家產當抵押。銀子變了貨才發現騙局連連,如今我還不上錢高利貸又找上門,富甲非殺了我不可。」

  雖然他唱曲的聲音讓烏清商想直接用身體撞上他手中的刀,但他要說的話,他已經差不多都懂了。

  「說白了,你就是想告訴我,你以大老爺的名義借了很大一筆高利貸,買下了許多烏鴉會的東西囤積在家,指望著大家都賣完之後,你再狠賺一筆。誰知形勢急轉直下,如今東西是賣不出去了,高利貸卻找上了門。你徹底完了!」

  烏清商的話猶如皇帝的一句「斬立決」,讓人不寒而慄。賈富乙還就逮住他不放了,「別忘了,那些貨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你,人家才買了。你現在若是不救我,就等於把我往火坑裡推。」

  幹嗎說得好像他要把這麼一個大老爺們賣進妓院似的,烏清商現在是想幫都難以出力。

  「你給我的那些銀子,其中有一半我都交還給了牙鶴書,她是絕對不會折本買賣的。另一些銀子我拿去修繕五雅堂了。這段時間大夥兒天天湊在一起,摔壞了不少碗、杯子,甚至是用具,我拿剩下的那一半銀子換回了它們。你要真有所需要,可以把它們從這裡搬回去,放在家裡當擺設看也是好的。」

  賈富乙簡直是哭笑不得,「如果我拿你給我的碗碟出去抵債,說不定他們會把我當成盤中餐給吃了。」一想到自己五十來歲的人生就要在盤子中結束,他忍不住發怒了,「你到底幫不幫我?」他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緊,最可怕的是他控制不住那份力道,雙手亂顫,連刀刃都在抖。

  「你別激動,咱們有話慢慢說。」

  「沒得說!」賈富乙被逼到了絕路,他將刀一橫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要是不幫我,我就死給你看。現在!馬上!」

  這叫什麼事?求人的居然可以拿自己的命威脅當事人?

  「咱們能不能放下屠刀,好好說話。」烏清商緊張得冷汗直流,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偉大過,居然手握一個大活人的性命。一不小心,他豈不成了殺人兇手?

  「冷靜,你萬萬要冷靜。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幫你。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也就只能做五雅堂那樣的小本生意,真要是將我提到牙先生那樣的位子上,我也做不到啊!」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出賣自己的人心來換取銀子,更不想拿自己的同情換取他人的性命。

  賈富乙傷心地直抹老淚,「烏堂主,我好心的烏堂主,你也知道我是用我兄長的名義借了高利貸。如今我兄長,還有我侄女兒正經都被債主逼上了,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你也不想讓正經從大家閨秀落魄到連家都沒有吧!」烏清商和正經在五雅堂裡手牽手的消息全城恐怕沒有人不知道的,賈二老爺自然要好好利用。

  烏清商陷入了兩難境界,幫他必然要害人,不幫他……這話又說不過去。到底那些害人的「白髮」號發油、「青春永駐顏」有一部分是他賣給二老爺的,他對這種事要負責。

  「好……好吧!我想辦法,想辦法,你別吵,我答應想辦法就是了。」  只是,烏清商轉了轉腦子,「依賈大老爺的實力,應該不會被這麼占兒小債就壓得翻不了身才是。」言下之意,你可不要誇大事實哦!

  冤枉!大大的冤枉!賈富乙慘叫起來,「我絕對不會拿這麼嚴重的事來說謊,要知道,整個賈家不僅是我傾盡家財買了這些牙鶴書推薦的貨物,還有一個人偷了我大哥的印信,從賬房裡支取了一萬兩銀子買了那些貨。」

  「你是說……」

  「正經!」賈富乙的臉上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就是她,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居然偷了家裡那麼多銀子拿出來買那些貨。我平時也不覺得她很愛銀子啊!她為什麼要買那麼多東西呢?我怎麼想也想不通。」

  現在通不通已經不再重要,能成功地度過這一難關才最重要。烏清商開動腦筋想要找到解決的辦法,「賈大老爺常年經商,他難道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

  「我大哥?哼!」賈富乙的氣都是從鼻子裡噴出來的,「他?調就會拿銀子出來捐給別人,他哪會賺銀子?咱們別提他了,還是找幾個比我還笨的人將這些東西都賣出去吧!」

  「這絕對不行。」說什麼也不能將那些洗了會成白毛女的發油再拿出去迫害民眾了,烏清商堅絕不同意,「如果救你的代價是再害成千上萬的人,你也別說了。」他輕手慢腳地接過賈富乙手中的刀橫在自己脖子上,「你直接殺了我會更容易一點兒。」

  暈!賈富乙揚起苦瓜臉,以一臉與年齡不相符的稚氣蹲在他身旁,「好嘛!好嘛!一切聽你的還不行嘛!」

  「聽什麼聽?以為他真有辦法幫你解決那幾萬兩銀子的貨物嗎?」

  冷冰冰的聲音插進了他們兩個大老爺們中間,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烏清商感覺風都變得涼了許多。不用回頭,能用女子的嗓音發出如此英氣的語言,在他所認識的人中惟有牙鶴書。

  「你怎麼來了?」烏清商的嗓子不自覺地發出顫音。

  我擔心你走在街頭上會被那些追債的人打得半死,所以讓保鏢跟在了你的身後,他們看到賈富乙拿著刀出來,立刻就跑來向我匯報,我怎能不趕來——牙鶴書咬著唇角,說什麼也不肯將這些話說出口。

  娘說過,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只會對得不到的女子表露愛意,所以不要對任何男人表現出過多的情感。

  牙鶴書雙手環胸,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兩邊,「我出來看看那些被我騙的人是不是全在哭泣,沒想到還有人想反撲的。」她不屑地拿眼瞥向賈富乙——說她沒人性?有人在知道實情以後還不是比她更黑心,為了自己的利益,竟想要故意害人。

  只有在同類的面前,才能更加準確地看到自己的羽毛為何種顏色。賈富乙臉上無光,嘴裡卻振振有辭,「我這還不是被你逼到了絕境,要不然怎麼會想到這種狠毒的計策。」

  「我不會讓你們再拿著這些東西去害人的。」

  「那就請清清白白的烏堂主告訴我,你打算如何賣出這幾萬兩銀子的廢物?」牙鶴書等著看好戲,她不信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裡,還有不愛銀子的白烏鴉。

  被她說中了,到現在為止烏清商的確還未想出解決這件事的兩全之法。但男人不認輸的倔強讓他昂頭挺胸,英勇相對,「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

  「好啊!」你嘴硬,我就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既然如此,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沒見過這麼不知死活的男人,到了這份上,都自身難保了,他居然還為別人的銀子操心。

  甩袖轉身,牙鶴書故作高傲地扭頭便走——呆子!你倒是追上來啊!只要你追上來,我就不再介意,快點兒啊!

  「我……我回五雅堂了,我真的回去嘍!」沒動靜?這傢夥搞什麼呢?難道還在猶豫?好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一、二、三……三、二、—……一二三來三二一……

  還不來?我真走了!

  猛地轉身,伊人不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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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二老爺,你把我拉來這裡做什麼?」烏清商走一步、退兩步,他可沒想要來賈家,他原本打算跟牙鶴書一起回五雅堂的,誰知道會被賈富乙拉到這裡。

  現今賈富乙說什麼也不能放他走,就怕他這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他們賈家那幾萬兩銀子可怎麼辦啊?在他眼中,烏清商已經不再是烏清商,而是沉甸甸、亮晶晶的銀子啊!

  「都走到門口了,你就到家裡坐坐,喝杯茶、看看正經,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靜下心來想出好主意,幫我把囤積的貨全都換成銀子。」

  賈富乙拖著他向裡走,手被佔據了,他只好用腳將門踹開。迎著門擺在面前的是沉重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壘成了高高的城牆,徹底擋住了烏清商的視線,「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貨!」

  一個字,簡單明瞭,賈家的老命都擺在這裡了。那麼多的貨以銀子的姿態擋住了這家人的眼。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也看不清人的心。

  烏清商小心翼翼地繞過去,生怕碰碎了東西,那可等於要了賈家人的命。進了轉彎處,他遙遙聽見琴聲飄來。他一個生意人,不懂風流之事,卻格外喜歡欣賞美好的東西,「是正經小姐在撫琴嗎?」

  就知道他對正經感興趣嘛!這就好辦了,賈富乙拉著他往正經那裡推,「想不到烏堂主還懂音律,你就陪正經說說話吧!這段時間大哥怪她拿家裡的錢不當回事,她已經委屈得幾日沒說話了。你就當做好事,陪她散散心。」

  凡是牽涉到能救人的事,他都無法推辭。烏清商別彆扭扭地向花園。內的石亭走去,他越是走近,越覺得那曲調異常怪異。

  賈正經感覺到漸近的腳步聲,倏地停下了撫琴的動作,笑容可掬地遙望著他,「這不是烏堂主嘛,怎麼有空來我們賈府?」賈家今時不同往日,少了那些金銀打造出來的輝煌,根本無人願意登門。

  烏清商大度地對她言語中的輕蔑忽略不計,人到了低谷,情緒總是會有些糟糕,可以理解,「剛才賈小姐所彈奏的是什麼曲子,能否告訴我?」

  「也無不可。」賈正經撥了幾個音,「此乃清商曲,與你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的名字竟然是一種曲子?是了,聽祖父說,他爹原來是個很有學問的人。他的名字就是爹取的,想來也該有一番意境,不會只是「清白的商人」如此粗俗不堪吧。可惜他生來獨孤,為了繼承家業,沒有學習風雅的機會,才會直至今日只能躲在暗處佩服別人有學問。

  他會對牙鶴書一見鍾情,這個原因佔據了很大比例。更重要的是她翩翩君子般的風度讓他傾倒。

  「可是……可是上次鶴書明明笑我,說我的名宇是『清白商人』的意思,註定今生沒錢。」

  賈正經擰眉淺吟,「那是牙先生不想與你這種不通音律的人多談,所以才這樣敷衍你的。古書有雲:清商、中曲均乃音韻也。才學廣闊如牙先生,怎會不懂這幾句古語?」

  這倒也是哦!聽她這麼一說,烏清商反倒為自己的愚笨而羞愧,「賈小姐如此聰慧過人,為何會因為一時之失,買下那麼多害人的貨物,反倒害了你自己呢?」

  「你懂什麼?」像是被踩痛了腳,賈正經怒氣橫生,「光是憑借牙先生那驚人的口才,就已經值回那幾萬兩銀子了。」

  她說得也對,鶴書的確很能扯,在每次說文論經的過程中都能把原本很平凡的東西說得天花亂墜,讓人想不奉獻銀子都忍不住。

  賈正經遙望遠方,眼神中充滿迷茫的色彩,「再看到她那瀟灑的英姿,幾萬兩銀子就已經賺回來了,你懂不懂?」

  「懂!」鶴書拿到銀子的時候,「無論是身姿還是表情都極奇瀟灑,讓人看了就想噴血。

  烏清商這邊敷衍了幾句,賈正經依舊做著她的春秋大美夢,「烏堂主,你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嗎?每天能站在牙先生的身邊親睹她的容顏,哪怕是學到一絲半毫也是榮幸之至。像她這樣的先生,天底下難有人能與她相配。」

  這話可就不對了,他與鶴書乃是兩情相許,說不定很快就能……

  「你是誰?幹什麼的?誰允許你來我家的?誰讓你接近我女兒的?誰說你們可以站得這麼近?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呵!好嚇人的陣仗,幸虧烏清商平時光明磊落,遇到這等咆哮才會腿不軟來心不慌,就是耳朵有點兒受不了。想來他就是賈正經的父親——賈大老爺富甲吧!久聞他是個以慈悲為懷的大善人,平日裡最喜歡接濟窮人,可惜最不喜拋頭露面,所以難得見到一次,今天也屬機緣巧合。

  「烏清商見過賈大老爺。」

  賈富已聽見哥哥的吼聲趕緊追了出來,此時此刻烏清商可是他們的貴客,說什麼也不能把人家嚇跑了。「大哥,他是五雅堂的堂主,現在幫我們想辦法賣掉家裡堆積的那些貨。他可是個好人,您可千萬別誤會人家。」

  「烏清商?」賈大老爺微瞇著眼細瞅了瞅他,那眼神彷彿在說,你看起來不太像啊!「你真的是跟在牙鶴書身旁的烏清商?」

  「我並非跟在鶴書的後面,我只是將五雅堂借給他們做說文論經的地方,談不上誰跟在誰的後面。」他言語堅定,沒有任何輕慢之色,且底氣甚足。

  瞧他那風度,賈大老爺驀然間笑了起來,「您能與牙先生相處這麼些日子,自然盡得她的真傳。希望您能助我們一臂之力,賈家上下感激不盡。」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烏清商還是那兩句話,在賈家上下一片拜託聲中扛著沉重的壓力向回走去。

  心情太過緊張,他沒有注意到有兩雙陰冷的眼神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3:17

第七章

  「你可終於回來了。」牙鶴書靠在門邊,不友善的眼神晃過他的身,「賈家有沒有列隊歡迎你啊,我的觀世音菩薩?」

  烏清商眨巴眨巴眼睛,主動忽略她話中的諷刺意味,「我是被賈二老爺硬拉去的,他們也希望我能幫他們想出脫困的辦法,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嘛!」

  她最討厭他這種心中裝滿全天下的傻樣,烏鴉就該是厄運的象徵,染了毛你裝什麼喜鵲?「他們是把你當成未來的女婿,拉去救急了吧?賈正經有沒有對你不正經啊,清白的大商人?」

  「我的名字不是『清白的大商人』。」他咕味,「賈小姐說了,清商是古代的一種曲子,聽上去很有名呢!」

  賈家小姐!賈家小姐!他眼裡心裡就只有那個「假正經」,牙鶴書驀然間火冒三丈,她想也不想大聲喝道:「我沒讀過書,我不懂得道理,我不如那個什麼『假正經』,這下你滿意了吧?」

  烏清商被她嚇蒙了,抓住她的手臂,他的眉擰成了結,「你都在說些什麼呢?你是牙先生,你看上去器宇非凡,不僅男人對你崇敬恭謙,姑娘們也將你視為翩翩君子,你怎麼可能沒讀過書呢?你在跟我說氣話,是嗎?」

  她讀沒讀過書對他來說很重要嗎?她就是她,一隻小小的、長著黑羽毛的烏鴉,她從不認為自己的樣子會改變,即使擦了「白髮」號發油,她也不會被漂白的。

  「烏清商,你聽清楚了,我沒讀過書,我甚至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只能用圈圈叉叉來代替。還有,我所說的那些聽起來意氣風發的話,也不是我自己創造的,全都是總會那邊事先設計好的,我們每個分會的先生說的都是相同的話。即使有時候出了意外,也有大鼻鴉教我該怎麼說,我根本沒有任何學問,也不是什麼先生。」

  「你騙我!」他不敢相信,他們相識如此之久,他不敢想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牙鶴書編出來的美麗謊言。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這問題盤桓在烏清商的腦海中一揮之不去,他暈了,被內心中巨大的失敗之情弄暈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他一見鍾情的那個人就是站在他面前,永遠不知道說得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小烏鴉嗎?

  「告訴我,你……你還想嫁我為妻嗎?」

  你真的愛我嗎?

  他問不出口這句話,含蓄與矜持沒有害怕失敗來得猛烈。

  牙鶴書的震驚不比他的膽怯來得弱,她驚愕地半張著嘴,像是在咀嚼一個很澀的果子,「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我還想嫁給你嗎』?我為什麼要嫁給你?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明明是……」

  不好,事情就要穿幫了,黑壓壓的身影企圖趁機溜走。

  「大鼻鴉——」

  烏清商和牙鶴書難得有默契地同時叫了起來,嚇得大鼻鴉動都不敢動地維持著一腳在門內,一腳在門邊的糗樣,「我……我的名字也不是很好聽,你們別……別這麼大聲地叫嘛!」

  「我怕你耳背,聽不見我叫你,就此一去不復返啊!」牙鶴書早就料到大鼻鴉的逃跑傾向,她要趁這個機會將整件事調查個水落石出,「你到底跟烏清商胡說了些什麼?」

  這個時候自保要緊,出賣一些呆子也是再所難免的。大鼻鴉順著對自己有利的那條主線摸索下去,「我看烏堂主他挺喜歡你的嘛!你都二十了,至今仍未嫁,我乾脆做個好人將你們湊到一起,沒什麼不妥的吧?」

  「不妥!很不妥!」牙鶴書速到他犯罪的證據,光明正大地批判起來,「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你憑什麼將我跟他湊在—……」

  「夠了,不要再說了。」烏清商繃著臉背對著他們,他什麼都知道了,什麼也不想再說了,「你們有沒有收拾好行李,如果有,就快點兒離開我這個小地方吧!我想以你們從平民百姓身上搾取的財富,想要住比這裡好十倍的客棧也不成問題吧!」

  牙鶴書掏了掏耳朵,她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聽錯——沒聽錯他話中的內容,也沒聽錯話從何處而來。

  「你是在趕我們離開?」他居然趕他們離開?

  「是呀!我不想跟你這種騙子同住一個屋簷下,這裡是我們家祖先留下的地盤,它乾乾淨淨地落座在此數十年,我要你們走行不行?」別以為「白烏鴉」沒有脾氣,那只是火還沒燒起來罷了,一旦動起火來,「白烏鴉」也會啄人的。

  牙鶴書還就跟他槓上了,她想走沒人能留得住,她不想走誰也休想趕走她,「我……我就不走,你要把我丟出去嗎?」

  「你不走?」她不僅是個騙子,還是個賴皮三,「我走!」

  他這就掉頭回廂房,人尚未走到門口,牙鶴書雙手一橫攔住他的去路,「這是我的臥房,你怎麼能隨便進姑娘的閨房呢?」到了有需要的時候,她堅決做個淑女,還是出自名門的那種。

  經她這麼一提醒,烏清商中氣上行,氣得臉就像是又塗上了「青春永駐顏」。當時,他也不知道哪個腦子燒壞了,居然把自己的廂房挪出來給她住,他卻睡進了門房,想想真是不值啊!

  不值得為她犧牲,卻值了他的愛。

  衝進門房,烏清商只想盡早離開這個地方,多待一刻,他就越覺得從前的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呆子。

  也許,只有呆子才會愛上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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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好行李,連銀子都裝在了身上,估計能支撐個十幾、二十天,烏清商就不信牙鶴書不離開這五雅堂。

  「你真的要走?」大鼻鴉蹭掉鼻子上被牙鶴書轟了一層的灰,略顯愧意地瞥了一眼烏清商,「這可是你的地方,你說走就走,不怕我們把這兒給拆了?」

  「拆就拆吧!隨便你們。」

  從烏清商的口氣裡感覺到這一次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大鼻鴉發現這一次他闖下的禍似乎很難彌補,「你別這樣,小烏鴉之所以不喜歡你是因為她對男人不信任,她……」

  「不要再編織謊言了,我不想再聽,不想再當個呆子。」烏清商甩頭吶喊,他不允許自己再受騙。「她不是什麼先生,她甚至不識字,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她來五雅堂不是為了說文論經,而是為了說說紋銀,論論金子。還有她所介紹的那些貨物全都是劣質的,難保哪一天不會害死人。跟這種你永遠不知道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人在一起,讓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所以從這一刻開始,我不想知道有關她的任何事。」

  他拎著包袱這就要走,身後有一隻手拖住了他的衣袖——回首,是她。

  「即使是真的,你也不想知道嗎?」

  不能讓他走,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讓他走——這個念頭橫繞在牙鶴書的心頭,經過今天一整天的大鬧,五雅堂已經是岌岌可危。他若真的離開,萬一她派去跟著他的保鏢稍有閃失,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為什麼會擔心他的生死?不知道,沒道理的,她就是想讓他好好地活在世上,即使代價是揭開自己的傷疤讓他當戲看。

  「我……我是在妓院長大的。」

  她的第一句開場就震住了烏清商,牙鶴書的雙手不斷地摩擦著,像是要擠掉緊張的情緒,「我娘是妓院裡的姑娘,不是最紅的頭牌,也不是一般的粗使丫頭,她徘徊在不上不下的邊緣,總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感覺。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她就跟我說,這世上沒有男人可以相信,天下烏鴉一般黑。」

  「所以你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翩翩君子,而且還很享受姑娘們全都圍在你身邊?」烏清商順著她的話揣摩下去,他或許過於忠厚,但絕不笨。

  她該謝謝他幫她將最難講的話說了出來,「娘能說出這種話,是因為她曾經相信這世上總有一隻烏鴉是白的——有段日子經常有位大學士光顧她的生意。」

  她甚至將它說成是「生意」,只因——「婊子無情,一旦有情便是必死之時。我娘她愛上了那人的學士風度,她甚至做起了當小妾的美夢。只是當她告訴那位大學士她有了身孕的消息以後,那人就再也沒來過。」

  牙鶴書以手撐頭,笑得無力,「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就像那個大學士說的那樣,妓女嘛!每天還不就是那回事,妓女生下的小孩,沒人知道爹是誰。」

  烏清商逼著自己忍下來,不能心軟,不能被她的話所感動。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撒謊,誰知道她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不理不理!

  牙鶴書不想知道烏清商在想些什麼,她只想說出那段很久以來一直不敢面對的過往。不為了聽話的那個人,只為了自己想說出的話。

  「我想娘……娘她是真的很愛那個大學士吧!所以在她的心裡,我就是那人的孩子。她抱著我去找他,我站在楓樹下看著她苦苦哀求的身影,看著她被人痛打一頓推了出來,看著她被妓院裡的老鴇丟在床上,看著她臨死還在喊著那人的名字。我發誓,我要做我自己,不被天下任何一隻烏鴉所控制。」

  「所以你也做了一隻比任何烏鴉都黑的烏鴉王?」烏清商可以極度信任一個人到喪失原則的地步,也可以完全否定對方,到徹底不信任的絕路。對現在的牙鶴書,他屬於後者,誰有如此才能保證自己不再受騙。

  牙鶴書迎著跳動的燭火望向烏清商的側臉,他怎麼可以如此平靜,冷靜得叫人害怕,「是!你說得對,一個還不滿八歲的小女孩在妓院裡能做什麼?」等待著慢慢長大,不是為了自強,而是走向一條和娘一樣的道路。

  她甚至不敢脫去衣衫睡覺,因為害怕喝醉酒的客人會在半夜裡爬上她的床。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就足以讓她十多年來不斷地從噩夢中醒來,直至今日仍不敢脫去外衫入眠。

  「想要擺脫娘那樣的生活,我就必須離開那裡,然後……機會來了。」

  是厄運還是機遇,到現在她也說不清,「來了一個看上去很溫和的叔叔,他承諾給我很多好東西,說要教導我,讓我做個被人們所尊敬與崇拜的人物。最重要的是,跟著他,我就不用再重蹈娘的覆轍。」有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就可以激勵一個人作出重大決定,或者放棄自己一生的路。

  「那個人就是我們烏鴉會的總會長。」牙鶴書像是在訴說他人的故事,沒有情感,甚至連情緒都被惡意地抹殺了。

  「正像他所說的那樣,他教我們不被其他人欺負,教導我們成為別人尊敬的人。條件就是,我們要比別人更狠,更殘酷——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烏鴉,越是受人尊敬的人就越有黑暗的一面,那個大學士不正是如此嗎?」

  可是,等她真的離開了妓院,她卻又想念那裡的酒氣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的腐朽味道。那是她成長中的最初的地方,在那裡她能感受到最溫暖,卻也是最卑微的母體。在那裡她是安全的,足以做回最初最單純的自己,那個不用沾上黑色的羽毛偽裝成烏鴉的自己。

  正是這個原因,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妓院。每次做了很大的虧心事,她也會去妓院坐坐,無非是為了尋求心理上的安慰。

  這些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的思想太偏頗了。」烏清商不能接受,她所說的一切都在挑戰他對人性的基本概念,「如果你沒有什麼別的話要說,很抱歉,我要走了。」

  走?在她說了那麼多悲慘往事以後,他居然要走?他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永遠將別人的心情放在首位考慮的烏清商嗎?

  牙鶴書急切地拉住他的包袱,想要留住他離去的腳步,「你真的要走?我都已經說了那麼多,你還要走?」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烏清商甩開她的手,將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和遺憾一併甩開。

  「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想娶你。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二地欺騙我。利用我。我說過,只要是你說的話我都會相信,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對你的信任嗎?你甚至利用我去害人,你明知道我為你願意做任何事,就是不肯害人。你卻用……我的感情讓我跟著你害了那麼多人——不可原諒。」

  不……不可原諒?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霸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沒搞錯吧?牙鶴書上前拉拉他的手,想和從前一樣一筆帶過所有的錯。

  「喂!我都已經拿過去的故事跟你解釋了,你就不能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嗎?」

  左手掙脫她牽絆他的右手,左右本是一對,卻被粗糙的掌紋斷開。烏清商慢慢地拎起包袱向外跨了幾步,停下。

  「很多事都已經發生,你說過去就能過去嗎?」

  過不去的是他的感情,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愛被欺騙,更不能原諒愛被他所愛的人利用。跨出那一步,他要找回原本單純的自己。

  「你真是太聰明瞭。」

  牙鶴書陰冷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我編了那麼好的謊言居然被你揭穿了,你果然變聰明瞭,不像當初那麼單純,一騙就到手。」

  又是謊言?全都是謊言?「無聊。」烏清商甩袖而去。

  無聊?她就是因為無聊,所以才會跟他說自己的過往,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句「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好樣的,既然如此索性騙到底吧!

  「那些話都是我編出來的,我說這些話就是為了重新得到你的信任,好讓你再為我所用。不幸的是你居然聽出來了,好!算我倒楣,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從今以後,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當做你在撒謊,不……我什麼也沒聽見,只要是你說的話,我一句也沒聽見。」他扭頭大步走出門去,走出有她的世界。

  走吧走吧!越遠越好,當烏鴉不再有黑色的羽毛,他也就不再是烏鴉了。

  娘說得對,娘說得太對了。人只要有情,就一定會有弱點。我沒有弱點,我不可以有弱點,所以我只能無情。

  牙鶴書垂下肩膀,收回視線。她想折回房一個人待一會兒,迎面卻撞上了一對烏黑烏黑的烏鴉眼。

  「要死啊,大鼻鴉?沒事幹你待在這裡做什麼?」烏鴉精級別的人果然不太正常。

  「為什麼要騙他,說你所講的一切都是騙他的?你明明沒有騙他,說一句騙他的,他就會相信你真的是在騙他;你若不說騙他,他會相信你真的沒有騙他。你到底有沒有騙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說了這麼一長段繞口令一樣的話,他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愧是她牙鶴書的師父,「大鼻鴉,你不跟我轉彎子,我也會記得我今天所懂的所有烏鴉會的技巧都是你教給我的,用不著繞這麼大的圈子。」

  他摸摸她的頭,像在摸一隻雛鴉,「我希望你比我幸福。」

  牙鶴書笑著搖了搖頭;她不會承認眼中晶瑩的水珠是淚,「烏鴉沒有幸福的資本,你知道的。」

  因為他也同樣與幸福失之交臂,註定他們這些身披黑羽的烏鴉沒有幸福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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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堂主,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賈富乙見到烏清商著實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地,驚嚇被激動所取代。「難道說,你已經想到了將貨賣掉的法子了,所以這麼晚來還跑來告訴我?你真是太好了,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絕對沒有。你就快點兒……」

  「我沒有想出什麼辦法。」

  「哦』!原來你的辦法就是……」賈富乙興奮地叫嚷著,待聽清楚他的話時神色立刻變了又變,「你沒有想出辦法,你跑來找我個什麼?你這不是故意騷擾嗎?」

  騷…•騷擾?這麼晚前來拜訪的確有點兒騷擾之嫌,可烏清商也是事出無奈啊!他走了多家客棧,以前跟他非常要好的街坊看見他就像看到鬼一樣,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入住,生怕自己的家財被他騙光光。

  也不想想,他烏清商哪有那麼大的能力騙人,他自己不被騙就已經承天之福了。

  「是這樣的,賈二老爺,你能不能讓我借住一宿?清商感激不盡。」

  「住?你沒想出解決之法還想到我家來騙吃騙喝,你當我是傻瓜,是不是?你跟牙鶴書那死女人合夥騙了大夥兒那麼多錢,你會沒處住?別瞎扯了。出去!快點兒出去!」看得出來,賈富乙是那種尚未過河就開始拆橋的人,「走啦!走啦!」

  「富乙,不可如此無理。」

  略顯蒼老的嗓音從院內傳出,一烏清商只是一眼就認出了來者的身份,他恭敬地拱手作揖,「賈老爺,深夜驚動實在是不好意思。」

  賈富甲在正經的攙扶下氣喘吁吁地走到門口,這段時間家逢突變,他因為擔憂過甚身體也跟著衰弱了,「如今,賈家已是今非昔比,你若是不介意就在這裡多留幾天吧!正經,你好好招待人家。」

  「是。」正經微微垂首,眼神在不經意間瞥過烏清商模糊的倒影,「烏堂主,請隨我來。」

  「勞煩小姐。」

  烏清商隨她而去,長長的月影讓他們看不清對方面上的容顏,「你……你怎麼不住在五雅堂?是因為牙先生嗎?」

  他不想多說,更不想揭開自己的傷疤讓眾人參觀,「可以這麼說吧!」

  「如此說來,你們倆吵翻了,不會再成親了?」

  她的眼睛透出明顯的亮光,在如此黑的夜裡讓人難以忽略,連一向對人的情緒有些遲鈍的烏清商都被那抹亮光給震懾住了。「呃?哦!」

  正經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好在廂房已近,她隨即收拾好心情拿出大家閨秀的姿態道了一尊萬福,「您休息吧!關於那些貨物的事,還要請烏堂主多費心。」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月光流轉,滿懷心事的人終究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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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日,烏清商早早起來。即便賈家的床榻再如何舒適,他也睡不安妥。一方面是那些貨物的事,另一方面是牙鶴書……

  不提!不提也罷!

  垂首慢步,他看到園子裡的這些貨物就頭痛。不能害人,又要救人,到底是救人還是害人,就像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他到底該如何才好?

  「不得了了——」』「』

  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賈家的家丁發出一種類似寡婦再嫁的驚歎?烏清商順著聲音奔過去,難道賈家又有人買了永遠也賣不出去的貨?

  不是吧!目前這種狀況他已經應付不過來了,打算要賣了五雅堂來抵下這些貨,要是再來……再來,他就只好把自己給賣了,不知道有沒有人要哦?

  「發生什麼事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賈家沒有發生事,不過你烏清商就要發生事了。」賈家一干人等都坐在客廳裡微瞇著眼,用算計的光芒瞅著他。

  連賈大老爺都在場,他們的眼神好奇怪,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等他?

  錯!應該說像等待一個久別的仇人一樣等著他,「你終於起來了?我們已經等你一夜了。」

  等他?「吃早飯用不著等一夜吧!」不妙,難道賈大老爺要強迫他娶賈正經小姐為妻?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噯!

  正經輕踩蓮步慢慢踱到他的面前,尊貴的玉簪子橫到了他的頸項上——幹什麼?這就是聘禮了?

  「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再說,這聘禮一事也該我準備,怎麼能讓小姐出手呢!」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接受正經小姐,心裡沒準備啊!

  玉簪子向他的頸項更近了半寸左右,連正經的眼神都變得奪目——凶巴巴的光的確很奪目,「你這個呆子都在想些什麼呢?什麼聘禮?我們要拿你這個禮物去跟牙先生交換。」

  「拿我去跟鶴書交換?」  我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不用理我——烏清商眨巴眨巴眼睛,要自己繼續睡,千萬別醒。

  「別裝了。」賈富乙頭一個掐緊他的脖子,不叫他逃避,「你跟牙鶴書那幾女人分明就是一夥兒的,你就別裝了。我昨天晚上偷偷地觀察了,發現你來我家的這一路上,都有人跟在你後面悄悄保護。直到你進了我家門,他們才離開。我派了家丁跟隨他們而去,發現這些人竟是牙鶴書派出的保鏢。以牙鶴書那種趾高氣揚的態度,她為什麼對你那麼好?只有一種可能,她對你有情,是吧?」

  鶴書派了人跟在他的身後?烏清商怔怔地望著前方,徹底地傻了。為什麼鶴書會派人跟蹤他?難道她對他還有情?

  或者,這又是另一個騙局的開始?

  「你裝什麼傻,不管你承不承認你和牙鶴書的關係,今天我們都要帶你去見她。」賈富乙凶巴巴地瞪著他,當初求他的哀怨眼神早已不見了蹤影。

  到了這等家族存亡的大時刻,連賈大老爺也出場了,「牙鶴書騙人錢財罪大惡極,簡直是人神公憤。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放過她,所以烏堂主,這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你可就千萬別怪我了。」

  「你……你們想幹什麼?」拿他威脅牙鶴書?不會吧?他才逃出了烏鴉精的魔爪,怎麼又進了狼虎窩。這時候他該說什麼?

  來人啊!救命啊!你放過我吧?還是……不要啊!人家是無辜的,你不可以這樣對人家?或者他該朝蒼天大喊——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賈正經笑得頗有幾分得意之情,「你也別掙紮了,我們已經通知了牙先生。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跟著我們上馬車去後山的破廟就行了。很簡單的,一切都交給我們吧!」

      「我……我……我身來命賤,受不起此等待遇,我還是自己走……自己回家吧!」烏清商推開玉簪,轉身就要走。

  賈富乙想也沒想一把接過玉簪,顫抖的手在空中不停地晃著,「你……你要是敢走,我們立刻就……就刺死你!」

  「不是吧!」烏清商猛地轉身,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玉簪上——血,「咕嘟」就冒出一滴。

  「殺人了!我殺人了,我真的殺人了……」賈富乙端著玉簪,滿屋子裡亂竄,表現出患了瘋病之後的所有症狀。

  賈富甲望著弟弟沉痛地搖了搖頭,「真是成不了大事的東西!」他頗有大將風度地站起身,招呼身邊的大將,「正經,咱們出馬!」

  一老一小,兩個人夾住烏清商,威脅計劃現在開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3:34

第八章  

  「大鼻鴉,書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牙鶴書不時地湊上去看看,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寫,哪裡看得懂這些,不過是心裡焦急罷了。她早上剛洗完頭髮,居然聽說烏清商那呆子被綁架了,害得她頭髮沒幹就跑了出來。

  嗅嗅!這發油有點兒怪噯!好像不是她平時用的桂花油,有點兒像「白髮」  號發油的味道……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會犯這種錯誤,除非有人故意陷害。

  說好了不再管那只長著白毛的烏鴉,可聽到他被綁架的消息,她還是慌了神。理不清自己的情緒,還是先看書信要緊。

  大鼻鴉比她還急,「這信是賈府裡的人送來的,信上約你帶著五萬兩銀子去後山坡交換烏清商,否則……威脅信你總知道吧?通常信上會說些什麼,基本上這封信上皆具備。」

  牙鶴書缺乏先生氣質地翻了一個白眼,「有沒有搞錯?我一直覺得那只白烏鴉很笨,沒想到他竟然笨到這種程度。主動去幫人家賣那批永遠也賣不出去的貨也就算了,居然還主動上門讓人家綁架。他不會是想不到賣貨的方法,就使出這道沒水準的計策吧?」

  大鼻鴉以鼻對天,「小烏鴉,你好好想想烏清商有這麼精明的腦袋嗎?」

  也對哦!要是烏清商真有這麼精明的腦袋,他也不會主動送上門給賈家人利用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救他呢?」大鼻鴉雙手抱懷,沒精打埰地盯著她——去,不去,不就是一句話嘛!哪有那麼多猶豫?

  「我又不是他什麼人?他都已經說了,從今以後,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會當做我在撒謊,還說當做什麼也沒聽見——既然如此,我還去救他於什麼?我是一個不存在的人,我不存在!我從來就不存在!」

  她張開雙臂滿屋子亂跑,大鼻鴉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隻黑毛烏鴉不停地拍打著翅膀飛啊飛啊!

  提溜著鳥籠,大鼻鴉與白頭烏鴉交換著眼神。小烏鴉可一定得去救烏清商啊!否則他定好的計劃沒辦法進行下去,對烏鴉用點兒黑招吧!

  「小烏鴉,不管怎麼說,烏清商也曾因為你被打得頭破血流,你就救他一回當兩清好了。」

  幹嗎又踩她的軟腳?大鼻鴉又不是不知道,她最怕提起這件事,每次想到那個呆子為了她被打得慘歪歪的模樣,她就有一種無論什麼條件都會答應的赴死之氣。「好啦好啦!大不了我就動動腦筋把他救下來,至於五萬兩銀子,我可不會為了他去找會長要。」

  他要的就是這句話,大鼻鴉打了一個哈欠鑽回房內,「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回房補眠,你慢慢玩,晚上別忘了回來吃飯,記得帶烏清商回來。昨天晚上那種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肯做飯的情況可千萬別再出現。啊哈——」

  她去救人,他居然去補眠?真沒良心!摸摸鼻子,牙鶴書痛苦地衝出了五難堂,居然敢佔用她的睡眠時間,賈家這幫人甭想活了。

  走之前先喝點兒東西潤潤嗓子,待會兒與人談判,條件又是一條人命,一定很浪費口水,她需要事先儲備一點兒水分。

  端起桌上大鼻鴉泡的那杯茶,她一口飲盡,不留半滴。好了,現在可以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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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遲到了!」

  等到牙鶴書隆重登場,賈富甲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正經倒是很冷靜,瞧見鶴書甚至還拿冒金光的眼不時地瞟過她。

  「我能來就不錯了,你們還敢挑三揀四?」牙鶴書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睛卻清亮地瞟過一旁的馬車。

  「到底有什麼事,快說!烏清商那個呆子呢?你們不會把他直接推下山坡了吧?」她還做勢貓著腰向下瞧瞧,彷彿烏清商被土埋在那裡。

  「我在這兒呢!」雖然不太想跟她說話,但她到底是為了他才來到這裡,衝著這一點他也該打聲招呼。最糟糕的是,她伸長脖子向下看的模樣著實讓他心驚膽戰,要不是雙手被綁,他甚至想衝上去把她拉到懷中。

  牙鶴書瞄了他兩眼,心終於歸位,「你還沒死呢?呆子!」送上門去讓人綁架,罵他一聲呆子還是給他面子呢,「廢話少說,你們究竟想怎樣?說吧說吧!快點兒說啊!趁著我現在還有心情聽,該開價快點開價,現在不說我可就回去補眠了。」

  賈富甲沒打算跟她多囉嗦,「一句話,給我五萬兩銀票,我這就放過他。」

  牙鶴書把眼睛瞪到了極至,「五萬?他什麼地方值五萬?你們不如帶著他去搶劫,還來得快一些。」

  「牙鶴書,你不是這麼不講感情吧?」賈富甲做勢要將烏清商推下山坡,「你無情休怪我無義,你要是再不拿出五萬兩銀子,這下面就是他的黃泉路。」

  告訴自己,我只是不想替他收屍而已——「算我怕你了,給你一個價值五萬兩的主意吧!」

  「你又想騙人?」輪不到賈富甲大老爺罵人,烏清商比他火氣還大,「什麼主意值五萬兩?」

  「怎麼不值?」她本不想跟他鬥嘴的,可是一瞥見他那副不相信的眼神,她就不由得激動起來。

  「你可知道這位賈大老爺,也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賈善人將他所製造的害得人青絲變白髮的『白髮』號發油,還有什麼『青春永駐顏』托給我們烏鴉會幫忙出售,每個主意就要付給他一萬兩銀子。這前前後後也差不多給了他五萬兩,我現在送他一本萬利的主意,五萬兩銀子很便宜了。」

  賈正經和烏清商同時調轉視線看向賈大老爺,一直披著菩薩金裝的賈大老爺居然是烏鴉會的代理商?有沒有搞錯?

  「這次我可沒有撒謊,不相信你可以向賈大老爺求證。」

  賈富甲之所以會有現在的財富,全都是靠製造那些廉價、低質的貨物發財的。只可惜騙人這交易除非是專業的,否則很難讓人第二次上當受騙。

  「烏鴉會就給這些為富不仁的商人提供了發家致富的途徑——只要您將手上的貨物交給我們,並按照我們的價格單繳納一定的費用,不管您製造出是怎樣的爛貨、破貨、害人貨,我們都包收包賣,不賣退款。當然這其中我們所牟取的暴利請您不要眼紅,否則千萬別來!」

  萬萬沒想到的是,賈富甲委託烏鴉會賣出的那些個破貨全都被自己的弟弟、女兒買回了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賈富甲就是最好的範本。

  這就叫天作孽尤可為,人作孽不可活——瞧烏清商那是什麼眼神?她好心拿主意來贖他,他不領情也就算了,居然還擺那種不信任的眼神給她,真是豈有此理!不用等人推他,她馬上就把他丟下山坡。

  「喂!你們還要不要聽我的主意,過期作廢哦!」

  賈大老爺揮揮手,想要招回自己在公眾面前的良好形象,至少先招回自己的銀子才好,「你到底有什麼妙計,說來聽聽!」他也是黔驢計窮,才會連綁架這種損招都能想得出來。

  「計策很簡單啊!」牙鶴書的眼神彷彿在說「你怎麼這麼笨?連放屁不需要脫褲子這種簡單的事情都不懂?」

  看在她現在能救他一家老小性命的份上,賈大老爺決定不跟她計較,等辦完事再將她用土永遠地埋起來。

  「我所要說的這個計策就是;你可以將『白髮』號發油變成『白麵』號美容霜賣,『青春永駐顏』變成室內樹木『綠意永駐顏』賣——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嘛!」

  烏清商仔細想了想,「白髮」號發油會讓人的頭髮變白,若是用它來搽臉,一定會讓臉越來越白,定會廣受大姑娘、小嫂子的歡迎。「青春永駐顏」用在室內樹木上,對使這些樹木長青,美觀大方。的確是好主意,但這些玩意的質量真的不會有問題嗎?難說哦!

  「甭管怎麼樣,價值五方兩銀子的計策我已經給你們了,可以放人了吧?」

  賈大老爺也不是成心想綁人,反正像烏清商這樣沒原則的老好人也不適合他這種奸商使用,放就放吧!以後有需要再綁就是了。

  他剛打算給烏清商鬆綁,一摸腰,刀子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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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別動,誰再動我就殺了他!」

  不是吧!烏清商的腦子又是一句「不是吧!」最近他沒什麼機會說「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他現在一個頭八個大,快成九頭蛇了,只可惜他更希望自己是九命怪貓。好不容易才從老頭子手裡揀回一條小命,怎麼正經姑娘又看上他這條不值錢的賤命了?他到底今年少拜了哪尊菩薩,竟然如此折騰他?

  別指望別人了,還是自救要緊。微微側過頭,烏清商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明早起床洗臉的時候找不著腦袋了。

  「我說正經小姐,清商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他不想卑躬屈膝,但再不放軟口氣,他怕以後連張嘴的機會都沒有了,「最起碼你讓我死個明白,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卻徹底將正經小姐的火氣給激發了出來,「你每個地方都對不起我,你通通對不起我,你喜歡牙先生這就是最對不起我的地方!」

  「冤枉啊!」烏清商大聲喊冤,「我不知道賈小姐您竟然對我情有獨鍾,我若是知道定會給你一個合理的交代。不知道現在交代是不是遲了?」

  牙鶴書丟出一記白眼,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呆瓜到了緊急關頭不也黑毛倒立嘛!「我說正經小姐啊!你要是真的喜歡他,也不用拿刀子對著他,直接跟他跳下山坡就好,絕對沒有人能阻攔你們倆在一起。套一句最近流行的肉麻話:就是閻王爺也不能把你們分開!」哦!上天啊!她的雞皮疙瘩先一步滾下山去曖!

  他們越是這樣說,賈正經就越是顯得慌亂不已,她手中的刀尖不時地晃動著晃動著,終於爆發了——

  「你們知道什麼?我所愛的不是烏清商,像那種俗人怎麼可能入我的眼,我所愛的是……是……」她扭頭羞怯再迎頭表白,「是牙先生!」

  「不是吧?」烏清商不敢想像自己居然在無意間跟自己喜歡的女子成了情故,這世間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巧遇,實在是太詭異了,「可她是女人噯!」

  賈正經露出飄飄欲仙的眼神,也不在乎自己的親爹是不是已經氣背了過去,「但她的風華比男人更有男人味。」

  男人味?嗅嗅!牙鶴書的身上一直就很乾淨,聞不出任何味道來。烏清商不服氣地再補充一句:「可她真的是女人噯!」

  「但她的氣度比男人更加男人。」賈正經的心已經飄到了半空中,估計不大可能穩妥地落回地面。

  瞧賈正經那副活在夢境中的表情,烏清商不禁瞥了瞥一旁的牙鶴書。她欺騙了一顆純情少女的芳心,難道她不覺得有愧嗎?

  愧?她似乎還挺享受被小姑娘當成夢中情人的感覺。他怎麼給忘了,她從來都很希望被姑娘們所包圍的感覺,這一刻自然是分外享受,她這分明是蝌蚪變青蛙,鳥蛋變烏鴉——她變態!

  「正經小姐,你可以試著向牙先生表白你的真情,說不定她的心中也有你呢!」

  瞧烏清商那眉眼扭轉,連他都學會如何損人,莫非這世道變了?牙鶴書正要數落他,發現賈正經小姐已離她越來越近,就快貼近她的鼻子了,「我說賈小姐,你不覺得我們靠得有點兒近嗎?」

  「近?我一直就想這麼近地靠近你。」賈正經連眼波都在流情,「你可知道我看見你和烏清商走得如此之近,我心裡面有多難過?我不惜一切地想要拆散你們,我甚至故意接近那個呆子,製造出我好像喜歡他的樣子,希望你能因為吃醋而離開他。」

  鬧了半天,那幾場桃花汛都是賈正經為了鶴書而不惜血本的演出,跟他的魅力根本無關?這太打擊他的情感了。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到底我做錯了什麼?一隻烏鴉從烏清商的頭頂飛過——他真的很失敗!

  「喂!這麼傷自尊的事,你們兩個能不能找個地方單獨談談?先把我鬆綁如何?我記得家裡還燒了水,我現在就回去沏茶,等你們倆談完了估計也渴了,再回來喝我沏的茶,豈不是剛剛好。」

  「你少廢話!」  賈正經心潮澎湃,激動難耐,「要不是你,我早就和牙先生在一起了,也不想想你是什麼人,沒有學問,為人粗俗,你憑什麼站在牙先生的身旁!」

  「其實,」牙鶴書覺得有些事還是坦白點兒好,讓一個瘋狂的小女子把她想得太好,絕不是一件好事,「其實,我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好啦!」

  「是呀,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只能用圈圈叉叉代替。」關鍵時刻,烏清商洩了她的底。

  「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此時此刻,牙鶴書的光輝形象早已烙印在賈正經的心底,拿刀都削不去,「你嫉妒她對不對?你嫉妒我喜歡她不喜歡你對不對?你嫉妒我能配得上牙先生,而你配不上,是不是?」

  別人尚能將她瘋狂的舉動當成笑話看,賈大老爺是頭一個受不了的人,「正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還不快跟我回去!」烏鴉會是什麼地方,專門出產一些什麼樣的人,外人不知道,他還會不瞭解?更何況,他的女兒竟然愛上牙鶴書這種把撒謊當吃飯一般簡單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她是個女子,名副其實的女子!」

  「那又如何?」賈正經得意洋洋地湊到牙鶴書身邊,還不時地喚嗅,「我知道她是個女子啊!她若不是女子,我還不喜歡她呢!男人實在是太髒了,只有乾淨的女子才能擁有真正的君子風範,就像君子蘭,為花方可聞其香。所以我就是愛牙先生這樣的女子,你們聽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清楚到牙鶴書想拔腿就逃的份。她的確很喜歡被女子包圍的感覺,可那只是一種虛榮心構築起來的感覺罷了。若是換作男子她也會很開心,只是男女有別,這點兒倫理道德她還要眷顧。於是,被女孩子緊密包圍成了顯示她魁力和成就感的一種方式,她沒有想到竟會給她帶來如此大的不便,這次真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天了。

  「賈正經你正經一點兒,我們倆之間是不可能有……有未來的。」從未受過如此大的刺激,牙鶴書一時間也失了分寸,連舌頭都打結在了一起。「你……你該嫁……嫁個好人家,過自己的生活。我只不過是個騙子,沒學問,更沒風度。大鼻鴉年前欠了我一兩銀子,我記到現在,每天臨睡前都詛咒他來日被人偷走五兩銀子。還有啊!我的脾氣很差的,常常對烏清商頤指氣使,不相信你問問他就知道了。

  「還有還有!我還喜歡去逛妓院、看有沒有什麼漂亮姑娘,當然那只是純欣賞,比較一下她們是不是有我娘長得漂亮——我沒有告訴你吧!我的出身也不好。所以,你千萬別愛上我,你要是真的跟了我,那就是跳進了一個比花柳閣還大的火坑啊!」

  「為了你,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跳進火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賈正經脈脈含情的口吻差點兒沒把牙鶴書嚇得半死,她連浴火焚身都準備好了,是不是太堅決了一點兒?

  最後一招,拿骨肉親情壓吧!「你這樣做,你爹怎麼辦?你忍心看他老年獨自一人嗎?難道你天真地以為他會答應把你嫁給一個女子?」想想就夠噁心的了,牙鶴書告誡自己:只要能平安闖過這一關,從明天開始女子該有的塗脂抹粉,她半點兒也不能少。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打得過早,賈正經最壞的主意已經打好了,絕不打算放過她。她小步上前跪倒在爹的面前,「女兒不孝,日後不能侍奉爹,還請爹諒解!」

  諒解?你叫他怎麼諒解?他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他年邁時的惟一希望居然要把他甩在一邊,與人私奔——對方還是個女子——一個當慣了騙子的女子。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比你還不能接受這種事情發生——牙鶴書悄悄靠近烏清商,要不是這傢夥害人,她早就撒腿逃了,還等著在這兒被另一個女人強行綁進洞房?

  想逃?沒那麼容易,賈正經精明地看出了她的打算,一個健步她飛身撲向牙鶴書,「不是說閻王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嗎?既然生我們不能在一起,就一起去死吧!

  「小心!」  烏清商錯開牙鶴書的身體,承載了賈正經的身體重量,她的力道太大,他承受不起,兩個人雙雙向山坡下方滾了出去。

  「正經——」

  「烏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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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通不許動!我是縣衙捕快,你們有權保持沉默,但你們所說的一切將成為呈堂證供。」

  悲傷尚未來得及抒發,巴在山坡上朝下觀望的牙鶴書就面臨這樣一個傻捕快和一道傻不拉嘰的口頭通知。

  「你沒有看到有人滾下去了嗎?現在不是逮捕我們的時候,而是救人要緊。」

  她抓著捕快大吼大叫,希望他們能去救人。捕快卻從兜裡掏出了文房四寶,一筆一畫地將她說的每句話記錄在案,「你沒有看到有人滾下去、了、嗎?請問小姐,你剛剛用的是疑問語氣,還是感歎口吻?這對案情或許有幫助。」

  遇到一群比石頭還呆的傻瓜,牙鶴書撇下他們,這就打算下去救人。不管怎麼說,這一次烏清商也是為了救她,才摔下山坡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她不可以放下他不管的。

  「放開我,我要下去救人!」

  捕快翻出隨身攜帶的急救小書簡,上面寫道:「救人需報請有關部門官員,更重要的是要派遣調查組,就事情發生的原因做詳細調查、研究,最後處理好所救人員的後事——小姐,我們必須按照步驟一步一步來,你可以先填一些書卷,申請調查組前來。」

  難怪要安排好所救人員的身後事呢!被他們這樣拖延下去,十個等待救助的人員,有九個是急死的。

  等他們行動,還不如她自己去救來得快些。只可惜她的手被禁錮住了,逃脫不開啊!她潑辣地上蹦下跳,中間帶喊叫——

  「放開我……放開……」啊!啊啊!為什麼她的嘴和舌頭都在動,卻什麼聲者也發不出來了?她張開嘴,扯著嗓子大叫,任由她再怎麼開動嘴巴,也發不出半點兒聲音。到底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她失聲也就算了,怎麼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失聲呢?她還要去救烏清商呢!他為她受了兩次如此之重的傷,她已經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些什麼了。

  「這是白大人頒布的逮捕令,對參與烏鴉會的頭腦人物進行法令追究,牙小姐是吧?恭喜你,白榜提名,可喜可賀。」

  喜什麼喜?賀什麼賀?她只想救回烏清商,有沒有能聽見她沒有聲音的語言啊?

  「很抱歉,牙小姐,你光張嘴巴不說話,我們實在不知道你要說些什麼。還是跟我們回去見過白大人以後再說吧!」

  幾個捕快拖拖拉拉地將牙鶴書和賈富甲拉離山坡邊緣,牙鶴書掙紮著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想要喊出烏清商的名字,告訴他不要怕,她會去救他,就像他一直守在她身邊,在最危急的時刻出面救她一樣。

  牙鶴書終於明白,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心中有情不敢表露,而是你想表露,上天卻再也不給你機會。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告訴他:你曾說過,只要是我說的話,你都會相信;我也想告訴你,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我都會答應。

  我對你惟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著,證明給我看,這世上惟一的白毛烏鴉可以活得比所有黑烏鴉都長命。

  此乃黑烏鴉之心聲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4:04

第九章

  「堂下所院何人?」

  你不知道我是誰,就會把我綁到這裡嗎?盡說廢話——牙鶴書口不能言,心裡的惱怒更大了。

  坐在上面的那傢夥到底是誰啊?雖說公堂之上應該俯視地面,好好觀察公堂的地磚是否為假冒偽劣的烏鴉會的代銷產品。但都到了這份上,還不知道給自己判死刑的那個人有沒有長鬍子,是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挺胸抬頭,牙鶴書仰頭觀望,是他?白大人?不認識!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氣死她了,居然張開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烏鴉一般的叫聲,實在是太氣人了。

  白大人聽不慣烏鴉的叫聲,不由地蹙起眉來,「你就是烏鴉會人稱『小烏鴉』的分堂主?以說文論經之名在五雅堂行非法聚眾、哄抬物價。擾亂民心。制假販假,乃至造成極端惡劣影響的牙鶴書,雅號『牙先生』?」

  反正我現在說不出話,你說我什麼也沒得反駁嘍!牙鶴書翻了個白眼,眼光四處瞟啊瞟,沒事做嘛!

  沒想到這案子會如此簡單,虧得白大人還怕中途有什麼變故,準備了一大套的公堂論證,以此堵住她的嘴。卻不料,她連嘴都不開,贏得太簡單,缺乏成就感。

  「本官奉皇上欽點,來此徹查烏鴉會詳情,已經抓到烏鴉會要害成員一百三十八名,從犯三千四百五十七名。連你們烏鴉會的總會長都已招供,我看你也就不用再裝了,你要是再不說話,本官就當你認罪了!」

  官字兩張口,懶得與你這種人說。可是她到底為什麼會突然失聲了,而且還是很湊巧地槓在這個時候,難道是她亂吃東西了?想想,仔細想想,現在她惟有找到辦法離開這裡,才能去救烏清商。也許他正躺在山坡下等她救命,又或許他已經站在黃泉路上,等她送去路費了。

  記得今早她好像喝了一杯味道很怪的茶,對對對,就是那杯茶,那杯大鼻鴉放在桌上的茶,她想也沒想就喝了。

  三年前他們烏鴉會曾經代理過一種茶葉,喝過之後會有一整天的時間失聲,難道她喝的就是那種茶?可是,她明明記得那種茶當時就已經銷售一空了,為何她會在這個時候喝到呢?難道是大鼻鴉有意陷害?

  不會啊!他是她的師父,她今日所懂的一切「烏鴉技巧」都是他教的,他為何要這樣對她,說不過去啊?

  瞧瞧瞧瞧中在公堂之上,只有他審判官的聲音,其他的地方都鴉雀無聲,實在是太無趣了,「押下堂會,待明日再審。」

  原來人說話竟然可以比烏鴉叫都煩,他不說話正好,牙鶴書打算好好想個脫險之法。

  「等等!」

  又怎麼了?大人你好煩啊!

  白大人緩步踱到牙鶴書的面前,左看右瞧了半天,「你……你姓什麼?」

  你不是知道我叫牙鶴書嘛!呆子!

  「你爹姓什麼?」

  我爹跟我姓。

  「那你娘妮?」

  我娘跟我娘他爹姓——大人,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喂!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煩著呢!

  「押……押下去,快點兒押下去。」

  算你還有點兒腦子,牙鶴書被人押著非常愉悅地去了牢房。能解開她疑問的那個人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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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上去還不錯。」

  拜你所賜啦,大鼻鴉——牙鶴書不能說話,惟有衝他眨眨眼睛。白大人能在短時間內將烏鴉會掃平,沒有兩個二五仔(學名「臥底」)是辦不到的。算來算去,憑她精明的腦袋很快就算到他身上來了。

  白大人姓白,三年前他所愛的那個小姐也姓白,不用說一定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已經猜到事情的原委了,是嗎?我忘了,十二個時辰內你無法開口說話,所以你乖乖地聽我說話就行了。」

  你想告訴我,你原本是朝廷官員,代號零零七,後來被派進烏鴉會裡當二五仔。你想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你希望我不要怪你,也不要怨恨你。因為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黑白融不到一起,即使今天不是你出面,烏鴉會也會註定被滅?

  大鼻鴉不無沉痛地垂下頭來,「我乃是朝廷官員,代號零零匕,受白大人委託被派進烏鴉會裡當臥底。不管你今天怎麼看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盡自己的本分罷了,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恨我。因為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黑白融不到一起,即使今大我不出面,烏鴉會也會註定被滅。」

  喂!老大,能不能換點兒新鮮詞?

  跟她相處多年,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讓你暫時失聲是我計劃的一部分,你的嘴巴實在是太厲害了,你要是說個不停不但會壞了我的計劃,還會惹得大人不高興,到頭來只會讓你多吃苦頭。你就乖乖地在這十二個時辰裡不要說話,等這一天過去了,我保準你照樣可以學烏鴉叫。」

  我不想知道這些,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救下烏清商。那個呆子即使想加入烏鴉會,也沒有那等高深的功力。他沒做錯什麼,沒必要為了我而跟賈正經那種女人生不同巢死同穴吧?

  不能開口問大鼻鴉,總得讓他知道她正在擔心什麼吧!牙鶴書站起身做出烏清商最常做出的那種謙卑表情,用口型模仿著他最喜歡說的那句話——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大鼻鴉不愧是她的師父,多少有點兒靈犀,「你是問我烏清商怎麼樣了?」

  她拚命地點頭,生怕下一刻他會再問她第二種可能的意思。大鼻鴉用手搖了搔額頭,在她焦急到幾乎要抓狂的地步方才言語:「你若真想知道,不妨問他本人啊!」

  牙鶴書木然地回首,卻見那個讓她擔心到想越獄的人正站在牢門口深情地注視著她。這傢夥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怎麼可以滾下山坡連半點兒事都沒有,害得她擔心了半天,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

  「那個山坡看上去好像很深,不過滾了幾圈之後有個狹長的溝壑,我正好滾到了那裡面。等我爬起來的時候,看見你跟官府的人糾纏。」他也沒有任何意外地聽見了她要下去救他的吶喊,她對他是有情的,這一次他沒有再遭受欺騙。

  從為他擔心的緊迫感中放鬆下來,牙鶴書尷尬地別開臉。都說了她不要喜歡上任何人的,他怎麼能欺騙她純真的少女心呢?

  扭頭,托腮,蹲在地上,她悶悶地數數,實在沒事可做又無顏面對他人唄!

  烏清商這個呆瓜看到她這副小女兒家家的害羞姿態,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還好這裡還有一個精明的大叔在場,「別玩了,現在還是想個辦法把小烏鴉弄出去再說吧!」

  大鼻鴉不提還好,他剛將提議說出口,牙鶴書就拿一對鷹眼瞪他——也不知道是誰將她給弄進來的,現在居然還有臉說這話?

  「我也是迫不得已嘛!白大人下令所有烏鴉會成員一率不能放過,為了抓捕那些假貨、爛貨的生產商,也就是賈富甲那幹人等,我也只好委屈你先進來待一會兒,不過我一定想辦法放你出去就是。」說穿了,小烏鴉也是一隻可憐的烏鴉,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餬口飯吃。

  牙鶴書倒不著急,大不了在牢裡吃幾年免費飯,反正現在的牢飯也不錯。她是妓院裡種出的苦菜花,能活著就不錯了。反倒是烏清商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白大人放過鶴書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先由大鼻鴉來描述自大人的生平吧!「白大人學士出身,後官拜正二品,前幾年因為辦差不利被貶至五品閒官。此次皇上令他徹查烏鴉會的事,實在是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所以,無論如何他也會狠辦嚴辦,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等等!你剛才說什麼,白大人原是大學士出身?」烏清商心頭有一根弦忽地繃緊,「你們等著,我有辦法了。」

  辦法?他怎麼突然就有辦法了?不會是送死的辦法吧?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牙鶴書與大鼻鴉彼此面面相覷,天知道這個呆子又想出了怎樣的白癡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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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清商離開之後沒多久,大鼻鴉也出去處理自己的事了。自從牙鶴書人了烏鴉會,倒是難得如此清閒,牢裡的自然涼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好到她忍不住打起瞌睡來。

  從來沒有睡得這麼踏實過,也許是所有的騙局都被揭穿了吧!揭去偽裝,她可以做一隻單純的烏鴉。從此以後冉也不用擔心自己會當街被人戳穿身份,她如此放鬆地過了一夜。

  偏生有人不識趣,專喜歡挑大清早她仍未睡醒的時刻來擾她好夢。

  「醒醒!快點兒醒醒,大人來看你了。」

  踢我的腳?誰敢踢我的腳?我可是讓眾人瘋狂追尋的牙先生,隨便畫個圈圈叉叉都有一大堆人當個寶。

  牙鶴書瞇著眼危險地看向上方,白大人揚著無比慈悲的面孔深情地望著她。瞧他那副開追悼會的表情,她還以為自己快死了呢!

  白大人揮揮手讓大家都出去,眼見著牢裡沒有閒人了,他甚至不計官威地半蹲下身子來到她的身邊,與她第一次親密接觸,「孩子……孩子,這些年可苦了你啦!」

  孩……孩子?誰的孩子?誰是誰的孩子?誰的孩子是誰的?牙鶴書大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瞥向杵在牢門口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的烏清商,她發誓這件事與他脫不了關係,他到底在白大人面前亂說了些什麼啊?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和你娘。我是不得已的,你可千萬別怪我啊!」  白大人說著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差點兒沒把眼珠子哭下來。

  「你可知道學士這個位子太過清閒,根本沒什麼油水,我必須仰仗我的泰山大人才能爬上二品之位。你娘那個時候找到我,我怎能相認,這不是拿前途和名譽開玩笑嘛!我本想等我安定下來,就去接你們母女,誰知你娘……你娘她命苦啊!跟著我半天福都沒享到,竟還落著這樣的下場。」

  不是吧!你真是我爹?我怎麼不知道——其實娘去世的時候牙鶴書實在太小,她只知道娘認定的那個男人是大學士,按理說現在也該是個當官的,至於其他的,她也不甚清楚。但就這樣認了白大人為爹,是不是唐突了一些?

  「我的女兒啊!」他這就認上了?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兒?眼見著牙鶴書反應冷淡,他甚至更近一步,伸出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都是我的錯,月亮惹的禍,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衝動,我忘了後果,忘了你娘,更沒想到還會有個你。這些年來我沒能為你做些什麼,是爹的錯,是爹不好。你看你,你看你這些年都累成了什麼樣,頭髮都白了。」

  爹?她都還沒認呢!他就自稱是她爹了?還有,什麼叫頭髮都白了,她一頭烏黑的長髮很漂亮的。不能開口說話,牙鶴書也不好說些什麼的,只能用沉默接受他的老淚縱橫。

  她忽然發現不說話有不說話的好處,這世上最精明的人就是絕不開口說話的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白大人鬆開雙臂,「女兒啊!爹這輩子沒能為你做些什麼,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

  他猛地站起身,官威十足地吆喝道:「打開牢門,放這位姑娘出去。一個個幹什麼吃的?連抓錯人都不知道?也不看看,如此可愛單純的姑娘怎麼會是烏鴉會成員?你再看看她頭上的白髮,這分明也是被烏鴉會欺騙的結果,瞎了狗眼了你們!」

  牢頭眼看形勢不對,立刻慌慌張張地竄進來恭請牙鶴書出獄,「小姐請!是小的們錯了,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開罪了您。還請您千萬別見怪,我這就……這就恭候您出來。來來來!先邁左腿,再跨右腳,走穩走穩!」

  當她是殘廢嗎?連走路也要他們攙扶著?牙鶴書甩開那些髒手,主動拉住了烏清商,急沖沖地向外趕。

  「慢著!」

  白大人邁著小步向前擠,硬是擠到了她的身邊,「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從今以後你可要記得我的好,千萬不要跟人說你是我女兒啊!切記!切記!」

  神經病!剛剛還抱著她大呼「女兒」,自稱「爹」,這才一轉眼,怎麼又不承認了?他老頭子活呆了吧?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我們一定謹遵白大人的話,絕不敢違逆。」烏清商慌忙拖著牙鶴書離開牢房,一生怕她一不小心說錯了話。

  急什麼急?即便她真的想說話,也發不出聲音啊!牙鶴書任由他拖著自己,總之能脫離牢獄之災就好,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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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街道格外寧靜,走在涼風之中感覺通體暢快。烏清商一夜未眠卻覺精神百倍,他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心裡想著為什麼白大人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

  還不都是你搞的鬼,她可不笨,這點兒彎彎繞還轉得過來。說說吧!你都用了什麼辦法。

  「昨天聽大鼻鴉說白大人原來是學士,我就想到了你曾經編給我聽的那個有關你身世的謊言。」

  那不是謊言,那是我的悲慘過去——我抗議,我跟你抗議。

  聽不到她的聲音,烏清商獨自漫步於前,說著自己昨晚進行的計劃。

  「我在五雅堂待長了,什麼閒言碎語沒聽過,正像你說的那樣,世上烏鴉一般黑,料想白大人也有些不為外人知的風流韻事。所以我就花了些銀子。大鼻鴉借出一點兒人情,我們買通了他身邊的管家,問了一些當年白大人的事。再將你跟我說的故事融合在一起,編成一個全新的白大人為陞官拋妻棄女的故事。我甚至威脅他,如果他不把你放了,你就會在眾人面前揭穿當年的事,令他顏面盡損。大鼻鴉不是說了嘛,白大人想藉著這件事重新陞官,如果你說出他當年那些醜事,他別說陞官了,連烏紗帽都保不住。所以他今天就去牢房嘍!」

  鬧了半天是這麼回事,其實牙鶴書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什麼樣,這件事只能認定一個道理,就是大下烏鴉一般黑。連烏清商這樣的笨人也被荼毒了,要不然他怎麼會想到如此狠毒的計策?

  烏清商調轉頭回望牙鶴書,「咦?我都說了這麼多了,你怎麼不罵那個白大人幾句啊?」

  她今天安靜得有點兒奇怪,這麼長時間竟然什麼也沒說。換作以前,她早就將那個白大人罵得狗血淋頭了。還有啊!仔細想想,似乎從昨晚在牢房裡見到她,她就一個字也沒說,她不會是被關傻了吧?

  她沒傻,識是被肩頭上的白髮嚇住了。從剛才白大人所說的話語裡,她就聽出了不對勁。牙鶴書撩起垂在肩頭上的發,裡面依稀間雜著幾根白髮。她不是伍子胥,不可能一夜白首,能讓她幾天之內多出如此多的白髮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白髮」號發油——大鼻鴉到底想幹什麼?

  她的舉動讓烏清商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少年白髮的樣子,難道她是因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所以嚇得失聲了?他緊張地追上她,「鶴書,你喊我的名字啊,鶴書!」

  喊?她怎麼喊?藥勁還沒有過去,她想喊也喊不起來啊!算了算了,她害了那麼多人,會有今天的報應也不足為奇,不就是多了些白髮嘛!又不會要自己的命,用不著緊張。指指自己的嗓子,牙鶴書搖了搖頭。

  她啞了?一向能說會道,那個在眾人面前說文論經被捧上天的牙先生啞了?「不!不可能!你怎麼能啞呢?你的口才那麼好,你說話的樣子風采無限,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你怎麼可以啞呢?」他拉著她的手,生怕她的眼睛也突然失明似的,「你看看我,我是烏清商啊!你跟我說話好不好?」

  喂!兄弟,不用弄得那麼嚴重吧!她只是暫時性失聲,十二個時辰一過就好了,沒必要如此緊張。不是吧?你不用衝著我流眼淚啊!

  「對不起,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烏清商揪緊胸前的衣襟,難過地真想自殺,「如果不是我爛好心,去幫那些賈家人,就不會害得你為了救我被關進牢房;也不會讓你因為著急,一夜急白了頭;更不會讓你因為驚嚇而失去聲音。對不起!」

  牙鶴書翻了一個白眼,這時候她該說什麼: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

  「還有……」

  還有?

  「我以為『白髮』號發油很好用,所以就把它裝進了你常用的那瓶桂花油裡,沒想到竟……竟害得你……白了少年頭!」

  這一次她真的要空悲切了,罪魁禍首竟在面前。可……可為什麼她一點兒也不恨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濃厚的感傷所掩埋,烏清商膽子大了起來,緊攥著她的手,他發誓:「你放心,從此以後我來照顧你,你不能說話我當你的嘴巴,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站在你身邊。」

  他那天不是還說無論她再說什麼、做什麼他都不會相信了嘛!不過是救了他一次,他就再度以身相許了,還是他看出她對他也有小小的情誼,遂做起賠本買賣,乾脆清倉廉價大甩賣,把自己廉價贈給她。

  算算十二個時辰也差不多快到了,不知道現在開口會不會像烏鴉一般「呱呱」。

  「那我騙人,你會不會幫我?」

  「會。」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流眼淚,烏清商捏住袖口遮住眼睛。

  「那你會不會賺錢讓我花?」

  「會。」他現在開始擦左眼。

  「那你會不會什麼事情都聽我的?」

  「會。」接下來是右眼。

  「那你會不會嫁給我?」

  「會……」

  放下雙手,瞪大擦乾淨的眼睛,烏清商發出驚天無敵大怒吼——

  「牙鶴書,你又騙我?」

  一隻烏鴉飛飛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4:18

尾聲

  「她就是白小姐?」

  「有沒有搞錯?」

  大鼻鴉吸吸鼻子很肯定地沖牙鶴書和烏清商點點頭,「她可是我的寶貝,我怎麼會弄錯呢?」未免太低估他的智商了。

  可是——烏清商橫看豎看也看不出面前這只全身汙漆抹黑,不過是頭頂著一撮白毛的鳥跟「白小姐」這個詞有什麼關係,莫非這世界上除了有狐狸精,還有烏鴉精?

  欺騙了他們這麼久,大鼻鴉難得良心發現地願意將實情相告,卻無人肯信,「她真的就是我鍾情許久的白小姐,她本是白大學士家裡的一隻鳥,某夜它變幻成白家小姐的模樣站在了我面前,我……」

  「不要在五雅堂內宣傳妖精的故事。」

  烏清商還能保持平靜,牙鶴書可不會一直沉默下去,「你居然為了一隻鳥出賣整個烏鴉會?」真的假的?難道說他那些悲傷的感情故事也是編出來的?

  此時此刻,真假還有意義嗎?大鼻鴉輕撫著白頭烏鴉頭頂上的那撮毛,眼中看到的卻是《長門賦》中的阿嬌。

  瞧他癡迷的表情,牙鶴書真的很想暈倒,不知道總會長知道自己被逮捕的最大原因竟然是一隻名為「白小姐」、長得卻像烏鴉的鳥,會不會有一頭撞死的衝動。

  莫非這世間真有惑人心魄的妖精?奇了!

  算了,管他是真是假呢?會長已經不在了,不過生意還得繼續做,人總要活下去嘛!「烏清商,別理那種閒得發慌的爛人,快點兒開張做生意啦!」

  大鼻鴉不肯受此冷落,不高興地叫了起來,「你幹嗎對我那麼凶?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到今天還在四處逃命,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半年前牙鶴書從牢中出來以後,大鼻鴉以她滿頭的白髮做文章,憑他在烏鴉會練就出的三寸不爛之舌,居然讓街坊四鄰認定她也是被騙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賈家那些人夥同烏鴉會行騙的結果。牙鶴書很感謝他的一片苦心,但叫她以白髮示人,未免虧大了吧!

  好在因為有了他這番解釋,五雅堂又重新開張做起了茶水、點心生意。而烏清商更因為此事對她愛慕有加,這才不枉費她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她甚至在烏清商的一再懇切哀求之下,答應留下來當老闆娘——看清楚嘍!她真的是在他一再懇求之下才答應的。日子雖然不是很富裕,倒也安穩。

  只是,某一天她突然很懷念從前那種被姑娘們崇拜的眼神包圍住的快感,忍不住趁著烏清商出門不在賣弄了幾番英氣的風騷。

  事情的結果是,她的確迎來了姑娘們歡迎的眼神,也把摔下山坡沒死掉,卻變瘋了的賈正經引來了。要不是烏清商回來得及時,她已經被迫娶那個「假正經」為妻了,回想起來真的是好可怕啊!

  從那件事之後,她決定還是乖乖地當女人比較好,反正有烏清商任她欺負,做女人挺好。

  只是——她又要「只是」了,最近實在是太無聊了一些,找點兒樂子就好了!瞧,樂子上門了。

  「胡老闆!這不是胡老闆嘛!」牙鶴書瞄了一眼烏清商,趁著他去後院取貨的工大,她趕緊跑上前向胡老闆寒暄,「您可真是大忙人啊!好久都不來我們五雅堂了,說吧!這回又是什麼事要我幫忙?」

  「哪裡哪裡?我能發家全靠牙先生,來看看你是應該的嘛!」這胡老闆就是半年前還在花柳閣當跑堂的胡片,自從拿了牙鶴書給的騙人錢之後便開始創業,現在也算是不大不小的養雞場老闆,反正「雞」和「妓」本是同音嘛!也算是重操舊業。

  牙鶴書操著水壺擋住自己的半邊臉,以免暴露目標,她答應烏清商不再做烏鴉會的行當,現在的行為純粹是技癢難耐,「別兜圈子了,你來找我,一定是為了養雞場的事,說吧說吧!價錢照舊,每個答案五兩銀子。」跟當初全套點子五萬兩相比實在是……不說也罷。

  既然大師級的人物都放話了,再裝就不像了。胡片緊張地述說起來,「我們對面又開了一家養雞場,大有跟我們競爭的勢頭,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有競爭才會有發展,好事。」五兩。

  「可是,他們故意壓低價格,以虧本的價賣出雞,存心想拖死我們嘛!」

  「賤人!」十兩。

  「牙先生,你有沒有好辦法幫我扳回一局?」

  「有。」十五兩。

  「什麼辦法?」

  「好辦法。」二十兩。

  「到底什麼辦法?」

  起步價已經拿到,可以開工了。牙鶴書喝了口水,拿出當年做先生的架勢,「打出你們的口號,做出你們的特色,那就是——吃我們的雞,讓你更美麗。」  二十五兩。

  胡片愚笨,完全不懂,「還請先生明示。」

  「就我對市場的觀察,發現買菜的人大多是女子。女人喜歡什麼?當然是喜歡漂亮了,我們就要緊緊抓住這個賣點。每位來買你們胡號烤雞的人就送雞毛編織成的小飾物一個,這不就是。『吃我們的雞,讓你更美麗』嘛!」三十兩。

  胡片沒想到他瞅了那麼久的辦法,居然如此簡單就解決了,「這樣也行?」

  「行!當然行,我出的主意有哪一次不行?」三十五兩,「你還有問題要問嗎?沒有就結賬吧!多一個問題,再多五兩銀子,要不你再多問三個,湊夠五十兩銀子,我再免費送你一個提問的機會?」

  「我看還是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不對啊!這聲音不像是胡片嘛!轉頭,笑,「烏堂主啊?我……我……」

  烏清商提起危險的眼神慢慢靠近她,「你似乎很用心地在幫客人服務?」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牙鶴書發現自己學會了他的口頭語,他卻學會了她的陰狠,做壞事居然被逮個正著,太背了。

  「你答應過我,不再用烏鴉會那些伎倆騙人的。」

  雖然聲音不大,但非常清楚,清楚得讓牙鶴書的心頭都到了亂顫的地步,「你聽我解釋,我這不是騙人,我只是想出個好主意,幫他在不損害顧客利益的情況下,賺更多的錢、嘿嘿!嘿嘿嘿嘿!」

  看在她真的沒有傷害別人的份上,烏清商決定不跟她計較,不懂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幫五雅堂出出主意,現在的五雅堂可是養著三隻烏鴉曖!而且其中一隻大鼻鴉除了會逗鳥,啥也不幹,真拿他們沒辦法!

  「別氣,別氣,我幫你泡茶。」牙鶴書恭敬地起身向前,誰讓他是老闆他最大呢!「你要喝什麼茶?」

  烏清商沒好氣地喊了一嗓子,「我要喝『天下烏鴉一般黑』。」

  【全書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8-24 00:44:47

後記--大話烏鴉

  看完了整個故事,你是否覺得我筆下的《天下烏鴉一般白》有點兒大話版的味道?電玩裡的對話,漫畫裡的場景,還有現代流行歌曲全數奔上。沒辦法,這段時間因為工作需要我看多了搞笑版的電影。腦子裡實在洗不去那種無厘頭的表現方式,所以那種沒頭沒腦的語言也竄進了我的小說裡。

  當初之所以會選擇烏鴉會來寫,是被「烏鴉」這個詞吸引了。中國人當烏鴉是厄運的象徵,但是在非洲的某個小國(都說是小國了,記不住名字是可以原諒的),烏鴉比我們這裡的喜鵲更吉祥。日本漫畫裡常常用烏鴉飛過畫面來表示一個人的失敗或因為弄不清楚狀況而臉部裡呆滯——很好玩的「烏鴉語言」。

  正是這些好玩的情節和互相矛盾的寓意,讓我想將故事裡的烏鴉會賦予不同的意思。傳銷和廣告有相通之處,卻不完全相同,找到彼此連接的那條線索,再打一個死結,就是這個故事的中心嘍!

  真正讓各位看官無法理解的,大概是牙鶴書剛出場的時候那種說是風流瀟灑,其實有點兒不男不女的人物定型吧?給我靈感的是龍子編輯,她看過我的文案之後在QQ裡說了這樣一句話:你那什麼牙,什麼烏的,到底誰是男,誰是女?

  被她這麼一問,我的靈感來了。原本定下性別為男的牙鶴書因為癡情的烏清商小美眉而改變生活態度,現在變成了不男不女的牙鶴書因為癡情的白癡男烏清商而改邪歸正,多有趣啊!

  一直以來我都是以故事情節取勝,人物架構方面被編輯、讀者罵得奇慘。我筆下的人物放在生活中都很正常,進了言情小說就顯得平庸,我決定從這本書開始改進。

  所以這樣與眾不同的主角您就先試著接受吧!全當是流行天後走進古代,感覺大體與此相同。要不然怎麼能找到那種當牙鶴書被賈正經追求時的喜劇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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