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梅貝兒 -【國公夫人的家務事(全)】《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3:31
標題:
梅貝兒 -【國公夫人的家務事(全)】《全文完》
梅貝兒 -
國公夫人的家務事
(上.謎團)
何冬昀身為靈媒,從小因這份特殊能力受了不少苦,
誰知她看得到他人的前世今生,卻無法預知自己的死期!
也罷,既是生死有命,那她便乖乖認命吧,
反正母親也只把她當成搖錢樹,根本不在乎她幸不幸福,
至少她能期盼投胎後當個普通人吧?
豈料老天偏不讓她如願,決意替她翻轉人生,
讓她穿越到大豐王朝成為定國公夫人!
原本未嫁的她,突然多了個冷漠的丈夫和未滿周歲的兒子,
身邊還有一堆覬覦國公夫人之位的狐狸精,
就連婢女都能踩到她頭上,等著抓她的把柄,
更可怕的是,後面還有個超難搞的大魔王婆婆在等著她,
嗚嗚……她前世可是個單純的大姑娘,
誰來教教她這些棘手的家務事該怎麼解決呀?!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5:03
楔子
老舊社區的一樓住家內煙霧裊裊,飄著檀香味。
下午兩點,門鈴准時響起,擔任助手的何母馬上出去開門,很快地帶了位打扮貴氣的中年婦人進來。
「這位就是仙姑……」何母指著發上插了一根銀簪,身穿藍色交領右衽襖裙,腳踩繡花鞋,此刻正坐在藤椅上的女兒,還不忘使個眼色,暗示今天的個案很有錢,千萬不要放過這只大肥羊。
何冬昀假裝沒看見,當了三十年的母女,她早就學會如何應付,只是把目光定在今天前來求助的個案身上,比對方早一步開口。「請坐……你是來問你老公在大陸養小三的事對不對?」
張太太強裝出來的鎮定崩潰如山倒,她往沙發上一坐,開始哭訴——
「仙姑猜得真准,昨天那只狐狸精居然還有臉打電話給我,要我簽字離婚……我真的恨不得剝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寧死也不會離婚的……」
「你有你老公的照片嗎?」當張太太踏進大門,她已經「看到」對方身上的能量非常混亂,正在為了如何挽救婚姻和丈夫的心而痛苦。
「用手機拍的可不可以?」張太太馬上從香奈兒皮包內拿出最新的iPhone,找出幾張夫妻合照給她看。
何冬昀接了過來,由外人的眼光來看,螢幕上的夫妻倆笑得很開心,相互依偎,感情似乎也很好,但是她卻「看到」兩只來自不同女人的右手放在張先生的肩膀上,不過這當然不是真的人手,而是由人身上的能量展現出來的。
「你老公在外面不只有一個小三,而是兩個……」見張太太滿臉驚愕,何冬昀也習慣了,每個元配對丈夫外遇的事總是難以接受,就在這一剎那,她又「看到」一連串的畫面。「張太太,你是自己開車來的?」
聽她突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張太太愣愣地點頭。「對。」
「接下來半年之內,你千萬不要自己開車,最好都坐計程車。」她沒想到看起來是好好先生的男人,竟會這麼心狠手辣。
張太太納悶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你出車禍了,而且很嚴重……」何冬昀實在不忍心將肇事者的身分告訴對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
見她一臉正經,張太太馬上點頭如搗蒜。「我當然相信仙姑的話,要不然就不會來找你。我等一下就叫司機過來把車開回去,我坐計程車回家……不過我老公的事該怎麼辦?」
何冬昀看著她片刻,保守地說:「只要熬過這半年,應該就會有轉機。」如果這半年沒有撐過去,什麼都不用說了,這也算是善意的謊言。
「意思是我老公會跟她們分手?」張太太聽到好消息,心情轉好,馬上掏出十張小朋友。「謝謝仙姑!」
「記得不要開車……」何冬昀再次叮囑對方。
「我知道!我知道!」張太太笑嘻嘻地走了。
誰知人才剛走,何冬昀手上的一萬元馬上被抽走。
何母數著白花花的新鈔,不忘瞪了下女兒。「剛剛我不是一直給你使眼色,就是叫你要她多來幾次,你沒看到嗎?」
「媽,那些錢是要拿來付房租的,再不付,房東真的會趕我們出去……」她想把錢搶回去,誰知何母馬上塞進自己的口袋。「媽!」
「只要你一天多接幾件案子不就有錢了?最好再提高收費,一次一萬五……兩萬更好,這樣我們很快就能買房子,不用再看房東的臉色了。」何母想到房東的嘴臉就火大。
對母親來說,她這個女兒不過是棵搖錢樹,她卻只能無奈接受,因為母親未婚生女,獨自將女兒養大吃了不少苦,有了這個藉口,也就更加理所當然地壓榨她。
「我當靈媒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希望能夠幫助別人。」
打從懂事開始,何冬昀就因為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而苦惱,就算只是走在路上,也會接收到某個陌生人傳來的訊息,「看到」對方的前世今生,可卻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有人說她中邪卡到陰,也有人建議母親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也因為她的與眾不同,讓她經常挨母親的打。
雖然有過一段痛苦又難忘的童年,可是天生的本能告訴她,既然擁有這份特殊能力,就該用在對的地方,因為沒有老師教導,她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屬於哪一類,不過從大眾普遍的認知和印像,都自動把她歸類為「靈媒」,她也就以此自居,在二十歲那年正式開始接案,靠著口耳相傳,直到今日。
聽到這番言論,何母不禁用食指戳了戳女兒的太陽穴,惱恨地數落——
「我們自己都過不下去了,怎麼去幫助別人?你就是這麼笨、這麼想不開,人家要介紹有錢的對像給你,你偏偏不要,要不然也不用這麼辛苦……」
何冬昀已經不知說過幾百遍了,可惜母親就是無法接受,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翻一次舊帳。
她忍無可忍地揮開母親的手。「媽,不要老提這件事行不行?那個男人的姻緣不在我身上。」
「管他在誰身上,總之先嫁過去再說,等到離婚時再要一筆贍養費,我們母女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何母的眼裡只看得到錢。
「媽,對你來說,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嗎?你就這麼希望我將來跟丈夫離婚?你真的是我的親生母親嗎?」何冬昀握緊拳頭。
她真的厭倦老是為了同樣的話題而爭吵不休,偏偏這種戲碼一再上演,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何母惡狠狠地瞪著女兒。「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母親把男人跑掉、不得不一個人獨自生下孩子,無法追求幸福的不幸全都怪在她的頭上,不管她做得再多再好都沒用。
她真的好累,不想再爭吵下去。
「算了!我也不跟你吵了,反正接下來沒有案子,我去做一下指壓按摩,順便把頭發燙一燙,再重新染個顏色,不然看起來好老。」何母回房換了件新買的洋裝就要出門。
「不要把錢都花光了!」何冬昀對著母親的背影喊道。
彷佛沒聽到似的,何母哼著江蕙的歌出門了。
何冬昀深深地嘆了口氣,對於母親,她已經身心俱疲,好想逃到對方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血緣緊緊牽絆著彼此,她無處可去,或許這就是她投胎到這個世上要修的功課之一。
正當何冬昀要回房間換衣服,又聽到門鈴響了。
她穿過外頭的院子,才打開大門,就見到之前的個案鼻青臉腫地站在外頭。她遭到丈夫家暴,一直想要離婚,偏偏最後心軟,不管何冬昀怎麼勸說,對方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林太太……」
「仙姑快救我……」林太太當場跪下來哀求。
何冬昀才拉她起身,就見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氣衝衝地跑到面前,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妙。
「原來你每次出門就是跑來這兒?」林先生表情猙獰,瞪著一身古裝的何冬昀。「就是這個女人慫恿你跟我離婚的嗎?」
「我不要回去!」林太太硬是闖進屋內,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林先生追了上去。「你要逃到哪裡去?!」
「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報警了!」何冬昀一面大叫,一面在客廳尋找手機。「到底丟到哪裡去了?」
林太太的尖叫聲響起。「老公,我錯了——」
「跟我回去!」林先生扯住她的頭發,一路往門口拖。
「放開她!」
被何冬昀推了一把,林先生十分狼狽地摔在地上,不禁惱羞成怒。「你是什麼東西?!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
林太太順勢躲到何冬昀背後。「仙姑救我……」
林先生拿出預藏的摺疊式水果刀,怒道:「跟我回去!」
何冬昀嚇壞了,這才想到她把手機放在臥室裡充電,正要轉身去拿,卻被林太太巴住不放。
「仙姑快救我……」
她沒想到對方力氣這麼大,怎麼也掙脫不了。「我去拿手機報警,你先放開我……」
林先生揮舞著手上的凶器,步步逼近。「你是我的東西,別以為可以甩了我!」
「我不要死!」林太太嚇壞了,情急之下,把何冬昀當作擋箭牌推向對方。
好死不死,那把摺疊式水果刀正好插進何冬昀的胸口,何冬昀心想,當初明明「看到」被殺的是林太太,怎麼最後變成自己呢?
林太太失聲大叫。「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林先生驚慌地松開手掌,也極力撇清。「……人不是我殺的!」
是啊,不是你們害的,也不是你們殺的,那麼她的死到底要怪誰?
當何冬昀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不禁要這麼想……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5:08
楔子
老舊社區的一樓住家內煙霧裊裊,飄著檀香味。
下午兩點,門鈴准時響起,擔任助手的何母馬上出去開門,很快地帶了位打扮貴氣的中年婦人進來。
「這位就是仙姑……」何母指著發上插了一根銀簪,身穿藍色交領右衽襖裙,腳踩繡花鞋,此刻正坐在藤椅上的女兒,還不忘使個眼色,暗示今天的個案很有錢,千萬不要放過這只大肥羊。
何冬昀假裝沒看見,當了三十年的母女,她早就學會如何應付,只是把目光定在今天前來求助的個案身上,比對方早一步開口。「請坐……你是來問你老公在大陸養小三的事對不對?」
張太太強裝出來的鎮定崩潰如山倒,她往沙發上一坐,開始哭訴——
「仙姑猜得真准,昨天那只狐狸精居然還有臉打電話給我,要我簽字離婚……我真的恨不得剝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寧死也不會離婚的……」
「你有你老公的照片嗎?」當張太太踏進大門,她已經「看到」對方身上的能量非常混亂,正在為了如何挽救婚姻和丈夫的心而痛苦。
「用手機拍的可不可以?」張太太馬上從香奈兒皮包內拿出最新的iPhone,找出幾張夫妻合照給她看。
何冬昀接了過來,由外人的眼光來看,螢幕上的夫妻倆笑得很開心,相互依偎,感情似乎也很好,但是她卻「看到」兩只來自不同女人的右手放在張先生的肩膀上,不過這當然不是真的人手,而是由人身上的能量展現出來的。
「你老公在外面不只有一個小三,而是兩個……」見張太太滿臉驚愕,何冬昀也習慣了,每個元配對丈夫外遇的事總是難以接受,就在這一剎那,她又「看到」一連串的畫面。「張太太,你是自己開車來的?」
聽她突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張太太愣愣地點頭。「對。」
「接下來半年之內,你千萬不要自己開車,最好都坐計程車。」她沒想到看起來是好好先生的男人,竟會這麼心狠手辣。
張太太納悶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你出車禍了,而且很嚴重……」何冬昀實在不忍心將肇事者的身分告訴對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
見她一臉正經,張太太馬上點頭如搗蒜。「我當然相信仙姑的話,要不然就不會來找你。我等一下就叫司機過來把車開回去,我坐計程車回家……不過我老公的事該怎麼辦?」
何冬昀看著她片刻,保守地說:「只要熬過這半年,應該就會有轉機。」如果這半年沒有撐過去,什麼都不用說了,這也算是善意的謊言。
「意思是我老公會跟她們分手?」張太太聽到好消息,心情轉好,馬上掏出十張小朋友。「謝謝仙姑!」
「記得不要開車……」何冬昀再次叮囑對方。
「我知道!我知道!」張太太笑嘻嘻地走了。
誰知人才剛走,何冬昀手上的一萬元馬上被抽走。
何母數著白花花的新鈔,不忘瞪了下女兒。「剛剛我不是一直給你使眼色,就是叫你要她多來幾次,你沒看到嗎?」
「媽,那些錢是要拿來付房租的,再不付,房東真的會趕我們出去……」她想把錢搶回去,誰知何母馬上塞進自己的口袋。「媽!」
「只要你一天多接幾件案子不就有錢了?最好再提高收費,一次一萬五……兩萬更好,這樣我們很快就能買房子,不用再看房東的臉色了。」何母想到房東的嘴臉就火大。
對母親來說,她這個女兒不過是棵搖錢樹,她卻只能無奈接受,因為母親未婚生女,獨自將女兒養大吃了不少苦,有了這個藉口,也就更加理所當然地壓榨她。
「我當靈媒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希望能夠幫助別人。」
打從懂事開始,何冬昀就因為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而苦惱,就算只是走在路上,也會接收到某個陌生人傳來的訊息,「看到」對方的前世今生,可卻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有人說她中邪卡到陰,也有人建議母親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也因為她的與眾不同,讓她經常挨母親的打。
雖然有過一段痛苦又難忘的童年,可是天生的本能告訴她,既然擁有這份特殊能力,就該用在對的地方,因為沒有老師教導,她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屬於哪一類,不過從大眾普遍的認知和印像,都自動把她歸類為「靈媒」,她也就以此自居,在二十歲那年正式開始接案,靠著口耳相傳,直到今日。
聽到這番言論,何母不禁用食指戳了戳女兒的太陽穴,惱恨地數落——
「我們自己都過不下去了,怎麼去幫助別人?你就是這麼笨、這麼想不開,人家要介紹有錢的對像給你,你偏偏不要,要不然也不用這麼辛苦……」
何冬昀已經不知說過幾百遍了,可惜母親就是無法接受,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翻一次舊帳。
她忍無可忍地揮開母親的手。「媽,不要老提這件事行不行?那個男人的姻緣不在我身上。」
「管他在誰身上,總之先嫁過去再說,等到離婚時再要一筆贍養費,我們母女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何母的眼裡只看得到錢。
「媽,對你來說,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嗎?你就這麼希望我將來跟丈夫離婚?你真的是我的親生母親嗎?」何冬昀握緊拳頭。
她真的厭倦老是為了同樣的話題而爭吵不休,偏偏這種戲碼一再上演,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何母惡狠狠地瞪著女兒。「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母親把男人跑掉、不得不一個人獨自生下孩子,無法追求幸福的不幸全都怪在她的頭上,不管她做得再多再好都沒用。
她真的好累,不想再爭吵下去。
「算了!我也不跟你吵了,反正接下來沒有案子,我去做一下指壓按摩,順便把頭發燙一燙,再重新染個顏色,不然看起來好老。」何母回房換了件新買的洋裝就要出門。
「不要把錢都花光了!」何冬昀對著母親的背影喊道。
彷佛沒聽到似的,何母哼著江蕙的歌出門了。
何冬昀深深地嘆了口氣,對於母親,她已經身心俱疲,好想逃到對方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血緣緊緊牽絆著彼此,她無處可去,或許這就是她投胎到這個世上要修的功課之一。
正當何冬昀要回房間換衣服,又聽到門鈴響了。
她穿過外頭的院子,才打開大門,就見到之前的個案鼻青臉腫地站在外頭。她遭到丈夫家暴,一直想要離婚,偏偏最後心軟,不管何冬昀怎麼勸說,對方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林太太……」
「仙姑快救我……」林太太當場跪下來哀求。
何冬昀才拉她起身,就見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氣衝衝地跑到面前,直覺告訴她大事不妙。
「原來你每次出門就是跑來這兒?」林先生表情猙獰,瞪著一身古裝的何冬昀。「就是這個女人慫恿你跟我離婚的嗎?」
「我不要回去!」林太太硬是闖進屋內,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林先生追了上去。「你要逃到哪裡去?!」
「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報警了!」何冬昀一面大叫,一面在客廳尋找手機。「到底丟到哪裡去了?」
林太太的尖叫聲響起。「老公,我錯了——」
「跟我回去!」林先生扯住她的頭發,一路往門口拖。
「放開她!」
被何冬昀推了一把,林先生十分狼狽地摔在地上,不禁惱羞成怒。「你是什麼東西?!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
林太太順勢躲到何冬昀背後。「仙姑救我……」
林先生拿出預藏的摺疊式水果刀,怒道:「跟我回去!」
何冬昀嚇壞了,這才想到她把手機放在臥室裡充電,正要轉身去拿,卻被林太太巴住不放。
「仙姑快救我……」
她沒想到對方力氣這麼大,怎麼也掙脫不了。「我去拿手機報警,你先放開我……」
林先生揮舞著手上的凶器,步步逼近。「你是我的東西,別以為可以甩了我!」
「我不要死!」林太太嚇壞了,情急之下,把何冬昀當作擋箭牌推向對方。
好死不死,那把摺疊式水果刀正好插進何冬昀的胸口,何冬昀心想,當初明明「看到」被殺的是林太太,怎麼最後變成自己呢?
林太太失聲大叫。「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林先生驚慌地松開手掌,也極力撇清。「……人不是我殺的!」
是啊,不是你們害的,也不是你們殺的,那麼她的死到底要怪誰?
當何冬昀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不禁要這麼想……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5:30
第一章
建成二十八年,定國公府
在恢復意識的那一剎那,冬昀發現自己置身在水中,水還灌進鼻子裡,頓時受到極大的驚嚇,還好她初中時有學過游泳,加上求生的本能,讓她趕緊閉氣,拚命劃動四肢,努力往水面上游去。
當她終於破水而出,緊接而來的就是一陣劇咳,像是要把肺部裡的水給咳出來似的,咳到胸口都在痛。
她為何會在水裡?
還有……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冬昀咳了又咳,直到新鮮空氣可以順利進入肺部,呼吸也漸漸順暢,才確定自己還活著,她隱約見到岸上站了好幾個人,便往那一頭游去,不過衣服泡水的重量讓她游得很辛苦,花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攀到陸地。
當她爬上岸之後,幾乎全身虛脫,整個人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夫、夫人?」
一個顫抖的女子嗓音響起。
聽到有人在說話,雖然不確定對方是在叫誰,冬昀還是勉強用手肘撐起上身,接著抬頭看著退了好幾步遠,表情驚懼瞪著自己的人,旁邊還有一些看起來不過十多歲的女孩子,全都是古裝扮相。
「夫人真的還活著!」
「怎麼可能?夫人落水那麼久,不可能還活著……」
幾個婢女親眼見到主子跳進荷花池,想要阻止卻已經太遲了,加上都不諳水性,根本不敢跳下去救人,只能站在岸邊想著該不該去稟報國公爺——不過就算說了也沒用,國公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死是活——就在眾人不知所措之際,夫人居然就這麼從水底游上來了。
冬昀聽她們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不禁有些納悶。「你們……」
「夫人真的沒死?」有個婢女上前,想確定她是人是鬼。
她看著對方,表情疑惑。「你是在跟我說話?」
「奴婢當然是在跟夫人說話了……」直到婢女確認她是活人,並不是鬼,趕緊回頭跟其他人說。「夫人沒死!她真的還活著!」
另外幾個婢女這才敢靠過來,圍在冬昀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有的口氣帶著勸慰,有的則是數落。
「夫人真的不該做出這種傻事……」
「夫人就算死了,也無法改變什麼……」
「夫人能做的就是認命……」
聽她們說得沒頭沒腦的,冬昀的頭更暈了,還冷到不得不用雙手抱住身體,心想可不要真的感冒了。
「哈啾!哈啾!」才這麼想,她就連打了兩個噴嚏。
待鼻子舒服些了,她只想快點回家,才站起來,便發現身上的襖裙不是原本租來的那一套,就連發型也變了。
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有個婢女見她唇色都白了,說道:「咱們先扶夫人回房更衣吧。」
「你們……為什麼叫我夫人?」陡地,冬昀腦中有道靈光閃過,下意識抓住對方的手臂,冒出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好笑的話。「我是誰?」
這名婢女表情古怪地看她一眼,以為夫人是走了一趟鬼門關,腦袋還沒完全清醒才會這麼問。「你是定國公夫人,當然要叫你一聲夫人了。」
定國公夫人?
冬昀一臉難以置信,她怎麼會成了定國公夫人?這是在作夢嗎?不對!這不是夢,因為她能清楚感覺渾身冷到發抖,她將前因後果想了一遍,原本被殺的應該是那位慘遭老公家暴的林太太,結果自己卻成了替死鬼……有可能是因為壽命未終,老天才會讓她用別人的身分重生。
她愈想愈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這下冬昀真不知該說自己幸運還是不幸,電視劇歸電視劇,一旦穿越的故事成真,可就不好玩了。
「好……好冷……」她一面發抖一面喃道。
感冒症狀接連出現,讓冬昀來不及考慮接下來要面對的困境,只想喝點熱的東西,再躺進被窩裡睡上一覺。
幾個婢女攙著夫人回到寢房內,發現夫人的額頭好燙,趕緊吩咐廚房熬姜湯,不過喝了還是沒用,熱度依舊不退。
「還是去跟管事說一聲,趕緊請御醫來。」
「我去好了,你們留在這兒陪夫人。」
迷迷糊糊之間,冬昀聽到婢女們的對話,她想跟她們說讓她睡一覺就好,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昏睡過去。
好多年沒生過病的冬昀時睡時醒,隱約中可以感覺到有人幫她換掉身上汗濕的衣服,又喂她喝好苦的中藥……
是誰?是媽媽嗎?不對,媽媽從來沒有對她這麼溫柔過,也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她的眼裡只有錢……
可是冬昀口中還是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媽」、「媽」,而身邊幾個婢女們都以為只是夫人夢中的囈語,並沒有當真。
到了第三天,燒總算退了,冬昀清醒的時間也愈來愈長,不過她還是閉著眼皮,除了多休息、讓體力快點恢復外,也乘機偷聽婢女之間的對話,或許可以藉此多了解一下這位定國公夫人。
「……夫人都投水自盡了,爺卻一次都沒有來探望過……」
「咱們這位國公爺身上流的血是冷的……」
「噓!你們是不是不想活啦?」
「幸好長公主前幾天進宮小住,不在府裡,否則咱們也跟著倒霉……」
冬昀這才知道原來「她」是投水自盡的,所以她醒來才會在水裡,而國公爺的身分她大概也猜得出來,雖說是夫妻,不過兩人關系似乎很冷淡……至於那長公主又是什麼人,為何也會住在這座府裡,她就想不通了。
她以為重生之後就會有好日子過,也能從此擺脫母親的壓榨和暴力,誰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往後肯定還有苦頭吃。
「……唉!」
聽到冬昀嘆氣,有位婢女來到床前,彎下身問道:「夫人醒了嗎?」
她慢慢睜開眼皮,假裝剛睡醒,不過才見到對方的臉,馬上就「看到」畫面了,顯然這份特殊能力並沒有因為重生而消失不見。
「夫人應該餓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婢女伸手扶起她。
冬昀依然盯著她看。
婢女終於注意到她的目光。「奴婢臉上有髒東西嗎?」
「沒有。」冬昀搖頭。「你叫……」
「奴婢是春蘭,夫人忘了?」婢女笑問。
冬昀揉著自己的額際。「我的頭還有些昏昏沈沈,一時想不起來。」
這名叫春蘭的婢女不以為意,回頭取了件披風披在冬昀肩上。「夫人心裡有什麼苦就跟奴婢說,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
聞言,冬昀牽了牽唇角,像是在感謝春蘭有這份心意,心裡卻明白不能相信這名婢女的話。她「看到」對方之後會跑去跟某個打扮貴氣的婦人打小報告,至於這位貴婦,因為保養得太好,實在看不出年紀,可能三十多歲,也可能四十多歲。會不會就是之前提過的長公主?
「長公主她……呃,何時回府?」冬昀問著另一個婢女。
這名叫做桂花的婢女回道:「長公主每回進宮小住,和皇上話話家常,總會住上個把月,恐怕沒那麼快就回府。」
能夠進宮跟皇上話家常,那麼就是真的公主了,擁有這麼尊貴的身分,又住在這座定國公府,那麼會是……
「自古婆媳之間相處融洽的例子原本就不多,夫人還是看開一點,千萬別再尋短了。」春蘭這番話解開了她心中的困惑。
這下冬昀真的笑不出來了。
現在的她不只有個連妻子投水自盡都不曾前來探望的冷酷丈夫,更有個身分尊貴的難搞婆婆,自己的運氣還真好,居然在這位國公夫人身上重生,就算擁有別人沒有的特殊能力,也不代表懂得應付別人的家務事……
不,這已經不是別人的家務事,而是她的了。
「夫人不為自己,也要多為小世子著想。」
小世子?
冬昀迷惑地看著春蘭,等她說下去。
「夫人要是死了,小世子就得喊別的女人一聲娘了……」
欸?
到了第四天晚上,冬昀的體力已經逐漸恢復,在她的堅持之下,婢女全都下去歇著,不必輪流在房裡過夜。
此刻除了燭火,就只有她一個人,冬昀終於可以放下戒備,好好地整理思緒,想著該如何以國公夫人的身分在這座府第裡頭生存下去。
她下了床,來到鏡奩前,打量穿越之後的長相——面頰有些消瘦,但是看得出容貌秀麗端正,又有氣質,加上能嫁給王公貴族,出身肯定也不錯。她眼角不經意瞥見簪子旁擺了條巾帕,隨手攤開,上頭除了繡著一對鴛鴦,角落還刺了個「錦」字,或許就是這位國公夫人的閨名,突然,她靈機一動,想到私人物品裡頭說不定可以找到線索,果然,她在床尾的一口木匣子裡找到幾封家書,一一打開來看,信末都署名著「錦娘」二字,也證實了冬昀的猜測。
原來她叫做錦娘……
不過錦娘為何要投水自盡?就只因為婆媳不和、夫妻感情出問題就尋短?冬昀不禁替對方感到遺憾。
「這些信為何沒有派人送出去?還是說……送不出去?」光是觸摸到信件,她就能「看到」這位國公夫人一面寫信、一面流淚,那些悲傷和無助的情緒全都傳到自己身上,像是要告訴冬昀她內心的感受。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呢?
冬昀在心裡這麼問。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腳步聲,在這種寂靜無聲的夜晚聽來格外清晰,她聽到門「喀」的一聲被人推開,她以為是春蘭或桂花又折回來監視自己的行動,連忙把信收回木匣子內,再躺進被子裡,閉上眼裝睡。
接著有人走進內房,站在架子床前,冬昀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屏住氣息,等待對方離去。
過了半晌,對方並沒有走,卻也沒有其他舉動,只是盯著她。
這人到底是誰?
冬昀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於是她豁出去決定要看看對方,沒想到才掀開眼皮,就發現站在床前的並不是婢女,盡管看不清楚長相,不過可以確定是個男人。
冬昀嚇了一大跳,馬上彈坐起身,往床的內側縮去。
「你……」是誰?
才吐出一個字,她就把後面兩個字硬生生地吞下去。在這座府第裡頭,只有一個男人敢踏進國公夫人的寢房,那便是錦娘的丈夫。
她慶幸自己反應得快,不然就穿幫了。
只不過他為何要挑在三更半夜過來?
「為何投水自盡?」男人的嗓音沒有起伏,幽幽冷冷的響起。
對方質問的口氣讓冬昀愣住了,不關心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就算了,居然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真是令人無言。
「……你就這麼想死?」雷天羿背對著燭光,五官隱匿在昏暗的光線中,冰冷的嗓音讓人不安。
冬昀正色回道:「我當然不想死。」
「那麼為何要投水自盡?」他又問了一次。
這個問題的答案,冬昀無法給他。
「你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妻子鬧自殺,當丈夫的要負最大的責任,要問就問自己。
見眼前的男人只是盯著自己,並未因此狂怒,冬昀還是忍不住擔心對方會不會動手打人。因為從小被當作怪胎,前世的生母覺得丟臉,經常打她出氣,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上的暴力,她都已經受夠了。
雷天羿淡淡啟唇。「不准再有下一次。」
那是當然,她也不想再死一次。
兩人之間彷佛隔了一道無形的牆……不,應該說是座冰山比較正確,一旦想要伸手碰觸,就會被凍傷。
她下意識想要「看到」有關這個男人的事,想多知道些關於他的事,卻什麼也看不見,既看不到前世,也看不到未來,甚至無法和對方的靈魂溝通,這對冬昀來說可是頭一遭,她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為何在這個男人身上會失靈?
「別丟了我的臉。」他突來的指責毫不留情。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當丈夫的沒有半句安慰就算了,居然還指責妻子丟了自己的臉?連冬昀這個「外人」聽來都覺得刺耳,甚至感到不平,那位死去的國公夫人想必更加難以承受。
冬昀不禁回嗆:「你這麼說太過分了!」
「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分,當好你的國公夫人,這是你唯一該做的事。」雷天羿不在乎自己吐出的話有多傷人。
「你……」冬昀得咬緊牙關才不會破口大罵,見對方轉身要走,她硬是擠出話來。「能不能……坐下來談談?」
「沒這個必要。」雷天羿連頭都沒回,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這算是什麼丈夫?嫁給這種只想到自己,不懂得溫柔和體恤的男人,上頭還有一個惡婆婆,難怪錦娘會想投水自盡,她一定是感到徹底絕望才會想不開……」
要不是擔心被那個男人識破自己不是他原本的妻子,也擔心自己激怒對方,到時會挨一頓拳頭,冬昀早就當面嗆回去了。
「真想把離婚協議書往他臉上扔……」
那個男人到底是哪個地方不滿意,非得用這般惡劣的口氣和態度對自己的妻子也是兒子的媽說話?偏偏她又無法在他身上「看到」任何東西,這是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這下真的傷腦筋了。
待冬昀又把錦娘的家書拿出來,一封一封看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她在夢裡還能看到死去的國公夫人流著兩行淚水,正在對她訴說委屈。
當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冬昀不等婢女進來伺候,便自己穿好衣服,幸好她早就已經熟悉這種交領右衽襖裙的穿法,雖然跟現代設計還是有些小小的不同,不過只要摸索一下就能抓到竅門,至於頭發就只是簡單地綰了個髻。
春蘭才踏進房裡,不免訝異。「夫人怎麼不等奴婢呢?」
「我自己來就好。」她對這些婢女有防心。
桂花端著早膳進房,把東西擱在桌上,口氣不遜。「夫人的頭發得重梳,還是讓奴婢來吧,這是規矩,別害奴婢挨罵。」
光是聽這名婢女說話的口氣,就可以想像錦娘平日受到的待遇,不過對冬昀來說,這種程度的霸凌只是小意思。
她被拉到鏡奩前坐好,也就由著對方。
「我想看看小世子……」因為還不知道孩子叫什麼,又不能開口問,會顯得奇怪,只能跟著大家這麼稱呼,希望可以蒙混過去。
想到前世的她活到三十歲,卻連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就算有客戶好意要幫她介紹對像,母親便會馬上追問對方的財務狀況,是不是有房有車?有多少存款?自然讓對方打了退堂鼓。沒想到穿越之後,她不只有丈夫,還有兒子,生活優渥,不愁吃穿,一個女人該有的都有了,可是並沒有因此就得到幸福。
桂花迅速和春蘭交換一個眼色。「沒有長公主的同意,夫人是不可能見到小世子的,還是等她回府再說。」
「這是為什麼?」冬昀錯愕。「小世子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嗎?」
孩子需要母親的照顧,那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桂花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厭煩,口氣不大好。「長公主已經跟夫人說過好幾次了,她要親自教養,夫人就別操這個心了。」
「你怎麼跟夫人這麼說話?」春蘭不由得替主子表達不滿。「夫人也別怪桂花,她說話一向都是這麼直,咱們只是怕夫人又受委屈了,才會這麼勸阻。」
冬昀見她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突然很想笑,想必她這個國公夫人只是叫著好聽,根本沒有實權,就連開除婢女的資格也沒有,才會任由桂花爬到自己頭頂上,再藉由她的無禮和放肆,來突顯出春蘭的貼心,並成功取得自己的信賴,她相信錦娘必定被對方給唬過去了。
「婆母為何要這麼做?」這位長公主的作風也未免太過強勢了,就算再不喜歡她這個媳婦,也不能拆散他們母子。
春蘭面有難色。「長公主有長公主的想法,奴婢也不敢亂說,但是總不會一輩子都見不到,夫人千萬不要因此又跑去尋短。」
原來錦娘是因為太過思念兒子才會想不開,真是太衝動了,死了不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嗎?但更過分的還是這位長公主,她憑什麼說不准?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冬昀義憤填膺地忖道。
「只是見個面、抱抱他也不行嗎?再說……孩子總要喂奶吧?」冬昀急中生智,雖然不知小孩多大了,但可以肯定還在喝母乳的階段。
「讓夫人喂奶不合規矩,再說長公主早就請了奶娘來照料,不勞夫人費心。」說完,桂花已經幫她梳好頭。
冬昀頓時語塞。
將早膳擺好之後,春蘭看似善意地提醒。「只要夫人能夠得到爺的允許,那就另當別論,不過……恐怕很難。」
冬昀並不相信這些婢女,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昨晚見到這位國公爺的事。
「他人在哪裡?」屋內並沒有男性衣物和日常用品,顯然他們夫妻沒有住在一起,很可能早就分房睡了。
桂花口氣微帶嘲謔。「夫人真的要去見爺?」
「那是當然了。」昨晚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加上又睡得迷迷糊糊,如果是在白天見面,或許就能「看到」了。
聞言,桂花不禁撇了撇唇。「夫人可別又哭著回來。」
想到昨晚那個男人冷淡的口氣以及傲慢的態度,確實會讓人覺得難以溝通,感到極度挫敗,如果是古代的女子,除了哭泣,大概什麼事也做不了,不過這次遇到的是她,論起抗壓性,冬昀自認比任何人都還來得強。
「桂花!」春蘭朝她低叱一聲,然後向冬昀屈了下膝。「還請夫人原諒,爺今天應該不會出門,想見他可以上玉華堂去。」
冬昀頷了下首,不再多說什麼。
於是,用過早膳之後,冬昀便在兩名婢女的陪同下踏出房門,原本只能在電視和網路上才看得到的古代園林建築,如今盡入眼簾,沿途景致令人看得目不暇給。
冬昀再次確定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個叫做「大豐王朝」的時空當中,以另一個女人的身分活了下來。前世的自己死了之後,母親可有為她的死掉下幾滴眼淚?還是氣自己丟下她這個當媽的走了?她有沒有後悔沒有對她這個女兒好一點?少了她這棵搖錢樹,母親往後又該如何過活?
她想了很多,但也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往前看。
待冬昀甩掉腦中的雜念,來到一座垂花門前,只見門上有塊石雕的匾額,上面寫著「玉華堂」三個字,負責看守的老門房是個啞巴,見到主僕三人進來,一陣比手畫腳,就是不敢放行,最後只好先請她們在原地等候。
過沒多久,他帶了名小廝回來,這名小廝皮膚黝黑、體格粗壯,約莫十六、七歲,看起來是個老實人。
「見過夫人!」
「你是……」冬昀裝出回想的樣子。
他恭敬地回道:「小的是阿保。」夫人不可能記得府裡所有的奴才叫什麼,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要見……呃,相公。」冬昀不太習慣這個稱呼。
阿保搔了搔面頰。「爺說他不見任何人。」
她愣了愣。「誰都不見?」
「是,尤其不見夫人。」阿保補上一句。
冬昀沒想到會吃閉門羹,要是沒辦法面對面說話,什麼都不用談了。
「夫人,咱們還是回去吧。」春蘭開口。
「爺不見夫人是常有的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夫人還是早點死心吧。」桂花也在旁邊潑冷水。
眼看對方不肯和她見面,冬昀只好換另一個方式。「那麼你進去跟爺說一聲,我要見小世子,請他同意。」
阿保回道:「奴才會代夫人把話轉達給爺。」
「我要你現在就進去問。」她不想就這麼回去。
阿保愣了愣。以往夫人都是哭著回去,今天卻不同。「呃……是。」
阿保只好轉身進去轉達。
冬昀在原地等待,非要等到個答案不可。
沒多久,阿保回來了。
「爺說等長公主回來再說。」
冬昀不禁握緊拳頭,除了前世的生母之外,這個男人是第二個有本事把她徹底惹毛的,不過大吵大鬧也不是辦法,看來得要重新計劃,擬定對策,才能對付這位國公爺丈夫。
思及此,冬昀轉身離去。
若要比耐性,冬昀可是一等一,想想她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這其間精神和肉體上所承受的暴力足以把一個正常人逼瘋,所以她絕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折給擊垮的。
於是,冬昀就當是在散步,也順便熟悉國公府的環境,分成早、中、晚,一天三次,來玉華堂「求見」她的丈夫。
到了第五天,冬昀已經是熟門熟路了,她干脆甩開婢女獨自跑來,看守玉華堂的啞巴門房見到她又來了,從沒想過向來個性嫻靜柔婉的國公夫人竟有這般執拗的一面,嘆了口氣,便進去稟報。
沒多久,阿保來了。「夫人……」
「我要見你們的爺!」冬昀劈頭就說。
誰知這次阿保卻拱了下手。「爺請夫人進去。」
終於肯見她了!她原本還打算跟那個男人磨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看誰比較有耐性。
冬昀跟著小廝穿過池面上的曲橋,循著游廊來到書房。
「夫人請!」阿保躬身道。
冬昀先深吸了口氣,這才跨進門檻,屋裡只有一個人,見她進門,對方便合上手中的書冊,從書案後頭走了出來。
兩人終於真正的面對面了。
那天半夜,她沒能完全看清對方的面容,此時細看,才發現對方比想像中的還要年輕,大概才二十一、二歲,五官雖然英俊,卻太過冷硬,就像冰雕似的沒有人味,個子比自己高出將近一個頭,身穿素色交領右衽袍服,領緣和袖口都有紋路,束發戴冠,更襯托出他的帥氣,根本就是古代版小鮮肉,可惜個性太差,負五十分。
「相、相公。」這兩個字讓她叫得很別扭。
雷天羿發現她身邊沒有帶著婢女。「就你一個人來?」
「是。」她盯著他。
他冷冷地問:「你要什麼?」
「我要見我兒子。」冬昀也不羅嗦。
「等母親從宮裡回來之後,再徵詢她的同意。這個規矩你應該很清楚。」雷天羿面無表情地拒絕。
冬昀緊盯著他那張沒有感情波動的面容,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實在想不透問題出在哪裡,也因為看得太過專注,沒有發現這個舉動跟平常的反應不同,讓對方產生疑惑。
雷天羿語氣帶著幾分威嚇。「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冬昀還是不肯放棄,一直盯著他的臉。
自己曾經希望能失去這份特殊能力,活得像個正常人,然而此時她卻多麼期盼能「看到」想要知道的事。
妻子的反應令雷天羿眉心皺成川字,她向來都是柔柔怯怯、半垂眼瞼,說話細聲細氣,不曾像今天這樣直視自己,彷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似的。
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覺得可笑。
「你在看什麼?」他微慍地問。
冬昀眨了眨眼。「沒、沒什麼。」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雷天羿不想再多言。
看來要對付這個男人不大容易。「那麼相公可有每天去看他?」
冬昀心想自己既然見不到兒子,他總見得到吧。
「昭兒身邊已經有兩個奶娘,還有嬤嬤和婢女,她們會好好照料昭兒的。」他漠不關心的口吻讓人聽了真的會吐血。
冬昀握緊拳頭,因為掄得太用力而有些發抖。「意思是相公很少,甚至沒有去探望過他?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那又如何?」雷天羿不痛不癢地回道。
「啪」的一聲,在冬昀意識過來之前,右手掌心已經揮了過去,往對方那張冷冰冰的俊臉打下去。
雷天羿陡地挨了記耳光,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眸迅速閃過一道訝然。他的妻子從來只會因為委屈而落淚,別說動手,就連還口也不曾。
「夫人!」唯一在場的阿保可以說是驚呆了。
冬昀也被自己打人的舉動嚇到了。
完了!她不禁有些畏懼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痛恨暴力,沒想到自己竟有樣學樣,跟前世的生母一樣,也同樣用暴力來宣泄怒氣,雖然這位國公爺真的很欠揍,但是動手就是不對,她更擔心對方還以顏色。
才這麼想,雷天羿已經一把扣住她的手肘,俊臉像是結了層冰霜,兩片薄唇吐出警告。「不准再有第二次!」
冬昀痛到差點叫出來,但還是昂起下巴回嗆——
「我不後悔打這一巴掌,因為這是你應得的。」這個混蛋!既然無法真心疼愛自己的子女,就不要把孩子生下來,讓他們來到這個世間受苦。
雷天羿諱莫如深地瞪著面前的妻子,令人看不透心思。
要比誰的眼睛大嗎?冬昀也同樣瞪著他。
「回去!」雷天羿松開手掌的箝制,低聲斥道。
「我……」她想代替錦娘去看看那個孩子,說不定孩子被虐待了都沒人知道。
雷天羿又喝道:「回去!」
對方的態度強硬又嚇人,冬昀只好把話又咽回去,不過她還會再來的,非要確定孩子平安她才能放心。
目送妻子纖瘦的身影忿忿然地離開,雷天羿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印著紅色指痕的左頰,原本又麻又痛,這會兒卻覺得火辣辣的。
足見這一巴掌是使出全力的。
「爺要上藥嗎?」阿保上前問道。
他放下手。「不必。」
「是。」阿保又退後。
雷天羿才要轉身踱回書案後頭,突然停下腳步,清清冷冷地啟唇,道出令人不解的話。
「方才發生的事,等長公主回府,就隨口跟她提起。」
「爺真的要小的這麼做?」他奉命前來監視國公爺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有時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沒看到,只要別被長公主知道就好,所以他對這個要求感到迷惑。
雷天羿回頭睨道:「要你說就說。」母親……不,那個女人若知曉他們夫妻決裂到動起手來,必定會很開心,也許可以讓她高興上好幾天。他諷刺地思忖。
「小的明白了。」阿保心想若沒有據實稟報,日後長公主得知此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確實不得不說。
待雷天羿坐回書案後頭,挑了本書來看,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左頰正隱隱刺痛著,不過對他來說,這比被蚊子叮咬的力道還要輕微,只因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麻木,失去任何感覺。
此時,他的腦中再度浮現方才妻子瞪視自己的秀眸,裡頭宛如燃著兩簇火焰,恨不得將他燒成灰燼。
那是貨真價實的怒火。
他真的把一個溫婉柔順的女人氣到動手打人。
很好!這就是他想要的!
最好恨他入骨,恨到再也不想看到他。
這也是他唯一能保護她的方式。
見冬昀終於回來,春蘭忙不迭地上前關心。
「夫人上哪兒去了?真是快急死奴婢了!」
桂花則是一臉沒好氣。「沒有奴婢跟著,夫人一個人別亂跑。」
好讓你們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嗎?冬昀在心裡諷道。
「我自然是去見相公,求他讓我見兒子一面。」
春蘭目光一閃,趕緊問道:「爺答應了嗎?」
「他還是不答應。」冬昀搖了搖頭,省略了兩人發生衝突的經過。
「夫人還是別再去求爺了,每天來來回回走那麼多趟,你不累,咱們可都累死了,要知道這座定國公府,當家作主的是長公主,就算是爺也不能違背她的意思。」桂花悻悻然地說道。
冬昀看著她們。「可是……」
「等長公主回來,夫人再去求她吧,不過……」桂花諷笑一聲。「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嗎?」
有哪個當媳婦的不會怕惡婆婆?而且這個婆婆不只身分尊貴,又掌握所有的權力,唉,錦娘真是可憐,在這座府裡根本是孤立無援。
「為了見兒子一面,再怕也要去。」這是她唯一能幫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著辦吧,咱們可幫不了你。」
「你少說兩句!」春蘭扯了扯她的袖子,低罵一聲。「不要以為夫人脾氣好,不跟咱們一般見識,說話就這麼沒有分寸。」
桂花這才不情不願地福了個身。「請夫人原諒。」
看她們一搭一唱的,冬昀還真是打從心底佩服,不過才十多歲的年紀,心機就這麼重,她告誡自己她們忠心的對像是長公主,不是自己,千萬別被騙了。
見夫人又盯著她們猛瞧,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也不知是作賊心虛還是什麼的,讓春蘭和桂花心裡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發現走到腳都酸了,額頭也在冒汗,誰教這座府第實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間的爭執,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腳上的繡花鞋,橫臥在楠木制的美人榻上,把頭往圓枕上一擱,順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團扇,看來這應該也是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為沒有電風扇可以吹,只好將就一下,卻是愈搧愈嘔。
既然她的特殊能力對這位國公爺不管用,只好動動腦子,總會想出一個整治對方的法子。
兩個婢女相覷一眼,心想夫人向來都是中規中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幾乎不曾這麼隨興地躺在上頭,而且夫人的性情似乎也有些轉變,不再像以往溫順,受了委屈只會往肚子裡吞,不但變得很容易生氣,脾氣也暴躁許多。
桂花朝春蘭努了努嘴,要她去探探口風。
於是,春蘭端著泡好的茶上前。
「夫人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冬昀警覺地回道。
「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春蘭又說。
冬昀在心中冷哼,自己可不像錦娘那麼老實好騙,也不知遭人出賣過幾次,還把對方當作自己人。
「夫人心裡若有什麼打算,不妨說出來給奴婢聽聽,也好幫忙拿個主意。」春蘭佯裝忠心地道。
「我會的。」
冬昀隨口敷衍,說完便閉上眼皮假寐,不再理會春蘭。
春蘭和桂花不禁相覷一眼,總覺得眼前的夫人比過去難對付多了,明明是同一個人,實在想不透為何有這種感覺。
難不成夫人已經發現了?春蘭不禁這麼想,旋即又搖了搖頭,她自認掩飾得很成功,夫人不可能察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5:56
第二章
夜闌人靜。
才剛過子時,雷天羿右手提著燈籠,順利避開小廝夜間巡視的耳目,穿過陰暗狹窄的備弄。那是設在兩座院落之間的通道,只能供一人通行,具有防火和防盜的功能,平常也只有下人會在這裡出入。
他走出備弄,來到另一座院落,那兒有扇小門,他在門口等待。
過了好半晌,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過來時,小門終於有了動靜。
「……爺?」有道婦人嗓音緊張地問。
雷天羿這才現身在對方眼前。
楊氏連忙走近,她是照顧小世子的兩位奶娘之一,只見她將懷中的孩子塞進雷天羿的懷中,接著便左顧右盼,像是在把風。
其實這麼做真的冒了很大的風險,要是讓長公主知道了,她鐵定會被趕出去,還可能無法活著離開國公府,可是當初丈夫意外受傷,無法下田耕種,她為了籌措藥錢而煩惱,國公爺卻私下塞了一筆銀子給她應急,她為了報恩才答應幫這個忙。
單手接過還未滿周歲的兒子,雷天羿臉上看似文風不動,只有自己最清楚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動。
「昭兒……」他舉高燈籠,凝視著兒子小小的臉蛋,似乎比上次見到時又長大了些,原本睡著的孩子突然動了動眼皮,接著睜開,張著烏黑的大眼盯著他看,父子倆的五官如此相似。
雷天羿與兒子對視著,盡管母親……應該說是「那個女人」並未不准自己探望昭兒,他大可選在白天光明正大的來探望,可他愈是表現出疼愛和關心,昭兒的處境就愈是危險,他只能假裝漠視他的存在,然後在半夜偷偷來看他一眼,相信他們父子連心,不需任何言語就能心意相通,兒子更會明白自己的苦衷。
「昭兒還是不哭不笑嗎?」他認為兒子是生病了,但太醫都說昭兒很健康,所以至今仍找不出原因。
聞言,楊氏點了點頭。「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會咿咿呀呀的說話,可是小世子都不肯開口,也不哭不笑,該不會是……」她及時將「啞巴」兩個字吞了下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兒子會是啞巴。
楊氏有些過意不去,隨即便伸出手,想把小世子抱回去。「國公爺,民婦不能出來太久,會讓其他人發現的。」
「去吧!」雷天羿繃緊下顎,強迫自己放手。
待楊氏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他這才往回走,迅速穿過備弄,再經過花園,一番曲折之後,終於回到玉華堂。
待他輕輕推開留有一條縫隙的門扉,迅速地閃進垂花門,返回寢房,沒人留意到啞巴門房在暗處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隔天,待阿保端著洗臉水進房伺候,就見國公爺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窗邊看書,似乎又是一宿未合眼。
「要小的把早膳端進來嗎?」阿保擰了條濕面巾遞給國公爺。
雷天羿吹熄幾上的燭火,放下書,接過濕面巾。「不必。」他沒有胃口,就連飢餓的滋味也很久不曾有過了。
「是。」阿保回道。
他將擦完的濕面巾遞給小廝,兩手背在身後,舉步踱出房門。時值五月中旬,清晨還有些涼意,得以讓他靜下心來思考。
那個女人每隔幾個月便會進宮小住,只因她和當今聖上是同胞親兄妹,封號為鳳陽公主,備受皇上疼愛,因此享有特例,不必遠嫁至他地,能住在繁華安定的京畿。
想必爹生前也跟他有著同樣的感受,以為有幸娶到金枝玉葉,成為人人羨慕的駙馬爺,誰知卻是惡夢的開端,最後為了尋求解脫,自行服下毒藥。他無法責備父親的軟弱無能,因為他也想拋下一切逃走……
這個念頭打從五歲那年得知殘酷的事實之後,就不曾間斷過。
可如今昭兒落在那個女人手中,成了人質,他無法一走了之,何況還有昭兒的娘,即便不愛她,但畢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為他生下一個兒子,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那就休了她吧!
心底有個聲音這麼說。
只要將人休離,送回娘家,不只能保全她的性命,將來也不會被用來牽制自己的一舉一動。
雷天羿看著漸漸昇起的朝陽,彷佛帶來無限希望,可是他的俊臉依舊一片淡漠,看不出喜怒哀樂。他又站了許久,終於作出自認最好的決定,那便是讓她怨他、恨他一輩子,甚至改嫁他人。
他移動腳步,前往瀟湘院。
自從妻子傳出有喜後,兩人便各住一方,直到今日都沒有再同房過,即便她不止一次含蓄婉轉地探詢,也都被他嚴加拒絕,直到她心死為止。
自己是個多麼冷血無情的男人……他不免在心中自嘲。
見國公爺難得踏進瀟湘院,婢女們也不免訝異,連忙屈膝見禮,不過雷天羿彷佛沒看到似的,直接越過她們。
「……爺來了!」有個小丫鬟進房向冬昀稟告。
春蘭和桂花相覷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他來做什麼?」冬昀口中低喃,想到昨天那一巴掌,他該不會是愈想愈不甘心,想要來討回去吧。
她頓時有些忐忑不安。
瞥見雷天羿進門,她本能地繃緊全身,看著對方走向自己。
「走吧!」他在冬昀面前站定,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冬昀怔了怔。「走?走去哪裡?」
「你不是想見昭兒嗎?」雷天羿面罩寒霜。
聞言,冬昀滿臉驚喜,看來這個男人的良心沒有完全被狗吃了。「讓我見昭兒?真的可以讓我見他嗎?」
雷天羿看著她臉上喜出望外的神情,眼瞳一片闇黑,沒有半點光亮,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在內心深處,吐出最無情的音調——
「當然可以,因為這是你們母子最後一次見面。」在她離開之前讓母子倆見上一面,這是他唯一做得到的。
……她要收回剛剛說的話,這個男人真是個混蛋!
「最後一次?為什麼?」冬昀強迫自己要保持冷靜。
「因為我決定休了你,」看著妻子的臉色變了,笑容也不見了,他等著她淚水盈眶,低頭啜泣。雷天羿臉上文風不動,繼續說下去。「等母親從宮裡回來,我自會向她稟明,相信她不會反對。」
不只冬昀感到驚愕,就連旁邊的婢女也愣住了。
冬昀咬了咬牙。「相公要休了我,總得有個理由。」
「光是昨天那一巴掌,就足以把你休了。」他冷冷回道。
春蘭倒抽了一口涼氣。「夫人真的打了爺?」
「夫人瘋了嗎?」桂花驚呼。「怎麼可以動手打爺呢?」
沒想到區區一個巴掌會成為他休妻的藉口,雖然她不稀罕國公夫人這個頭銜,但再也見不到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不該承受大人所犯的錯。
「你不能把我休了!」冬昀吼道。
雷天羿神情冷酷。「沒有我不能做的事。」
「你……」她又舉起右手,因為真的太生氣了,顧不得暴力無法解決問題,就是想要教訓眼前這個男人。
雷天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口氣冰冷到極點。「我說過不准再有第二次!」
「還請爺原諒,夫人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太想念小世子了……」春蘭跪下來替主子求饒。
「哼!」雷天羿沒有聽完婢女的話,面無表情地甩開冬昀的手,轉過身去。「走吧!我帶你去看昭兒。」
冬昀氣到胸口劇烈起伏,生平第一次湧起殺人的衝動。
「夫人還是快去向爺賠個罪,否則真的會被休。」桂花嘲弄道。
春蘭佯瞪一眼。「別亂說!」
冬昀咽下熊熊怒火,趕緊跟上去,不過她當然不是為了道歉,而是把握見到錦娘的兒子這個機會,就怕以後真的見不到了,至於休妻一事,在長公主回府之前,她應該還不至於會被趕出去……她在心裡要自己先別慌張。
雷天羿走在前頭,表情木然。
冬昀跟在他後頭約莫五步遠的距離,不禁盯著他的背影。
有個貴為長公主的母親,這個男人從小養尊處優、高高在上慣了,會被教育成一個自我意識強烈,只會關心和在乎自己,不會更不懂得替別人著想的男人也是可想而知,問題是她該如何改變他?一旦無法「看到」,她才發現自己與人相處和溝通的能力根本就是零。
難道婚姻是她穿越到這個朝代要修的功課之一?
在冬昀尋思之際,已經來到一座小跨院,它就緊鄰著長公主居住的正院,她連忙把思緒拉回來,專注在眼前的事上頭。
踏進小跨院,幾個婢女見到國公爺,連忙見禮,又看到夫人也來了,不禁有些錯愕,著急地阻止。
「長公主說過不許夫人踏進這兒一步——」
雷天羿直接越過婢女身邊。「長公主若是怪罪下來,自有我承擔。」
冬昀緊跟在後,婢女也就不敢攔阻。
進了廂房,兩位奶娘都在屋內,楊氏坐在床沿陪伴著小世子,另一名奶娘王氏則較為年輕,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算是頗具姿色,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納涼,見到國公爺來了,趕緊起身,還伸手摸了摸發髻,就怕頭發亂了。
王氏用著討好的嬌嗲語氣,朝他福了個身。「爺好久沒來看小世子了,小世子一定很高興。」
「讓夫人看看小世子。」雷天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兒子身上,見他呆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小小的臉蛋上沒有絲毫表情,就算面前擺著孩子們最喜歡的陀螺,依舊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呃……」王氏這才注意到後頭的國公夫人,笑臉頓時僵住。「可是長公主交代過不能讓夫人……」
雷天羿冷冷一瞥。「別讓我說第二次!」
「是、是。」王氏縮了縮脖子回道。
他回頭睨了下冬昀。「過來看昭兒吧。」
冬昀有些激動,終於可以看到錦娘的兒子了。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實出無法分辨嬰兒的年紀,只能猜測大概是一歲左右,頭發還有些稀疏,不過眉清目秀的五官跟他爹很像,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兒子。
「昭兒……」冬昀在床沿坐下,伸手撫著孩子的臉蛋。
昭兒抬頭迎視她,目光過分沈靜……不,應該說是死寂,完全不像一歲的孩子該有的眼神。母子倆就這麼對望片刻,昭兒既不哭也不笑,更不會說那些只有外星人才聽得懂的語言,雖然冬昀對嬰兒這種生物並不大了解,卻可以肯定昭兒缺乏嬰兒該有的正常反應。
「讓娘抱抱……」她有些笨拙地將昭兒抱進懷中。
就在這一瞬間,冬昀「看到」昭兒的前世,不到三十的年紀,看起來是個具有身分地位的人,卻被迫喝下毒藥而死,那份怨憤、不甘以及懊悔隨著輪回帶到這一世,讓他選擇自我封閉,也斷絕與外界接觸。
她小心翼翼地抱緊懷中軟綿綿的孩子,在他的耳邊說:「前世所受的苦楚已經過去,那些也不是你的錯,不要太過自責……人只要活在世上,總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
擔任靈媒將近十年之久,其間遇到不少個案會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什麼樣的人,又是怎麼死的,可知道或記得並不見得有好處,甚至還會影響到這一世,有時不記得才是一種幸福。
「今生的你要學會的是遺忘和放下……」年紀還這麼小,記得前世的恩恩怨怨並沒有好處,她試著和昭兒的靈魂溝通。
不知是否真的聽得懂冬昀這番話的意思,又或者只是巧合,昭兒陡地癟起紅潤的小嘴,「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雷天羿難掩震驚。「昭兒……他哭了!」
我的兒子不是啞巴,他會哭,你們聽聽看他的哭聲多麼響亮!雷天羿內心激動。
「小世子從來不哭的……」王氏吶吶地道。
楊氏用手巾拭著眼角。「果然是母子……小世子一定是認出夫人了……」
「嗚哇——」昭兒彷佛用盡全身的力氣,哭到小臉通紅。
冬昀輕輕拍著他,小聲地說:「哭吧!用力的哭吧!把心裡的怨和恨全部哭出來,然後把它們都忘了,不需要記得那些痛苦的事……」
見狀,王氏想要乘機表現。「夫人不會哄孩子,還是讓民婦來……」
「哇——」昭兒的小手攥住娘親的領口,不想被其他人抱。
「再讓他多哭一會兒。」冬昀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王氏偷瞧了雷天羿一眼,見國公爺不吭聲,也就自討沒趣地退下了。
昭兒將濕透的小臉蛋埋在母親的胸口,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剩下可憐兮兮的抽泣聲,才怯怯地伸出小手,摸著母親的下巴、嘴巴還有鼻子,眼裡多了幾分好奇,不過更教眾人意外的是,昭兒居然發出咯咯的笑聲。
「……笑了?小世子笑了!」楊氏又驚又喜。
雷天羿也同樣不敢置信。打從兒子出生到現在,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笑,更不用說還笑出聲音。
昭兒需要娘親……
這個念頭讓他陷入天人交戰,若把妻子休了,昭兒就再也見不到生母,這麼做真的對嗎?但是就算把人留下又如何?那個女人刻意不讓他們母子見面,無非就是要昭兒從小只聽她的話,對她唯命是從,若留下妻子,往後母子倆都會成為人質,被那個女人拿來要脅自己……
冬昀見昭兒對自己露出可愛又療癒的笑臉,也不禁打從心底喜歡上他。「這才對,嬰兒就該有嬰兒的樣子。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嗒……呀……」昭兒發出別人聽不懂的聲音。
王氏驚呼。「小世子會說話?」
「他當然會說話。」冬昀笑吟吟地喚。「昭兒……」
昭兒馬上咿咿呀呀,像是在回答她。
冬昀突然有股想要流淚的衝動。「我是娘……」
她想到前世的自己不曾得到過母親的關心,也很少抱她、哄她,所以內心深處一直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她不希望這個孩子跟她一樣,如果可以,她願意盡己所能地去愛他。
也許這只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想法,就為了證明她跟前世的生母不一樣,但是冬昀相信只要願意付出,對方一定感受得到。
「咯咯……」昭兒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過卻笑得好開心。
母子倆頓時之間又更親近了。
「已經讓你見到昭兒了,也該滿足了。」雷天羿不得不硬起心腸,朝楊氏使了個眼色。「快把昭兒抱走!」
他錯了!
他不該帶她來見昭兒!
若是今天的事傳到那個女人耳裡,那個女人不但不會答應他休妻的要求,反而會繼續把人留在府裡,說不定還會同意讓妻子經常和昭兒見面,只要母子倆感情愈好,就愈能用來掌控自己。
見楊氏要把昭兒抱走,冬昀不禁懇求。「再讓我抱一會兒……」
「可是……」楊氏為難。
雷天羿寒聲喝道:「抱走!」
「是。」楊氏只能照辦。
昭兒朝母親伸出小手,豆大的淚珠不斷滾下來,朝她哭喊。
「昭兒……」冬昀覺得自己的心彷佛被緊緊揪住。
雷天羿朝跟來的春蘭和桂花低喝:「帶夫人回去!」
「夫人,跟奴婢回去吧。」春蘭和桂花一左一右地拉住她。
冬昀不得不跟這個男人乞求。「昭兒哭了,讓我再哄哄他……」
「奶娘自然會哄。帶走!」雷天羿不許自己心軟。
春蘭和桂花硬是將她往外拖。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冬昀想破腦袋就是想不透這個男人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她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冰,因為冰會融化,可就算是金屬,機器人在進化之後也會有人類的感情,電影裡不是都這麼演的嗎?「你沒有聽到你的兒子在哭嗎?我只想再抱抱他,只是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而已……」
「夫人還是先回去再說。」春蘭勸道。
冬昀不斷掙扎。「放開我!」
桂花一臉嘲弄。「夫人還是死心吧!」
「昭兒!」冬昀大聲喊道。
聽到妻子漸去漸遠的呼喊,又看著兒子在奶娘懷中哭鬧不休,雷天羿抽緊下顎,不讓自己的臉龐流露一絲感情。
冬昀氣到連飯都吃不下,在房裡來回踱著步子,卻還是想不出法子。如果跪下來求那個男人有用,她連考慮都不會考慮,不過這樣做恐怕也無法動搖她這位國公爺丈夫的想法,反倒自取其辱。
真是一個沒血沒淚的混蛋!她忍不住在心裡痛罵。
「……夫人,戌時已經過了,該就寢了。」春蘭有些畏怯地開口,生怕對方會把怒氣出在自己身上,而這也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感覺。
「你們先去睡吧。」此時此刻她哪裡睡得著?
春蘭佯裝關心地道:「夫人可別又想不開了。」
「不會的,我已經死過一次,不想這麼快又死第二次。」冬昀說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話。
兩個婢女以為她指的是投水自盡那件事,畢竟夫人也算是去鬼門關走了一趟。此時又見夫人一直盯著她們,尤其盯著桂花的時間特別久,還一臉欲言又止,不禁滿心疑惑。
最後冬昀什麼也沒說。「你們先下去休息吧!」
桂花屈了下膝,也就不客氣地退下,臨走之前還不忘和春蘭交換了個眼色,像是在說「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春蘭還留在寢房內,沒有離開。「夫人別氣壞了身子。」
「你也出去吧!」冬昀已經沒有精神和體力應付她。
「夫——」
冬昀沈下秀顏。「出去!」
「呃……」春蘭沒見過夫人用這麼凶悍的表情和口氣說過話,不禁愣了好一會兒。「……是。」
等到春蘭也退下了,冬昀才踢掉繡花鞋,不顧形像地往美人榻上一躺,兩眼盯著屋頂上的橫梁,左思右想,對眼前的窘境依舊束手無策。
「難道真的要認命?」她甩了甩頭。「我之所以能夠重生,一定有它的意義,絕對還有其他路可以走……」
想到這兒,她坐起身,決定到外頭透透氣。
她開門出去,外頭十分寧靜,看不到半個人影,終於可以暫時擺脫被人監視的厭惡感。
她順手帶上房門,走了一小段路,才想到忘了拿燈籠,幸好月光很亮,不至於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她漫無目的,只是順著游廊走下去。
如果連那個男人都搞不定,之後等到長公主回府,她要同時對付這對母子,那才真的頭大。
冬昀忍不住望著月亮嘆了口氣,雖然曾經幫助許多人解決夫妻或婆媳之間的問題,可真輪到自己遇上,才明白其中的困難。
這時,冬昀走上荷花池上的石橋,橋面不算多寬,兩旁的橋欄也只到她的腰部,她想到錦娘就是葬身在這座池水的下方。
她攀著橋欄,彎身往下看。一個人必須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從這裡跳下去。
不期然的,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後扯。
「哇!」她被突然冒出來的黑影嚇得叫了出來。
「我說過不准再有第二次,看來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一個壓抑著怒氣的男性嗓音迸出。
要不是擔心妻子又想不開,雷天羿也不會半夜前來,沒想到還真的見到她意圖尋短。
冬昀愣了愣,認出對方的嗓音。「你是國……呃,相公?」
「你要是真的跳下去,我會殺了伺候你的那些婢女。」雷天羿低哼一聲。「別以為我不會這麼做!」
「我沒有要跳下去。」冬昀抽回自己的手腕澄清。
雷天羿沒有說話。
雖然看不清這男人此刻的表情,不過她可以感覺得到對方正在瞪著她,也不相信自己的話。「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這麼晚了,相公來這兒做什麼?」
雷天羿一時語塞,他只是來確定妻子不會再做傻事而已,原本並不打算現身的。
「是不是昭兒還在哭?」冬昀焦急地問。
「……有奶娘和婢女們輪流哄他,他早就睡了。」雷天羿順勢轉移話題。
冬昀放下壓在心頭上的大石。「那就好。」
「既然不是要尋短,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頭做什麼?」他用冷漠的口氣掩飾真正的關心。
冬昀脫口而出。「當然是在想要怎麼對付你……」糟糕,說溜嘴了!
「對付我?」雷天羿的口氣帶著幾分愕然。這可不是妻子平日會用的字眼,不過他們夫妻相處的機會本來就不多,了解也不夠深,難不成妻子還有不為自己所知的一面?
「不是,我是指……說服相公。」冬昀連忙改口。「我在想究竟要怎麼做,相公才不會休了我,要是真因為那一巴掌而覺得有損男人的尊嚴和面子,你可以打回去,再加上利息,就讓你打兩下……三下好了,我保證不會還手。」
這下雷天羿更覺怪異,這一點都不像妻子會說的話。
「就算相公真的不喜歡我,想要納妾,不管幾個,我都不會反對,只要讓我天天看到昭兒,能夠陪他長大,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算他想要有個後宮,她也隨便他。
他嗓音更加冰冷。「你還真是識大體。」雖然不愛妻子,但是聽她這麼說,不知怎的,他心裡有些淡淡不悅。
冬昀急切地問:「所以你是答應了?」
「我不只不喜歡你,更不想看到你。」雷天羿故作嫌棄地說。
冬昀嘴角抽搐,硬擠出一抹笑弧。「這點相公大可放心,我保證躲得遠遠的,不會讓相公看到。我只要有昭兒就好。」
「昭兒有奶娘她們照料,不需要你來操心。」他一口拒絕。
「我是他的親娘!」冬昀對他吼。
雷天羿轉身就要走。
「等一等,」她一臉氣急敗壞地攔下他。「你要我怎麼求才肯答應?還是要我跟你下跪?」
如果是這樣,她也願意放下自尊,下跪磕頭都可以。
「我心意已決,你再說什麼都沒用。」雷天羿不為所動。「只要母親同意,我可以馬上派人送你回娘家,等你改嫁又生了兒子,就會忘了昭兒的存在。」
冬昀咬牙切齒。「我不會改嫁,更不會離開這裡。」
「由不得你!」他冷冷地回道。
「你這個混蛋……」冬昀氣到腦袋一片空白,舉起掄得死緊的拳頭往他胸口打下去,一拳不夠又打了一拳,最後干脆兩個拳頭一起來。
胸口連續挨了好幾拳,都不及聽到妻子罵自己一句「混蛋」來得震驚,這麼粗俗的話語根本不可能出自她口中,雷天羿愈來愈覺得他不認識眼前的女人。
她到底是誰?
旋即,他又為了這個荒謬的念頭感到好笑。她當然是昭兒的娘,總不可能有人敢冒充定國公夫人吧?待他把心思拉回來,才發現她還在對著自己拳打腳踢,這麼粗野的舉動,更是一點都不像她。
他兩手抓住她的手腕,寒聲斥道:「就不怕我馬上趕你出去?」
「怕?是啊,我真的怕死了!」冬昀朝他冷笑兩聲,接著抬起右腳,踢向他的腳踝。「你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雷天羿縮起左腳,吃痛地放手。「你……」
「你這個冷血動物也知道會痛?我還以為你的神經失調,才會不曉得痛是什麼滋味……」她的火爆脾氣被這個男人給點燃了,兩手平舉,用力推他。「我已經忍你夠久了!」
被連推了幾下,雷天羿不斷往後退,表情彷佛被嚇到了。
「要不是為了昭兒,我馬上拿了包袱就走!你以為我愛當什麼國公夫人?告訴你,我才不稀罕!不要以為自己很吃香,只要把昭兒給我,我馬上就把這個位置雙手奉上,說走就走!」冬昀活到三十歲,還沒遇過這麼令人火大又不可理喻的男人,真的是讓她氣瘋了。「不要把我看扁了!」
她一鼓作氣地吼完,又換上威脅的語氣。
「再告訴你,要是隨隨便便找個理由就休了我,硬是把我和昭兒分開,我就去衙門告你,甚至不惜告到皇上面前。我可不怕丟臉,就算會被天下人恥笑,也要力爭到底,你最好給我記住。」
她從小就缺乏父母的關愛和疼惜,不禁想到昭兒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心態會不會變得扭曲?會不會走上極端的路?只要想到這些,她就放心不下。
雷天羿愣怔到說不出話來。
「哼!」冬昀撂完狠話就走。
獨留在原地的雷天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向來溫婉嫻靜的妻子究竟是怎麼了?
他情不自禁地將右手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那兒連挨了好幾拳,此刻有些泛疼,還有些發熱……
咚!咚!這是他的心在跳嗎?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原來它還活著,還會跳動。
這是他頭一回想去了解自己娶進門的對像,當初婚事是由那個女人作主,他就像個傀儡般,沒有置喙的余地,好在妻子的個性嫻靜又溫順,也不多話,是個好女人,他對她只有愧疚,如今卻多了幾分好奇和興趣……
不對!他不該有這種想法!
不該動心的!
明明是自己用八人大轎抬進門的妻子,卻不能喜歡上她……雷天羿嘴角揚起嘲弄的笑弧,替自己感到深切的悲哀。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把她休了!
又過了兩天,這天晌午過後,負責照顧小世子的婢女來到了玉華堂。
由於小世子從昨天開始就不肯吃奶,一直哭鬧,她擔心出事,便前來向國公爺稟報。
「是不是病了?」雷天羿故作冷漠地問。
婢女小心翼翼地回道:「兩位奶娘都說小世子不像是生病,只是不肯吃奶,而且誰抱他都沒用,始終哭個不停,爺能不能過去看看?」
聞言,雷天羿才佯裝勉為其難地踏出書房。
來到小跨院,還沒走到房門前,他就已經聽到兒子驚天的哭聲,腳步不自覺加快,待他跨進門檻,負責照顧的人都松了口氣,畢竟她們使出渾身解數都哄不了小世子,早就舉雙手投降了。
「不管民婦怎麼哄,小世子就是不肯吃奶……」王氏連忙澄清,得讓國公爺知道她真的很盡力在照顧小世子。
雷天羿瞪了眼哭到臉蛋上布滿淚水和鼻水的兒子,強忍著抱他的衝動,皺了皺眉頭。「真的沒有其他法子嗎?」
「還是爺就抱抱小世子?」王氏討好地問。
雷天羿兩手橫在身後,就是不肯伸出手。
「嗚——哇——」昭兒扭動著小身子,快讓王氏抱不住了。
見狀,雷天羿這才勉強伸手。「把昭兒給我。」
他接過哭鬧不休的兒子,雖然會哭會笑是件好事,但不曉得因何而哭卻很令人頭疼。「不許哭!」
聽到父親的喝斥,昭兒哭得更大聲了。
「爺別這麼凶,否則小世子會以為爺是在罵他。」楊氏苦笑。
雷天羿不禁瞪向兒子。「你要什麼?還是哪兒不舒服?」
一旁的奶娘、嬤嬤和婢女全都掩嘴偷笑,要是小世子懂得用言語來表達,她們也不用這麼苦惱了。
「爺……」楊氏吞吞吐吐地開口。「也許小世子是想要夫人抱他,他們到底是親生母子,就像那天夫人抱他,他馬上又哭又笑。」
雷天羿怔了怔,又看著哭得可憐兮兮的兒子。「你有兩個奶娘了還不行嗎?」
昭兒張嘴又哭了,小手不停地揮動,彷佛在說「我不要奶娘,也不要爹,快去把娘找來」。
「你就不能聽爹的話?」雷天羿蹙緊眉心。
「嗚哇……」昭兒朝房門伸出小手,意思是他要去找娘。
王氏眼珠子一轉,掏出手巾,幫昭兒擦干淚水,卻被小手給揮開,不禁有些尷尬,不過她還是極力表現出自己的關心。
「瞧小世子哭成這副樣子,真是可憐,不如民婦抱他出去走一走吧。」
見兒子哭得慘絕人寰,雷天羿真的沒轍了,便將兒子交給楊氏。「你先抱著他,我去把昭兒他娘帶過來。」
「是。」楊氏心中一喜,其實她私底下很同情夫人的遭遇,很希望小世子能跟自己的母親有多些相處的機會。
雷天羿立刻前往瀟湘院,又忍不住摸了摸胸口,想到那天夜裡,妻子一拳又一拳打在上頭,雖然早就不疼了,但似乎把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打醒了,想到她的次數也比以往來得多。
他將覆在胸口上的手掌握成拳狀,強迫自己放下來,不許再去想。
他來到瀟湘院,示意下人不用通報,直接走向寢房,見門扉半掩,便推門進去。
一進門,他就見妻子橫臥在美人榻上,屋裡不見奴婢,看來全被妻子以午寐的理由趕了出去。
他見妻子閉目,雖未衣衫不整,卻有著幾分成熟撩人的風韻,令男人的慾望也跟著蠢蠢欲動。
自從妻子懷了昭兒,夫妻倆便不再同房了,他也不曾對府裡的丫鬟出手,更不上青樓狎妓,他以為自己可以清心寡慾,可是這一刻,他卻感覺到熱流湧向胯下,變得生龍活虎。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情不自禁走向美人榻,伸出右手……
不小心睡著的冬昀不知被什麼給驚醒,才掀開眼簾,就見她那位國公爺丈夫站在面前,一只手正伸向自己,嚇得整個人彈坐起來。
「你想做什麼?」
冬昀滿臉戒備,心想這個男人也太卑鄙了,居然打算偷襲,就算那天晚上她不該對他又打又踢,他也不能趁她沒有防備時出手。
經她一吼,雷天羿頓時回過神來,迅速把右手收回,慶幸她醒來得正是時候,否則他真的會……會什麼呢?他方才到底想做什麼?
他不免又自我解嘲,方才他當然是想做丈夫對妻子該做的事。
可他若真的抱了她,絕對瞞不了伺候的婢女,等那個女人回來,這件事便會立刻傳到她耳裡,事情只會變得更復雜。
他清了下嗓子。「我想做什麼?當然是要叫醒你。」
「真的嗎?」冬昀不大相信。
雷天羿深吸了口氣,壓下被她撩起的慾望,讓嗓音回歸清冷。「否則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當然是連本帶利的打回去。」冬昀其實有些後悔那天晚上太過衝動,這兩天都提心吊膽,沒有睡好,就是擔心他真的把她趕出大門。
「這話倒提醒了我,確實應該好好教訓你。」雷天羿冷冷地回道。
冬昀悄悄往旁邊移動,好離房門近一點。「你真的要打回去?」
他哼道:「就先讓你欠著!」
她狐疑地睇睨,就怕這個男人說話不算話,突然動手。
「昭兒從昨天到現在都不肯吃奶,還哭個不停,你跟我走一趟。」雷天羿這才說明來意。
「你怎麼不早說!」冬昀立刻穿上繡花鞋,起身就要往外走,還不忘催促。「快點!」
雷天羿兩手背在身後,跟在她身後。「你的婢女呢?」
「不用管她們……走快一點!」她一時走得太急,右腳拐了下,眼看就要跌倒,卻適時被一只男性大手扶住。她不免露出驚訝的表情,還以為這個男人會袖手旁觀,這是不是表示他還有藥可以醫?
雷天羿語帶譏諷。「你別想用苦肉計來博取同情,我還是會休了你。」
「你……」她錯了,這個男人依舊是個混蛋!她才不要他扶呢。冬昀忿忿地抽回手腕繼續往前走,還是昭兒的事重要。
看著妻子氣呼呼的模樣,雷天羿覺得妻子的個性比之前還要活潑,甚至美麗,讓他莫名在意……這個念頭令他感到沮喪,也提醒自己要更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多了這個弱點。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7:41
第三章
「昭兒……」
冬昀來到奶娘身旁,接過哭得涕泗縱橫的兒子,好不容易喬好姿勢,把軟軟的小身子抱牢,才伸手拍哄。「不哭了、不哭了……」
昭兒趴在她胸前,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不哭了……」冬昀沒哄過孩子,只能重復著這句話。「乖乖……娘在這兒……」
楊氏欣慰地說:「果然還是要夫人來才行。」
「要是長公主回府後知道夫人來看小世子,咱們可都有事。」王氏這番話一出,身旁的嬤嬤和婢女們全都瑟縮起來,一臉害怕。
見狀,冬昀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雖不想害了她們,卻又想陪在昭兒身邊,相當為難。
就在這當口,她覺得胸口癢癢的,低頭一看,就見昭兒張嘴亂咬,想要尋找母親的乳頭,她臉紅了下,不知該怎麼應付這種狀況。
「看來小世子是餓了。」楊氏笑道。
冬昀想把兒子交給奶娘,不過昭兒抓著她的衣襟,就是不肯離開。「昭兒要聽話,讓奶娘喂你吃奶。」
昭兒還是緊巴著她不放。
「不然……我來喂他好了。」冬昀道。規矩是人訂的,再說兒子吃母親的奶是天經地義的事,沒道理受到限制。
王氏馬上插嘴。「夫人不能壞了規矩,要是讓長公主知道——」
「你要眼睜睜看著小世子餓肚子嗎?我是昭兒的親娘,誰也不能阻止我喂兒子吃奶。」冬昀冷冷地打斷她,見王氏啞口無言,這才又道:「要是長公主怪罪下來,我自會承擔。」
王氏這才撇了撇唇,退到一旁,反正出了事都和自己無關。
「你們能否教我怎麼喂奶?」冬昀向其它人求助。
楊氏上前一步,正要請冬昀解開系帶,忽然被她阻止。
「等一下,」冬昀轉頭看向房裡唯一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請相公先出去。」
就算他們是夫妻,實際上卻一點都不熟,她可不想在他面前袒胸露乳。
雷天羿見好幾雙眼睛同時看向他,不得不轉身出去,暫時回避。
其實他應該反對由妻子親自喂奶,昭兒愈是黏著自己的親娘,情況就愈不利,可是他偏偏開不了口,又見妻子難得主張自己的立場,悍然地保護兒子,就怕餓著他……這樣的轉變令雷天羿不禁怦然心動,但也不免替她憂心,因為一旦面對那個女人,她可是會吃足苦頭的。
此時的冬昀並不明白他心中的顧忌,正在為哺乳大事奮戰——
「好痛……昭兒,不要這麼用力……娘會疼……」她知道兒子餓壞了,可真的很疼啊。
「夫人要忍耐啊。」年紀較長的嬤嬤見小世子吸不到奶水,便伸手按摩冬昀的胸部,更讓她覺得痛不欲生。
「真的很痛……啊……」當母親真的好辛苦。「有奶水了嗎?我快受不了了……」
楊氏連忙安撫。「就快好了,夫人再忍一忍。」
折騰了好久,好不容易喝到母親的奶水,昭兒滿足地吸吮著。
冬昀已經快虛脫了,原以為哺乳很簡單,沒想到還是一門學問。「好累又好疼……不過看昭兒喝得滿頭大汗,又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每個當娘的都會這麼想。」楊氏笑道。
在親自幫昭兒哺乳之後,彷佛多了一層羈絆,她對昭兒這個孩子更加無法割舍,想要親自扶養他長大成人,更想聽到他喊自己一聲娘。
而昭兒喝過奶,也哭累了,幾乎馬上就睡著,她又抱了好一會兒,才把孩子交給楊氏,踏出房門。
在檐廊下等候的雷天羿見她出來,舉步要走。
「相公……」冬昀出聲叫住他。「謝謝你讓我來看昭兒。」
一碼歸一碼,雖然無法認同這個男人的一些作為,不過她還是要向他表達感謝之意,這也是希望下一次兒子如果又哭了,他還願意讓她來。
雷天羿背過身去,不讓她看到此刻他臉上太過柔和的表情。「不必謝我,昭兒是我的嫡長子,也是未來的繼承人,我自然不能讓他出事。」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相公。」冬昀再次道謝。
雷天羿不發一語,邁步離去。
冬昀忽然想到什麼,又追了上去。「那天半夜,相公為何會去瀟湘院?就是誤以為我又要投水自盡的那個晚上。」
聞言,雷天羿腳步略顯遲疑,不過這些微變化也只有自己才感覺得到。
他頭也不回地說:「只不過是睡不著,四處走走,散散心。」
睡不著?四處走走散散心?這答案令冬昀有些錯愕。
這個男人既然不喜歡錦娘,還口口聲聲說要休了她,照理說應該恨不得離瀟湘院遠遠的,不可能剛好散心到那兒去才對。
她總覺得他的說法很矛盾。
像是刻意在掩飾什麼,雷天羿又補上一句。「你還是早點做好被休的准備,不要到時哭哭啼啼,賴著不肯走。」
「我不會離開這個家,還有昭兒。」冬昀大聲回道。
雷天羿確定自己此時的目光冰冷決絕,這才回頭一瞥。「由不得你。」
說完,他便邁開大步離去。
「那就走著瞧!」冬昀氣鼓鼓地朝他的背影吼道。
在回瀟湘院的路上,冬昀遇到了前來尋人的春蘭和桂花,又聽她們啰哩啰嗦一堆,說什麼只要走出房門就一定要帶著婢女。
真是夠了!不過是在府裡,又不是要出門,難道她一點自由也沒有嗎?
回到寢房,冬昀悶悶地坐在美人榻上看著春蘭演戲,有人說了成堆的謊都不會心虛臉紅,也算是天賦異稟。
「……夫人親自喂奶盡管不合規矩,不過長公主若知道小世子很開心,說不定會改變心意,不再阻止你們母子見面。」
冬昀虛應地笑了笑。「但願如此。」
「夫人還是不要抱持太大的期望,免得失望更大。」桂花在旁邊潑冷水。
春蘭斥了她一句。「你就少開口!」
冬昀的目光又在桂花臉上打轉,心情更加煩躁,拿起團扇就是一陣猛搧,還是無法減輕焦慮感。
「我有點餓了。」她索性朝春蘭說。
春蘭笑吟吟地回道:「奴婢這就去廚房看看有什麼點心,若桂花在這兒伺候又說了不中聽的話,夫人可別放在心上。」
好一個體貼又細心的婢女。冬昀在心中諷道。
待春蘭出去之後,屋裡只剩下桂花一個,桂花還百無聊賴地掩住嘴巴,打了一個呵欠,也不在乎被看出來。
忽然,冬昀從美人榻上跳起來,瞪視著桂花,這個突兀的舉動似乎嚇了對方一跳。
桂花不由得後退兩步,以為這個脾氣溫順的主子終於被惹毛了。「夫、夫人?」
「啊!」冬昀陡地用兩手抱住腦袋,大叫一聲。「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她根本不會相信這種事……不要哭了……算我拜托你……」
這下可讓桂花瞪大了眼,以為夫人瘋了。
「好!我認了!我告訴她就是了……」說著,冬昀又瞪著桂花,正色說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一定不會相信,但我真的被你娘煩到受不了,所以還是決定跟你說,就算事後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長公主也沒關系。」
「我娘?」桂花不禁覺得好笑,心想夫人這是在演哪一出?該不會腦子出了問題?「奴婢的娘何時來找過夫人?」
冬昀嘆了口氣。「我說的是你的生母,而不是現在這個後母。」
「夫人又是怎麼知道奴婢還有個生母?」桂花譏嘲地問。「是誰嘴巴大,跑來告訴你的?」一定是有人不小心透露出來,傳到夫人耳中。
「是你娘……也就是你的生母告訴我的。」冬昀解釋得好累。
「奴婢的娘早就已經過世了。」
冬昀點了點頭。「我知道,在你十二歲那一年過世的。」
桂花不禁怔住,她可以肯定府裡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就是你娘告訴我的,她在生產時失血過多而死,那年你才十二歲,就得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還常常挨餓,只因為要把吃的東西留給他們……」
聽到這裡,桂花露出駭然的表情。「這些事奴婢從來沒跟人說過。」
「我剛剛不是已經說過是你娘告訴我的,因為走得太突然,有很多話來不及交代,她心裡實在放不下,這幾天一直拜托我幫她轉達心裡的話,我知道你絕對不會相信,所以不肯幫,她就早也哭、晚也哭,害得我晚上都睡不好,就算會被當成瘋子,也不得不幫這個忙。」在這種民風守舊死板的古代,她還真怕自己會像中世紀的歐洲,被當成女巫燒死。
「夫人一定是在跟奴婢開玩笑……」
冬昀又嘆了口氣。「開這種玩笑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娘說自從後母進了門就虐待你們,只對自己生的兒子好,在你十三歲那年還把你賣了,她心裡很不舍,可又沒辦法。」
「……既然夫人說這都是奴婢的娘說的,那麼她長得什麼模樣?」桂花笑容有些不穩。「如果夫人說不出來,就表示夫人剛剛說的話都是騙人的。」
冬昀偏著頭,順利地跟對方連結,也清楚「看到」對方的長相。
「你娘的身材瘦瘦的,只不過臉型有些四四方方,下巴的地方……」她用手指比向自己的臉,停在同樣的位置上。「這兒有顆小小的黑痣。」
桂花倒抽了口氣,臉色有些發白。
「你娘說你從小就伶牙俐齒,嘴上不饒人,老說一些無心但又傷人的話,她很擔心你會吃虧,希望你能改掉這個壞毛病……」冬昀無視對方嚇呆的表情,把該傳達的話說完。「還有關於弟弟妹妹的事,她說你已經盡力了,往後不用再替他們操心,只要照顧好自己就夠了。」
桂花不想相信夫人說的每句話,可是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掉下來,壓在心頭的重擔和憂心突然整個放下了。「夫人不可能會……知道這些事……」
「你娘真的很關心你,就算已經過世這麼多年,還是陪在你身邊,你並不是一個人。」冬昀深吸了口氣,朝半空中嚷道:「桂花的娘,我已經把你的話傳到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不要再來找我,我也有很多煩惱的。」
「真的是奴婢的娘……真的是她這麼跟夫人說的?」桂花怔怔地看著她,想確定是不是真的。
冬昀說到嘴巴都干了,便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我是被你娘那份為人母親的執著給感動的,否則我說什麼都不會幫,要是被當成瘋子,到時相公更有理由把我休了,我就再也見不到昭兒……等一等!你娘還有事情要交代……」
冬昀偏著頭,像是在傾聽某人說話。「她說你繡給她的那條手巾,如今在你身上,她真的很喜歡,希望你有空能燒給她,她想帶在身邊。」
桂花頓時淚如雨下,心中不再有一絲懷疑,因為這件事絕對沒有人知道。「真的是娘……是娘沒錯……」
「你總算相信了。」真不容易。
桂花從來不曉得夫人有這般神奇的能力。「可是……夫人怎麼會……?」
這一點冬昀早就想好要如何解釋了。「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那天投水自盡,去了一趟鬼門關,活過來之後就突然變成這樣……我知道你沒有把我當成主子,還是長公主派來監視我的,不過我並不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把剛才的事說出來,也是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免得長公主將來怪罪,受到處罰。」
桂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就在這時,春蘭端著茶點回來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都下去。」冬昀也真有些餓了。
兩個婢女退出房門後,春蘭好奇地問:「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怎麼了?」
桂花隨口帶過。「……沒什麼,只是剛剛有髒東西跑進眼睛裡去了。」
「那夫人剛剛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她在我面前能說什麼呢?就不怕自討沒趣,或者又被我潑了盆冷水?」桂花哼了聲。
「說得也是。」春蘭笑了。
不過桂花沒有跟著笑,只是半垂著眼眸,想著自己的心事。
隔日清晨,天色還暗著,昭兒一醒來就討奶喝,而且還不肯吃奶娘的奶,非要親娘哺喂不可,折騰到天色大亮,下人只得趕緊去請示國公爺。
雷天羿聽了,只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去哄他。
捱到當天傍晚,小世子哭到快斷氣,可把下人急壞了,眼看真的不行了,當爹的不得不讓步,又把兒子的娘找來,昭兒總算破涕為笑,一臉滿足地吃著奶。
「……小世子從來不曾跟夫人這般親近過,這會兒居然黏著夫人不放,果然是親生母子。」這回兩個婢女都跟來了,春蘭親眼目睹之後,不免驚奇。
桂花不改嘲諷的口吻說道:「等到長公主回府,小世子要是真的不吃奶娘的奶,就得餓肚子,到時吃苦受罪的還是他自己。」
一旁的嬤嬤和婢女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無法反駁。
冬昀也正在煩惱該如何說服長公主,讓她答應把昭兒交給自己來照顧。
喂完了奶,昭兒也睡著了,冬昀便把他交給楊氏。對另一名奶娘,光從女人的直覺來看就不喜歡。
連著幾天下來,冬昀都親自喂奶,漸漸也感受到身為人母的幸福,可是以後呢?萬一長公主真的狠下心來,不惜讓昭兒挨餓,也不肯讓她親自哺喂,那該怎麼辦?不過這世上真有當祖母的會這麼狠心地對待金孫嗎?
她不由得害怕聽到長公主回府的消息,就是怕被剝奪和昭兒相處的時光,晚上也跟著失眠。
這天早上,冬昀又來到小跨院喂奶,如今的她已經習慣哺喂的方式,而且奶水也變得充足,就算昭兒一天要吃上好幾回都不必擔心。
而雷天羿每回都會等在外頭,只要喂完奶,便要她馬上回瀟湘院,一刻都不能多待,總氣得她火冒三丈。
「既然婆母不在府裡,相公就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多陪陪昭兒?」冬昀忍無可忍地問,不是她不知足,而是太不合情理,她當然要反抗。
雷天羿口氣故作冷淡。「不要讓昭兒太習慣你的存在,否則將來你不在身邊,只會讓他更難過。」
「我會一直在他身邊的……」冬昀幾乎是用懇求的口吻說。「難道相公真的討厭我,討厭到容不下我的地步?」
雷天羿喉頭窒了窒,一時之間竟無法說出違心之論。
冬昀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全副心神都放在昭兒身上,希望兒子能在滿滿的母愛下長大,不要像她一樣有個灰色的童年。
「好,那我再退一步……相公可以休了我,但是可不可以晚個幾年?等到昭兒再長大一些,認得我這個娘,也記住我的長相,不會連走在路上遇到了都不認得。」
「我說過這件事由不得你。」雷天羿又何嘗願意拆散他們母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母子被迫分離的滋味有多痛苦。
冬昀氣紅了眼,兩手攥住他的領口用力搖晃,卻撼動不了他半分。「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我都退讓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怎樣?」
雷天羿拉開她的雙手,嘲諷道:「道理?在這座府裡,從來就沒有道理兩個字,你最好早一點認清現實。」
若能夠講道理,他早就擺脫這一切,而不是被困在這片泥沼當中,直到完全窒息為止。
說完,他兩手背在身後,大步離去。
留在原地的冬昀簡直欲哭無淚,她跟這個男人真的無法溝通,她真想請求上天賜給自己智慧,想出對付他的辦法。
酉時,雷天羿換上普通百姓穿的袍服,身邊沒有帶著小廝,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為了防止被人跟蹤,他還刻意挑巷弄小路走,幾個左彎右拐後,他走進了一間酒樓。
這個時辰酒樓生意正好,人聲鼎沸,沒人會特別留意進門的客人,況且普通百姓也不認得他就是堂堂的定國公。
雷天羿跟著伙計來到角落的位子,那兒已經有人在等了。
對方見到雷天羿,便要起身見禮。
「程大人不用多禮了。」他比了個手勢後坐下。
程淮這才重新坐回原位,接著伙計又上了酒菜。
「……可有消息?」待伙計退下後,雷天羿略顯急切地問。
「下官托了幾位友人尋找這位陳氏的下落,一直沒有消息,國公爺真的確定人在昌州府?」程淮不得不這麼問。
雷天羿頷首。「我非常確定。」
見定國公說得如此肯定,程淮沈吟了下。「其實下官最近為了一樁命案,必須前往昌州府訊問相關人等,也可以順便查訪此名婦人的下落,希望能帶回好消息。」
「程大人的這份恩情,我定會銘記在心。」雷天羿感激地說,更要謝謝老天爺讓他有幸認識這位大理寺司直。人人都說此人耿直不阿,不畏權勢,值得交心,他才敢把尋人的事委托給對方。
程淮拱了拱手。「言重了。不過這位陳氏和國公爺究竟是何關系,讓國公爺非要找到她不可?」
「說來慚愧,其實這位陳氏是先父生前所納的妾室,但又不敢讓家母知道,只能偷偷安置在外頭,誰知最後還是被發現了,家母便派人將她藏起來,不讓先父再見到她。先父直到臨終之前,心裡都還掛念著這件事,為了讓先父得以瞑目,我才想把她從家母手中救出來,讓她下半輩子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雷天羿心想這個理由應該可以說服對方,何況絕大部分都是真的,並不算說謊。
程淮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看來老國公爺娶了尊貴的長公主為妻,當上駙馬爺,其中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
「經過這麼多年,我也只查到她被家母藏在昌州府,如今年紀大概四十出頭,姿色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就像上回交給你的畫像。僅憑幼年時見過一面留下的印像可能會有些出入,就有勞程大人多多費心。」他把希望寄托在程淮身上。「只要先確定她至今平安無事就好。」
「下官自當盡力。」程淮既然答應幫忙,就會做到。
雷天羿舉起酒杯。「我先干為敬!」
兩人仰頭喝光手上的酒。
「還有,這件事……」
程淮明白他想要說什麼。「下官自會守口如瓶,絕不會對任何人泄漏半個字,尤其是長公主。」
「我當然相信程大人會保守秘密,那就萬事拜托了。」由於身邊沒有足以信任的人,雷天羿只能仰賴這位大理寺司直,並將一切托付給他。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雷天羿這才離開酒樓。
在月色中,他回到國公府,方踏進玉華堂,就見阿保在檐廊下等著自己。
「爺上哪兒去了?怎麼不事先跟小的說一聲呢?」
雷天羿進了房,動手寬衣。「只是出去喝酒。」
「下回請帶小的一起去。」雖然阿保不想這麼說,但這是長公主的命令,他不得不從。
「我困了,你也下去歇著吧。」雷天羿不置可否地回道。
阿保將主子脫下的衣袍掛起,見主子已經在床上躺下,這才吹熄燭火,帶上房門,轉身離去。
雷天羿並沒有睡著,只是在等待,他白天已經跟楊氏暗示過今晚會過去探望兒子。
眼看子時就快到了,他起身,重新穿戴整齊,悄悄地離開玉華堂。
另一頭,冬昀則因為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她想到昭兒半夜都會因為肚子餓而哭醒,又不肯吃奶娘的奶,都要等到天亮,才能由自己來喂,就覺得既心疼又不舍……
不過才喂了幾天的奶,她就已經在這個孩子身上付出這麼深的感情了。
於是,冬昀又穿上襖裙,提了只燈籠,決定去小跨院看兒子——沒錯,昭兒是她的兒子,相信這點沒有人能夠否認。
她在路上遇到巡邏的護院,卻被對方試著勸退,勸她等天亮再來,不過冬昀才不甩他們。
「要我走可以,你們就動手把我拖回去!」
護院們聽她這麼說,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麼做,畢竟對方可是國公夫人,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走了。
冬昀站在垂花門外敲了半天的門,負責守門的婆子才來開門。
「已經這麼晚了,夫人來這兒做什麼?」
冬昀解釋。「我擔心小世子半夜肚子餓,所以來看看。」
「夫人還是明早再過來吧。」婆子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她旋即用手撐住門。「要是餓著小世子,你擔當得起嗎?」
「這是在威脅奴婢嗎?夫人的膽子何時變得這麼大了?」婆子可沒有被嚇著,反而冷笑一聲。「別忘了夫人上頭還有位長公主,她才是當家作主的人,只要她說讓小世子餓肚子,不准任何人喂奶,就連爺都不敢吭上一聲,你又算是什麼東西?可別真的以為自己是主子了。」
「你……」冬昀為之氣結,簡直是狗仗人勢!
婆子哼了哼。「夫人還是早點回去睡吧。」說完便用力把門關上。
雖然早就知道錦娘所受到的待遇不會太好,卻沒想到比預期中的還要糟。
冬昀抬起右腳就要踹門出氣,卻在最後一秒硬生生把腳收回去,她可不想害自己明天無法走路。「說不定有其它的門可以進去……」
這麼一想,冬昀便繞著正院的粉牆走,就算是個狗洞,她也願意鑽。
走著走著,才拐了個彎,最先看到的是燈籠散發出來的光芒,她馬上意識到前面有人,心想該不會又是巡邏的護院,忙不迭地縮回去,吹熄手上的燈籠,不讓對方發現。
這時,小門開了,楊氏抱著小世子偷偷溜出來。
「……小世子正在哭,民婦只好跟其它人說要抱他出來走一走,不過不能待太久。」
冬昀心中不由得暗驚。
這麼晚了,楊氏在跟誰說話?
「我知道了。」雷天羿抱過兒子。
冬昀一下子就認出另一個是誰的聲音,更加驚訝,把耳朵豎得更高,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聽到昭兒發出抽氣聲,跟著又嗚咽了兩聲。
「原諒爹……是爹沒用,爹必須拆散你們母子,不能讓你娘一直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成人,不過爹可以跟你保證,爹定會安排好一切,將來一定還能讓你見到你娘……」只有這時,雷天羿才能對兒子說出心底話。
他在說什麼?
這又是什麼意思?
冬昀不禁傻了,腦袋也一時轉不過來。
「在這之前,咱們父子都要忍耐……」雷天羿的嗓音不再冰冷,而是藏著壓抑的情感。「昭兒聽得懂爹的話嗎?」
昭兒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雷天羿見兒子響應自己,嘴角微微上揚。「對,咱們要忍耐。」
「爺……」楊氏提醒,意思是她得回去了。
雷天羿將昭兒交給她。「快走吧!」
當小門關上,雷天羿也跟著快步離去。
見對方已經走遠,冬昀這才出來,看了那扇緊閉的小門一眼,又想著雷天羿方才說的話,突然覺得她這位國公爺丈夫身上充滿著謎團。
白天他就算見到昭兒,她也沒見他表現出溫情的一面,就連抱兒子一下都顯得勉強,活像被人拿刀子逼迫似的,可是方才他卻像個好父親,開口跟兒子道歉,還請求兒子原諒……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要不是她親耳聽見,根本不會相信。
莫非……剛剛的那個他才是真正的「他」?
如果他不是真的想拆散他們母子,又為何堅持要休了她?還刻意把自己塑造得既冷漠又無情?
不行,她完全不明白!
在回瀟湘院的路上,冬昀想了又想,還設想了好幾種可能,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或許自己真的誤會他了,一直以來她只看到表面,應該去深入探究才對。
長公主婆母主導著這座國公府,親生兒子似乎也得聽命行事,說不定……那個男人內心並不樂意,但又無法違抗母親的話,所以才會要昭兒也忍耐,這樣似乎就說得通了。
而他說要休了她,搞不好……是為了她好?
真是這樣嗎?
冬昀不由得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月亮,也許自己應該好好去了解這個男人,去挖掘他心底的秘密。
整個晚上,冬昀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當面揭穿今晚發現的事,恐怕會適得其反,他不但不會承認,說不定會把自己隱藏得更深,想去了解他也就更困難了。
她決定用自己的眼睛好好觀察。
天亮之後,春蘭捧著洗臉水,桂花端著早膳,一前一後進來伺候,只見冬昀已經把襖裙穿上,頭發也梳好了。
「昭兒正在等我,回來之後我再用膳。」她一面擦臉一面說。
春蘭笑了笑。「是。」
「可以走了。」要不是非得帶著婢女,冬昀早就已經衝去小跨院了。
「我陪夫人去就好。」桂花對春蘭說。
春蘭相信桂花會善盡監視的責任,她也樂得輕松。「那就讓桂花陪夫人去給小世子喂奶。」
冬昀嘆了口氣,誰陪都一樣。「好吧。」
當主僕倆步出瀟湘院,走在身後約莫兩步的桂花這才小聲開口。「奴婢已經把那條手巾燒了,夫人能否問問奴婢的娘可有收到?」
冬昀回頭看了桂花一眼,又試著和對方連結。「她說已經收到了,還要你別再哭,她現在跟著菩薩修行,過得很好。」
桂花想到自己之前對待夫人的態度,不禁有些困窘。「多謝夫人。」
「不用謝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冬昀說完又往前走。
桂花總覺得欠她一份人情,內心陷入交戰。
當主僕倆來到小跨院,看門的婆子只是橫了冬昀一眼,就讓她們進去。要不是國公爺事先交代過,她們根本不可能進得來。
而冬昀則當作沒看到,越過她就往裡頭走。
雷天羿已經等在廂房外頭,屋裡正傳出昭兒的哭聲,冬昀不禁加快腳步,來到丈夫面前,先屈了下膝,然後抬起眼望向對方。
這次依舊失望,她還是無法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任何東西……
冬昀不由得猜想,該不會是這個男人太過絕望、對未來沒有期待,不僅把心封閉起來,就連靈魂也不願意與任何人溝通,因為這意念太過強大,導致她什麼也無法「看到」?
而這一切的元凶就是身為長公主的婆母。
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樣,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一生都被母親所掌控,被親情給束縛,雙方要解開心結恐怕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或者只有死亡才能從中得到解脫,可也難保下一世無須再去面對,直到修完這門功課為止。
「……一直看著我做什麼?」見妻子又盯著自己猛看,像是要看穿他似的,雷天羿不自覺武裝起來,表情更為冷凜。
冬昀把心思拉回。「沒什麼。」
「沒聽見昭兒在哭嗎?還不快進去!」他冷道。
若是之前,冬昀一定又會因為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而發火,這次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可以聽出他對兒子的關切。
「我當然聽見了,這就進去。」不過她還是不喜歡這種說話的方式,只是暫時不跟他計較罷了。
待冬昀喂完奶,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王氏立刻把睡著的小世子抱開,表示冬昀的責任已了。
「夫人請回吧。」等長公主回府,可有她受的!
冬昀不想跟她爭執,免得吵醒兒子,於是起身離去,像這種狐假虎威的小人,她還不屑跟她們一般見識。
外頭的雷天羿聽到房門開了,轉過身來覷她一眼,便要走開。
「相公不必早晚都在這兒盯著,喂完昭兒,我自然就回去。」冬昀向他保證。
他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相公冒著被婆母責備的風險,讓我來喂昭兒吃奶,我一直很感激,也會努力配合。」她以退為進,想知道他的反應。
雷天羿狐疑地瞅著她,之前她老是氣他急著趕人,硬是不肯讓他們母子多相處片刻,怎麼這會兒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你在打什麼主意?」他問。
冬昀故作不解。「我只是單純地感謝相公給我這個機會,也會好好珍惜,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不要以為這麼說,我就會打消休了你的念頭。」雷天羿防備地道。
冬昀表現出一臉真誠。「相公已經說過好幾次,我也相信你是認真的,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這下子反而令雷天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我只希望相公再娶的對像能夠真心疼愛昭兒,而我也會遵照相公的意思,找個男人改嫁。」她就是要故意刺激這個男人,看看他的反應。
聽到妻子親口說願意改嫁他人,雷天羿眼底迅速掠過一抹不悅,下顎跟著繃緊,表情越發冷冽。
這些微妙的變化都落到冬昀眼中,他應該還是在意妻子的,只是一直隱忍在心,不敢表現出來。
如果是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冬昀朝他屈了下膝,然後越過他身邊離開。
這回輪到雷天羿站在原地,瞪著妻子纖柔的背影,想到她躺在其它男人的懷中,不禁妒火中燒,這才明白自己是如此在意。
過去他不曾對妻子有過這般強烈的感情,現在卻對她火爆的性子、衝動的舉動以及扞衛兒子的態度而心旌搖曳,就像一團熊熊的紅色火焰撲面而來,連理智都隨之焚毀殆盡。
他的心不該出現空隙,如此很容易讓那個女人逮到機會,但是他真的好累,好希望有個人能在身邊支持著。
他究竟該順從自己的心意,還是繼續將妻子排拒在外呢?
雷天羿不禁陷入迷惘。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8:09
第四章
六月初,距離長公主回府的日子愈來愈近,冬昀不禁想,婆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竟令眾人如此畏懼不安,自己又真能應付得來嗎?
她怕婆母到時真的不讓她親自喂昭兒,這兩天便嘗試把奶水擠在碗裡,然後讓婢女用湯匙來喂,以後就算她沒辦法喂奶,也不用擔心兒子挨餓,誰知昭兒不肯賞臉,非要含著母親的乳頭才行,她不得已只好在一旁連哄帶騙,希望兒子可以喝楊氏的奶。
在母親的誘哄之下,昭兒總算喝了楊氏的奶水,冬昀終於放下了心頭上的大石,雖然心情不免有些復雜,但這麼做都是為了兒子好。
當冬昀跨出房門,就見到雷天羿站在外頭等候,她朝他勾了下唇角。「昭兒已經肯吃奶娘的奶水,以後就算沒有我這個娘,也不用擔心了。」
雷天羿睇著她泛紅的眼眶,硬起心腸說道:「就算沒有親娘在身邊,孩子還是會長大。」這句話背後代表的涵義,只有他自己才懂。
「相公說得對……」想到前世的生母只會打她罵她,不曾給過一絲母愛,她還是一樣活到了三十歲。
雷天羿別開俊臉,不想看到妻子故作堅強的笑靨。
冬昀瞥了下身邊的春蘭和桂花,又睇了眼在檐廊外頭的阿保,心想再不抓住機會不行。「我能跟相公說幾句話嗎?」
為了昭兒的將來,也為了能夠陪伴他長大成人,她決定試著去接近這個男人的內心。
聞言,雷天羿眉頭輕蹙。「你說吧。」
「我想跟相公兩個人「單獨」說話。」她提出要求。
雷天羿沈吟了下,他應該要拒絕的,可是看著妻子半乞求半渴盼的目光,他不由得心軟了。「……跟我來吧。」
「你們留在這兒。」冬昀對兩個婢女道。
春蘭連忙又扮演起忠心耿耿的角色,揚起笑臉。「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有什麼話不能讓奴婢聽的——」
「要你在這兒等,你就在這兒等。」冬昀板著臉打斷她的話。
「呃、是,夫人。」春蘭干笑,沒料到會碰一鼻子灰。
而桂花則是難得的不發一語。
阿保頗為詫異地多看了一眼,心想他們這位國公夫人的說話方式似乎真的變了,比過去強硬許多。
待冬昀跟著雷天羿來到小跨院的另一頭,見他轉身面對自己,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他冷冷地問。
她頷了下首。「讓我想一下……」
雷天羿皺起眉頭,不過倒也沒有馬上轉頭走人。
「咳……」冬昀清了下嗓子,這才緩緩開口。
「我和相公雖是夫妻,但平常相處的機會不多,更別說了解彼此。可如今情況不同,我不再是以前的我,更不會再用自盡來逃避現實,若是相公有困難,我也會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說給我聽,相公可以信任我。」
聽到妻子這麼說,雷天羿頓時戒備起來。
她要他信任她?
這是想試探什麼嗎?
他眯起俊眸。「是誰讓你這麼說的?」
「方才那些話都是出自我的意願,沒有人逼我。」她就知道沒有那麼容易贏得他的信任,得要想個辦法才行。
「難道不是那個女……不是母親唆使的?」雷天羿起了戒心。
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經歷過太多次被身邊人背叛的打擊,讓他不得不謹慎看待此事。
冬昀用力搖頭。「當然不是!」
看來他們母子已經到了互不信任的地步,這個男人才會如此防備,也間接證實了冬昀的想法,但更感到無比悲哀。是什麼樣的母親會令自己的親生兒子這般戒慎恐懼、如臨大敵?
可惜雷天羿並不相信。
這座府裡到處都是那個女人的眼線和心腹,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沒有人能夠信任,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連妻子都有可能會出賣自己。
「我是真心的……」冬昀急切地說。
雷天羿俊臉一凜。「你要說的只有這些?」
為了取信對方,她逼不得已只好說出實情。「其實……前幾天晚上的事我都看到了。半夜相公偷偷摸摸地跑來看昭兒,還對他說了一些話……其實相公並不是真的想休了我,也不想把我跟昭兒拆散……」
冬昀才說到這兒,就看見眼前的男人表情一震,盡管很快就恢復淡漠,但還是可以看出他驚訝這秘密會由她來揭穿。
她努力表現出誠意。「相公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但我真的很高興,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相公除了自己不愛任何人,就連昭兒也一樣,看來是我誤會了,其實相公是有苦衷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雷天羿下意識地撇清。
雖然愈來愈在意妻子,也承認為她心動,可是這反而讓他更加害怕,怕掏心掏肺之後卻遭到背叛,因此他不敢冒險。
「昭兒是我的親生骨肉,無論白天或是半夜,我隨時都可以去看他,至於那些話,是你聽錯了。」他一概否認。
冬昀啟唇。「相公……」
「你可以回去了。」說完,他扭頭就走。
這個男人的戒心真的很重,但冬昀就是不懂,兩人再怎麼說也是親生母子,大可以把話攤開來說,他甚至可以反抗……
呵!冬昀苦笑一聲,她真是龜笑鱉沒尾,面對前世的生母,她不也一樣?無法真的跟母親鬧翻,拋下她一走了之……
果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咱們回去吧。」冬昀走回去對兩個婢女說。
春蘭可沒忘記自身的任務,等到長公主回府,得要一五一十回稟這段日子發生的任何事情。「夫人剛剛跟爺究竟說了些什麼?真的不能對奴婢說嗎?奴婢也是關心夫人……」
「我只是求相公答應,休了我之後,若要再娶,也要找個真心疼愛昭兒的女人,別讓他被苛待了,畢竟他還是嫡長子。」看來不給個理由,春蘭是不會善罷干休的,冬昀隨口回道。
「原來夫人是在擔心這個。」春蘭連忙安慰。「夫人太多慮了,爺能不能休了夫人,也得看長公主同不同意。」
冬昀裝出難過的表情。「婆母並不喜歡我,肯定會答應的。」
「天底下有幾個當婆母的會喜歡自己的媳婦?夫人就別想太多了。」春蘭攙著她的手往院門走去,嘴裡不忘貼心地回道。
「夫人就算擔心也沒用,這事從頭到尾都不是你能作得了主的。」桂花冷嘲熱諷地插上一句。
「桂花!」春蘭回頭佯裝斥道。
冬昀不理會她們的一搭一唱,垂下眸光。看來只有得到她這位國公爺丈夫的支持,夫妻兩人連手,才有辦法對抗試圖支配一切、不容許有人違抗自己,明顯是個控制狂的長公主婆婆。
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贏得雷天羿的信任。
當天傍晚,冬昀又來到小跨院喂奶,並囑咐楊氏,請她半夜多費點心思,再試著喂喂看,要是小世子肯喝就再好不過了。
「是,夫人。」
「夫人怎麼只跟楊氏說呢?莫非是嫌棄民婦?」王氏在一旁露出虛偽的笑臉。
「你們當然可以輪流喂奶,只不過昭兒似乎比較喜歡楊氏。」誰都知道只要王氏來抱昭兒,昭兒就會哭鬧。
聞言,王氏的臉色大變,更是記恨在心。「既然小世子不喜歡民婦,那都讓楊氏來喂好了。」
「我正有這個意思。」冬昀馬上感覺到對方身上有股令人不大舒服的能量直撲而來。
王氏臉色一僵,悻悻然地出去了。
冬昀吩咐完事情才離開,如果可以的話,她並不希望讓王氏來照顧昭兒,因為對方根本不是真心的,加上她「看到」的事都顯示這個女人確實有問題,好在還有其它人在昭兒身邊,應該不至於會出事。
「流了這麼多的汗,娘幫你換衣服……」
又過了幾天,冬昀喂完奶,順手將領口拉好,然後拍拍兒子的背,聽見他打了個嗝,這才將他平放在床上。
昭兒在她來之前似乎已經哭過一輪,此時眨著泛紅的大眼,伸出小手要討抱,看起來令人心疼。
「娘等一下再抱……」
「夫人,還是讓民婦來幫忙?」一旁的王氏緊張地說。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冬昀婉拒她的好意。
她脫下兒子身上的小衣服,發現兒子的手臂上有兩處泛紅的痕跡,覺得有些奇怪,又褪下兒子的褲子,發現大腿上也有幾處紅痕,像是被人捏出來的,頓時怒火中燒,抬頭看著王氏和在場的嬤嬤、婢女們。
「這是誰干的?」冬昀厲聲質問。
幾個嬤嬤和婢女圍過來看,不約而同地搖頭。
「不是奴婢……」
「奴婢怎麼敢捏小世子……」
王氏立刻大呼小叫,打算來個先聲奪人。「這是怎麼回事?是誰跟老天爺借了膽子?還不快點主動認錯?!」
只見嬤嬤和婢女們滿臉驚懼,全都你看我、我看你的。
冬昀問著眾人。「今天早上我來之前,是誰照顧小世子的?」
所有的人都看向王氏。
「夫人冤枉啊!」王氏大聲喊冤。「民婦疼小世子都來不及了,哪舍得傷害他?肯定是楊氏干的好事,昨天半夜是她喂的奶,說不定小世子不肯吃,她一怒之下才會捏……捏小世子……」
見夫人兩眼緊盯著自己,彷佛看穿她在說謊,王氏的聲音愈來愈小。「夫人若是不相信民婦說的話,那就把楊氏找來……」
春蘭跟王氏私下交好,自然幫忙打圓場。「夫人會不會誤會王氏了?」
「你去外面把爺請進來,快去!」冬昀喝道。
「是。」春蘭趕緊出去。
沒多久,雷天羿走進房裡。
王氏馬上撲在他的腳邊。「爺要相信民婦!真的不是民婦捏小世子的……民婦沒有理由做出這種事……」
「相公看看昭兒。」冬昀指著兒子身上的痕跡。
雷天羿立刻擰起眉心。「你認為是她干的?」
「真的不是奴婢……」王氏死也不會承認。
雷天羿看向王氏,這個女人經常在那個女人面前說三道四,本就不能信任,他早就想趕她出去了。他望向妻子。「你可有證據?」
「……沒有。」冬昀老實回答。
王氏馬上哭給雷天羿看。「夫人分明是故意誣蔑民婦,她一定是看民婦不順眼才會這麼做,爺要替民婦作主……」
這番話可把冬昀給惹毛了。「那麼你敢不敢發誓?」
「民婦當然敢對老天爺發誓。」王氏從地上爬起來,挺了挺胸說道。
冬昀哼了一聲。「我不要你對老天爺發誓,我要你對你死去的婆母發誓。」
此話一出,王氏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一半。
「夫人怎麼會突然提起民婦的婆母?」王氏顫聲問。
「她是怎麼死的?」冬昀又問。
「當、當然是病死的……」王氏自認為不會有人知道婆母是被自己虐待死的,夫人一定是故意在嚇唬她。
冬昀往前站了一步。「不是,她是被你害死的!」
「喝!」王氏兩眼圓睜,連退了兩步。
「她就站在你的後面!」
王氏驚恐地回頭,接著發出大叫,證明她是作賊心虛。「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在場的人全都瞪著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現在你敢對你死去的婆母發誓,昭兒身上的痕跡不是你弄的?」要不是她對兒子使用暴力,冬昀還想當作沒有「看到」。
王氏膝蓋一軟,坐倒在地。
「為何要捏昭兒?」冬昀非問出原因不可。
見事情已無轉圜的余地,王氏這才吶吶地開口。「因為小世子只吃楊氏的奶,就是不肯吃民婦的……民婦一時氣憤才會……」
聞言,雷天羿臉色冷到極點,自然不能容許她繼續留在昭兒身邊。
「立刻把她趕出去!」他對在場的嬤嬤和婢女喝道。
王氏賴在地上不走。「爺不能這麼做!只有長公主才能趕民婦走!」
他又低喝一聲。「滾!」
於是王氏被人硬拖了出去。
「謝謝相公願意相信我。」冬昀感激地說。
可雷天羿卻是匪夷所思。「為何你會知道她害死自己的婆母?」
「呃……我原本也只是想要嚇嚇她,沒想到會誤打誤撞,真的讓我猜中……」
她想到剛才太生氣了,沒有事先想好說詞。「否則這種事外人又如何得知,相公說對不對?」
雷天羿瞅著妻子半晌,最後也只能勉強接受她的說法,只不過他的妻子何時變得這麼聰明了?「等母親回來,我自會向她稟明王氏的事。」
冬昀偷偷吁了口氣,連忙幫兒子穿好衣物,將他抱在懷中拍哄著。「有誰敢傷害昭兒,娘絕不會饒過他的!」
昭兒馬上用一個無敵可愛的笑臉響應母親,而這番話也觸動了雷天羿的內心。
若是相公有困難,我也會支持你,要是有心事,更可以說給我聽……
相公可以信任我……
他真能相信眼前的妻子嗎?真的可以把內心的痛苦跟她傾訴?
妻子得知真相之後,還會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嗎?
雷天羿不禁猶豫。
對他來說,要他下定決心相信一個人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且距離自己愈近的人,他就愈不敢卸下心防,他能冒這個險嗎?
冬昀一面拍哄著兒子,一面偷瞄他,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看到他目光松動,有話要對她說,誰知是她白高興了一場。
她該如何打破橫在兩人中間的藩籬呢?
回到瀟湘院之後,冬昀還在為這個問題苦惱不已。
此時春蘭不在房內,屋裡只有桂花一個人在伺候。
「夫人是真的「看到」王氏害死她的婆母?」當時在場的人當中,大概只有她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她選擇保持沉默,因為對於要幫誰,她還有些搖擺不定。
聞言,冬昀也不隱瞞。「對,我是「看到」了。」
王氏的婆母主動和她做了連結,讓她看到對方是如何虐待自己。
桂花哼了哼。「王氏很會討好長公主,如今王氏被趕出去,長公主回府後絕不會善罷干休的,難道夫人就不怕奴婢說出去?」
「你會告訴長公主也是為了要自保,我不會怪你的,再說我更想相信你娘的話,她說你是個嘴巴壞卻心地善良的孩子,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冬昀希望這麼說能喚醒桂花的良心。
桂花喉頭一窒,說不出話來。
兩天後,雷天羿站在瀟湘院的垂花門外,內心還是相當掙扎。他真的能信任她嗎?真的可以將心中的秘密告訴她?而她又會如何決定?
思前想後,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時亥時就快過了,他敲了門,看門的婆子被人吵醒,有些不高興,不過見到站在外頭的人是國公爺,還賞給她一小塊碎銀子,見錢眼開的她馬上露出笑臉。
「爺來找夫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大可早一點過來……」
雷天羿橫睨一眼。「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爺放心,奴婢這張嘴就跟蚌殼一樣緊,絕對不會說出去。」婆子搓著雙手陪笑。
「哼。」雷天羿並不相信,但也沒有其它法子。
他來到正房前,過了片刻才輕輕推開門扉,內房透著燭火的光芒,讓他得以看清屋內只有妻子一人,並不見婢女的蹤影,這樣他就無須找理由解釋來此的用意。
他站在床前,並沒有立即出聲叫醒妻子,而是用幽深的目光凝睇著裹在錦被下的嬌軀。他只要伸出手,就能將她擁在懷中,看似這麼理所當然的舉動,對他來說卻是分外艱難。
他不能對任何人事物有所眷戀,否則必會成為那個女人拿來操控自己的工具。
唉——
雷天羿不知自己發出了嘆息,只覺得整顆心像是有千斤重,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
此時冬昀並不確定被什麼吵醒,本能地動了動身子,想要翻個身再繼續睡,誰知才掀起一道眼縫,就見到杵在床前的高大黑影,立刻嚇得叫出了聲。
「哇——」她擁著錦被坐起身。
雷天羿立即開口。「……是我!」
冬昀的叫聲頓時卡在喉嚨。
直到驚魂甫定,她才出聲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挑三更半夜時出現?」
聽見妻子劈頭就罵人,雷天羿反而愣住了。
「這麼晚了,相公來找我有事?」冬昀口氣總算緩和下來。
雷天羿嗓音一沈。「我不能來嗎?」
「我沒有這麼說……」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想來當然可以來,不期然的,一個不太妙的念頭閃過冬昀的腦海。「難道相公是想……想……想……」
雷天羿聽她「想」了半天,也不甚明白。
突然面臨貞操危機,冬昀開始緊張了。「咳咳,盡管咱們是夫妻,但也已經很久沒有同房了,就算相公心血來潮,也希望相公事先知會我一聲……」
原來她是以為……
扯到這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話題上,雷天羿的身體很自然有了反應,任他平日再清心寡欲,也還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嗄啞地問:「咱們既是夫妻,何須事先知會?」
「當然需要了,因為女人對那種事很敏……我是說在意,總想先沐浴梳洗。」
何況他們之間還不熟,也沒有感情基礎,每次見面幾乎都在吵架,突然之間要做愛做的事,還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關於這一點,雷天羿倒沒想過。
冬昀慢吞吞地蹭下床,覺得離這張床遠一點比較安全。「相公不如改天再來,到時我一定洗得香噴噴的等你……」
「……你身上一點也不臭,不需要到那種地步。」想到兩人僅有幾次的同房,他可不記得她身上有味道。
冬昀干笑一聲,不曉得該怎麼接話。
「你……」雷天羿也有些尷尬。
「嗯?」
雷天羿差點忘了今晚的目的,連忙板起俊臉,才要開口,就見妻子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似乎聽到了什麼。
「……有人來了!」冬昀聽到門扉傳來「喀」的一聲,用嘴形對他說。
他皺起眉心,下意識尋找躲藏的地方。
見狀,冬昀馬上意會過來,直接把他推上床,接著放下帳子,再往鏡奩前的繡墩上一坐,托著下巴等待。
只見春蘭躡手躡腳地走進內房,一看到冬昀,臉上露出幾分訝異,以及被發現的窘迫。
「夫人怎麼還沒睡?」
冬昀朝她蹙起眉心。「睡了一下又醒了,打算起來坐一會兒再繼續睡……不是已經讓你下去歇息,怎麼又回來了?」
「奴婢不放心,所以來看看。」每晚夫人都把她們趕出去,不讓她們任何一個人留在身邊伺候,所以她才想知道夫人究竟在干什麼。
冬昀從繡墩上起身。「你還真是貼心,我說過不會再尋短,所以不必再盯著我,那只會讓我心裡更煩。」
春蘭笑得很僵。「是奴婢的錯。」
「你可以下去了。」冬昀冷冷地道。
「呃……是。」春蘭看了下屋內,似乎並無異狀,只好悻悻然地離開。
冬昀不大放心,還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腳步聲是否已經離去。這段日子下來,她已經變得有些神經緊張。
過了一會兒,雷天羿從內房走了出來,見妻子微微開了道門縫,正往外頭探,片刻之後才縮回來。
「……她已經走了。」冬昀小聲說道,然後示意他進內房,以免隔牆有耳。
「好了,現在可以放心說話了。」
雷天羿瞅著妻子半晌,思索她的舉動背後代表的意義。
「相公不想讓人知道今晚到這兒來的事對不對?」她在心中輕嘆,決定主動開啟話題。
雷天羿緊閉雙唇,不發一語。
「相公刻意與我疏遠,應該是有原因的……該不會是不想連累我?」冬昀不禁這麼猜測。
「為何這麼想?」他終於啟唇。
原本他還不敢相信她,可是方才她主動掩護自己的舉動,以及和婢女之間的對話,讓他不禁動搖了。
「相公身上有太多謎團,真的把我搞胡塗了,盡管如此,為了昭兒,我還是不得不去想……」她每天晚上都在苦惱,試圖從一團糾結纏繞的毛線中找出線頭。
「打從那天晚上聽到你對昭兒說的那些話我就明白了,其實相公並不是真的討厭我,也不是真心想休了我,我絕對沒有聽錯,你的確是那樣說的,那麼就是為了我好,才想把我趕回娘家……」
說到這兒冬昀頓了頓,等著他開口。
可惜雷天羿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
他在觀察她,確定能否信任她,冬昀突然有了這種想法,於是她又往下說。
「我回頭再去想,投水自盡之後的某天晚上,相公突然出現在房裡,其實並不是來指責我丟了你的臉,而是偷偷來探望我的對不對?就好像那天半夜,相公以為我又要投水自盡,突然現身阻止,其實也是擔心我。而之所以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婆母……」她突然頓住。
雷天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說下去!」
喂,我都已經說了這麼多了,接下來應該由你來說才對吧!冬昀在心裡吐槽,不過算了,說就說吧。
「婆母掌控府裡的一切,就連奴才和婢女都是站在她那一邊,隨時都有人在監視著我,當然也包括相公,所以相公只能選擇半夜時偷偷去看昭兒,對他說出心底話,因為那是在白天身邊有太多人的情況下,無法說出口的關心和無奈。」這座國公府根本是一座牢籠。
雷天羿的聲音有些干干的。「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知道春蘭和桂花她們其實都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她慶幸自己早一步識破,否則不知要上過幾次當才會有所警覺。「打自我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人也變得聰明多了,不再像以前那麼好騙,只要想到我把她們當作自己人,卻不知被出賣過幾次,就忍不住心寒,而相公面對的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卻無力反抗,日子肯定更難熬……」
說著,冬昀上前兩步,來到他面前。「相公不想讓我也跟著過這種日子,才會想休了我,還要我改嫁,可是要我拋下昭兒不管,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是最好的辦法!」雷天羿這麼說等於是承認了。
冬昀著實松了口氣,這個男人的冷酷和自私並不是天性使然,而是逼不得已才偽裝出來的。她內心不禁頗為欣慰,錦娘的丈夫、昭兒的父親並不是混蛋,那麼自己或許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她主動表示。「我可以幫你。」
雷天羿厲聲道:「你是鬥不過她的!」
「現在的我跟以前不同了,總要試試看。」以過來人的經驗,冬昀能夠深切感受到他心裡那股無力和挫敗感,所以她才願意伸出援手。
雷天羿兩手扣住她的臂膀,厲聲喝道:「那是不可能的!你還沒有見識過她可怕的一面,你不會了解的。」
「可是……」
「你若真的有心幫我,就回娘家去,等昭兒再長大些,我會想辦法讓你們母子見面。」雷天羿的口氣不容轉畫,只因他不確定自己還能忍受多久,又會做出什麼事,他不想拖她下水。
冬昀還是不懂。「這又是為什麼?」
他口氣艱澀。「只要我有了關心的人,母親就會拿那個人來威嚇我。」
「你是說當成人質?」她這才意會過來。
「沒錯!」雷天羿咬牙承認。
冬昀還是無法理解。「為何婆母要做到這種程度?再怎麼說,你都是她的親生兒子,需要到用人質威脅你的地步嗎?」
這位長公主到底是什麼樣的媽?這已經不叫病態,而是變態才對。
雷天羿張口想說出真相,不過腦中又響起那個女人的聲音——
……若你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你的生母可就活不成了……
「總而言之,如果你真要幫我,就按照我的計劃行事,等母親同意,就馬上送你回娘家。」他把身世之謎又咽了回去。
「然後改嫁?」冬昀可不會聽他的。
雷天羿為之語塞。
「就算相公不喜歡我,但至少還關心我,才會希望我離開國公府,這一點我可以體諒,只不過——」
「我並沒有不喜歡!」雷天羿脫口而出。
冬昀登時愣住,而親口坦承的男人也一樣。
兩人四目相望,都有些尶尬。
第一次有男人說喜歡自己,讓冬昀那份屬於女人的虛榮心也不禁驕傲起來,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實在無法確定對他的感覺,但她知道他是個好人,為了保護妻兒所做的努力,讓她忍不住佩服……
這算是喜歡嗎?
前世活到了三十歲,她竟然還搞不清楚什麼叫做喜歡,真的會笑掉人家的大牙。冬昀自我解嘲地忖道。
雷天羿將雙手背在身後,才忍住朝她伸手的念頭。
「咳……那個……如果我真的照你說的意思去做,那接下來呢?」冬昀連忙把原先討論的話題拉回來,也好轉移焦點,化解尷尬。「你有辦法說服婆母不要再操控府裡的一切?」
「……我會想出辦法的。」雷天羿繃緊嗓音回道。
冬昀傻眼。「相公的意思是還沒想到?」
他口氣一沈。「我會想到的。」
「我說相公……」等他想出來該不會是幾年後了吧?
「照我的話做!」雷天羿態度強硬。
冬昀只得把話吞回去。「我知道了。」
見妻子同意,他放下心之余,心情也很復雜。
「若到時我遇到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說不定真的會改嫁……」才說到這裡,冬昀就感覺到一股力量襲來,先是被一雙鐵臂猛力抱住,接著小嘴就被兩片男性嘴唇封住。
她瞠大雙眼,瞪著近在眼前的男性俊臉,下一秒便感覺到溫熱的唇舌在她的嘴上吸吮,不禁呆住。
待雷天羿放開她時,向來冷漠的俊顏竟微微泛紅,接著不發一語地離開。
聽到門關上,冬昀才驚醒過來。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她下意識用舌尖舔了舔有些發麻的嘴唇,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味道,小臉當場炸紅。
原來她真的被吻了!
她以為那個男人比冰山還冷,比機器人還要無情,結果通通不是,他其實是一座隨時都有可能會爆發的火山。
冬昀跌坐在床上,腦子一片空白。只不過是一個吻,根本不算什麼,她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不至於像個小女生,就這麼乖乖把心奉上,那種愚蠢的事她才不會做。
「冷靜!冷靜!」
她還沒有喜歡上他不是嗎?
那麼她就忽略這個吻,當作沒發生過就好了。
於是,她彷佛逃避現實似地鑽進被窩,直到將近天亮,才有了些許困意,稍稍合眼。
早上,春蘭進房伺候,見冬昀一臉昏昏欲睡,不禁疑惑地問。
「昨晚夫人醒來之後就沒再睡了嗎?」
「有睡了一會兒。」冬昀含糊地回道。
「夫人不要想太多,身子要緊。」春蘭佯裝安慰道。
「嗯。」她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
「那麼夫人要去給小世子喂奶了嗎?」
「當然要去了……啊!」想到待會兒又會見到雷天羿,冬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真是的!他沒事干麼吻她?把她搞得一團亂。
「夫人臉好紅,是生病了嗎?」春蘭疑惑地問。
冬昀搖頭。「我沒事,真的一點事也沒有。」
她怎麼會突然在意起他了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8:36
第五章
從那天晚上之後,冬昀連著三、四天都沒見到雷天羿的身影,不禁有些氣悶。
她不想看到他時,他老是突然冒出來,想見到他時,卻又不見人影。
呃……她可不是想他,冬昀忍不住聲明。
她喂完兒子,又陪他玩了一會兒,心裡想著她真要按照計劃被休回娘家嗎?錦娘的家人又會接受女兒被休的事實嗎?他們會不會覺得丟臉,把她趕出去?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眼前最重要的是真要讓雷天羿一個人孤軍奮戰嗎?而這位長公主居然拿孫子當人質,藉以控制兒子,真的有必要做到這麼絕?血緣是最好的束縛和枷鎖,母子關系不是說斷絕就可以斷的,難道兩人就不能好好商量嗎?
她苦笑了下,若是能夠好好商量,那個男人也不會這麼痛苦,有個自私蠻橫又不講理的母親,是他們的共同點。
「夫人,小世子睡著了。」楊氏說。
冬昀這才回過神來。「那就交給你了。」
將昭兒交給楊氏之後,她帶著桂花走出小跨院,經過正院時,只見奴僕和婢女們忙進忙出的,每個人臉上都很嚴肅。
「出了什麼事?」她口中喃道。
桂花的表情也透著緊張。「大概是長公主要回府了……」
冬均心口一跳。「這麼快?」
「應該就在這兩天了。」桂花直視著前方,彷佛接下來的話不是說給她聽的。
「長公主最痛恨有人違背她的意思,夫人可不能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最好回到過去循規蹈矩的模樣,盡量少開口。」
聞言,冬昀偏頭看她一眼,然後又望向前方。
「謝謝。」她由衷地表達感激,她可以聽得出對方並不是刻意奚落,而是善意提醒。
桂花嘴巴微啟,想要再說些什麼,不過終究又閉上。
這時,剛去解手的春蘭回來了,順道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冬昀。「聽說長公主派人回來通知管事,說她後天就會回府。」
「後天……」冬昀心情驀地變得沉重。
春蘭佯裝關切。「夫人是擔心不能再幫小世子喂奶了嗎?」
「嗯。」她頷首,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有楊氏在,不會餓著小世子的,夫人可千萬要忍耐,別惹長公主生氣,否則長公主真會同意爺的要求,讓他把你休了。」春蘭假意勸道。
冬昀隨口應了一聲。「我知道。」
得知長公主就要回府,整座定國公府頓時警戒起來,奴僕也收起散漫的態度,惶惶不安地等待著。
冬昀可以感受到那股恐懼的氛圍,說實在的,這位長公主真是做人失敗,不管是身為母親,還是主子。
當晚,她早早便把婢女打發了,一個人坐在美人榻上嘆氣。
「……再煩惱也沒用,只有等遇上再說。」冬昀試圖跟錦娘做連結,想要問她一些事,可是對方聽說婆母要回來了,嚇得躲了起來,連死了都還怕成這樣,可以想見這位長公主根本是個大魔王。
她又嘆了口氣。「睡吧,還有明天一整天可以煩惱……」
才這麼說,她就聽到門外似乎有些動靜。
雷天羿推門進來,正巧和坐在美人榻上的冬昀四目相接,冬昀一臉沒好氣地起身,打算問他這幾天是不是在躲著自己,被人強吻的都沒躲,強吻人家的到底在躲什麼?不過雷天羿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喂……」冬昀見他神色不對,還朝自己大步走來,突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下意識想跑,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雷天羿一把將她按在美人榻上,接著壓了上去,張口攫住她的唇瓣。
「唔……」冬昀想把他推開。這到底怎麼回事?冰山怎麼突然變成火山了?
他動手將她身上的馬面裙撩高,褪下裡頭的底褲,這下讓冬昀傻眼了,雖然他們是夫妻,但做這種事也要你情我願才行啊。
突然,雷天羿起身,開始解自己的褲頭,冬昀正想開口阻止,可才撞進對方的眼裡,聲音頓時卡在喉嚨。那是一雙布滿痛苦的雙眼。
冬昀先是發不出聲音,接著連心也軟了。
在這座府裡,她恐怕是唯一一個可以安慰這個男人的人,如果連她都拒絕了,說不定又會讓他再度築起心牆,將自己隔絕在外。
她想要多了解這個男人,想要幫助他,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如果肉體上的結合能夠縮短彼此的距離,她又何必太過堅持?
當雷天羿再度覆上她時,她沒有拒絕對方求歡的舉動。
……
耳邊聽著男人發出的粗喘,似乎得到很大的滿足,她突然很想笑,從沒想過自己的第一次會是這樣,不過……她不後悔。
結束之後,兩人依舊維持著親密的姿勢。
「……她就要回來了。」雷天羿嗄啞地道。
冬昀就知道只有這個原因能讓他「失控」,誰教他平日太壓抑了才會這樣,只要一被點燃,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我會按照你的計劃,讓你休回娘家。」為了不再讓他痛苦,她只好配合。
聞言,身上的男人沒有說話,擁抱的力道卻加重了。
這是代表舍不得嗎?她不禁這麼猜想,心情頓時有些酸,也有些甜,這是她過去從來沒有嘗過的滋味。
過了片刻,雷天羿整理好衣服,又悄悄地出去了。
冬昀又躺了好一會兒才起來清理,利用茶水湮滅證據,隔天春蘭看到晾在架上的裙子半濕,好奇詢問,她只好用不小心打翻茶壺來搪塞過去。
六月下旬。今天是長公主回府的日子,定國公府一早就充斥著不安、凝重的氛圍。
接近午時,公主乘坐的轎子到了,後頭跟著一大群隨從,一行人直接從大門進入,府裡的奴僕也全都出來迎接。
轎子進了內院後終於停下,冬昀看到這麼大的排場,不由得想到武則天,以這位長公主的行事作風來看,萬一皇位無人繼承,她難保不會有想要當女皇帝的念頭,如此一來天下百姓就慘了,真是阿彌陀佛。
冬昀半垂著眸子,扮演著溫婉柔順的角色,屏息傾聽前方的動靜。
待長公主下轎,所有奴僕不約而同地屈膝跪下,高喊「給長公主請安」,聲量之大,傳遍了整座國公府。
「免禮!都起來吧!」一道倨傲的中年女聲響起,接著目光射向兒子和媳婦。
雷天羿拱手一揖,面無表情地啟唇。「母親一路辛苦了。」
「婆母辛苦了。」冬昀福身說道。
身穿華衫、霞帔的長公主來到冬昀面前,緩緩舉起右手,抬起她的下巴,塗抹著胭脂的朱唇一開一合。「本宮聽說你前陣子投水自盡,真是個傻孩子,怎麼會想不開呢?」
「媳、媳婦知錯。」這個突來之舉讓冬昀下意識抬起眼,目光才接觸到對方,她便「看到」了。
「堂堂一個國公夫人居然會尋短,要是傳出去可是會讓人笑話的,倘若外人以為是被本宮苛待……」長公主似笑非笑地睇著她愕然的表情,長長的指甲扎著冬昀喉間的細嫩皮膚,令人心生懼意。「本宮有那麼可怕嗎?」
雖然已經嫁為人婦,但是身為當朝最受寵的長公主,不只吃穿用度都跟在宮裡時一樣,甚至連婚前居住的宮殿都還保留至今,好讓她回宮小住時能住在熟悉的住所,一切排場都和嫁出宮前沒什麼兩樣,這是當今聖上默許的。
冬昀眨了好幾下眼皮,這才驚醒過來。「媳婦下、下次不敢了……」
一旁的雷天羿站得直挺挺的,就像一尊石雕像,沒有任何維護、說情的舉動,彷佛事不關己。
「……罷了,這次就原諒你,可不要再有下次了。」長公主收回手,冬昀頓時膝蓋發軟,坐倒在地。
長公主越過她身邊,走向居住的正院,所有人都跟在後頭,包括雷天羿在內。
他在心中惱恨自己的無能,連眼角都沒有多望妻子一眼……不!是不敢多望一眼,更別說伸手去攙扶。
「夫人沒事吧?」春蘭上前扶起冬昀。
桂花上前攙著另外一只手,倒是沒乘機說什麼難聽的話。
「我沒事……」冬昀並不是被長公主的氣勢給壓倒,而是被一連串接收到的畫面給嚇到了。
她「看到」這位長公主婆婆的某個前世是皇帝的妃嬪,就跟其它女人一樣,羨慕著後宮中最有資格站在皇帝身邊的皇後,她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才三歲就不幸夭折,無論她怎麼哭喊也回不來,而皇後的兒子長大之後繼承皇位,皇後成了身分最尊貴的皇太後,她卻什麼也沒有,心中的怨恨和嫉妒不斷膨脹,在臨死之前對老天爺叫囂、怒罵,並發誓來世一定要得到這一世得不到的東西。
難怪這位長公主會有如此病態的行為,只因前世的野心和欲望延續到了這一世,誰知這一世偏偏是個公主,無法母儀天下,就算生下兒子,也永遠當不了皇帝,更別說成為皇太後。
冬昀一個頭兩個大,要改變這位婆婆的想法、讓母子和解可比登天還要難。
在婢女的攙扶下,她也跟著進了正院,來到廳堂,就為了等候婆婆更衣出來。
想想這位長公主真是派頭十足,恐怕當初連駙馬爺在她面前都得矮上半截。
等了將近半個時辰,長公主才派了貼身侍女出來傳話,說她有些乏了,要大家先散了,大伙兒頓時松了口氣。
冬昀看見雷天羿起身離開,便也帶著婢女准備回瀟湘院,途中見到奶娘抱著大哭的昭兒走來。
「小世子最乖了,不哭了——」楊氏輕哄道。
「怎麼了?」冬昀忙問。
楊氏吶吶地道,「長公主派人來說要看看小世子……」
聞言,冬昀一顆心不禁七上八下,伸手想抱兒子。「昭兒乖。」
這時跟在楊氏身邊的嬤嬤催促道:「長公主還在等著呢!」
「是。」楊氏歉然地看了冬昀一眼,帶著昭兒走了。
見兒子癟嘴朝她伸出小手,冬昀的心揪成了一團。「我也一起去……」
春蘭連忙攔阻。「長公主沒有召見,夫人不能去。」
「可是……」
「夫人去了又能做什麼?」桂花像平常一樣開口奚落,其實是在提醒她。「就算想把小世子硬搶過來,憑夫人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只會讓夫人的處境更糟。」
冬昀一怔,明白桂花說得沒錯,只是她真的不放心。
「夫人,咱們還是回去吧。」春蘭拉著她的手臂說。
在婢女半拖半拉之下,冬昀只能離開。直到她今天親自面對這位長公主,才體會到錦娘生前的茫然和無助,不過她是絕對不會選擇自盡的,一定有其它辦法可以解決。
一整個晚上,冬昀只要想到長公主,腦子就會自動連結,「看到」對方前世充滿著不甘和妒忌,若真想要化解心中的怨恨,她就得把自己是靈媒的身分說出來,然後說服對方放下過去,否則這種瘋狂的執念還會延續到下一世,可想也知道行不通,對方也不會相信。
她想得好累,最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翌日早上,冬昀早膳只吃了兩口,一想到要去請安,她就失去胃口了。
待她來到正院,在垂花門外遇見雷天羿,只見他像是沒見到自己似的,臉上不興一絲波瀾,徑自走了進去,她望著那道僵硬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如今她知道那張冷漠表情底下是一縷遭到禁錮的靈魂,渴望得到解脫,因此她更希望能夠幫上忙。
一走進廳堂,冬昀就看見長公主一身貴氣奢華地端坐在主位上,她原本就天生麗質,又精心保養,讓她看來只有三十多歲。不愧出生在帝王之家,光這股氣勢就不是尋常貴婦學得來的!只見兩旁分別站著數名貼身婢女,隨時聽候著差遣,其中有兩個年紀最大的嬤嬤,板著晚娘面孔,氣勢不像是普通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頓時讓冬昀領悟到之前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她跟著丈夫上前,向婆母請安。
「……都坐下吧。」長公主搖著手上的團扇道。
雷天羿簡短地應了一聲後落坐,冬昀也跟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廳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繃感。
「本宮不在府裡的這段日子,聽說發生了不少事情,其中奶娘王氏的行徑確實不能原諒,是應該被逐出府,羿兒做得沒錯。」長公主緩緩開口。
「多謝母親。」雷天羿淡淡地回道。
「只不過——」她接著吐出的這三個字,讓冬昀的心跟著吊在半空中。「讓堂堂國公夫人親自喂奶,不合規矩,也會把昭兒給寵壞,以為如今會哭會鬧就能予取予求,本宮並不樂見這種事發生。」
聽到對方這番似是而非的言論,冬昀忍不住開口駁斥。「難道真要讓昭兒一直哭鬧下去,甚至餓肚子嗎?」
長公主眼角一橫,不必出聲就讓人感覺到一股壓迫感。
春蘭連忙低語。「夫人快跪下來求長公主原諒……」
「本宮都還沒說完,有允許你開口嗎?」長公主語氣裡含著不悅,就是不容許有人違逆自己的話。「本宮不過才離開一個多月,你就變得如此放肆了。」
冬昀連忙起身跪在她面前。「媳婦不敢,只是太關心昭兒才會……」
「昭兒是本宮的嫡長孫,難道本宮就不關心?或者你這是在拐彎抹角指責本宮不配當祖母?」她口氣冰冷地問。
真是會扭曲別人的意思……冬昀不禁忿忿地想,果然像極了八點檔連續劇裡的惡婆婆,說來說去都是她最有道理。
「媳婦知錯。」
長公主斜睨著兒子。「羿兒,這個媳婦得好好管教才行。」
「不敢隱瞞母親,孩兒正打算休了她。」雷天羿順勢道出決定,按照原本說好的計劃進行。
「你要休了她?」雖然早就聽過奴僕回報,長公主還是裝作一臉驚訝。
雷天羿起身拱手。「此婦竟敢動手打孩兒,自然留不得。」
「她打了你?」長公主挑起精致的眉心,看向平日溫順的媳婦,「這倒令本宮感到意外。你為何出手打自己的丈夫?」
「媳婦是一時情急才會動手,請婆母原諒。」冬昀試圖解釋。
雷天羿吐出冷冰冰的話語。「孩兒怎麼也無法原諒她。」
「是嗎?」長公主搖了幾下手中的團扇,然後打量著眼前的兒子和媳婦,嘴角一揚,掀起略帶嘲弄的笑弧,彷佛猜到雷天羿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她到底為你生了個兒子,也沒犯下滔天大罪,就這麼休了她總是不大好聽,本宮也不是會故意刁難媳婦的婆母,你就原諒她一次。」
聽到母親表示反對,出乎雷天羿意料之外,他心口驀地往下一沈。終究還是被看穿了嗎?
冬昀就知道沒那麼簡單,不管雷天羿滿不滿意這個妻子,她還是昭兒的生母,是個很好用的棋子,等昭兒再長大些,長公主就可以用兒子來威脅她,要是敢不聽話,就不讓他們母子見面。
想到這兒,冬昀不禁怒不可遏,自己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長公主笑吟吟地說:「這件事就算了,羿兒若是不喜歡她,就納兩個小妾入府,來個眼不見為淨就好。」
這下計劃不僅失敗,還被反將一軍了?
冬昀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想到雷天羿可能會納妾,胸口就抽痛。
我不要!
我不要他有其它女人!
她從沒想到自己會在意到這個地步。
「……是。」雷天羿面無表情地回道。
雖然冬昀知道他也許是迫於無奈才這麼答應,心頭還是忍不住泛酸,這種感覺……是什麼呢?
她該不會是在吃醋?
吃醋……那不就表示她喜歡上他了?
這個念頭讓冬昀頓時有一種被雷劈到的錯覺。
「好了,都下去吧!」長公主揮了揮手道。
雷天羿拱手一揖。「孩兒告退。」
春蘭和桂花上前扶起冬昀,冬昀抬起頭,想要說服長公主收回成命。「婆母……」
桂花攙著她手肘的手猛地一握,讓她不得不把話吞回去。
「媳婦……告退。」冬昀硬生生地改口。
長公主昂起下巴,頷了下首。「嗯。」
看著兒子和媳婦都退下了,她逸出一抹冷笑,端起婢女呈上的熱茶,優雅地啜了一口。
沒多久,春蘭又獨自前來,在長公主耳邊嘀咕了好半天,無非就是把冬昀近來的舉動一一稟報。
「……夫人的脾氣變得不大好,動不動就生氣,也不再像以往只會忍氣吞聲,但真要說不同之處,奴婢一時也說不上來,總之夫人不再跟奴婢哭訴,還老是刻意支開咱們,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春蘭這麼說,長公主輕哼。「她恐怕是起疑了。」
春蘭心頭一驚。「夫人向來信任奴婢,絕對不可能會懷疑奴婢的,還請長公主放心。」一旦沒有了用處,下場可是會很慘。
長公主臉上沒有半點笑意。「總之你好好盯著她,有什麼狀況隨時來告訴本宮,知道嗎?」
「奴婢知道。」春蘭討好地笑了笑。
春蘭若無其事地回到瀟湘院,還特地先繞到小廚房端了一碟點心進房伺候。
「夫人,這是剛做好的甜糕,趁熱吃。」
冬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夫、夫人在看什麼?奴婢臉上有沾到東西嗎?」春蘭神情有些僵硬。
「……沾上東西倒是沒有,只是覺得你看起來有些不安,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被我知道。」冬昀這番話讓春蘭差點打翻手上的點心。
「奴婢哪有做什麼虧心事……」春蘭臉色有些發白。
「我是開玩笑的。」冬昀見她的表情都變了,沒想到還真讓自己猜中她是去跟長公主打小報告,就像她之前「看到」的一樣。
春蘭僵笑兩聲。「原來夫人也會開玩笑。」
「這甜糕看起來真好吃。」冬昀拿起一小塊放進口中,已經不想再演下去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下去吧。」
桂花屈了下膝後就先出去了,春蘭接著才出來,一關上房門,她抓著桂花就問——
「夫人剛剛那麼說,真的是在開玩笑嗎?」
「我也不知道。」桂花語帶含糊。
走了幾步後,春蘭忍不住擔心地又問:「你有沒有覺得自從夫人投水自盡獲救
之後,好像變得有些讓人看不透,該不會是懷疑我了?」
「是你想太多了。」桂花用一句話帶過。
春蘭嘆了口氣。「沒有懷疑我當然最好……」
「走吧!我都快餓死了……」桂花故意岔開話題,她只能幫到這樣了。
第二天下午,雷天羿被長公主召去正院。
婢女開門迎他進去,他跨入門坎,走向坐在紅木座椅上的母親,嗓音清冷。
「不知母親喚孩兒前來有何吩咐?」
長公主讓一干婢女們都先出去,只留下最親近的兩個老宮女,她們是當年從宮裡跟她一起陪嫁出來的,是最忠心的自己人,不必擔心她們泄漏談話內容。
待門打開又關上,長公主這才開口。「是有關幫你納妾的事。」
「一切全由母親作主。」雷天羿平靜地說。
長公主緩緩起身。「本宮也是為了你好,更是為了讓雷家開枝散葉。」
盡管雷天羿對這句話嗤之以鼻,終究沒有表現出來。「孩兒沒有意見。」
「你心裡很恨本宮吧?」長公主抬起右手,撫向他的臉龐。「你這表情就跟你爹當年一模一樣,嘴巴上總說一切都聽本宮的,卻陽奉陰違,以為本宮猜不出你們心裡真正在想些什麼……」
雷天羿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其實很想拍開她的手。
「你是故意要休了你那個媳婦對不對?以為只要休了她,讓她回娘家,本宮就沒法用她的性命來威脅你了,」她笑得眼兒都眯起來了,口氣好不得意。「我猜對了是不是?」
雷天羿繃緊下顎,不讓自己的臉龐透露出半點心思。
「你跟你爹一樣都是重情之人,表面上裝得愈無情就愈是在乎,所以本宮當然不能讓你休了她……」長公主收回手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原本把她和昭兒分開,是希望昭兒長大之後只跟本宮這個奶奶親近,只聽本宮一個人的話,只是沒想到這陣子本宮不在府裡,反而讓他們母子多了相處的機會,如今昭兒居然會哭也會笑,果然只有生母才有這種本事……」
長公主的口氣多了幾分嘲諷。「所以本宮改變主意了,本宮打算讓他們母子多多親近,只要有了深厚的感情,將來昭兒為了自己的親娘,什麼事都會照本宮的意思去做,就跟你一樣……」
還沒聽她說完,雷天羿已經俊臉鐵青,無法再壓下憤怒的情緒。
「你以為假裝對昭兒漠不關心,本宮就會相信?本宮知道你跟楊氏早就串通好了,經常半夜偷偷去看他。這座府裡沒有一件事瞞得了本宮,要不是本宮故意縱容,你真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長公主伸手捻起碟子裡的蜜棗塞進嘴裡,愉悅地欣賞他的表情。
雷天羿從齒縫中迸出聲音。「你要恨就恨我一個人,不要把昭兒和他娘扯進來。」他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連累到妻兒。
長公主將口中的蜜棗籽吐在老宮女遞上來的碟子內,低哼了聲。「昭兒是你的親生骨肉,跟你一樣身上都流著那個賤女人的血,可惜你爹死了,否則本宮絕不會讓你們祖孫三代有好日子過……這是你們虧欠本宮的。」
「你大可殺了我!」雷天弈低吼。
「殺了你?殺了你又怎能解得了本宮的心頭之恨?本宮就是要你們父子痛苦一輩子,讓你爹死也無法瞑目,讓大家都以為本宮生了個聽話的好兒子,讓你的生母因為思念兒子,天天以淚洗面……」長公主朱紅色的唇角扭曲。「呵呵,這就是他背叛本宮要付出的代價!」
想她堂堂一個公主,自小受盡寵愛,願意下嫁給既沒有身分地位、出身貧苦又無父無母的狀元郎,無非就是看中他的才情。他成了人人稱羨的駙馬爺,還讓皇上冊封他為定國公,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長公主愈想就愈恨,那個男人居然在外頭跟別的女人相好,那個賤女人還懷了孽種,他們一定都在背後嘲笑她的肚皮不爭氣,成親多年卻生不出一男半女。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算擁有公主的尊貴頭銜也會遭人恥笑,要是傳揚出去,她的臉要往哪裡擺?
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是那個男人先背叛自己的!
見雷天羿用深惡痛絕的目光瞪著自己,長公主笑得更是愉悅。
「對了,本宮聽說你那個生母前陣子病倒了,口中不停喚著你,每次想到你就哭到泣不成聲,真是可憐……」
「可有延請大夫?」雷天羿咬著牙問。
長公主冷哼一聲。「當然請了大夫,她要是就這麼死了,本宮可就頭疼了。」
「她真的還活著?」這也是雷天羿始終最擔心的事。
「這還用問?」長公主接過老宮女呈上的蓮子湯,舀了一口喝下,又見他滿臉懷疑,低低地笑了。「你不信?」
雷天羿當然不相信,畢竟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十多年,加上他拜托程淮幫忙尋人也一無所獲,說不定生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要見她!」他必須親眼證實。
技公主將吃了兩口的蓮子湯擱在幾上。「這就得看你的表現了,你要是表現得好,等你那生母的身子好多了,本宮就派人把她接到京城來,讓你們母子見上一面,若是表現得不好……」
「孩兒明白。」雷天羿抿著嘴角回道。
長公主微笑,點了點頭。「這才是本宮的乖兒子!」
只要見到生母,除了可以確定她還平安,也能乘機問出她這些年來居住的地方,這樣他就有機會把人救出來,所以他必須忍耐。
「既然你這麼聽話,本宮就同意讓昭兒他娘每天都能去見他一回,可以給他喂奶,也能陪他玩耍,增進母子感情。」長公主佯嘆了口氣。「本宮就稍微通融一下,畢竟本宮的心也是肉做的,不會真的那麼狠心。」
雷天弈拱起雙手,艱澀地吐出話。「多謝母親成全。」
「過幾天本宮就挑兩個小妾給你,就算生的是庶子,也是你的親生骨肉,看到雷家開枝散葉,相信你爹地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她就是要為難他,他愈是痛苦,她就愈開心。
雷天羿幾乎要把下顎給繃裂了。
見狀,長公主心情大好。「好了,你下去吧。」
他腳步沉重地踏出正院,仰首望天,刺眼的陽光照在他蒼白如雪的俊臉上。他想到兒子也落得跟自己同樣的命運,身為父親,卻無法盡到保護的責任,不禁深感愧疚,如今就連妻子也被他連累,讓他想哭卻哭不出來。
孩兒該怎麼做才好?
爹,您告訴孩兒……
冬昀得到允許,可以每天去看兒子,姑且不論背後的原因為何,對她來說這已經算是個好消息了。
她讓奶娘先下去吃點東西,接著熟練地喂完奶,坐在床沿,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昭兒的胸口,想要哄他睡覺,偏偏兒子精力充沛,不時爬起來玩,就是不肯乖乖躺著,她也只好由著他去。
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進來了。
「……見過爺。」婢女們恭敬垂首。
冬昀旋即回頭,果真見到雷天羿,剛好她正苦惱找不到機會跟他說上話。
只見他兩手背在身後,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從婢女和嬤嬤們面前走過去,口氣淡漠。「我要跟夫人說幾句話,你們都到外頭去。」
「可是……」婢女們有些為難。
雷天羿瞪向她們,幾個婢女和嬤嬤這才退下。
「你們也是。」他對春蘭和桂花說。
春蘭一臉為難。「奴婢們也要出去嗎?這……」
「她們是我身邊的人,相公可以相信她們。」冬昀故意替兩個婢女說話,主要是想讓春蘭以為自己完全不知道她的背叛。
「是啊,咱們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咱們絕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的。」春蘭趕緊保證。「桂花,你說是不是?」
桂花簡單地應了一聲。
「我也有話要問相公。」冬昀朝雷天羿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就讓她們留下來吧,硬要趕她們出去,反而讓人疑心。
雷天羿在椅上落坐。「你要問什麼?」
冬昀一臉欲言又止。「相公……真的要……要納妾嗎?」
聞言,雷天羿眼底閃過一絲訝然,沒想到她是要問這個。「這是母親作的決定,自然要遵從了。」
礙於還有婢女在旁,他也只能這麼回答,說好聽點是納妾,其實也只是多了一個專門監視自己的眼線罷了。
就算知道他不是出於自願,可任何一個當妻子的聽到這個回答都不會高興。冬昀張開小口,差一點就對他大吼「你要是真的敢納妾,以後不准再碰我」,可是真正的錦娘應該不會這麼說。
話到舌尖,還是又吞了下去。
「我明白了。」冬昀垂下眸光,讓自己看起來很傷心,其實不必假裝,這就是冬昀此刻的心境,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雷天羿看著妻子。身為夫婿,此時他要做的應該是伸手抱抱她,再說兩句安慰的話,但最後他只能將手握成拳狀。
「對了,相公要跟我說什麼?」冬昀重新打起精神。
雷天羿仍對兩個婢女有所顧忌,決定換一個安全的話題。
「下個月初三便是昭兒的生辰了,我已經請欽天監監正來為他蔔個吉凶。」
這也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習俗,當爹娘的都會請人幫剛滿周歲的孩子算命,討個好兆頭。
他只希望兒子一生平安,無病無痛。
冬昀心想無論古代還是現代,人們總是相信算命這一套,如果能求個心安,她倒是不反對。「算得准嗎?」
「此人雖然年輕,不過蔔的卦據說十分靈驗,連皇上都深信不疑。」雖然他跟現任監正、也就是鳳翔侯容子驥並不熟稔,但對方成功鎮壓了鬧得滿城風雨的「百鬼夜行」,平息前朝亡魂的冤氣,必定有其功力在。
她頷了下首。「那就照相公的意思。」
「嗯。」說完雷天羿便起身。
「相公……」她叫住他。
雷天羿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會沒事的。」雖然依舊無法「看到」這個男人的未來讓她有些不安,但冬昀還是決定往好的方面去想。
雷天羿在心中苦笑。
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但他一定會保護他們母子。
看著雷天羿轉身離開,冬昀才坐回原位,抱起拚命想引起自己注意的兒子。
現在問題的症結點都出在這位長公主身上,她究竟該如何做才能扭轉她的想法?就算她試圖和對方的靈魂溝通,對方也根本聽不進去。
最後冬昀只能嘆氣。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8:54
第六章
今天是昭兒滿周歲的生辰。
長公主事先讓宮裡的織造坊裁了兩套新衣,讓人趕在生辰前一天做好送來,讓昭兒能夠在今天穿上。
「過來讓奶奶抱抱……」她一臉笑意,伸出雙手裝出慈愛的模樣。
抱著兒子的冬昀只得上前,將昭兒交給婆母。
昭兒皺著小臉,不停揮舞小手,就是不肯讓祖母抱,場面頓時有些難堪,長公主不禁拉長了臉。
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小畜生!長公主目光一冷,嘴上卻佯嘆一聲。「昭兒真的就這麼討厭奶奶嗎?奶奶好傷心……」
聞言,冬昀連忙替兒子解釋。「昭兒不是這個意思……」
誰知長公主硬是將昭兒搶了過來,昭兒激烈反抗,在她懷中不斷扭動。
陡地,「啪」的一聲,昭兒的小手打中長公主的臉頰,後者表情立時流露出一絲陰狠。
雷天羿見狀,搶在母親出手教訓兒子之前,一把抱過昭兒,開口對他低斥。
「下次不准再這麼做!昭兒,聽懂了嗎?」
被父親大聲責備,昭兒委屈地哇哇大哭。
「昭兒還小,什麼都不懂,還請婆母原諒。」冬昀趕緊替兒子道歉。
長公主又換上一張笑臉。「你們夫妻倆這麼緊張做什麼?難道本宮會跟自己的孫子計較這種小事?」
「嗚……哇……」昭兒哭得可憐兮兮,伸出小手向母親討抱。
冬昀想也沒想就伸手要去抱他,卻被丈夫用眼色制止,她愣了一下,只得又把手縮回去。
「還不快點抱過去?沒聽到昭兒在哭嗎?」長公主佯裝斥責。
「是。」聽到兒子一直在哭,冬昀再顧不得其它,將昭兒從雷天羿手上接了過來。「昭兒乖,快跟奶奶道歉。」
昭兒哭得滿臉淚痕,把身子背過去,不想看到祖母。
「還請母親原諒。」雷天羿沈聲說道。
長公主傷心地用手巾拭著眼角。「真是枉費本宮一片疼愛之心……罷了,快讓他抓周吧!」
雷天羿馬上命人在桌上擺了筆、墨、紙、硯、書、算盤、銅錢等等物品,然後讓兒子來挑選,好預蔔前途。
「昭兒喜歡哪一個?」他問。
昭兒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東西,似乎拿不定主意。
冬昀接著問:「昭兒喜歡什麼?是筆還是算盤?」
「咿……呀……」還只會牙牙學語的孩子終於探下身子,抓起書本的一角,但書太重,他拿不起來。
冬昀輕笑一聲。「原來昭兒喜歡看書。」
「看來昭兒跟他祖父一樣,將來想考狀元。」長公主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諷刺。
「說不定昭兒將來也能娶個公主為妻,到時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當年她私下把這位新科狀元郎召到跟前來,打算問問他的意思,想來以自己的美貌和身分,沒有人會拒絕,誰知他卻誠惶誠恐地伏跪在地,婉拒婚事,就像是當場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愈不想娶,她就偏要嫁。
此話一出,雷天羿臉色陰郁下來,他相信父親當年不曾想過高攀,但是皇上賜婚,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長公主睇向他,明知故問。「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哪兒不舒服嗎?」
「孩兒沒事。」他淡淡地回道。
「那就好。」長公主笑了笑。「好了,都下去吧!今天本宮就做做好事,讓你們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聞言,雷天羿不免有些疑慮,揣測她真正的用意。
「多謝婆母。」冬昀倒是吁了口氣。
於是夫妻倆步出廳堂,往小跨院走去。
「哼!」長公主看了桌上的物品一眼。「把東西都撤了!」
幾個婢女動作迅速,很快地將桌面清理干淨,再把桌子搬走。
伺候長公主多年的老宮女呈上熱茶。「長公主息怒。」
「他們一家三口都在本宮的掌握之中,有什麼好氣的?」她陰陰地笑著。「本宮現在不計較,也是因為本宮的心願還得靠他們來實現。」
老宮女笑著附和。「是,長公主。」
她將喝完的茶杯遞還給老宮女,才要起身回房,便有一名奴才進門稟報有貴客來訪。
「……你說欽天監監正親自送來?」長公主又坐回椅上,心想對方的禮數還真是周到,這種事通常都是交給下頭的人去辦。
奴才畢恭畢敬地回道:「是,監正大人說他已經幫小世子蔔了一卦,又正好得空,便親自送上門來。」
「請他進來吧!」皇上十分信任此人,「百鬼夜行」一案讓他聲名大噪,加上他又是開國功臣之後,世襲鳳翔侯,可不是一般朝中官員能比的,她不如趁這機會看看是否能夠拉攏他。
片刻之後,奴才領著一名身穿官服的俊美男子進廳。
「容子驥見過長公主。」來人行跪拜之禮。
長公主笑吟吟地啟唇。「鳳翔侯免禮。」
「下官今日以欽天監監正的身分前來祝賀小世子的生辰,」容子驥從袖內取出一張紅色帖子。「並將蔔卦的結果告知國公爺。」
長公主朝身邊的老宮女看了一眼,示意對方把東西拿過來。
老宮女上前要拿,容子驥卻不打算給。
「下官希望能親自交給國公爺。」那天定國公親自來到欽天監,請他為即將滿周歲的兒子蔔個吉凶,他見對方擁有一張好面相,卻隱約可見一股肅殺之氣,恐會肇下大禍,心裡耿耿於懷,才會決定走這一趟。
「不能交給本宮嗎?」長公主不悅地問。
容子驥笑臉迎人。「不能。」
「放肆!」一旁的老宮女斥道。
長公主頓時冷下臉。「把理由說給本宮聽聽看。」
「理由相當簡單,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才是小世子的親生父母,下官自然要親自交給他們,這是下官一向的做法,還請長公主見諒。」這位長公主的氣焰還真大,當真以為她是在宮裡?當她的兒孫可真不容易。容子驥在心裡笑嘆。
長公主收起怒容,知道目前尚不宜得罪此人。「領監正大人到小跨院。」這只是暫時的,等到將來她手握大權,再好好找他算帳。
一名婢女走上前。「監正大人這邊請!」
「下官告退。」容子驥揖身行禮。
待他跟著婢女來到小跨院,經過通報之後進入小廳,終於見到定國公和其夫人,以及抱在夫人懷裡的小世子。
見完禮,他將紅色帖子呈上。「國公爺和夫人盡管放心,下官為小世子蔔得一卦,卦像上說光輝天下明,百事自然成,求官有望,出行得意,謀事有成,求財七分,婚姻可成,是一中吉卦。」
雷天羿接過紅色帖子。「有勞了。」
「國公爺客氣了。」容子驥又問。「可否讓下官看看小世子?」
雷天弄看了乖乖趴在妻子身上的兒子一眼。「當然可以。」
待容子驥上前兩步,卻見國公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後,似乎「看到」了什麼,心中不禁一動。
難不成……
他在前來國公府的路上收了兩只無人祭拜的可憐小鬼,原本想說回府之後再為它們舉辦超渡法事,此刻這兩只小鬼就在他身後跑來跑去。
他見國公夫人毫不驚恐,目光隨著它們移動,看來他的猜測應該沒錯。
才這麼想,他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和國公夫人對上,就見對方毫不避諱地直盯著自己,讓他頓時有種被人看透的錯覺。
容子驥將心思拉回,端詳著小世子的五官。「小世子是有福之人,縱然遇上曲折,也能化險為夷。」
「多謝……」雷天羿偏頭看向妻子,有些不大高興她這麼目不轉睛地看著別的男人,沈聲喚道:「娘子!」
冬昀猛地回過神來。「什麼?我剛才沒聽清楚,可否再說一遍?」
於是容子驥又把方才的話重復一次。
「那真是太好了。」冬昀垂眸笑睇著懷中的兒子。「我不求昭兒將來大富大貴,只要他平平安安、吃穿不愁就夠了。」
容子驥頷首。「這點夫人就盡管放心。」
冬昀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又環顧了下四周的奴僕,心想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但她又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說明白。
容子驥是何等聰明,馬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任誰看了都不會起疑。
「下官想要為小世子做個簡單的祈福儀式,但又怕有人的生肖會衝煞到,還請國公爺、婢女和嬤嬤暫且回避,只留下夫人和小世子。」
冬昀松了口氣,心想這是個好機會。
聞言,雷天羿皺了下眉。「連我也要回避?」
「只有夫人和小世子待在這兒,恐怕不大妥當……」春蘭馬上出聲。
冬昀立即開口。「那就讓桂花留下吧!」
春蘭不免訝異,她還以為夫人會選擇自己,不過她並沒有因此懷疑桂花早有背叛之意。「好吧……桂花,你就留下來伺候夫人和小世子。」
「相公,這也是為了昭兒好,就照監正大人的意思去做吧。」冬昀朝雷天羿點了下頭,要他不必擔心。
雷天羿只好起身,暫時到外頭等候。
待其它人都出去了,容子驥便直截了當地問:「夫人有話要對下官說?」
冬昀頷了下首,兩眼盯著對方看了又看。
「監正大人身上的能量和我有不少相似之處,讓我多了幾分親切感,原本我不該暴露自己的能力,但監正大人對待無形眾生相當友善,還無酬為它們超渡,因此結了不少善緣。今天正好有這個機會遇到,也算是種緣分,要是不幫,真的會良心不安,所以……」
容子驥覺得這番話頗有意思。「夫人但說無妨。」
「尊夫人最近幾個月盡量不要外出,尤其是比較陰的地方,這麼說大人應該懂吧,我怕會出事……」冬昀把自己接收到的訊息說出來,但是無法確定具體的時間,有時她也不是想要看到什麼就能看得到,就像她看不到自己的死期。
事關自家娘子,容子驥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夫人可知會出什麼事?」
「她肚子裡的孩子會保不住……」冬昀也不想危言聳聽,只是希望能救一條小生命。「而且肚子裡的孩子還會是個兒子。」
容子驥愣怔了下,他確實才剛得知自家娘子懷有身孕,可外人還不曉得這件事,他也還沒推算出來這孩子是男是女,此刻聽這位國公夫人說得篤定,不免猜測她真的能夠未蔔先知?
雖說天下事無奇不有,但他還是頭一次遇到不用蔔卦,也不需觀察天像,就能預知將來會發生何事的人,又見這位國公夫人與正常人無異,並未中邪或有瘋癲之症,著實令他大開眼界。
「信不信由你,但我還是希望監正大人能聽進去。」雖然冬昀確定對方是個好人,但她也沒有把握他不會說出去,她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多謝夫人,下官謹記在心。」容子驥拱起雙手,深深一揖。
「你真的相信我說的?」
「當然相信。」容子驥毫不猶豫地回道。「下官發誓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夫人盡管放心。」
聽他這麼回答,冬昀這才露出喜色。「那就好。」
接著容子驥從袖中拿出兩張符箓。「這是下官親手畫的護身符,一張讓小世子帶在身上,可以保他平安,另外一張則是給國公爺的。」
桂花上前代冬昀接下符箓。
「我代他們父子謝謝你。」冬昀感激不盡。
「夫人客氣了。」容子驥說完,便開口告辭。
待他走後,桂花才不以為然地開口。「夫人這麼做真的好嗎?」
冬昀笑了笑。「如果我不說的話,那個孩子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這樣太可憐了,我不忍心。」
「夫人連自己都顧不了了,還管別人的死活做什麼?」雖然嘴上說得難聽,不過桂花內心確實受到了感動,也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感到羞愧。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這樣就夠了。」她一直都是這麼想。
待雷天羿進門,冬昀便將平安符拿給他看,藉以證明剛才確實有幫兒子祈福,也順利讓所有的人相信。
而另一頭的長公主聽說此事,只是冷笑兩聲。
那個小畜生能不能活到成年,雷家又是否能夠有後,得看她的心情而定,區區一張平安符能起什麼作用?罷了,為了實現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她還需要利用他們父子,就讓那個小畜生再多活個幾年好了。
距離昭兒的生辰已經過了好幾天,國公府內看似風平浪靜,卻又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彌漫著不安的氛圍。
這天下午,長公主親自挑的兩名小妾被送到玉華堂。
「蓉兒見過爺。」
「三娘給爺請安。」
兩名小妾來到雷天羿面前,千嬌百媚地見了禮。
雷天羿沉著一張臉,不發一語。
「爺,長公主要她們從今天起輪流侍寢。」阿保多此一舉地說。
雷天羿冷笑,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小妾是誰派來的。「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踏進書房一步。」
兩個小妾面面相覷。
「可是長公主要咱們伺候爺……」
「要是沒伺候好,長公主怪罪下來……」
「玉華堂的主人是我!」書房是他唯一能夠定下心的地方,他絕不容許有不相干的外人打擾。
見狀,阿保連忙示意她們先出去。「書房這兒就不用你們伺候,晚上再有勞兩位姊姊服侍爺……」
阿保好說歹說,才讓兩個小妾先退下。
待他回到書房,就見主子黑著一張俊臉,他雖然同情,卻也無能為力。
很快地,小妾的事傳到了瀟湘院,也就是冬昀的耳中。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問向春蘭。
春蘭點頭如搗蒜。「奴婢哪敢騙夫人,當然是真的,奴婢聽說這兩個小妾面貌姣好,沒有男人見了會不喜歡,還聽說今晚就會開始侍寢了。」
「今晚……這麼快……」冬昀來回踱著步子。
她沒辦法接受!
只要想到自己的丈夫就在這個屋檐底下和別的女人上床,她就好想吐,而她也不可能躲在房裡掉眼淚。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何況又是爺?夫人千萬要冷靜,一定要忍耐……」春蘭勸道。
桂花心裡暗暗替夫人擔心,但嘴上仍沒好氣地說道:「她們是長公主親自挑來伺候爺的,就算是夫人也不能拒絕。」
「不用你們說,我當然知道!」她就是冷靜不下來。
冬昀開門出去透了口氣,又回到房內,坐在美人榻上,連換了好幾個姿勢,還是渾身不舒服。
自從在這位國公夫人身上重生之後,她多了丈夫和兒子,還有了一個家,有了屬於自己的家人,她心裡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和其它女人分享,他們是她的,誰都不能搶走。
眼看天色漸漸變暗,她就更加坐立不安。
不行!她做不到!
冬昀從椅子上起身,臉上的表情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夫人?」見夫人舉步往外走,春蘭連忙疑惑地問。「夫人要上哪兒去?」
「你們不要跟來,免得被我牽連。」丟下這句話,冬昀拿了只燈籠奔出房門。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旋即追了出去。
一路上,冬昀無視婢女的阻攔,就是非去不可。
「夫人要三思……」春蘭佯裝苦口婆心地勸。
桂花心裡十分著急,嘴裡卻只能說著反話。「咱們不用管她,就讓她被長公主趕出國公府大門好了!」
即便如此,冬昀還是不改初衷。
當她來到玉華堂,垂花門已經關上,她在外頭敲了半天,啞巴門房終於來開門,她馬上衝進去,兩個婢女想要拉住她,卻被她給甩開。
此時,阿保正好從寢房內退了出來。想到屋內的氣氛,一個含羞帶怯地等待侍寢,一個僵立在窗邊動也不動,他就忍不住搖頭,也無法確定今晚能否成事,若真的不成,還有明晚……接下來的每個晚上,恐怕會很難熬。
「……夫人!」
這聲叫喚讓他下意識回過頭,等到對方走近,他才看清真的是夫人提著燈籠來了,兩個婢女則在後頭追著。
阿保連忙上前。「夫人,這麼晚了——」
冬昀打斷他的話,劈頭就問:「相公呢?」她只去過書房,還不知道丈夫的寢房是哪一間,只能開口詢問。
「爺他……」阿保下意識望向其中一扇門扉。
冬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想應該就是那間了,於是伸手推開阿保。
阿保嚇了一跳。「夫人不能進去!」
「讓開!」冬昀將燈籠塞到他手中,用力把門拍開。
春蘭翻了個白眼,跟了進去,反而是桂花的臉色變了,心想長公主知道後不知會有多生氣,若動用家法,夫人絕對承受不住。
「相公——」當冬昀闖進內房,就見一個女人正在拉扯雷天羿的袖子,登時氣到不行,衝上去就把人推開。
「不准碰他!」冬昀大吼。
正想拂袖而去的雷天羿驚愕地瞪著妻子。「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她醋勁大發。
突然被推開,跌坐在地上的蓉兒嬌聲喊疼。「爺快來扶人家……」
冬昀兩手插腰,臉上堆滿假笑。「要不要我扶你?」
「你——」
「什麼你?要稱呼我一聲夫人!」她開口表明自己的身分。「還有,不管你是誰派來的,都不要碰我的丈夫!」
雷天羿一臉愣怔地看著她,萬萬沒想到妻子居然會做出如此出人意表的舉動。
他的理智告訴他,千萬不要和那個女人作對,她不會原諒違抗自己命令的人,但是在感情上,他的心頭卻湧起不曾感受過的陣陣暖意。
因為有了妻子的相伴,他的人生重新有了希望,他渴望自己的未來有她的支持……
蓉兒也不甘示弱地搬出靠山。「奴婢可是長公主親自挑選的……」
「滾!」冬昀不想跟她啰嗦。
「奴婢今晚非要侍寢不可!」蓉兒仗著有人撐腰,就是不走。
冬昀馬上轉頭瞪著丈夫,男人可不要想在這時候置身事外,讓兩個女人為他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相公怎麼說?」
「夫人已經開口叫你滾了。」雷天羿態度冷淡,睥睨著蓉兒,其實是在努力控制不讓嘴角上揚。
蓉兒頓時搗著唇,奪門而出。「嗚……」
春蘭見情勢一面倒,不得不在旁邊假裝著急。「夫人,她一定是去稟告長公主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就讓她去說!」冬昀氣呼呼地回道。
「哈哈哈——」
冷不防的,雷天羿突然大笑,眾人不禁滿臉錯愕地看向國公爺,他們從來不曾見過他露出笑容,更何況是大笑出聲。
在雷天羿的記憶中,他只有在很小的時候這麼笑過,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個單純天真的孩子。
「你笑什麼?」冬昀見他笑得像個開朗少年,一掃平日陰冷抑郁的模樣,也氣不起來了。
雷天羿看著面前的妻子,他一直以為她是個謹守三從四德的傳統女人,沒想到她最近的表現再再令他吃驚,還難以自持的心動,他忍不住想笑,沒想到還真的笑出來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一面笑一面說:「我在笑你……」
「笑我是妒婦?」冬昀不滿地反問。
「不,」他收起唇畔的笑意,只是眼底還含著笑。「笑你來得好!」
冬昀這才轉怒為喜。「我還是沒辦法忍受相公納妾,就算會被說成是妒婦,犯了七出之罪,要把我給休了,我也要表明身為正室的立場。相公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沒辦法跟其它人分享。」
聞言,雷天羿不禁搗住雙眼,因為他感覺到眼眶熱辣辣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流下來似的。「好!」
聽到妻子說想要獨占自己,是真心想要他這個人,他不禁深深心動。這些話是多麼動聽,也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些話。
冬昀一臉不解。「好什麼?」
「我答應你不會納妾。」他把手掌從眼前移開,不過還是能看得出眼眶有些紅。
「真的嗎?」冬昀又驚又喜。
「當然。」他從來就沒打算享齊人之福。
「爺,長公主那兒恐怕行不通……」阿保不想在這時候潑冷水,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這對夫妻,對手可是很難應付的。
「夫人這一鬧,長公主肯定要動怒,說不定會動用家法,這可怎麼辦才好?」
春蘭佯裝擔心地嚷。
桂花則是氣在心裡,雖然她有心要幫,但是夫人做事實在太衝動了,也不考慮後果,她真怕會被她害死。
「我自會承擔一切。」雷天羿斂去臉上的笑意回道。
冬昀也跟著道:「我也能幫相公分擔,相公並不孤單。」
「好。」有人如此重視、在乎自己,他當然高興了,他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沒有多想,立刻抱住妻子,將她擁在懷裡溫存一番。不過最棘手、最麻煩的難關還沒度過,他們也不能高興得太早。
「夫人還是快跟咱們回瀟湘院去吧……」桂花不由分說地拉著冬昀就走。
「可是……」冬昀還有話想說。
桂花心裡怕得要死。「別再可是了。」
「是啊,夫人,現在最重要的是該想想要怎麼跟長公主解釋。」春蘭拉著冬昀另一只手說道。
冬昀回頭看了下丈夫,見他頷了下首,似乎也要自己先回去,這才乖乖地跟著婢女回瀟湘院。
雷天羿以為那個女人會先把自己叫去質問,所以他才會讓妻子回去,打算自己對付那個女人,可惜這一點心思也被那個女人看穿了。
天還沒有亮,幾個負責伺候長公主的婢女就來到了瀟湘院,看門的婆子看到她們的臉孔在月光映照下,一個個像是來索命似的,不禁直打哆嗦。
「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春蘭一眼就認出她們是誰。「夫人,是長公主身邊的人……」
「長公主有令,請夫人跟咱們走一趟。」帶頭的婢女道。
冬昀緩緩從美人榻上站起來,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情緒反而冷靜了下來。
「我知道了。」
「咱們也一起去。」春蘭佯裝焦急。
帶頭的婢女橫了一眼。「長公主只讓夫人去,你們就留在這兒。」
桂花眼睜睜看著夫人被帶走,不禁心急如焚,要是她不想個辦法救人,娘地下有知一定會覺得失望的。
「反正都是她自找的,跟咱們無關,我去廚房找些吃的墊墊肚子。」她嘴巴上這麼對春蘭道。
春蘭一改方才著急的態度,大剌剌地橫臥在美人榻上。「快去吧,我就在這兒等消息,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
桂花開門出去,打算到廚房端一盤糕點,假裝是夫人要她送去給爺吃的,然後她再順口提一下夫人被長公主帶走的事,這麼一來,應該就不會被人發現她偷偷在幫夫人了。
另一頭,冬昀被帶到正院,跨進燈火通明的內廳,只見長公主端坐在主位上,表情似怒似笑,令人不寒而栗。
她上前見禮。「婆母。」
「你的眼裡還有本宮這個婆母嗎?」長公主高聲斥道。「你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再不好好管教,就要爬到本宮頭上來了。」
「媳婦不敢。」冬昀勉為其難地跪下來。「只是媳婦真的無法接受相公納妾,才會一時衝動……」
長公主冷笑。「你無法接受?這座府裡的大小事情,何時由你來決定能不能接受?」
「婆母為何非要相公納妾不可?他是婆母的親生兒子,難道婆母不應該先問問他的想法再作決定?其實相公根本不願意——」
「本宮說的話,他就得聽!」長公主沈下臉。
「不!」
冬昀這一聲「不」,讓她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婆母錯了,婆母這麼做只會讓母子關系更加惡劣緊張,婆母應該多尊重他的意見,才能修補這段親情,否則……」
「住口!」長公主氣急敗壞地吼道。「住口!」
居然敢說她錯了?
她又是哪裡做錯了?!
見主子氣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都快厥過去了,一旁的兩個老宮女一個鼻孔出氣,也加入斥責的行列。
「還不快點閉嘴!」
「你竟敢教訓長公主!」
長公主怒極反笑。「看來得要動用家法才行了。」
家法?冬昀陡地打了個冷顫。
接著兩個老宮女各拿著一支木棍,走到她的兩側。
長公主陰惻惻地笑了笑。「給本宮用力打,不過別把她打死了!」
「是。」兩個老宮女也露出陰森的笑容。
冬昀臉色一白。「婆母……」
誰知她才剛吐出兩個字,棍子就已經往她背上打了下去,她頓時痛到往前僕倒,接著又是一棍襲來,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背上。
「啊……啊……」
背部和臀部帶來的痛楚讓冬昀想起小時候也常被前世的生母這麼打,讓她好幾天都無法去上學,可是又不敢告訴老師。
好痛……
不知挨了多少下,她聽見有人發出驚呼,接著一具沉重又溫熱的身體撲到自己身上,替她擋下棍子。
冬昀回頭一看。「相公?」
雷天羿用身體護住妻子,抬頭怒瞪著長公主。「要打就打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跟她無關!」
「真是痴情!」長公主看著雷天弈的臉孔,不禁想到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當年也是低聲下氣求她放了他養在外頭的那個賤女人,不禁妒恨交織。
「兩個一起打!」
「是!」兩個老宮女當然不會手軟。
當棍子打在雷天羿背上,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但冬昀可不認為他一點都不疼。
「相公你讓開!不要替我擋——」
他還是覆在妻子身上,想辦法護她周全。
冬昀又急又氣,怎麼也推不開壓在自己背上的男人。「相公……」
從來沒有人試圖保護過她,就連前世的生母也不曾,這個男人卻這樣做了……
她怎麼可能不會喜歡上這樣的男人?
沒錯!她要大聲地告訴全世界,她喜歡他!而且喜歡得不得了!
兩個老宮女發起狠來,下手更重,其中一個還打紅了眼,不小心失手,一棍打中雷天羿的後腦勺。
「呃……」雷天羿悶哼了聲,咬緊牙關,吃力地舉起右手,探向被打中的地方,旋即意識渙散。
發覺他翻過身去,冬昀掙扎著爬起來。「相公!相公!」
只見雷天羿雙眼緊閉,昏了過去。
出手的老宮女見狀,忙不迭地跪下。「長公主恕罪!」
「叫人把他抬回玉華堂,再去把徐太醫請來看看他的傷勢……」這個兒子還有用處,可不能死。
很快地,幾個奴才進屋,將雷天羿送回居住的院落。
這下子可把冬昀徹頭徹尾激怒了,她強忍著身上的痛楚,站起身來,當面指責對方的不是。
「你根本不配為人母!更沒有資格擁有像相公這麼好的兒子,你根本就不配!」
「你……」這句話戳中長公主的痛處,她這輩子生不出孩子,該不會就是因為老天爺認為她不配當人家的母親?
她從座椅上跳起來,一個箭步上前,甩了冬昀一巴掌,力道之大,讓冬昀連站都站不穩,撞上一旁的幾角。
「你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對本宮說話?!」長公主怒極罵道。
冬昀想要開口說話,可肚子卻突然傳來一陣疼痛。
「唔……」她痛到蹲下來,最後倒在地上。「好痛……」
「哇!」另一名老宮女上前察看,不禁嚇了一跳。「回長公主,她……她流血了,該不會是……」
我怎麼了?冬昀很想問,無奈嘴裡卻發不出聲音。
聞言,長公主上前確認,接著發出冷笑。「還真是可惜啊,肚子裡的孩子就這麼死了……」
孩子?
什麼孩子?
冬昀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天晚上,她和雷天羿第一次發生關系,過程激烈、火熱,卻沒想到才一次就中獎了。
看來她的特殊能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就像當初無法「看到」自己的死期一樣,居然連懷孕了都不知道。
寶寶,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媽媽……希望你能投胎到更好的人家……
冬昀在暈過去之前,自責地忖道。
「長公主,現在該怎麼辦?」老宮女又問。
長公主心思一轉,看來這個兒子比原本預料中的還要在意這個女人,既然如此,這女人就還有利用的價值,不能就這麼讓她死了。「就送回瀟湘院,讓徐太醫也去瞧一瞧。」
「是。」
當冬昀被送回瀟湘院,春蘭和桂花不禁傻了,連忙幫她換下沾血的衣物,沒多久,徐太醫被請來了,把過了脈,搖了搖頭。
桂花小心翼翼地問:「孩子真的……沒了?」
「你們怎麼沒好好伺候夫人呢?」徐太醫語帶責備。
「咱們真的不知道……」春蘭壓根兒也沒想到夫人和爺已經同房了,到底是何時發生的,居然連自己都沒發覺?
徐太醫又問:「連國公爺也受了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呃……這……奴婢不敢說。」春蘭可沒那個膽子。
徐太醫只得先開了帖藥方,然後派人回去抓藥,並囑咐婢女好好照料國公夫人,這才前往正院拜見長公主。
見徐太醫來了,長公主屏退婢女,只留下最親近的兩個老宮女。
「……真的流掉了?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聽聞這個噩耗,長公主臉上沒見絲毫傷心之色,不過還是有些惋惜,畢竟手上的棋子越多越好。「要是知道她有孕在身,本宮也不會對她用家法了。」
「長公主也該收手了。」徐太醫喟嘆。
長公主一臉惱怒。「連你也要教訓本宮?」
「下官不敢。」就因為自己愛上這位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才會聽從她的命令,成為共犯,他沒有一天不後悔過。
她厲聲質問。「連你也認為本宮錯了?」
「就算國公爺不是您的親生骨肉,可在名分上,國公爺還是您的兒子,施舍他一些憐惜,對長公主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徐太醫試圖挽救自己犯下的錯。
她哼笑兩聲。「是他們父子虧欠本宮,本宮為何要反過來憐惜他?」
「長公主……」
「你後悔幫本宮了是不是?」長公主在他面前站定。
徐太醫深深一嘆,如今後悔也於事無補。「下官永遠不會背叛長公主,更不會把秘密說出去。」
當年就是他來為長公主把脈,然後宣稱有喜,這不只犯了欺君之罪,也有失醫德,但他的生死和名聲並不重要,他只盼鐘愛的女子有一天能夠回頭是岸,別再執迷不悟。
「本宮當然知道,你永遠不會背叛本宮的。」
長公主露出對方最愛的笑容,她知曉該如何才能讓這個男人乖乖聽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9:03
第七章
當雷天羿蘇醒過來時,只覺得後腦勺有些鈍痛。
「爺醒了?」阿保上前查看。
他想到什麼,猛地坐起身。「我……怎麼會躺在床上?夫人呢?」
「爺的頭上挨了一棍,幸好只是皮肉傷,並沒有大礙,不過也昏過去好幾個時辰,如今都辰時了……」阿保始終不敢提及夫人的事。「爺應該也餓了,小的去端些吃的過來。」
「夫人呢?」雷天羿掀被下床,又問了一次。
阿保連忙取來袍子。「夫人……夫人她當然在瀟湘院了。」
「我昏過去之後,她一定又挨了棍子……」雷天羿打算親自去看她。
「徐太醫要爺多休息——」
「讓開!」他必須親眼確定妻子沒事。
就在這時,長公主大駕光臨。
「看來你已經沒事了?」
雷天羿艱澀地啟唇。「……母親。」
「敢違抗本宮的意思,就得承受後果,不過徐太醫也說只是小傷,將養數日就會消腫去瘀。」長公主拉長了臉道。
他深吸了口氣,抑下怒氣。「是孩兒不願納妾,與娘子無關。」
「你們夫妻感情這麼好,本宮也覺得欣慰,你們還年輕,就算孩子沒了,很快就會再有……」見兒子滿臉怔愕,她似笑非笑地問道。「原來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雷天羿嗓音微顫。
長公主嘆了口氣。「原來她肚子裡又有了孩子,居然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娘到底是怎麼當的?」
這番話讓雷天羿全身憤怒地顫抖。
看著兒子兩眼發紅,彷佛要吃人似的瞪著自己,長公主反而開心地笑了。
「她會有這種下場也是自找的,有哪個當妻子的會不許丈夫納妾?她沒有被休就應該感恩戴德。」
「啊——」雷天羿從喉嚨深處發出怒吼,作勢衝向她。
阿保大吃一驚,撲上去抱住他。「爺!不可以!」
他的理智已經被怒火吞沒。「滾開!」
長公主似乎也被他發狂的模樣給嚇到了,連退了好幾步。
「長公主小心!」兩個老宮女嚷道。
阿保使出吃奶的力氣緊緊抱住雷天羿的腰,就怕他真的闖下大禍。「爺要冷靜……爺……想想夫人……她現在正需要爺的安慰……」
想到失去孩子的妻子,雷天羿又發出一聲似哭似吼的叫聲,就這麼跪倒,兩手撐在地,自責沒有保護好她。
老宮女一臉憂心忡忡。「長公主,咱們還是回去吧。」
「他不敢對本宮怎樣的!」長公主冷笑一聲,只要他的生母還在自己手中,他就不敢輕舉妄動。
另一名老宮女吞了下口水。「可是國公爺像是瘋了似的……」
長公主上前幾步,睥睨著雷天羿,看來該適可而止,否則真把人逼急了,對自己也沒有好處。「本宮很遺憾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孩子還會再有,也用不著這麼難過。至於小妾的事就算了,免得人家說我這個婆母心眼壞,專門欺負老實媳婦,你就好好地安慰她吧。」
雷天羿仰起頭,目皆盡裂地瞪著她。
「本宮都已經做出退讓了,你還想怎麼樣?」長公主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
「好了!咱們回去吧!」
兩個老宮女戒備地看了雷天羿一眼,這才跟著主子離開。
「爺!」阿保趕緊上前,伸手扶起他。
他一把甩開,自己站了起來,兩眼依舊怒視著長公主離去的方向。
阿保只能嘆氣,自己不過是個奴才,盡管同情,卻也無能為力。
待雷天羿整理好情緒,便立刻前往瀟湘院探望小產的妻子。
春蘭最先發現他的到來。
「見過爺!」
雷天羿恍若未聞,徑自走進內房,就見妻子坐在床上,正在喝著剛煎好的湯藥,心跟著抽痛著。
冬昀臉上沒有淚水,只是有些憔悴和蒼白,看到他進來,關心地問:「相公頭上的傷要不要緊?」
「只不過是皮肉傷。」雷天羿多希望她能對自己發脾氣,甚至拳打腳踢,這樣心裡也會好過些。
冬昀將喝完的碗遞給桂花。「你和春蘭先下去。」
「是。」桂花接過碗,走出內房。
春蘭原本還不肯,就是想留下來聽他們夫妻在說些什麼,好在長公主面前力求表現,不過硬被桂花拉走了。
聽到門扉關上,雷天拜走上前,在床沿坐下。
冬昀想要開口跟他道歉,畢竟是自己沒有經驗,連懷孕了都不知道,才會導致流產。「相公……」
「一切都是我的錯。」他滿懷內疚地將妻子擁進懷中。
冬昀將臉蛋偎在丈夫胸膛上,對於失去孩子這件事,還沒有太真實的感覺,就算想哭也哭不出來,只覺得很對不起死去的孩子。
雷天羿抱緊她,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畢竟光用言語無法撫平失去孩子的那份哀傷,他只能收攏雙臂,以行動表示。
此時此刻,他緊閉的心扉終於為妻子敞開,所有的感情和心思都毫無保留,已經不需要有一絲隱瞞或壓抑……
就在這一剎那,冬昀發現自己「看到」了。
「喝!」終於可以「看到」,她本該高興才對,可腦海中接收到的訊息卻讓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全身跟著僵住。
怎麼會……
她「看到」雷天羿手上握著一把匕首,上頭沾滿鮮血,正由高處俯視下方,接著畫面往下移動,只見地上的血泊中倒臥著一個女人,兩眼睜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會被自己的兒子殺了。
這個女人的身分,她絕對不會錯認。
「不可以!」冬昀失聲大叫。
「什麼事不可以?」雷天羿松開臂彎,垂眸看著她。
冬昀一把攥住他的領口,蒼白著臉吼道:「不可以殺她!聽到沒有?就算你再氣她、惱她,甚至恨她,她還是你娘,絕對不能殺了她……」
「她不是!」雷天羿對妻子不再有一絲懷疑,他相信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不是什麼?」冬昀的腦子還沒轉過來。
他的口氣中含著鄙夷和恨意。「她不是我的生母。」
聞言,冬昀不禁張大嘴,滿臉驚愕。
雷天羿嘆氣,終於可以說出這個深藏在心中多年的身世之謎。「其實我是小妾所生的庶子,並不是她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冬昀嘴巴一開一合,直到找回聲音。「原來你們不是親生母子……」
他哼笑一聲。「依她堂堂公主的身分,豈能容許自己的駙馬納妾?我爹只好把鐘愛的女子偷偷養在外頭,結果還是被她發現了。那時我的生母正好有了身孕,她居然私下串通太醫,對外宣稱有喜,等到臨盆那一天,就派人把剛出生的我搶去,假裝是自己生下的……」
冬昀努力消化聽到的訊息。「那你的生母呢?」
「被那個女人藏起來了。我爹在萬念倶灰之下,最後服毒自盡,他可以用死亡來逃避,我卻不能。就在我五歲那一年,那個女人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告訴我,我不過是妾生的庶子,身上沒有一滴皇家尊貴的血緣,有的只是卑微、低賤,還故作好心的讓我和生母見上一面,然後滿臉笑意地欣賞母子被迫分離的場面,為的就是要警告我,若是敢不聽話,她就會殺了我的生母。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打聽生母被藏在哪裡,說不定已經死了……」
「她還活著!」冬均脫口而出。
雷天羿不禁疑惑。「你怎會如此肯定?」
「我可以感覺到她還在人世……」冬昀已經透過他,隱隱約約地連結到對方的靈魂,不過無法確定身在何處。
這個回答令雷天羿有些哭笑不得。
她旋即又一臉嚴肅。「我明白相公心裡有多痛苦,加上又失去咱們的孩子,更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可是相公千萬不要衝動,不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來……就算她不是相公的生母,可在輩分上,相公依舊要喊她一聲母親。弒母是重罪,天理不容,不管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是往後幾輩子,都得背負起這筆債,一直到還清為止;何況她還是長公主,皇上絕對不會饒過相公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這麼做!」
一定不能讓它發生……她非阻止不可!
「只要我的生母在她手上,我就不可能跟她做個了斷。」雷天羿承認他不止一次動過殺人的念頭,但他目前還不能殺了她。
冬昀看著他。「如果相公的生母已經不在她手上,相公就會殺了她?」
雷天弈不說話。
「相公要冷靜……」
「我很冷靜。」
「不,你一點都不冷靜!」冬昀還是接收到同樣的訊息,並沒有任何改變。
「你真的會殺了她,因為我可以「看到」……」
「看到?你看到什麼?」他這才聽出一絲異狀。
她瞬也不瞬地望著面前的男人。「我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好比某個人的前世今生……其實並不是用人的肉眼「看到」,而是畫面直接出現在我的腦子裡,就好像親眼所見……」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雷天羿皺起眉頭,用古怪的眼神瞪著妻子。
冬昀決定保留一部分的事實——關於她並不是原本的何錦娘一事。當初她看到錦娘的家書,知道她的娘家姓何,心想還真是巧,彷佛冥冥中自有安排似的。
於是她只把自己的特殊能力告訴他——
「那天我投水自盡,本應該溺死才對,可是卻很幸運地活過來,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可以「看到」一些奇奇怪怪而且令人難以理解的東西。」她一面解釋,一面觀察丈夫的反應。
「相公還記不記得王氏的婆母被她害死的事?其實我並不是故意要騙你的,而是怕說出來也沒人相信。我之所以會知道,就是因為王氏的婆母跟我連結上,讓我「看到」她是如何被虐待致死……」
雷天羿立刻反駁。「既然王氏的婆母已經死了,又如何能告訴你?」
「雖然她已經死了,但是靈魂……我的意思是說,她的三魂七魄還在。她將當時情形傳達給我,不是用眼睛,」冬昀發現這真的很難跟古人解釋。「那些畫面就自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夠了!」雷天羿斥道。
「相公一定要相信我……」
他握住妻子的肩頭,更加自責。「你只是剛失去孩子,受到的打擊太大,才會胡言亂語。你先把身子調養好,什麼都不要去想。」
他果然不相信!雖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但冬昀還是希望能夠說服他。
她急切地嚷:「我說的都是真的!我——」
「好了,不要再說了!」雷天羿扶她躺下來,口氣裡多了抹強硬。「你好好睡一覺,晚一點我再把昭兒抱過來陪你,有昭兒在身邊,相信你的心情會好一點。」
冬昀抓著他的手腕。「相公先答應我,絕不會殺了婆母!」
「……好,我答應你。」雷天羿勉為其難地說。
無論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冬昀都會想盡辦法阻止。
雷天羿見她閉上眼,臉上掠過一抹殺氣。他暫時還不會要了那個女人的命,但是她害死他的親生骨肉,這筆帳遲早要算。
雖然雷天羿已經不用再假裝對妻子冷淡,夫妻也不用再繼續分房睡,他還是沒有馬上搬回瀟湘院。
畢竟妻子才剛小產,身子還很虛弱,他決定過一陣子再說。
他讓楊氏每天抱著昭兒過來,希望藉由兒子來撫慰妻子的悲傷。而有了兒子的陪伴,再配合湯藥,經過半個多月的調養,冬昀的氣色總算漸漸恢復。
這天晌午,冬昀坐在床上哄著兒子睡覺,驀然之間,淚水就這麼流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楊氏見狀,嚇了一大跳。「夫人怎麼了?」
「我……只是突然很想哭……」她的淚水愈掉愈多。
「唉!憋了這麼久,夫人早該大哭一場了,這會兒哭出來就好……」同樣身為人母,楊氏能夠明白這種心情。
冬昀啜泣了聲,怕吵醒兒子,便將兒子交給楊氏,讓她抱回小跨院。
待楊氏走後,她才用手掩住臉孔,痛哭失聲。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淚水都流干了,她才把雙手放下。
「夫人擦把臉吧。」桂花不知何時進了房,擰了條面巾給她。
她接了過來,將濕面巾覆在臉上。
「我「看到」了……本來這一胎會是個女兒……」原本沒有感到特別悲傷,只覺得對不起死去的孩子,可直到剛剛連結上,她的情緒就整個爆發出來。
桂花幫她倒了杯茶水。
「她來跟我道別……」冬昀吸了吸氣說。「還說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要我別難過……將來還會有別的孩子……」
「夫人喝口水。」桂花將杯子遞上。
冬昀連喝了好幾口,情緒才慢慢平復。「我已經告訴相公,我可以「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不過相公說什麼都不肯相信。」
「爺當然不相信,這還用說嗎?」桂花口氣雖然不太好,但卻很真誠。「夫人還是別跟其它人提起,免得大家以為夫人瘋了。」
除非必要,她當然不會到處宣傳,就因為是夫妻,她才不想再隱瞞下去,這也是為了阻止不幸的事發生。
「我知道。」冬昀笑睇著婢女。
桂花哼了哼。「在春蘭面前更要注意。」
「嗯。」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夫人在笑什麼?」桂花沒好氣地問。
冬昀搖了搖頭。「沒什麼。」看來她當初沒有幫錯人,至少身邊還有一個人可以信任。
這時,外頭的門扉傳來「呀」的一聲,似乎有人進來了,桂花立刻警覺地走出內房,到外頭查看。
「爺來了!」
「夫人在休息?」雷天羿問。
冬昀聽到外頭的動靜,連忙揚聲。「相公!」
雷天羿很快地走進內房,問道:「今天好些了嗎?」
「已經好多了。」冬昀回道。
見她雙眼紅腫,他眉頭皺了起來。「你方才哭過了?」
「因為我想到女兒真的走了,就忍不住……」
他一臉愕然。「女兒?你怎會知道是女兒?」
「因為我「看到」——」才說到這兒,冬昀就見到他比了個手勢,要她先別說話。
雷天羿朝婢女瞥了一眼。「你先下去。」
「是。」桂花說完便退下了。
待房內只剩下夫妻倆,才能安心談話。
「我真的可以「看到」,我「看到」這一胎是個女兒,只可惜沒能保住她。」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祝福這個孩子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雷天羿只當妻子是悲傷過度,才會想像失去的是個女兒。
冬昀見他似乎還是不信,試著再說服一次。「關於那天跟你說的事,全都是真的,我真的可以……」
「別再說了!」雷天羿喝道。
她不禁一臉挫敗,只好退而求其次。「好,我也不勉強你相信,只要記住你親口承諾過,絕對不會殺了婆母。」
雷天羿轉開話題。「想吃什麼嗎?我讓廚子准備。」
「我不餓!」冬昀突然對他大吼。
「我已經讓廚子燉些補品,你要全部吃掉。」他自顧自地說。
「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她不打算讓他蒙混過去。
雷天羿見妻子不肯退讓,最後才吐出幾個字。
「我不會殺她。」
冬昀又道:「你要對天發誓!」
「好,我對天發誓,絕不會殺了她!」雷天羿不在乎違背誓言,就算會下十八層地獄也在所不惜。
聽他這麼說,冬昀縱使不安,也只能選擇相信。
「只是我真的不懂,她為何要這樣對你?難道她真的這麼恨你?」
雷天羿的目光流露出幾分惱恨。「只要看到我痛苦,她就會開心,而且光只有我還不夠,連我的妻兒也要跟著一起受她擺布。」
「就只是為了報復公爹?」嫉妒真的可以讓一個女人陷入瘋狂。
「有一部分確實是為了報復爹。」他沈吟。
冬昀聽出弦外之音。「那另一部分呢?」
「我至今還摸不透,只不過一直有這種感覺。」雷天羿說得很肯定。
冬昀似乎想到什麼原因,不過又覺得太過荒謬。「也許她有更大的野心……」
「野心?」
「你真的想聽?」她反問。
雷天羿可不想聽到她說又「看到」什麼。「算了,當我沒問。」
「你就聽聽看,又不會少塊肉。」她都很大方的要和他分享了,這在現代可都是要收費的。
雷天羿瞪著妻子半晌,總覺得她的個性除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溫順外,還變得很難纏。
「那麼你說說看!」最後他終於妥協了。
「她……想成為皇太後。」前世得不到的權力、地位以及強大的執念,讓她今生非要擁有不可。
「不許胡言亂語!」雷天弄已經後悔剛才答應聽她說。
冬昀嘆了口氣。「我不是在胡言亂語,我也知道這很難令人相信,可是……」
皇太後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是長公主前世無法得到的尊榮。就算轉世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內心的那份渴望並沒有消失,反而更為執著。
「不許再亂說!」雷天羿的眉頭又皺成川字。「看來徐太醫開的藥根本沒用,當初就是他捏造事實,謊稱那個女人有喜……他們根本是一丘之貉,說不定他在藥裡放了什麼,我真不該相信他的診斷,我去請京城裡最好的大夫到府裡來。」
「我沒有瘋!」冬昀氣呼呼地吼道。
「你當然沒瘋,只是身子還沒好。」雷天羿道。
「總有一天你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話。」冬昀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免得真的被人當成瘋子。
雷天羿不置可否。「過兩天我就搬回來住。」
「為什麼?」冬昀訝然,這消息太突然了。
他橫她一眼。「咱們是夫妻。」
「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她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人家不是常說「距離是一種美感」,若真的住在一起,說不定會天天吵架。
「之前我搬到玉華堂,故意冷落你,只是想讓那個女人以為咱們夫妻感情不好,我也不在乎你,這樣她就不會拿你的性命來威脅我。但如今她已經看穿一切,加上你又小產,也就不需要再演下去。」雷天羿心裡很清楚,要鬥垮那個女人,光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還不夠。
冬昀不免納悶。「她都威脅你什麼?」
「好好當我的定國公,不要想就這麼一走了之。」他苦澀地道。
她有些訝然。「相公真的打算這麼做?」
「若不是生母和昭兒都落在她手中,我早就稟明皇上自己並非長公主所出,沒有資格繼承爵位。即便當個平民百姓,也好過一生被囚禁在這座國公府內,可是這麼一來,就掩飾不了她無法生育的事實……」說著,雷天羿冷笑一聲。「記得十歲那年,那天正好是爹的忌日,她在有些醉意的情況下,掐著我的脖子,說我應該是她的兒子才對,為何她就是生不出來,卻便宜了外頭的狐狸精,萬一不孕的事傳揚出去,依她尊貴的身分,可丟不起那個臉。」
「她跟子女無緣,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一樣,可能要再往前追溯,才能找出原因……」冬昀試著去連結。
雷天羿見她又開始胡言亂語,臉色一整。「什麼前世今生都是無稽之談,在外人面前,不准再說這些。」
「可是……」
他口氣嚴厲。「沒有什麼可是。」
「好,我不會說的。」冬昀只得無奈地答應。
「以後不許再說你「看到」什麼。」雷天羿口氣很強硬。
冬昀張口想為自己爭取權利,不過見他一臉不容置喙的樣子,彷佛打從心底抗拒她的這份天賦,也深知再吵下去沒有結果,只好暫時答應。
「好……」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三天後,雷天羿搬回了瀟湘院。
想到要過真正的夫妻生活,冬昀說一點都不緊張是假的,畢竟一個人睡了三十年,從來沒有跟別人同床共枕過,還真的讓她有些不習慣。
當天晚上,婢女都退下之後,她清了下嗓子。
「咳……相公。」
雷天羿循聲望向她,等著她說下去。
「有件事我先說在前頭,其實我不大會伺候人,如果相公希望我像以前那樣伺候你,相公可能會失望。」她不是錦娘,要像個小妻子一樣服侍丈夫,還要唯唯諾諾的,她自認辦不到。
雷天羿早就感覺到妻子不再是以前那個柔婉順從的女人,也許真是死過一回才讓她的個性有了巨大的轉變,雖然這種說法很難說服人,可他偏偏喜歡這樣的她,也就下意識忽略那股異樣感覺。
「幫我寬衣總可以吧?」
冬昀噗哧一笑。「這倒是沒問題。」
於是,她動作有些生澀地脫下雷天羿身上的袍子,披在架上。「要幫相公脫鞋嗎?」
「不必。」雷天羿兩眼灼灼地盯著她看。
她臉頰一紅,深切感受到強烈的熱度,如果再說不懂就太假了。
「我問過相公特地去外頭請回來的大夫,大夫說小產就跟生孩子一樣,最好調養一個月才能行房。」還是遵照醫囑,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比較好,但她內心深處又有那麼一絲小小的遺憾。
聞言,雷天羿果然皺起眉頭。
「大夫真的這麼說,我可沒有騙你。」冬昀再三強調。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
「快點睡吧!」話才說完,冬昀率先上床,在內側躺下。
雷天弈瞪著她半晌,又不能真的不顧妻子的身子,硬要滿足自己的欲望,只好把不該有的念頭按捺下去。
見丈夫熄了燭火,也跟著躺上床,在昏暗之中,他的存在感更為強烈,讓冬昀不由得躺得直挺挺的,就怕睡姿不好看。
過了許久,她還是睡不著。
「相公。」
雷天羿低聲回應。「嗯?」
「相公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還有我可以依靠,所以相公不要擔心,一定可以找到辦法改變婆母的心態和想法。」冬昀還是很怕他真的下手殺人,萬一皇上又知道他並非長公主的親生骨肉,是絕不可能饒過他的。
雷天羿在心中嗤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得了那個女人,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雖然他這麼想,但妻子這麼說還是讓他備感窩心。
「過來。」
冬昀沒有拒絕,偎向丈夫身側,身子不自覺地放軟。盡管嘴巴上說希望這個男人多依靠自己一些,其實正好相反,是她渴望有個可靠的人可以依賴,因為她不想再一個人了。
「我一定會保護你和昭兒的。」雷天羿對妻子,也對自己發誓。
冬昀主動環住他的腰。「我也會幫相公的。」
這個晚上,他們這對夫妻的心終於朝對方靠近,不再遙不可及。
翌日,夫妻倆難得一塊兒用過早膳,還以為又可以平平靜靜地度過一整天,可惜午時剛到,長公主就派了婢女來請雷天羿過去。
「我去去就回。」他用眼神安撫妻子。
目送雷天羿離去,冬昀有些不安。
待雷天羿來到正院,還沒走到廳前,就已經先聽到兒子凄厲的哭聲。
他心頭一驚,加快腳步跨進廳門,只見兒子哭得好慘,還因為哭得太用力而臉蛋通紅,小小的身子不斷地掙扎,就是不想被那個女人抱。
「昭兒!」
「嗚……嗚……」見父親來了,昭兒連忙求援。
長公主一臉傷心欲絕。「昭兒就這麼不喜歡讓奶奶抱嗎?」這個小畜生還真是不討人喜歡,果然是因為沒有血緣的關系。
雷天羿努力沉住氣,幫兒子找個好理由。「昭兒應該是困了才會哭成這樣。」
「是嗎?本宮還以為昭兒討厭奶奶……」她佯裝傷心地說。
昭兒卻在這時抬起小手,揮開她的臉。
你愈是不喜歡,本宮就愈要抱著你!長公主冷冷地思忖。
「昭兒怎麼可以打奶奶呢?真是不乖……」她臉上掛著縱容的笑意,但語調卻令人發毛。
「哇——」昭兒哭得更大聲了。
雷天羿頓時心如刀割。「有事就衝著我來,不要為難昭兒!」
這個女人明知昭兒從來就不喜歡她,還故意在自己面前抱他、逗他,惹他哇哇大哭,看自己這個當爹的受盡煎熬,她便很開心。
「真是的,看你爹都誤會了,以為奶奶討厭你。」她對昭兒抱怨了兩句。「罷了!」
長公主把昭兒交給一旁的老宮女,讓她抱回小跨院。
「找我來有事?」雷天羿口氣不善地問。
長公主朝另一個老宮女使了個眼色,要她到外頭把風,不讓其它奴僕接近廳門一步。「當然有事了……坐吧!」
雷天羿有些防備地坐下。
「這趟回宮小住,和皇上聊了不少。至今皇上還是堅持不肯立太子,也尚未決定繼位人選,雖然皇上有皇上的理由,可不管是後宮妃嬪還是那些文武百官,台面下可是暗潮洶湧、動作頻頻,長久下來並非百姓之福……」長公主端起茶杯喝了口,接著嘆了口氣。「不是本宮喜歡觸自己皇兄的霉頭,就怕有個萬一會天下大亂,你說是不是?」
聞言,雷天羿不免迷惑。這個女人為何突然提起皇位的事?無論將來由誰繼承,就算她貴為長公主,也沒有置喙的余地。
其實長公主也沒想聽到他的回答,只要這個兒子照自己的話做就好。
「論起最上頭的幾位皇子,若非庸才無能之輩,就是身子骨不夠硬朗,還有一個是災星降世,或是成天只想與馬為伍,對權位不感興趣,皇後所出的皇子甚至成天沈迷在女色裡,更是不像話。下面的幾個皇子亦是年紀太輕,扛不起重任。如今能夠上得了台面的,也就只有六皇子興王以及十一皇子賢王……」她開始一一點名。
「那又如何?」反正這些都與他無關。
「六皇子的生母是蕭德妃,她背後的勢力不可小覷,而十一皇子的生母已經不在人世,娘家也沒有人位居高官,雖然他深受封地百姓的愛戴,但是個性太過心慈手軟,相較之下,還是六皇子更勝一籌,他不只心狠手辣,也夠陰險狡猾,將來最有可能繼任大統。」她和蕭德妃打年輕時就互看不順眼,豈能讓對方如願?「本宮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皇上把皇位交給他們母子!」
雷天羿低哼。「那也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皇上正在考慮立一道遺詔,若真有個萬一,也不必擔心到時群龍無首、天下大亂,而這份遺詔將會交由本宮來保管。」她和皇上是同胞兄妹,也是最親的親人,自然是不二人選。
聽她說得得意洋洋,雷天羿卻是心驚肉跳,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皇上怎麼會突然想到要立遺詔?」
長公主笑得極有心機。「當然是經過本宮的建議。只要立下遺詔,也算大勢底定,朝廷上下不再紛紛擾擾,可是件好事。」
「你打算做什麼?」他敏銳地問道。
她嗤笑了聲。「本宮當然只會負責保管。」
「就只有保管?」依照雷天羿對她多年的了解,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她肯定還有其它陰謀。
長公主用兩指捻了塊糕點放進口中,咬了一小口,才緩緩開口。「本宮從小到大一直有個心願,這個心願也只有身邊最親近的宮女才知曉……」
雷天羿等她說下去。
「本宮想要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受到萬民膜拜,掌握最大的權勢,可以呼風喚雨。」誰說公主生的兒子當不了皇帝,她也當不了皇太後?她偏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看到!
聞言,雷天羿不禁愣住。
不是眼前的女人說的話太過荒唐,而是竟然真讓妻子給說中了。
她想成為皇太後……
難道妻子真能「看到」什麼?
不!不可能有那種事!
一定是誤打誤撞,碰巧讓她猜到的。
「你瘋了!」雷天羿斥道。
長公主沒有動怒,反而不以為忤地笑了笑。「到時你就是皇帝,是一國之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應該要有個親生兒子,而這個兒子可以讓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皇太後,偏偏老天爺跟她作對,讓她不得不依靠這個孽種,真是太可恨了!
雷天羿從椅子上站起來,怒視著眼前的女人。
原來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折磨他、控制他,除了報復爹之外,還要利用自己得到皇位,也利用皇上對她這個御妹的信任。
這個女人真的瘋了!
「這是造反!」他低喝。
「本宮可是在為天下蒼生著想,為百姓們挑一個好皇帝,與其讓給六皇子,還不如讓你坐上那張龍椅。」長公主堅定道。
雷天羿咬緊牙關,瞪視著她。
「想想你的生母還有妻兒,他們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她這個兒子太重感情,不可能不管他們的死活。
「不可能會成功的!」他身上流的不是皇家的血脈,況且以他的身分,文武百官也不會同意。
長公主輕笑兩聲。「只要皇上的遺詔上寫得清清楚楚,誰敢抗旨?」
「你打算在遺詔上動手腳?」原來這就是保管的真正用意。
她不置可否。「你只要照本宮的話去做就好,其它的不用管。」
雷天羿緊閉了下眼,當他再度睜開時,臉上的怒氣已經壓下去。他決定假裝配合,硬碰硬絕對得不到半點好處。
「……孩兒明白了。」
聞言,長公主滿意地笑了。「本宮就知道你最聽話了。」
雷天羿乘機提出要求。「不過孩兒有個條件。」
「說吧!」長公主此刻心情很好。
「孩兒想讓昭兒和咱們夫妻一塊兒生活。」雷天羿希望把兒子留在身邊,不讓這個女人再靠近兒子半步。
長公主笑睨著他。「就這麼辦吧!」
「多謝母親。」他拱手回道。
「你瞧,本宮還是很通情理的。」長公主自誇道。
為了保護妻兒的性命,雷天羿只能忍氣吞聲。
「方才說的那件事你就放在心底,在昭兒他娘面前,最好別提半個字,要是讓人壞了大事,可別怪本宮無情。」她把醜話說在前頭。
雷天羿咬了咬牙。「孩兒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其實他也不打算告訴妻子,免得她煩惱過度,又開始胡言亂語。
「好了,下去吧!」長公主笑不離唇。
待雷天羿轉身踏出廳門,不禁面露沈思。這事牽連甚廣,先不論自己根本無意坐上皇位,若走錯一步,更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看來只能先按兵不動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49:22
第八章
八月,白露。
自從昭兒來跟他們夫妻同住,早晚都能見到面,母子之間的感情更是親密,整天都黏在一起,好到雷天羿都有些吃味了。
「……看不見!」冬昀用雙手蒙住自己的臉,逗著兒子。
昭兒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母親。
接著冬昀拿開雙手。「哇!」
又看到母親,昭兒發出咯咯的笑聲。
母子倆每天都在玩這個游戲,還樂此不疲。
雷天羿坐在一旁的紅木椅上,手上拿了本書,卻看不到幾行字,整副心神都被坐在床上的母子吸引去了。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平凡生活,不過如此簡單又溫暖,可想要得到,卻又是如此艱難。
「換昭兒了!」冬昀對兒子說。「看不見!」
剛滿周歲沒多久的孩子用兩只小手搗住臉,然後又移開,學母親「哇」一聲,母子倆笑到前僕後仰。
冬昀拿來手巾,幫兒子擦了擦汗。「好不好玩?」
「呀啊……」昭兒一面笑,一面流口水。
不期然的,她又「看到」了,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沒聽到妻子的聲音,雷天羿本能地往母子倆看過去,卻見妻子又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瞪著兒子看。
「娘子?」他放下書,走了過去。
不過冬昀似乎沒有聽到。
雷天羿皺起眉頭,輕輕握住妻子的肩頭搖了搖。
「呃……」冬昀像是從夢中驚醒般,回過神來。「怎麼了?」
他嗓音一沈。「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
「……相公知道昭兒是誰來投胎的嗎?」她一直到剛剛才連結上,原來公爹和相公這對父子的緣分還未了結,才會以這種方式再聚。
「什麼?」雷天羿一臉莫名。
冬昀抬頭瞅著他。「我剛剛「看到」……」說到這兒,見面前的男人露出無法認同的神情,她自動打住。「沒什麼。」
「大夫開的藥還有在喝嗎?」他問。
她丟一顆白眼過去。「我怎麼敢不喝呢?大夫也說我的身子調養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一切正常,腦袋也沒問題,保證沒有瘋。」
「我沒說你瘋了。」雷天羿替自己辯解。
「嘴巴上沒說,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冬昀沒好氣地回道。
雷天羿不想跟她爭辯。
「還有我一直想問,婆母為何突然願意讓昭兒跟咱們一起住?」她緊盯著丈夫的表情,想找出是否有說謊的痕跡。「那天你們究竟談了些什麼?」
他坐回原本的座椅上。「沒談什麼。」
「不要騙我,」冬昀可以嗅出一絲不對勁。「她總不會是突然良心發現,才答應把昭兒還給咱們的吧?」
「沒錯。」
雷天羿一語帶過,可冬昀才不相信。
「呀……嗒……」昭兒摸著母親的臉,尋求關注。
於是冬昀也不再追問下去。「等到相公想說,再告訴我吧。」
「無論發生何事,我都會保護你們母子的。」雷天羿發誓。
她往上翻了個白眼,要這些古代男人去依賴女人,好像會讓他們覺得很丟臉似的。「好、好,都聽你的。」
當天傍晚過後,喂過了奶,冬昀把睡著的兒子交給楊氏,讓她抱回房去,屋子裡又只剩下他們夫妻倆。
雷天羿將脫下的袍子披在架上,身上只著白色衫褲,看著坐在鏡奩前梳發的妻子。
他的眼光太過熱切,很難不令人發現。
「什麼事?」以為他有話要說,冬昀不禁這麼問。
他坐在床沿,瞅著妻子。「大夫怎麼說?」
「說什麼?說我有沒有瘋嗎?」冬昀口氣不大高興。
「當然不是,」他立刻予以否認。「我也從來沒這麼想過。」
冬昀頓時覺得自己反應過度。「那麼是說什麼?」
「都已經一個月,你的身子也調養得差不多了……」雷天羿這個暗示夠明顯了,讓她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呃……原來是問這個。」冬昀表情有些窘。
他們僅有一次的肌膚之親是在很倉促的狀況下完成的,而且剛開始很不舒服,幸好後面有享受到,否則真會不想再有第二次。
雷天羿朝她伸長手臂。「過來!」
「其實我沒有問,不過……」她紅著臉,從鏡奩前起身,也在床沿坐下。「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
他摟住妻子的肩頭,讓她偎向自己。
「咱們分房了這麼久,相公都沒去找別的女人?」冬昀忍不住想問他是怎麼解決生理需求的。
若是以前的妻子,絕對不會過問這種事,可是現在的她……以前?現在?她們分明是同一個人,為何要分以前和現在?雷天羿不免失笑,他該不會也被她感染到胡思亂想的毛病了吧?
「怎麼突然問這個?」他甩去那份詭異的感覺。
冬昀不在乎當個妒婦。「我說過自己不是個心胸寬大的女人,相公要是真想三妻四妾,就先休了我,然後昭兒歸我。」
「這是誰訂下的規矩?」他從來沒聽過。
她說得理直氣壯。「是我訂的,反正你可以去找別的女人生,不怕沒兒子,昭兒是我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來的,當然要歸我。」
「胡說!」雷天羿低斥。「昭兒姓雷,是雷家的子孫,不可能給你。」
「我是昭兒的親娘,他當然要跟我!」這是身為生母的權利。
雷天羿瞪著她。
誰怕誰!冬昀也瞪回去。
「除了你,我沒有其它女人!」他們為何要為這種莫須有的事吵架?
「也沒有去那種……那種地方風流?」她又問。
他俊臉一沈。「沒有!」
冬昀哇的一聲。「你還真能忍。」
聞言,雷天羿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可以睡了嗎?」他決定主動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
「雖然春宵一刻值千金,不過咱們還是先說說話……」冬昀比較重視心靈上的溝通,相信彼此了解之後,肉體上自然會更契合。
不讓她把話說完,雷天羿湊上前去,吻上妻子的嘴,直接將她撲倒。
「唔……」果然是因為還年輕,賀爾蒙過盛,加上憋太久的關系,才會每次都這麼猴急。
雷天羿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濕軟的舌探入冬昀的口中,與她的舌嬉戲、逗弄,攪得彼此的呼吸漸漸急促。
這種唇舌交纏的滋味會讓人上癮,不過……嘴巴也好酸。唾液都來不及咽下,從嘴角滑了下來。
冬昀放縱自己的雙手,毫無顧忌地在雷天羿身上探索,這也算是第一次真正去熟悉男人的身體。
當小手不小心摸到腰際,或許是有些癢,也或許正好是敏感地帶,就聽到壓在身上的男人低喘一聲,讓她登時覺得好像不小心在火爐上倒入汽油。
「我原本想要溫柔一點……」雷天羿嗓音透著情欲,支起上半身,瞪視著身下的妻子。
「呃……衝動是魔鬼……千萬要冷靜……」冬昀額頭滑下一滴冷汗。
他蹙攏兩道濃眉。「什麼……摸鬼?」
「魔鬼就是……就是那種……不好的東西……」冬昀試圖跟他解釋,不過身上的男人已經開始脫她的襖裙,根本沒在聽。
冬昀也伸手去脫他的,可就是跟不上他的節奏,這麼熟練的動作說沒有用在別的女人身上過,還真的很令人懷疑。
「不要扯破了……」她趕忙解救最喜歡的一條馬面裙。
「我再賠你一條新的。」雷天羿等不及了。
聞言,她臉上三條黑線。
一旦冰山變成火山,只能等它爆發完畢,否則誰喊停都沒用。
待雷天羿壓上妻子赤裸的嬌軀,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隔閡,全身上下每個毛細孔都因為興奮而張開,肌肉也跟著繃緊,更別說他雙腿之間的某個部位迅速變得火熱昂挺,蓄勢待發。
這算是他們第一次裸裎相見,冬昀可以感覺到貼在身上的男性線條,那是不同於自己的堅硬、粗糙。
當男性頭顱埋在自己胸前,由於她還在哺乳階段,相當敏感,每個吮吸、咬囓都帶了些疼痛,可卻令人情欲高漲。
她輕叫了聲,嗓音多了嫵媚。「啊……」
聽到這聲嬌吟,雷天羿險些把持不住。
「你是故意的……」
「什麼?」冬昀沒有聽清楚。
他說得咬牙切齒。「我說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什麼?」她的腦袋此刻已經糊成一片。
已經沒空回答,也不想再浪費唇舌,雷天羿捧起妻子的嬌臀,將屬於男性的利刃歸入原本該回去的劍鞘中。
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喘息,冬昀圈住丈夫的脖子,主動回吻。
這個舉動無疑是種誘惑,這並不像是順從保守的妻子會做的事,雷天羿腦中不禁閃過這個念頭,可那又如何呢?無論像不像,她都是他的女人。
……
這次她是真的完全享受到性愛的快感,整個人快要融化了。
雷天羿咬了咬牙,這個女人根本是想逼瘋他。
感覺體內的男性利刃變得更大了,冬昀不禁發出感嘆,至少不必擔心「性福」方面的事了,她絕對可以得到滿足。
當高潮來臨,她幾乎又嘗到死亡的滋味,不過這種死法可是多多益善,不管來幾次都沒關系。
過了片刻,身上的男人還是貪得無饜的索求著,遲遲不肯宣泄。果然年輕就是本錢,而自己雖然有一具十八歲的身體,卻是三十歲的體力,實在沒辦法跟他拚一個晚上。
她好想睡覺……
「相公……我不行了……」冬昀快睡著了。
雷天羿不肯讓她睡。「白天你只顧著陪昭兒玩,今晚要好好陪我。」
「欸?」這是在吃哪門子的醋?
最後她當然還是舍命陪良人。她被折騰了一個晚上,連何時昏睡過去都不知道,第二天醒來後,更是下不了床。
冬昀一面忍著腰酸起身梳洗,一面想著以後還是要適可而止,不要仗著現在還年輕,在床事方面就沒有節制,將來後悔也來不及。
「想不到爺現在會這麼疼愛夫人,」春蘭笑睇著她身上的吻痕。「真的跟過去完全不一樣。」
冬昀避重就輕地回道:「男人嘛,在那方面總有需求,這跟疼不疼愛無關。」
「當然有關,以前看爺總是冷冰冰的,現在可多了些人味,尤其是在面對夫人時,真的變了。」事情到底是怎麼轉變到這個地步的?春蘭還摸不著頭緒。
「是這樣嗎?」冬昀裝傻。
春蘭假笑了聲。「夫人那天投水自盡,還能活過來,真是老天爺保佑,奴婢真替夫人高興。」
「你真的這麼想?」她盯著婢女看。
見夫人又用那種彷佛要看穿人的眼神盯著自己,春蘭的笑臉頓時僵了下。「那是當、當然了。」
冬昀也跟著假笑。「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奴婢去把早膳端過來……」春蘭總覺得毛毛的,找了個理由出去了。
見春蘭走了,冬昀才收起笑容。
「爺呢?」她問向桂花。
桂花捧了套襖裙過來。「爺沒說要上哪兒去,多半是在玉華堂。」雖然搬回來了,不過國公爺每天還是會在那邊的書房待上兩、三個時辰。
「嗯。」雖然這個婢女站在自己這一邊,不過冬昀也不會刻意跟她套關系,免得被人看出來,反而害了對方。
而桂花也是一樣,口氣和態度上沒有太大的改變,因此到目前為止,並沒有讓春蘭發現異狀。
要怎麼做才能扭轉眼前的困境?她又該如何改變婆母的心態?
冬昀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來。
看來只有等待時機到來……
再過三天就是中秋了,一道皇上口諭在這天下午送到了國公府。
長公主親自來到大廳,不過傳達旨意的老太監又誠惶誠恐地表明非要國公爺夫妻出來接旨才行,她只好又派了奴才去請。
雷天羿夫妻來到大廳,下跪接旨。雖然每年中秋節宮裡都會舉行祭月儀式,不過向來只有後宮的妃嬪、皇子和公主參加,這回皇上卻指名要他們夫妻入宮一隨同祭拜。
「微臣遵旨。」
待夫妻倆起身,長公主不免疑惑地質問為何自己沒有受邀,反而是讓兒子和媳婦他們進宮。
老太監陪著笑臉,恭敬地回道:「這是欽天監的監正大人親口說的。他近日蔔了個卦,算出皇上今年到明年六月這段日子將有血光之災,卻無法得知發生何事,所以打算在祭月儀式請來貴人到場,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我看他根本是在妖言惑眾!皇上在宮裡好端端的,何來的血光之災?」長公主嗤之以鼻。
「監正大人所言,長公主可千萬不能不信。」老太監親眼見識過對方的能力,完全心服口服。
長公主哼了哼。「所以本宮的兒子和媳婦就是他口中的貴人?」
「監正大人說貴人其實是國公夫人,而國公爺則是輔助,兩者缺一不可。」這種事他可不敢亂說。
聞言,冬昀不禁愣了好幾下,心想這位監正大人究竟想干什麼,自己又真的是皇上的貴人嗎?還是有其它的目的?
「只要能化解皇上的血光之災,咱們夫妻必定全力以赴。」不管原因為何,既然皇上有旨,雷天羿自當效命。
老太監笑了笑。「奴才這就把話帶回去。」
待一行人離開後,長公主叫住正要離開的兒子,一塊兒回到正院。
「母親還有何吩咐?」雷天羿面無表情地詢問。
長公主在椅上落坐,身邊的老宮女適時遞上剛泡好的參茶。「進宮見了皇上後,不該說的話,可別亂說。」
雷天羿臉上掠過一抹嘲諷。「這一點孩兒自然明白。」
難道她以為自己會笨到提醒皇上千萬不要將遺詔交由他人保管?無憑無據的,皇上又豈會相信?
「我當然相信你不會。」生母和妻兒的性命都在她手上,諒他也不敢胡來。
「那麼孩兒告退——」
「等一等。」長公主又叫住他。
雷天羿腳步一頓,等著她開口。
長公主將喝了幾口的參茶擱在幾上。「本宮已經派人去接你的生母到京城來了,相信不用多久,你們母子就可以見面。」
終於可以見到了!
這代表生母真的還活在人世!
「多謝母親。」雷天羿深知要把握這個機會,好救出生母。
長公主輕笑一聲。「本宮可是遵守諾言,所以你也要好好地跟本宮合作,這個天下就是咱們母子的了。」
「是,孩兒遵命。」雷天羿忍氣吞聲地回道。
得到滿意的答案,長公主這才讓他退下。
雷天羿跨出廳門,心中沈思。他該如何揭發長公主的陰謀,又不至於讓自己一家三口受到牽連?可惜想要不受到牽連恐怕很難……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瀟湘院,冬昀雖然只瞥了一眼,也看得出丈夫臉上寫滿了「我心裡有事」。
「婆母又為難你什麼了?」她問。
雷天羿抱起坐在床上的兒子。「沒什麼,只是吩咐咱們這回進宮,在皇上面前可不能失禮。」
冬昀會相信才怪。「就只有這樣?」
「我沒必要騙你。」他淡淡回道。
她氣丈夫就是不肯說實話。「你們之間該不會有什麼交換條件?」
「你太多心了。」雷天羿說得輕描淡寫。
「相公還是不相信我?」她為之氣結。
雷天羿瞅了她一眼。「我當然相信你,只是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不過徒增煩惱罷了,只要把昭兒照顧好就夠了。」
「不要小看女人!」冬昀罵道。
他迎視妻子怒氣騰騰的雙眼。「總之一切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和昭兒的,不會讓她動你們母子一根寒毛。」
「你不需要一個人承擔這些責任,我可以幫你。」她真想拿掃帚把他腦袋裡那些迂腐的大男人思想清一清。
「保護妻兒是丈夫的責任,你什麼都不必擔心。」雷天羿還是說著同樣的論調。
冬昀還想說什麼,就見他把兒子塞給自己,然後轉身出去。
她好想大叫,卻只能跟兒子抱怨。「你這個爹真的很難溝通!」
「嗒嗒……」昭兒只是流著口水對她笑。
到了中秋節這一天,約莫午時左右,雷天羿夫妻穿著正式禮服,分別乘坐兩頂轎輿,來到位於皇宮東郊的天壇。
天壇顧名思義就是天子用來進行祭天儀式的地方,按照敬天禮神的想法而建造,強烈表現出對「天」的崇敬,整體面積比皇宮還要大上兩倍,有兩重壇牆,分隔為內外壇,內壇牆上辟有六座門,裡頭主要有祈年殿、皇穹宇和圜丘壇,並用一條丹陛橋相通,像征著與天宮連接。
由於祭月儀式在晚上舉行,皇上此刻正在祈年殿的一座正殿等待,雷天羿夫妻便來到殿外的廊房等待宣召。
想到待會兒要見的是當今聖上,冬昀免不了有些緊張。
「相公經常見到皇上嗎?」論起輩分,他們也算是「舅甥」。
雷天羿看向妻子,壓低音量回道:「以前經常進宮,不過近年來已經很少了,這也是為了避嫌。」
「避嫌?」她不懂。
雷天羿唇畔揚起一道自嘲的弧度。「身為長公主的兒子、當今皇上的外甥,進宮面聖得太過勤快,難免會被人在背後說閑話,為了顧及其它人的想法,皇上也就不便隨時召我進宮。」
冬昀頓時有感而發。「做人還真難。」
「這樣也好。」他不想如那個女人的意。
「怎麼說?」冬昀又問。
可惜雷天羿並沒有再說下去。
「告訴我會怎樣?」她氣呼呼地問。
「那個女人……」雷天羿知道她懂得自己是在指誰。「希望我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和仰賴,甚至超越那些皇子。三年前,皇上原本有意讓我成為御前侍衛,時時刻刻跟在左右,不過文武百官對此相當反彈,這才作罷。」
冬昀點了點頭。「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如果相公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婆母也會覺得驕傲。」
「她要的不光只是驕傲,她還要更多。」雷天羿冷笑。
冬昀才要再問個清楚,這時有人進到了廊房。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目前擔任欽天監監正的鳳翔侯容子驥。
「國公爺、夫人。」容子驥笑意晏晏地朝夫妻倆拱手見禮。
雷天羿起身。「皇上是否要召見咱們夫妻了?」
「皇上此刻正在處理其它的事,還請國公爺和夫人再稍候片刻。」容子驥先比了個「請坐」的手勢,接著也跟著落坐。「應該快了。」
冬昀有些憋不住,忍不住開口詢問。「監正大人說我是皇上的貴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意思是我可以幫皇上擋去血光之災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容子驥故弄玄虛。
她瞪了對方一眼。「到底是能還是不能?萬一沒有幫皇上擋下災難,他怪罪下來,我會不會腦袋不保?」
容子驥笑不離唇。「這點夫人盡管放心。」
「皇上的血光之災,究竟從何而來?」雷天羿關切地問。皇上若是出事,天下必得經歷一段紛亂不安的日子。
「就連下官也推算不出來……」容子驥也正在苦惱。「所以才會寄望在夫人身上,盼夫人能指點迷津。」
「我?」冬昀用食指比了下自己,接著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對方的用意。
「原來你是打算……」藉由她的特殊能力希望能夠「看到」什麼,找出答案。
這根本就是在利用她的天賦。
容子驥露出笑容。「正是如此。」
雷天羿皺起眉頭,輪流看著兩人。
「我可不敢保證能得到你要的答案。」冬昀不希望對方抱太大的期待,畢竟這件事攸關皇上的性命,不是開玩笑的。
「也只能姑且一試了。」容子驥回道。「對了,賤內說想跟夫人做個朋友,改天能否前去拜訪?」
他記得那天回去之後,他將國公夫人提出的警告轉達給自家娘子,沒想到她很有興趣,想要親自會一會這位可以預知未來的人物。
冬昀不禁莞爾。「還是等她生完孩子再說,在這之前,請她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裡,不要亂跑。」
「多謝夫人忠告。」容子驥也是這麼想,總算有借口拒絕自家娘子了。
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讓雷天羿有些不大高興。「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相公還記得吧?那天監正大人到府裡來幫昭兒作祈福儀式,還送給你們父子一人一個護身符,那天我和監正大人私下聊了幾句,就把「看到」他夫人腹中孩子有可能保不住的事告訴他……」在丈夫的瞪視下,冬昀頓住,沒敢再繼續說下去。
「胡鬧!」雷天羿拍了下座椅扶手,連外人都知道,又會如何看待她?
冬昀據理力爭。「我不是胡鬧,是真的「看到」……」
「夠了!」他斥道。
容子驥倒沒想到國公爺對妻子的這份特殊能力抱持著質疑的態度,如今害得他們起了口角,他有些內疚。
「還請國公爺不要責怪夫人,姑且無論相不相信,夫人也是一番好意,下官心中只有感激。」他連忙打圓場。
聞言,雷天羿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
就在這時,一名小太監進來傳話,說皇上要召見他們。
「走吧!」雷天羿沈聲道。
冬昀不想在外頭跟丈夫大小聲,如果要吵也是回家再吵,所以她沒有當場為自己辯駁,靜靜地跟著丈夫出去。
容子驥也跟在後頭。
待夫妻倆進入祈年殿正殿,經過一番跪拜行禮之後,這才起身回話。
冬昀靜靜地觀察,發現皇上對這個外甥很親切,還會噓寒問暖,反倒是丈夫十分拘謹,保持君臣之間該有的距離。
接著輪到冬昀,皇上也知道她前陣子小產的事,便當場賞賜一些珍貴藥材,好讓她帶回去補補身子。
冬昀福了福身。「謝皇上恩典。」
才剛站直身子,她很自然地盯著皇上,可惜沒有接收到任何訊息,於是她朝站在對面的容子驥搖了搖頭。
容子驥立刻面露沈思。
接著夫妻倆又與皇上閑話家常了幾句,這才告退,回到方才的廊房歇息,等待儀式進行的時辰到來。
當天色漸漸暗下,天壇裡裡外外卻是燈火通明,尤其是每年用來舉行祭天和祭月儀式的園丘壇,更是比白日還要明亮。
在祭壇的後方,冬昀跟著丈夫站在皇後以及眾多妃嬪、皇子和公主的前面,只因他們是皇上的貴人,才能享有此殊榮。
眾人手持三炷清香,一同向天上的明月祝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皇上也手拿著三炷清香,站在高壇上,彷佛一伸手就能觸及月亮,先是下跪叩首三次,接著又循台階而下。
「……啊!」冬昀突然發出叫聲,幸好聲音很小,只有身旁的男人聽到。
雷天羿偏頭看著妻子,只見她兩眼直勾勾地瞪著從高壇上走下來的皇上,小嘴微微張開,表情有些驚恐。
他認得娘子這個表情,開口喚道:「娘子!娘子!」
冬昀像是沒聽到般,而容子驥從皇上手裡接過清香,接著要拿雷天羿夫妻手上的香時,也注意到她臉上的異樣神色。
「夫人沒事吧?」他問。
雷天羿試著又喚了一次。「娘子!」
像是從失神狀態中驚醒,冬昀倒抽了口涼氣,身子前後搖晃,險些站不住,幸好雷天羿及時扶了她一把,才沒有當眾出糗。
冬昀看著眉頭又皺成川字的丈夫。「我沒事……」
「夫人沒事就好。」容子驥說完便離開了。
幸好這小小的騷動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儀式繼續進行著。
等到儀式結束之後,亥時已經過了一半。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監正大人。相公,這次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冬昀萬分堅持地道。
雷天羿一臉不悅。「難道你又「看到」什麼了?」
「對!」她也對他坦誠。
他一把扣住妻子的手腕。「跟我回去!」
「相公還是不相信?」冬昀感覺有些受傷。
「要我相信什麼?」他繃著俊臉。「相信你真能看到一個人的前世今生?」這麼荒誕的事,要他如何相信?
冬昀望著丈夫。「我也不奢望相公馬上就接受,但是至少可以試著聽聽看,不要一味否認和排斥。」
雷天羿登時語塞。
「我可以理解相公只敢相信自己,不願輕易相信別人,因為生長環境逼得你不得不這樣做,但是我以為自己可以例外……」說著,冬昀的聲音有些哽咽。「顯然是我想得太美了。」
「我當然相信你!」他低唯。
「你說謊!」她也吼回去。
由於皇上、皇後和妃嬪們都走了,只有一些太監和宮女正在整理場地,距離也有些遠,自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看著妻子露出憤怒又失望的表情,雷天羿頓時像挨了一個耳光,不由得捫心自問——
難道真的連一絲絲的可能性都沒有嗎?天下之大,奇人異事時有所聞,難道他就真不相信她真的擁有那種不可思議的能力?
「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冬昀氣到朝他胸口槌了幾下。
雷天羿站著不動,由著她打。「我當然相信你,甚至願意為你而死。」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那麼是擔心別人以為我瘋了,會讓你覺得丟臉?會抬不起頭來?」冬昀聽了雖然感動,但還是氣惱地質問。
「我從來不認為你瘋了!」他斥道。
雷天羿再一次的質問自己,既然不認為妻子瘋了,為何就不能相信她呢?他究竟是在糾結什麼,才會看不見眼前的事實?
他將心沈澱下來,好好思考。他之所以愛上妻子,不就是因為她的真嗎?看過太多的虛偽,她的真實才會如此彌足珍貴。
冬昀一面說,一面紅了眼眶。「那麼就相信我一次,對相公來說並沒有損失。」
要是能拋棄這份天賦,她真的會去做的,可這偏偏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既然如此,就去接受它。
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要瞞他一輩子是不可能的,她更不打算這麼做,那麼得到他的信任,對她來說相當重要。
「好,我相信你。」為了彼此,雷天弄願意去嘗試。
冬昀頓時滿臉驚喜。「真的嗎?」
「因為只有你不會騙我。」雷天羿終於跨出一步。
就在這當口,一名欽天監的陰陽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見過國公爺和夫人,監正大人說……兩位若還不趕著回去,請先在偏殿的廊房等候,他很快就過來。」
聞言,雷天羿看向身旁的妻子。「請轉告你們的監正大人,咱們夫妻一定會等他忙完,不必著急。」
「是。」陰陽生很快地回去稟報。
冬昀朝他笑了開來。
「咱們到廊房那兒等吧。」雷天羿握緊妻子的手,是這只小手給了自己力量,只有相信,才能讓彼此走下去……
【待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0:10
梅貝兒 -
國公夫人的家務事
(下.真相)
雷天羿貴為定國公,英俊面龐配上顯赫身家看似是人生勝利組,
可他卻深刻明白這份尊榮不若外人想得光鮮。
如若可以選擇,他寧可拋下一切,只當個平民百姓,
只因他心中藏著一個秘密,加上身為長公主的母親野心勃勃,
不僅操控著他的人生,更祭出妻兒百般威脅,
如果休妻是唯一的權宜之計,他不惜無情一回,只為保全她!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妻子竟會因一時絕望而投水自盡,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原本溫婉的她像是變了個人,
不只脾氣大得很,有時還會胡言亂語,甚至出口罵他混蛋?
這樣陌生的女人令他心慌,竟舍不得放她走,
難道……這些從未有過的情緒是心動?
豈料情感陷入水深火熱之際,母親的大計也令他不得不下定決心,
他該怎麼做才能護妻兒周全,奪回自己的人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0:47
第一章
夫妻倆又回到了廊房,過了一會兒,負責看守天壇的太監將茶水送了上來。
冬昀覺得有必要再次表達自己的想法,讓丈夫更加明白。
「這段日子我心裡真的很掙扎,也相當猶豫到底該不該告訴相公,與其隱瞞,我相信相公更希望夫妻之間能夠彼此坦誠……」她停頓了下。「所以那天我才會決定說出來。」
聽妻子說得如此誠心誠意,雷天羿臉上緊繃的線條漸漸舒緩,所有疑慮也都一一化解。
若連自己都不相信她,還有誰會相信呢?
而他確實也太過武斷,只因自己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就認定妻子是在胡言亂語,這不就等於是說她瘋了一樣?也難怪她會傷心。
雷天羿決定好好面對,因為對像是她,他願意相信。
「難道相公不是這麼想?」冬昀反問。
這次,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當然也是這麼想。」
「那麼相公是真的相信了?」
「我相信。」雷天羿的語氣裡多了堅定。
冬昀頓時笑逐顏開。
就在這時,容子驥已將其它雜事暫且放下,趕到了廊房。
「坐。」雷天羿沈聲道。
謝座之後,容子驥想開口詢問國公夫人,卻又擔心國公爺的反應。
冬昀朝對方笑了笑,示意無妨,接下來便說出對方最想知道的消息。「我「看到」了。」
「夫人「看到」什麼?」容子驥正色問。
「在說之前,我要先聲明一點,那就是我只把「看到」的畫面說出來,至於是不是監正大人想要聽的,便不是我能決定的。」她遇過不少個案,以為靈媒就該無所不知,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後還反過來指責她,甚至不肯付錢。
容子驥拱起雙手。「夫人請說。」
「我「看到」皇宮失火,妃嬪和宮女們相擁而泣……還有好多人被殺……血流成河……」冬昀想到方才連結到的畫面,不禁全身發冷。「因為有人起兵造反……那人帶著一支軍隊攻進來……尖叫聲四起……」
這番話讓雷天羿的臉色也變了。
他絕對相信妻子不會在這種天大的事上頭胡亂捏造。
看來她說的都是真的,是自己沒有見識,才會認為她腦袋不清、胡言亂語,他真是太愚蠢了。
「那麼皇上呢?」雷天羿問道。
冬昀偏頭看著丈夫,從丈夫的表情更加確信他完全相信自己所說的話,這讓她好想撲上去抱住他,不過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我沒有「看到」皇上。」
「那麼再請問夫人,可有「看到」是誰造反?」容子驥表情凝肅地問。
「我沒有「看到」是誰,只「看到」一個字……」
在座的兩個男人都屏氣凝神地望著她。
「六。」冬昀吐出一個數字。
雷天羿俊臉一凜。「是指六皇子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把「看到」的畫面說出來。」冬昀老實地回道。
容子驥又問:「夫人還有「看到」其它的嗎?」
「沒有。」她一臉抱歉。「我只知道會發生叛變,卻無法「看到」它何時發生,以及最後的結局如何。」
「多謝夫人,這樣就夠了。」這也算是很大的收獲。
冬昀心想能幫的都幫了,接下來就沒她的事了。「相公,咱們回去吧。」
「對了!受家岳之托,有封信要交給國公爺……」說著,容子驥從袖中拿出一封信。「家岳還再三叮嚀,絕不能讓人知道。」
雷天羿先是疑惑,這才想到他的岳父就是大理寺司直程淮,便伸手接過。想必對方十分信任這個女婿,才會托他送信。
「多謝!」希望會是個好消息。「另外,還望你保守秘密,不要讓皇上知道是由賤內口中得知六皇子可能造反的事。」
容子驥明白雷天羿的顧慮,自然答應。
於是夫妻倆又坐上轎輿,返回國公府。
待他們回到府邸已是子時,將婢女打發後就准備上床就寢。
冬昀見丈夫看完信後就把信燒了,不禁有些好奇。「是什麼信?」
雷天羿臉上露出幾分如釋重負的表情。「之前托人尋找生母被藏匿起來的地點,應該是有消息了,對方沒有寫在信上,只約了見面的日子和地點,不過要出府一趟不容易,那個女人必定會起疑。」
冬昀靈機一動。「那就編個不會讓她起疑的理由,比如說——」
聽完妻子的建議,雷天羿頷首。
「這個法子倒是可行。」
接著夫妻倆又討論了一番,這才上床休息。
然而冬昀卻怎麼也睡不著,或許是「看到」的畫面還停留在腦海中,衝擊太大,雖然疲倦,卻沒有絲毫睡意。
「要是六皇子真的造反,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雖然我沒有「看到」結局,但是已經看到死傷慘重,萬一……」
歷史上有太多父子或兄弟為了爭奪皇位而自相殘殺的血淋淋例子,不只百姓受苦,王公貴族也會被扯進其中,到時被迫選邊站可就麻煩了。
雷天羿的嗓音裡透著安撫的意味。「就算真的造反,也未必就會成功,其它藩王更不會袖手旁觀,何況咱們已經事先知道,也可以加以防範。」
「相公真的相信我了?」冬昀再次確認。
他也不想騙她。「我當然相信你說的話,只不過……」
冬昀緊張地問:「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回換雷天羿試著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為何會是你?」
她苦笑了下。「我也想這麼問,卻不知該去問誰。」
為何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前世活了三十年,冬昀每天都這麼問,可是都得不到答案,更沒有老師為她解答。
「……你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六皇子造反的事。」
「那麼我該擔心什麼?」她聽出弦外之音。
雷天羿靜默片刻,決定告訴妻子。
「全都讓你說中了,那個女人果真野心勃勃,竟然垂涎皇太後的位置……」接著他將對方企圖在遺詔上動手腳,好讓自己坐上龍椅的陰謀說出來。「我也只能假意服從,答應照她的計劃去做,並提出條件,讓昭兒跟咱們一塊兒生活。」
冬昀旋即翻身坐起。
「我就知道其中一定有鬼,你竟然還瞞著我!」
「就算告訴你,也只是多一個人煩惱罷了。」他也跟著坐起身。
冬昀氣得往他的臂膀捶了一下。「我可以幫你分攤煩惱,多一個人可以商量,總比沒有好。」
他也知道妻子說的沒錯,只不過他的身邊一直以來都沒有人可以依賴,也沒有人可以替他分擔痛苦,凡事都是自己承受,他已經習慣了。
「以後有事不准再瞞著我!」冬昀警告。
透過昏暗的光線,雷天拜深深看著她。「你也一樣。」
冬昀有些心虛。「呃……好。」
自己確實還瞞著他一件事,也就是真正的自己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她到底該不該說出來呢?
過了兩天,長公主派婢女前來傳話,要冬昀過去陪她說話解悶。
冬昀想不透她們婆媳之間有什麼話題可以聊,顯然這只是長公主的借口,但她又不能不去,只得把兒子交給楊氏。
「我跟你一起去。」雷天羿擔心那個女人又會為難妻子。
冬昀搖了搖頭。「我可以應付,不要擔心。」
「小心點。」他低聲囑咐。
丈夫的關心讓她心窩一甜,知道有人如此在乎自己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美好到忍不住想哭。
「嗯。」冬昀瞬間充滿了勇氣。
於是,她帶著春蘭和桂花前往正院,一路上設想著各種狀況,不過面對一個心靈扭曲、病態的女人,是沒有道理可以講的,只能見招拆招。
當主僕三人被迎進寢房,就見長公主斜坐在椅上,百般無聊地把玩著手上的玉鐲子,等待著她們到來。
「見過婆母。」冬昀上前見禮。
長公主揚了揚手。「坐。」
「是。」她挑了張比較遠的椅子落坐。
「坐那麼遠,是怕本宮吃了你嗎?」長公主笑謔。
冬昀裝得唯唯諾諾。「媳婦沒有這個意思。」說著,她便往前移動,這次坐在較近的位子上。
「你們都下去。」
聽見長公主開口,春蘭和桂花屈了下膝後便轉身出去了。
接著長公主將目光定在冬昀身上。「身子都調養好了?」
「是。」冬昀垂下眸子。「謝婆母關心。」
她想到還未成形就流掉的孩子,就算早就注定會失去,還是免不了對這個女人生出怨憎之意,她沒有那麼好的修為,可以完全不怪對方。
「幸好你還年輕,如今羿兒也搬回瀟湘院了,往後想要再生幾個孩子,不怕沒有機會。」長公主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只不過自己的身子自己要多注意,都已經有孕在身,你這個當娘的居然毫不知情,這出了事要怪誰?那孩子也是本宮的孫子,本宮光是想到就覺得心疼。」
「媳婦知錯。」冬昀磨著牙道。
長公主寬容地笑了笑。「知錯就好,下回別再犯了。」
「是。」絕對不會!冬昀在心裡對自己發誓。
「對了……」
聽到婆母還有話要說,冬昀連忙收拾好情緒,專心凝聽。
「聽說中秋節那天晚上,祭月儀式結束之後,你們還留在天壇和鳳翔侯……也就是現任的欽天監監正說了很久的話,都說了些什麼?」長公主無非是擔心他們夫妻跟容子驥串通起來對付自己,這兩天總是坐立不安,所以才打算從媳婦口中套出話來。
冬昀心髒漏跳半拍,看來不只這座國公府,就連皇宮、天壇都有她的眼線,若是矢口否認,反而會顯得欲蓋彌彰。「婆母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沒有事情可以瞞得了本宮。」她這句話的意思是警告冬昀不要以為可以騙得了自己。
「不敢隱瞞婆母,媳婦只是再次謝謝他為昭兒蔔了一個中吉卦,順便討教一些趨吉避凶的方法,並請他為死去的孩子作一場法事,讓她能早日投胎……」冬昀用手巾抹了下沒有淚水的眼角。「相公原本是想請高僧到府裡來,但又擔心婆母反對,只好拜托監正大人幫忙。」
長公主佯嘆了口氣。「在你們眼裡,本宮就這麼不通情理嗎?天下父母心,確實應該請個高僧來超渡。」
「監正大人最後也答應幫忙。就只是說了這些。」希望能唬得過去。
長公主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是。」
「沒再說別的?」她又問。
冬昀故作不解。「別的?婆母指的是……」
「沒說別的就好……」長公主沈吟了下。「看來是本宮多心了。」
聞言,冬昀悄悄吁了口氣,慶幸騙過去了。
長公主朝她招了下手。「坐到本宮身邊來。」
「是……」冬昀應得有些不情願。
她坐到長公主身邊的椅子上,對方把手伸過來,牽起她的右手,讓她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一直以來,咱們婆媳處得不是很好,尤其之前不讓你見昭兒,肯定讓你積了滿肚子的苦水,才會跑去投水自盡……」她用另一只手輕拍著冬昀的手背。「後來你又失去孩子,更是無法原諒本宮。」
「媳婦很感謝婆母,願意讓昭兒跟咱們一起住。」見對方的態度突然改變,反而更覺可怕。
長公主心口不一地道:「孩子還是跟著母親最好,你說是不是?」
「那是當然了。」冬昀點頭如搗蒜。
「何況昭兒又很黏你,你也不想再跟他分開吧?」她笑中帶著算計。
這是在威脅她嗎?冬昀不禁又急又氣,卻又不能當場發作。「是,婆母,請不要把昭兒從媳婦身邊搶走。」
見冬昀低聲下氣的請求,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樣,再想到春蘭所言,他們夫妻的感情可以說與日俱增,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有說有笑,那是她不曾擁有過的,還真是令人羨慕又……嫉妒到骨子裡去。
她光是想像就無法忍受,恨不得毀掉一切。
「那麼你就乖乖聽話,」丈夫和兒子,就看她要選擇哪一個。「只要照本宮的話去做,你永遠都可以跟昭兒在一起,再也沒有人能把他從你這個親娘的懷中奪走。」
冬昀怔愕地看著她。「婆母的意思是……」
「幫本宮盯著羿兒的一舉一動,不管他跟你說過什麼話、做了什麼事,隨時都可以來告訴本宮。」她早就該利用這個媳婦了。
沒想到對方會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冬昀不禁忿忿不平,可是就像相公所言,她不能硬碰硬,只能虛與委蛇。
「可是……」她假裝猶豫。
長公主冷冷地問:「你想再跟昭兒分開?」
「當然不想!」冬均急道。
「那麼該怎麼做,你應該懂了。」長公主收起臉上的笑意,就像一條毒蛇般緊盯著冬昀,並朝她吐信。
冬昀垂下螓首。「媳婦明白。」
「羿兒有跟你說過有關自己的事嗎?」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冬昀,想確定這個兒子有沒有把秘密說出來。
「自己的事?婆母指的是什麼?」冬昀繼續裝蒜,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這算是小意思。
看媳婦似乎真的一無所知,根據以往的經驗,她也不像是會演戲的人,便打住話題。「沒什麼。」
「……只要媳婦照做,就可以一直把昭兒留在身邊?」
長公主輕輕拍著她的手背。「那是當然了,本宮也不想拆散你們母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咱們婆媳往後可要好好相處。」對女人來說,兒子是最大的依靠,當然會想要留在身邊。
「媳婦明白了。」
待冬昀告退,踏出廳門,心情不禁沈甸甸的。
「夫人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又挨長公主的罵了?」春蘭靠過來表達關切。「這種事別放在心上,否則是跟自己過不去。」
「嗯。」冬昀心不在焉地附和。
桂花用難聽的話來掩飾真心。「夫人可別想不開,又給咱們添麻煩。」
「夫人已經夠難過了,你就少說兩句。」春蘭至今尚未察覺桂花的轉變,跟往常一樣一搭一唱。
冬昀又「嗯」了一聲,根本沒在聽。
若不照做,昭兒一定又會被搶走。這段日子和昭兒建立起來的母子感情,讓冬昀不敢想像失去兒子的心情,可若真的照做,相公是絕不會原諒她的。
如果她和相公事先說好,演戲給對方看呢?
不行,府裡有那麼多雙眼睛在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只要一個不慎,很容易就會露出破綻,若讓長公主知道他們早就串通好了,一怒之下,也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她不能冒這個險。
冬昀不禁回想長公主方才說話的口氣,似乎不把自己當作威脅,才會打算利用她,那麼她不妨來個將計就計。
只不過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很難,到底要怎麼個將計就計法,冬昀心裡沒有個譜,著實有些頭痛。
回到瀟湘院,雷天羿讓所有的人都退下。
「她找你去做什麼?」
冬昀還是決定先不要說。「婆母只是問我身子調養得如何,要我以後多加注意。不過也怨我連自己有喜了都不知道,還說這事不能怪她,她也很心疼。」
雷天羿聽了,不禁哼了聲。「還有呢?」
「她還說咱們往後要生幾個孩子都沒問題,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冬昀擷取其中一段說給他聽。「就只說了這些。」
雷天羿沒有一絲懷疑。「她沒有為難你就好。」
冬昀不禁為自己的欺騙,在心裡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八月底,早晚已經有些涼意。這天早上,雷天羿命人備妥兩頂便轎,說要陪同妻子到廟裡上香,祈求菩薩保佑死去的孩子能夠投胎到好人家,這樣他們夫妻才能真正安心。
由於兩人不想驚擾百姓,除了轎夫,夫妻倆沒有帶上太多的奴僕,只有阿保、春蘭和桂花隨行。
待他們來到觀音寺,住持親自出來迎接,領著夫妻倆進去上香,其它人則全留在外頭等候。
夫妻倆上過香,又被安排到內殿聽佛法,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便轉往廂房抄寫佛經,以表示虔誠之意。
「我很快就回來。」程淮委托鳳翔侯轉交的那封信上頭,寫著今天見面的時辰和地點,所以雷天羿才會假藉上香之名出府一趟。
冬昀連連點頭。「我已經交代過廟方的人,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都不要進來,好讓咱們專心抄寫佛經。你出去時也要小心點。」
「嗯。」雷天羿迅速開門離去。
接下來的時間,冬昀便一個人留在廂房內,好掩護丈夫的行動。
約莫過了兩刻鐘,春蘭跑來敲門。
「夫人,奴婢送茶來了。」
冬昀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來到門邊,故意壓低嗓音罵道:「不是要你們都別來打擾的嗎?相公不要生氣,我馬上叫她走……」
春蘭站在外頭,把耳朵緊貼在門上,就是想確定夫妻倆都在屋內。
「還不快走!」冬昀自導自演地斥道。
「是……」春蘭只能摸了摸鼻子離開。
聽到腳步聲走遠了,冬昀這才喘了口大氣。真的快緊張死了。
「快點回來……」她來回踱著步子,根本無法專心抄寫佛經,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就怕下次會擋不住。
……喀!突然,門上傳來了輕叩聲響。
她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誰?」
「是我。」雷天羿的嗓音悄悄響起。
冬昀趕緊開門。「相公……」
雷天羿迅速閃入屋內,又往外窺看了兩眼,這才把門關上。
「沒有被人發現吧?」冬昀整個人放松下來。
他很小心地避開廟方的人,加上今天香客也不多,所以沒有遇到任何突發狀況,一切都很順利。「應該沒有。」
「沒有就好。」她的心髒都快停了。「對方怎麼說?」
「程淮說這些年來我的生母都被監禁在昌州府集集縣,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當他到達時,裡頭的人已經離開,下落不明。目前他托人在暗中盯著,若是有人回來,會立刻通知我。」那個女人之前允諾會把人接過來,好讓他們母子再見上一面,現在他只希望生母真的是在前往京城的途中。
聞言,冬昀很替他高興。「至少可以證明人還活著。」
「嗯。」他這次一定要把生母救出來!
既然事情辦完了,夫妻倆便收拾好東西,向住持告辭。
翌日,午時剛過,冬昀拍哄著硬要她抱才肯睡的兒子,自己跟著打起呵欠,眼皮也越來越重。
「夫人。」桂花突然喚道。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什麼?」
桂花湊近她耳邊。「長公主派人來請你過去。」
冬昀原本還有些睡意惺忪的腦袋赫然整個清醒,看了婢女一眼,下意識問道:「爺呢?」
「奴婢也不清楚,要奴婢去找爺嗎?」
冬昀搖了下頭,畢竟長公主是指名要她過去。「你把昭兒抱去給楊氏。」
「還是跟爺說一聲,免得像上回一樣……」桂花提醒。
冬昀想了下,這才點頭。「那你跑一趟玉華堂,如果找到爺,就跟他說一聲。」
「是。」
才說到這兒,就見春蘭推門進來,桂花連忙面無表情地抱過小世子,經過春蘭身邊時對她道:「長公主請夫人過去一趟,我要把小世子抱去給奶娘,你跟著夫人去就好。」
春蘭一聽,可不敢再磨磨蹭蹭。「長公主最不喜歡等人了,夫人,咱們還是快走吧,免得她不高興。」
「嗯。」冬昀將馬面裙上的總褶撫順,藉以調整心情,然後才走出房門。
長公主又找她去做什麼?
該不會懷疑他們昨天到觀音寺上香是另有目的?
如果長公主真的問起,她又該如何回答?
若是將計就計,假裝照她的話去做,然後想辦法贏得對方的信任,說不定能改變她的心態,放下心中的怨恨,和相公達成和解,這麼一來,相公的雙手就不必染上鮮血,成為弒母凶手。
不過她會不會想得太天真、太簡單了?這可不是電視劇,會照著劇本來演,何況要是讓相公知道,他會不會以為她背叛他?
不,相公已經相信她真的有特殊能力,一定也會相信她之所以這麼做,必定是有原因的。
來到正院,冬昀走進廳內,就跟那天一樣,長公主只把她留下來,便要春蘭退下,旋即臉上堆滿了笑意,熱絡地招呼。
「坐下來說話。」
冬昀道了聲謝,忐忑不安地落坐。
「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本宮說?」長公主意有所指地問。
「媳婦不明白。」
長公主斜睨了她一眼。「那天你可是親口答應本宮,會把羿兒跟你說的話、做了些什麼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訴本宮,難道這麼快就忘了?」
「媳婦沒忘。」冬昀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沒錯,婆母真的起疑了。
「那麼你就說說看,你們昨天真的只是到觀音寺去上香,沒有別的目的?」長公主一臉似笑非笑。
冬昀心想自己沒時間再猶豫下去了。「……上香只不過是借口。」
「本宮就知道一定有別的目的。」長公主冷笑一聲,畢竟養了那個孽種二十多年,她當然了解他的個性。「說吧!你們還做了什麼?」
冬昀斟酌著說出口的話。「在抄寫佛經時,相公曾經偷偷離開觀音寺半個時辰左右,說是要出去見一個人。」
「他有說要去見誰嗎?」
這一點當然不能照實說了。「相公他……」
「住口!」
熟悉的男性低咆讓冬昀心髒驀地緊縮了下,隨即一道高大身影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
「相公!」冬昀驚愕地站了起來,頓時恍然大悟自己上當了。
雷天羿臉色鐵青,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
「你可是親耳聽到她說的話了。」長公主樂不可支地在旁邊看戲。
雷天羿瞪著妻子,就算殺了自己,也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切。
冬昀不禁罵自己又笨又蠢,竟然會掉進對方設好的陷阱,原來那個女人的用意不是要利用她來監視丈夫,而是要更直接的離間他們夫妻感情。
「相公,你聽我解釋——」冬昀奔上前。
「我都親耳聽到了,還會是假的嗎?」雷天羿惡狠狠地瞪著妻子。他以為可以信任、依賴她,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冬昀朝丈夫伸出手,卻被他避開了。
「不要碰我!」雷天羿咬牙切齒地喝道。
「相——」
不等妻子說完,雷天羿已經拂袖而去。
長公主掩唇大笑。「呵呵呵!真是太有趣了!」
就連一旁的兩個老宮女也跟著主子一起笑了。
「什麼叫做夫妻?」長公主笑到眼角泛淚。「依本宮看來,朝對方吼叫、猜忌、懷疑,彼此憎恨……恨到想要殺了對方,這才叫做真正的夫妻!哈哈哈——別想在本宮面前恩恩愛愛、一家和樂!」
這種變態又黑暗的想法,果然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冬昀真心替她感到悲哀。
「婆母是故意把相公找來,要他躲在一旁偷聽的?」
長公主拭著濕潤的眼角。「這樣他才能親耳聽見自己的妻子是如何背叛他,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可以信任的人……本宮這麼做有何不對?」
那個賤女人生的孽種沒有資格過得比自己幸福,她可不會讓他有一天好日子過,她絕對不允許!
「為何要做得這麼絕?為何要這樣傷害相公?他不是婆母的親生兒子嗎?難道婆母沒聽過「虎毒不食子」,這麼做婆母能得到什麼好處?」冬昀倒要聽聽看她會如何自圓其說!
長公主被激到差點脫口而出,說出那個孽種根本不是她的親生骨肉。
「就因為他是本宮的親生兒子,是本宮把他養到這麼大,本宮要他生,他才能生;要他死,他就得死!他的性命、妻兒以及人生都掌握在本宮手上,一切都得聽本宮的!」
「看到相公痛苦,婆母就高興了?」
她笑不可抑。「本宮當然高興了!」
「這麼做只能擁有短暫的滿足,卻無法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冬昀語重心長地道。「婆母不要一錯再錯了!」
「你說本宮錯了?」長公主表情變得陰沉,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誰敢說本宮錯了?本宮沒有錯!」
冬昀盯著她,沒有說話。
「你那是什麼眼神?」她忿忿地問。
「婆母其實心裡很苦……」身為靈媒,冬昀曾經發過誓要利用這份天賦來幫助別人,就算面對的是討厭的人,甚至是仇人也不例外。「只有放過自己,才能真正得到解脫,也只有修好這門功課,來世才不會又重演這一世的悲劇。」
長公主和兩個老宮女先是面面相覷,接著笑了起來。「你們聽得懂她在說些什麼嗎?」
兩個老宮女一面笑,一面搖頭。「奴婢聽不懂。」
「本宮樂在其中,一點都不覺得苦。」長公主依然執迷不悟。
聞言,冬昀只能嘆氣。就算她想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婆母這麼做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幸福?本宮早就不稀罕那種東西了!你也別以為裝出好媳婦的樣子,本宮就會相信你、接納你,」她走到冬昀面前,睥睨著她。「你若想要把兒子留在身邊,就得聽本宮的,否則本宮隨時可以把你逐出大門,讓你再也見不到昭兒。」
冬昀氣到握緊拳頭,卻不能拿她怎麼樣。
「那天他偷偷去見什麼人?」長公主可沒忘了這件事。
不過冬昀根本沒打算說出來。「相公沒說。」
長公主瞪著她片刻,好確定她沒在說謊。「……下去吧!」
冬昀走出屋外,春蘭見她神色不對,忙不迭地問——
「夫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方才爺怎麼會氣衝衝地從裡頭出來?」
此刻的冬昀一點都不想跟這個婢女說話,她匆匆忙忙趕回瀟湘院,卻沒有找到丈夫。
他只會去一個地方……她馬上轉往玉華堂,卻見垂花門緊閉。
「開門!開門!」她使勁敲門,卻無人來應門。
「相公,我知道你在裡面!相公!」
敲了半天,阿保的聲音才從門內響起。
「……夫人,爺說他不見任何人。」
冬昀使勁扯開嗓門,好讓對方能聽得清楚。「我有事要當面跟他解釋——相公!」
阿保語氣為難。「夫人就算喊破喉嚨,爺也聽不到,夫人別白費力氣了。」
「相公要相信我!」原來他們夫妻之間的關系還很脆弱,禁不起半點挑撥,她真的好後悔,都怪她自作聰明,才會弄巧成拙。「相公!」
「夫人還是請回吧。」阿保隔著門勸道。
冬昀也不管丈夫聽不聽得見,朝裡頭大吼——
「我還以為相公已經可以完全信任我了,想不到這麼簡單就推翻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連聽我解釋都不願意……其實你從來就不曾相信過我對不對?如果真的認為我背叛你,就當著我的面,看是要打我還是罵我都隨便你……」
垂花門的另外一邊依舊沒有回音。
「你聽到沒有?」她槌門嚷道。
過了半晌,還是沒有任何回應。想不到辛辛苦苦繞了一大圈,他們的關系又回到最初,真是太諷刺了……
不過她是不會放棄的。
她會跟他耗下去,直到他肯聽她的解釋為止。
春蘭在旁邊說著安慰的話。「夫人別傷心,就算有天大的誤會,早晚都是會解開的,爺不會真的不理夫人的……」
「不要再假裝忠心了!」冬昀已經忍耐得夠久了。
「呃?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春蘭干笑。
冬昀怒視著眼前的婢女。「裝得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背地裡都做了些什麼。」
「夫人冤枉!奴婢真的對夫人忠心耿耿,絕不是裝出來的,夫人千萬要相信奴婢……」春蘭頓時驚慌失措。
冬昀不說話,只是緊盯著春蘭。
「夫人不、不相信奴婢?」春蘭有些害怕她的眼神,忍不住冒冷汗。
「我在這裡奉勸你一句話,不要只想著去討好長公主,急著跟她邀功,到時一個不小心,連小命都會不保。」她在很早以前就「看到」這個婢女的死亡,只是沒機會說出來,直到此刻,才終於提出忠告。
春蘭擠出一抹笑。「奴婢真的不明白夫人在說些什麼……」
「你只要記住我說的話就行了。」說完,冬昀便轉身回瀟湘院。
「原來夫人早就在懷疑我了……」春蘭心驚不已。「剛才那番話,應該只是在嚇唬人,不要當真……不會有事的……」
這座國公府就數長公主最大,她的話就像聖旨,聰明人都懂得要討好誰,這都是為了活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1:03
第二章
冬昀和雷天羿的關系又回到了原點,但是她絕不會任由所有努力都化為泡影。
她天天去玉華堂找人,可那扇垂花門就是不開,連應聲的人也沒有,讓她一個人在外頭叫到喉嚨都啞了。
已經過了五天,如果沒有快點把誤會解開,心結只會更深。
盡管心急如焚,冬昀也只能怪自己笨,把事情想得太容易,她根本就不是這位長公主的對手,對方可是在爾虞我詐、腥風血雨的後宮之中長大,最擅長的就是宮鬥,她怎麼可能鬥得過她?
到了第六天下午,雷天羿主動現身了。
他來到瀟湘院,才跨進房門,就要婢女們都出去。
兩個婢女帶上門離開,只有春蘭半路又踅回來,貼在門上偷聽。
「……我真的沒有背叛相公,永遠都不會……你一定要相信我……」冬昀一再表明心跡,希望丈夫明白。
雷天羿目光毫無波瀾。「相信你?然後讓你再背叛我一次?」
「婆母說如果我沒有把你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她,她就要把昭兒從我身邊帶走,所以我才——」
「所以為了昭兒,你隨時可以背叛我,只要有人拿他來要挾你,你就會馬上變節?」雷天羿目光一沈,打斷她的話。
冬昀氣得直跳腳。「當然不是!」
「你可以事先跟我商量',可是你卻一個字也沒說,刻意隱瞞,」雷天羿扣住她的手腕。「這就是你口中所說的信任嗎?原來你口口聲聲說會站在我這一邊,全都是假的!你騙我!」
「我只是以為假裝順從婆母的命令,就可以爭取到她的信任,再一步一步接近她,然後試著去開導她,說不定就能解開她心裡那道死結……」不管是為了他們母子轉想,還是為了昭兒的將來,這才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他抽緊下顎。「那個女人若是可以放下過去,我也不會痛苦這麼多年……」
「不試試看又怎麼會知道?」冬昀吼回去。
「她恨我!傷害我就是她最大的樂趣!」他從齒縫中迸出話來。「我是她的駙馬背叛她的證據,只要看到我,她就會想到自己無法生育,導致丈夫去外頭找別的女人,如果是你,你受得了嗎?」
躲在外頭偷聽的春蘭連忙捂住嘴巴,免得發出聲音,她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天大的秘密。
冬昀登時語塞。
「而你卻為了幫她,選擇背叛我!」這才是雷天羿無法原諒的。
冬昀用另一只拳頭,往丈夫胸口捶了下去。「我沒有!我只是把能說的告訴她,其它不能說的,我一個字也沒說!」
雷天羿嗓音一冷。「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差別了!我想要得到她的信任,這樣就能設法化解你們之間的恩怨,不要再互相仇視,只是沒想到她會……」她只能說對方棋高一著。
他心都寒了。「沒想到她會讓我親眼見到你的背叛,真是諷刺。」
「不是!絕對不是背叛!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聽得進去?!」冬昀已經氣到眼淚都掉下來了。
「不要想用眼淚來騙我,我不會上當的!」他轉身就要走。
冬昀一把拉住他。「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放手!」
「我不放!相公——」
雷天羿用力甩開她的手,見妻子跌坐在地,他沒有伸手去扶,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聽到腳步聲,在外頭偷聽的春蘭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雷天羿!你這個混蛋!」
冬昀真的氣到哭了,她所做的一切全都不是為了自己,為何要被人這麼誤解?
上天又為何要讓她在錦娘的身上重生?如果沒有這些事,她也不用受這種委屈……
春蘭偷偷往屋裡窺了一眼,見夫人坐在地上哭得好傷心,看來這對夫妻真的失和了,她心中暗喜,只想快點將這件事稟告給長公主。
很快地,春蘭來到了正院。
「發生什麼事了?」長公主見到她,挑了下眉頭。
「呃……」春蘭看了下其它人。
「都下去吧。」長公主揚了下手,讓婢女們全都退下,只留下那兩個老宮女。
「現在可以說了吧?」
春蘭笑吟吟地回道:「爺方才到瀟湘院去,跟夫人吵得可凶呢,就是不肯聽夫人解釋,始終認為夫人背叛自己……」
「這是意料中的事。」長公主哼笑。「還有呢?」
春蘭刻意壓低音量。「爺還說……長公主恨他,只因為長公主不能生育,老國公爺才會在外頭跟別的女……女人生……」
說到這兒,春蘭終於注意到長公主的臉色變了,心頭一驚。
「你都知道了?」長公主目光陰沉地問。
春蘭連忙跪下,指天為誓。「奴婢絕對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的!」
長公主不禁笑了,裡頭卻是摻了毒。「本宮當然相信你。」
「奴婢對長公主忠心耿耿!」
「死人才是最忠心的。」倏地,長公主唇畔的笑弧消失。
春蘭臉色一白,想要起身,卻是兩腿發軟,站也站不起來,一名老宮女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兩手抓著綢帶的兩端,往她脖子上套了一圈,接著目光一狠,用力勒緊。
「唔……嗯……」春蘭兩手緊緊扣住套在脖子上的綢帶,拚命掙扎。
我在這裡奉勸你一句話,不要只想著去討好長公主,急著跟她邀功,到時一個不小心,連小命都會不保……
直到此刻,她耳邊又響起那天夫人說過的話,不禁後悔。
「唔……」她猛踢著雙腳,看著長公主高高在上地睥睨著倒在地上的自己,覺得好不甘心,她只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罷了,為何會落到這種下場?
春蘭的意識愈來愈模糊,眼睛也看不清楚,最後再也使不出半點力氣。
見春蘭的雙腳不再踢動,老宮女才將綢帶松開。
長公主瞅了下兩只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婢女,面無表情地說道:「抬出去!」
「是。」兩個老宮女合力將屍體搬走。
於是春蘭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而府裡的奴僕們對這種事也見怪不怪,誰也不敢多問。
直到隔天早上,冬昀才發現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看到春蘭的影子,不禁有些奇怪地問桂花。
「她是生病還是怎麼了?」
桂花淡淡地回道:「夫人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什麼意思?」她疑惑地看著婢女。
「春蘭……多半是不在了。」桂花私下問過其它婢女,大家都三緘其口,還要她別多問,也就明白了。
「不在了?」當冬昀意會過來,不禁發出一聲驚喘。「難道春蘭死了?是被長公主給……我明明警告過她,為什麼就是不聽呢?」
雖然不喜歡春蘭,可是想到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還是覺得難過,甚至毛骨悚然,枉死在這座府裡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
「夫人可不要多事。」長公主是何等尊貴的身分,殺幾個奴才或婢女算什麼,也沒人敢治她的罪。
冬昀哪有碰過這種可怕的事,一個人隨隨便便就可以把另一個人給殺了。「我知道……往後長公主要你做什麼就照做,不必顧慮我。」
桂花沒好氣地回道:「那是當然,奴婢可不想死。」
聽她這麼說,冬昀反而笑了,她還是喜歡這種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
冬昀隨便扒了兩口飯菜,又去了玉華堂。
「開門!阿保!」她喚著小廝,希望對方代為傳話。「快點開門!」
隔著一扇門,啞巴門房遠眺了下書房的方向,沒有爺的同意,他還是不能替夫人開門,只能當作沒聽見。
冬昀喊到喉嚨都干了,門內還是沒有動靜。
「……回去吧。」冬昀沮喪地說。
桂花覷了下她失落的表情。「看爺昨天的樣子,就知道爺還在氣頭上,什麼話都聽不進去,還是等過幾天再說吧。」
「我就這麼不值得相信嗎?人家隨便挑撥一下,他就信了?」冬昀口中低喃。
「那麼這應該是我的錯,我應該好好檢討才對。」
待冬昀有些垂頭喪氣地回到瀟湘院,就看到長公主身旁的兩個老宮女正在裡頭等她,心口一跳,連忙衝上前去。
「你們來做什麼?該不會是來帶走昭兒的吧?」誰敢搶走她的兒子,她一定會跟對方拚命!
其中一個老宮女哼了哼。「咱們是奉長公主之命,專程來請夫人過去一趟。」
「我該說的都說了——」話還沒說完,冬均就被她們左右架住。「你們這是干什麼?還不快點放手!我自己會走!」
另一個老宮女撇了撇嘴角,她們只會聽一個人的命令。「走吧,夫人!」
於是冬昀就這麼被拖走了。
看著這一幕,桂花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算跑去跟爺求救,爺還在生夫人的氣,恐怕不會像上回那樣趕著去救夫人。
她只能兩手合十,請死去的娘親保佑夫人平安。
沒多久,冬昀被帶到正院,直接被拖進長公主的寢房,接著兩個老宮女動作粗魯地一推,她便摔倒在地。
「總算來了!本宮可是等了好久。」長公主口氣不善。
「找媳婦來有……」冬昀還沒有站穩,又被兩個老宮女按住肩頭,讓她不得不又跪回地上。
「婆母?」冬昀滿臉錯愕地看著對方。該不會又要用家法了?她又是哪裡惹到這位長公主了?
「你都知道了?」長公主口氣裡透著陰冷。
冬昀不懂。「知道什麼?」
「知道羿兒不是本宮親生的兒子,本宮根本無法生育……」見冬昀想要否認,她冷冷一笑。「不要想騙本宮,春蘭偷聽到你們夫妻的對話,都跟本宮說了,原來你早就知道,居然還敢裝蒜,本宮竟然被你給騙了。」
事到如今,冬昀也只好承認。「是,媳婦都知道了。」
「很好!」長公主發出森冷的笑聲。「看來你們夫妻之前的感情真的很好,他才會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你,除了你那個相公,也只有本宮的兩個宮女知道,其他知道的人都不能讓他們活著。」
冬昀終於知道春蘭為何會被殺了。
「婆母要用什麼理由殺我?再怎麼說,媳婦好歹也是定國公夫人,一個朝廷命婦突然就這麼死了,一定會引起懷疑,還有媳婦的娘家,更不可能毫不關心……」
冬昀真的怕了,她明白對方真的做得出來。
長公主用長長的指甲在她的臉頰上輕劃著,感受到冬昀的顫抖,塗抹著胭脂的唇角揚得更高。
「本宮當然不會立刻殺了你,而會先讓你的身子慢慢變得虛弱,看起來就像是生病了,最後自然的死去,沒有人會懷疑。你也別奢望這座府裡有人會救你,包括你的相公。你的背叛已經讓他心寒,他根本不會在意你的死活。」
真是有夠歹毒!冬昀瞪視著她。「因為公爹背叛了你,所以你也要相公嘗到遭人背叛的滋味……你也會像逼死公爹那樣,要相公自己服毒自盡嗎?」
「你……」長公主臉色驟變。「是誰告訴你的?!」
冬昀這才發覺她說的時機不對,決定把「看到」的真相暫時吞回去,免得太過刺激對方,被當場滅口。
「這只是我亂猜的,公爹不可能丟下還在襁褓中的相公選擇自我了斷,所以我才猜測公爹或許是被逼的。」希望這麼說能夠搪塞過去。
「本宮逼死駙馬,不就成了寡婦,又有何好處?」長公主眼底迸射出來的殺機稍稍斂去了些。「這種事可不能隨便亂猜。」
「媳婦發誓不會把相公不是婆母親生兒子的這個秘密說出去……」
長公主嗤笑了聲。「本宮不相信任何人。」
「求婆母再讓媳婦見昭兒最後一面。」冬昀也只能盡量拖延時間,看能不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把她帶下去!」長公主不理會她的要求,朝兩個老宮女使了個眼色。
冬昀被人從地上架了起來,只能奮力掙扎。「你不要一錯再錯……」
長公主露出殘酷的笑意。「本宮怎麼可能會有錯呢?」
兩個老宮女把冬昀拖進小跨院,關在其中一間廂房,還把門窗都釘死了,讓外頭的人進不去,裡頭的人也出不來。
「不會有人送吃的來,夫人就在裡頭慢慢等死吧!」
「夫人還是省點力氣吧!」
冬昀把手都拍到紅了、麻了,叫到聲音也啞了,還是沒有人過來。
「何冬昀,你要冷靜……先休息一下,不然體力消耗太多,不是先渴死,就是餓死……」她喃喃自語。「穿越故事中的女主角,不會那麼容易死掉的……一定會有人來救我……」
除了相公,不會有別人,但他還會像上回那樣來救她嗎?
他真的會來嗎?
「會的,相公會來的……」冬昀如此堅信著。
一定會來的……
夜晚來臨,房內一片漆黑,連蠟燭都沒有。
冬昀蜷縮在床上,似睡似醒,餓到肚子不停咕嚕咕嚕叫,渴到嘴唇發干,不禁用舌頭舔了舔。
「還沒有給昭兒喂奶……沒關系,有楊氏在,不會餓著他的……快睡吧……」
她強迫自己睡著,才不會感到飢餓。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晌午過後,阿保等了半天,還是沒有聽到夫人在門外的叫喊聲,疑惑都這個時辰,夫人早該來了才對。
「……夫人怎麼到現在還沒來?」阿保自問。
站在他身邊的啞巴門房也很納悶,夫人很有毅力和決心,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不會這麼快就放棄才對。
「難道夫人不想跟爺和好了?」阿保問著啞巴門房。
啞巴門房只是搖了搖頭。
阿保轉身回到書房,見爺正坐在書案後頭看書。
「……夫人今天沒來。」他一方面畏懼長公主的權威,可一方面又希望爺和夫人快點和好,真的很為難。
說完,他見爺不發一語,只好閉上嘴巴。
過了片刻,他見爺手上的書連一頁都沒有翻動,可見心思不在上頭,於是又大著膽子問:「要不要奴才去問問看?」
雷天羿寒聲吐出兩個字。「不必!」
看來爺真的要和夫人僵持下去……阿保只好又把嘴巴閉上。
又過了一天,阿保問啞巴門房。
「夫人還是沒來?」
啞巴門房朝他比手畫腳,表示回答。
「你是說要我跑一趟瀟湘院?」見對方用力點頭,他有些遲疑。「萬一這事傳到長公主耳裡,我可是死路一條……」
他家中還有爹娘要奉養,不能就這麼死了。
對於阿保的顧慮,啞巴門房也能理解,又比手畫腳了一番。
「要我勸爺去找夫人?爺不會聽我的……」
啞巴門房催著阿保。
阿保搔了搔腦袋,雖然表面上不得不聽命於長公主,實則心向著爺,總希望能幫上一點忙。「只要別讓長公主知道,我就試試看。」
於是,阿保又再去勸了一次。
「……夫人今天還是沒來。」
雷天羿兩手背在身後,站在檐廊下,兩道眉頭不自覺鎖緊,感情和理智展開拉鋸戰。
經過這麼多天,那股遭受背叛的狂怒情緒也逐漸平息下來,他開始思索,也開始說服自己。妻子是不想失去昭兒才不得不那麼做,也是為了他,才會想去化解那個女人心中的怨妒和恨意,不是蓄意要背叛他。
只是他聽到妻子真的打算把他私下跟程淮見面的事說出來,那一剎那,他的心就被恐懼的手掌給抓住,想到原來她也跟其它人一樣不值得信任,隨時都會出賣他,就什麼解釋也聽不進去,只想著要保護自己不被傷害。
他真的無法原諒她所做的選擇嗎?
他不相信妻子,不就正好讓那個女人稱心如意?
「爺還是去看看夫人……」阿保清了清喉嚨,故意把事情說得嚴重一點。「說不定夫人是出事了,才會來不了。」
說著,他偷覷了下爺的表情,發現似乎有了一絲波動,便再接再厲。「而且爺也該去看看小世子。」
「……那我去看看昭兒。」這個理由夠充分了。
「小世子一定很想念爺。」阿保也只能幫到這裡了。
雷天羿大步流星地踏出玉華堂,想著待會兒見到了妻子,就再給她一次解釋的機會,然後要她發誓不會再有下一次。
這麼一想,他的腳步又加快了。
他來到瀟湘院,幾個婢女見到他都躲躲閃閃,他不禁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來到寢房,卻沒看見妻子的蹤影,以為妻子在昭兒房裡,馬上又往外走。
「爺?」桂花看到他,眼眶差點紅了。
「夫人在昭兒房裡嗎?」他一面問,一面越過婢女。
「夫人已經足足不見兩天了……」她心想肯定凶多吉少了。
雷天羿頓住腳步,回頭瞪著桂花。「不見兩天?她上哪兒去了?」
桂花先看了下四周,嗓音微哽。「夫人自從去了長公主那兒就再沒回來過了,奴婢也不敢去打聽是怎麼回事……」
聞言,雷天羿臉上的血色頓時褪盡。他太了解那個女人的手段,府裡的奴僕會突然消失不見,大都是惹她不高興,被暗中處理掉。
他旋即像是瘋了似的,拔足狂奔。
兩天了……已經過了兩天……
為何他不能早點原諒她?為何他不肯相信她?
不!她不會有事的!她還活著!她一定在等著他去救她!
雷天羿衝進正院,不顧婢女的阻止,直接闖入。
長公主見他不經通報就衝了進來,板起臉喝斥:「本宮是怎麼教你的?!居然敢這麼無禮?!」
「她在哪裡?」雷天羿大吼。
「本宮不知道你在問誰。」
他急吼吼地問,「我的妻子呢?你把她怎麼了?!」
「原來是在問她,本宮又能把她怎麼了?」長公主哼道。
雷天羿氣急敗壞地吼道:「我再問一次,我的妻子在哪裡?你要是敢傷她一根寒毛,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擔心她?」她一臉嘲諷。「她可是背叛你的人。」
「背不背叛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不必外人來操心……」雷天羿不會再中了她的挑撥。
長公主臉色含怒。「她背叛你,你就不該原諒她!」
「就像你不原諒爹,一輩子記恨在心一樣嗎?」他語帶嘲弄。
「沒錯!」長公主也不反駁。「凡是背叛之人,都不能原諒!」
「你錯了!」
「本宮不會錯的!」為何一個個都說她錯了?:
「比起恨,我寧願選擇原諒。」雷天羿看著她因為生氣而怒紅的面容。「她是我的妻子,我應該信任她,相信她這麼做必定是情非得已。」
「你怎麼能信任她?她背叛過你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雷天羿決定這次絕對不再受她的影響。「我相信不會再有第二次。」
「為什麼?」長公主咬著牙問。
他深吸了口氣。「因為她是我的妻子,是昭兒的親娘,是我唯一鐘愛的女人,無論犯了什麼過錯,我都願意原諒她,也願意再給彼此一個機會,這才是所謂的夫妻,你一輩子都不會懂的。」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長公主五官扭曲,將幾上的茶壺、杯子全都掃落在地。「你應該氣她、恨她,永遠不該原諒她才對!」
「她在哪裡?我的妻子在哪裡?」雷天羿大吼。
長公主笑了,令人看了頭皮發麻。「她死了!」
「你……」他及時忍住才沒有衝上前去掐住她的脖子。這個女人太精於算計,不可能像對待奴僕一樣這麼草率的就把人給殺了,一個國公夫人就這麼消失,甚至死去,朝廷一定會覺得奇怪。「你說謊!她在哪裡?」
「哼!本宮不是說她死了嗎?」
雷天羿逼至她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將恫嚇的話語從口中吐出來——
「她若真的死了,休想我會幫你,你這輩子都別想坐上皇太後的位置,你就把這個心願帶到陰曹地府去吧……」
她恨得牙癢癢。「你的翅膀硬了?竟敢反過來威脅本宮?!」
「為了保護自己的女人,就算再軟弱的男人,也會變得強大。」雷天羿瞪著她,嘲弄地說。「這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感情!」
長公主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當年她逼駙馬做出選擇,如果要那個賤女人活命的話,除非他自己服下毒藥,否則就回到她身邊來,她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把那個孽種當成親生兒子來養育,沒想到……沒想到那個男人居然為了另一個女人,寧可犠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對方。
不可原諒……
她是何等尊貴的身分,在她的駙馬心中,竟然比不上區區一個低賤民女,真是太可恨了!
今天他的兒子也說出同樣的話,為了喜歡的女人,居然敢跟她作對,果然是親父子,都是同一副德行!
她絕對要想辦法扳回一城。「你不在乎生母的性命了?」
其實雷天羿內心也不是沒有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但他想通了,自己只有一個人,無法同時救生母和妻兒的性命,他必須做出取舍。
「她若真有個不測,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救不了她,將來到了陰曹地府,我自然會去跟她請罪。」
眼看他漸漸脫離自己的掌控,長公主瘋了似的大叫著。
「長公主息怒!」兩個老宮女連忙上前安撫。
「她在哪裡?」雷天羿咬緊牙根問道。
長公主要自己先吞下這口氣。「要怪就怪你,本宮不是沒有警告過你,結果你還是把那個秘密告訴她……」
他嘶聲大吼。「她在哪裡?」
「……就關在小跨院。」長公主目送他奪門而出的身影,轉怒為笑。「也不過餓個兩天,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
雷天羿十萬火急的奔進小跨院,一間一間的找,口中不停喊著,直到發現其中一間廂房的門窗都被釘死,連忙拍打門扉。
「娘子!娘子!」
見屋內遲遲沒有回應,他趕緊找來一把斧頭,總算破門而入。
「娘子!」他才衝進屋內,就看到妻子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心髒不禁跟著緊縮。「娘子……」
冬昀已經整整兩天沒有飲水,此時的她意識不清,非常虛弱,連有人翻動自己的身子都沒有感覺。
雷天羿打橫抱起妻子奔出小跨院,沿路叫著管事,要他立刻去把太醫找過來,管事不敢作主,先去請示過長公主,得到允許才敢派人去請。
這回被請來問診的不是徐太醫,而是另一位姓張的太醫,張太醫光用目視就可以看出事態嚴重,馬上施針、用藥,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這位定國公夫人的脈像穩定下來,也嚇出一身冷汗。
「……請國公爺放心,夫人已經沒事了。」他抹著額上的汗說。
雷天羿不敢大意。「你確定真的沒事?」
「是,除了該服的湯藥外,還可以在溫水中加一點鹽喂夫人喝下,對身子會很有幫助,等到夫人清醒之後,吃些清淡的食物,體力就會慢慢恢復了。」說完,張太醫便拱手告辭。
雷天羿坐在床沿,握著妻子的手,自責不已。
整個晚上,他衣不解帶的守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喂著妻子喝湯藥,又不時讓她喝些加了鹽的溫水,片刻不敢離去。
翌日,欽天監的一名陰陽生送來監正親自寫的平安符,他不知對方是如何得知此事,不過還是相當感激。
他將符咒放在香囊內,掛在床頭,希望能保佑妻子快點清醒。
冬昀發現自己靈魂出竅了。
因為她回到前世的家……不,這裡不算是個家,充其量只能說是居住的地方,難道她已經死了?
想到昏迷之前,她被關在小跨院,又渴又餓,又等不到相公來救她,就這麼死了,不禁笑了出來。有誰跟她一樣幸運,一生中死過兩次?
這時,冬昀看到坐在客廳的母親。
「……你這個不孝女,怎麼可以丟下媽一個人就這麼走了……」何母坐在女兒喜歡的那張藤椅上,一面抽煙,一面望著天花板,不停地數落。「你叫媽下半輩子要依靠誰?誰來賺錢養我?」
就算死了,母親也不會為她掉一滴眼淚,她早就預料到母親會是這種態度,所以並不意外。
「媽,你自己要保重。」冬的嘆道。
誰知她才轉頭要走,就聽到一聲鳴咽。
「阿昀……你回來……你快回來……」何母肩頭顫抖。
「媽?」冬昀錯愕地看著母親的淚水,很意外母親的反應。
「是媽錯了……媽不該那樣對你,媽真的知道錯了……你快回來……」何母泣不成聲地喃道。「媽保證會好好疼你……不會再打你了……」
冬昀聽了不禁落下淚來,走到母親跟前,想要觸碰對方,手掌卻撲了個空,什麼也摸不到。
「媽也想對你好,可是只要心情不好,就會忍不住拿你出氣……媽真的知道錯了……」她越哭越大聲。「阿昀……你回來好不好?」
「媽,我在這裡……」冬昀跪下來道。
何母哭到不能自已,連夾在指間的煙頭都燒到手了也沒感覺。「阿昀……你要原諒媽……你要原諒媽……」
「我原諒你了,媽……」
她們母女終於等到和解的這一天。
「媽……」淚水從冬昀的眼角滑了下來。
桂花驚喜地叫道:「夫人!夫人!」
「娘子!」雷天羿將哭著要找娘的昭兒交給楊氏,趨前察看。「娘子!」
冬昀的意識被叫喚聲拉了回來,她有些困難地吞咽了下。「我要喝水……」
雷天羿連忙扶妻子坐起身,接過婢女遞來的加了些鹽的溫水,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慢慢喝……」
「好鹹……」喝到第三口,冬昀蹙起眉心,發出咕嚷。
他又喂了一口。「因為裡頭放了鹽,是太醫吩咐要這麼喝的。」
冬昀吃力地睜開眼,腦子還有些混亂。「我在哪裡?」
「當然是在瀟湘院,」雷天羿撫著她的臉。「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對他來說,這三天真是度日如年。
她又渾渾噩噩地問:「我沒死?」
「你要是死了,我會親手殺了那個女人。」他惡聲惡氣地說道。
聽到這句話,冬昀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沒死,她又回到這個叫做大豐王朝的世界,回來當她的國公夫人……
「不能殺她,絕對不可以……」她這麼努力無非就是為了避免悲劇發生。
「嗚嗚……」昭兒在一旁朝母親伸出兩只小手。
「夫人身子不舒服,不能抱小世子。」楊氏忙道。
雷天羿努了努下巴。「先把他抱出去。」
「是。」楊氏抱著哭紅雙眼的小世子離開。
「昭兒在哭,讓我抱一下……」冬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說道。
他悻悻然地回道:「你先顧好自己再說。」
「相公來救我了不是嗎?」她牽動了下唇角,露出淺淺的笑靨。「否則我現在就不會躺在這裡了……」
「要是再晚一天,你就真的沒命了。」雷天羿怒氣未消,不過責備自己的成分居多。
冬昀聽他又氣又惱的口吻中夾雜著濃濃的不舍和憂懼,頓覺自己吃的這些苦頭也算值了。「婆母怎麼肯放過我?」
他口氣泛冷。「因為我威脅她,她不得不放。」
「她一定氣壞了,說不定以後會變本加厲……」對一個控制欲極強的人來說,肯定無法忍受。
「我不再怕她了。」雷天羿從小就畏懼那個女人,只能在她的陰影下苟延殘喘,可是往後不一樣了。
冬昀抬頭,看到他眼底的決心。
「相公不再生我的氣了?」
「不氣了。」他回答得很干脆。
她眼圈一熱。「我真的不是要背叛你……」
「我知道。」雷天羿這才明白之前自己說相信她,其實內心深處始終在等著她的背叛,這樣他就可以告訴自己,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
就因為自己的軟弱和無能,最後卻害苦了心愛的女人。
「我只想找到一個讓你們能夠和解的方式,不要再憎恨彼此。」就像她和前世的生母,願意去原諫對方,同時了解對方並不是不愛自己,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當個好母親罷了。
雷天羿逸出低哼。「我可以體會你的用心,但恐怕最後還是白費了。」那個女人一輩子都不會自我反省。
此時,桂花將熬好的粥端進房來,雷天羿接過碗,一口一口吹涼,然後喂妻子吃下。
冬昀也確實餓壞了,顧不得燙,很快就把整碗粥吃完。
「還要嗎?」雷天羿問。
冬昀搖了下頭,覺得有些累了,眼皮漸漸合上。「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相公,不過你一定又會說我現在腦袋不清楚……才會胡言亂語……」
「那就別說了。」他將空碗遞給桂花。
「可我覺得夫妻之間還是不要有秘密,所以才想向相公坦白……」她可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開口。
雷天羿不發一語。
「相公?」她快睡著了。
妻子既然有這個心,他就姑且聽聽看。「你說吧。」
「其實我不是……錦娘……不是你原本的妻子……」冬昀要趁睡著之前說出來。「她在投水自盡那一天……就已經死了……」
雷天羿聽了直皺眉頭,這分明就是胡言亂語,教自己如何相信?「好了,這事等你睡飽,身子也好些再說。」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真的不是……她……」她才平躺下來,意識也跟著散去,連自己又說了些什麼都不知道。
雷天羿幫她蓋好被子,並沒有真的把這番話放在心上,只想到這陣子真的太折騰她了,希望妻子的身子能夠早日康復。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1:24
第三章
在冬昀休養期間,長公主那一頭也很安靜。
雖然這份安靜令人忐忑不安,她還是由衷的希望可以維持久一點,畢竟這種「家務事」再多來幾次,她真的會無法負荷。
經過十多日的調養,身邊又有丈夫和兒子陪伴,冬昀恢復的速度很快,不只可以到處走動,氣色也變好了。
「……今天外頭有些涼意,還是回屋裡去吧。」雷天羿對一早就嚷著要到外頭透氣的妻子說。
冬昀頷了下首,又偷覷了下丈夫的神情。她沒有忘記那一天她曾經透露過自己並非錦娘的事,也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
夫妻倆回到房內,她靠坐在美人榻上,讓兒子在旁邊玩,眼看屋內只有他們一家三口,正是個好機會。
「相公……」
「什麼事?」雷天羿將陀螺拿給兒子。
「那天……」她吞吐了下。「那天我說自己不是錦娘,相公信不信?」
雷天羿定定地看著妻子,雖然明白她不會胡言亂語,但這實在太匪夷所思,必須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說服得了他。「你若不是錦娘,又會是誰呢?」
「我是——」
就在這當口,冬昀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便閉上了嘴巴。
接著有人在外頭敲門。
「進來。」雷天羿揚聲。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個奴才,神情有些慌張。
「爺,皇上……皇上來了。」
夫妻倆不約而同地露出驚異的表情。
「你說皇上來了?」雷天羿眉頭蹙緊。
「皇上是微服出宮,身邊只帶了幾個人。」奴才又說。
冬昀開口催促。「相公還是快去看看。」
「嗯。」皇上出宮是何等大事,定是不想讓人知道。
雷天羿來到大廳,見皇上心情很好,和長公主有說有笑,兄妹之間的感情可見一斑。
「微臣參見皇上……」他快步上前,就要行禮跪拜。
皇上捻著胡子笑道:「朕今日是微服出巡,就不用多禮了。」
「是,皇上。」雷天羿站直身子。
「朕上回來這兒的時候,鳳陽才剛嫁過來沒幾天,朕那時特地來找妹婿喝兩杯,這是朕第二次踏進這座定國公府,似乎沒什麼改變。」皇上笑睇著御妹。
長公主一臉笑吟吟。「已經住習慣了,除了每年定期的修繕之外,也不需要做太大的改變。」
「妹婿也走了好多年,當年朕若知道他承受不起外人的閑言閑語,說他是靠裙帶關系才得到定國公這個爵位,最後還服毒自盡,一定會阻止這門親事的。」失去一個人才,是朝廷和百姓的不幸。
長公主面露哀戚之色。「臣妹也沒想到駙馬會想不開,很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他的異狀。」她當然不能讓皇兄和外頭的人知道駙馬真正的死因,才會捏造這個理由,果然成功瞞了過去。
立在一旁的雷天羿卻在心中冷笑。謊言說久了,自然就像真的,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包括皇上在內,卻不知過世的父親是在多麼灰心和沮喪的狀況之下,拋下自己,喝下毒藥。
皇上安慰道:「唉!兒子才剛出生不久,他竟然狠得下心,可見心意已決,誰也幫不上忙,你也別怪自己。」
「是。」長公主用手巾拭了下眼角。
皇上看了外甥一眼,清了下嗓子,決定言歸正傳。「今天朕會微服出巡,是有事要找天弈。」
長公主目光閃了下。「皇兄找羿兒有什麼事?」
「皇上盡管吩咐。」雷天羿拱手回道。
皇上一面起身,一面說,「朕要單獨跟你談一談。」
「就連臣妹也不能聽嗎?到底是什麼事,讓皇兄不得不親自出宮一趟?或許臣妹可以幫忙拿個主意?」長公主態度積極。
「自然是朝廷的事,你只是個婦道人家,就不要過問太多。」兄妹感情再好,不該說的還是不能說。
長公主頓時有些難堪。
「跟朕到外頭走走。」
「是。」雷天羿恭敬地應道。
見他們往外走,長公主只能事後再查問個清楚。
另一頭,雷天羿亦步亦趨跟在皇上身後,隨行的太監和侍衛則是落後一段距離,讓兩人能夠單獨說上幾句話。
終於,皇上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表情肅穆地道,「容愛卿都跟朕說了,元旭有可能造反。」
雷天羿心中不免一陣驚恐,他明明特地囑咐過,不要讓皇上知道妻子可以「看到」的事,萬一傳揚出去,恐會引起禍端。
「中秋節那天,祭月儀式結束後,容愛卿說他又特地請了朕的貴人,也就是你那個媳婦協助,重新蔔了一卦,這回順利推算出朕的血光之災。禍起西南,而西南方是元旭的封地,有可能是起了異心……」
聽皇上這樣說,雷天羿才暗暗松了口氣。
「朕實在不願相信元旭會造反,況且到目前為止,都完全沒有密折呈上來,可容愛卿的陰陽術數又從未出錯過,這該怎麼說?看來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延平府的官員從上到下都被收買,連王府屬官也是,但無憑無據的,光靠卦像結果恐怕無法令人信服,別說德妃不會承認,她娘家的人說不定還會借機生事。」皇上攢著灰眉說道。
雷天羿很快意會過來。「皇上是要臣去找出證據?」
皇上又繼續往前走。「沒錯,並且不能讓元旭起疑,畢竟堂堂定國公不可能無緣無故離京,只身前往延平府。」
「……臣倒是有一個想法。」雷天羿靈機一動。
「什麼想法?」
雷天羿拱起雙手。「皇上忘了臣的岳父就在延平府擔任藩台,臣妻的娘家就在那兒,不如臣就以探親之名,帶著妻兒回去,好讓老人家開心,六皇子應該不至於會起疑心才是。」
「朕還真的忘了。」皇上大喜過望。「那朕就允你帶著妻兒回延平府探親,暗中找出元旭造反的證據,若他真是清白的,朕也可以安心。」
「臣遵旨。」
待皇上回宮,雷天羿馬上被召到正院。
「皇上只是交辦了件事,要孩兒盡速前往延平府。而作為掩護,避免引起當地官員的疑慮,孩兒必須假藉探親之名,帶著妻兒一同回娘家。」說完,雷天羿等著看她的反應。
長公主的臉色果然變了。「不行!昭兒必須留下來!」
「帶著妻兒回娘家探親,好讓岳父看看從沒見過的外孫,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更是皇上親口允的。」她別想把昭兒留在身邊當人質。
「你……」長公主咬著牙。
雷天羿不疾不徐地啟唇。「皇上交辦的是大事,可不能出錯,若是不信,可以進宮當面問皇上。」
「好,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本宮也只能遵命。」長公主口中這麼說,臉色還是不大好看。「算一算日子,你那個生母應該在前來京城的路上,本宮答應過讓你們母子見上一面,就會說話算話。」
雷天羿瞪視著長公主,並沒有忘記還有個人質在她手上。
長公主就不信他真的會全然不顧生母的死活。「偏偏你又要去延平府,看來這場母子相會得再等一等。」
「等孩兒辦完事,自然就會回來。」看來她是怕他們一家三口就這麼跑了,壞了她多年的計劃。
長公主故作鎮定地笑了笑。「那就好。」
待雷天弈走後,她用力揮開老宮女呈上來的點心,太陽穴上的青筋凸起,氣到說不出話來。明明一切都掌控在她的手中,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事情不再照著自己的意思去走。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天爺為何總是要跟她作對?
等到雷天羿回到瀟湘院,也同樣把這件事告訴妻子。
冬昀一臉驚愕。「……回娘家探親?」
這下慘了!婆家的家務事都快應付不了,現在又加上娘家,她一個人都不認識,肯定會穿幫。
「只有用這個借口,才不會引起六皇子的懷疑,皇上也已經允了。」雷天羿對妻子的反應有些納悶。「我以為你會高興。」
她干笑兩聲。「我當然高興,高興到想哭。」
「皇上的意思是讓咱們盡快啟程,早日查出六皇子是否真的打算造反,幸好延平府離京城不算太遠,你和昭兒也不會太辛苦。」他看著妻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又問。「怎麼了?」
「婆母也答應了?」冬昀決定先把煩惱丟在一邊。
雷天羿冷笑一聲。「就算是她也無法違抗皇上的旨意,不過她還是擔心咱們就這麼一走了之,又拿生母來要挾我。」
「怎麼可能一走了之,又能去哪裡呢?」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他澀笑了下。「我倒真想這麼做,定國公這個爵位根本不是屬於我的,我也不想要,可又不能不管生母。」
冬昀靠在他的肩頭。「一定會有辦法的。」
當她和前世的生母和解之後,也變得更有自信,不想就這麼放棄。
「你就這麼肯定?」在失去腹中的胎兒,又被折騰到半死不活之後,妻子還能這麼有信心,讓雷天羿也跟著樂觀起來。「莫非又「看到」什麼?」
「這次什麼也沒有「看到」。」這個時候就很希望有人劇透,可以早點知道結局在演些什麼。
他俊臉一整。「總之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六皇子造反的證據,讓皇上安心。」
「嗯。」看來她也只好去面對「娘家」的人了。
三天後,雷天羿帶著妻兒准備出發前往延平府。
皇上特地撥了八名身手不凡的宮中侍衛喬裝打扮成隨從的樣子跟在他們身邊,除了保護,也任憑差遣。
長公主自然不放心,指派了阿保、桂花以及兩名婢女跟著伺候,冬昀不但沒有拒絕,還親自到正院跟她道謝。
「婆母放心,媳婦絕不會把那個秘密說出去的。」冬昀還是希望能夠走進對方的內心世界,坐下來好好溝通。
「你不會用那個秘密反過來威脅本宮?」長公主冷著臉問。
冬昀口氣真誠。「媳婦不會做出那種事,那只會讓婆母和相公之間的關系更緊張,彼此更不信任。」
「信任能值多少銀子?」她嘲諷。
「那是用銀子也買不到的。」冬昀認真回道。
她哼了哼。「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相公是婆母的親生骨肉,婆母還狠得下心這樣逼迫、威嚇他嗎?」明知對方完全聽不進去,冬昀仍然提出勸告。「其實只要能對他好一些,相公會回報得更多,總比這樣劍拔弩張來得好……」
長公主覺得可笑。「如果他是本宮的親生骨肉,更應該聽本宮的話,因為本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孩子不是父母的工具,也不是棋子,不是讓你用來得到想要的東西……」只要這個心態沒有改變,她就注定跟子女無緣。「婆母有沒有想過自己這一世為何會無法生育?為何胞宮不好,無論喝再多的藥都沒用?」
「你、你怎麼會知道?是誰告訴你的?!」長公主臉孔扭曲地吼道。「這是老天爺故意在跟本宮作對!」
冬昀直接點出原因,就只差沒有說出自己是個靈媒。
「婆母今生要修的功課就是如何做好母親這個角色,要是沒有修好,來世一樣不會有子女,就算有也會夭折……」
「住口!」長公主氣急敗壞地斥道。「你是在詛咒本宮?」
「當然不是,只是希望婆母理解,今生遭遇到的痛苦都是前世累積……」
「你是說本宮前世不是個好母親,所以老天爺才會讓本宮無法生育?」長公主氣得全身發抖。「你好大的膽子!」
兩個老宮女也同仇敵愾。
「放肆!」
「還不快點閉嘴!」
冬昀嘆了口氣,看來談不下去了。「希望婆母在咱們去延平府的這段日子,好好想一想媳婦剛剛說的那些話,唯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該說的都說完了,希望等他們回京,對方能夠想通。冬均福身告退之後,還是能聽到屋子裡傳來憤怒的吼叫以及摔碎東西的聲響。
冬昀只能搖頭嘆氣。
第二天一早,她帶著兒子跟著丈夫啟程前往延平府。
延平府距離京城只有十多天的路程,不只交通方便,加上氣候溫和,盛產小麥、水稻等農作物,即便是冬天也甚少下雪,可以說是得天獨厚。
原本這裡該由五皇子受封,只因他自出生起就是個病秧子,太醫們個個斷言命不久矣,皇上心生憐惜,希望他能夠離自己近些,而這裡也是最適合讓病人調養身體的所在,不過在蕭德妃和其娘家的龐大勢力暗中運作之下,最後成了六皇子的封地,也在皇上心中留下一個不小的疙瘩。
由於馬匹相當珍貴,大多為朝廷和皇上所用,王公貴族家中頂多只有分到一至兩匹,所以雷天弄一家決定乘坐驢車,雖然速度稍慢了些,但因有婦孺隨行,顧及到安全,也不急著趕路。
三輛驢車走在官道上,這也是一家三口初次遠離那座形同監牢的國公府,就像是放出籠的鳥兒,可以盡情飛翔。
昭兒大概是最開心的一個,總是睜大雙眼,好奇地打量沿途的景致,興奮地咿咿呀呀,讓冬昀都快抱不住了。
「讓我來。」雷天羿看不下去,從妻子手上接過兒子。
她也沒有意見,把昭兒交給他爹。
見妻子這一路上心事重重,就算問了也不說,雷天羿不禁頭疼。「你不說出來你在煩惱什麼,我又怎麼會知道?」
冬昀瞟了他一眼。「說了也沒用,你又不信。」
她一想到要面對錦娘的家人,緊張到連覺都睡不好。
「你是指你不是錦娘這件事?」他皺起眉問。
「我真的不是她!」冬昀很堅持。
雷天羿瞅著妻子片刻,試著去理解她的話。「我相信你說的話,那麼,你並不是生下昭兒的錦娘,只是長得一模一樣……」
「昭兒當然是我生的,應該說是這副身體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只是軀殼是錦娘沒錯,裡頭卻是我……」冬昀不知該如何形容。
他皺起眉頭。「意思是你們是同一個人?那麼為何又說你不是錦娘?」
冬昀抱著頭大叫。「啊啊啊——」
「難道不是這個意思?」雷天羿也被搞胡塗了。
她比手畫腳。「呃……就是……該怎麼說呢……」
「好了,你就慢慢想,大家應該都累了,今晚就在這兒跟百姓借宿一晚。」他一方面想要去相信,但另一方面又無法理解,真的很為難。
冬昀無力地趴在軟墊上,決定等理出頭緒再來跟他談。
在雷天羿的命令下,三輛驢車就停在一處村莊內,雖然再往前走就是延平府境內,不過他還是決定今晚先在此地休息。
這座村莊叫做盤山村,村民們大多以種植柿子為生,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成排的柿子樹,可惜柿子外皮皆呈青色,尚未成熟。
待驢車停妥,幾個侍衛便四處打聽可以借宿的地方,可面對外來的客人,村民們紛紛走避。
「嗚嗚……哇……」想要睡覺的昭兒趴在母親胸前哭得好可憐。
冬昀一面幫兒子拍背,一面安撫。「昭兒乖,不要哭……」
嬰孩宏亮的哭聲讓村民們的心防有些松動,畢竟他們骨子裡本就純樸善良,過了片刻,終於有人開門,接著其它人也從屋裡走了出來。
由於柿子還沒有開始采收,幾間用茅草搭蓋的倉庫都還空著,只有堆放了些雜物,村民們便答應讓一行人住上一晚。
阿保又給了村民不少銀子,要他們幫忙准備一些吃食。
「他們說村子窮,不是多好的菜色,請爺和夫人湊合湊合……」
冬昀並不在意。「沒關系,有什麼就吃什麼。」
而桂花則是把一些丟棄在角落的干稻草鋪在地上,上頭再覆上幾條被子,又擺上幾個軟墊,好讓主子們歇息。
原本哭著要睡覺的昭兒突然變得很有精神,邁開小腳,搖搖晃晃地到處探險,對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
過了一會兒,滿頭白發的李婦端了兩盤柿子餅進來。
「咱們村子裡什麼沒有,就是柿子最多,想吃多少都有。」
昭兒搖搖晃晃地走近,伸出小手。「呀呀……」
「小娃兒也想吃嗎?」見到這麼可愛的孩子,李婦就想到孫子小時候的模樣,眼眶不禁一熱,便掰了一小塊給昭兒。
冬昀代兒子道了聲謝,又朝眼前的李婦看了幾眼。「咱們只是路過,明天一早就走,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
「夫人客氣了。」光看她身邊有婢女、丫鬟,外頭還有好幾個僕從,加上丈夫給人的感覺更是非富即貴,就算再沒見過世面,她也看得出對方來頭不小。
冬昀主動表達友善之意。「請問怎麼稱呼?」
「我過世的丈夫姓李,就叫我李婆婆好了。」李婦回道。
「那麼李婆婆在擔心什麼?你的孫子嗎?」她一直接收到的訊息是這麼告訴她的。
像是被說中了心事,李婦臉色一變,不敢多言,轉身就往外走。「等一下煮好飯菜,會有人送過來。」
冬昀也不在意,轉身跟桂花說:「把這些柿子餅分給大家吃。」
桂花應了一聲,旋即就把柿子餅端走。
「好不好吃?」冬昀問著兒子。
昭兒點了點小腦袋,已經啃到滿手都是口水。
過了快半個時辰,雷天羿回來了。「如果累了就躺下來歇會兒,等吃食送來再叫醒你。」
她正在哄兒子睡覺。「我不累。」
「這座村子有些奇怪,只有老人、婦人和小孩,對外人有種不尋常的警戒感,也不願和人攀談。」雷天羿在村子裡走了一圈,很快就注意到這股氣氛,似乎藏著什麼秘密怕被人知道。
「對陌生人有防心也是應該的。」冬昀道。
雷天弄只能提醒自己要多加留意。
又過了片刻,熱騰騰的飯菜端來了。對村民們來說,這些白米飯平常可吃不起,都是要拿去賣的,但因為人家付了不少銀子,這才舍得煮。
「咱們都吃得很簡單,還請夫人不要嫌棄。」李婦困窘地說。
跟著李婦進來的王氏已經大腹便便,她將端在手上的一鍋湯擱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咱們宰了一只雞……給爺和夫人吃……」
冬昀道了一聲謝,然後望向對方的肚皮,實在大得嚇人,好像隨時都會臨盆。
「是不是快生了?」
「呃……應該是快生了,因為咱們村子裡沒有大夫,所以……」王氏不禁愁眉苦臉。「要是到時生不出來……」
她看了看王氏。「不要擔心,孩子會很平安的出生,而且是個健壯的兒子。」
「可是大家都說肚子圓圓的,生出來的會是女兒。」王氏撫著肚皮,雖然丈夫說生兒子或女兒都好,可她還是希望是個兒子。
「不,會是個兒子,」冬昀肯定地說。
不只王氏呆住了,連李婦也一樣。
「相信我。」冬昀笑了笑。
王氏愣怔地點了點頭,說也奇怪,原本內心的焦慮和不安也跟著消失了。
等他們用過膳,其它的侍衛、奴僕也跟著填飽肚子,天色已經暗了,大家都累壞了,分別睡在其它幾間倉庫,侍衛們則輪流休息,負責保護國公爺一家人的安全。
不過雷天羿並沒有睡得很熟,不時會起來察看。
就在子時剛過沒多久,一間民宅內傳來王氏的叫喊,其它人忙進忙出的,不到一個時辰,嬰兒哭聲大響。
「是個兒子!真的是個兒子!」李婦不敢置信地叫道。
「我有兒子了!」王氏喜極而泣。
李婦連忙跟前來幫忙的幾位婦人說,「真的讓那位夫人給說中了……她說會是個兒子,就真的是兒子,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女投胎的,才會一眼就看出來,比大夫還要厲害……」
這件喜事一直到了天亮,才傳到冬昀耳裡。
「夫人說得真准,真的是兒子,而且還是個壯小子。」都過了一個晚上,李婦還是很激動。
冬昀也很高興,讓桂花包了一個紅包給王氏剛出生的兒子。
這時,包括李婦在內的好幾個老人,兩眼閃著異光,爭先恐後地走近,頓時讓雷天羿全身緊繃。
「你們想做什麼?」他喝斥。
兩名侍衛也擋住那些人,不讓他們靠近。
突然,李婦和那些老人跪了下來。「夫人一定是仙女下凡投胎的,才知道會生兒子……」
這下可讓冬昀臉上滑下三條黑線,雖然她在前世確實被稱為仙姑,但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不由得看向丈夫。
雷天羿橫她一眼,彷佛在說「你看吧」,他就是擔心會有這種麻煩。
「我只是碰巧猜中,真的不是什麼仙女投胎……」她只是想安對方的心,才會透露接收到的訊息,沒想到大家的反應會這麼強烈。
「咱們知道夫人不能承認,免得泄漏天機。」李婦和其它老人都深信不疑。
「不過我們想請夫人幫個忙……」
她嘆了口氣。「要我幫什麼忙?」
「村子裡的一些年輕人都到外地工作,每隔兩、三個月才回來一趟,還交代咱們不能跟外人提起,就算問他們去做了些什麼,也都不肯說……」李婦用力吸了吸氣。「我的孫子也一樣,每次都會帶回十幾兩銀子……」
冬昀有些不解。「如果只是工作,為何要這麼神秘兮兮的?」
「他們就是不肯說,只說對方出的銀子比留在村子裡種柿子來得高,就連鄰近幾個村子的男人也去了,雖然他們要咱們不必擔心,可是總覺得怪怪的……」他們不求富有,只求一家人能守在一起。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冬昀問。
其中一個老人老淚縱橫地說:「大概兩年多前,我的兩個兒子和三個孫子也跟著去了,萬一他們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他們這次已經快半年沒有回來,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另一個老人用袖口抹著淚水道。
李婦接著又說:「夫人看得出我在擔心孫子,一定知道他們怎麼樣了,還請夫人指點迷津……」
其它人也跟著又跪又拜。
「我……」冬昀一臉尷尬,只好要他們先起來。
待李婦等人起身,十幾雙眼睛巴望著,冬昀看了半天,並沒有接收到任何相關訊息,只能說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想他們目前應該沒事,很快就會回來了,不要太過擔心。」希望這麼說能暫時撫慰他們的不安。
眾人立刻轉憂為喜。
「太好了!」
「既然夫人這麼說,就一定是真的!」
「咱們總算可以放心了……」
有些人趕緊出去告訴外頭的村民,頓時笑聲此起彼落,口中說著「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雷天羿瞥了妻子一眼,有些後悔方才沒有出面阻止,幸好這裡只是個小村子,應該不至於傳揚出去。
除「桂花之外,這次同行的婢女、阿保,以及那些宮中侍衛都用驚奇的眼神看著冬昀,心想夫人到底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雷天羿趁著這當口,吩咐下人盡快准備好驢車,趕緊離開此地,免得事態更加詭異。
很快的,冬昀抱著兒子坐上驢車,一行人告別盤山村的村民,速速啟程,前往延平府。
兩個多時辰後,三輛驢車沿著官道進入延平府境內,最先來到同華縣。
冬昀快坐不住了,已經習慣快速又便捷的現代化交通工具,如今不管是乘坐馬車還是驢車,這種用牛步前進的方式真的會讓人抓狂。
「停!停!」她注意到貼在路旁的告示,上頭寫著大大的「懸賞」二字,不禁感到好奇。
負責駕車的侍衛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讓驢子停下來,接著冬昀跳下驢車,走到告示前看個仔細。
雷天羿也跟了過來。「這有什麼好看的?」
「官府正在抓這個數度闖入民宅、搶錢殺人的強盜,還懸賞五十兩,不過這張圖只露出一雙眼睛,鼻子和嘴巴都被黑布蒙住,誰認得出來?」古時候抓犯人沒辦法用DNA和指紋來比對,很難幫死者討回公道。
雷天羿不想多生事端,拉著妻子回到驢車上。「走吧。」
於是,一行人又繼續往前走,這時午時已經過了一半,恰好經過一間茶樓,雷天羿便決定歇息片刻,吃點東西再走。
茶樓的掌櫃眼睛可尖了,看到有貴客上門,連忙主動出來招呼,還不忘大聲吆喝,要裡頭的伙計趕緊出來伺候。
「各位裡面請!裡面請!」
一行人走進茶樓,被安排在左邊的位置,其它客人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私下猜測著他們的身分。
雷天羿用冰冷的眼神先掃視店內一圈,等那些客人都慌慌張張地收回視線,才讓妻子落坐。
「敢問爺要吃些什麼?」掌櫃搓著雙手問。
雷天羿要了幾壺茶,點心則是有什麼就端什麼上來,這可讓掌櫃和伙計們笑得合不攏嘴,立刻讓廚房張羅。
冬昀先要來一杯水喂兒子,而昭兒似乎真的渴了,兩、三下就把水喝光,還吵著要再喝。
「要不要奴婢來喂?」桂花問。
冬昀搖頭婉拒。「我來就好,你去跟大家一起坐著。」
桂花只好到隔壁桌坐下,心想夫人體恤奴才和婢女,很多事都自己來,連爺也順著她的意,讓大家跟著一起吃吃喝喝。雖然對他們來說是件好事,但等到回京之後,可就讓長公主找到借口,只要隨便安個破壞規矩、縱容下人的罪名,不知又會怎麼折騰夫人。
「你說夫人到底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
「還是真的是仙女投胎,一眼就看出人家會生兒子?」
兩個隨行的婢女湊過來,悄悄跟桂花打探。
「什麼仙女投胎?當然是碰巧猜中!」她佯哼。
其中一個婢女半信半疑。「可是你也看到夫人對那些村民說話的樣子……」
「夫人是為了安慰他們才這麼說,是騙他們的。」桂花板著臉說。
「真的是這樣嗎?」
「我也不知道……」
她們實在摸不著頭緒,幸好點心在這時送上桌,成功轉移了兩個婢女的注意力,不再去想這件事。
就在大家用膳之際,一名年紀約莫四十的落腮胡男走了進來,他身穿短褐,看起來就像個莊稼漢。
落腮胡男踏進店內,一雙略顯凶惡的雙眼警覺地觀察了下四周,最後往角落的座位走去。
冬昀才抬起頭就看到他,兩眼再也移不開。
落腮胡男坐定後,便跟伙計要了一壺茶和兩樣點心,然後盡可能地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靜靜等待茶點送上桌。
就算隔著一段距離,冬昀還是緊盯著那個落聴胡男不放,連雷天羿都發現她的異狀。
「娘子?」看妻子這副樣子,該不會又「看到」了什麼?
冬昀恍若未聞,慢慢起身,先將懷中的兒子交給隔壁桌的桂花,才朝對方走去。
落腮胡男瞥見有個年輕漂亮的小婦人走了過來,原本不以為意,誰知對方卻在他面前站定,直直地盯著他看。
「干什麼?」他被看得很不爽。
雷天羿跟了過來,要將妻子拉回他們的座位,不過冬昀不肯走,只是瞬也不瞬地瞪著對方。
那名落腮胡男被瞪得火氣也大了,口氣粗魯地威嚇。「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就怕了!」
這下連侍衛們也起身,快步來到夫妻倆身邊。
店內的其它人全都望了過來,就連掌櫃和伙計也來關心,不明自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些人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為何要殺了他們?就只是為了銀子嗎?!」冬昀怒不可遏地質問。「你知道他們死的時候有多痛苦、多害怕嗎?你到底還是不是人?不!你當然不是人,你根本沒有人性……」
這番話可把落腮胡男給嚇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你、你不要胡說八道!」
他自認不可能被人認出來,才敢在大白天出現,想說填飽肚子後再去變賣從鄰縣搶來的金飾。
冬昀大聲怒斥。「你這個強盜把錢搶走就算了,居然還殺人,連小孩子都不放過,到底怎麼下得了手?難道你就不怕有報應,下輩子投胎當畜牲,輪到自己被殺嗎?」
「你找死!」落腮胡男惱羞成怒,拔出貼在小腿上的匕首刺向她。
見狀,雷天羿馬上攬著妻子往後退了兩步,避開刀鋒,幾個侍衛則是一擁而上,將落腮胡男制伏。
「啊!」
落腮胡男大吼大叫,店內的客人全都躲到另一頭,議論紛紛。
「快去報官!」雷天羿喝道。
伙計這才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唯唯諾諾地奔了出去。
「我什麼也沒做!」落腮胡男抵死否認。
冬昀紅著眼眶,淚水在眼中打轉。「那些被你殺掉的人,他們做了鬼,還是會一直跟在你身邊,就算這一世死了,下一世也不會放過你……」
「你這個瘋女人!」落腮胡男齜牙咧嘴地吼道。
沉天羿沈下俊臉,一腳將對方踢倒在地,又往他的胸口、腹部踹了幾下,疼得對方唉唉叫。「綁起來!」
於是掌櫃的找來繩子,讓侍衛將人五花大綁。
「放開我!」落腮胡男不斷掙扎。
雷天羿見妻子不斷流淚,低聲安慰。「別哭了。」
冬昀用力搖了搖頭。「不是我在哭,是他們……是那些被殺的人在哭……」只不過他們透過自己來表達悲傷和不甘的心情。
「先坐下來再說。」他攙著妻子回座。
桂花抱著小世子,瞅著另外兩個婢女,見她們一臉驚疑不定,暗自擔心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很難瞞得住。
約莫過了兩刻,兩名衙役來了,趾高氣揚地問著眾人。
「到底怎麼回事?」
「是誰要報官?」
落腮胡男大聲喊冤。「兩位差爺快救救小的!小的是被冤枉的!」
「為何綁著他?」其中一個衙役問。
冬昀上前一步,指著被五花大綁的落腮胡男,當場指認。「他就是外面告示上的那個強盜。」
兩名衙役大驚。「你說什麼?!」
「冤枉啊!差爺,這個瘋婆子根本是胡言亂語——」
冬昀打斷落腮胡男的話。「你們可以搜身,他身上的東西就是搶來的。」
一聽,兩名衙役立刻搜他的身,果然找到一些舊金飾。
「這些是哪兒來的?」
落腮胡男支吾其詞。「當然是小的……小的爹娘留下的……」
另一名衙役問:「有誰可以作證?」
「呃……這……小的爹娘都不在了,當……然無法作證……」他不免心虛。
「小的不敢騙差爺……」
「哼!到底是不是,跟咱們回衙門去再說!」兩名衙役把落腮胡男從地上拉起來。「還有你們也一起來!」
雷天羿淡淡啟唇。「查案子是你們衙門的事,咱們吃完東西還要趕路,沒空跟你們走一趟。」
「官府辦案,你敢不從?!」衙役有眼無珠,耍起官威。
阿保斥喝。「這兩位是定國公和國公夫人,不得無禮!」
「咦?」這下可把兩名衙役給嚇得臉色都白了,想不到對方是王公貴族,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只見他們二話不說,抓著犯人趕緊告辭。
「總算替那些人做了點事……」冬昀破涕為笑。「肚子快餓死了,大家快坐下來吃吧。」
見始作俑者像是沒事人一樣,回到位子上大啖美食,眾人心中卻都留下一團疑問——
這位國公夫人到底如何得知那個落腮胡男就是衙門正在緝捕的強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1:37
第四章
伙計重新沏了幾壺熱茶送到雷天弈一行人的桌子上,又把還沒上桌的點心端上,擺了滿滿一桌。
「國公爺和夫人還需要什麼就盡管開口,小店一定馬上為兩位准備。」掌櫃得知夫妻倆的身分,更加殷勤地招呼。
雷天羿抿著嘴角。「這些就夠了,下去吧。」
「是、是。」掌櫃不敢再打攪,連忙退開。
感覺到丈夫的情緒不佳,冬昀小心翼翼地問:「相公不高興?」
「沒有。」雷天羿悶悶地回道。
不過她大概猜得出原因,在大庭廣眾之下,她無憑無據一口咬定對方就是殺人劫財的強盜,恐怕很難敷衍搪塞過去。
「我不再說就是了。」如今也只能這麼做了。
聞言,雷天羿在心裡嘆了口氣,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說什麼都太遲,他也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真的變了很多,若是在以前,他絕對會強硬要求妻子不能再犯,不會這麼容易就妥協。
「不是餓了?快吃吧」
冬昀只好低頭吃著點心,沒有留意到周遭的人投來的異樣眼光,包括隨行的奴僕。
一行人休息夠了,也付了帳,正打算離開茶樓,卻見一頂官轎匆匆忙忙地趕來,裡頭的人一下轎,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
「下官同華縣知縣高尚見過國公爺和國公夫人!下官有失遠迎,尚請見諒……」高知縣見到雷天羿夫妻就和衙役形容的一模一樣,心知肯定沒錯,想著該如何拍對方的馬屁。
雷天羿冷冷地瞟了對方一眼。「咱們夫妻此趟來到延平府,主要是探親,不想驚擾地方父母官。」
「國公爺和夫人難得來一趟延平府,不如今晚由下官作東,設宴款待——」
不等對方說完,雷天羿一口回絕。「不必了,好好辦你的案子,讓死者得以瞑目。」
話說完後,一行人便離開茶樓,繼續趕路,讓高知縣一臉扼腕,這時又猛地想起定國公不就是長公主的兒子,也是當今皇上的親外甥,感嘆這回沒能攀上這層關系真是太可惜了。
另一頭,雷天羿等人順利離開同華縣,前往目的地薊縣,不過在茶樓耽誤了個多時辰,眼看太陽就要下山,附近又沒有地方可以借宿,眾人只好找一處地方,生起幾個火堆,直接睡在驢車上。
此時已經夜深,冬昀將兒子哄睡了,正煩惱著明天到「娘家」該如何應付一堆不認識的親人。「看來就算是靈媒也沒用……」
「你說什麼?」雷天羿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見丈夫回到驢車上,冬昀往內側挪了挪,把被子分一半出來。
「今晚忍耐一下,明天就到薊縣了。」他擔心妻子睡得不舒服。
「你打算怎麼打聽六皇子的事?總不能直接上門問他是不是想造反?」冬昀靠在他的肩頭上問。
雷天羿沈吟了下。「若六皇子有造反的跡像,岳父身為藩台應該會有所耳聞,只是我不能問得太過直接,以免消息泄漏出去。」
「說得也是。」冬昀點頭認同。
「再說王府內還有其它屬官,若六皇子真的心懷不軌,不可能瞞得過去,除非……」
冬昀意會過來。「除非屬官都被收買,或者他們本就擁護六皇子。」
「現在都還不知道,我們必須謹慎再謹慎才行。」他明白只要走錯一步,就有可能打草驚蛇。
冬昀沒想到除了家務事之外,還得煩惱國家大事。
「睡吧!」雷天羿攏了攏被子說。
冬昀閉上眼,趕快休息才有精神應付明天的事。
隔天一早,眾人啃完手邊的干糧便出發了。
一個時辰後,三輛驢車駛進了薊縣官莊鎮。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冬昀嘆了好大一口氣,讓偎在懷中的昭兒也不由得仰起小腦袋,困惑地看著母親,似乎在問:「娘怎麼了?」
「爺,何府就在前頭!」阿保的聲音傳來。
冬昀探出頭,見阿保就跟在他們的驢車旁。「快到了嗎?」
「是,夫人。」阿保回道。
「這麼快?」冬昀又把頭縮回去。
雷天羿瞅了下面露驚惶的妻子,想到她說自己不是錦娘,看來確實不假,否則何必坐立不安?但此等詭異之事究竟是如何發生的?這應該不是凡夫俗子就能辦到的。
「你不想見到娘家的親人?」
「能不用見到最好。」冬昀也實話實說。
雷天羿看著妻子,試著從她的表情中尋找答案。
「我知道相公仍半信半疑,但我還是希望相公能告訴我,錦娘的娘家有些什麼人,至少透露一點點也好。」冬昀不知道除了相公之外,自己還能問誰。
「我只知道你上頭有個兄長,已經娶了妻室,生母則已經過世……」對於妻子的請求,雷天羿無法拒絕,才說到這裡,驢車就停了下來。
「爺,已經到了。」阿保的聲音再度傳來。
雷天羿不得不打住話題。「敲門!」
「是。」阿保上前去敲何府的大門,門房得知定國公一家人到了,連忙敞開大門迎接。
雷天羿下了車,把手伸向妻子。
「昭兒給你。」冬昀把兒子先塞進丈夫懷中,自己跳下車。
何府的奴僕全都出來迎接,這可是出嫁的大姑娘頭一次回娘家,之前就連信都不曾捎回來過,所以大家都很期待見到她和姑爺。
「國公爺和夫人總算是到了,咱們還在擔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何管事笑嘆。
「只是被一些小事耽擱了。」雷天羿簡單地帶過。
何管事比了下手勢。「請!」
「呼……」冬昀吐出一口長氣,真怕心髒會從喉嚨裡跳出來。
雷天羿睇了下她僵硬的表情。「進去吧。」
「不進去也不行。」她苦笑。
於是夫妻倆帶著兒子踏進何府大門。這是一座三進式的府第,朝廷允許四品以上官員攜家帶眷上任,並且撥下宅子供其全家居住,不過也言明除了修繕之外,不得擅自改建。
很快地,冬昀看到前面的人群中,站著幾位穿著體面的人,心想應該就是錦娘的親人了。
「見過國公爺和夫人!」
只見一男兩女率眾上前福身見禮,年紀看來都不到三十,男子外表斯文,一看就知道是個讀書人,另外兩名女子則是作已婚婦人的打扮,身邊還有幾個小孩子,冬昀兀自揣測著他們的身分。
雷天羿口氣還是淡淡的,就算是岳父家的人,還是習慣保持距離。「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
「多謝國公爺。」何守文代表眾人表達歡迎之意。「自從收到信之後,咱們可是日也盼、夜也盼,就是希望可以早點見到面。」
他轉向冬昀。「妹妹看來氣色不錯,不過似乎瘦了些,這一路上顛簸,真是辛苦你了。」
「呃,還好。」這個男人就是錦娘的哥哥?兩人確實長得有點像。
接著一名年輕婦人開口了,她看了下雷天羿懷中的小娃兒,然後問向冬昀。
「這就是昭兒嗎?」
「是。」冬昀在心中猜測這位年輕婦人的身分。
「怎麼?」對方似乎也注意到她生疏的表情,心想自己和元配所出的女兒算是從很早以前就認識,對方出嫁還不到三年,不至於會對自己如此陌生。「我是二娘,不認得我了嗎?」
冬昀旋即一臉錯愕。原來錦娘的生母過世之後,父親又迎娶繼室,居然還這麼年輕,看起來只大上自己六、七歲。「我、我當然認得二娘……」
雷天羿一直觀察著妻子的反應,他現在可以完全確定她不認得娘家的親人,看來她真的不是錦娘——不是自己當初娶進門的妻子、昭兒的親娘。
那麼她究竟是誰?又是如何變成錦娘的?
「妹妹一定是太累了。」另一名年輕婦人沈氏開口打圓場。
何守文看到妹妹同樣怔怔地望著妻子,似乎也不認得,不禁關心地問:「她是大嫂,妹妹該不會也忘了?」
「我……怎麼會忘了呢?」冬昀干笑。
何守文這才仔細打量從小看到大的親妹妹,雖然是同一張臉,但總覺得眼神和表情跟記憶中的不大一樣。「妹妹真的沒事?」
冬昀清了下嗓子。「我很好,真的。」
這句話讓他們面面相覷,似乎有些懷疑。
見狀,雷天羿暫時拋下心中的疑惑,啟唇說道:「前一陣子發生了很多事,也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因此偶爾會犯胡塗。」
聞言,冬昀驚喜地看著丈夫,知道他真的相信她了。
二娘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相公,有話以後慢慢再聊,還是先讓他們到客房歇息吧。」沈氏道。
何守文這才趕緊讓何管事帶著他們到准備好的客房內,連此趟隨行的僕從也都安頓妥當。
一陣忙碌過後,何府的婢女端著熱茶進屋。
「你們也不用伺候了,先下去吧。」冬昀讓桂花她們跟著何府的婢女退下。
門一關上,除了在床上玩耍、小嘴咿咿呀呀個沒完的昭兒之外,夫妻倆都沒有開口說話。
雷天羿面對著窗外,兩手背在身後,想著該如何開口。
過了半晌,冬昀憋不住了。「你不問嗎?」
他轉過身來。「好,你是誰?」
「我跟錦娘一樣姓何,我叫何冬昀,在一次意外中遭人誤殺而死,大概是老天爺認為我命不該絕,就讓我……」她想了想,突然大嚷出聲。「對對對!就是「借用」!我怎麼到現在才想到呢?老天爺讓我借用這副身體重新活過來,我就變成定國公夫人了……這樣你明白了嗎?」
雷天羿先是皺起眉頭,接著又放松,似乎有些懂了。「那麼錦娘呢?」
冬昀嘆了口氣。「錦娘那天投水自盡,已經溺死了,所以我才有辦法借用她的身體……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去地府報到,也不要變成別人,不只平白無故多了個丈夫,還有個兒子,甚至管起別人的家務事。」
「難怪你跟錦娘的性子有極大的出入。」不只會對他拳打腳踢,還會罵他混蛋,當時真的讓他呆住了。
她苦笑了下。「我跟錦娘不同,可沒有她那麼好欺負。」
「你……」一旦完全接受她真的不是錦娘本人,雷天羿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還要想一想該如何和眼前的女子相處。
「還有……我說了謊,其實原本的我就可以「看到」別人的前世今生,就算借用錦娘這副身子活過來,還是能接收到那些訊息,只是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解釋這種不合常理的狀況,才會騙你……」她可是什麼都招了,只希望重新獲得信任。
「你可以生氣,甚至罵我都沒關系。」
雷天羿深深望著她半晌,雖然這麼說對昭兒真正的生母很不公平,但不可否認的,他欣喜在心。
她若沒有來到他身邊,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今日的他是否仍舊會是一個人,既寂寞又痛苦?
他無法否認自己為這個女人心動,甚至慶幸她來到自己身邊。
「……你後悔嗎?」雷天羿喉頭發緊。
冬昀不解。「後悔什麼?」
「後悔遇上我,還吃了這麼多苦頭。」他屏息。
她連考慮都沒有。「當然不會,我很高興能遇到你還有昭兒。但我不得不說,剛開始我對你真的很不滿,都氣到忍不住打人了。」
雷天羿咳了一聲,接著跟著笑了。
「我不後悔遇上你們父子,這是真心話,還有……」冬昀情生意動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雷天羿吐出一口氣,終於可以順暢地呼吸。「還有什麼?」
「我也不後悔愛上你。」冬昀仰頭看著他,隨著時間一天天累積,她感受到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心意,對他已經不只有喜歡而已。
「你……愛我?」這麼露骨的表白——不光只是心裡想著,而是直接訴諸言語,是雷天羿想都沒有想過的。
冬昀頷了下首。「我想和你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做昭兒的親娘……可以嗎?」
這次換她屏住呼吸了。
「當然……」他的喉頭噎了下。「當然可以。」
冬昀這才轉憂為喜,笑了開來。
「既然來了,就不准離開!」雷天羿抱住她,加重手上的力道,讓冬昀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聽到沒有?」
「好!」她也張臂回抱住他。
雷天羿低頭吻上她的唇,即便之前吻過好幾次,都比不上這次來得有感覺,令人心旌搖曳,得到的回報也是無比熱情。
兩人的唇舌纏繞著,相濡以沫,分也分不清……直到一聲稚嫩的孩童笑聲傳來,他們才想到房裡還有兒子。
夫妻倆不約而同地看向兒子,就見昭兒先是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然後衝著父母咧開小嘴,笑得好開心。
「昭兒在這兒……」冬昀推了推他。
雷天羿面露惋惜。「等晚一點再說。」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不認得娘家的人,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冬昀最擔心的還是如何度過這一關。
對於這一點,雷天羿倒認為是小事一樁,這次也該輪到他來幫助妻子度過這道難關。「這件事交給我來辦。」
於是,他主動去找大舅子喝兩杯。
「……小產?」聽見妹婿的話,何守文不免訝然。
「沒錯,也因為這次小產,讓她受到很大的打擊,腦子時不時就犯胡塗,有時會不認得一些人,也忘了以前的事……」雷天羿長嘆一聲。「是我沒有把她照顧好,才會發生這種事。」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的身子調養得如何了?」何守文接受了他的說法。
雷天羿臉色一整。「身子倒是沒問題,就是傷心過度,得靠時間來衝淡一切,若是一時想不起過去的事,或是不認得什麼人,也請不要太責怪她。」
「我怎麼會責怪她呢?不管怎麼說,她到底是我的親妹妹。」他只會心疼。
「往後就有勞國公爺多多照顧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看來是過關了。
何守文沈吟了下。「不過這件事還是得讓家父知道。」
「那是當然。」雷天羿舉杯。
何守文也舉起酒杯。「是我敬國公爺才對。」
後來何守文把這件事告訴妻子,沈氏身邊的婢女又說給其它人聽,最後何府上下都對大姑娘小產的事抱以同情。
當天稍晚,何藩台散衙回府後,就從長子口中聽說女兒小產的事,對女兒目前的狀況有了個底,不至於太過驚訝。
「錦娘,真是苦了你了。」他對著女兒說道。
冬昀有些遲疑地喚著眼前的中年男人。「呃……爹!」
「你娘生前也曾經小產過,不過後來又有了你,也就慢慢淡忘那份傷痛,相信你也會這樣。既然孩子跟你沒有緣分,你就要想開一點,先把身子調養好,孩子自然會再來的。」何藩台由衷地希望這番話可以安慰女兒的喪子之痛。
冬昀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關愛之情,原來這就是父愛嗎?
前世的她從來沒有見過生父,也不知道對方的長相,更別說體會過所謂的父愛,此刻不禁有種想哭的衝動。
「是。」冬昀眼眶泛紅。
一旁的雷天羿聽了也為之動容。
何藩台笑呵呵地看著被女婿抱著的小娃兒。「這就是昭兒?長得真好,一看就很有福氣。」
「昭兒,這是外祖父。」雷天羿對兒子說。
只見昭兒伸長小手,摸了摸外祖父下巴上的胡子,笑得好興奮,也惹得何藩台哈哈大笑。
為了款待遠道而來的女婿和女兒,何府擺了一桌宴席,連何守文夫妻生的一兒兩女也坐在桌邊,二娘則讓快三歲的兒子坐在身邊,冬昀則把昭兒抱在大腿上。這是個團圓宴,在座的全是自家人,眾人也就沒有太拘束。
而對雷天羿來說,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他知道一家人就該是這樣,不禁敞開心胸,也拉近與何家人的距離。
「我敬岳父一杯!」他朝何藩台舉杯。
何藩台笑不攏嘴,自然是一干而盡。
席間,翁婿倆不時地說著話,何守文偶爾也會插上幾句。
而男人聊著他們的事,女人也不遑多讓。
「多吃一點!」二娘招呼道。
冬昀揚起唇角。「好。」
「妹妹確實太瘦了,真的要多吃一點。」沈氏這個大嫂對她也很關心。「昭兒還在吃奶吧?」
冬昀點了點頭。「現在大多是我自己親喂。」
沈氏有些意外。「這可不容易,我還以為國公府的規矩很多,尤其是你那個婆母,恐怕不好應付。」
長公主可是金枝玉葉,傳聞說她很挑剔,又不好相處,可以想見小姑的處境有多艱難。
「嗯。」冬昀尷尬地點頭,也不便說太多。
聽到妻子這番言論,何守文低斥。「國公爺在這兒,別亂說話!」
「是。」沈氏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一句。
在座的三個孩子看到爹不高興了,連忙低著頭吃飯,就怕自己也挨罵。
冬昀想代為說兩句好話,畢竟對方也是出於關心,卻見兄長先瞪了大嫂一眼,目光跟著掠過二娘,兩人的目光才接觸,又迅速分開,冷不防的,她接收到了不該出現的訊息。
她居然「看到」兄長身上的能量不是和大嫂相連,而是和二娘連在一起,這通常都是外遇的表現,讓她驚愕到差點拿不住筷子。
何守文朝妹婿拱手。「賤內無心之言,還請見諒!」
「這都是事實,錦娘確實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雷天羿沒有隱瞞。「不過我一定會保護她的。」
何藩台頻頻點頭。「那就好!」
宴席結束之後,眾人各自回房休息。
「在想什麼?」注意到冬昀有些心不在焉,雷天羿隨口問道。
冬昀決定再觀察一下,不要太快就下定論。「我是在想錦娘的爹真是個好父親,應該也是個好官吧?」
「聽說是如此,不過慎重起見,還是要眼見為憑。」雷天羿一面脫下外袍,一面回道。
她思索了下。「錦娘的爹……」
「要直接叫爹才對。」他糾正。
「我知道,在人前自然會這麼叫。」冬昀思索了下。「他身為藩台,對延平府的事應該也是最了解的,咱們也許可以請他幫忙。」
「你是指六皇子的事嗎?」見妻子點頭,雷天羿在床沿坐下,神色嚴肅。「雖說藩王不得和封地上的官員私下來往,但既然已事先得知六皇子會造反,想必不只王府內的屬官,還必須得到外頭的協助,在沒有完全確認之前,還是不要說出咱們這趟來到延平府的真正目的,即便是岳父也一樣。」
「這麼說也對。」冬昀心頭一涼,但願錦娘的家人沒有牽扯進去。
雷天羿突然將她攬入懷中。「先別去想這些事……」
「那要想什麼?」她望著丈夫眼中的熱情,笑問。
「只要想我!」他可不想錯過兩人獨處的機會。
冬昀噴笑一聲。「好……」
「不准離開我和昭兒。」雷天羿知道她的來歷如此離奇,難以預料,不禁開始害怕她又會突然消失。
冬昀鼻頭微酸。「嗯。」
「我不能失去你……」他嗄啞地道,這也是他的表白。
「我不會離開你和昭兒的,絕對不會!」冬昀主動湊上唇說。
雷天羿加深這個吻,投入全部的感情。
就在兩人吻得難分難舍之際,冬昀又接收到跟之前同樣的訊息了。
她面露憂色,輕輕推開他。
「怎麼了?」雷天羿微喘。
冬昀看著他,憂心忡忡。「我又「看到」你殺了婆母……」
「我跟你保證,絕不會殺了她。」現在的他不再懷著滿腔恨意和絕望,只想著如何才能跟身邊這個女人白頭偕老。
「你要說話算話。」冬昀嗔著他身上的味道。「這不是為了婆母,而是為了相公,不要因此賠上自己的人生。」
雷天羿心中的憤恨終於得到了抒解。「我知道。」
「一定可以改變她的。」她偎在丈夫胸前說。
雖然雷天羿不像妻子那麼樂觀,但也沒有潑妻子冷水。
「我會想出辦法的。」為了他們父子,冬昀非想出來不可。
第二天,冬昀將昭兒交給了丈夫,主動去找二娘。
「康兒!」她看見異母弟弟,跟他打了聲招呼。
康兒很害羞,叫了一聲「大姊」後就跑出去玩了。
「坐。」二娘笑著招呼。
冬昀坐下後,先細細打量這位二娘的容貌,是屬於小家碧玉、賢妻良母型。
「我不大記得以前的事,要是問得太過冒失,二娘可不要生氣。」
二娘笑了笑。「我不會生氣的,你盡管問。」
「二娘怎麼會嫁給我爹的?」冬昀覺得奇怪,因為兩人的年紀相差太多了。
二娘愣了愣,然後笑了。「看來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你爹和我爹算是舊識,你大哥十歲那年便拜在我爹門下,之後他考上舉人,我爹還高興得哭了。後來我爹過世之後,你爹便派人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所以你是為了報恩才嫁給我爹的?」冬昀追問。
二娘垂下眸子,算是默認。
「你過得幸福嗎?」
「因為大姊……」二娘婉轉地回道。「就是你娘……也過世好多年,你爹身邊總要有人照顧,雖然他覺得太委屈我,原本有意認我做養女,是我自己說願意嫁給他當續弦,而他也真的待我很好。」
冬昀心想老夫少妻能夠相處得好,已經算幸運了。
「所以二娘跟我大哥從小就認識了?」
二娘目光有些閃躲。「嗯。」
「我大哥他……他跟你之間……」事情太過敏感,要是戳破窗紙,又不小心讓其它人知道,可就難以收拾。
「我跟你大哥……就像親兄妹一樣,雖然現在在名分上他得叫我一聲二娘,但這份情誼還是不會變的。」二娘急切地說道。
「我不是在指責二娘……」冬昀連忙澄清。「那我大哥呢?他對你又是抱持什麼樣的心態?」
二娘笑得有些……像是苦澀,抑或是尷尬,最終只能嘆了口氣。「無論他心裡怎麼想,也無法改變任何事。」
「這個意思是……」看來是大哥那邊的問題比較大。
「我還有康兒,他是我最大的依靠,所以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她並不想破壞現在擁有的一切。
見二娘一臉知足又認命,冬昀也就在此打住。
看來她有必要知道大哥的想法……其實她可以不用去管娘家的家務事,但是既然接收到訊息,就不能當作沒看到,總要試著挽救。
於是她決定去找何守文,不過沒想到大嫂倒先找上了自己。
沈氏拉著小姑來到房裡。「妹妹難得回來一趟,只怕以後也沒有機會再回娘家作客,我有些話憋在心裡,又沒人能聽我說……」
「是不是大哥對你不好?」冬昀安撫道。「我去說說他!」
「他沒有對我不好,只不過……」她也說不上來。
「只不過什麼?」
「我老覺得他跟二娘之間……該怎麼說呢?就是時常眉來眼去的……已經被我抓到好幾次,又聽說他們從小就認識,心裡更不安……」
冬昀一臉打趣樣。「原來大嫂是在吃醋。」
「哪是什麼吃醋……」沈氏揚手輕輕打了下小姑。「只是覺得心裡有個疙瘩在,又不能問你大哥,他准會生氣的。」
「大哥當然會生氣了,鐵定會罵大嫂是無中生有。」她一臉正色。「而且攸關二娘的名節,弄得不好會逼死人的。」
沈氏嘆了口氣。「這我知道,所以才會偷偷跟你說。」
「二娘和我大哥從小認識,兩人像親兄妹一樣,也就比較不避諱,沒想到會讓大嫂誤會。」冬昀見她還沒完全釋懷,索性又說:「不然我去問大哥!」
「別!妹妹千萬別問!」沈氏焦急地阻止。「我相信就是了。」
為了安她的心,冬昀又說:「我會稍微暗示大哥,雖然行得正坐得直,還是得避嫌一下,免得外人說些閑言閑語。」
「那就有勞妹妹了。」沈氏終於可以消去心中的疙瘩。「妹妹這次能回娘家來,真是太好了。」
「我也沒想到還能回娘家來住,就跟作夢一樣。」錦娘的家人都這麼好,真是令人羨慕。
沈氏拉著小姑的手。「妹妹可要多住幾天。」
「那是當然了。」沒有找出六皇子造反的證據,想走還不行。
第三天,一張來自興王府的帖子送到了何府。
雷天羿看著它,好半天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六皇子怎麼會知道咱們到延平府來了?」冬昀困惑地問。
他放下帖子。「這就要問他了,六皇子邀請咱們夫妻到王府坐坐,你覺得去還是不去?」
「當然要去,為什麼不去?」她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
「我也是這麼想。」雷天羿也贊同。「我和六皇子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只是宮裡的皇子太多,留下的印像不深。」
冬昀點頭如搗蒜。「那更應該見上一面了。」
「那就後天吧。」他托何家的奴僕將回帖送到興王府。
冬昀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開了口。「相公,有辦法推薦大哥到外地去當官嗎?」
「辦法是有,不過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是他拜托你的?」雷天羿攢起眉峰,只要有能力,他是不介意出點力。
「不是……」冬昀只好把大哥和二娘的事告訴他。「我想還是讓他們分開最好,免得每天見面,心裡難受,也可以趁悲劇還沒發生之前阻止。」
雷天羿眉頭舒緩了些。「讓我想一想。」
「多謝相公。」她露出笑臉。
其實他受到不小的感動。「他們雖然不是你真正的親人,不過你依然很關心他們。」
「我只是做我能做的,如果真的幫不上忙也沒辦法。」她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這樣就夠了。」他擁著妻子說。
叩叩!
聽見敲門聲,夫妻倆面露警覺,不再說下去。
「進來吧!」冬昀揚聲。
推門進來的是珠兒,是這回隨行的婢女之一。「回爺和夫人,同華縣的高知縣求見,何府的管事要奴婢前來請示。」
兩人不禁相覷一眼。
會是什麼事?
於是夫妻倆來到大廳,就見何守文正在裡頭招呼高知縣。
高知縣像是溺水的人撈到浮板,撲倒在兩人跟前,只差沒有抱住雷天羿的大腿。「國公爺和夫人救命啊……」
「究竟怎麼回事?」冬昀率先開口。
他用袖口抹淚。「那天經由夫人的協助,抓到那名叫吳剛的男人,可是他堅決否認自己就是連續闖入幾戶民宅、殺人搶劫的強盜,還在大堂上喊冤。原本下官還冀望僥幸活下來的人可以當面指認凶手,誰知偏偏就這麼湊巧,因為家人全都死光了,那人一時想不開,也跟著上吊自盡……」
冬昀一臉愕然。「然後呢?你就把人放了?」
「下官當然不敢放,百姓們把衙門團團包圍住,非要將吳剛判死罪不可,但又沒有人證,就算有那些舊金飾,也無人可以證明為死者所有,下官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高知縣當真哭了起來。
冬昀見對方哭成這樣,可以想見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雷天羿冷冷啟唇。「你身為知縣,就該明察秋毫、勿枉勿縱,讓凶手早日伏法、百姓安心。」
「國公爺說得是,只不過下官真的想不出其它法子,才特來請教夫人,有何證據可以證明吳剛就是該名強盜。」他一面抹淚一面說道。
「呃……這……」冬昀愣住了,這教她怎麼說才好?
「妹妹當時到底是如何認出來的?」何守文方才也聽高知縣說起這一段經過,不禁感到匪夷所思。
冬昀支支吾吾的,就是說不出來。
「娘子是認出他的眼睛和畫像上那名強盜的眼睛很像,才會上前試探對方,沒想到那犯人作賊心虛,想要拿匕首殺人滅口,」雷天羿口氣不疾不徐,自然讓人信服。「是不是這樣?」
「對、對。」冬昀用力點頭。
高知縣發出抽噎聲。「光憑這一點,真的很難將對方定罪……」
「等一下!」冬昀低喊一聲,目光跟著上揚,旁人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就見那兒只有一根橫梁,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凶器是柴刀對不對?」她突然冒出一句話。
高知縣怔愣了下。「夫人怎麼知道?」
「……我當然是在路上聽到百姓們聊起這樁案子的事……可有找到凶器?」她偷偷捏了把冷汗。
「還沒有,吳剛身上只有一把匕首,在他的住處也沒有找到……」高知縣嗚咽。「沒有物證就拿他無可奈何……」
冬昀又往上方看了一會兒,表情有些煩躁,眉心跟著蹙攏,接著開口嬌斥。
「你們不要吵了!一個一個慢慢說,不然我聽不清楚。」
所有的人都瞪著她。
「咳咳。」雷天羿用力清了下嗓子。
冬昀這才注意到何守文和在場的奴僕都用怪異的眼神瞪著自己。
高知縣不禁懷疑眼前這位定國公夫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那個……他應該有個相好的女人,凶器可能就在對方身上。」冬昀和那些被殺的死者取得連結,它們一個個搶著發言,她好不容易才聽懂它們在說些什麼。
「夫人又是怎麼知道的?」不只是高知縣,連何守文也瞪著妹妹看,他從來不曉得妹妹還有這等推演案情的本事。
冬昀只好假咳一聲。「當然是猜的,像那種男人只要有錢,一定吃喝嫖賭樣樣都來,肯定也少不了女色,只要找到跟他相好的女人,就能找到柴刀,而且對方一定也知道吳剛干了些什麼好事,這麼一來,人證、物證不就都有了?」
「敢問夫人,要上哪兒去找?」高知縣聽了覺得頗為有理,原本以為這位國公夫人腦子不大正常,正在後悔大老遠跑來請教,不過這會兒見她又說得有條有理,看來跟常人無異,令人費解。
冬昀當然不能說了,否則怎麼樣都解釋不過去。「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聞言,高知縣就像泄了氣似的垮坐在椅子上,連他的「師爺」都想不出對策來,看來真的無計可施了。
「這該如何是好?」
聞言,冬昀其實很想朝他大吼,自己又不是很拿手推理方面的事,也不確定能不能想出法子來。
冷不防的,一個畫面在她腦海中浮現,是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告示。
「那個……知縣大人不妨在街上張貼告示,只要相關人等肯出面投案,將凶器交出來,便既往不咎。否則抓到之後,一律與吳剛同罪,相信那個女人一定會馬上現身的。」
卨知縣不禁張口結舌,自己居然沒有想到。
「還不快回去?」冬昀火氣有點大。
「是是,下官回去就辦。」他這才驚醒過來,急急忙忙地告辭。
何守文不禁張口結舌。「妹妹怎麼會……懂得這些事?」
「我……是因為平日沒事就會看章回小說,看多了自然就懂得多,而且嫁人生子之後,頭腦變得比以前聰明多了,說不定以後可以幫忙破案。」冬昀只好胡扯一通。「相公也這麼覺得吧?」
雷天羿則是清了清嗓子,免得笑出來。「確實如此。」
「不過官府緝凶辦案是何等大事,你一個婦道人家還是不要隨便插手。」何守文見妹夫都這麼說,便也信以為真。
「是,大哥。」她吁了口氣,還好蒙混過去了。
夫妻倆相視一眼,只能苦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1:58
第五章
這趟出門拜訪六皇子,冬昀慎重地換上一套靛青色的襖裙,外頭再罩了件茜色披風,頭飾也選擇較端莊的款式,以免顯得失禮。
「昭兒就拜托二娘了。」她將兒子交給對方。
二娘伸手將昭兒抱過去。「有康兒陪他玩,就不會吵著要找娘了。」
這時雷天羿走了進來。「都准備好了嗎?」
冬昀頷了下首。「准備好了。」
於是夫妻倆坐上何家人准備的兩頂便轎,在隨從的護送下前往興王府。雖然興王府也位於薊縣,不過是在隔壁的出頭嶺鎮,得走上一個多時辰。
便轎來到興王府前,直接從重明門進入,一路來到後殿。
待冬昀下轎,不禁像個土包子進城一樣,張大嘴巴看著面前的景物,她書念得不多,無法用那些優美的詞彙來形容它的壯觀宏偉,只能說嘆為觀止,只怕不輸給皇宮。
雷天羿身為定國公,又是長公主的獨子、皇上的親外甥,王府屬官自然全都出來迎接。
一名中年僕從領著夫妻倆來到一間廳堂,一旁的婢女立刻奉上茶水。「請兩位稍候,殿下很快就過來。」
夫妻倆沒有說話,只是喝著茶。
冬昀正在猜想六皇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並沒有留意到剛才那名中年僕從正偷偷地打量自己。
見冬昀擱下杯子,中年僕從連忙把頭垂得低低的。
就在此時,六皇子走了進來,雙方終於打了照面。
「見過興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見到六皇子,正式的禮節自然不能少。
元旭哈哈一笑。「咱們是表兄弟,不必這麼見外,坐下來說話。」
「是。」夫妻倆這才落坐。
冬昀細細打量眼前身穿常服的六皇子,只見他唇上蓄著兩撇短胡,身高比丈夫略矮一些,相貌也稱得上英俊,唇角掛著笑意,跟傳聞中心狠手辣、陰險狡詐的樣子沾不上邊,不過這反而讓人覺得更可怕。
「幸好王府裡的長史正好有事去了一趟承宣布政使司,聽裡頭的官員提起定國公偕同夫人回娘家探親的事,這才隨口告訴本藩一聲,否則真的就錯過了。咱們表兄弟在京裡時還不曾說過話,既然到延平府來了,本藩總要盡盡地主之誼。」彷佛鄉衝雷天羿夫妻在想什麼,六皇子這番話正好解開他們心中的疑惑,說得是合情合理,又不會顯得太過刻意。
雷天羿淡淡一笑。「承蒙殿下看得起,只是咱們夫妻此番前來探親,並不打算驚動任何人。」
「本藩可不是任何人。」他極力拉近兩人的關系。「不過怎麼會突然決定回娘家探親呢?有什麼原因嗎?」
雷天羿聽出弦外之音,看來六皇子也很警覺,想從自己口中打探虛實。「不瞞殿下,前陣子賤內不小心小產,雖然身子調養好了,卻因打擊太大,整天都悶悶不樂的,實在令人擔心……」
為了配合丈夫的說辭,冬昀低垂螓首,佯裝出傷懷的神情。
「因此我才會帶她回娘家探望親人,也是讓她出來散散心,希望能令她心情好轉。」雷天羿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聽完,元旭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們真是夫妻情深,令人羨慕。孩子還會再有,表弟媳也不要過於掛懷。」
最後一句話自然是對冬昀說的,然而冬昀只是直直地盯著六皇子看,好半天都沒有反應。
元旭似乎有些困惑,不由得看向雷天羿。
「娘子?」雷天羿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冬昀猛地回過神來。「什麼?」
「想什麼想到都出神了,連殿下跟你說話都沒聽到?」雷天羿用眼神暗示她不要當對方的面說出「看到」了什麼。
冬昀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她也不會真的笨到當著六皇子的面說出來。雖然兩人真正成為夫妻沒有多久,卻還是培養出了默契。「我只是在想怎麼都沒有見到王妃娘娘,又不知該怎麼問才好。」
聞言,元旭眼神往旁邊飄了下。「王妃原本也想見見表弟媳,可惜正好身子微恙,此刻人在後寢宮歇著。」
「若是方便的話,可否前去拜見王妃娘娘?大家都是女人,或許說上幾句話,心裡會好過一些,身子也會快點好起來。」
「這……」元旭略顯遲疑。
冬昀看著六皇子,彷佛要看穿對方的真面目。「有什麼不便之處嗎?或者不想讓人知道?」
哼!根本是心裡有鬼!她在心裡罵道。
雷天羿知曉事情輕重,攢起眉心,似真似假地低斥。「娘子,既然王妃娘娘身子微恙,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
「殿下?」不是冬昀不想配合,而是她接收到對方靈魂傳來的求救訊息,讓她不得不堅持。
「……王妃應該也很高興見到你,本藩這就命人帶你前往後寢宮。」元旭目光閃了閃,沒想到這個女人外表看來纖細溫婉,骨子裡卻很固執。不過就算見了又能怎樣?在他的封地上,他就是皇帝。
語畢,他命婢女帶著冬昀前往後寢宮,又讓奴才准備了一壺酒,好跟雷天羿聊上幾句,也乘機拉攏。
冬昀乘坐王府內的軟轎到了興王妃居住的後寢宮,在等待通報時,依舊陸續接收到對方的靈魂在跟自己求救。
她有些沈不住氣,只能來回踱著步子。
「夫人怎麼了?」跟在旁邊的桂花以為她想要小解。「要上茅房嗎?」
冬昀搖頭,沒有說話。
等了大半天之後,終於有人來請她進去。
冬昀咽了下口水,被王府的婢女領到了王妃的床前,一看到對方刻意用妝粉掩飾臉上鼻青臉腫的慘狀,便知道發生什麼事。
站在冬昀身後的桂花也倒抽一口涼氣。
當靈媒這麼多年,冬昀碰到最多的個案就是受到家暴的女人前來求助,詢問她們的前世今生,她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遇上恐怖情人,有的還不止一次,接二連三認識的幾個男人都有這種傾向。
「錦娘參見娘娘。」冬昀上前見禮。
興王妃靠坐在床上,笑得勉強。「不用多禮。」
「娘娘,你——」
冬昀話都還沒說完,興王妃就急著解釋。「我這是半夜起來沒有看清楚,不小心摔了一跤,才會這麼狼狽。」
女人就是傻,還在幫男人找借口。冬昀替對方深深感到不值。
她上前一步,先在床沿坐下,接著握住對方瘦弱的手。「娘娘受委屈了。」
這句話讓大上她好幾歲的興王妃頓時紅了眼眶,唇瓣微微顫抖,就連一旁伺候的婢女也不禁掩面而泣,氣氛頓時變得心酸。
「我想跟娘娘單獨說幾句話……」
冬昀示意桂花到外頭等,而興王妃的婢女也在主子的同意下跟著出去。
待門關上,冬昀不禁同情地看著眼前的興王妃。「娘娘希望我為你做些什麼?只要我可以幫得上忙,都會盡力去做。」
興王妃抽噎了聲。「這種事就算說了也沒用,娘家更使不上力……除非殿下休了我,否則只能認命……」
冬昀可以「看到」興王妃的某個前世也是同樣嫁了個會對老婆暴力相向的丈夫……等一等,那個丈夫不就是今生的六皇子嗎?原來兜了一圈,兩人還是又遇上了,同樣的悲劇再度重演……
「如果連自己都放棄了,就沒有人能救得了娘娘。」冬昀緊握著興王妃的手,希望能把勇氣分給她。
這一番善意提醒又讓興王妃的淚水奪眶而出,雖然兩人是初次見面,可不知怎麼,她就是覺得能夠信任她。
「雖然救不了自己,但是至少能救得了娘家的親人……」這也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反抗,絕不能讓那個男人如願,萬一失敗,連自己的爹娘都會被拖累,那麼她就太不孝了。
「救娘家的親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冬昀困惑地問。
「其實……」
興王妃才要說明,就聽到外頭傳來奴才的嚷嚷——
「定國公夫人呢?」
「我家夫人在裡頭和娘娘說話。」桂花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那名奴才接著道:「殿下要設宴款待定國公夫婦,特意命小的來請定國公夫人過去。定國公夫人,殿下有請!」
興王妃馬上露出畏懼之色,眼看沒有時間讓她把話說清楚,便將冬昀拉近一些,湊到她耳邊說道:「你若想幫我,就到別山村去看看。」
冬昀再次確認。「別山村?」
「對。」興王妃鄭重地提醒。「一定要親自去看看,別讓殿下發現。」
冬昀用力點頭,這才起身出去。
「催什麼催?」她板起臉孔訓斥那名奴才。「我正在安慰你們娘娘,有必要這麼急嗎?」
六皇子鐵定是擔心興王妃說出被家暴的事,哼!既然敢做,還怕人知道?比人渣還不如!
沒想到這位定國公夫人居然會罵人,奴才不敢再囂張,馬上陪著笑臉。「小的不敢,是因為殿下有令,小的才會這麼著急。」
「哼!」冬昀懶得理他。
於是她又回到後殿,只見那兒已經擺了一桌酒席。
「已經去看過娘娘了?」雷天羿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見她兩眼冒出凶光,只怕事情不單純。
她深吸了口氣。「娘娘說她摔了一跤,休養個幾天就沒事了。」她之所以沒有當場揭穿,也是為了保護興王妃,免得六皇子以為王妃多嘴,到時又讓她挨一頓揍。
「本藩方才不是也說了,她只是身子微恙,沒什麼大礙。」
冬昀見六皇子說得理直氣壯,讓她好想當場賞他一個耳光,不禁怒氣騰騰地瞪著他。
這下可讓元旭極為不悅,從來沒人膽敢這麼瞪他。
「娘娘沒事就好。」雷天羿在桌下按住妻子的拳頭,要她別動怒。
冬昀有些食不下咽,勉強吃了幾口,才抬起眼,就發現六皇子身後那名中年僕從一直緊盯著自己,不免感到疑惑,於是多看了兩眼,赫然發現對方身上的能量和一般人略有不同,心口不禁打了個突……
莫非他也有某種特殊能力?
她忍不住想要看個仔細,對方似乎有所警覺,馬上在六皇子耳邊說了幾句話,接著便退出廳外。
一直到宴席結束,乘轎離開興王府,冬昀都沒有再見到此人,也無法確定對方是不是和她一樣有著特殊能力。
回到何府,夫妻倆進了客房,她這才將興王妃臉上的慘狀說出來。
「……我真的氣到快吐血了!」想到自己前世就是因為家暴事故才成了最無辜的受害者,怒火不禁燒得更旺。
雷天羿在椅子上坐下。「難道是娘娘病得不輕?」
「不是病了,而是被打!」她義憤填膺地嚷道。「會對自己的王妃動手,代表他根本不是個男人,要是再讓他當上皇帝,就要輪到天下的百姓倒霉了。」
雷天羿一臉錯愕。「是娘娘這麼告訴你的嗎?」
「她也不能多說,可是我光看娘娘臉上深深淺淺的瘀青,連脖子上都有被掐過的痕跡,還不包括其它看不到的地方,就知道這絕不是摔跤那麼簡單。」冬昀必須來回走動才能讓怒氣平息。
「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雷天羿可以理解她的憤慨和不平,但是遇上這種家務事,外人也插不了手。
等到怒氣稍解,冬昀這才想到興王妃交代的事。「對了,娘娘偷偷告訴我,要咱們走一趟別山村。」
「去別山村做什麼?」他狐疑地問。
她搖頭。「娘娘來不及說,只是這麼交代,還說別讓六皇子發現。她會這麼說一定有她的用意在,既然如此,咱們就抽空走一趟。」
雷天羿倒是沒有意見。
「對了,六皇子跟你聊了些什麼?」冬昀倒了杯熱茶給他,退退酒氣,自己也跟著坐下來。
他啜了一口茶水。「自然是套交情、拉關系。」
「在外人眼中,相公是長公主的獨子,也是皇上的親外甥,只要你站在他那一邊,就多幾分勝算。」
「他肯定是打算到時來個裡應外合,更能萬無一失。」雷天羿早就看穿對方心裡的盤算,可惜沒興趣蹚這個渾水。
冬昀哼了哼。「我絕不會讓他得逞的!」
「不過你方才說的別山村,又是位在何處?」他將話題拉回。
冬昀愣住,這才想到忘了問興王妃,不過只要在延平府就好辦了。「我想何府的管事應該知道。」
「那就找他來問問,然後盡快走一趟。」雖然不清楚別山村裡有什麼,但既然都來到延平府,自然要到處走走看看,等到回京之後,再把所見所聞一一稟明皇上。
翌日,夫妻倆假藉游覽之名,一大早便乘坐驢車出門,身邊除了負責駕車的隨從,還帶了桂花和阿保,其它人則留在何府。
別山村位於薊縣的下窩頭鎮,得走上兩個時辰,加上他們對環境不熟悉,因此決定早一點出發。
他們在午時來到下窩頭鎮,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接著來到一間客店,夫妻倆各自換上普通百姓的穿著,雷天羿一身短褐,冬昀則是粗布襖裙,頭上再包著一塊布,手上抱著細軟,看起來就像是從外地來的尋常夫妻。
冬昀打量面前的高大男人,雖然他身上沒有流著皇家血脈,但是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生活起居、吃穿用度都是一般人家比不上的,舉手投足間自然散發出貴氣。
「相公穿上這身衣裳,怎麼看都不像是干粗活或下過田的莊稼漢。」她打趣說道。
「你也一樣,一點都不像個村婦。」他也笑著回敬。
她低頭看著自己,噗哧一笑。「確實不像。」
「總之咱們小心一點。」因為不確定會碰上什麼事,才會決定喬裝打扮,這麼一來也不會太過引人注目。
他們讓阿保和桂花穿上自己的衣裳,再讓他們坐上驢車,假裝繼續游玩。也許這麼做是過於謹慎了些,但一想到面對的是城府極深的六皇子,就不得不防。
才走出客店,冬昀便瑟縮了下身子。
雷天羿摸了摸妻子的臉頰。「冷嗎?要不要再多加件披風?」
感覺到丈夫手掌傳來的熱度,她不再感到寒冷。「穿上披風就不像村婦了,沒關系,動一動應該就不會這麼冷了。」
夫妻倆用徒步的方式前往別山村,再循著路人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往目的地前進,沒過多久,兩人就都走到汗流浹背。
又走了好長一段路,雷天羿發現越走越荒涼,像這樣的窮鄉僻壤,又會有什麼事讓興王妃非要他們走一趟不可?
冬昀掏出手巾,幫丈夫和自己擦汗。「還沒到嗎?」
「找個人問問好了……不用擦了。」雷天羿開口制止,接著蹲在路旁,伸手抓了些泥土,往自己臉上和短褐上抹了幾下。
冬昀赫然懂了。「我也要!」
雷天羿也在妻子臉上抹了兩下。「好了。」
「這樣應該像個村婦了。」冬昀又把丈夫手掌上剩下的泥土沾一些過來,塗在布裙上頭。
見妻子一點都不介意弄髒衣裙,還笑得這麼開心,雷天羿唇角也跟著上揚。
「走吧!」他很高興走這一趟路。
冬昀笑意更深。「你說咱們像不像一對尋常夫妻?」
「咱們本來就是夫妻。」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
冬昀看到丈夫笑了,原本籠罩在俊臉上怎麼也褪不去的陰郁之色也淡了,這比什麼事都要來得開心。
「相公知道我的意思,就算沒有錦衣玉食,只有粗茶淡飯,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就是幸福。」
雷天羿喉頭微哽,這句話也是他想說的。
此時有個老人家正好路過,便為他們指引方向。
「從這條小路再走進去,就是別山村了。」老人家指著前方的路。「你們去那兒做什麼?」
冬昀先跟對方道了謝才道:「咱們是打外地來投靠遠房親戚的,只知道他們住在別山村,才想來碰碰運氣。」
「那你們的運氣可真不好,要找的遠房親戚恐怕早就不住在這兒了。」老人家的話讓夫妻倆一陣錯愕。
「這話怎麼說?」冬昀連忙問道。
老人家就住在隔壁村,對這裡的情況最是了解。「現在住在別山村裡頭的都不是原本的村民,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神秘得很,要是外人進入村子,馬上就會被趕出去,所以大家都不敢靠近村子。」
夫妻倆交換了個眼色,心想其中肯定有問題。
「沒人去報官嗎?」雷天羿皺起眉問。
老人家嘆了口氣。「咱們每天下田干活,勉強可以糊口,哪有空上衙門報官,那得走上多久,你們還是別去的好。」
「謝謝老人家。」冬昀鞠了個躬說。
待老人家走遠了,他們才又繼續上路。
夫妻倆走進別山村,只見一間又一間的茅草屋林立,再往前走,田裡也沒有人耕作,任由雜草叢生。
他們又走上幾步路,聽到好幾戶人家裡傳出鏗鏗鏘鏘的金屬撞擊聲,此起彼落,透著幾分詭譎。
這是……打鐵聲?
雷天羿不由得沈思。
「你們是打哪兒來的?」冷不防的,有個男人冒出來擋住去路。
雷天羿先將妻子護在身後,佯裝慌張失措地朝對方拱了拱手。「咱們是打外地來投靠親戚的,親戚就住在這個村子,對方姓……」
「這裡沒有你們要找的什麼親戚,快走快走!」不等他把話說完,男人馬上揮手趕人。
他回頭看了下妻子。「那麼可否給我一杯水,讓我家娘子喝?她身子不大好,又走了這麼遠的路,真的累壞了……」
冬昀旋即用力咳了幾聲,還用手輕拍著胸口。
「少囉嗦!」
見狀,冬昀嗚咽了聲,接著蹲在地上,偏偏擠不出眼淚,只能蒙住臉蛋,開始假哭。「相公……我真的走不動了……咳咳……」
「娘子,都是我不好,沒有好好照顧你……」雷天羿也演起戲來。
但男人才不管這麼多,又要開口趕人,這時一名青年走了過來。
「齊叔,讓我來好了!」
那名叫齊叔的男人這才悻悻然地走開。
「要不要緊?」雷天羿伸手將妻子扶起。
「我又渴又累……」冬昀虛弱地回道。
「兩位請跟我來吧。」跟剛才的男人相比,青年的態度和氣多了。
夫妻倆來到一間茅草屋,屋內只擺著幾樣簡單的家具。
「這兒是我住的地方……」青年倒了杯水給冬昀。
冬昀感激地接過去,坐了下來。「多謝……咳咳……」
「這兒還有幾塊柿子餅,對咳嗽很有幫助。」青年毫不吝嗇地說。
她拿起一塊柿子餅。「你真是個好人。」
青年好心提醒。「休息夠了就趕快離開這兒吧,村子裡的人全都搬走了,已經沒有你們要找的人了。」
「好,咱們休息夠了就走。」冬昀打算先敷衍過去,再另外想辦法。才咬了一口柿子餅,不禁笑出聲來。「這個柿子餅讓我想起咱們在盤山村吃到的……」
「你們去過盤山村?」青年兩眼發光,脫口問道。
見青年的口氣明顯和盤山村有著淵源,冬昀停下動作,隨口問對方。「是啊,你在那兒有認識的人?」
青年表情微僵。「沒、沒有。」
「我跟相公在那兒遇到不少好人,其中有個李婆婆更是好心,把自己做的柿子餅拿給咱們吃。」見青年的神色透出幾分孺慕思念之情,冬昀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眼前的青年該不會是盤山村的人……搞不好就是那位李婆婆的孫子?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嗎?
她試探地繼續說道:「不過這位李婆婆也真是可憐,天天都在等孫子回家,擔心他會不會出事。」
青年微張著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沒說。
「相公,既然咱們要找的人已經不住在這兒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冬昀佯裝愁眉苦臉地問著丈夫。
雷天羿也裝作滿臉沮喪。「只能找找看其它落腳的地方了。」
「不如回盤山村去好了,那兒的村民都很親切,一定願意幫助咱們的。」
他見妻子使了個眼色,便點了點頭。「好,就聽你的。」
「你們……真的要去盤山村?」青年吶吶地問。
「沒錯,那裡的村民一定肯收留咱們夫妻。」冬昀偷偷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們……」
「什麼事?你盡管說。」她期待地看著對方。
青年猶豫了下,又把話吞回去。「不,還是算了。」
冬昀不禁像泄了氣的皮球,但又不能直接問他是不是李婆婆的孫子,加上她連喝了兩杯水,竟突然想上廁所。「請問茅房在哪兒?」
青年比了下後方。「就在後頭。」
「相公,我去去就來。」她跟丈夫說了一聲就往後走。
古代的茅房都設在外頭,環境衛生讓人不敢領教,偏偏她又不能不上。就在解決了生理需求之後,她聽到外頭傳來對話聲。
「……如何?數量夠不夠?」
「藩台大人說還不夠,得再多打上三百支箭頭……」
「還要那麼多?」
藩台大人?
冬昀心口猛地一跳。
「他說這是殿下要求的,只能照辦了。」
殿下?
這裡是六皇子興王的封地,殿下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冬昀沒想到會親耳聽到這些情報,而他們說的藩台大人,難不成是錦娘的爹?
不可能,錦娘的爹是個好人,絕不會造反的!
可她轉念又想,對她來說是個好人,對別人而言未必就是。
「……不要再抱怨了,得趕在期限內做好,不然會趕不上……」
趕不上什麼?
莫非是造反的日子?
冬昀連忙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到後續。
可兩人的聲音卻隨著腳步聲走遠,已經聽不見了。
冬昀從茅房裡衝出來,還差點被臭暈,接著急急忙忙地回到屋內。「相公,咱們也該走了,還得趕路呢。」
雷天羿跟著她走出屋子,又跟青年道了謝,這才往村口走去。
「我打算等天色暗了,再偷偷潛進來……」他對冬昀說,卻見妻子表情恍惚。
「娘子?娘子!」
冬昀這才回過神來。「呃?嗯……」
「在想什麼?」
冬昀一路拉著他,直到出了村子,才說出方才聽到的事情。
「延平府的藩台大人就只有這麼一個,錦娘的爹該不會真的站在六皇子那一邊,打算造反吧?」她心急如焚地問。
他臉色一整。「你確定沒有聽錯?」
「當然確定,就只隔著一扇破門,聽得一清二楚。」冬昀方寸大亂,她真的不希望錦娘的家人卷進這樁皇位之爭當中。
雷天羿回頭看著村子的方向,臉色一沈。「原來這裡是六皇子用來打造兵器的地方,難怪會一直聽到打鐵聲,朝廷不容許藩王私造兵器,這可是重罪。」
「剛剛招呼咱們的那個年輕人說不定真的是李婆婆的孫子,那些盤山村的村民說他們到外地工作,沒想到會在這裡。」該說是巧合還是托了興王妃的福,否則他們根本不會到這個地方來。
「六皇子肯定四處招兵買馬,先是欺騙那些無知又貧窮的村民,只要加以訓練,便能組成一支軍隊,現在又發現他們私造兵器,果然存著造反之心。」他必須盡快回報朝廷,將此事告訴皇上。
冬昀咬牙切齒,「利用百姓組成軍隊,根本是要他們去送死……」
望著眼前的重重山巒,雷天羿不禁懷疑裡頭大有文章,或許那些村民就藏匿在深山中,看來他有必要深入敵營徹查一番。
「要是錦娘的爹真的涉入其中,那會怎麼樣?」冬昀最擔心的還是何府的人。
「若六皇子造反不成,相關人等自然是滿門抄斬。」雷天羿凝重地回道。
「滿……滿門抄斬?!」這可不是古裝戲裡頭才會出現的台詞,而是真實會發生的事。「不行!我一定要阻止!」
「在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慌張!」他安撫。「回去之後先探探岳父的口風,否則一個不慎,驚動了六皇子,到時不只連證據都沒有,只怕也不會讓咱們活著離開延平府。」
冬昀聽得心驚肉跳。「……我知道了。」
「咱們先回鎮上去,等到入夜之後,我再潛進來調查,不過看這情況,得待上幾天才行。」雷天羿說。
「會不會有危險?」冬昀憂慮地看著丈夫,萬一被抓到,又被對方知道他的身分,說不定會被殺。
雷天羿不想讓妻子擔心。「我會小心的。」
於是,當天晚上,他帶著少許干糧,獨自一人來到別山村,找到機會成功潛進村子裡,偷偷帶走兩把私下打造的兵器好用來當作證物,只可惜無法把人一並帶走,萬一有人失蹤,反而會引起騷動。
接著他又攀上周圍幾座山頭展開調查,果然發現好幾處地方都駐扎著可疑的百姓,於是他畫下地圖,渴了就喝山泉水,餓了就吃些野果止飢,困了便找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休息,餐風露宿了五天,這才下山。
天快亮時,雷天羿一身狼狽、滿身泥濘的回到鎮上的客店,讓連著好幾天都吃不下、睡不好的冬昀喜極而泣,馬上撲到丈夫身上大哭一場,見丈夫的下巴都冒出胡渣,才想到要伺候他梳洗更衣。
忙完一陣後,還來不及說上話,冬昀往床上一倒就昏睡過去了。
雷天羿輕輕撫著妻子滿是倦意的睡臉,心窩卻是暖的。有個人在身邊支持自己,等待他的歸來,他要的人生也不過就是如此。
「我真的很感謝老天爺讓你來到這兒……來到我的身邊……」他曾經絕望過、放棄過,是附在妻子身上的這個女人讓自己重新燃起勇氣,想要奪回原本該有的人生,更想要跟命運搏一搏。
他也跟躺了下來,一下子便進入黑甜鄉。
夫妻倆就這麼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店小二前來敲門才起身,雷天羿便對妻子說起這幾天調查的經過。
待用過早飯後,他們便啟程返回何府。
「這一趟大有收獲,還真是多虧了興王妃。」冬昀有感而發地道。
雷天羿沈吟了下。「別山村附近的山裡到了半夜也是燈火通明,還有大批的百姓到處走動,身上個個帶著兵器,只可惜我不能再靠近,否則會被對方發現,但這也足以證明那兒是訓練軍隊的所在。」
冬昀一臉憂心忡忡。「要是錦娘的爹也參與其中,那麼其它的官員……」
「不只如此,恐怕就連負責監督藩王言行的王府屬官也早就是一丘之貉,六皇子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多半是仗著蕭德妃及其娘家在朝中的勢力,咱們下萬不可小看他。」他接下妻子未出口的話。
聞言,冬昀只能嘆氣。
「現在只希望岳父能夠懸崖勒馬,否則何府上下難逃一死。」這是雷天羿唯一能幫昭兒的親娘所做的事。
驢車駛進了官莊鎮,夫妻倆才踏進何府,就聽桂花說大嫂和大哥鬧不愉快,大嫂還嚷著要自殺,連忙換了一套襖裙趕過去關心。
來到大哥夫婦居住的地方,就見沈氏在房裡哭哭啼啼,冬昀搞不清楚狀況,挨在大嫂身邊問——
「你和大哥究竟為了什麼事吵架?」
沈氏吸了吸氣。「你大哥他……為了二娘的事凶我。」
「為了二娘的什麼事?」冬昀又再問得仔細些。
「還不就是二娘受了一點風寒,正在鬧頭疼,他就急著過去探望,我開口阻止他,要他避避嫌,你大哥就不高興了……」沈氏委屈地道。
冬昀不禁在心中輕嘆。在大哥心中,二娘果然還是占著很重要的位置。
「我大哥呢?」
「應該還在二娘那兒。」沈氏擦著眼淚說。
冬昀便充當起了和事老。「大嫂先別想太多,免得傳到爹耳裡,父子之間有了心結就不好了。」
「我也是這麼擔心,但是你大哥……」沈氏越說越難過。「他就是不明白我的苦心,居然還凶我。」
「我這就去跟大哥談一談,也許沒有大嫂想的那麼嚴重,先別往壞的地方想。」冬昀不得已只好插手管定這件家務事。
這麼一說,總算止住了沈氏的淚水。
冬昀知道這種事必須快刀斬亂麻,不能再拖下去,否則這個家就真的毀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她總算等到何守文回來。
「我有事要跟大哥談。」
何守文沉下臉,相當不高興。「是不是你大嫂跑去跟你告狀了?」
「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冬昀認真說道。
見妹妹態度堅持,何守文愣了一下,便帶著她到書房。「我只是去問問大夫二娘的風寒嚴不嚴重,如此而已。」
她瞥了大哥一眼,坐下來劈頭就問:「大哥還喜歡著二娘?」
「你……」何守文臉色不由得泛紅,沒想到向來含蓄的妹妹會問這種事,況且「喜歡」兩個字更不是能隨意說出口的。「你在胡說些什麼?」
看著他的表情,冬昀心裡已經有數了。
「這兒沒有外人,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大哥和二娘從小就認識,情分自然和別人不同,可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難道你連爹都不顧了嗎?」
何守文像是在說服自己。「我……我真的只把她當二娘。」
「是不是只有大哥心裡明白。」冬昀話也說得很白。
何守文怔怔地看著妹妹。「你真的變得很多,說話的口氣跟以前完全不一樣,連眼神也是。」
「我還是我,並沒有任何改變。」她只能輕描淡寫地帶過。「大哥若真的把她當成二娘看待,就要懂得避嫌,有事還是讓大嫂過去,萬一連爹也誤會了,你這不是間接害了二娘嗎?」
他頓時詞窮。
「如果大哥當初喜歡過二娘,為何不娶她呢?」冬昀問得直接。
「一直以來……我以為我只把她當成妹妹,等到發覺並非如此時,卻已經太遲了。」他握緊放在大腿上的手掌。
冬昀很想翻白眼。「既然知道太遲了,現在又能挽回什麼?」
「我只是……情不自禁。」何守文在妹妹的逼問下,吶吶地回道。
她橫睨一眼。「情不自禁還真是個好借口,為了這四個字,這個家就算被毀了也無所謂嗎?」
何守文張口欲言,但又無從辯駁。
「大哥,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人生已經無法再回頭,而且那原本就不是屬於你的,你現在要珍惜的是抓在手上的幸福,不要連它都失去了。」冬昀語重心長地勸告。
何守文望著妹妹,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真的是錦娘?」他忍不住這麼問。
冬昀把問題丟回去。「我如果不是錦娘又會是誰?」
「這……」是嗎,明明是妹妹沒錯,可是錦娘從來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想法,只是個遵循傳統禮教的女子。
「大哥,只有放手才能保全這個家的完整,不要去擾亂二娘的生活,她有她的人生要過,那不是你能介入的。」她都說這麼多了,只盼對方能聽進去。「不要因為一己之私,把她給毀了。」
何守文眉頭深鎖。「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只是做起來很難?」感情從來就不是簡單的事,自從愛上雷天弈,她也深深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
何守文一臉苦澀。
「大哥現在要煩惱的不是這些兒女情長,而是這個家的存亡。」冬昀可不是故意要嚇唬他。
「這個家的存亡?」何守文著實嚇了一跳。「這話怎麼說?」
她沈吟了下。「還是等爹回來後再來談這件事。」
「跟爹有關嗎?」何守文的反應倒是很快。
「大哥為何會這麼問?」
「外頭總是有一些流言,說爹和興王走得近,我也曾經問過爹,不過他矢口否認。」所以他才相信是有人惡意中傷。
「茲事體大,還是讓我相公來問個清楚。」冬昀只希望真的沒有這回事。
何守文也認為這樣最好。「那就交給國公爺了。」
雷天羿夫妻等到了傍晚,卻聽到管事稟報,老爺因為有公務在身,今晚不回府了,他們只好再等一天。
到了隔天早上,冬昀又抽空去探望大嫂,見她心情好多了,這才知道昨晚大哥已經親口向她賠罪。
沈氏親熱地拉著她。「這回真的要多謝妹妹。」
「都是一家人,沒什麼。」她客氣地回道。
「你大哥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我才願意原諒他。」沈氏笑吟吟地說。
她點了點頭。「那就好。」
見他們夫妻和好,這樁家務事總算解決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3:07
第六章
這天,何藩台散衙後回到府裡,才換下官服,長子、女兒和女婿便來找他,不免有些疑惑,偕同幾人一起來到花廳。
「到底是什麼事?」見三個晚輩一臉肅穆,他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冬昀和丈夫對視一眼。「我和相公這幾天出門,其實並非像跟爹說的,想要到處游玩散心,而是去了別山村。」之所以故意提到「別山村」,就是想看看錦娘的爹會不會露出心虛的表情。
聽到「別山村」三個字,何藩台只有錯愕和不解。「我記得那兒不過是個小村子,什麼也沒有,你們去那裡做什麼?」
見他反應自然,不像是在作假,倒讓雷天羿夫妻有些意外。
「岳父真的不明白咱們到別山村做什麼?」若不是心機太重,懂得隱藏內心的想法,便是真的無辜。雷天羿緊盯著對方,企圖揭開真偽。
何藩台愣了愣。「我是真的不明白。」
何守文也想知道原因。「國公爺有話不妨直說。」
「外頭傳聞爹和六皇子來往密切,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冬昀也不再迂回,劈頭就問。
「絕無此事!」何藩台一聽,馬上翻臉。「朝廷有令,藩王不得與封地上的官員交往,為父豈會明知故犯?」
冬昀見他不像在說謊,看向坐在身旁的丈夫。
「好,那我就直說了。」雷天羿厲色質問。「我懷疑岳父和六皇子連手,私下訓練軍隊、打造兵器,意圖造反!」
這話一出,何藩台當場氣得拍桌而起。
「胡說!我對皇上忠心不二,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寧可一死,也絕不會造反!」
就連何守文也臉色發白。「爹絕不可能會造反的!」
「爹,這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你真的確定沒有?」冬昀不得不再次確認。
何藩台一臉痛心。「連你也認為爹會造反?」
「我當然相信爹不會這麼做,可我親耳聽到對方提到「藩台大人」,難道延平府還有其它藩台?」她把聲音放輕,好讓何藩台不再感覺到威脅,說不定就會說出真話。
何藩台先是驚愕,隨即憤怒不已。
「這是有人假冒我的名義!為父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拿何府上下二十幾口人的性命開玩笑!更不可能背叛皇上,否則死無全屍!」
見岳父氣到臉紅脖子粗,還發下毒誓,雷天弈這才臉色稍霽。「此趟出京,雖說是攜著妻兒回娘家探親,實際上是皇上接到密報,說六皇子有造反之心,特命咱們夫妻前來尋找證據。」
何藩台父子聽得都傻住了。
雷天羿旋即拿出在別山村取得的兩把私造兵器。「這就是證物。」
「六皇子打算造反?這……這是真的嗎?」何藩台簡直驚呆了。
何守文又問:「妹妹方才說聽到有人提到「藩台大人」,對方究竟是誰?」
於是冬昀便把到別山村的經過敘述一遍。
「……興王妃托我和相公親自走一趟別山村,顯然早就得知六皇子有意造反一事,若不加以阻止,等到起兵,就連她的娘家也會受到拖累。」她看著父兄。「而在別山村打造兵器的村民都相信是聽從「藩台大人」之命……爹再仔細想一想,有誰會假冒藩台的名義?」
何藩台跌坐回椅子上,努力苦思。
「爹,這可是攸關全家人的性命,若皇上真以為咱們要造反,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何守文光是想到可能發生的後果就全身發冷。
何藩台瞪了長子一眼。「這件事的嚴重性,為父可比你還要清楚,不只滿門抄斬,更有可能株連九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岳父先冷靜下來,能夠這麼做的,必定是身邊最信任的人,才會至今都沒有察覺。」雷天羿點醒他。
這番話讓何藩台有如醍醐灌頂。
「身邊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左右參政,不過他們跟了我好幾年,向來辦事認真,應該不可能……」
雷天羿沈吟了下。「或許是六皇子給了他們不少好處,事成之後更有高官厚祿等著他們,很難有人會不心動。」
「簡直不可饒恕!」何藩台拍桌斥道。「明天定要好好責問他們!」
一想到有可能被親信謹陷、背叛,他巴不得馬上將兩人抓來問個清楚。
「萬萬不可!」雷天羿連忙出聲制止。「一旦驚動到六皇子反而不利,說不定會逼得他提早出兵。」
冬昀馬上點頭如搗蒜。「爹就跟往常一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做好該做的事,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你們說得對……」何藩台真的被怒氣衝昏頭了。「我從未想過可能會被身邊的人陷害,而且居然都沒有察覺……我真的太信任他們了,若不是你們告訴我,恐怕咱們全家將大禍臨頭。」
冬昀總算露出笑意。「知道爹是無辜的,真是太好了。」
何藩台悻悻然地哼道:「為父一生清白,可不想晚節不保。」
「只要把話說開了就好。」何守文也捏了一把冷汗。
雷天羿又正色囑咐。「接下來岳父要做的就是暗中搜集證據,千萬別太過急躁,免得讓對方起疑。」
何藩台深吸了口氣,這才點頭。
「另外再找幾個真正信得過的人,混進隔壁村子裡,好就近監視別山村的動靜……」雷天羿又道出心中擬好的計劃。
接下來眾人又討論了片刻,夫妻倆才回到客房,接著雷天羿馬上寫了一道密折,連同證物和地圖讓隨行的一名侍衛立即送回京城,交給皇上。
雷天羿和妻子討論後,決定再住個七、八日就啟程回京,至於後續的調查就交給岳父處理,等到時機成熟,皇上自會作出定奪。
誰知就在五天後,薊縣的知縣突然來到何府,說有要事想求見定國公夫人,讓冬昀一頭霧水。
丈夫這幾天都在承宣布政使司內走動,表面上看來是受何藩台之邀,和其它官員閑話家常,再喝個兩杯,畢竟這兒不是在京城,沒那麼多嚴格的規矩,實際上是想要多多了解左右參政,或許可以從他們口中打探出什麼。
這樣一來,她只好在兄長的陪同之下,接見對方。
「見過夫人!」丁知縣拱手見禮。
冬昀瞅著對方,見對方年紀將近五十,有著一雙泡泡眼,唇上和下巴都蓄著胡子,不只臉形,身材也屬於瘦長型,讓身上的官服顯得松垮垮的。
「大人不用多禮,請坐。」
入座後,丁知縣陪著笑臉。「打從知道國公爺和夫人來到薊縣,下官一直想要親自前來拜見,可惜公務繁忙,遲遲未能如願,直到今天才——」
「客套話就免了。」冬昀已經對此人的印像打了折扣。
他尷尬一笑。「是、是。」
「到底有什麼事?」冬昀不客氣地問。
丁知縣清了下嗓子。「下官聽說夫人幫同華縣破了一樁連續搶劫殺人案的凶手,還成功讓凶手伏首認罪,不知可有此事?」
「原來已經認罪了……」這陣子真的太忙了,她根本忘了這件案子。面對丁知縣的問題,冬昀表情鎮定。「那不過是碰巧罷了。」
「真的是碰巧嗎?」他搓著雙手,討好地笑了笑。「下官聽說夫人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一口咬定對方就是官府正在緝捕的強盜,這可要有幾分真本事,所以特來請教。」
又是聽說?冬昀一臉狐疑。「你是聽誰說的?」
「當、當然是聽外頭那些百姓說的,不到幾天的光景,這件事就已經從同華縣傳到咱們薊縣來了,都說夫人彷佛親眼見到那名強盜殺人似的,指著對方的鼻子開罵,就連死者當中有小孩子的事也知道,甚至還親自教高知縣如何讓犯人伏首認罪,就像是得到菩薩指點……」
冬昀心想果然不行,隨意插手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我已經說了只是碰巧,至於小孩子的事,那是在路上聽到百姓聊起這樁案子才知道,信不信由你。」
「傳聞不可盡信,舍妹不過一介女流之輩,是大人抬舉了。」何守文越聽越離譜。
「夫人既然堅持說是碰巧,還說是從百姓那兒聽到的,下官當然不敢不信。」
聞言,丁知縣陪著笑臉附和,但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
「大人如果只是要說這些,那就請回吧。」這位知縣說話拐彎抹角的,讓她聽得不是很順耳,還是早點打發為妥。
丁知縣為官多年,自然懂得看人臉色說話,見國公夫人臉上不快,馬上露出愁雲慘霧的表情。「下官今日之所以前來,當然是有要事求教,只因為這陣子縣內也發生一樁命案,至今尚未破案,才特地前來跟夫人請益。」
「大人找錯人了,等到家父散衙回來,大人可以去請教他。」冬昀提醒自己不要再插手了,否則傳聞會越來越誇張。
丁知縣連忙起身,打躬作揖。「下官真的想聽聽夫人的意見,還請夫人不吝賜教。」
冬昀不予理會。
「事關人命,妹妹不妨先聽聽大人怎麼說。」倒是何守文開口了,雖然不信神助之說,但妹妹若對案情有不同的見解,可以幫助破案,何樂而不為?
有他這句話,丁知縣馬上抓住機會。
「大約在五天前,縣內發生一宗媳婦殺死婆母的命案,凶手是她的二媳婦,因為這個當婆母的平日苛待二媳婦,又常在外人面前嫌棄她,她才會懷恨在心,誰知下官將她收押之後,隔壁鄰居也跑來認罪,說人是他殺的……」想到「那個人」傳話過來,要他找個借口探探這位國公夫人的口風,他也只能照辦,正巧最近在辦這件案子,希望可以派上用場。「夫人可知真凶到底是誰?」
冬昀沒有接收到任何訊息。「我不知道。」
丁知縣又照著「那個人」的指示問道,「夫人能否施展一下能力,請示一下菩薩,看看祂說了些什麼?」
直到這時,冬昀才警覺到這位丁知縣似乎想要從她這裡探聽些什麼。
「什麼菩薩?我也只見過廟裡頭的菩薩,要是大人真想知道是誰殺的,等我明天去擲茭之後再告訴你好了。」
「這……」丁知縣有些失望。「那麼夫人如何看待這件案子?」
「我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真的幫不上忙。」她直截了當地回絕。
丁知縣沈下臉。「夫人是不肯幫吧?」
要是惹「那個人」生氣,將來對方若真的坐上大位,他可以想像得出自己的下場會有多慘。
「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冬昀冷著臉問道。
丁知縣馬上又陪起笑臉。「下官只是認為夫人太偏心了,只肯幫同華縣破案,卻不肯幫薊縣的百姓申冤。」
何守文聽了覺得刺耳,立刻開口維護自家妹妹。「大人此言差矣,身為父母官,豈可把責任推給旁人?何況還是推給一介婦人?」
「看來我跟大人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冬昀實在不喜歡這位知縣大人的態度,何況她心裡也覺得事有蹊蹺。
「呃……下官只是一時情急才會失言,還請國公夫人見諒。」丁知縣一臉局促不安,想到奉「那個人」之命前來打聽,若沒能把事情辦好,交代不過去,只是他沒想到這位國公夫人嘴巴比蚌殼還緊,什麼都不肯透露,眼下氣氛又鬧僵了,更是坐不住,旋即起身告辭。
「咱們這位知縣大人是怎麼回事?」連何守文都覺得莫名其妙。
冬昀也覺得詭異,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當天稍晚,雷天羿回來之後,她便將此事敘述給他聽。
見丈夫一語不發,她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確實可疑,這位知縣的目的似乎不是想盡快破案,而是在你身上……咱們還是早點回京吧。」
冬昀似乎嗅到一絲不尋常。「為什麼?我想應該不會有人知道我有那種一般人沒有的特殊能力……欸?」
她猛地想起那天在興王府見到的中年僕從,萬一對方跟自己是同一類人,會不會也能看出她跟別人與眾不同?
雷天羿皺起眉頭。「你想到什麼了?」
冬昀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
聽完之後,雷天羿的表情凝重。「你確定?」
冬昀垮下臉,「我不確定。」
這下雷天羿不禁開始擔心了。「若真的有人可以看出你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說不定會惹禍上身。」
「惹禍上身?」這也太誇張了。
見妻子還不明白嚴重性,雷天羿索性把話說白了。
「若是六皇子知道你看得到前世今生,甚至還能看到尚未發生的事,問你誰會是下一任皇帝,或者問下一任皇帝是不是他,你該如何回答?」
「下一任皇帝?」這個問題讓冬昀想起每次選舉一到,就會有不少政治人物慕名而來,無非就是想問他們會不會當選,要不就是誰最有希望當選下一屆的總統,總是讓她哭笑不得。「嗯……」
看著妻子往右上角望去,表情認真,雷天羿一顆心頓時提到喉嚨口,心想莫非她真能「看到」下一任的皇帝?
最後,冬昀把目光調回丈夫身上,見他表情異常嚴肅,不禁噴笑。「我什麼也沒「看到」。」
雷天羿頓時松了口氣,嘴角也放松了些。
「我也不是想「看到」什麼就能「看到」什麼,有句俗話說天機不可泄漏,就是這個道理。」她打趣地道。
他捏了捏妻子的小手。「那就好。」
「不過明明可以幫對方,卻又不能說出口,我會良心不安。」要是什麼都看不到就好,倘若看得到,她就要伸出援手。
聞言,雷天羿輕嘆了聲。「我就猜你會這麼說。」
「如果相公真的不希望我這麼做……」
「罷了。」他打斷她,不想讓妻子陷入兩難。「我相信好心會有好報,你所做的事,老天爺都會看到。」
雷天羿只要妻子開心,不後悔跟了自己就好。
原來自己是如此在乎這個女人,為了她,連男人的自尊、丈夫的顏面都可以放下。
冬昀靠在丈夫的肩頭上,甜甜地笑著。
他們夫妻終於可以互相理解、體諒,更貼近彼此的心。
兩人又在何府住了兩天,把該辦的事都辦妥了,打算明天就返回京城。
「真希望妹妹再多住幾天。」沈氏拉著小姑的手說。
冬昀笑了笑。「我也想再多住一陣子,不過就怕婆母不高興。」
「這麼說也是。」有個強勢又尊貴的婆母,當媳婦的只能忍耐。
冬昀趁著要離開前,好心勸道:「大嫂也別吃二娘的醋,主動去關心她和康兒,這樣大哥也會認為你心胸寬大,會對你更好。」
以前冬昀根本不懂什麼叫家人,也不明白家人的重要性,直到遇見這些人之後,她才得到學習的機會,是他們幫助自己修完這門功課。
「我知道。」
「相公也答應會透過一些關系,看能不能幫大哥安插一個官位,畢竟他是舉人,可以為朝廷效力,若是派到外地上任,就不用留在這個家。」為了讓大嫂寬心,冬昀又說道。
「真的嗎?那真是要謝謝妹妹了。」這麼一來,她就不用擔心丈夫和二娘之間舊情難了了。「我就等待你們的好消息了。」
「不過這件事先別告訴大哥。」冬昀又開口叮嚀。
「我會保守秘密的。」沈氏眉開眼笑地回道。
這對姑嫂聊得正開心,何府的婢女進來回報,並遞上興王妃派人送來的帖子,邀請冬昀到王府作客。
「我都差點忘了,前幾天王妃娘娘派了婢女前來,可惜你跟國公爺出門不在。這次王妃娘娘又送來了帖子,可不能不去。」沈氏說道。
冬昀也想趁這個機會親口跟興王妃辭行、道謝。
雷天羿得知之後,只好決定晚一天再啟程回京。
興王妃的帖子只邀請妻子一人,他自是不便跟去,但又不放心,於是除了婢女之外,他又另外指派三名隨從同行,這三位隨從都是宮中侍衛,功夫一流,必要時也能出手保護妻子。
「若見到六皇子,可得忍住,別太衝動。」他謹慎叮囑。
冬昀也知曉自己脾氣不好,只能讓桂花在必要時用力捏自己一把,免得真的惹禍上身。
第二天早上,冬昀再度前往興王府。
這次她直接被迎進後寢宮,一見到興王妃,立刻上前行禮。
興王妃臉上的瘀青消去不少,也未見到新的傷痕,不過眉眼之間似乎透著幾分忐忑。「免禮,坐吧。」
「多謝娘娘。」冬昀落坐,見興王妃不時偷覷身邊的婢女們,不由得多看兩眼,確實比她上回來時多出好幾個人,不禁慶幸她在國公府混了好幾個月,馬上就能猜到原因。
「你跟定國公打算在延平府待多久?」興王妃問。
冬昀微微一哂。「回娘娘,明天就走。」
「明天?」興王妃臉上透著不舍,好不容易有人站在自己這邊,真正關心她,誰知這麼快就要分開。「你們難得來一趟,怎麼不多住些時日?」
冬昀面有難色地笑了笑。「出嫁的女兒也不便在娘家待太久,何況婆母還在京裡……今天也是順便來跟娘娘辭行。」
「這麼說也對,那……」興王妃張口欲言,可又顧忌在身邊監視的婢女。
「娘娘上回推薦的好去處,我已經跟相公去游覽了一番,果然有趣。」冬昀使了個眼色,暗示道
興王妃先是愣怔了下,旋即會意過來,這才露出幾分真心的笑意。「真是太好了,我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回京之後,可不要忘了我。」
「我絕不會忘記娘娘的這份心意。」冬昀一面說著,一面悄悄地點了點頭,直到興王妃明白,也跟著頷了下首。
「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我也是聽王府裡的長史說的……」興王妃口氣頓時變得期期艾艾。「他說現在外頭傳言,你在同華縣抓、抓到一名強盜……據說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就知道對方是官府要抓的犯人……還口口聲聲說那些被殺的人就算做了鬼,也會一輩子跟著他……說得活靈活現,煞有介事……」
冬昀已經有些忘記當天說過什麼話,只是沒想到那些傳聞連興王妃都已經聽說了,這也散播得太快了。
「是不是真有……真有這麼回事?」其實她也不想這麼做,可若不照那個人的話去做,到時又要受皮肉痛。
聞言,冬昀只好四兩撥千斤。「那是因為我認人的本事還不錯,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跟告示上頭的畫像真的很像,就過去試探一下,沒想到對方作賊心虛,馬上露了餡,就這麼抓到了。」
興王妃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
「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會歪打正著,還真嚇了一跳。」冬昀把同樣的話又搬出來說了一遍。「否則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有本事抓強盜?」
「說得也是。」興王妃當真信了。
該問的都問了,這麼一來,她應該就不會再挨打了。
這時,六皇子剛好推門進來,興王妃臉色頓時發白,慌慌張張地起身見禮,冬昀很不想給六皇子好臉色看,不過最後還是屈膝福身,接著她注意到之前見過的中年僕從就跟在對方身後,突然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你們在聊些什麼?」元旭明知故問。
聞言,興王妃結結巴巴地回道:「定國公夫人說……說明天就要回京,我正打算多留她幾天……」
元旭跟著落坐,臉上笑得親切。「走這麼遠一趟路來,其實不必急著回去……還是有什麼急事,所以才非走不可?」
「倒也不算是急事,只是擔心婆母不高興,才會決定早一點回京。」冬昀硬擠出笑容回道。
他呵呵一笑。「本藩這個皇姑母向來脾氣大,確實有這個可能。她老人家可好?回去之後代本藩問候她一聲。」
冬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是。」
「前幾天忘了跟定國公說,若是有機會見到皇上,也代咱們夫妻向皇上請安。」元旭笑意晏晏。
「是。」冬昀回道。
「對了,本藩這幾天聽到一些傳聞,覺得很有意思。」元旭兩眼牢牢盯著冬昀不放。想到自己特地派了丁知縣前往何府探探她的口風,卻沒有成功,這丁知縣還真是個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回殿下,傳聞終究只是傳聞,不能相信。」冬昀僵硬地笑了笑,已經猜到六皇子所說的傳聞是什麼。
元旭笑睇了眼。「傳聞當然不可信,不過……萬才!」
「奴才在。」叫萬才的中年僕從恭謹回道。
「你說說看!」他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意。
「是。」朝主子拱了下手,萬才這才往下說。「奴才打出生起就有個本事,只要夢到的事就會應驗。」
這件事除了殿下,王府裡的人都不知道。
原來這就是對方的特殊能力。冬昀心口一跳,慶幸臉上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在定國公夫人還未到延平府之前,奴才便已經夢到了,只不過當時還不知是何身分,直到那天定國公帶著國公夫人前來王府,跟奴才在夢裡見到的長相一模一樣,這才明白過來。」他可是靠著這個本事才能跟在興王身邊吃香喝辣,就連那些眼高於頂的王府屬官都不敢得罪自己。
冬昀故作驚訝。「還有這種事?」
記得她在前世時,也曾想要去接觸其它靈媒或有類似特殊能力的同伴,希望能交流一下,然而總會碰到一些阻礙,最後只好自己一個人摸索,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沒錯,萬才確實有這個本事。」元旭想起母妃好不容易利用「百鬼夜行」作祟,讓京城百姓陷入不安,再讓欽天監監副徐長規假藉天意,讓父皇召他回京,本想順勢出兵,好逼父皇退位,萬才卻作了個夢,夢到他們無功而返,因此決定按兵不動。
而最後果然就如他所料,連京城都還沒有踏進去一步,他就接到聖旨,要他即刻返回封地。
從此他對萬才的能力深信不疑。
萬才依舊緊盯著冬昀。「奴才夢到定國公夫人全身上下發出光芒,抬頭看著天上的雲層,而雲層上頭坐了尊菩薩,正在向你傳達一些事……」
「真是越說越荒謬!」冬昀聽得是心驚肉跳。
她終於記起曾經有一次和前世的母親大吵一架,她大吼著不要再當靈媒,打算無視自己的特殊能力,做個普通人,跟其它女人一樣結婚生子,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可當天晚上她正要上床睡覺時,就「看到」菩薩現身,要她好好在人間修行,等緣分到了自會得到想要的東西,然而當她問祂要等到何時,菩薩卻只是笑而不答……此刻她總算恍然大悟。
「奴才確實作了這個夢,可見定國公夫人不是凡夫俗子,還能知曉天意。」他可是非常相信自己的本事。
冬昀噗嗤一笑,希望能夠蒙混過去。「除了國公夫人這個封號,我不過是個普通婦人,哪能知曉天意,殿下還是找個大夫來幫他瞧瞧比較好。」
「殿下,奴才所言千真萬確!」萬才急道。
「本藩自然相信你說的話。」元旭似乎想要將冬昀看穿。「你之所以能一眼就認出那名強盜,是不是菩薩告訴你的?」
那天聽了萬才的話,他馬上派人出去打聽,才知曉同華縣那件案子之所以能破案,全是這個女人的功勞,裡頭肯定藏著不欲人知的秘密。
她佯裝一臉無奈。「當然不是……」
「別想騙本藩!」為了成就大事,他必須要知道上天會選誰當皇帝。「你一定知道將來誰會坐上皇位!」
「這種事也只有皇上才會知道……」冬昀下意識挺直背脊,沒想到六皇子真的問了。「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元旭見她表情出現一絲動搖,便從椅子上站起身,這也讓場面頓時陷入緊張。「你一定知道是誰,只是不肯告訴本藩!快說!」
「既然這個人可以夢到,殿下不妨直接問他。」冬昀指著中年僕從。
萬才一臉惶恐。「奴才唯獨這件事夢不到……」
「你一定知道!」元旭大聲嘶吼。
到底還要等多久?
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坐上那張龍椅?
父王若是傳給其它兄弟,我絕對不服!
皇位是我的!是我的!
他在心中吶喊。
冬昀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只是個普通婦人,沒有那種通天的本事……」
見她就是不肯承認,元旭撲過去。「快說!」
冬昀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及時躲開。
桂花連忙護住主子,朝已經聽到一愣一愣的兩個婢女使了個眼色,要她們快出去求救,讓隨行的侍衛趕緊過來。
「殿、殿下……」興王妃也嚇白了臉。
萬才也慌了,萬一定國公夫妻回到京城之後,隨口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只怕很難收拾。「殿下冷靜!」
幸好在這當口,一名奴才匆匆進來稟報,說是定國公親自前來接他的夫人回去,已經在後殿等待。
「夢終究只是個夢,殿下千萬不要當真……」聽到丈夫來了,冬昀撐起有些發軟的膝蓋,開口告辭。
沒想到才走出房門沒幾步,她就聽到屋內傳來清脆有力的巴掌聲,接著是女子的嗚咽聲。
冬昀立即回頭,就要衝進去。
「……夫人,不可以!」桂花急忙拉住她。
「可是……」她有些於心不忍。
桂花死也不敢放手。「夫人忘了爺是怎麼交代的?」
一聽,冬昀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都清醒了。
「夫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救不了娘娘的,眼下還是先救自己吧。」桂花不得已,只好湊到她耳邊道。
冬昀一臉挫敗地低喃。「我也知道救不了,可是……」
「爺還在等著,咱們走吧。」桂花趕緊拖著她離開。
冬昀和丈夫會合之後,整個人都癱在他身上。「相公怎麼來了?」
雷天羿見妻子臉色蒼白,也知道真的出事了。
「你走了之後,我總感覺到眼皮在跳,心頭也很不安,所以就來了……出了什麼事?」他並非迷信之人,可事關妻子,加上他從她身上見識到這個世上真的無奇不有,也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回去再說。」冬昀有氣無力地回道。
待雷天羿得知六皇子身邊有個同樣具有特殊能力的僕從,當下決定不等到明天一早,也婉拒了何家人為他們夫妻餞別的提議,立刻啟程回京,以免夜長夢多。
三輛驢車很快地往回京路上走,連片刻都不敢停歇,且還不走官道,專走小路,就算六皇子事後派人追來,也不容易趕上。
直到離開薊縣,夫妻倆才稍微松了口氣。
冬昀坐在驢車上,拍哄著趴在胸前睡覺的兒子,慶幸這次真的是有驚無險。
「還好六皇子沒有證據,否則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在沒有離開延平府之前,還是不要說得太早。」雷天羿沈吟。
她馬上緊張起來。「相公的意思是他不會就這麼死心?」
「六皇子顯然對皇位十分執著,肯定會用盡各種手段,還是不能大意。」他已經吩咐那幾個隨行的宮中侍衛小心防範。
「我看他的眼神和表情,真的是想當皇帝想瘋了……」冬昀搖了搖頭。「權勢的誘惑真的太大,更別說成為一國之君。」
雷天羿冷笑一聲。「如今有了物證,只等岳父搜集更多的證據,就算蕭德妃再有能耐、娘家的勢力再大,也無法袒護下去。」
「……最可憐的還是興王妃。」冬昀只遺憾自己幫不了對方。
雷天羿摸了摸妻子的發髻,他也愛莫能助。「躺下來睡一會兒吧。」
「嗯。」冬昀躺在兒子身邊,腦子還是亂糟糟的,睡得不是很安穩。
直到一行人離開延平府,危機才算解除,只是京城還有更大的難關在等著他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5:07
第六章
這天,何藩台散衙後回到府裡,才換下官服,長子、女兒和女婿便來找他,不免有些疑惑,偕同幾人一起來到花廳。
「到底是什麼事?」見三個晚輩一臉肅穆,他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冬昀和丈夫對視一眼。「我和相公這幾天出門,其實並非像跟爹說的,想要到處游玩散心,而是去了別山村。」之所以故意提到「別山村」,就是想看看錦娘的爹會不會露出心虛的表情。
聽到「別山村」三個字,何藩台只有錯愕和不解。「我記得那兒不過是個小村子,什麼也沒有,你們去那裡做什麼?」
見他反應自然,不像是在作假,倒讓雷天羿夫妻有些意外。
「岳父真的不明白咱們到別山村做什麼?」若不是心機太重,懂得隱藏內心的想法,便是真的無辜。雷天羿緊盯著對方,企圖揭開真偽。
何藩台愣了愣。「我是真的不明白。」
何守文也想知道原因。「國公爺有話不妨直說。」
「外頭傳聞爹和六皇子來往密切,究竟有沒有這回事?」冬昀也不再迂回,劈頭就問。
「絕無此事!」何藩台一聽,馬上翻臉。「朝廷有令,藩王不得與封地上的官員交往,為父豈會明知故犯?」
冬昀見他不像在說謊,看向坐在身旁的丈夫。
「好,那我就直說了。」雷天羿厲色質問。「我懷疑岳父和六皇子連手,私下訓練軍隊、打造兵器,意圖造反!」
這話一出,何藩台當場氣得拍桌而起。
「胡說!我對皇上忠心不二,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寧可一死,也絕不會造反!」
就連何守文也臉色發白。「爹絕不可能會造反的!」
「爹,這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你真的確定沒有?」冬昀不得不再次確認。
何藩台一臉痛心。「連你也認為爹會造反?」
「我當然相信爹不會這麼做,可我親耳聽到對方提到「藩台大人」,難道延平府還有其它藩台?」她把聲音放輕,好讓何藩台不再感覺到威脅,說不定就會說出真話。
何藩台先是驚愕,隨即憤怒不已。
「這是有人假冒我的名義!為父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拿何府上下二十幾口人的性命開玩笑!更不可能背叛皇上,否則死無全屍!」
見岳父氣到臉紅脖子粗,還發下毒誓,雷天弈這才臉色稍霽。「此趟出京,雖說是攜著妻兒回娘家探親,實際上是皇上接到密報,說六皇子有造反之心,特命咱們夫妻前來尋找證據。」
何藩台父子聽得都傻住了。
雷天羿旋即拿出在別山村取得的兩把私造兵器。「這就是證物。」
「六皇子打算造反?這……這是真的嗎?」何藩台簡直驚呆了。
何守文又問:「妹妹方才說聽到有人提到「藩台大人」,對方究竟是誰?」
於是冬昀便把到別山村的經過敘述一遍。
「……興王妃托我和相公親自走一趟別山村,顯然早就得知六皇子有意造反一事,若不加以阻止,等到起兵,就連她的娘家也會受到拖累。」她看著父兄。「而在別山村打造兵器的村民都相信是聽從「藩台大人」之命……爹再仔細想一想,有誰會假冒藩台的名義?」
何藩台跌坐回椅子上,努力苦思。
「爹,這可是攸關全家人的性命,若皇上真以為咱們要造反,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何守文光是想到可能發生的後果就全身發冷。
何藩台瞪了長子一眼。「這件事的嚴重性,為父可比你還要清楚,不只滿門抄斬,更有可能株連九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岳父先冷靜下來,能夠這麼做的,必定是身邊最信任的人,才會至今都沒有察覺。」雷天羿點醒他。
這番話讓何藩台有如醍醐灌頂。
「身邊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左右參政,不過他們跟了我好幾年,向來辦事認真,應該不可能……」
雷天羿沈吟了下。「或許是六皇子給了他們不少好處,事成之後更有高官厚祿等著他們,很難有人會不心動。」
「簡直不可饒恕!」何藩台拍桌斥道。「明天定要好好責問他們!」
一想到有可能被親信謹陷、背叛,他巴不得馬上將兩人抓來問個清楚。
「萬萬不可!」雷天羿連忙出聲制止。「一旦驚動到六皇子反而不利,說不定會逼得他提早出兵。」
冬昀馬上點頭如搗蒜。「爹就跟往常一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做好該做的事,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你們說得對……」何藩台真的被怒氣衝昏頭了。「我從未想過可能會被身邊的人陷害,而且居然都沒有察覺……我真的太信任他們了,若不是你們告訴我,恐怕咱們全家將大禍臨頭。」
冬昀總算露出笑意。「知道爹是無辜的,真是太好了。」
何藩台悻悻然地哼道:「為父一生清白,可不想晚節不保。」
「只要把話說開了就好。」何守文也捏了一把冷汗。
雷天羿又正色囑咐。「接下來岳父要做的就是暗中搜集證據,千萬別太過急躁,免得讓對方起疑。」
何藩台深吸了口氣,這才點頭。
「另外再找幾個真正信得過的人,混進隔壁村子裡,好就近監視別山村的動靜……」雷天羿又道出心中擬好的計劃。
接下來眾人又討論了片刻,夫妻倆才回到客房,接著雷天羿馬上寫了一道密折,連同證物和地圖讓隨行的一名侍衛立即送回京城,交給皇上。
雷天羿和妻子討論後,決定再住個七、八日就啟程回京,至於後續的調查就交給岳父處理,等到時機成熟,皇上自會作出定奪。
誰知就在五天後,薊縣的知縣突然來到何府,說有要事想求見定國公夫人,讓冬昀一頭霧水。
丈夫這幾天都在承宣布政使司內走動,表面上看來是受何藩台之邀,和其它官員閑話家常,再喝個兩杯,畢竟這兒不是在京城,沒那麼多嚴格的規矩,實際上是想要多多了解左右參政,或許可以從他們口中打探出什麼。
這樣一來,她只好在兄長的陪同之下,接見對方。
「見過夫人!」丁知縣拱手見禮。
冬昀瞅著對方,見對方年紀將近五十,有著一雙泡泡眼,唇上和下巴都蓄著胡子,不只臉形,身材也屬於瘦長型,讓身上的官服顯得松垮垮的。
「大人不用多禮,請坐。」
入座後,丁知縣陪著笑臉。「打從知道國公爺和夫人來到薊縣,下官一直想要親自前來拜見,可惜公務繁忙,遲遲未能如願,直到今天才——」
「客套話就免了。」冬昀已經對此人的印像打了折扣。
他尷尬一笑。「是、是。」
「到底有什麼事?」冬昀不客氣地問。
丁知縣清了下嗓子。「下官聽說夫人幫同華縣破了一樁連續搶劫殺人案的凶手,還成功讓凶手伏首認罪,不知可有此事?」
「原來已經認罪了……」這陣子真的太忙了,她根本忘了這件案子。面對丁知縣的問題,冬昀表情鎮定。「那不過是碰巧罷了。」
「真的是碰巧嗎?」他搓著雙手,討好地笑了笑。「下官聽說夫人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一口咬定對方就是官府正在緝捕的強盜,這可要有幾分真本事,所以特來請教。」
又是聽說?冬昀一臉狐疑。「你是聽誰說的?」
「當、當然是聽外頭那些百姓說的,不到幾天的光景,這件事就已經從同華縣傳到咱們薊縣來了,都說夫人彷佛親眼見到那名強盜殺人似的,指著對方的鼻子開罵,就連死者當中有小孩子的事也知道,甚至還親自教高知縣如何讓犯人伏首認罪,就像是得到菩薩指點……」
冬昀心想果然不行,隨意插手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我已經說了只是碰巧,至於小孩子的事,那是在路上聽到百姓聊起這樁案子才知道,信不信由你。」
「傳聞不可盡信,舍妹不過一介女流之輩,是大人抬舉了。」何守文越聽越離譜。
「夫人既然堅持說是碰巧,還說是從百姓那兒聽到的,下官當然不敢不信。」
聞言,丁知縣陪著笑臉附和,但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
「大人如果只是要說這些,那就請回吧。」這位知縣說話拐彎抹角的,讓她聽得不是很順耳,還是早點打發為妥。
丁知縣為官多年,自然懂得看人臉色說話,見國公夫人臉上不快,馬上露出愁雲慘霧的表情。「下官今日之所以前來,當然是有要事求教,只因為這陣子縣內也發生一樁命案,至今尚未破案,才特地前來跟夫人請益。」
「大人找錯人了,等到家父散衙回來,大人可以去請教他。」冬昀提醒自己不要再插手了,否則傳聞會越來越誇張。
丁知縣連忙起身,打躬作揖。「下官真的想聽聽夫人的意見,還請夫人不吝賜教。」
冬昀不予理會。
「事關人命,妹妹不妨先聽聽大人怎麼說。」倒是何守文開口了,雖然不信神助之說,但妹妹若對案情有不同的見解,可以幫助破案,何樂而不為?
有他這句話,丁知縣馬上抓住機會。
「大約在五天前,縣內發生一宗媳婦殺死婆母的命案,凶手是她的二媳婦,因為這個當婆母的平日苛待二媳婦,又常在外人面前嫌棄她,她才會懷恨在心,誰知下官將她收押之後,隔壁鄰居也跑來認罪,說人是他殺的……」想到「那個人」傳話過來,要他找個借口探探這位國公夫人的口風,他也只能照辦,正巧最近在辦這件案子,希望可以派上用場。「夫人可知真凶到底是誰?」
冬昀沒有接收到任何訊息。「我不知道。」
丁知縣又照著「那個人」的指示問道,「夫人能否施展一下能力,請示一下菩薩,看看祂說了些什麼?」
直到這時,冬昀才警覺到這位丁知縣似乎想要從她這裡探聽些什麼。
「什麼菩薩?我也只見過廟裡頭的菩薩,要是大人真想知道是誰殺的,等我明天去擲茭之後再告訴你好了。」
「這……」丁知縣有些失望。「那麼夫人如何看待這件案子?」
「我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真的幫不上忙。」她直截了當地回絕。
丁知縣沈下臉。「夫人是不肯幫吧?」
要是惹「那個人」生氣,將來對方若真的坐上大位,他可以想像得出自己的下場會有多慘。
「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冬昀冷著臉問道。
丁知縣馬上又陪起笑臉。「下官只是認為夫人太偏心了,只肯幫同華縣破案,卻不肯幫薊縣的百姓申冤。」
何守文聽了覺得刺耳,立刻開口維護自家妹妹。「大人此言差矣,身為父母官,豈可把責任推給旁人?何況還是推給一介婦人?」
「看來我跟大人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冬昀實在不喜歡這位知縣大人的態度,何況她心裡也覺得事有蹊蹺。
「呃……下官只是一時情急才會失言,還請國公夫人見諒。」丁知縣一臉局促不安,想到奉「那個人」之命前來打聽,若沒能把事情辦好,交代不過去,只是他沒想到這位國公夫人嘴巴比蚌殼還緊,什麼都不肯透露,眼下氣氛又鬧僵了,更是坐不住,旋即起身告辭。
「咱們這位知縣大人是怎麼回事?」連何守文都覺得莫名其妙。
冬昀也覺得詭異,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當天稍晚,雷天羿回來之後,她便將此事敘述給他聽。
見丈夫一語不發,她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確實可疑,這位知縣的目的似乎不是想盡快破案,而是在你身上……咱們還是早點回京吧。」
冬昀似乎嗅到一絲不尋常。「為什麼?我想應該不會有人知道我有那種一般人沒有的特殊能力……欸?」
她猛地想起那天在興王府見到的中年僕從,萬一對方跟自己是同一類人,會不會也能看出她跟別人與眾不同?
雷天羿皺起眉頭。「你想到什麼了?」
冬昀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
聽完之後,雷天羿的表情凝重。「你確定?」
冬昀垮下臉,「我不確定。」
這下雷天羿不禁開始擔心了。「若真的有人可以看出你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說不定會惹禍上身。」
「惹禍上身?」這也太誇張了。
見妻子還不明白嚴重性,雷天羿索性把話說白了。
「若是六皇子知道你看得到前世今生,甚至還能看到尚未發生的事,問你誰會是下一任皇帝,或者問下一任皇帝是不是他,你該如何回答?」
「下一任皇帝?」這個問題讓冬昀想起每次選舉一到,就會有不少政治人物慕名而來,無非就是想問他們會不會當選,要不就是誰最有希望當選下一屆的總統,總是讓她哭笑不得。「嗯……」
看著妻子往右上角望去,表情認真,雷天羿一顆心頓時提到喉嚨口,心想莫非她真能「看到」下一任的皇帝?
最後,冬昀把目光調回丈夫身上,見他表情異常嚴肅,不禁噴笑。「我什麼也沒「看到」。」
雷天羿頓時松了口氣,嘴角也放松了些。
「我也不是想「看到」什麼就能「看到」什麼,有句俗話說天機不可泄漏,就是這個道理。」她打趣地道。
他捏了捏妻子的小手。「那就好。」
「不過明明可以幫對方,卻又不能說出口,我會良心不安。」要是什麼都看不到就好,倘若看得到,她就要伸出援手。
聞言,雷天羿輕嘆了聲。「我就猜你會這麼說。」
「如果相公真的不希望我這麼做……」
「罷了。」他打斷她,不想讓妻子陷入兩難。「我相信好心會有好報,你所做的事,老天爺都會看到。」
雷天羿只要妻子開心,不後悔跟了自己就好。
原來自己是如此在乎這個女人,為了她,連男人的自尊、丈夫的顏面都可以放下。
冬昀靠在丈夫的肩頭上,甜甜地笑著。
他們夫妻終於可以互相理解、體諒,更貼近彼此的心。
兩人又在何府住了兩天,把該辦的事都辦妥了,打算明天就返回京城。
「真希望妹妹再多住幾天。」沈氏拉著小姑的手說。
冬昀笑了笑。「我也想再多住一陣子,不過就怕婆母不高興。」
「這麼說也是。」有個強勢又尊貴的婆母,當媳婦的只能忍耐。
冬昀趁著要離開前,好心勸道:「大嫂也別吃二娘的醋,主動去關心她和康兒,這樣大哥也會認為你心胸寬大,會對你更好。」
以前冬昀根本不懂什麼叫家人,也不明白家人的重要性,直到遇見這些人之後,她才得到學習的機會,是他們幫助自己修完這門功課。
「我知道。」
「相公也答應會透過一些關系,看能不能幫大哥安插一個官位,畢竟他是舉人,可以為朝廷效力,若是派到外地上任,就不用留在這個家。」為了讓大嫂寬心,冬昀又說道。
「真的嗎?那真是要謝謝妹妹了。」這麼一來,她就不用擔心丈夫和二娘之間舊情難了了。「我就等待你們的好消息了。」
「不過這件事先別告訴大哥。」冬昀又開口叮嚀。
「我會保守秘密的。」沈氏眉開眼笑地回道。
這對姑嫂聊得正開心,何府的婢女進來回報,並遞上興王妃派人送來的帖子,邀請冬昀到王府作客。
「我都差點忘了,前幾天王妃娘娘派了婢女前來,可惜你跟國公爺出門不在。這次王妃娘娘又送來了帖子,可不能不去。」沈氏說道。
冬昀也想趁這個機會親口跟興王妃辭行、道謝。
雷天羿得知之後,只好決定晚一天再啟程回京。
興王妃的帖子只邀請妻子一人,他自是不便跟去,但又不放心,於是除了婢女之外,他又另外指派三名隨從同行,這三位隨從都是宮中侍衛,功夫一流,必要時也能出手保護妻子。
「若見到六皇子,可得忍住,別太衝動。」他謹慎叮囑。
冬昀也知曉自己脾氣不好,只能讓桂花在必要時用力捏自己一把,免得真的惹禍上身。
第二天早上,冬昀再度前往興王府。
這次她直接被迎進後寢宮,一見到興王妃,立刻上前行禮。
興王妃臉上的瘀青消去不少,也未見到新的傷痕,不過眉眼之間似乎透著幾分忐忑。「免禮,坐吧。」
「多謝娘娘。」冬昀落坐,見興王妃不時偷覷身邊的婢女們,不由得多看兩眼,確實比她上回來時多出好幾個人,不禁慶幸她在國公府混了好幾個月,馬上就能猜到原因。
「你跟定國公打算在延平府待多久?」興王妃問。
冬昀微微一哂。「回娘娘,明天就走。」
「明天?」興王妃臉上透著不舍,好不容易有人站在自己這邊,真正關心她,誰知這麼快就要分開。「你們難得來一趟,怎麼不多住些時日?」
冬昀面有難色地笑了笑。「出嫁的女兒也不便在娘家待太久,何況婆母還在京裡……今天也是順便來跟娘娘辭行。」
「這麼說也對,那……」興王妃張口欲言,可又顧忌在身邊監視的婢女。
「娘娘上回推薦的好去處,我已經跟相公去游覽了一番,果然有趣。」冬昀使了個眼色,暗示道
興王妃先是愣怔了下,旋即會意過來,這才露出幾分真心的笑意。「真是太好了,我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回京之後,可不要忘了我。」
「我絕不會忘記娘娘的這份心意。」冬昀一面說著,一面悄悄地點了點頭,直到興王妃明白,也跟著頷了下首。
「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我也是聽王府裡的長史說的……」興王妃口氣頓時變得期期艾艾。「他說現在外頭傳言,你在同華縣抓、抓到一名強盜……據說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就知道對方是官府要抓的犯人……還口口聲聲說那些被殺的人就算做了鬼,也會一輩子跟著他……說得活靈活現,煞有介事……」
冬昀已經有些忘記當天說過什麼話,只是沒想到那些傳聞連興王妃都已經聽說了,這也散播得太快了。
「是不是真有……真有這麼回事?」其實她也不想這麼做,可若不照那個人的話去做,到時又要受皮肉痛。
聞言,冬昀只好四兩撥千斤。「那是因為我認人的本事還不錯,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跟告示上頭的畫像真的很像,就過去試探一下,沒想到對方作賊心虛,馬上露了餡,就這麼抓到了。」
興王妃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
「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會歪打正著,還真嚇了一跳。」冬昀把同樣的話又搬出來說了一遍。「否則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有本事抓強盜?」
「說得也是。」興王妃當真信了。
該問的都問了,這麼一來,她應該就不會再挨打了。
這時,六皇子剛好推門進來,興王妃臉色頓時發白,慌慌張張地起身見禮,冬昀很不想給六皇子好臉色看,不過最後還是屈膝福身,接著她注意到之前見過的中年僕從就跟在對方身後,突然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你們在聊些什麼?」元旭明知故問。
聞言,興王妃結結巴巴地回道:「定國公夫人說……說明天就要回京,我正打算多留她幾天……」
元旭跟著落坐,臉上笑得親切。「走這麼遠一趟路來,其實不必急著回去……還是有什麼急事,所以才非走不可?」
「倒也不算是急事,只是擔心婆母不高興,才會決定早一點回京。」冬昀硬擠出笑容回道。
他呵呵一笑。「本藩這個皇姑母向來脾氣大,確實有這個可能。她老人家可好?回去之後代本藩問候她一聲。」
冬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是。」
「前幾天忘了跟定國公說,若是有機會見到皇上,也代咱們夫妻向皇上請安。」元旭笑意晏晏。
「是。」冬昀回道。
「對了,本藩這幾天聽到一些傳聞,覺得很有意思。」元旭兩眼牢牢盯著冬昀不放。想到自己特地派了丁知縣前往何府探探她的口風,卻沒有成功,這丁知縣還真是個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回殿下,傳聞終究只是傳聞,不能相信。」冬昀僵硬地笑了笑,已經猜到六皇子所說的傳聞是什麼。
元旭笑睇了眼。「傳聞當然不可信,不過……萬才!」
「奴才在。」叫萬才的中年僕從恭謹回道。
「你說說看!」他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意。
「是。」朝主子拱了下手,萬才這才往下說。「奴才打出生起就有個本事,只要夢到的事就會應驗。」
這件事除了殿下,王府裡的人都不知道。
原來這就是對方的特殊能力。冬昀心口一跳,慶幸臉上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在定國公夫人還未到延平府之前,奴才便已經夢到了,只不過當時還不知是何身分,直到那天定國公帶著國公夫人前來王府,跟奴才在夢裡見到的長相一模一樣,這才明白過來。」他可是靠著這個本事才能跟在興王身邊吃香喝辣,就連那些眼高於頂的王府屬官都不敢得罪自己。
冬昀故作驚訝。「還有這種事?」
記得她在前世時,也曾想要去接觸其它靈媒或有類似特殊能力的同伴,希望能交流一下,然而總會碰到一些阻礙,最後只好自己一個人摸索,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沒錯,萬才確實有這個本事。」元旭想起母妃好不容易利用「百鬼夜行」作祟,讓京城百姓陷入不安,再讓欽天監監副徐長規假藉天意,讓父皇召他回京,本想順勢出兵,好逼父皇退位,萬才卻作了個夢,夢到他們無功而返,因此決定按兵不動。
而最後果然就如他所料,連京城都還沒有踏進去一步,他就接到聖旨,要他即刻返回封地。
從此他對萬才的能力深信不疑。
萬才依舊緊盯著冬昀。「奴才夢到定國公夫人全身上下發出光芒,抬頭看著天上的雲層,而雲層上頭坐了尊菩薩,正在向你傳達一些事……」
「真是越說越荒謬!」冬昀聽得是心驚肉跳。
她終於記起曾經有一次和前世的母親大吵一架,她大吼著不要再當靈媒,打算無視自己的特殊能力,做個普通人,跟其它女人一樣結婚生子,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可當天晚上她正要上床睡覺時,就「看到」菩薩現身,要她好好在人間修行,等緣分到了自會得到想要的東西,然而當她問祂要等到何時,菩薩卻只是笑而不答……此刻她總算恍然大悟。
「奴才確實作了這個夢,可見定國公夫人不是凡夫俗子,還能知曉天意。」他可是非常相信自己的本事。
冬昀噗嗤一笑,希望能夠蒙混過去。「除了國公夫人這個封號,我不過是個普通婦人,哪能知曉天意,殿下還是找個大夫來幫他瞧瞧比較好。」
「殿下,奴才所言千真萬確!」萬才急道。
「本藩自然相信你說的話。」元旭似乎想要將冬昀看穿。「你之所以能一眼就認出那名強盜,是不是菩薩告訴你的?」
那天聽了萬才的話,他馬上派人出去打聽,才知曉同華縣那件案子之所以能破案,全是這個女人的功勞,裡頭肯定藏著不欲人知的秘密。
她佯裝一臉無奈。「當然不是……」
「別想騙本藩!」為了成就大事,他必須要知道上天會選誰當皇帝。「你一定知道將來誰會坐上皇位!」
「這種事也只有皇上才會知道……」冬昀下意識挺直背脊,沒想到六皇子真的問了。「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元旭見她表情出現一絲動搖,便從椅子上站起身,這也讓場面頓時陷入緊張。「你一定知道是誰,只是不肯告訴本藩!快說!」
「既然這個人可以夢到,殿下不妨直接問他。」冬昀指著中年僕從。
萬才一臉惶恐。「奴才唯獨這件事夢不到……」
「你一定知道!」元旭大聲嘶吼。
到底還要等多久?
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坐上那張龍椅?
父王若是傳給其它兄弟,我絕對不服!
皇位是我的!是我的!
他在心中吶喊。
冬昀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只是個普通婦人,沒有那種通天的本事……」
見她就是不肯承認,元旭撲過去。「快說!」
冬昀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及時躲開。
桂花連忙護住主子,朝已經聽到一愣一愣的兩個婢女使了個眼色,要她們快出去求救,讓隨行的侍衛趕緊過來。
「殿、殿下……」興王妃也嚇白了臉。
萬才也慌了,萬一定國公夫妻回到京城之後,隨口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只怕很難收拾。「殿下冷靜!」
幸好在這當口,一名奴才匆匆進來稟報,說是定國公親自前來接他的夫人回去,已經在後殿等待。
「夢終究只是個夢,殿下千萬不要當真……」聽到丈夫來了,冬昀撐起有些發軟的膝蓋,開口告辭。
沒想到才走出房門沒幾步,她就聽到屋內傳來清脆有力的巴掌聲,接著是女子的嗚咽聲。
冬昀立即回頭,就要衝進去。
「……夫人,不可以!」桂花急忙拉住她。
「可是……」她有些於心不忍。
桂花死也不敢放手。「夫人忘了爺是怎麼交代的?」
一聽,冬昀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都清醒了。
「夫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救不了娘娘的,眼下還是先救自己吧。」桂花不得已,只好湊到她耳邊道。
冬昀一臉挫敗地低喃。「我也知道救不了,可是……」
「爺還在等著,咱們走吧。」桂花趕緊拖著她離開。
冬昀和丈夫會合之後,整個人都癱在他身上。「相公怎麼來了?」
雷天羿見妻子臉色蒼白,也知道真的出事了。
「你走了之後,我總感覺到眼皮在跳,心頭也很不安,所以就來了……出了什麼事?」他並非迷信之人,可事關妻子,加上他從她身上見識到這個世上真的無奇不有,也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回去再說。」冬昀有氣無力地回道。
待雷天羿得知六皇子身邊有個同樣具有特殊能力的僕從,當下決定不等到明天一早,也婉拒了何家人為他們夫妻餞別的提議,立刻啟程回京,以免夜長夢多。
三輛驢車很快地往回京路上走,連片刻都不敢停歇,且還不走官道,專走小路,就算六皇子事後派人追來,也不容易趕上。
直到離開薊縣,夫妻倆才稍微松了口氣。
冬昀坐在驢車上,拍哄著趴在胸前睡覺的兒子,慶幸這次真的是有驚無險。
「還好六皇子沒有證據,否則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在沒有離開延平府之前,還是不要說得太早。」雷天羿沈吟。
她馬上緊張起來。「相公的意思是他不會就這麼死心?」
「六皇子顯然對皇位十分執著,肯定會用盡各種手段,還是不能大意。」他已經吩咐那幾個隨行的宮中侍衛小心防範。
「我看他的眼神和表情,真的是想當皇帝想瘋了……」冬昀搖了搖頭。「權勢的誘惑真的太大,更別說成為一國之君。」
雷天羿冷笑一聲。「如今有了物證,只等岳父搜集更多的證據,就算蕭德妃再有能耐、娘家的勢力再大,也無法袒護下去。」
「……最可憐的還是興王妃。」冬昀只遺憾自己幫不了對方。
雷天羿摸了摸妻子的發髻,他也愛莫能助。「躺下來睡一會兒吧。」
「嗯。」冬昀躺在兒子身邊,腦子還是亂糟糟的,睡得不是很安穩。
直到一行人離開延平府,危機才算解除,只是京城還有更大的難關在等著他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5:58
第七章
他們終於回到了京城。
天氣嚴寒,但雷天羿的表情更冷,因為又要面對最不想見到的人。
冬昀不是不能體會他的心情,可他們一家三口無法拋下一切,從此隱姓埋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陪在他身邊。
三輛驢車駛進國公府的側門,府裡的奴僕連忙過來請安、伺候,把車上的行李都搬回瀟湘院。
夫妻倆先回房洗去一身的疲憊,又換了套衣裳,從頭到腳煥然一新,這才前往正院請安。
「相公終於可以見到生母了,應該高興才對。」冬昀對他笑道。
聞言,雷天羿緊繃的臉部線條這才放松了些。「高興是高興,不過又怕那個女人會故意刁難,不會這麼輕易就讓我和她見上一面。」
冬昀只能鼓勵他,給他信心。「不要馬上就往壞處想,咱們都乖乖回來了,我相信她不會不讓你們見面的。」
有了妻子的保證,雷天羿這才興起期待的心情,腳步也輕快多了,夫妻倆來到正院,經過通報,這才踏進廳堂。
長公主端坐在主位上,隨著他們前往延平府的兩個婢女也在裡頭,似乎在向她稟告一些事,那兩個婢女發現冬昀正在看她們,不禁心虛地垂下頭,趕緊退到角落。
雖然冬昀早就猜到她們是長公主派到自己身邊的眼線,不過前腳才剛進門,後腳就來打小報告,還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浪費。
「孩兒回來了。」雷天羿上前見禮,冬昀也跟著上前福了下身。
長公主笑容很淡。「一路辛苦了,昭兒呢?」
冬昀忙道:「昭兒睡了,等他醒來媳婦再帶他過來請安。」
「嗯。」長公主兩眼直往她身上打量,想到方才兩個婢女說得繪聲繪影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總之可以確定她們不敢欺騙自己,必定是有所本,心裡也就更納悶這個媳婦何時有這等本事。「親家都還好吧?」
冬昀嚴陣以待。「是,一切都很好,多謝婆母關心。」
「敢問母親,孩兒想見的人呢?」雷天羿面無表情地問。
「本宮自然是先把「她」安排在別處,不用擔心,就在京裡,只等你們回來,」長公主冷冷一笑。「難道你還怕本宮出爾反爾嗎?」
他半垂目光,隱忍地回道:「孩兒不敢。」
長公主一臉諷笑。「不要心急,這兩天就可以見到面了。」
「多謝母親。」他抽緊下顎回道。
「本宮方才倒是聽到你們這一趟去延平府的路上發生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像是光看一眼就說人家會生兒子,結果被那些無知村民說成是仙女下凡,還幫官府抓到強盜,甚至連六皇子都相信菩薩會藉由你的口來傳達天意,想知道誰會當上皇帝,真是越說越玄了。」長公主可是壓根兒不相信。
「那些只不過是湊巧……」雷天羿張口駁斥,才說到這兒,袖子突然被拉扯了下,不禁狐疑地看著身旁的妻子。
冬昀朝他搖了搖頭,要丈夫先別說話。
「婆母信是不信?」她望向口氣滿是譏刺的長公主。
她哼笑一聲。「自然不信,就算菩薩要找個凡人來傳達天意,也該挑個得道高僧或是造橋鋪路的大善人,而不是你。」
「婆母說得是。」冬昀也覺得很有道理。
長公主喝了口參茶,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聲。「要是老天爺當真選上了你,本宮倒也想問問看到底誰會是下一任皇帝。」
「媳婦不知下一任皇帝是誰……」
聽到冬昀這麼說,長公主逸出一聲冷笑,早就知道她沒這個本事。
「不過媳婦卻知道婆母的前世曾經是後宮的妃嬪之一,還生下一位皇子,可惜在三歲那年出痘死了。」冬昀道出接收到的訊息。
她認真想過了,要化解對方心中的執念,還是得把前世今生說明白,才能解開這個結。
雷天羿俊臉倏變。「娘子!」
「沒關系。」她決定遵循自己的想法,而且……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時候似乎已經到了。
當事人顯然覺得很可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冬昀直直地盯著長公主,其實是看著對方的靈魂。
「你渴望母憑子貴,能夠成為皇後,甚至當上皇太後,可惜事與願違,親生兒子死了,失去一輩子的依靠,更得不到寵愛,最終孤獨而死。對於前世得不到的東西,今生也就更加執著……你該學的是如何放下,不要再折磨自己,不要再抓著那些虛幻……」
「住口!」長公主大聲喝斥,明知她是在胡說八道,但每一句都像針般扎在自己的心口上。
在場的人除了雷天羿之外,全都驚疑不定地看著冬昀,好像她臉上多了個鼻子。
冬昀定定地瞅著她。「婆母難道沒想過為何胞宮會不好?那是因為你最在乎的是權勢,而非身為女人的自己,子女不過是枚棋子,這些都會反映在用來孕育孩子的髒器上頭……」
「不要再說了!」長公主將茶杯摔在地上。
冬昀告訴自己要鎮定。「你不聽不行……」
「住口!住口!」
長公主憤怒地要撲上去甩冬昀耳光,雷天羿見狀,眼捷手快地將妻子拉開。
「你……本宮看你是瘋了,才會滿口前世今生!」她張牙舞爪地瞪著冬昀。
「來人!把這個女人趕出去!」
雷天羿立刻把妻子護在身後。「誰敢動她?!」
長公主尖聲嚷:「你就由著她胡言亂語嗎?:」
「她沒有胡言亂語,是真的可以「看到」。」既然妻子決定這麼做,他只好舍命陪娘子。「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在場的奴僕聽國公爺這麼說,立刻引發不小的騷動。
「真的?呵呵。」長公主笑聲泛冷。「有什麼證據?」
冬昀偏頭想了想。「婆母既然是皇室中人,應該可以查到族譜,不過媳婦不確定當時的封號,只「看到」是後宮的妃嬪,看穿著打扮也還是大豐王朝的時候,年代應該不會太久遠,或者也可以查查唯一的親生兒子是不是在三歲那年因為出痘而夭折。」
聽她說得言之鑿鑿,長公主臉色有些發白。「你別以為本宮會相信,到底是誰教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冬昀願意一遍一遍地說給對方聽,但也要對方能夠接受才行。
「媳婦只是希望能化解婆母心中的怨恨和不甘,因為這一世婆母依然得不到想要的東西,這份痛苦還會延續到下一世……」
長公主高聲斥喝:「你憑什麼說本宮得不到?!」
因為你會死在相公手中!可惜這句話冬昀不能說出口。
「我就是知道。」她說得很肯定。
「本宮不相信你說的話!」長公主氣壞了,大聲嘶吼,身邊的兩個老宮女連忙上前攙扶搖搖欲墜的主子。
雷天羿實在看不下去,對妻子說道:「你已經盡力,也做得夠多了,真的夠了!還是放棄吧!」
「我以為婆母這次可以聽得進去。」冬昀苦笑回道。
他兩眼酸澀,神情透著疲憊,而他相信妻子也是一樣。「咱們走了那麼多天的路,也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冬昀看著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的長公主。「婆母不妨親自去求證,便知道媳婦所說的都是真話。」
「滾!」她咬著牙喝道。
「走吧……」雷天弈拉著妻子離開。
過沒多久,發生在廳裡的一切便傳遍這座國公府,奴僕們對於夫人居然可以看到別人的前世今生,不禁議論紛紛。
冬昀睡了一天一夜,其間還是有起來親自喂昭兒。雖然楊氏還留在府裡,夜裡都是她在照料,不過昭兒越來越大,老愛黏著母親,她只好辛苦一點。
喂完之後,她倒頭又繼續睡,直到傍晚終於被餓醒。
「夫人吃慢一點,又沒人跟你搶……」桂花輕聲斥責,反正夫人也不在意自己這種不遜的態度。
冬昀吞下口中的面條,又喝了幾口湯,直到湯碗見底,這才有空說話。
「昭兒呢?」
桂花倒了杯茶讓她漱口。「在爺那兒。」
「長公主……之後有說什麼嗎?」她幾乎睡死過去,什麼都不知道。
「長公主進宮了。」
冬昀怔了怔,旋即露出喜色。「你說進宮?她真的進宮了?」
「今天一早就進宮去了。」桂花很確定地說。
「太好了!」只要能證明自己所說的事是真的,長公主說不定就會改變想法。
「好什麼好?」桂花一臉沒好氣。「夫人就這麼不顧後果地說出來,也不怕長公主惱羞成怒,又把你關起來或是趕出去?」
她笑嘆一聲。「我無法忽視自己所「看到」的,也做了該做的事,剩下的就看上天的安排。」
聞言,桂花嘆了口氣。「這可就苦了奴婢,已經有好幾個人偷偷來問,希望夫人能指點迷津。他們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不是干了什麼壞事,否則為何今生要為奴為婢,這麼苦命。」
「只要多做善事、心存善念便會有福報,你可以這麼告訴他們,就說是我說的。」冬昀無法幫到每一個人,但是只要有一顆善良的心,不要想著去害人,一定可以扭轉命運。
話才說完,雷天羿就抱著昭兒進房了。「你娘醒了。」
昭兒馬上伸出小手討抱。「娘……」
這一聲「娘」是他們在回京的路上,兒子突然叫出口的,讓冬昀當場哭得唏哩嘩啦,也讓雷天羿有些吃味,他要兒子叫「爹」,兒子怎麼也不肯。
桂花收拾好桌上的東西,退了出去。
「聽說婆母進宮去了?」冬昀想知道更多的細節。
雷天羿把昭兒交給妻子。「就算證明你所言不假,又真的能改變她嗎?」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冬昀固執地說。
雷天羿嘆氣。「好了,先不說這個,皇上方才派人來傳口諭,要我即刻進宮,多半是跟六皇子造反的事有關。」
「那你快去吧。」冬昀道。
「我很快就回來。」那個女人不在府裡,他不用擔心有人會對妻子不利。
雷天羿換了衣裳後便出門了,而冬昀睡飽了,養足了精神,就在房裡逗兒子玩。
「……不要推我……夫人都已經這麼說了……你們這些人煩不煩?」這時,桂花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外傳到屋內。「去去!不要聚在這兒!」
她抱起兒子走出內房。「在吵什麼?」
桂花煩不勝煩,連忙推門進來。「外頭那些人一直要夫人幫他們算命……」
「算命?」冬昀臉上滑下三條黑線,看著半敞的房門外圍了一群人,全都是府裡的奴僕,有男也有女。「你們搞錯了,我不會算命。」
奴僕們個個局促不安,但還是巴望著夫人能夠為他們解惑。
「奴才們聽說夫人可以看得到前世今生,所以想來問一些事……」
「求夫人幫幫奴婢!」
「求夫人幫忙!」
冬昀看了桂花一眼,桂花也瞪了回去,表情像是在說「你看吧!」
「看是可以幫你們看,不過不是免錢的,一次二十個銅錢,要的人先來跟桂花登記,再安排時間。」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若是不收錢,總會有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冬昀自認收費低廉,這些錢還可以用來做善事。
奴僕們欣喜若狂,馬上一擁而上,纏著桂花,想要搶頭香。
「夫人這是在給奴婢找麻煩!」桂花抗議。
「誰教我能依靠的婢女只有你。」冬昀笑嘻嘻地回道。
這句話讓桂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夫人別害死奴婢就好。」
冬昀哈哈大笑。「不會的!不會的!」
當天傍晚,雷天羿才從宮裡回來,得知妻子居然做起生意,嘴角不由得抽搐,非常無言。
他會不會太縱容她了?雷天拜不禁這麼問自己。不過妻子也是抱著助人的心態,並不是壞事,若天意如此,他也只好認了。
當晚,夫妻倆關起門來說話。
「皇上打算如何處置六皇子?」冬昀問。
雷天羿吹熄燭火,鑽進被子裡。「現在還在等岳父將更多的證據呈上來,好讓蕭德妃等人無話可說,雖不至於將六皇子處死,卻有可能眨為庶人。而左右參政膽敢假藉藩台的名義私造兵器,恐怕也是六皇子所授意,六皇子大概是想萬一事跡敗露,就推到岳父身上,說是岳父自作主張。盡管岳父是被栽贓陷害,但沒有事先察覺下屬的叛離之心,也是難辭其咎,若能將功贖罪,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說得是。」冬昀很高興救了何府一家人。
靜默了一會兒,他才又繼續說:「這次我的生母來到京裡,絕不能再讓那個女人把她帶走。」
雖然知道之前她都把人藏在昌州府集集縣,可難保不會更改地點,到時不知還能否再見得到面。
冬昀倏地睜開眼,撐起上半身,看著躺在身旁的丈夫。
「你打算怎麼做?」
他聽得出妻子語氣中的焦慮。「我答應過你不會殺她就不會殺她,只能跟她交涉,想辦法把生母留在府裡,讓我能盡孝道。」
「是該這麼做。」她吐出口氣,又躺下來。
雷天羿冷冷地瞪著帳頂,心裡卻想著萬一那個女人不肯答應,他只好使用武力,先救下生母把她帶走,再到皇上面前請罪,將一切全盤托出,唯有如此,才能奪回自己的人生。
「……娘子?」他輕聲喚。身旁的妻子沒有回應,顯然是睡著了。
看來只有這麼做了!雷天羿當下便作出了決定。
三天之後,長公主回府了,府中上下噤若寒蟬。
雷天羿夫妻依照規矩前去請安,誰知長公主卻以身子不適為由,將他們拒於門外。
「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冬昀問著眼前的老宮女。
這名老宮女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幾分意味不明。「長公主只是老毛病犯了,已經喝過藥,不礙事。」
「那麼咱們明天再來。」說著,冬昀轉身就要跟在丈夫後頭准備離去。
「夫人究竟是如何知道別人的前世是什麼樣的人?」老宮女連忙開口,顯然老早就想問了。
「自然而然就「看到」了。」她知道每個人對這種事都很好奇。
「那……奴婢的也能看得出來?」老宮女問得別扭,一想到之前是怎麼對待她的,就有些難以啟齒。
冬昀瞅了下老宮女,一視同仁地回道:「問一次二十個銅錢,先去跟桂花登記,排好時間再說,其它人也是這樣。」
「呃……」老宮女想到還要給錢,自然舍不得。
冬昀扭頭就走,懶得多說。
老宮女一臉無趣地撇了撇唇,回到房裡,來到床前站定。「回長公主,奴婢已經將他們夫妻打發走了。」
長公主側臥在床,氣色顯得不大好,聽到這句話,嘴角抿得更緊。
「長公主?」
她一臉不耐。「本宮聽到了。」
「是。」老宮女趕緊閉上嘴巴。
長公主想到這次進宮,原本想要當面跟皇兄打聽密詔一事,問他何時擬好,可不知怎麼,還是不由自主地把宗人府的官員找來,就只為了看玉牒一眼。
尤其這事還得稟明皇上,她只好用「從來沒見過,想要看一看」的借口,這才順利將玉牒拿到手。
……真的不該看的!
長公主呼吸跟著急促起來,宛如鬼使神差般,一下子就翻到孝章皇帝……也就是皇爺爺的後妃當中,真的有個賢妃吳氏曾經生下一子,但孩子在三歲時就因為出痘而夭折。看到的那一剎那,她明明不想哭的,可眼淚卻不知怎麼突然就掉了下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對!她之所以掉淚,只不過是因為想到吳賢妃的心情,她失去了親生兒子,而自己則是生不出兒子,才會感同身受。
沒錯,她絕不能上當,肯定是那女人碰巧猜中罷了!
她再也躺不住,坐起身來,還是不願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對了!說不定她是事先跟鳳翔侯串通好了……如今鳳翔侯可是皇兄面前的大紅人,執掌欽天監,整個皇朝的運勢都掌握在他手中,想看玉牒還不容易?想必是他把這件事私下告訴他們夫妻倆……鐵定是這樣沒錯……」
她早就看出鳳翔侯這個人不好應付,果然是個禍害!
「本宮可不是那麼好嚇唬的。」她必須拿回主導權,這座府裡的人都得順從自己,別想騎到她頭上來。
對了!也該准備接下來的母子相會,一定又是一場令人熱淚盈眶的戲碼,這回絕對要讓他們夫妻都匍匐在自己腳邊,乖乖地任由她擺布!
長公主逸出一聲冷笑。
她將老宮女喚到身前,要她出府一趟,為明天的事做好准備……
一早,雖未下雪,不過已經冷得令人直打哆嗦。
雷天羿來到玉華堂整理東西,他已經好一陣子沒踏進這兒,也不許奴僕進來打掃,書房裡都布滿了灰塵。
阿保幫忙擦拭桌椅,一桶水很快就髒了,又出去換干淨的水進來。
啞巴門房站在門口,看著在書架前忙碌的國公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有事?」雷天羿發現他,出聲問道。
啞巴門房驀地驚醒過來,接著開始比手劃腳,意思像是在說有人要見他。
「是夫人派來的嗎?」
啞巴門房搖頭,兩手不停揮動。
雷天羿俊臉一沈。「那麼是長公主?」
啞巴門房用力點頭。
「讓她進來。」他皺起眉道。
奉命前來的婢女踏進書房。她剛才去了趟瀟湘院,聽說爺不在那兒,便到玉華堂來。
「奴婢奉長公主之命,請爺過去一趟。」
他的眉頭皺成川字。「什麼事?」
「長公主說爺要見的人已經到了。」
雷天羿頓時停下手邊的動作。他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知道了。」
直到腳步聲離去,他才轉身走到書案後頭,拉開抽屜,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絕不會用上它。
他旋即將匕首插在左方的腰帶上,再用罩在外頭的披風擋著。接著他走出玉華堂,來到瀟湘院。
冬昀已經得知消息,正在等他,一見丈夫來了,立刻迎上前。「……相公。」
雷天羿眼眶發熱。「終於可以讓你見到我的生母了。」
冬昀握住丈夫的手,可以感受到他情緒上的激動。
雷天羿始終很自責,因為自己不夠強大,才會讓生母的性命受到威脅。「我不再是個孩子,可以保護她,不再讓她受苦。」
「我相信她不會怪你的。」冬昀笑道。
他輕輕一哂,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將匕首的事告訴妻子。「走吧。」
冬昀將昭兒交給楊氏,跟著丈夫前往正院。
夫妻倆頂著寒風來到正院,穿過擔廊,才跨進廳堂,立刻就有兩名婢女把身後的門扇關上,然後在門外看守,不讓其它人靠近。
他們往前走了幾步,一眼就看到站在長公主左側的婦人。只見婦人五官平凡,打扮樸拙,就像鄰家大娘,不過神情透著濃濃的憂愁和滄桑,雖然才四十多歲,兩鬢已然出現縷縷銀絲。
廳內除了兩個老宮女,不見其它婢女,這也是當然的,畢竟陳氏的真實身分不能泄漏出去。
長公主擱下手上的紅棗桂圓茶,欣賞著雙方的表情。「本宮可是說話算話,讓你們母子見面了。」
雷天羿望著眼前的生母,上次兩人見面時他才五歲,母子倆也只相處了幾天,可他還是強迫自己要記住她的模樣,只因不能忘,也不該忘。
所以他天天想,想了一遍又一遍,就怕不記得了。
分離這麼多年,如今終於又見到面,生母除了老了些、憔悴了些,五官輪廓跟當年沒兩樣,才能讓他一眼就認出來。
他試了兩次,才找到聲音。「……娘!」
陳氏眼底迅速盈滿淚水。「你……你都長這麼大了……」
「孩兒早就長大了。」雷天羿啞聲道。
「真的長大了……」陳氏上前兩步,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露出釋懷的淺笑。
「已經可以保護自己了……」
雷天羿喉頭微哽。「孩兒當然可以保護自己,倒是娘的頭發都白了,是孩兒的錯,才會讓娘吃了這麼多的苦……」
才說到這兒,陳氏突然「哇」的一聲,撲倒在他跟前,高聲哭喊——
「其、其實奴、奴婢叫做英姑,並不是小少爺的親娘……是長公主要奴婢這麼做,否、否則她說會讓你挨餓,還會打你,讓你沒有好日子過……」忍耐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她終於可以說出真相。
這番突如其來的招認讓長公主從座椅上跳了起來。
「給本宮閉嘴!」竟敢壞她的好事?!
「當年小少爺才五歲,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奴婢只好照長公主的吩咐,假冒姨娘,好讓小少爺聽話,乖乖受她擺布……」英姑淚如雨下地嚷著。「奴婢是為了保護小少爺……不得不欺騙你……」
雷天羿全身發冷,臉色更是蒼白到了極點。
「你不是……不是我的生母?」
英姑泣不成聲。「奴婢不是……」
「本宮叫你閉嘴!」長公主一腳將她踢開。
冬昀霎時也呆住了,緊張地望著丈夫。
「那麼我真正的生母呢?」雷天羿眼眶發紅,布滿血絲,怒瞪著長公主。「她在哪裡?你到底把她怎麼了?!」
他殷殷盼望著再次見到生母的這一天,如今知道當年見到的這名婦人根本不是生下自己的親娘,他簡直快瘋了!
「姨娘她——」
英姑正開口要說,卻被長公主尖聲打斷。「你不想活了嗎?」
「是,奴婢早就不想活了,早該到陰曹地府去伺候姨娘了……」英姑自認已經盡了最後的責任,也對得起主子,不必再受這個女人的威脅了。
雷天羿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嘴唇顫抖。「她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可能?冬昀一陣錯愕。
「當年長公主派人來帶走姨娘和小少爺,姨娘知道一旦進了國公府,長公主絕對不會讓她活命,如此一來,便再也看不到小少爺長大成人的那一天……所以當奴婢發現半路上正好有個機會,就叫姨娘快逃……」英姑聲淚俱下,回憶著往事。
「結果被押送咱們的奴才發現了,他們就追了上去……」
他顫聲問:「然後呢?」
「然後……聽那幾個奴才說……姨娘自知逃不過就……就跳河了……」英姑一面哭泣,一面槌胸。「都是奴婢的錯……才會讓姨娘死在冷冰冰的河裡……」
長公主咬牙切齒,沒有讓那個賤女人死在自己面前,至今還是很不甘心。「那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可不是本宮逼的!」
「不是你,那又是誰逼的?」雷天弈目管盡裂,嗓音又輕又冷。「這麼多年來,你讓我以為生母還活著,所以在你面前只能一味地忍氣吞聲,也不敢反抗,活得那麼窩囊,沒想到……她早就死了……」
想到這些年來,他的隱忍就像是笑話般,每一天都活在恐懼當中,害怕這個女人會做出傷害生母的事,結果……他從頭到尾都被玩弄在她的掌心中卻不自知。
他盛滿怒火的眼瞳中迸射出殺氣……
早該殺了這個可惡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只害死自己的生母,連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死在她手上,若不報這個仇,不只愧為人子,更愧為人父。
這一刻,他腦中只想著報仇!
「……她大可跪在本宮面前,求本宮原諒,或許本宮還會饒她一死,是她自己要跳河,怨不得誰。」到了這個節骨眼,長公主依然不認為自己錯了。
雷天羿將手伸進披風內,緊緊握住插在腰間的匕首。「若不是你,她又何必跳河?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身為人子,豈能不報……」
說到這兒,他倏地抽出匕首,接著低吼一聲,朝她撲過去。
長公主頓時瞪大雙眼,兩腿發軟,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
雷天羿舉起匕首,正要往對方身上刺下去時,冬昀突然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失聲大叫——
「你不能殺她!」
她一直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她一定不能讓它成真,非阻止不可!
雷天羿表情一震,沈痛吼道:「放手!」
「你答應過我不會殺她的!」冬昀使出吃奶的力氣緊抓住丈夫的手腕,只差一點點,匕首就會真的刺進去。
「我不殺她,又怎能告慰生母在天之靈?!」雷天羿嘶吼。
「長公主!」直到這時,兩個老宮女才反應過來,撲到主子身上,但兩人心裡怕得要死,擔心連自己都會送命。
長公主狼狽地坐在地上,臉色慘白,直發著抖。
「相公的生母沒有死,這一點我可以跟你保證……她沒有死!」冬昀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讓丈夫冷靜下來。
「她都跳進河裡……」雷天羿以為妻子只是在安慰他。
冬昀快要抓不住他了。「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她真的沒死……」
長公主在恐懼漸褪之後,怒氣跟著上升。「本宮好歹把你養到這麼大,你竟敢恩將仇報……」
這番話再度點燃雷天羿滿腔的怒火。「你有把我當人看嗎?我不過是你手上的一枚棋子、一個人偶,任由你耍著玩……」
瞅著國公爺發狂的樣子,兩個老宮女顧不得秘密外泄,旋即扯開嗓門,大聲朝外頭呼救。「來人!快來人!」
在門外看守的兩個婢女聞聲,馬上推門進來察看,瞥見裡頭的情景,只是驚恐地面面相覷,搞不清楚狀況。
「爺發瘋了!」
「爺要殺長公主!」
聞言,兩個婢女嚇了一跳,趕忙出去求救。
「……那又如何?」長公主不改她傲慢的口氣。「本宮讓你活到這麼大,還幫你娶妻生子,你就該好好報答!」
雷天羿大吼一聲,用力掙開妻子,再度舉高匕首。
兩個老宮女嚇壞了,只能用身子護住主子。
「相公!」冬昀抱住丈夫,大聲哭喊。
雷天羿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聽著妻子的哭聲,怎麼也下不了手。
「你敢殺本宮?!」長公主雖然害怕,嘴裡仍不忘威嚇。
冬昀不禁朝她怒喝。「閉嘴!」
長公主驚愕地怒視冬昀。「你……」
冬昀真的受夠這個自以為高高在上的長公主,難道她以為自己可以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玩弄別人的人生嗎?
「我是在救你的命,給我閉嘴!」
「放肆!」老宮女齊聲喝斥。
她也朝兩個老宮女吼回去。「你們也給我閉嘴!」
兩個老宮女當真閉上嘴巴。
「相公……」冬昀抬頭看著丈夫,淚眼汪汪地勸阻。「我和昭兒都不能失去你,就當是為了咱們……」
雷天羿仰頭大吼,那聲音聽了令人鼻酸。
接著,他手掌一松,匕首跟著從掌心滑落,掉在地上,發出鏗鏘聲響。他坐倒在地,雙肩抖動,發出悲涼的哀鳴。
就在這一剎那,冬昀兩眼圓睜,接收到了訊息。
「相公……」她陡地抓住丈夫的手腕,跟著淚流滿面。
妻子的反應讓雷天羿下意識仰起頭看她。
冬昀真的好心疼,好想抱住他。「我「看到」了……」
就在這當口,幾個護院和奴才衝了進來,見到所有人都坐倒在地,旋即怔住,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快把爺抓起來!」一名老宮女叫道。
冬昀轉頭朝護院和奴才低喝:「誰都不准過來!」
他們不敢靠近,只能在旁邊靜觀其變。
待長公主一口氣喘上來,想到如今失去最有利的人質,已經無法再控制他們夫妻了……不!她不能就這麼認輸!
「來人!去把昭兒抱過來!」只要那個小畜生在自己手上就贏了!
雷天羿臉色大變,抓起地上的匕首,將它抵在對方的喉間,咬牙切齒地嘶叫。
「你敢動我的兒子,我真的會殺了你!」
見到這一幕,在場的人紛紛大喊——
「爺!」
「快放開長公主!」
「夠了!」冬昀一面流淚,一面大叫。
不過長公主顯然不這麼認為,口氣裡帶著脅迫。「只要本宮下令,你們一家三口都別想離開這座國公府,別想脫離本宮的掌握……」
冬昀又氣又惱地瞪視著長公主,事到如今,她還不肯悔悟,看來她不得不說了。「婆母可知你和相公在前世是什麼關系嗎?」
「哼!你以為拿前世今生這一套出來,本宮就會上當嗎?」長公主發出冷笑。
「就算真的有個吳賢妃,她生的皇子也確實在三歲那年死於出痘,那又如何?一定是鳳翔侯告訴你的……」
「不是!」冬昀真的會氣死。
「一定是!」長公主堅決認定。「何況你要如何證明本宮的前世就是吳賢妃?這世上又有誰會記得自己的前世?」
「跟她說這些沒用!」雷天羿深吸了口氣,當機立斷。「你去把昭兒抱來,咱們立刻離開這兒……就煩勞長公主送咱們一程了。」
兩個老宮女不禁驚呼。「長公主!」
長公主畏縮了下,感覺到冰涼的金屬就抵在自己的咽喉,只要稍有不慎,就會劃破喉嚨。但她身上流的可是尊貴的皇家血脈,絕不會跟敵人低頭。
她抬起下巴,睥睨著他。「若是本宮拒絕,你真的要殺了本宮?」
雷天羿嗓音森冷。「最好不要逼我動手!」
「相公先把刀子拿開……拜托!」冬昀緊盯著丈夫手上的匕首,開口哀求。
雷天羿咬了咬牙,才勉強移開兩寸。
冬昀這才接著道:「你跟相公這一世不該劍拔弩張,把對方當成仇人,互相敵視!」
長公主恨恨地道:「這就要怪他偏投胎到那個賤女人的肚子裡!」
「如果不這麼做,你們又如何再結母子緣分?」冬昀大吼。
「你……你在胡說什麼?」長公主不敢置信地問。
雷天羿也呆若木雞,不明白妻子這句話的意思。
「……相公的前世是你的親生兒子,就是那個才三歲便因為出痘而死的皇子……」冬昀輕輕訴說,也忍不住流淚。
「他死後,看到你天天以淚洗面,夜夜哭泣吶喊,讓他無法安心去投胎轉世,所以他就跟菩薩祈求,要再回來當你的兒子,偏偏你又無法生育,只好藉由他的生母來到這個世上,為了和你再結母子緣分……沒想到你卻因此仇視他、苛待他,讓他痛不欲生……」
長公主瞠大雙眼,尖聲嚷道:「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只是你不記得了……」冬昀終於明白當初為何無法從丈夫身上「看到」任何東西,也無法接觸他的靈魂,因為他太痛苦了。
「這些年來你若是肯接納他、真心待他,相公會是個孝順的好兒子,會視你如生母,奉養你到百年,可是你沒有這麼做……」
「住口!快給本宮住口!」長公主嘴裡吼著,眼淚卻一直往下掉,怎麼也停不下來。「為何會哭了呢?這眼淚是怎麼……怎麼回事?你是不是使了什麼妖術?停!快停下來!」
冬昀一臉凄然。「不是你在哭,而是你的靈魂在哭,她認出自己的兒子了……」從前世到今生,被瘋狂的執念蒙蔽了雙眼,直到此刻,總算可以看個清楚。
「全是你在胡言亂語,不是真的!不是!」長公主抽出手巾抹著雙眼,不許淚水再流下來。「快幫幫本宮……」
兩個老宮女連忙扶起主子,也抽出自己的手巾幫忙抹淚。
雷天羿同樣不敢置信,他和這個女人前世是親生母子……怎麼可能?可是他相信妻子的能力,妻子一定是真的「看到」了。
可惜前世歸前世,今生的他們,注定只能當仇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6:33
第八章
冬昀看著長公主,見她淚水越掉越多,就算抹了也沒用,最後直接用袖口來擦,把臉上的妝粉和胭脂都弄糊了。
「你又可知道昭兒是誰來投胎的?」
長公主笑得凄厲。「呵呵,不管你說什麼,本宮都不會相信……」
「是誰?」開口的是雷天羿。
冬昀先看了丈夫一眼,又望向一臉狼狽的長公主。「昭兒始終不肯讓你抱,即便已經慢慢淡忘前世的愛恨情仇,他還是打從心底拒絕你……你們曾是夫妻,本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長公主踉蹌一退,面白如紙。「不……不可能……」
「他是公爹來投胎的。」冬昀說出答案。
「不……」長公主一臉驚恐,想起駙馬臨死前含恨的眼神,不由得全身發冷。
「不可能!不會是他!」
冬昀口氣認真。「我很肯定。」
「他投胎到昭兒身上,是來找本宮報仇的是不是?」長公主想到自己故意不告訴駙馬那個賤女人已經跳河須命的事,還要他作出選擇,逼得他服毒自盡,整個人頓時像是墜進冰窖中。
「難怪他會如此討厭本宮……他一定是來找本宮報仇的……明明犯錯的是他,不是本宮……本宮有什麼錯?」她喃喃自語。
雷天羿愣住了。「昭兒真的是爹?」
「是,昭兒之前不哭也不笑,就是因為他還記得前世的事,才會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這種情況相當少見,幸好也沒有維持太久。經過一番開導,他已經慢慢淡忘,等到再懂事些,就會完全不記得了。」冬昀可不希望前世的愛恨情仇影響到兒子今生的人格發展。
「駙馬,你不能怪本宮……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是你先背叛本宮的……」長公主滿臉驚懼。
兩個老宮女見她喃喃自語,有些擔心。
冷不防的,昭兒的哭聲在門外響起。「嗚哇……娘……」
「喝!」長公主倏地倒抽一口涼氣。
眾人回過頭,就見楊氏抱著哇哇大哭的昭兒進來,見到廳外圍了一大群人,加上屋內詭異的狀況,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小世子哭著要找夫人……」
冬昀連忙上前將兒子抱過來。「昭兒乖,不哭,娘在這兒。」
「嗚嗚……」昭兒抱住母親的脖子,大眼噙著滿滿的淚水,突然,他伸出小手指著長公主,鼓起圓嘟嘟的面頰,小嘴咿咿呀呀地說著話。就算已經漸漸遺忘前世的恩怨,但還是打從心底不喜歡這個女人。
不知是不是心虛,長公主立刻嚇得躲在老宮女身後,彷佛看到她的駙馬正在面前指責自己。
「不是本宮的錯……是你先對不起本宮的……」她大聲嚷著。
「長公主!」兩個老宮女發現主子不大對勁。
長公主心神恍惚,低喃道:「是她自己跳河的……不是本宮逼的……本宮只是想要你回來……你只要回到本宮身邊就好了……」
「婆母?」冬昀想要上前查看。
見到昭兒靠近,長公主更是大受刺激,失聲叫道:「不要過來!駙馬……你不要來找本宮……本宮心裡也好苦啊……你知不知道,本宮只不過希望你的心裡只有一個女人……只有本宮一個……可你為何要背叛本宮?」
說完,長公主按著心口,似乎喘不過氣,接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兩個老宮女發出驚呼,急忙扶住主子。
「長公主可不能有事……」其中一個老宮女掐著主子的人中穴。
眾人立刻圍過來查看,可惜長公主依舊沒有蘇醒。
冬昀睇著面無表情的丈夫,見他沒有任何動作,有些無奈地啟唇。「相公,還是救人要緊。」
雷天羿先深吸了口氣,接著揚聲下令。「來人!快去請太醫!」
聽到長公主暈倒的消息,管事張皇失措地派人去請太醫。
眾人直到此刻才驚醒過來,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聽到什麼天大的秘密。原來爺並不是長公主的親生骨肉,原來小世子是老國公爺來投胎的,原來他們之間有這麼多的糾葛,從前世一直纏繞到今生。
今生的因緣,有可能是前世的延續……
前世欠下的債,今生要還……
真是太不可思議,也太玄了……
每個人心中都受到很大的震撼。
之後幾個婢女合力將長公主抬回寢房,小心伺候著,就怕有個萬一。
「昭兒乖,娘有事,讓奶娘抱。」冬昀又將兒子交給楊氏。
而雷天羿則是伸出大掌,摸了摸兒子的頭,知道他是過世的父親投胎的,他的心情有些復雜。「爹是放心不下我嗎?」
冬昀偏頭想了想。「是,也不是,只能說因緣未了,不管是跟你還是跟婆母……不過昭兒現在只是咱們的兒子。」
雷天羿頷首。「我也是這麼想。」他不希望兒子記得那些痛苦的事,能有一個單純的人生。
「對了,」冬昀來到忠心耿耿的老婢女面前。「你叫英姑是不是?」
「是……」英姑回道。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她衷心地說。
「這是奴婢該做的……」英姑用袖口拭著淚水。
冬昀看了丈夫一眼,然後邀請對方。「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跟咱們住在一起,婆母那邊我會想辦法解決。」
「真、真的嗎?」英姑有些不大確定地看了下雷天羿。「奴婢騙了小少爺這麼多年,小少爺真的不生氣?」
雷天羿表情放柔了些。「你也是為了保護我才這麼做,我又怎會生氣?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跟我說一說有關生母的事。」
英姑頓時又哭又笑。「好……當然好……」
於是,冬昀拜托楊氏先把昭兒和英姑帶回瀟湘院,接著和丈夫來到正院,一起等待太醫到來。
徐太醫聽聞長公主暈倒,匆匆地趕到國公府。
見太醫謹慎地把過脈後,冬昀才問:「嚴不嚴重?」
「長公主這是氣血虧損,導致心神虛弱,風邪乘虛而入,下官先開帖藥讓長公主服下,再看情況調整……」徐太醫起身回話,又看了面前的夫妻一眼。「敢問國公爺和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長公主雖然胞宮虛寒,加上這幾年下來又出現一些心疾的毛病,但還不至於嚴重到昏倒,看來這是受到打擊或刺激所引起的。
聞言,雷天羿冷冷一瞥。「徐太醫可知當年我生母跳河一事?」他是幫凶之一,不可能不知道。
徐太醫先是愣怔,接著目光黯然。「你全都知道了?」
當初他無法阻止長公主的行徑,也知自己就跟凶手沒兩樣。
「哼!」雷天羿不齒地哼道。
看著國公爺鄙夷的目光,徐太醫無法為自己當年的沉默辯駁。一步錯步步錯,再後悔也無法改變事實。
「長公主心高氣傲,從小到大要什麼有什麼,無法承認自己會輸給一個民女,才會采取如此極端的做法……」他還是忍不住為喜歡的女子說情。
「直到今日,你還在替她說話?!」雷天羿憤恨地喝道。
冬昀輕碰了下丈夫的手臂。「相公,既然所有的事都揭開了,不急著在這時算帳,先讓徐太醫回去抓藥,讓婆母盡快喝下,其它的慢慢再說。」
他悶悶地偏頭,不再說話。
「那就有勞徐太醫了。」冬昀道。
徐太醫只能悵然離去。
在長公主昏迷不醒的這段日子,府裡不能一日無主,盡管雷天羿的身世已然傳遍整座國公府,但只要他還頂著定國公的封號,便是這座國公府的主人,只是奴僕們私下還是議論紛紛,不知接下來會如何演變。
皇上聽聞御妹臥病在床,便命所有太醫定用最好的藥材醫治,務必要讓御妹早日恢復健康,要不是他正在為六皇子造反的事煩心,非得親自走一趟不可。
昏迷了將近十天,長公主終於幽幽醒轉,讓一干伺候的婢女如釋重負,兩個老宮女更是眼淚潰堤。
「……本宮這是怎麼了?」長公主被攙扶坐起,虛弱地問。
老宮女哽聲回道:「長公主暈倒了,皇上命幾個太醫輪流前來診脈,徐太醫更是來過好幾次……」
「暈倒?」長公主表情一震,全都想起來了,連忙左顧右盼,臉上帶著幾分畏怯。「駙馬……駙馬在不在這兒?」
另一個老宮女回道:「長公主,駙馬早就死了。」
「本宮是說昭兒,你們別讓他進來……」雖然昭兒只是個小娃娃,但她一想到他是駙馬投胎來的,不免心驚膽顫。「本宮不想看到他……」
兩個老宮女忙不迭地答應,好安撫主子。
這時婢女把湯藥端進房來,交給其中一個老宮女。
長公主目光有些渙散,喝了兩口湯藥,嘴裡不由得低喃——
「前世那個孽種和本宮是親生母子……怎麼會有這種事?你們說她是不是故意在欺騙本宮?一定是假的對不對?」她極力想要尋求認同。
對於這件事,兩個老宮女也是半信半疑,不過為了讓主子安心養病,只好順著她的心意,說著她愛聽的話。
「奴婢也不信她可以看到前世今生,肯定是胡審的。」其中一個老宮女哼了哼。
「是啊,長公主還是顧好身子要緊,別信她說的那些鬼話……」另一個老宮女則把藥吹涼,又喂主子喝了一口。「他們夫妻一定是想破壞長公主的大計,才會聯手演這場戲,還真的把所有人都騙倒了。」
聞言,長公主不由得點了點頭。「沒錯,肯定是假的,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本宮真的差點信了,還好沒有上當……」
她把湯藥喝完,又躺了下來,兩眼怔怔地望著床頂,還是揮不去駙馬那雙盛滿怨憤的眼神。
「是你自己要喝下那碗毒藥,可不是本宮逼你喝的,怨不得本宮……」這麼多年來,駙馬不曾入過她的夢,她在安心之余,又不禁心生埋怨。就連他的魂魄都不想見到自己,難道他就真的這麼討厭她嗎?
駙馬,你只要對本宮說一句好話,對本宮笑一笑,本宮就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可你為何就是不肯,寧可把溫柔給其它女人?
駙馬,是你先傷透本宮的心……
冬昀得知長公主清醒的消息,硬拉著丈夫前來探望。
「……本宮不想看到他們!叫他們走!」
長公主不住地喘氣,情緒激動,好不容易才擠出兩句話。
她絕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這副病弱的模樣,尤其是這對夫妻,他們一定在心裡嘲笑著自己!
「是。」前來稟報的婢女怯怯地回道。
「還要告訴他們……本宮還沒輸……」怎麼能認輸呢?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只剩下自尊,如果連它都失去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婢女福了個身後便出去了。
夫妻倆聽到婢女的傳話,表情各異。
雷天羿嗤笑一聲,看著妻子。「你的苦心全都白費了,說得再多,她還是聽不進去,也不會改變。」
「我也不奢望她的心態會馬上改變,咱們要有點耐心,一步一步來,讓她好好想清楚。」冬昀沒有太過沮喪,她會努力到長公主接受為止。
他搖了搖頭。「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帶你們母子離開這兒。」
「離開這兒容易,可是你要怎麼跟皇上說?」冬昀問。
這個問題讓雷天羿俊臉一整。「當然是據實稟告。」
冬昀橫他一眼。「你認為皇上會袒護誰?若他要相公忍耐,別把這個秘密說出去,好保住長公主的面子,依舊當你的定國公,還會比以前更重用你,讓你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你該怎麼辦?」
「榮華富貴就不必了……」他悻悻然地回道,想到皇上疼愛這個同胞所生的御妹是人盡皆知,確實有可能這麼做。
冬昀挽著丈夫的手,沿著曲廊,慢慢走回瀟湘院。
「就算咱們要偷偷地逃離京城,也得有個目標,事先打點好才行,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而是「攜家帶眷」。」冬昀特別強調最後四個字。
「確實不能讓你和昭兒跟著受苦。」雷天羿不得不認同。
「不只是昭兒……」冬昀嗔笑。
他納悶地問:「還有誰?英姑嗎?她當然也跟著咱們一起。」
「不是她。」她笑著搖頭。
「你就直說吧。」雷天羿猜不出來。
冬昀拉著丈夫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還有這個!」
當他意識到這代表什麼意思時,猛地停下腳步,張口結舌地瞪著妻子。「你是說……真的有了?」
「就是有一種感覺,而且月事已經晚了好多天,應該是有了。」經歷過一次教訓後,冬昀特別注意身體的變化。
雷天羿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高興的意思?」她逗著丈夫。
雷天羿眼圈紅了紅。「當然高興,我馬上讓人去請大夫……若真的有孕在身,的確不能莽撞行事。」
「你當不當定國公、能不能享受榮華富貴,這些我都不在乎,大不了我再來擺攤做生意,自稱「仙姑」,幫人看前世今生,相信日子還是過得下去。」萬不得已,冬昀也不排斥重操舊業,當起靈媒。
聞言,雷天羿臉上滑下三條黑線。「如果讓你拋頭露面,那我還算是男人嗎?當然是我來養你們母子。」
可一旦成為平民百姓,他該如何養活妻兒?仔細一想,他發現自己還真是沒用,要做生意也得有本錢,他的俸祿都在那個女人手上,何況這俸祿他拿得名不正言不順,那麼靠這雙手,他又能做什麼呢?
見丈夫突然不說話,表情凝重,還望著手掌發愣,冬昀猜想他大概不曾想過這個問題,畢竟老百姓的日子都要靠自己打拚而來,不是他們這些總是等著朝廷發下俸祿,過慣好日子的王公貴族想像得出來的。
冬昀笑睨。「相公打算怎麼養?」
「這事還是從長計議,總會想出辦法來。」雷天羿定下心,慎重地回道。
她憋著笑。「說得沒錯。」
兩個時辰後,請來的大夫確定國公夫人真的有喜了,因為才一個多月,又聽說夫人曾經小產過,自然不敢馬虎,交代她要好好安胎。
很快地,這樁喜事便傳到長公主耳中。
「前不久才小產,如今又有了身孕,彷佛得到上天的寵愛,為何本宮的運氣就沒有她這麼好呢?」長公主心情有些復雜,不禁怨恨起老天爺待她這般不公平,難道真是她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才會有這種報應?
「有了身孕正好,只要把她和肚子裡的孩子捏在手中,還怕爺不繼續聽從長公主的擺布?」老宮女在她耳邊獻計。
長公主愣了下,當下猶豫了。
她在猶豫什麼呢?
若是以往,她早就想到該怎麼做了,可這會兒卻遲疑不定,莫非她的決心真的動搖了?不,他是那個賤女人所生的孽種,是駙馬背叛自己的證據,絕不能讓他好過,否則心頭這股恨意何時才會消去?
可是……長公主表情茫然,就連自己都分辨不出此刻是什麼感覺。倏地,她耳畔響起冬昀的話——
……看到你天天以淚洗面,夜夜哭泣吶喊,讓他無法安心去投胎轉世,所以他就跟菩薩析求,要再回來當你的兒子,偏偏你又無法生育,只好藉由他的生母來到這個世上,為了和你再結母子緣分……
你若是肯接納他、真心待他,相公會是個孝順的好兒子,會視你如生母,奉養你到百年,可是你沒有這麼做……
是本宮的錯嗎?
本宮真的做錯了嗎?
長公主倏地翻身坐起,屈起兩手的指節,用力敲著腦袋,想要打掉這個不該有的想法。
不!本宮怎麼會錯呢?
「長公主!」兩個老宮女連忙上前制止。
她吶吶地道:「本宮不會錯的……本宮不會錯的……」
「那是當然了!」
「長公主怎麼會錯呢?」
兩個老宮女開口安撫,又伺候主子躺好,替她蓋好被子。
「你……」長公主拉住其中一個老宮女。「你說本宮該怎麼做才好?」
她們不禁相覷一眼,主子可從來沒問過別人的意見,尤其還是身分低下的奴僕,看來長公主真的病得不輕。
「長公主先別想這些事了,等病好了再說。」她們也只能這麼回答。
長公主松開手,終於閉上眼皮,沉沉睡去。
沒過多久,她作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抱著剛出生的兒子,一臉滿足,只要有了他,自己的地位就穩固了,不會讓皇後專美於前,將來誰當上皇太後還不一定,可……不過才眨眼的工夫,她卻抱著兒子冰冷的屍體,無論她如何呼喊,兒子就是不肯睜開眼,更再聽不到他喚自己一聲「母妃」……
夢,來了又走……
接著她墜進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睡夢中,只見淚水不住地從她的眼角滑落……
一道人影來到虛掩的垂花門前,看門的婆子因為天氣太冷,早就躲在屋裡,於是來人如入無人之境般往裡頭走。
他穿過橋廊,小心避開正好經過的婢女,藏在懷中的匕首已經被體溫熨貼到發熱,腳步沒有絲毫猶豫。
愈是接近目的地,那人影就愈是小心。
「……本宮不吃了,全撤下去吧。」休養了幾天,長公主的精神恢復不少,腦子清醒多了,也可以起身走動了。
「長公主接下來打算怎麼做?」老宮女問道。
「是啊,他們夫妻只怕以後不會再聽長公主的話,甚至會想辦法離開這座府第,離開京城。」另一個老宮女道。
經她提醒,長公主心想確實有可能。「絕不能讓他們走。」
怎能把她丟在這兒呢?國公府這麼大,要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住在裡頭,空蕩蕩的……不行!他們不能離開!
「他們要是真的走了,長公主多年的願望也就無法實現,那多可惜。」兩個老宮女連番上陣游說,只盼能讓主子打起精神。
她口中低喃。「對,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
「長公主打算怎麼做?」
「讓本宮想一想。」長公主揉著太陽穴說道。
兩名老宮女跟著頷首,其中一個端著主子只吃了幾口的飯菜,先退出房外。
留在房內的老宮女則是倒了杯熱茶給主子,這時卻聽到外頭傳來碗盤摔破的聲響,便一臉狐疑地出去察看。
還沒走到門口,她就被閃進屋內的人影嚇了一大跳,待看清對方,記得好像是看守玉華堂的門房,似乎還是個啞巴,旋即斥喝。「放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竟敢隨便闖進來——」
才說到這兒,老宮女頭部就遭到一記重擊,頓時昏倒在地。
坐在內房的長公主先是聽到老宮女的叫嚷,接著就沒了聲響,覺得奇怪,揚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啞巴門房無聲無息地進了內房。
長公主驚愕地看著他,隨即板起臉孔。「大膽刁奴!沒有本宮的召喚,是誰准許你進來的?還不快滾!」
啞巴門房抽出藏在懷中的匕首,眼底透著濃濃的殺意,一步步走上前。
長公主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你……你想做什麼?來人!來人!」
啞巴門房握牢手中的匕首,一個箭步,刀身直直插進她的左腹,動作快狠准。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好久。
「唔……」長公主兩眼圓睜,瞪著啞巴門房。
他將匕首拔出來,冷冷地看著長公主倒下。
被打昏的老宮女發出疼痛的呻吟,待她蘇醒過來,下意識摸了摸頭上的傷口,看到手上沾了血跡,叫出聲來。
「對了……人呢?」那個啞巴呢?
老宮女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左顧右盼,沒看到人,走進內房,卻見到長公主雙眼緊閉、滿身是血地倒在血泊當中,頓時失聲大叫。「長公主!」
她滿臉驚懼地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動的凶手,連忙往外逃,才跨出門坎,便見到有人倒在門外,當下也不敢蹲下來檢查還有沒有氣,只管嚷道——
「快來人!救命啊——來人!長公主被殺了!快去找爺!」
叫了半天,終於有婢女聽到了,大驚失色地奔往瀟湘院求救。
當雷天羿夫妻看見婢女沒頭沒腦地衝進來,口中嚷著「長公主被殺了」,都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冬昀著急地確認。「你再說一遍?」
「長公主……被殺了……」婢女大口喘著氣。
「被誰殺的?」她驚疑不定地問。
婢女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還有氣嗎?請太醫了嗎?」冬昀又問。
早已嚇呆的婢女依舊對她搖頭。
「相公,咱們快過去看看……」實在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冬昀只好拉著丈夫趕過去。「怎麼會這樣呢?」
她之前數度「看到」長公主死在丈夫手中,可是後來已經被自己成功制止了,照理說應該不會發生這種意外才對。
雷天羿見妻子走得急,小心攙著她,就怕有個閃失。「走慢一點……」
「我知道。」她本能地用手心護著腹部。
聽見那個女人被殺,雷天羿以為自己應該高興,如果那個女人真的就這麼死了,從此以後他不必再飽受她的威脅,也可以奪回自己的人生,真正得到自由……
可是此刻他卻笑不出來,這又是為什麼呢?
夫妻倆匆忙趕到,見管事和奴僕們因為不方便進去,都在外頭等候,便趕緊跨進門坎,卻聽到女子的哭聲,心口往下一沈。
兩人走進內院,就見地上是一片刺眼的紅,兩個老宮女分別拿著布按在長公主的左腹,希望能堵住傷口,不讓鮮血繼續流淌。
「婆母!」冬昀馬上蹲下來,確定鼻下有無氣息。「去請太醫了嗎?」
兩個老宮女一面哭泣,一面點頭。
雷天羿沒有上前,他的目光從奄奄一息的長公主臉上移到呆立在旁的「凶手」身上,已然認出對方就是看守玉華堂的啞巴門房,只見他手上握著沾滿鮮血的匕首,臉色平靜,既錯愕又不解。
「為什麼?」
他記得這位啞巴門房在府裡待了很多年,在他還年幼時就已經在身邊,管事都喚他老謝,但因為他不會說話,大家都習慣叫他啞巴,也因為安靜不碎嘴,又很盡責,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那個女人才會讓他一直留在府裡,要他擔任玉華堂的門房。
他納悶這樣一個奴才為何有膽子犯下這種罪行?難道就不怕死嗎?或者該問他究竟和這個女人有何深仇大恨?
「為什麼要這麼做?」雷天羿又問了一次。
老謝平靜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像是完成了畢生最後一件事,吐出了口氣,蠕動了下嘴唇,居然開口說話了。
「奴才……終於報仇了……」他的咽喉曾經受過傷,因此聲音粗嗄難聽,每個字都必須費些力氣才能發出聲音。
雷天羿著實愣住了。「你不是啞巴?」
這時冬昀見到長公主眉頭緊皺,似乎掙扎著要醒來,出聲叫道:「婆母,太醫馬上就來了,要撐下去……」
長公主逸出痛苦的呻吟,掀開沉重的眼皮,先看了她一眼,接著望向站在三尺外的雷天羿。
她似乎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費力地朝他抬起右手。
不過雷天羿沒有上前,依舊站在原地。
「相公……」冬昀拉著丈夫的手過來握住長公主的手。
他被動地握著,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向來是個好孩子……本宮心裡一直都知道……正因為如此……才更加的恨……恨你為何……不是本宮……親生的……」說到這兒,長公主已經流下兩行淚水,聲音愈來愈虛弱。
雷天羿原本想要開口諷刺,但最後還是閉上了,眼前這種情況,再去翻舊帳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本宮多希望……咱們是親生……親生母子……」她終於承認自己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孩子應該要來當自己的兒子才對,應該是她懷胎十月、痛得死去活來,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骨肉。「如果你是……本宮的親生兒子……該有多……好……」
見主子目光渙散,兩名老宮女不斷低頭啜泣。
「原諒……本……宮……真的……不該那樣對你……真的……做錯……」吐出最後一個字,長公主便咽了氣。
他看著本來握在掌中的手緩緩垂下,明明是那麼的恨,恨到想要親手了結這個女人的性命,可是聽到這番話,他的胸口卻像是被什麼給堵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禁大為惱怒。
「這些話為何不早點說?為何非要在臨死之前才來請求我的原諒?不准死!給我張開眼睛!」雷天羿朝她叫道。
折磨自己這麼多年,就這麼死了,真是太便宜她了!
「我還沒有原諒你,也不會原諒你!」雷天羿咬牙切齒地吼著。
兩個老宮女趴在主子身上哭喊——
「長公主……她已經走了……」
「爺就原諒長公主……」
徐太醫匆促趕來,卻是晚了一步,待他把過了脈,頓時神情呆滯,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長公主,你可曾後悔?如果重來一次,是否願意選擇另一條路?
徐太醫望著心愛女子依舊美麗的容顏,在心裡這麼問道,但是此時此刻,已經得不到答案了。
冬昀默默地伸出手,將長公主睜得半開的眼皮輕輕合上。
「你剛剛說是為了報仇?」雷天羿站起身,兩眼瞪著連逃都不逃的老謝,非要對方給個理由不可。
老謝啞著聲音回答。「奴才是為了替老主子報仇……」
他瞳孔一縮。「你是說替我爹報仇?」
「老主子當年是被這個女人給逼死的,那天奴才躲在門外偷看,這個女人竟然拿了碗毒藥給老主子,還威脅他,如果要姨娘活命,就把毒藥喝下……老主子為了保護姨娘,真的把它喝了……」老謝眼熱鼻酸,吃力地吐出每個字。
「後來奴才聽說姨娘早就跳河死了,老主子真的死得太不值得了……奴才這條命是老主子救的,他不嫌棄奴才身分卑微,收留奴才……這麼多年來,奴才一直在等待機會,等著親手替老主子報仇……這兩天奴才知道夫人又有喜了,明白這個女人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必須盡快除掉……」所以他才會動手。
雷天羿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我爹不是自己想不開才服毒的?」
「老主子沒有那麼懦弱,都是被這個女人逼的……」老謝忿忿地道。
「呵呵……」原來這才是真相,爹並沒有拋下他,選擇自我了斷是為了挽救生母的性命。「一直以來,我都誤會爹了……」
一旁的冬昀跟著接腔。「可是你也不該殺了她,這麼一來,你也活不了……」
「只要能為老主子報仇,奴才死不足惜……」話才說著,老謝舉起匕首,往脖子上一抹,干淨利落。
冬昀想阻止,卻已經太遲了。
回過神來的徐太醫連忙上前查看,身為醫者,不能見死不救,但他把過脈之後,搖了搖頭。
雷天羿將妻子攬在胸前,擔心她看到這麼驚悚的畫面會動了胎氣。
此刻,房內除了兩名老宮女的哭聲,一時之間沒有人開口說話,只因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由於徐太醫還得將長公主的死訊稟告給皇上,便起身告辭,當他轉身之後,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
長公主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慘痛代價,接下來也該輪到自己,他必須好好贖罪。
片刻之後,雷天羿才把在外頭的管事叫進來,交辦他妥善處理後續事宜還有老謝的喪事,畢竟他的初衷不過是想為死去的父親報仇。
「……你逼死我的親生父母,用我妻兒的性命來威脅我,要我如何原諒你?」
他找不到可以化解這段恩怨的理由,更說服不了自己原諒這個女人。
冬昀聽到他這麼說,心中悲凄,看來要讓丈夫原諒長公主,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但她會盡力去做自己能做的,希望等他們下輩子相遇,不要再有遺憾發生。
御書房
皇上終於忍痛下旨,將私造兵器、暗中訓練軍隊、意圖造反的六皇子貶為庶民,並即刻與興王妃一同押解回京,又將蕭德妃降為宮人,打入冷宮,其娘家人也一並獲罪。如今從徐太醫口中得知御妹的死訊,無疑又是一大打擊,便立即將雷天羿夫妻召進宮來詢問細節。
「……若不是已經自刎,朕非親手砍了那個奴才的腦袋不可!」皇上龍顏大怒。「朕要知道原因!」
雷天羿跪在地上,伏身稟明,將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世、長公主當年如何逼死生母,以及老謝刺殺背後的真正原因全盤托出,僅僅保留長公主生前最大的野心。
如今人都死了,自然不可能實現,何況這也是為了皇上著想,他怕說出來太傷皇上的心。
聽完,皇上往後靠在椅背上,表情怔然,過了半天都沒有開口說話,而雷天羿夫妻倆就伏跪在案前,不敢起身。
「鳳陽向來心高氣傲,自尊心強,可是朕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等……這等……」畢竟是自己最疼愛的御妹、唯一的同胞手足,他真不知該如何責怪她才好。「唉!也許就是這樣的性子才會害了她。」
皇上又嘆了好長一口氣,接著望向定國公夫妻。「你們都起來吧!」
冬昀沒有移動,她知道丈夫還有話要說。
「微臣還有一事稟奏……」雷天羿再度啟唇。
皇上捏了捏眉心,身邊的老太監立刻奉上參茶。「說吧!」
「微臣的生母只不過是先父的妾室,微臣並非長公主所出,沒有資格襲爵,懇請皇上收回爵位和俸祿。」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他和妻子尚未商量出未來該如何走下去,但若此刻不提這事,以後就更難開口了,所以他還是決定說出來。
聞言,皇上愣怔了下,心想確實如此,可雷天羿是個人才,朝廷還需要他,豈能就這麼放他走?再說普天之下可找不到幾個人願意將榮華富貴雙手奉還的,因此更顯難得。
「愛卿並未犯錯,朕若是收回爵位和俸祿,要如何向天下人解釋?何況這回元旭的事,你可謂盡心盡力,立下大功,也就更沒有理由……」沈吟片刻,皇上才又往下道。「憑你的資質和能力,往後重用你的地方還很多,不如就由世襲罔替,改成降等襲爵。」
「啟稟皇上……」雷天羿還有話要說,他並不戀棧名祿和地位,只想一家人過著平淡的日子,這是他心中最大的願望。
「定國公還不快謝恩?」老太監笑吟吟地催促。
……看來是推不掉了。雷天羿只好伏身跪拜。「謝皇上恩典!」
「謝皇上恩典。」冬昀跟著嘆氣,看來他們是當不了平民百姓了,不過她也不會太過意外,畢竟皇上要是就這麼收回丈夫的爵位和俸祿,難保有心人會有諸多揣測,萬一長公主所做的醜事傳揚出去,對皇室的名聲也不大好。
皇上滿意地頷首。「鳳陽的喪事,朕也會交辦下去,務必讓她走得風風光光,至於她的死因……就說是舊疾復發。」
最後一句話可以明顯聽出警告意味,讓雷天羿心頭倏地一凜。
「微臣遵旨。」
待夫妻倆退出御書房,不禁交換了個苦笑。
「既然皇上信任你,還想要重用你,也算是好事。」當今聖上是個明君,眼光看得遠,不會拘泥在血緣上頭。
他笑得很淡。「其實皇上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維護長公主的名聲,不想讓人知道我並非長公主親生,更不希望有人知道她是被殺致死。」
冬昀攏了攏身上的鬥篷,不讓冷風灌入。
「會這麼做也是人之常情,換作你我也一樣。不過相公也別太妄自菲薄,你是真的有能力,也是能做大事的人,我相信皇上的腦子比誰都還要清醒。」
「多謝娘子誇獎。」雷天羿拱手一揖。
她笑了一聲,接著正色道:「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送婆母最後一程,前世的恩恩怨怨並不是人死了就到此為止,相公心中的這股恨意也會化成執念延續到下輩子,這更不是我樂見的。」
雷天羿當然明白妻子的苦心。「我現在真的還無法原諒她……」
「我知道,這是相公這一世要修的功課。」冬昀重新展露笑靨。「我會一直陪著相公,咱們一起面對。」
他的心不由得變軟,也變溫熱了。
或許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夠做到原諒吧……
不過那也是因為有妻子陪伴,讓他內心的傷口慢慢愈合,當整顆心被愛填滿,恨自然就會慢慢減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6:43
尾聲
六個月後
此時已是夏天,冬昀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坐在外頭乘涼。
「娘,我要跟弟弟玩……」昭兒摸著母親的肚子說。
她一手搖著團扇,一手拂去兒子額上的汗水。男孩子好動,沒有一刻靜得下來,加上她現在肚子愈來愈大,已不能跟在兒子後頭跑。「不是弟弟,是妹妹。」
昭兒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妹妹?」
「對,是妹妹,上回因為娘太不小心了,妹妹才不得不離開,不過菩薩又把她還給娘,以後昭兒是哥哥,要對妹妹好知道嗎?」冬昀溫柔地囑咐。
昭兒用力點了點小腦袋。「知道。」
「……你們在聊什麼?」剛進宮一趟的雷天羿還沒回房更衣就先看到他們,直接走過來,順手抱起兒子。
「娘要我對妹妹好。」昭兒口齒清晰地說道。
雷天羿不免驚訝。「這胎是女兒?」
「是上回那個孩子,那一次是注定好了,非走不可,沒想到她跟咱們的緣分這麼深,又回來當咱們的女兒。」她趕緊跟丈夫分享才剛接收到的訊息。
雷天羿眼眶熱熱的,忘不了當時椎心刺骨的痛,如今得知孩子回來了,那份遺憾頓時得到補償。「那真是太好了……」其實他心中還有一個更大的遺憾。
冬昀見他眼帶愁緒,似乎有心事。「在想什麼?」
「既然你說我的生母還在人世,為何這麼多年來,她都不曾來找過我?而我又該上哪兒去找她?」
「我也不清楚。」冬昀接收不到任何訊息。「不過只要她還活著,總有一天,你們母子一定能相聚的。」
雷天羿頷了下首,既然妻子這麼說,那他就懷著期待的心情等待那一天來臨。
他抱著兒子坐下,感受陽光灑落在身上的溫暖,這份溫暖是如此得來不易。
冬昀將螓首靠在丈夫身上,被暖融融的太陽曬得有些昏昏欲睡。
「對了,鳳翔侯說他的夫人想要親自登門拜訪,當面跟你道謝,因為有你的忠告,才能讓她平安生下一子。」
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妻子的回應,雷天羿低頭一看,嘴角不禁上揚,連忙示意坐在大腿上的兒子不要吵到娘和妹妹。
昭兒用力點頭,在爹的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一下子就睡著了。
他瞥了妻子多了幾分圓潤的臉龐一眼,又低頭看了看兒子可愛的小臉,再次體會到名利富貴只是過眼煙雲,唯有家人才是無價的。
此時的國公府外頭——
母子三人身上都背著細軟,慢慢走在大街上,居中的婦人雖是布裙荊釵,卻不減她秀麗的面容。
「娘累不累?」十三歲的二兒子關心地問。
宛娘對他笑了笑。「娘不累。」
「咱們走了這麼遠的路,總算到京城了,爹一定等得很心急。」十五歲的大兒子扶著母親,刻意放慢腳步。
她笑嘆一聲。「你們的爹好不容易在這兒找了份工匠的活,還租了間屋子,就捎信要咱們過來,如今終於可以一家團圓了。」
兩個兒子相視一笑,知道娘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咱們是不是迷路了?」宛娘發現兩旁都是一些豪門大院,不像是平常百姓住的地方,有些局促不安地問。
大兒子也發現了。「我到前頭去問問,娘先在這兒等。」
「不用了,咱們一起過去……」
母子三人經過一座氣派非凡的府第,光是高聳的紅色大門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嚴,令人望而生畏。
宛娘不經意瞥見大門上頭掛了塊匾額,上頭寫著「定國公府」,頓時就好像有幾千幾百根針扎進自己的腦袋,痛得她直冒冷汗。
這麼多年來,她忘記所有的事,唯一記得的是她識字。
「娘怎麼了?」
「娘!」
兩個兒子緊張地將母親扶到路旁休息。
「我的頭……」宛娘腦中突然出現許許多多的影像,最近經常發生這種狀況,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黑暗中破繭而出。
其實她應該不是叫宛娘,只是當她被人從河裡救起來的那一刻,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忘記了,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自己住在何處,忘記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幸好救了她的恩人收留她,她才不至於流落街頭。
經過三年,她還是找不回失去的記憶,反而感受到恩人善良、老實的一面,兩人日久生情,最後結為夫妻,雖然日子不好過,卻甘之如飴。
然而最近她時常頭痛,好像快要想起什麼……
不期然的,原本只是模糊的影像,逐漸變得清晰……
宛娘看到有個斯文俊秀的男人正在跟她說話,接著對方伸出手掌,溫柔地撫著自己的腹部,原來她正懷著孩子……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她在心裡叫道。
孩子?
我還有其它的孩子嗎?
誰來告訴我?
兩個兒子焦急地喚著母親,但母親似乎沒有聽見。
宛娘伸長了手,想要抓住幻影中的男人。
「唔……」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想起來了。
快點想起來!腦子裡似乎有個聲音在催促著。
直到頭痛的症狀消失,宛娘深深地喘了口氣。最後還是沒能想起來,她不禁有些悵然若失。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她可以確信不是自己的丈夫,難道……真的跟自己的過去有關?
她又把手心貼在腹部上,拚命地想,還是沒有結果。
「娘沒事吧?」
「娘是肚子疼嗎?」
見兒子們臉上布滿焦灼,她露出安撫的笑靨。「娘沒事,可能是太累了,咱們快走吧,你們的爹還在等著呢……」
兄弟倆攙著母親繼續往前走。
走了幾步,宛娘情不自禁地回過頭,朝定國公府看了一眼,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湧上心頭。
「娘?」大兒子困惑地喚道。
宛娘甩了甩頭,再度舉步。
也許有一天她會找回失去的記憶,到了那時,說不定就能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 00:57:08
後記
梅貝兒
我有個在當靈療師的朋友。
其實在認識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有這種特殊能力,因為平常見面的機會不多,都是講電話,曾經有兩次她在電話裡告訴我,我的身體出狀況了,要少喝咖啡,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已的身體,我都當作是關心,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直到因為子宮肌瘤開刀,她才說早就「看到」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我。
很多人都以為她是靈媒,畢竟一般人對靈媒這個名詞比較熟悉,其實正確的說法是靈療師,不過也給了我靈感,有了《國公夫人的家務事》這個故事。
我開完刀之後,便開始接受靈療,朋友還透露過世的母親放心不下,有去醫院陪伴我,讓我當場淚崩,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待在病房,一點都不孤單。
接著朋友才告訴我,我的子宮之所以會出狀況,是因為前世出生在中東國家,她「看到」我身上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眼睛,而且還是有錢男人的小老婆之一,除了是男人的附屬品,還遭到家暴之類的不平等待遇,讓我心中充滿了怨恨,發誓下輩子要靠自己,絕不再仰賴男人過日子。
當我投胎到這一世,真的只能靠自已,父母感情不和,家庭經濟環境也不好,等到雙親過世,弟弟妹妹年紀都已不小,卻很不成熟,還要我來照顧,更不可能讓我依靠,朋友便說因為我前世發了那種願,這一世才會出生在這種家庭,而且因為討厭當女人,忽略健康,最後在女人最重要的生殖系統上出了問題,所以要我開始學習重視和疼惜自己的身體,多愛自己一點。
還記得去做第三次靈療時,談到已經過世的母親(朋友還說母親在某個前世曾經是我的女兒) ,以及當時還住在贍養院的父親(父親在前世也和我有關系,不過請容我保留),隨口聊到萬一父親過世,為了方便每年清明節祭拜,打算把骨灰和牌位跟母親放在一起,才這麼說,朋友馬上臉色一變,大聲說:「你媽說不要!」
原來母親的靈魂跟她做了連結,要她代為傅達,生前已經受夠父親的氣,死後想要一個人住,也比較清靜,這才想起母親生前確實提過這件事,我居然忘了,結果下次再去做靈療時,朋友說母親從早到晚一直纏著她,要她一定要再提醒我,絕不要跟父親放在同一個地方,我自然滿口答應,母親才放朋友一馬。
等到父親過世之後,正好又去做靈療,因為擔心燒的衣服、准備的東西太少,在那個世界會不夠用,才這麼說,朋友就連結上了,父親要她轉達不用再燒給他,還有他最放心不下兩個兒子,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朋友也看得到阿飄,有一次傍晚她出門買東西,經過一戶人家門口,就這麼碰上了,阿飄拜托她跟這戶人家轉達一些話,但朋友擔心被對方當成神經病,遲遲不肯答應,不過最後還是拗不過阿飄的請求,上前按了門鈴。
這種特殊能力讓她吃了很多苦頭,又找不到老師可以請教,只能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其實她不想當靈療師,只想做個普通人,可就是有股力量非要她做不可。
因為編編看了稿子,說女主角的能力好多,於是決定寫這篇後記和大家分享,很多內容算是親身經驗去改編的,但有的也是為了劇情需要,稍稍誇大,只是想讓故事更好看,希望大家都會喜歡。
對於新書有任何意見,也歡迎到粉絲團來告訴我,下回見了!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