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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玥 -【紅花綠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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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7:04
標題:
元玥 -【紅花綠葉】《全文完》
紅花綠葉
- 元 玥
自命不凡的師弟沉寒天,向來最愛英雄救美,每每出了鋒頭惹了美人,卻都要她來善後,
她愛他,卻不願因此束縛了他;畢竟有遺傳宿疾的她,是無法給師弟長久幸福的;
為此她隱藏起和他的婚約、情感,漠視他投遞來的愛意,甘心化為一片綠葉陪襯著他,
然而──紅花再美,少了綠葉的相伴,似乎也美得不完整,成了個缺憾……
這輩子除了他之外,還有哪個男人會對綠袖師姐好?!他一直相信師姐沒有他不行!
偏偏出現了個模樣好人品佳的男人死纏著師姐,再再刺激了他想獨占師姐的心情,
完了!他喜歡上師姐了,他該怎麼告訴師姐──他想做的不只是師弟呢?好煩惱呀……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7:27
第一章
午後陽光,順著敞開的木窗,成片滑進小小的房間內,曬出一屋子幹淨舒服的氣息。
房間內坐了個垂著兩條辮子的小姑娘,年約十歲,頭面幹淨。只見她一手托腮,一手懶懶地翻弄著桌上的一本醫書,嘴上念念有詞:“怎麼有這麼難記的東西?翻了兩遍都還背不全!”輕軟的聲音,是春風般的慵懶。
放下書本,蓋上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穴道名稱,她倒了杯茶,薰著蒸騰的香氣,淺酌了一口。“真是好茶。”唇畔逸出抹愜意的笑容。
“袖兒!袖兒……”一聲聲的疾呼,從門外闖了進來,擾了小姑娘原來的清閒。“瞧爹帶了什麼回來——”一道人影連連踢開兩扇門,直奔房內。
來人一頭銀絲,梳理得整齊飄逸,肩上還扛了瘦小的身影。
袖兒放下茶杯。“爹——”輕皺著眉頭,“您怎地撿了個小孩回來?”
“袖兒你不知道——”她爹徑自走向小姑娘的床,輕巧地將肩上的人影兜了下來。“這娃兒和一般小男孩不同,他生得可俊俏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才七歲左右,唇紅齒白,俊秀無雙。
綠袖瞟了眼父親,神色無奈。她爹人稱“綠谷老人”,雖然年逾半百,可眉宇神態仍是瀟灑清俊,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他對相貌好壞十分執著癡迷。
她輕輕搖頭。“爹,俊俏是不能當飯吃的。撿頭難看的豬,比撿個好看的男孩實在好多了。”
她緩步地走近床邊。“豬肉可以拿來吃,豬毛可以拿來用,可這俊俏的小孩能……”她瞄了眼安睡在床上的男孩,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呆了好一會兒,才接出話來。“能……做什麼?”
“能做我女婿啊!”綠谷老人看著她的反應,得意地說著。
“爹!”綠袖但覺腦中一片暈眩。
“這娃兒是我在路上救回來的,他的爹娘都教強盜給殺了。這是天意,老天爺同情爹沒個絕色的女兒。這才送了名俊俏的女婿給爹。爹已經想好了,這男孩就改名,叫宋旭(送婿)吧!”興奮的語調,逐漸揚高。
“爹您太胡鬧了,這名字是人家爹娘給的,您怎麼能給人隨便改呢?”綠袖側身,撐開兩手,擋住小男孩。
“嘿嘿……開始護衛你的小郎君了。”老人笑開了嘴。
“小郎君?!”綠袖揉揉太陽穴。
“爹,您該不是……該不是想等我和這男孩長大成親,生個漂亮的娃兒,繼承您絕世的相貌及武功吧?”她手不停地揉弄,頭疼得緊啊!
“袖兒,你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兒,爹這點心思,都叫你看透了。”
綠袖放下手,斜睨著老人。“爹,就算這男孩生得好,也不表示將來也會生出和他一樣好相貌的娃兒。想當年您和娘不也是武林龍鳳,可我呢……”
綠袖拉抬了小臉。“我不也只是只平凡的飛禽走獸嘛。”
綠谷老人輕拍著綠袖粉嫩的雙頰。“這不同,許是因為爹娘是老夫少妻配,爹五十歲才生下你,所以……”
綠袖吐了口氣。“爹,您是行醫的人,怎他說這種沒憑據的話。”
“我不管啦!”綠谷老人刷地站起身來。“反正你要能嫁個體面的丈夫,你娘在天上看著也會高興。你性情疏懶,凡事不積極,我要不先替你挑好了丈夫,怕你這輩子,還嫁不了人呢!”
“眼下爹替你省了事,找了個小丈夫給你,往後你們倆青梅竹馬,日久生情,什麼麻煩事也沒有。”他一把年紀了,急著抱個漂亮的孫子呢!
“爹!”綠袖瞇起眼來,眉頭皺成一堆。
“怎麼,你不要?好,那我也不要了——”他低下身子,准備抱起床上的小男孩。“你不要的話,我一個人還忙和什麼,索性把這孩子丟到山上喂老虎吧!反正,要不是我多事救了他,他也是早晚被狼虎給吃了。”
“爹”綠袖知道老人是認真的,絕不是說說算了,只得拉他坐下來。“您是有聽到我說個不字嗎?我只是下願意您給他改個名字。不願……”綠袖嘴上咕噥著,慢慢踱步到桌子邊。
“不願怎樣?”綠谷老人急道。
“不願您現在和他提起婚事哪!”綠袖輕揚嘴角,目光燦亮。
“您看他年紀還小,要咱們莫名其妙地跟他說,他有了個媳婦,他篤定是不能接受的。”綠袖倒了杯茶。“不如等他二十歲了,再跟他提親事,我們倆相處起來,才可少些難堪,您說是嗎?”
“這……”綠谷老人沉吟了半晌。
“這……這當然好了。”綠袖把茶遞給老人。“我是個姑娘家,難免有些害臊,總不成讓我整天小郎君、小郎君的叫著他。倒不如讓他喊我聲師姊,日後我在也面前也有些威風,將來成了親,也不怕他敢欺負我這個師姊。”
綠谷老人笑道:“這麼說也是有幾分道理的,還是等以後再說的好。”
“是啊,以後再說。”綠袖漾著微笑,笑容中閃過抹和父親相似的慧黠。
☆ ☆ ☆
十三年後——藍月山莊新月初升,藍月山莊莊主的掌上明珠藍釆鳳換上一襲杏黃色的衣裙,佩上“白虹劍”,步到庭院之中練劍。
月色之下,她舞動著一柄長劍,身形曼妙,好看已極,只是劍法有些霸道淩厲,斜劍一刺,剛好抵著管家藍忠。
“小姐——刀劍無眼哪”藍忠吞了口口水,冒出一身冷汗。
“刀劍無眼,那你過來做什麼?你不知道我練劍時,向來不讓人打擾的嗎?”藍釆風收回劍勢。
藍忠連忙欠身道:“小姐,外頭有人自稱是少爺的朋友,想來借宿。”
“這有什麼難的,打發出去便是。”藍釆鳳的聲音裏明顯透著不悅。
“但那位公子說他是專程從遠處來拜訪的,態度又溫和有禮,下人們也不好真的趕他……”
從小讓人寵壞,向來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藍釆風拂袖怒罵道:“飯桶!連這麼點事情也不會做,還養著你們做什麼?這麼點事情,也要我自己去說嗎?”她怒沖沖地大步邁向門口。
幾個守門的奴僕,全縮成一堆。
“我就說了,爹和大哥不在,沒什麼好拜訪的。”腳上一用力,門隨即被踹開。
“小姐是釆風姑娘吧?!”門外立著一對男女,開口的是面如冠玉的男子,兩人溫著張笑臉,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
男子一身白衣長袍,外面罩了件儲紅色背子,腰問綴以金黃色穗子,佩上柄青碧色長劍,足下蹬了雙黑靴,身形頎長俊挺。
五官雅致俊朗,兩道劍眉,英氣勃發。一雙星目,深邃溫柔,鼻樑挺拔,嘴角含笑,全身仿佛罩了光圈般,好看得讓人難以移去目光。
“在下沉寒天,曾聽玉風兄提過姑娘。”連聲音都低啞好聽哪!
“是沈公子啊……真是失禮了!”藍釆鳳下意識地拂開耳鬢的發絲,只怕方才的舉動,亂了裝束。
沈寒天……她暗暗思量著這熟悉的名字,一時卻想不起來是在何時聽過。她欠身一福。“爹和大哥不在,按說不方便留客,可是公子誠心誠意,遠道而來,我們若不接待,豈不失了情理。”她聲音細柔,與方才的吼叫聲全搭不上,一雙美目含情,款款地注視著沈寒天。
只見沈寒天與一道而來的女子交換了個微笑。
藍釆風這才把視線移開到沈寒天身邊的女子——她一身淡雅的湖水綠,相貌雖是清秀,可和沈寒天站在一起時,便顯得平凡無奇,黯然失色。
“打擾了。”女子很有禮貌地笑著,原本平凡的臉,奇異似地亮了起來。清淡的笑容,有種特殊的魅力,看上去是說不出的舒服。
不過藍釆風一點也不覺得舒服,只是警戒性地打量著她。
“在下綠袖,是沈寒天的師姊。冒昧來訪,還望姑娘見諒。”綠袖太清楚藍釆風的敵意從何而來。
藍釆風失笑。“原來是……綠袖姑娘啊!”
“忠叔,勞您吩咐廚房擺開筵席,我要好好招待貴賓。”對著藍忠,她擺出難得的好臉色。
“是。”藍忠領命下去了。
沈寒天瞧見她手上的劍,便問道:“釆風姑娘也使劍嗎?”
“嗯!這是我家的‘白虹劍’。”藍釆風討好似地抽出劍來,順手抖出劍花,有意在沈寒天面前賣弄。
“沈公子,也是使劍好手吧——”藍釆風把劍遞給他。“何不讓我們見識一番。”她是存心探探沈寒天本事深淺。
沈寒天漫不經心地笑笑。“玩玩而已,怕難人法眼。”接過劍來,隨手一挽,只見劍氣如虹,白光照閃。一柄長劍,在沈寒天的手中,幻成一道道銀白色閃光,隨著翻轉的身形盤旋飛舞,猶如蚊龍出海,激起劍花一片。沈寒天踏步起落間,俊挺飄逸,翩翩然若自天外而來。待他反手一插,劍光一暗,寶劍穩穩地隱人劍鞘之際,四周方爆出陣陣如雷掌聲,和此起彼落的贊歎聲。
藍釆風脫口而出。“玉面神劍!”莫怪乎,她總覺得聽過沈寒天這個名字。“玉面神劍”的名號,這幾年在江湖上引起不小震動,據說年輕一輩,在武術以及醫學上,無人能出其右。江湖上正式的稱呼是“玉面神劍小神醫”。
沈寒天不自覺地揚起笑。“讓姑娘見笑了!”
綠袖在旁,不但沒有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反倒揉揉鼻子,抿嘴竊笑。她膘著沈寒天,目色之中,竟然有些同情。
在一片崇拜迷醉的眼神中,沈寒天還是察覺出綠袖奇異的目光,他轉頭與她視線相接,丟了個不知所以的眼神給她。
綠袖聳聳肩,微微笑著,引來沈寒天略皺的眉頭。
只可惜兩人沒機會交談,藍釆風已經捱靠過來。“今日一日一見方知何謂‘玉面神劍’,沈公子當真相貌出眾,劍法無雙。”綠袖被排擠開來,冷落在一旁。
“莫怪乎大公子這般稱贊‘玉面神劍”……“幾個丫頭竊竊私語著,在她們的眼中,藍玉風已是英勇俊俏,怎知沈寒天竟還高出一籌。
一堆的溢美之伺,團團圍繞沈寒天,綠袖反倒像是局外人了,藍釆風更親熱地拉住沈寒天的手,將他推入大廳。“大哥知道沈公子來了,一定很高興,只可惜大哥不在,沈大哥可得多住幾天,等大哥和爹回來啊!”
沈大哥,聽到這個叫法,綠袖噗哧一聲,聲音細微,可還是讓沈寒天聽到了,他轉頭瞪了她一眼。
眼瞧綠袖都被人群擠到旁邊,她還是一派悠哉,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邪笑,沈寒天的目光,不自覺地加了幾分殺氣。
“沈大哥,您說好嗎?”藍釆風膩住沈寒天。
“啊?什麼?”沈寒天稍稍回神,“可眼角還盯著一臉笑意的綠袖。
“您就多住幾天,可好?”藍釆風好聲好氣他說著。
“喔。”沈寒天含糊地應道。“當然。”看綠袖收了笑,才回過頭來。
☆ ☆ ☆
到了廳堂之中,沈寒天自然是被推上主位,藍釆鳳和綠袖分別坐在旁邊。承繼著方才驚歎的熱度,飯桌上氣氛未曾冷卻。香氣蒸騰的美食一盤盤的送上,藍釆風善盡主人之責,一道道的為沈寒天夾菜。
綠袖雖無美人服務,倒是一口口吃得開心。酒過三巡,綠袖略一欠身,只說是身體不適,酒量不佳,讓個丫頭陪她到客房休息。
逮到機會的丫頭,原想拉著綠袖探問沈寒天的事情,可綠袖醉眼朦隴,左搖右晃,連路都走得不甚穩當,根本無法回答這丫頭的問話,這丫頭只得死心,攙著綠袖進房休息。
等綠袖躺在床上,丫頭才推門離開。
丫頭一離開後,綠袖反倒偷偷地睜開了眼,吐了一口氣兒。“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哎!師弟太俊俏有時也是麻煩的。”
她翻了個身子,把棉被拉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覺,忽地聽到有人念著師弟的名字,她的耳朵霎時尖了起來。
聽了一下子,綠袖才弄明白狀況,原來是先前扶著她來的丫頭,遇上其他丫頭,正在門外聊天呢!幾個姑娘,嘴上盡是嘀咕著沈寒天的事跡,說來說去都是繞著藍釆風對沈寒天的愛慕之情,講了幾句便嗤笑起來。“看小姐平時凶得像母老虎似的,碰上沈少俠還不是溫馴得像只小貓一樣。”
綠袖咕噥著:“看來不把她們趕走,我是很難睡上——覺了。”她站起身來,溜溜地轉著水靈的黑瞳,輕輕地笑了起來。
“嗯!”她推開門口,清了下喉嚨,吸引幾個丫頭的目光。
“綠袖姑娘,您還沒睡啊?!該不是我們吵了您吧?”說話的是剛才攙著她來的丫頭,名叫藍翎,也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當然不是嘍!”她要真這麼明目張膽地趕走這群丫頭,也就太不給她們面子了。“方才喝了幾口茶,醒了些酒,人也不倦了。睡不著,便想出來透口氣。”她親切地招呼著。“不如,你們幾個進來坐坐,陪我聊個天,這樣可好?”綠袖倒真像是個主人似的,親切地挽起藍翎,一個勁地將她拉到房間內。“坐嘛!別客氣。”
原本有些遲疑的丫頭,看著藍翎走到房內,也跟著走進去了。
綠袖自顧自地為她們幾個倒茶,隨口說道:“我和寒天貿然來訪,給你們添了麻煩,還真是過意不去呢!”
一聽到綠袖提及沈寒天,丫頭們便趕忙拉起椅子坐了下來。
藍翎甜甜地笑著:“綠袖姑娘太客氣了!沈少俠英雄年少,是我們山莊的貴客呢!”
綠袖喝了口茶,噙著笑。“你們對寒天實在太好了,寒天的未婚妻若知道那麼多人照顧他,一定很開心的。”
綠袖說話向來都是舒緩慵懶,原是讓人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可此刻“未婚妻”這三個字,聽進少女們的耳朵,卻是一陣刺疼。“咳!咳!”甚至有人當場就嗆出茶來了。
“沈少俠有未婚妻了啊?”一個丫頭問道。
綠袖再喝一口茶,“怎麼沒有,他師父替他作主的。”只是這種兒戲般的婚姻,寒天不知道,她也打算賴賬,算不得數就是了——綠袖在心裏悄悄加了這句。
藍翎小小聲地問著:“那他未婚妻長得怎麼樣?”
“你說呢?”綠袖反問。
藍翎歎了口氣。“一定很美。”
綠袖笑笑,算是回答,她從頭到尾安安分分,可沒稱贊自己半句,別人要這麼以為,那她也沒辦法啊!
“他們兩人的感情……”還有丫頭不死心地追問。
綠袖斬釘截鐵地回答:“好得很!”她自然沒跟她們說,兩人感情雖好,可只是手足之情。
藍翎站了起來。“綠袖姑娘,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情沒辦好呢!”沈寒天都有了個感情很好的美妻了,再留在這裏,也沒什麼意思了。
其他的丫頭也站了起來,“是啊、是啊,我們還有事沒做好呢!”
綠袖跟著起身。“呀!你們趕快去忙吧,別讓我耽誤了你們的時間。”
“不打擾了!”幾個丫頭哭喪著一張小臉,匆匆地離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綠袖的視線裏。
等她們走了,綠袖才吐了一口氣。“總算落個清靜了。”
☆ ☆ ☆
開著窗戶,想著剛剛走掉的姑娘,綠袖心中有些些的過意不去。
打破少女美夢,可是造孽呢!不過以師弟挑剔的目光來看,這些姑娘遲早也得面臨夢碎的一天。
這些年來,沈寒天常離開山裏去江湖闖蕩,每次回來,功夫和閱歷便長進不少。他總是興奮地拉著綠袖,說著外面的事情,當然也包括那些心儀他的姑娘們。沈寒天的眼光,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她還想趁著這次,陪寒天出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機會,替他找個真正的未婚妻,盡盡為人師姊的責任。
“師姊、師姊……”沈寒天已經叫了綠袖兩聲,她都沒有回應,他只得附在她的耳釁喊她。“師姊——”音量大得足以叫醒死人。
綠袖捂住耳朵,跳了起來。“你當我死人哪?!”一掌打向沈寒天的手臂。
啪的一聲,沈寒天沒有躲開,皺起眉頭。“喲——你打人哪!”
“唉,我可叫了你好幾聲呢。”他滿腹委屈似地看著她。“要不是你自個兒年紀大,耳朵背了,我哪需要犧牲我少俠的形象,這樣叫你?!”
綠袖睨著他。“少俠?”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我好害怕呢!我方才得罪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玉面神劍小神醫’沈寒天,沈少俠?”
沈寒天一本正經,作揖抱拳。“不敢!不敢!承蒙江湖朋友不棄,給了小的這麼個稱號。”
“沈寒天,我懶得理你。”綠袖搖頭,坐回自己位置喝茶。
沈寒天也跟著坐了下來。“哎呀!這麼多茶杯,看來我可惜過一場熱鬧了。”
綠袖笑笑。“你嫌在大廳裏還熱鬧不夠啊?”
他喝了一口茶,沉吟著:“正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
“你啊!也算是自作自受少種因得果。”綠袖不大同情沈寒天。
“師姊!你怎麼這樣說我?好像是我存心招惹她們,活該受罪的。”沈寒天砰地放下茶杯,背對著綠袖。“好,是我活該,我不該為了你,出賣男色,拉下這張臉,去打擾藍家的,反正這幾天,咱們幹糧也啃慣了,野地也睡慣了,不差多這麼一天晚上。”
他一個人怎樣吃睡都不打緊,要不是心疼師姊,聽到藍玉風不在時,他就會離開了。否則以他心高氣傲的脾氣,怎麼會讓藍釆風踹開門趕人。
綠袖軟言示弱。“寒天,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姊知道你最體貼了!”
沈寒天冰著張俊臉,就是不開口。
“喝口茶消消氣,好不好?”她端著茶杯,繞到沈寒天的面前。
沈寒天心頭正委屈著,看都不看她一眼。
看來寒天真的動怒了,綠袖只好酸著鼻音。“寒天,你在爹靈前說的話,都不算數了……你說要爹安心地走,你會照顧我,會聽我的話,一輩子都不同我發脾氣的。你真的忘了嗎?”
過了一會兒,沈寒天從綠袖手中接過杯子,瞪了綠袖一眼。“算我認栽了!這輩子就栽在你這個女人手頭。”
綠袖眼裏閃過抹慧黠的笑。“這也是應該的啦——”當年她不但保住他的名字,還保住他這輩子的幸福呢!“栽在師姊手中,也不算難聽嘛!”
她拉把椅子坐下,繼續說著:“方才師姊這麼說,也沒有惡意。只是想提醒你,人有時要懂得隱藏光芒。你剛剛露那麼一手,不等於告訴所有人,你不只是人品出眾,武藝更是不凡,你叫藍釆風怎麼不癡迷於你,又叫那群姑娘們怎麼不傾心於你,這一群女人繞在你身邊,你哪得清閒啊?”
沈寒天有些不以為然地道:“我人品出眾、武藝非凡這是事實啊,有什麼好掩蓋的。”
綠袖聳聳肩。“當然沒什麼好掩蓋的,如果你不怕惹到藍釆風的話。”
沈寒天一時啞口。
“其實,你不是不知道這層道理,只是你生性就愛站在山頂巔峰,就喜歡人們在後頭追逐仰望。我著啊,你天生耐不住寂寞,活該忍受這片嘈雜的。”
沈寒天把茶杯塞回綠袖手中。“說完了?你不渴啊?”
“渴啊!”綠袖把最後一口茶給喝幹。“你不知道,說話很累的,要換成別人,我還懶得說上一句呢!”
“你啊——”沈寒天揉揉綠袖小巧的鼻樑,“再這麼嘮叨,就嫁不出去了。”拿走綠袖手中的杯子,再替她添了口茶。
“嫁不出去有什麼關系。”綠袖喝著沈寒天倒給她的茶,幸福地笑著。“我可以靠你這個‘玉面神劍’啊!強迫你出賣男色,把好看的”玉面‘,換成熱騰騰的’湯面‘,就不怕挨餓受凍了!“
“出賣男色?你怎麼又提這個?!”他沒好氣地瞪了綠袖一眼道,還不幫我想想怎麼辦才好?“
“什麼怎麼辦?”綠袖裝做聽不懂。
小時候,沈寒天調皮得緊,常常闖了禍惹惱師父。只要一發生事情,他便拉著綠袖,問說怎麼辦。綠袖總一臉義氣,搭住他的肩膀,告訴他“禍福與共”。直到現在,沈寒天仍沒改掉這從小養成的習慣。
“我看還是走為上策,才能避開藍釆風的糾纏。”
“當然是得走了。”綠袖放下杯子,提醒他。“可你,答應過人家,要等藍公子和藍老爺回來了才走的喔!”
“什麼?!我有說過啊?!”俊眉全擠在一起了。“這糟了!他們回來了,我哪走的掉?”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著。
“其實只要你不在乎的話,偷偷地走掉”也沒什麼關系。”
“師姊,你明知道……”沈寒天白了綠袖一眼。
虧綠袖這時還笑得出口。“知道你是一言千金的英雄少俠,說得出就得做得到。你看吧——當眾人景仰的少俠,一點好處也沒有,一點小謊也不能撒,也沒有想走就走的自由。哪像我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消失都沒人發現。”
“師姊,都這種情形了,你還拿我尋開心……”話還沒說完,他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喔!我知道了,你有主意了,對不對?”
綠袖仰起嬌俏的鼻子。“你求我啊!”
“喲!你還擺譜?”沈寒天眼睛一邪,低下身來,竟開始呵綠袖的癢。“說!快說——”
“啊!啊”綠袖尖叫連連;一個躲避不及,被呵到癢。“哈哈……”她笑彎了腰,險些撞到桌子。“說!說了”
沈寒天這才收了手,得意地揚著嘴角。
她嘟起嘴。“都幾歲了,還做這種事,羞不羞啊,還說是少俠呢!”
看著沈寒天一眼。“只要讓那些姑娘看到你是這德行,就沒人會纏著你,誰還管你幾時離開。”
沈寒天作勢伸出手來,綠袖趕忙雙手護在前面一“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剛才好幾個丫頭想向我探問你的事,我怕麻煩,騙她們說,你有了未婚妻,把她們打發走了。”
“我懂了——”沈寒天笑道。“師姊你真聰明,藍釆風要知道我有未婚妻的話,也沒什麼心思留我了!可是……”
綠袖站起來,搭著寒天的肩,甜甜地笑著:“沒什麼好可是的,有師姊在,沒什麼圓不了的謊,不管什麼麻煩,師姊都會替你扛的。”就像小時候那樣。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沈寒天長得好高喔!她得把手抬高,才勾得到他日益寬厚的肩膀。
沈寒天忽然抱起綠袖纖細的腰肢。“啊!”綠袖沒想到身體會突地騰空。
“師姊對我最好了!”沈寒天抱著她的身體飛轉起來,淺綠色的身影旋成一圈圈的圓,旋出綠袖童年的記憶。
很久以前,沈寒天只要感動,或是高興的時候,都是這樣不分由說,抱著綠袖飛轉著,直到他去遊歷江湖的那幾年後,才少有這樣的舉動。
綠袖笑著。“蠢師弟,你是我唯一的師弟,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一抹笑跟著騰起的身子,輕輕飛揚。
☆ ☆ ☆
離開“藍月山莊”之後,他們向西而行。
半年前,沈寒天受邀參賽,為了不讓綠袖沉浸在喪父之痛中,他帶著她離開“彤霞山”,參加武林大會。這是他們第一次同出遠門。沿途走來,秋季賞桂,冬日尋梅,春天踏青,倒也快活。
這日,他們順著山路走,風和日麗,蒼巒疊翠,落人眼中的是滿山的綠。
“師姊,再往前走便是‘絕命穀’了。”沈寒天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都叫‘絕命穀’了,你還走這麼快,莫不是趕著去送死?等咱們走到時,當真是氣斷命絕了”綠袖的額上已是香汗涔涔。
沈寒天爆出笑聲。“師姊,就你會說這種話——”回過頭去,輕輕捏著綠袖的鼻子。“什麼氣斷命絕的。”
“多大的人了,流了汗也不曉得要擦。”沈寒無拉起袖子,順著綠袖的臉頰拭去汗珠。
春風微微吹著綠袖柔軟的發絲,有意無心地輕拂著沈寒天,一抹若有似無的香氣,和著綠袖舒服的笑容淡淡地漾開,溫熱醺然。
沈寒天怔了一下,突然揚起嘴角。“老女人就是老女人,體力這麼差。”
“沈寒天!”綠袖舉起手來,作勢打人。
沈寒天握住她的手,一臉好笑。“師姊,別罵人,把力氣省下來趕路吧!”轉過身去,拉著綠袖往前走。
“這‘絕命穀’的名字,乍看雖然險惡,其實別有洞天,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陽光照在沈寒天的臉上,一片燦爛,他的笑容像個孩子似的。
“怎麼說?”沈寒天的背影,為綠袖遮住部分的光,她望著他的背有些失神。很久以前,都是她牽著他在山裏亂晃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個頭漸漸變大,越跑越快,然後就換成他牽著她了。
“我第一次發現那地方時,心頭就想著,一定要帶你來要看。”他向來都是貪玩的,可只要有好玩的,從不曾忘記她的。
“到了!就是這兒!”沈寒天興奮地嚷著。
綠袖挪身貼靠著沈寒天,低頭往下探去。“就這兒?!”
下麵的山谷,似乎深不可測,高大的林樹雜亂地長著,光影被遮蓋掩映,樹根盤根錯節,山谷底下發成一片墨黑,陰陰森森滲著鬼氣,春光似乎忘了“絕命穀”,只留給這裏料峭的寒意,冷冷地從穀底騰起。
“怕嗎?”沈寒天握緊綠袖的手。
“不怕——”綠袖略仰著頭,迎上沈寒天的視線。“我是信你的,什麼也不怕。”唇畔那抹笑,說明她對他的信任。
“好!那麼我們就跳下去了!”腳下一蹬,兩人便跳了下去。
紅綠相間的身影,施展著輕功,借力使力,騰躍於樹影之間,樹被沙沙地踏出聲音,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衣袂飄然翩翩,身形悄然而落。
沈寒天放開綠袖。“我找看看!”穀底低平,他沿著山壁而行,最後停在一個山洞前面——“就是這個洞!”
綠袖探頭。“這個洞?”洞口不大,僅容一人俯身低行,洞的另一頭,隱約傳出光亮以及水聲。可能是因為山洞狹長幽黯,壓得綠袖胸口悶悶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我們進去吧!”
沈寒天拉住她。“我走前面,你要小心跟好喔!”跨步之前,回頭看了她一眼,搖頭笑著。“平時叫你好好練功夫,就是不肯。看!才施展點輕功,就臉紅氣喘的。”綠袖臉兒潮紅,汗流不止。
她擦著汗,頗不以為然,“你是帶我來看風景的,還是來奚落我的?”
“好,我們看風景。”沈寒天身子一低,遁入山洞裏。
綠袖緊隨在後,閉鎖幽濕的岩壁,形成股壓力,悶得她胸口幾乎透不過氣來,好在這一段路不算太長,水聲起來越大,眼前逐漸光亮。
一出洞口,她吸了口氣,讓眼前的風景給深深吸引住了——水聲嘩然,白練如飛。洞外奇石林立,谷水自天上而來,從削壁殘岩中一道道、一疊疊、一層層飛傾而下,形成一簾簾的瀑布,水勢盛大猶如萬馬奔騰,濺起白浪如花。
“好美喔!”綠袖吞了口口水,一臉難以置信。
沈寒天盯著她笑。“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牽起她的手,選了塊靠瀑布的大石頭,並肩坐下。
綠袖偏著頭,靠著沈寒天寬厚的肩膀,深深吸著每一口甘甜的氣息。“寒天,我好幸福喔!”懶懶地賴在他的身邊。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股幹淨醇厚的甜味,清冽的水氣貼著風,沁人每一個毛孔,綠袖不自覺地閉上眼簾、勻勻地呼吸著。
沈寒天輕拍著她的頭。“師姊別睡這兒,會滑下去的。”
綠袖睡眼惺松地瞅了他一眼。“那睡哪兒好?”寒天的肩膀,很好睡呢。
“哪!”沈寒天的嘴角,有抹寵溺的笑。“腿借你枕著。”
話還沒說完,綠袖就順勢滑了下來。“寒天最好了!”她笑起來幸福而暈亮。
“我看這輩子,除了我這個師弟之外,沒有男人會對你好了。”
綠袖咕噥著:“誰說的!”
“本來就是,二十幾歲的老女人,還沒個成親的對象。”
綠袖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真要成親,還怕沒有對象?!”眼前這個還是她不要的呢!“我只消對人說,我不成親的話,你這個為人師弟的‘玉面神劍’也不敢結婚。自然會有一堆愛慕你的女子,替我找來成群的丈夫,讓我嫁都嫁不完呢!”
沈寒天搖頭。“這是什麼……”話未說完,俊臉沉凝,暴喝。“誰?”頎長的身形,斜飛出去,寒光一閃,寶劍出鞘。
綠袖見狀,施展輕功,化成一道綠影,緊隨在旁。
“誰?”冷然的劍鋒,抵著伏在溪畔中的背影;而那人並未閃躲,只困難地挪著身子,喉問隱約迸出呻吟。
綠袖低身。翻過那人的身體。“寒天,這個人受傷了!”
沈寒天收起劍來,蹲下身來,想檢視那人的傷口。
翻過來的是張慘無血色的俊臉,那人一件墨綠色的衣袍,染上斑斑血跡。“救我……”他突然動了一下身體,緊緊地揪住綠袖的手。
瞧著那男人的舉動,教沈寒天的眉頭皺了一下。
綠袖被突來的舉動嚇到,驚呼出聲。“啊!”那人眼睛一閉,整個人頹然地倒在她的懷裏。
綠袖臉上忽地飛上一抹紅。“公子!”她從沒和陌生男子如此接近啊!
瞟到綠袖的羞意,沈寒天眉頭皺得更緊。“不過是個貪生的廢物。”橫手一抱,將那人從綠袖懷里拉了出來。
“寒天,別這麼粗魯,這位公子受傷不輕。”綠袖的聲音充滿關懷之意。
“他死了也與我無關。”沈寒天把那人扛上肩頭。大步跨走。“我懶得關心這種貪生怕死的膿包。”
綠袖鎖著眉。“人好端端的,自然是貪生,哪有尋死的道理?怎麼就把人說成膿包!”聲音裏頭,也有著幾分的不悅。
“這人重傷如此,還未放棄求生,我見他是條漢子,不是個膿包。”綠袖不自主地便為那人說起好話。
“漢子?哼!”沈寒天忽然停下腳步。“他是漢子,我是壞人,你自己救他去。”順手便把那人丟下。
“沈寒天!”綠袖大叫。“你……你莫名其妙!”
她掃了沈寒天一眼,背起那個人,連哼也沒哼一聲,一步步地走向洞口;沈寒天一句話也沒說,跟著她走到了洞口。
這洞口狹小,背著一個人根本無法通過。
綠袖擦著汗,看著沈寒天還杵在那兒,心頭更火,她收了視線,牙一咬,乾脆把受傷的人馱在身上,一步步用爬的,爬了兩步,便聽到沈寒天的叫聲。“師姊!”洞裏回蕩的聲音,盡是關懷和不舍。
綠袖停了一下,沒做回應,繼續往前爬,她下定決心,沈寒天若不為他莫名其妙的行為道歉,她絕不同他說話。
“師姊!”沈寒天焦急地叫著她。
綠袖牙咬得緊,皮膚一陣刺痛,這樣爬著,只怕手腳都要磨破。眉頭的汗,像是有意作對似的,趁著她沒手可用時,淌進眼裏來,她眨了眨眼,忍住有些眼酸的感覺,繼續向前爬。身上的酸痛,還挺得住,可胸口悶痛窒息的感覺,幾乎要讓她暈了過去。眼前濛濛亮的光,讓她想起了娘,娘死前的那一幕。
她吸著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捱過去。一手撐起身,一手抱好背後的人,腳下用力一站,這才爬了起來,可是壓在背後的力量,讓她失了准頭,一個踉蹌,便滑了下來。
“啊!”落地前一刻,軟跌在沈寒天的懷中。
綠袖站起身,重新調整她和受傷人的姿勢,讓那個人的兩手安放在自己的肩上。“師姊,別這樣。”沈寒天叫住她。
背好了那個人,綠袖邁開腳步。
“師姊——”沈寒天緊張地叫住她。“我錯了”她終於等到那一句,牙一松,腳一軟,整個人跌坐下來。
“你看你!”沈寒天趕緊撐住她,讓她和受傷的那個人安靠在樹下。
他從懷中掏出金創藥,拉起綠袖的袖子,輕柔地在剛磨破的地方擦著藥。
“啊!”灼痛的感覺,還是讓綠袖叫出聲來,眉眼鼻全擠在一起。
“呼——”沈寒天小心翼翼地在傷口上吹氣,“不痛、不痛……”心疼哪!他胸口被揪得緊。“師姊你怎麼拿自己的身子,和我賭氣!”
“我不是和你賭氣,我是在等你自己認錯。”綠袖眼巴巴地望著沈寒天。“你知道你錯在哪?”
沈寒天的手停了下來。“我不知道……”不知道剛才怎麼會怒意橫生,說不出來真正的理由啊……
綠袖皺起眉頭。“你不知道?!”
“不是、不是——”沈寒天慌道。“我是說,我不應該……我不應該丟下那個人不顧的。我是個大夫,不能對病人撒手不顧的。”
綠袖漾著笑。“你知道就好了!”她的眼瞳忽然一黯,聲音低低沙沙的。“你是大夫,是一些人活下去的希望。活下去對很多人來說,都不容易的。”娘和爹死的時候,她就在身邊哪!
沈寒天抬頭看著她,眉頭皺得緊。“師姊,別用那種口氣說話,怪嚇人的。”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不祥的感覺。
“以後你高興我做什麼事,我就做什麼事,要我救誰,我便救誰。什麼事情,我都依你,別再冒出那種讓人心底發毛的口氣。”“絕命穀”的風,滲出陰冷的氣息!
“傻寒天……”綠袖笑著,挽上他的肩膀,額頭輕輕地點著他的額頭。“盡說些孩子氣的話。”
綠袖的氣息,溫熱而芬芳,暖上沈寒天的心頭,他的臉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紅色,一瞬間,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走了!先想個法子救人吧!”綠袖巧笑盈盈。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7:44
第二章
他們兩個人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一間荒棄的屋子,整頓之後,用以安置那受傷的人。在兩人的照顧下,那人傷勢漸有起色,只是仍昏迷不醒。
這天,沈寒天到附近的鎮上添購些藥物。綠袖一個人,將熬好的湯藥,端進房內。
才進得裏頭,便聽到咳嗽聲——“公子,您醒了?!”綠袖將碗放在桌上,快步走到床邊。
那人困難地開白:“這是……是姑娘救了在下?”
綠袖坐了下來。“我和師弟經過‘絕命穀’,剛巧救了公子。”打量著他。
眼前這個人,大約二十六、八歲,濃眉大眼,神色俊朗,雖然臉色還有幾分蒼白,眉宇之間卻隱然有股昂揚宏拓的氣度。
那人挺直身子道:“在下戰雲飛,敢問恩人如何稱呼?”
“戰雲飛?”綠袖偏著頭。“好似聽過這名字呢!”
懶得多想,她淺淺笑著:“小女子綠袖,師弟是沈寒天。”
“綠袖、沈寒天……”戰雲飛反復念著兩人的名字,眼睛忽然一亮。“這麼說戰某是遇到‘紅花綠葉’了?!”
綠袖笑笑。“我和師弟出道江湖不過半年,也沒做過幾件事情,戰公子居然也知道這無聊的稱呼。”信步走回桌子旁。
沈寒天平素好穿一襲赭紅色背子,而綠袖則喜著綠色衣物,加之兩人形影不離,便有好事者,稱呼兩人“紅花綠葉”。只是由於“玉面神劍”的名頭更加響亮,因此鮮少有人知道,還有這麼個稱號。
戰雲飛解釋:“沈少俠受邀武林大會,他的事情戰某略知一二。看來戰某真是好運,沈少俠是小神醫,而綠姑娘的雙親是二十餘年前,名滿江湖的神醫。遇上兩位,戰某這回是死裏逃生了。”
綠袖攪弄著藥,吹散些熱氣。“公子要真死了,怕是很多人也不好過活了。”
戰雲飛聲音略沉。“聽姑娘之言,對戰某的來歷,倒也知道幾分。”
綠袖回眸綻出笑顏。“戰公子莫怪!綠袖初出江湖,閱歷淺薄,怎麼會知道公子的來歷。只是我見你武藝高強,氣度非凡,對江湖掌故又知之甚詳,不像是獨行的劍客,倒像是一方的霸主。”含笑的眼角,對上戰雲飛的視線。
戰雲飛看著她發亮的笑靨,怔了好一會兒,他看慣粉黛艷色,卻鮮少見過像這樣舒心得讓人心窩暖熱的笑容。
“公子……”戰雲飛的目光,教綠袖不覺有些灼熱。
戰雲飛爽朗一笑。“好個靈透的姑娘。”他身體向後自然枕靠。
很久不曾這般放鬆自己,他倒不知道,只是這樣看著一位陌生女子,靦腆帶紅的笑顏,竟會讓人舒服得不想動!
綠袖略略低著頭,臉上有些發紅。“綠袖妄自猜測,倒叫公子見笑了!”她平時不好出風頭,少讓人如此稱贊著,更沒人……沒人這樣看著她。
想抬頭又怕對上他,眼珠子不知看哪兒好,只得胡亂溜著,好不容易才讓她瞄到桌上的湯藥,她連忙端起藥碗。“藥都要涼了,戰公子快喝吧!”舉步欲往床頭而去。
“綠姑娘,不忙。”戰雲飛叫住她。“我的氣力已經恢復許多,怎麼好又再勞煩姑娘,還是讓戰某自己走過去喝藥吧!”
雖說不想動,他還是不好添人麻煩,說著他雙腳便跨了下來。
綠袖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你試著走動看看也好,只不要太勉強自己。”
戰雲飛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走了兩,三步,倒還算穩健。
他抬頭和綠袖交換個微笑,又繼續走著,一個頭暈,整個身子顛了一下。
“小心!”綠袖想扶住他,卻沒想到戰雲飛整個身子壓了下來。
戰雲飛趕忙撐起身子。“對不起。”一抹幽然的淡香驀然飄人心頭。
他還沒站穩,便被一道飛來的身影,踢中胸口。“我打死你這傢伙,敢欺負我師姊。”
來人正是沈寒天,他怒氣沖沖地丟下手中的東西。揪住戰雲飛的領口,將他的身子提了上來,一手掄拳。“我宰了你。”
“寒天——”綠袖握住他的拳頭。“你這是做什麼?”
“師姊!”沈寒天鎖緊眉頭。
“沈少俠誤會了。”戰雲飛嘴角含血。
“誤會,我親眼看到你……”沈寒天握緊拳頭。
“看到了什麼?!”綠袖一手揮掉沈寒天的拳頭,打斷他的話。“不過就是他沒站好,跌了一跤,不小心壓到我了,會有什麼事。”話說完,她的臉上還微微泛紅。
沈寒天盯著她的臉。“師姊,你不知道,事情沒那麼單純,他不懷好意哪!”
“沈公子,戰某不是這種人!”戰雲飛拭掉嘴角的血跡,神色凜然。
“我相信戰公子是個磊落的好漢。”
又來了,師姊又稱贊那個人了!
一把火從沈寒天的心頭竄燒起來,他狠狠地甩下戰雲飛,身子倏然站起。“隨便你,你要相信他的話,將來吃了虧,我也不管你。”
他轉身就走,連踢兩道門,全然沒理會綠袖在身後叫喚。
“寒天!寒天!”綠袖跟在他身後,追了幾步便停下來,喃喃自語著。“又發什麼脾氣嘛!”
她掉過頭,有些尷尬地道歉。“戰公子真抱歉,平白害你挨了一下。你別和寒天計較,他平常就是這樣子——小孩心性,莽莽撞撞的。”
看著戰雲飛顛晃著起身,她想過去幫他一把,腳卻又收了回來。
戰雲飛看在眼中,只是笑笑,“不礙事,沈少俠是關心則亂,我不會介意的。更何況沈少俠於我還有救命之恩,這點小誤會,沒什麼好掛懷的。”
“戰公子,真是做大事業的人,果然氣度非凡。不像……”她回頭看著空寂的門外一眼。
戰雲飛看著綠袖,溫溫地笑著:“我沒事了!還是請姑娘去追回沈少俠,把事情解釋清楚吧!”
綠袖微笑示意,隨即旋身出去。
她一走,戰雲飛便癱軟跌坐,剛才胸口那一擊,已經讓他痛出一身汗,他咬著牙,靠著床邊休息,耳邊聽到綠袖叫著沈寒天的名字,叫聲越來越遠。
綠袖把附近都繞遍了,就是沒看到沈寒天的人影,有些累了,她也懶得找了,一步步地踱回到小屋。就要進門了,卻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門口,良久,才吸了一口氣,蜷著身窩在門邊。
初時,眼睛還巴巴地望著遠方,後來,眼皮子便沉沉地壓了下來。恍惚間,風有些冷,她只得縮了縮身。
嗯!有人靠了過來,替她蓋了件什麼東西。
她撐了撐眼皮,咕噥著:“寒天……”太熟悉了,不用看用聞的也知道是他。
“就窩在這裏,不怕著涼!”沈寒天解下背子蓋在她的身上。
“誰害我的啊!”綠袖噘了噘嘴,把手按在沈寒天肩上,藉著他的肩上使力,站起身來。“氣消了?”漾在她唇畔的是抹慵懶的笑。
沈寒天也跟著站起來。“我還是覺得那傢伙對你不安好心。”
“人家有名有姓,叫戰雲飛。”
“戰雲飛。”沈寒天念著他的名字,只覺十分耳熟,一時想不出來,他皺眉道。“我管他站雲飛、坐雲飛、躺雲飛的,反正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綠袖睨了他一眼,“你對他成見太深。”
“師姊,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決定了,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他,你少和他接觸,省得被他騙了!”
綠袖不覺失笑。“我當你是氣消了才回來,原來你是回來拯救師姊的。”
“師姊!江湖上人心險惡,你不懂的。”沈寒天搭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張大的手,像是豐潤的羽翼。
記憶翩然地滑入,綠袖偏頭倚著他。“想不到,你現在也可以保護人了……”軟柔的聲音,有些悠恍如夢。
一直在等待,等待他長大、獨立、單飛,然後她就可以安心地休息哪!只是縱然心放得下,卻也真捨得下嗎?
“師姊,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吧!”沈寒天不自覺地摟緊她,有些驚愕的發現,她的身子骨竟如此單簿。
“以後一定要盯著你,多吃一點哪!”
綠袖抬頭。“嗯,什麼?”沒聽清楚啊!
沈寒天笑笑,摸著她的頭。“先睡吧!”
陪著她迸房內,看著她沉沉地入睡後,他才悄然地鑽到戰雲飛的房間。
☆ ☆ ☆
一聽到腳步聲,戰雲飛的眼睛倏地睜開,“誰?”
“我!”沈寒天欺身到床邊,直勾勾地瞧著他。“剛才那腳沒把你踢死啊?”
戰雲飛端身正坐,迎上他的視線。“托沈少俠福,一時片刻還死不了。”
沈寒天瞇起眼。“姓戰的,我開門見山地跟你說了。算我們倒楣遇上你,我師姊執意救你,我也不能撒手不管。我會為你療傷的,可你要敢對我師姊存有非分之想,我少不得讓你再多受些病痛的折磨。”語帶威脅。
戰雲飛倒是笑起來。“沈少俠乾脆,戰某也不拐彎抹角。我對綠姑娘確有些傾慕之意,可絕無非分之想。只是沈少俠的關心,真的只是出於師弟對師姊的關心嗎?”他語帶深長的意味。
“廢話!”沈寒天怒氣勃發,捏住戰雲飛的下巴。“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論定我們師姊弟的感情。你給我聽好,你好好養你的傷,傷好了快給我滾。”話一撂下,他隨即用力甩開手、拂袖而去。
☆ ☆ ☆
這一切都要怪戰雲飛,自從他莫名其妙地問了那一句之後,沈寒天的心裏頭便像是起了疙瘩似的,三不五時,這句話便竄了出來,磨那麼一下,弄得他看到綠袖時,心中都不自在。
為此,去看戰雲飛時從不給他好臉色。
而這戰雲飛倒有本事,不論他如何惡言相待,他從來都是一徑溫和有劄。
“沈少俠,這藥喝完了,謝謝!”戰雲飛將碗放在桌子中間,臉上不忘掛著笑容。
沈寒天白了他一眼。“喝完了,傷好了,可以滾了吧!”語氣中無奈多於不快,他原是很想與他痛快地打上一架,可別說是打架了,近來連罵他也益發無趣。只因戰雲飛態度從容,每每與他發脾氣,最後只落得自己一派小氣。越和他相處,沈寒天就越相信綠袖的話——綠袖說這人是做大事的人,磊落雍容,卻也深沉穩練。
“戰某是要辭行了!”戰雲飛站了起來。
“啊!你要走了?”沈寒天驚呼出口,倒有些措手不及。
“啊!你要走了?”另一聲驚呼,是綠袖所發出來的,她剛從鎮上買了些幹糧回來,正要拿給兩人吃。
“戰某不得不走!一來‘戰家堡’裏還有事情,等著戰某處理;二來暗算戰某的那幫人,也逍遙夠久了,戰某得親自去料理掉他們。”他說得輕描淡寫。
“看來是一場惡鬥,戰公子還得小心。”綠袖溫言叮囑。
沈寒天冷哼一聲。“師姊,我就說了,救這種人劃不來。什麼一方霸主,還不是在刀口上舔血,救了他,不久後又要去送死,白救啊!”
戰雲飛抱拳。“大恩不言謝,兩位救命之恩,戰某記在心中。”
沈寒天看了他一眼。“你要真記在心中,就別死得太早,平白浪費了我們救你的力氣。”他是很討厭他,可是也不想看著他死。
戰雲飛大笑。“戰某曉得!”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玉佩,玉上刻著戰雲飛的名字。“這只玉佩,算是個紀念,往後兩位在江湖上行走時,遇上麻煩,只消拿這只玉佩,到‘戰家堡’的分舵,吩咐一聲,堡內的兄弟自然會為兩位分憂解勞。”
他把玉佩放在綠袖的手中,沈寒天立刻奪下,塞回給他。
誰知道,他是不是乘機送定情之物,沈寒天心頭轉過這個念頭,朗聲道:“我們不會那麼倒楣,和你一樣遭人暗算。這東西對我們沒用,我和師姊才不拿呢!”
綠袖附和著:“這只玉佩,看來是戰公子的信物,我想也是不方便收下!”
“姑娘只當是戰某送了道護身符便是。”他雙手奉上玉佩。
沈寒天脫口道:“誰稀罕你的護身符,我自己可以當師姊的護身符。”話說完之後,三人都愣了會兒。
好半天,綠袖握住沈寒天的手,唇畔含笑。“江湖路雖險惡,可我和師弟相互扶持,不會有問題的。”
戰雲飛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收回王佩,也將一股孺慕之情斂人懷中。
“好!”他嘴角牽了個笑,抱拳致意。“那後會有期,戰某不多擾了!”
戰雲飛一定與他八字相沖,沈寒天一直這樣覺得。戰雲飛一走之後,他的日子就恢復了往日的幸福快樂。
他和師姊,還是最好的師姊弟,兩人幾乎不鬥氣,不吵嘴!
當初不收下戰雲飛的玉佩,實在是個明智之舉。這樣一來,等於徹底剪除了戰雲飛的影子,免得殘有魂魄不散的鬼氣,幹擾他的好心情。
心情大好,這一路上只覺風和日麗,滿目秀山綠水。
“師姊,咱們到前面的茶棚,休息一下吧!”時序進入夏天。即便在山中,暑氣仍是蒸騰,能有個地方歇腿喝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嗯。”綠袖揮著汗,向著茶棚走去。
茶棚是附近唯一的蔽日之處,小小的地方,倒是坐了不少的人。沈寒天眼尖,瞄到一張桌子旁,只有一個紫色的背影孤坐在那兒,旁邊還空著位子,他側過身去。“姑娘,借個位坐!”
那人並不答腔,徑自挪身,好離他們兩人遠些。
沈寒天和綠袖對看一眼,綠袖聳個肩,拉了張椅子坐下。很少看到沈寒天在姑娘面前吃不開!
沈寒天在姑娘的正對面坐了下來,“打擾了!”即便姑娘並不理會他,他也沒失了禮數,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女人緣這麼好的原因之一。
基本上,沈寒天對姑娘家都很客氣,不論美醜。
“夥計!”沈寒天叫著,音量大小控制得很好,不會小到夥計聽不到,也不會大到嚇了姑娘家。
“來了!”夥計吆喝著,提了壺茶過來。“客棺,吃些什麼?”
“師姊吃什麼?”沈寒天看著綠袖,順手把茶倒好。
“店家!勞您來幾個熱包子,兩、三碟小菜。”綠袖接過茶喝著。
“夥計!夥計!”外頭走來五、六個大漢,一進來便嚷叫不止,沖著沈寒天這桌走過來。
“大爺,來了,來了!”夥計看他們過來,也知道是凶神惡煞人門,半點不敢怠慢。“我給您騰個桌子出來。”
“不用了!大爺就看上這張桌子。”幾個人霸在沈寒天的後面。
沈寒天握住拳,綠袖二手輕按住他,一手拿著茶杯啜飲著。
穿紫色衣服的姑娘,倒是抬起頭瞧了他們幾個一眼。
她一抬頭便惹來附近陣陣驚歎之聲。這女子的美貌,連綠袖都要看呆了。
眉目如畫,膚若凝脂,艷賽桃李,冷比冰山。度女人都不忍眨眼,更別說是男人了!
“姑娘,你一個人坐這裏不寂寞啊……”一名大漢擦著快流下來的口水。一雙手直接撲向她的臉,但連邊都還摸不上,就讓一拳給握住。“這麼猴急,也不怕唐突了佳人。”沈寒天面上含笑,手上卻加了幾分力道。
綠袖一手托腮,倚在旁邊等著看好戲。別說眼前是名大美人,就算只是普通的姑娘家,沈寒天都不會看著她讓人欺負。
“不想活了,敢管大爺的事!”其中一個人一拳揮向沈寒天的俊臉。
沈寒天不但閃過那拳,還抓著原先那人的手,打著第二個人的臉,力道不小,被打中的那人,當場噴了鼻血。
綠袖皺皺眉。“寒天!別弄得人吃不下東西。”
“啊!大……大……爺,別……別打了!”小夥計嚇得躲在後面。鄰桌的客人紛紛走避,不過也沒躲得太遠,想藉機看看熱鬧啊!
他們當中,已經有人開始吆喝助陣了!只是那名穿紫衣的姑娘,仍舊是繼續喝著茶,當做什麼也沒瞧見。
五、六個人見情況不對,乾脆直接沖了上來,猛一陣拳打腳踢擊向沈寒天。沈寒天一手幻成數手,招式快如閃電,身形閃移,就是不見他站了起來,連打六拳,砰砰六聲之後,一群大漢全摔至好幾步遠的地方。
“還不滾!”沈寒天撩了一下頭發,不忘隨時保持俊美的樣態。
其中一個大漢,冷不妨從懷中發出一道寒光。“敢壞大爺好事!”
“小心!”綠袖叫道。
沈寒天手一探,夾住來人所射的暗器,咚的一聲甩在桌上,目光一凜,冷冷地飄過幾個大漢。“我不想讓你們的血,汙了姑娘的眼。快滾!”
幾名大漢真的是連滾帶爬地離開茶棚,一旁的人群鼓噪叫好之聲,不絕于耳,沈寒天站起身來,微笑頷首,展現翩翩的風度。
綠袖歎了口氣,拉著他的袖子,提醒他愛出風頭,也要適可而止。
沈寒天坐了下來,噙著抹笑。“姑娘受驚了!”注視著眼前的蛾眉。
紫衣女理都不理他,放下茶杯,招呼著:“夥計!”聲音和人一樣清冷。
“來了!”夥什雙手拿塊布抹抹,趕了過來。“姑娘有什麼吩咐?”
“結帳。”掏了錠碎銀。“不用找了!”人站了起來,就往外走。
沈寒天搖頭笑道:“這姑娘也太不近人情了,連個謝字也不留。”聲音不大,像是說給綠袖聽的,可眼睛卻是追隨紫色的倩影。
那女子果然停下腳步,口頭看著他。“我該謝什麼?”
綠袖揉揉鼻子,眼光來回瞟著沈寒天和紫衣女。
沈寒天站起來,臉上一派瀟灑笑容。“這小事一件,稱不上救命,好歹也算解圍,姑娘連句話也不肯舍給在下。”
眾人目光全集向這裏。
綠袖看著他,總覺得自命不凡的師弟,這次可能踢到鐵板了。
“我謝什麼,謝你的多管閒事嗎?”女子的眼睛終于對上沈寒天。“你的舉動不但稱不上救命,怕連解圍也稱不上,試問這裏哪個人聽到我求助了?我既不曾呼救,你何來解圍?”
綠袖捂住嘴,怕忍不住爆出笑聲。不少圍觀的人已臉露尷尬之色。
“你這麼做,不過是滿足‘英雄救美’的癮頭,哪值得這聲謝字。”
好狠啊!這女人真狠,竟然把實話都說出來了。寒天這鐵板,踢得慘烈喔!綠袖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終於有人噴出笑聲,隨即不好意思地低過頭去,很多不願失禮的人,紛紛把頭轉了過去。
女子見狀,面露挑釁的笑容,長發一甩,隨後離去,留下錯愕難堪的沈寒天,摸摸鼻子,坐了下來。
綠袖忍不住還是噗哧一笑,招來沈寒天的白眼,她立刻壓低聲音道了句:“對不起,我需要呼吸!”剛才憋笑憋得她呼吸困難。
順了口氣,卻莫名其妙心悸起來,綠袖皺緊眉頭,是心悸哪!
“師姊你怎麼了?”沈寒天立刻察覺她的不對。
“沒事。”綠袖笑笑,替沈寒天添茶。“我頭一次見過這樣的女子。”
沈寒天苦笑,喝了口茶。“是啊,好一個冰山美人。”拿起桌上的暗器,把玩了一下。他雖是喜出風頭,可真的為那女子差點挨了道口子啊!這麼不被領情,可還是生平第一遭。沈寒天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暗器借我看一下。”綠袖接走暗器,細細察看著。
“怎麼了?”沈寒天這才仔細地看著這暗器。
“方才我看了一下,這幾個人功夫不濟,可手腳還算紮實……”
沈寒天打斷她的話。“他們也沒不能算是太不濟事,是我本事太……”
“拜託你好不好。”綠袖睨了他一眼。“那姑娘都走了,你還逞什麼威風。你看他們拳腳紮實,暗器辛辣陰毒,不像是尋常地痞;倒像是有門有派。”
“這麼說頗有道理——”沈寒天點頭附和,停了一下,神色不解。“可那又怎麼樣?”
“這……”綠袖笑了一下。“這……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你還說得那麼開心。“沈寒天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綠袖吐了吐舌頭。“我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嘛!”打算把暗器揣人懷中。
“你收這個做什麼?”沈寒天拉住她的手。
“沒什麼,留做紀念罷了!”綠袖笑笑,將暗器斂入。“你向來是眼高於頂,而這位姑娘是心高氣傲。你們可算是絕配,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見面。”
若他們真能見面的話,她得好好替他撮合才是。想快些看他成親,她這顆心才能真正放下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8:05
第三章
他們兩人在茶棚休息夠了,這才動身下山。總算他們運氣不錯,在露宿多天之後,終於找到家客棧落腳。
“掌櫃,給兩間相鄰的房間。”沈寒天掏出銀子來。
“客棺,不巧呢,二樓是還剩下兩間房間,可中間隔著個天井。”福態的掌櫃招呼著。
“這倒是無妨。”沈寒天把銀子拿給他。“只要房間清靜就好。”
掌櫃笑著:“是!是!那兩位是在這兒用飯,還是讓人給送去房裏?”
沈寒天看了眼綠袖,詢問她的意見。“師姊你看……”
“店家——”綠袖還沒回答,便又有人進來、“給間房!”來人正是在茶棚中遇到的紫衣姑娘。
“姑娘不好意思。”掌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這店他開了不少年,見過許多人,可就沒瞧過這麼讓人驚艷的姑娘家。“房間都滿了,最後兩間房,剛剛才讓這位爺給訂走了。”
紫衣女看著面露笑容的沈寒天,不禁蹙起眉頭。
沈寒天勾起抹笑。“姑娘,看樣子咱們是有緣千里。”再度遇見佳人,令他喜出望外哪!
紫衣女秀眉蹙得深。“怕是冤家路窄吧!”
果然是個特別的姑娘,沈寒天笑出聲音。
“姑娘何必如此說呢?相逢自是緣,不介意的話,在下願意讓出一間房間,算是和姑娘交個朋友。”沈寒天說得開心,連問都不曾問過綠袖。
“這……”紫衣女打量他,有些遲疑。“今天我才讓你難堪,你不記仇嗎?”
“姑娘倒是小覷沈寒天,沈某不是量小之人。”順手拂開額前一絡發絲。
紫衣女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我不欠人人情,這房間我出雙倍價錢。”
“姑娘這麼說,莫不是把沈某看成做買賣的俗人。”沈寒天依然保持笑容。
“任蝶衣不攀關系,不欠人情。”女子態度始終冷漠。
任蝶衣!沈寒天眼睛綻出光亮,姑娘顯然有些軟化,才願意告訴他名字。
“銀子沈某收下了。那任姑娘可願意和在下交個朋友,一道用餐。”
“我累了,想休息了。”
沈寒天有些失望,倒還沒失去風度。“既然如此,沈某也不好打擾。”
“師姊那我們……”他回過頭,旁邊空著,綠袖不知何時不見。“師姊!”
師姊?!任蝶衣這也才注意到,那貌不驚人的女子不知到哪兒去了?!
沈寒天急道:“掌櫃!方才和我來的姑娘呢?”
“剛才您和這位姑娘說話時,她就吩咐小二帶她先到房裏去了。”
沈寒天略松了口氣。“這房間怎麼走?”
“拐個彎往那樓梯上去,右轉第三間便是。”
掌櫃剛說完,沈寒天人便轉進樓梯口。
任蝶衣看著他的背影,恍惚了一下。
掌櫃沖著任蝶衣笑著。“姑娘,要不要小的帶您到房間休息?”陪著美女走,就算只是段樓梯,也挺讓人開心的。
“嗯。”任蝶衣走著和沈寒天反向的樓梯。
此時,沈寒天已爬到二樓樓梯口,他向右一望,綠袖才和小二打開了房間門。
“姑娘,就這間房了。”小二嘴上咕噥著,心頭卻犯著嘀咕,他原以為可以領那位標致的姑娘進房間呢!
“師姊!”沈寒天叫著。
綠袖沒搭理他。“謝謝,等一會兒勞您將飯送進來。”唇畔漾著笑。
小二露齒笑著,“不客氣。”沒想到這姑娘雖然長得不美,可笑起來挺好看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哪!
“師姊!”沈寒天來到綠袖旁邊,又叫了一聲。
小二和他點了一下頭,便遲下去。
“還能想起有個師姊。”綠袖舉步進入房裏。
“師姊,你別惱我嘛!”沈寒天跟著進房。
“哪!你別進來——”綠袖把他擋在門外。“這是我的房間,不是你的房間。”
沈寒天好聲好氣他說著:“師姊,你別為了房間的事情生氣嘛!你不常說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綠袖立時瞪了他一眼。“沈寒天,你不會真不清楚,我為了什麼事生氣吧?!”
“不就是為了房間。”沈寒天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綠袖搖搖頭,拉著門。“沈寒天你要弄不清楚原因,就別想進來。”
沈寒天趕緊抓住她的手。“師姊,別關門!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是惱我不先和你商量。”
綠袖放下手。“好吧,算你還不笨。”她睨了他一眼。“手還抓這麼緊做什麼?”
沈寒天趕緊鬆手,這才有了笑容。“不惱我了?”
綠袖轉出抹笑。“我哪那麼多力氣惱人,以後別這樣就好,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色迷心竅,那女子連我見了都要失魂呢!”綠袖眼睛忽地一亮,對面房間瞥過個紫色身影。
“是她?”沈寒天也注意到了,對著對面叫著。“任姑娘!”
綠袖側頭看了沈寒天一眼。
剛才不只惱他不和自己商量,其實……也惱他見了她,竟像是忘了自己一樣。可……這又如何呢?!有一天終也是要這樣的,他會滿心滿意地看著另一個姑娘……她不會再是他眼底唯一的人。
綠袖轉進房間,胸口有些悶,她開了窗戶,想透口氣。
有人覆住她的手。“師姊!外面風大,窗戶別開大大,會著涼的。”沈寒天正站在她的身後,他的手熱熱暖暖的。
綠袖滑出手,嘴角扯出個笑。“怎麼,沒和那姑娘說上話?”
“還說呢——”沈寒天轉身,跨了幾步,拉把椅子坐下。“任姑娘見了我,便把房間門關緊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呢!”
“任姑娘?!”綠袖也坐了下來。“知道她名字了。”
“任蝶衣!人如其名,艷色逼人哪!”
“蝶衣——”綠袖笑了笑。“君是紅花,卿化彩蝶,你們倆倒也一對!”真是……一對!
“師姊!”沈寒天臉上倏地一紅。“你扯到哪兒去,我只是很少見過這樣冷艷特別的女子,便想交個朋友,才沒其他心思。”
“真的?”綠袖眼角含笑,帶著幾分的戲諺。
“姑娘,晚飯給您帶上了。”沈寒天正答不出來時,小二闖了進來。
沈寒天起身接了晚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師姊,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這餐是兩人份的,可見你剛才並沒有要趕我走的意思。”
綠袖送走小二,關上房門。“你就這樣篤定?這東西雖是兩人份的,可沒表示我是要和你進餐喔!”回過頭來,是一臉淺甜的笑。
“那你要和誰?”沈寒天裝成驚訝的樣子。
“戰雲飛啊!”綠袖一步步地走過來。
“戰雲飛!”沈寒天口氣大變。
綠袖失笑,坐了下來。“你這人倒也奇了,自己要交朋友,便讓我騰出房間幫你。怎麼我要交個朋友,你倒是不開心了。”挾起菜放進沈寒天的碗裏,連碗帶筷地放在他的面前。
沈寒天放下筷子。“若說你交的是個好人,我自然是不反對的,可我看這戰雲飛不像是好人。”
“怎麼說他不是好人?”綠袖挾了口菜吃著。“別說只有我對他有好感,咱們一路這樣走來,或多或少也聽到些稱贊戰公子的話。”
“師姊,人們越說他好,我就越覺得他對你不懷好意,別有所圖哪!”
“他怎麼會別有所圖,他能圖什麼?美色?錢財?”
沈寒天提高音量。“師姊!你認真聽我說。”
“好,你說。”綠袖放下碗筷。
沈寒天正色道:“他曾對我說過,他對你有傾慕之意。”
綠袖失笑。“真的?!”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沈寒天皺起俊眉。“師姊,你江湖閱歷少,很容易讓人給騙了!你想,你又不像任姑娘那樣美麗,怎麼會才見了一次面就說這種話,這不合人情嘛!更何況他還是一堡之主,見過不少絕色、怎麼可能對一個又老又不算特別漂亮的……”
“沈寒天,你說夠了嗎?”綠袖拉下臉來。
“師姊……”沈寒天看著她,有些錯愕,不曾見過她臉色這樣難看。他說錯了什麼嗎?他只想保護她啊!
“說夠了,你就出去。”綠袖起身將門打開。“我不想看到你這張‘俊’臉。”
門一打開,便刮進一陣風,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了。
“師姊,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沈寒天站了起來,原想解釋的,卻讓綠袖冰冷的視線,給逼向外面的風雨。
“我是說……”都已經讓雨水潑到了,他還想再做解釋,當著師姊的面。
“說什麼都沒用。”綠袖硬是把他擠了出去,砰的一聲,關起門來。
“師姊,外面下雨哪!”沈寒天哀悽地喊著。“你讓我進房把話說清楚——”
“我不想聽!”綠袖把門閂得更緊。“你要進房,好啊!隨便你高興到柴房、馬房,還是茅房說去,哪個房都好,就是不讓你進我的房。”
她甩過頭去,直奔床上,拉著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師姊!”不管沈寒天的叫喚。
笨寒天!“你出去!”她再也不想聽他說話了!
“我是說……”沈寒天話包在嘴裏,含糊不清地。“你的好處是要長久相處,才會曉得的。他對你一見傾心是不合理的嘛!”
雖說是夏夜,可雨打來,還是濕透他的衣裳,冷得很哩!
沒別的法子可想,沈寒天真的在柴房窩了一夜。一早便守在綠袖的門外,沒敢叫醒她。趁著小二送來早飯時,拿走食物,支走小二。
“姑娘,飯來了!”沈寒天壓低聲音,佯裝為小二。
好半天,屋裏沒動靜,沈寒天只得再喊:“姑娘!”
房內終於有了回應。“是……小二哥嗎?”懶懶的聲音,慢慢地拖長。
沈寒天額上冒出一滴汗。“是……”錯估了師姊對他的瞭解。
綠袖打開門。“是新當差的小二。”接過了還冒著煙的清粥小菜,一抹淺淺笑意隱浮於騰騰熱氣中。
“逃不過師姊的慧眼哪!”沈寒天堆上討好的笑。
“眼慧心軟還不照樣讓人欺負。”綠袖轉進房裏。
誰欺負誰啊?!這話可冤枉哪,在外面吹了一夜風的人可是他啊!
不過這話,沈寒天是不會說出口,他還沒笨成這樣。“師姊,我是來道歉的。”他跟著綠袖進了房坐了下來。
“道歉……”綠袖頓了下。“其實不用了。”聲音細微,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要沈寒天道歉什麼呢?昨晚他說的話也不算沒道理,就是口氣不曾修飾,說什麼“又老又不漂亮”的,讓人忍不住有些惱,但仔細想想這又如何,他們倆說話,向來都是這樣的,她惱什麼呢?!
“當然得道歉了!是我嘴笨,把好好的話給說糟了,我原是要說……”
“客倌!”小二突然進來,打斷沈寒天的話。“我們老闆要我來問您,曉不曉得任姑娘是什麼時候退房的?”
“退房?”俊眉聚攏。“我不曉得。”
“那就算了,反正她昨兒個已經付過銀子了。”小二轉過身,手裏還端著份早飯。“只是她昨天,怎麼還叫我送東西過去呢?”嘴上嘀咕著。
“小二!”沈寒天和綠袖同時喊住他。
沈寒天回頭望了綠袖一眼,她和他一樣都站了起來,只見綠袖笑道:“小二哥,麻煩您帶我們去任姑娘的房間瞧瞧。”
“喔!做什麼呢?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綠袖沒多做解釋,只放了點碎銀給他,小二便開心地給兩人帶了路。進來房間後,兩人便把他打發走,在屋裏繞了一下。
房間沒什麼特別的異樣,只床舖有點淩亂,看來任蝶衣走的時候,連被子也不曾折過。沈寒天探了下床舖的溫度。“床很冷,看來走了很久!”
綠袖倚著窗口。“吹了一夜風雨,怎麼不冷!”窗戶大開,地上還有些濕潮。
“昨夜下了雨,誰還會開著窗戶睡覺,莫非……”沈寒天變了臉色。
“被擄走了!”綠袖介面,視線眺到門口。“事情該是這樣的,匪徒先在外面灌了迷藥,後來還是讓任姑娘給察覺到,她起身想迎敵,可對手功夫不弱……”
“嗯!能無聲無息地擄走任姑娘的人,身手的確不會太差。”沈寒天插口。
雖然他不曾和任蝶衣交過手,不過看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敢隻身闖蕩江湖,身手定然不惡。
綠袖揉揉鼻子。“也是啦!不過擄她的人,可能也算計了一陣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任姑娘才會著了人家的道。”
沈寒天走到窗口。“這樣看來,任姑娘是遇到難纏的人了。”
“還好啦!”綠袖頗不以為然,翻了下眼,“真什麼厲害角色,就不會粗疏到開著窗戶,擺明地告訴人,擄人哪!”
“都沒發出什麼聲音了!他們怎麼會想到,還有人會注意任姑娘的下落。”
“所以我說他們不怎麼了得。他們昨天怎麼會沒看到你和任姑娘說話,看你那樣兒……”綠袖停了口,定定地看著他。忽地一笑。“擺明瞭對任姑娘有意思。任姑娘不見了,你怎麼可能不聞不問。”
沈寒天神色有些不自在。“別管我對她有沒有意思,現下人被擄走了,你看該怎麼辦?”
“怎麼辦?”綠袖笑了起來。“都是要營救意中人的大人了,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問我怎麼辦?”
風輕輕柔柔地吹開她的笑。“我還能給別的答案嗎?不過就是‘禍福與共’哪!”從小到大,他們可都是“禍福與共”啊!
四眸凝睇,記憶自眼瞳流轉,兩顆心越過童年,暖暖地動了起來。
“師姊!”沈寒天環手摟住綠袖的肩,綠袖身子一斜,猛地失了重心,自然地圈上他的腰,輕飄的發絲,拂掠出清淡的香味,隱隱沁人沈寒天的心屝,溫軟而芬芳。
他身子輕輕顫動,俊臉驀然發熱,陡然放下她來。“師姊——”她終究是和兒時不同的。
“怎麼了?”察覺霎時的異樣。
“救任姑娘是道義責任,和我對她是不是有意思是兩回事。”說不上原因,總之,他不想讓師姊誤會。
看著他臉紅的模樣,以為是他害羞了,不再笑他。“你說的有理,房間是從咱們這裏讓出,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師姊依你看,擄走任姑娘的人,是何來路,會不會……”沈寒天思量著。
綠袖從懷中掏出暗器。“會不會與這些人有關?”
“嗯!這些人可能早就計劃好,打算昨天行動,應該是為了更周祥些,才先派幾個馬前卒扮成混混的樣子,再探探任姑娘的身手。”
“掩去門派的身份,既不惹人注意,也不引起任姑娘的戒心。看來他們雖然不聰明,可也算是煞費苦心了。”綠袖打個哈欠、伸個懶腰道。“好吧,幹活了。”
沈寒天覷了她一眼。“幹活?從何下手?就算有了暗器,一時片刻,也還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去處。你向來是個聰明人,眼下怎麼也無頭蒼蠅似地蠻幹?”
綠袖笑笑。“別說我聰不聰明,依我的性子,浪費氣力的蠻幹,我是絕不做的。況且救人如救火,半點耽擱不得,哪容得咱們瞎摸蠻撞地。依情理,這事還是找……”
她突然收了口,想看看沈寒天的反應。
他一張俊臉凝肅著道:“你想找戰雲飛!”
“不是‘想’找戰雲飛。”綠袖一步步靠近他。“是‘得’找戰雲飛。”
沈寒天看著她,不情願地沉下嘴角。“這種小地方,會有戰家堡的人嗎?”
“當然是不會有的。”綠袖坐下來。“他是做大事的人,不會把氣力消磨在小處上,戰家堡的人自然是分在重要的據點上。”
沈寒天臉色益發黯沉。“師姊,你別只一徑地稱贊他”
綠袖摸摸他的頭,原想和他說,這般小度量,將來怎麼成就大事業?
不過時機不對,是不適合說實話的。她換了個說法。“我不是稱贊他,只是順便告訴你他的長處,將來你好和他學學。”
“我學戰雲飛做什麼,他是了不得,可不照樣淪落到要人救他的地步。”他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膛。“還是我救了他呢!”
綠袖一時語塞,只能苦笑,過半晌才搖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去和他付這個人情,好救回任姑娘。”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8:20
第四章
時間寶貴,兩人雇了匹馬,飛快離開小鎮,直奔附近水路交會的城鎮。綠袖在港口處,探問戰家堡的產業,一名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上下打量著他們,過了好一會兒才領著他們到一家客棧。
“就是這裏了!”客棧名為“如意‘客棧”,匾額上頭還蓋了個“戰”字。
“貴客臨門真是蓬篳生輝。”掌櫃迎面而來,富泰的臉上滿是笑容。
沈寒天俊眉一挑。“掌櫃識得我二人?”
“‘紅花綠葉’是我家堡主的救命恩人,小人再眼拙也不敢不認出兩位。”掌櫃將他們兩個人帶進裏面的房間。
“兩位不知道有何吩咐?”掌櫃親自為他們倒茶。
“吩咐不敢,不過是來問些事情的。”綠袖微微一笑,掏出枚暗器。“掌櫃可知此物的來歷。”
“這暗器比尋常飛鏢多了彎鉤,鉤上喂有巨毒,這等歹辣的武器,應該是”無忌門‘所使用的“勾魂鏢’。”
沈寒天俊眉微擰。“勾魂嫖、無忌門……如此陰毒,這般張狂,絕非名門正派。”語帶輕蔑。
掌櫃點頭。“正是!無忌門竄起,是這一、兩年的事情。門主姜玄,三十二歲,武功不惡,創立門派,不斷收留各地亡命之徒,靠劫掠竊盜起家,現在則是勾結官府,以經營賭坊娟館為業。他們在這一帶,算是小有實力,擁有十三個堂口。”
沈寒天揚起嘴角。“十三個堂口,沈某還不看在眼裏。敢問掌櫃,他們的總部在哪里?”
“嗯!老巢是在五峰山,不過近年來由於和官府來往頻繁,在城內也有了重要的議事之處。沈少俠需要的話,我們這裏有地圖,可以給少俠參考。”
沈寒天和綠袖交換了一下眼色,想問她從哪個地方下手比較好。
只見她漾著笑,叫住正要轉身去拿地圖的掌櫃。“掌櫃不忙,再向您打聽一個人?”
掌櫃和氣地笑笑。“誰?”目雖不露精光,卻暗地打量著綠袖。
方才他見沈寒天人品出眾、器字軒昂,心中便知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可眼前這名姑娘,看起來,卻不過是個清秀平凡的女子。
他心盤算著,難怪世人會稱兩人是“紅花綠葉”,在沈寒天的旁邊,這女子怎麼看也只是襯托的角色。可真……只是如此嗎?
“掌櫃見多識廣,不知是否認得一名叫任蝶衣的姑娘。”綠袖慢慢說著話,好讓掌櫃能拉回心思。
“任蝶衣!”掌櫃臉色微變。“可是一名冷艷美貌的年輕女子?”
沈寒天答道:“正是!掌櫃知道?”
“嗯!她是武林盟主任天的獨生愛女,芳華十八。任盟主視她若掌上明珠,向來不愛讓她在外露臉。只是此次,恰逢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為慎重起見,一些江湖上的重要人物,都將二度受到邀約。邀請函則是由她親自拜送。因此這幾個月,江湖上才出現她的芳蹤。”
沈寒天沉吟。“她背景顯赫讓人眼紅,紅顏絕色引人覬覦,這一路上風波怕是少不得的。”
掌櫃細細觀察沈寒天的神色。“不過任姑娘藝高膽大,兼以行事低調,這一路上應該會平安……才是?”如果人是在戰家堡地頭上出事,那他們要如何交代?
沈寒天看著他,滿懷信心地笑著:“掌櫃不必再猜了,任姑娘是讓‘無忌門’的人擄了去,不過這件事,我們‘紅花綠葉’是管定了,您不需擔憂。”
掌櫃敬上杯茶。“有兩位出手,自然是沒什麼問題!不過,不知道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不需要。”沈寒天傲然地勾動嘴角。“踏平個‘無忌門’還難不倒我們師姊弟。”除了自信之外,他還有份心思,不想把戰雲飛扯進這件事來。
他轉頭看著綠袖。“師姊!對不對?”
綠袖喝上一口茶,轉過好幾個想法——照她的性子,事情能不出自己力氣就解決的話,當然是最好的,武林盟主的事,也算是武林大事,若由戰家堡出面。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按寒天的意見,非轟轟烈烈地砸了賊窩不成。這樣一來,可累了!
這種靠蠻力的做法,唯一的好處就是出氣露臉,成就英雄美名!
綠袖飲盡杯底的茶,放下茶杯,露了個清淺的笑容。“寒天說得對——”她一手搭住沈寒天的手背。“一個‘無忌門’是沒什麼難的。”沒辦法,豁出去了,誰叫她說過禍福與共的。
沈寒天反手覆上她的柔莫,交換個會心的笑容。而這一切都看在掌櫃眼中——他不會看錯的,這女子絕不是陪襯的角色,她才是……
她看起來雖不顯眼,可卻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行走江湖多年,閱人無數,卻沒見過這樣的女於。她的笑容,看上去是說不出的舒心宜人,一點威脅性都沒有。談笑之間,竟將兵刀血刃的事情說得稀鬆平常,仿佛只是與你閒話家常,她說得自在,好像事情原就如此簡單,不相信她的話,反倒像是自己大驚小怪。
什麼樣的女子啊?看著她的笑,竟很自然地信了她的話。掌櫃籲了口氣。“綠袖姑娘這樣說的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老朽這就為兩位備妥駿馬以及地圖,靜候兩位佳音。”
他取出地圖,交給兩人,抱拳為禮。“事成之後,二位經過‘戰家堡’時,可切莫忘記讓我家主人招待。我家主人特地吩咐了,只要兩位一踏上‘戰家堡’的地界時,他一定親自下山來迎。”
沈寒天繃著臉不置可否。
綠袖淺笑盈盈。“告訴戰公子,我很期待能再見到他呢!”她才不管沈寒天喜歡不喜歡,戰雲飛這個朋友她是交定了!
掌櫃笑道:“這話老朽一定帶到。”
看著綠袖的笑容,他的心裏浮上個想法——這女子,天生合該是做當家主母的人才,如果她和主人……
隨著兩人逐漸淡去的身形,笑意在掌櫃的臉上益發加深。
這一方面,沈寒天和綠袖跨上兩匹駿馬,離開“如意客棧”。
在路上,兩人推測,“無忌門”的姜玄擄走任蝶衣,一來自然是貪其美色,想與之成親;二來則是欲攀其關系,藉此抬高身價。
當然,任家是不可能願意結這門親,所以姜玄步步為營,小心盤計著如何擄人,就是想造成既定事實。只待生米煮成熟飯後,任家就賴不掉這門婚事。
為免夜長夢多、枝節橫生,姜玄一定是在人煙稀少的“五峰山”籌辦婚事,所邀之人,必然只有“無忌門”重要的部下。道理很簡單,人多雖然熱鬧,可容易壞事,若讓任天手下的人發現,別說婚結不成,怕連命都保不了!
現在姜玄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著拜堂這一刻。
☆ ☆ ☆
夜幕低垂,“無忌門”裏裏外外,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大哥,恭喜你成為武林盟主的女婿,從此之後咱們‘無忌門’在江湖上要出頭了!”整個廳堂,哄鬧著雜七雜八的祝賀之詞。
姜玄醉眼微瞇,樂不可支。“我要是呼風喚雨,一定少不了弟兄的好處!”一張腫胖的臉,原就不怎麼好看,現下瞇起眼睛,更惹人生厭。
“真沒想到,大嫂是這樣一個美人。”一名堂主直勾勾地瞧著任蝶衣。“嘖嘖噴……真是如花似玉呢!”只差口水沒有淌下來。
任蝶衣別過頭去,下巴卻讓姜玄略帶油膩的手給托住。“惡!”她幹嘔一聲,惡心到說不出話來。她一生從沒如此狼狽,全身穴道彼封,有如玩偶一般,任人擺布,還被人硬生生給架上婚禮。
“美人……喔!不對,該說是娘子。”姜玄嘿嘿嘿地笑起來。“你別害羞——”使了些力氣,轉過她的臉,對上那雙凜冽冷然的美目。“不用這麼急著看我,進了洞房之後,我還不什麼都讓你看!”姜玄逼了過來,濁重的氣息噴向任蝶衣。
“呸!”任蝶衣朝著他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你這臭女人!”姜玄一巴掌打了過去,半空中卻被人截了。
“大哥,別生氣——”那人邪邪地笑著。“大嫂脾氣不好,可以教嘛!女人都一個樣,您在床上好好‘教教’,保證以後她都服服貼貼的。”
“好主意!好主意”姜玄笑了起來,一隻手在任蝶衣細致的臉上遊移著。
任蝶衣閉上眼睛,忍住反胃欲嘔的感覺。
“哈哈哈……”眾人跟著大笑。
忽地一名身上帶傷的部下,連滾帶爬地進了廳堂中。
“不好了!不好了!外頭有一對男女闖了進來”我呸!兩個人,殺了不就成了!“姜玄冷哼道。
“是那一天……那個男的!”原來這個人,便是當天扮成混混的一個。
任蝶衣唇畔綻出朵笑,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此時,沈寒天和綠袖已殺到裏面來,劍光起落間,一些部眾慘叫連連,不過仍有不少人前僕後繼地擁向兩人。
綠袖側身躲過一擊,朗聲道:“寒天,今夜此處好熱鬧。”
沈寒天一手持劍擊發,一面高喊:“喔!原來是娶親。”
綠袖一劍閃開對方的攻勢,嘟嘴嚷著:“怎麼不見喜帖發?”
沈寒天探頭看著姜玄,誇張地大叫:“唉喲!一看新郎我的媽!”
兩人在刀光劍陣中穿梭,不斷談笑,視眾人為無物。
綠袖踢開擋住視線的人,面露贊歎。“美麗新娘是朵花。”
沈寒天撩劍扳倒敵人,殺出一條通道,籲了口氣。“可歎新郎像顆瓜。”
綠袖反手一劍,抵開從背後而來的偷襲。“好花若是嫁了瓜!”
沈寒天橫劍砍了數下,搖頭歎道:“今後人生黑鴉鴉!”
“找死!”姜玄臉色發青,擊發數枚“勾魂鏢”,好幾名部下遭了池魚之殃,不斷發出哀叫,沈寒天和綠袖施展輕功,踏踩著“無忌門”門人的頭頂。“寒天,咱們就……”
兩人以迅雷之速,直逼姜玄的方向,他們氣勢驚人,坐在這一桌的人,本能退了一下,露出個空隙,兩人同時笑道:“摘了瓜,救了花,且看新娘笑哈哈!”他們手法驚人,一人一邊扯出任蝶衣。兩人默契之好,竟然像是一個人用兩手抱住她,只在眨眼的縫兒,三道人影安穩地落在門口。
沈寒天放下任蝶衣,拂開額前的發絲。“任姑娘,咱們又見面了!”收劍之際,不忘保持迷人的笑容。
“嗚!嗚!”任蝶衣想開口說話,無奈穴道被點。話難出口。
沈寒天順手解了她的啞穴。“這樣對待姑娘家,真不懂得憐香惜玉!”
姜玄暴喝一聲。“七星天,上!”
七個堂主功夫雖屬二流,不過陣法擺開,倒還是有模有樣,滴水不露,沈寒天和綠袖被圍在裏面,一時也沒討到便宜。
不過兩個人,一剛一柔,一快一慢,一攻一守,同舟共濟,劍勢自成一體,劍法連綿不絕,變化無窮,相形之下,七星陣貌似花悄,實則益形困窘,漸漸落了下風。
看了會兒,綠袖摸出其中的奧妙。“寒天,左攻天權,右破天機。”
幾個人大驚,沒想到這麼快就讓人瞧出路數,陣法自亂,沈寒天得空,發了數道劍氣,只見劍光閃爍,妙不可言,七人應聲散開,“啊!”一個不差,每人棄劍哀嚎,同時捂著右手掌上方三寸的傷口。
“你是‘玉面神劍’沈寒天?!”姜玄大叫。
“終於認出少爺了。”沈寒天傲然一笑。“再替你長點見識,方才那一招就叫做‘星沉海底’。”
姜玄擦著汗。“四霸天——再上!”
綠袖忽地一笑。“寒天,我累了。”
眨跟瞬間,兩人交換了眼底的笑意。“那我們不要玩了!”
沈寒天側身,捱靠向綠袖,綠袖身子一低,他順勢滑上她的背部,紅綠相接的服色,一時竟造成紅花盛開的錯覺,在場的人,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著,可誰都還來不及看清楚怎麼回事的時候,沈寒天已經幻為一道道的紅影,從自己的身邊拂過,步法之快,就像紅花散落,化成數瓣,翩然繽紛。
順著紅影內力的牽引,綠衣跟著舞轉旋動,帶出晶光點點,恰似露珠瑩亮。
“啊!”這六個人還在驚奇之中,口裏就被塞進晶亮的珠子,跟著一股幽香沒入喉間。
情勢逆轉,只在彈指之間,可任蝶衣臉上卻無大多驚訝的表情。
她方才便看出來了,這幾個人攻勢雖然兇狠,可遲早會輸的,輸在“紅花綠葉”絕佳的默契之下。
她見過無數高手,可這麼好的默契,她卻從來不曾看過。
眨動濃密的睫毛,任蝶衣兩剪秋水流蕩,莫名的心思暗流浮動。
“嗯!”吞進異物的六個人,拼命地想嘔出。“這是什麼?你究竟給我們吃了什麼?”說話的人,臉上冷汗涔涔,瞳孔睜大,說不出的驚懼。
方才他使了勁地想吐,可喉間湧上的香味,卻益發濃鬱柔綿,看來此藥毒性之奇,怕是他生平未見。
綠袖嫣然笑道:“堂主以為這該是什麼?”
“這……”好幾個人擦著汗,只覺喉間的香味,說不出的詭譎。
沈寒天嘴角帶笑,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中毒”的幾人。“幾位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不會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吧?廠他收了視線,瀟灑地彈彈身上的灰塵。”唉!用用腦吧!想想我給你們的,該是治療腸疼肚痛的藥呢?還是……“話未說完卻頓了口。
六人聽他這麼一說,頭皮都發麻了。一個平日腦筋轉得極快的堂主,當場抱著肚子哀嚎出聲。“天啊!這藥准是要人腸穿肚爛的……”他從剛剛就覺得腹部隱隱作痛,原來……
綠袖和沈寒天同時笑了出來。“哎呀!你反應真快哪!”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啊!”幾個人陸續的倒了下來,肚子是說不出的悶痛,姜玄一看情勢不對,一步步地向後退著,想趁混亂時從密室逃出。
沈寒天眼尖,縱身躍出。“哪里走?”劍鋒冰冽,直逼姜玄。
姜玄不敢輕敵,擊發暗器,點點冷光與劍光相遇,發出一陣慳鏘清脆的聲音。沈寒天撇撇嘴。“薑門主怎麼好就這樣丟下弟兄呢?本來少爺還想和你玩玩,可看樣子,打了一個晚上,我師姊好像累了!”
他突然轉頭,譏笑著綠袖。“師姊,看來你真的老了耶!”嘴上說著話,腳下看似慢了一步,露了個空門。
“沈寒天!”綠袖難得提高嗓門。
姜玄嘴角露出個陰側的笑,想藉著兩人拌嘴的縫隙。攻向沈寒天的空門,耳旁卻聽到綠袖叫他。“姜玄,沈寒天既然敢這樣說我,我教你這麼對付他,你別踢他右腳,他這招是……”
姜玄沒想到,綠袖竟看出他的意圖,更沒料到沈寒天橫腿一掃,腳下威力千鉤,砰的一聲,眼前一片黑,腦門直撞地上,摔到綠袖腳邊。
綠袖低下身來,沖著姜玄歎氣。“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他這招是‘請君人甕’,那空門是騙你的。”
旋即站了起來把劍丟給沈寒天。“好了!他都倒了,咱們可以回去睡覺了。”
沈寒天拉起衣角,湊近鼻間聞著,俊眉皺成一團。“嗯!一身汗臭回去得好好洗洗!”邁開步伐,和綠袖朝著門外走去。
“少俠!別走啊!”剛才“中毒”的幾人,拼命叫住他。
沈寒天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當他經過任蝶衣身旁時,還不忘微笑打個招呼。“任姑娘,後會有期,我們先走一步。”
沈寒天離去的腳步,帶出了風,拂過任蝶衣的發絲。
看著他一步步地走開,她張大了眼。“沈寒天!你站住——”
沈寒天停了下來,背著任蝶衣,嘴角笑得淘氣。“任姑娘,有什麼事嗎?”
“我的穴道被封住了”雖然知道沈寒天是故意裝傻,任蝶衣還是得開口。
“喔。”沈寒天回過身,一步步捱向任蝶衣。“那……又怎麼樣呢?”
“你……”任蝶衣忍住火氣。“你替我解開穴道,任家會還這份情的。”
沈寒天蹲下身來,望著任蝶衣嫣紅的俏臉。“你這是在求我嗎?”
“你……”任蝶衣抿緊唇,怒目圓睜。
“別發火嘛”沈寒天一手托著下巴,撐住俊朗帶邪的笑容。“我不過是想確定,你是不是需要我的幫忙啊,任姑娘,你替我想想吧——若費了力氣還讓人說是多管閒事,‘滿足英雄救美的癮頭’,豈不是冤得很?”
任蝶衣冷哼一聲。“還說你不是個量小的人?分明就是記仇。”
沈寒天瀟灑地笑著。“任姑娘誤會了,沈某不是記仇,是記住教訓哪!”他聳聳肩,站了起來。“任姑娘你不說清楚,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出手解穴啊?”
任蝶衣沉默不語,沈寒天“只好”狀似無奈地轉過身子,剛走了兩步,便聽到任蝶衣小聲地叫住他。“沈寒天……算我請你幫忙。”
他一笑,重新蹲到任蝶衣身邊,手解著她的穴道,臉卻貼靠著她的耳畔。“早說不就沒事了嘛!對了,我耳朵不好,下次你要說得大聲些。”
溫熱的氣息,吹向她啡色的臉頰,艷然的紅暈,看不出是氣惱,還是羞澀。
這一切綠袖都看在眼中,她扯了個笑容,只是嘴角不知怎麼有些虛軟無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8:31
第五章
沈寒天拉起任蝶衣,她才站穩,裙子便讓人揪住。
“少俠!救命啊!”原來是剛才“中毒”的一個堂主拖著身軀,匍匐到兩人的腳邊,昏亂之下,他錯拉任蝶衣的衣裙。
“走開!”任蝶衣嫌惡地踢開他,不過氣血未暢,一個踉蹌,身子失去重心,好在沈寒天即刻穩住她。
安跌在他寬厚的胸膛,任蝶衣怔了半晌,由著他攙著她起來。
對著他,任蝶衣略略牽動嘴角。“謝謝。”擺出少見的笑容,聲音細小。
她微側著身,抽出沈寒天腰上的佩劍。“借我。”
劍鋒一冷,橫抵在地上那人的頸邊。“你們全都該死!”
“不要!我不想死……”那人拼命地搖頭,褲襠濕了一片。“少俠!你救救我,我給你金銀珠寶,我給你做牛做馬。”他的聲音悽哽,竟然哭了出來。
幾個在地上嚎叫的人,不斷地哀求著。“大英雄求求你,給我們解藥吧……”
“哼!你們作惡多端還想活命?”任蝶衣劍鋒冷冷地逼近,眾人繃緊的身體一步步地向後退。
綠袖忽然出聲。“唉,你們還是乖乖受死吧!讓任姑娘一劍宰了,痛苦還比較少,否則……”她停了口,輕輕搖著頭,目露悲憫之色。“這藥是沒得解的。”
任蝶衣聞言,收回劍勢。“既然這樣,就讓你們多活幾個時辰,想想這輩子於了些什麼事!”腳步倒不曾停下,殺意騰騰,迫向整件事的禍首一姜玄。“至於你的話、多讓我看一刻,便覺多一分的惡心。”
任蝶衣一劍刷下,姜玄痛呼出聲,一隻手掌硬生生地被剁下,橫飛而出。姜玄手上血流如注,當場噴了出來。綠袖別開臉去,沈寒天幾乎是馬上趕回她的身邊,一手摟住她的肩,將她攬人懷中。
他知道綠袖雖會武功,卻不好殺。武功之於她,只是保命之道,因此她的招式以守為主,縱然傷人,下手亦有分寸,出道至今,從未殺過人。
“這就是你碰了我的代價!”任蝶衣劍鋒轉向姜玄的臉頰。“你方才摸我的臉,少不得也要在你臉上討回公道。”冰冷的劍鋒,緩緩地滑過臃腫的面頰。
“任姑娘,請住手。”開口阻止的正是沈寒天。
任蝶衣回頭看著他,摟著綠袖的沈寒天,適才的瀟灑豪情未減,眼神卻逸出股溫柔和疼惜。“你不會是想替他求情吧?!”
“怎麼會?!這種人多行不義,死有餘辜!只是……”沈寒天緊擁身子略顫的綠袖。
“只是不該汙了姑娘的手。”綠袖說著,把藥丸彈入姜玄的口中。
察覺到任蝶衣的目光,她輕輕推開沈寒天。
“他早晚也是得死的,姑娘又何必沾上他的血?一身腥,不值得的。寒天,你說是嗎?”
任蝶衣把劍丟回給沈寒天。“這人是你們兩人抓的,你們要讓他多活片刻,我也沒什麼好作聲的。大恩不言謝,你們救了我,我是不會欠這份情的,山高水長,往後總會報答的。”
她抱拳為禮,看了眼沈寒天,便徑自朝外走去,腳步有些些顛搖。
瞥見她離去時,眼神流瀉出的依戀,綠袖快步傾身扶住她。“任姑娘——”
“有事嗎?”任蝶衣看著她,態度沒特別冰冷,卻也不算友善。
綠袖淺笑。“別說什麼恩不恩的,咱們遇在一起便是緣分。我和寒天這一趟,正是要趕赴武林大會。既然咱們順路,一道走好嗎?路上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她是師姊,理當為師弟留住佳人的,更何況寒天是她唯一牽掛的人,若他定了終身大事,她也才能安心歇息!
任蝶衣沒有直接點頭答應,她轉眸迎上沈寒天的視線。
“我們外頭還有兩匹馬,任姑娘不嫌棄便一道走吧”沈寒天開口邀請。
“馬在哪里?”任蝶衣向來心高,雖是答應,卻也不想折了自己的傲氣。
綠袖一笑。“任姑娘,請跟我來,”她和沈寒天走在前頭,領著任蝶衣離開。
“寒天。”綠袖小聲地附在沈寒天耳邊說話,腳步未曾停下。“任姑娘人都跟來了,你還不把握機會,好好和她說上話。”
“不用了,我也不曉得要和她說什麼。”沈寒天手自然地搭上綠袖的肩。
綠袖逸出抹笑,“怎麼會不曉得,我看你方才和她一來一回說的有趣。”
沈寒天偷笑。“那是好玩,逗她、氣她嘛!”
“你啊——”綠袖輕輕用時頂著他。“真是個孩子!”
“又說我小孩!”沈寒天不知怎麼地想到了戰雲飛。“師姊,我真的長大了,我可以照顧你、保護你,不是個孩子了。”
他說得認真,弄得綠袖心頭猛地漏了拍,她強笑。“笨寒天,這種話留著跟喜歡的姑娘說就好了,誰要你跟我說這話!”
沈寒天默不作聲,攪不清楚這話如何說出口的。也許他只是不愛師姊把他看做小孩吧!即便他確實比她小幾歲。
氣氛一霎時沉靜下來,綠袖也不知要作何反應。
“沈寒天、綠姑娘。”任蝶衣趨步上前,她不要一人孤走在後頭,插不進這兩個人的身影中,她多少也得找些話說說,否則她跟來也沒什麼意思了。“不知方才你們給他們吃的是什麼藥?毒性這般奇烈,無藥可解。”
綠袖和沈寒天相視而笑。“方才有說,不就是治腸疼胃痛的藥嘛,當然沒得解了。”兩人手不自覺地便晃在一起。
“這麼說,他們根本就死不了了?!”任蝶衣黯沉下來的眼神,正好盯在兩人相握的手上。“看不出來綠姑娘和沈寒天倒真是心慈手軟的好人。”
沈寒天眉頭立鎖,“我師姊不是好人怎麼會救你?”
“任姑娘誤會了——”這任蝶衣不是壞人,可挺不好相處的,綠袖搖頭。“姑娘不用氣惱,他們是死定了,只是還拖得上一時片刻。我們來之前,和‘戰家堡’的人通過聲息了,我想他們不久便會上來的,說不定任大盟主的人馬很快也會趕來的,我不信他們拖得過天亮。”
任蝶衣恨聲。“姜玄那狗賊好運,苟恬片刻!”
“不見得是好運。”綠袖介面低語:“任姑娘你還年輕,或者不曉得,有時折騰人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不安……”
“師姊!”沈寒天直覺她的話裏透著冷意。“你怎麼了?你不是同我說過,再也不說這種鬼氣森森的話。”親暱地把她攬進懷裏,不曾注意任蝶衣的表情有異,或該說那一刻他幾乎忘了任蝶衣就在旁邊。
“你緊張什麼,我隨口說的。”綠袖任隨自己順勢賴進沈寒天肩頭,雖然她知道任蝶衣的心頭怕是正不痛快,可不管任蝶衣與寒天將來如何,寒天與她還是最親的師姊弟,她沒必要推開他的關心。
不過,綠袖終也是起身。“走吧,馬匹就在前頭了。”她到底不能霸著寒天太久,她只是師姊,不會一輩子跟在他身邊,多少也得為著他以後算計,“咱們早些回去,也好讓任姑娘休息一下,她這幾天想是受夠了。”她好意地搭上任蝶衣的手,畢竟那是寒天第一個動心的對象。
任蝶衣雖是輕輕拉出手,卻還是對著綠袖露出難得的笑容。“承蒙關心,我還好。”綠袖越是惇厚大度,她便越不願失了自己的樣子。
綠袖回以笑容。“那就好。”她有意無意的調整位置,讓三個人並步同行,甚至主動問任蝶衣幾個問題,使她不至於困窘。
走了一小段路,兩匹駿馬立在眼前,任蝶衣翻身上馬,動作有些僵硬,沈寒天很自然地頂她一把。“小心!”
“嗯!”任蝶衣頷首示謝,看了眼沈寒天后,才將視線調回馬的身上。
“寒天——”綠袖將一切收在眼中。“任姑娘穴道久封,手腳難免不利索。咱們說過,這一路上要相互照應的,你替她駕馬吧!”
“也是。”沈寒天沒多想別的,只覺得事情便該如此,側身跨馬。“任姑娘騰點位子給我吧!”挪移位置,環過任蝶衣身軀,握住僵繩。
任蝶衣偏垂頭,嘴上還硬著:“誰要你幫忙?”
綠袖應答,“我!”這師姊真不好當,除了做媒人,還得當壞人。“凡事謹慎些好,任姑娘從‘無忌門’出來時,可還好好的,若是天黑路暗,從馬上摔跌下來,我們怎麼好跟任盟主交代。”自己跨上另一匹馬。
沈寒天輕笑出聲。“師姊,好在這馬的脾氣和任姑娘不同,否則出事的機會可就大了。”不等任蝶衣反應,徑自策馬拉疆。“任姑娘你不累,師姊和我可累了,你還是委屈一下,和我同乘一匹馬吧!”
兩匹馬原是並行,可綠袖卻故意放慢腳程,任隨沈寒天的背影和著馬蹄達達向前,透寒帶冷的夜風逐漸吹散恍惚的神思。
寒天和任蝶衣的身影,好像越捱越近了,她應該高興才是,怎麼胸口鬱鬱悶悶,便是開朗不起來,甚至……
她斂眉,一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最近心口冷不防便是一陣絞緊,不算太疼,卻絞出幽隱的恐懼,有幾次她幾乎脫口,便要和寒天說這事,可她沒這樣做,她只是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讓心頭開朗落實些。
有他在,挺好的,從來不冷清。
不過,她將目光重新凝回沈寒天的背影。
只是幾尺之遙,卻覺得身邊空空蕩蕩,好……寂寞哪!
“師姊!”沈寒天驀然回頭。
綠袖騰起一抹笑。“怎麼了?”手頭自胸口松下。
沈寒天禦馬停下來。“你一個人,怎麼倒比我們兩個騎得慢?老女人就是老女人,動作溫吞吞的。”沈寒天瞅著她。“我不管,你要騎在旁邊或前頭都好。就是別落在後面,離了我的視線,教我看不到你,心頭怪不踏實的。”
綠袖回應他的目光,什麼也沒說,只是盈盈笑起。
夏末,蟬聲熾熱未歇,綠袖揮著汗,沈寒天遞上杯茶。“喝口水吧!”他們三個人結伴同行,已經來到“扼龍山”下“戰家堡”的地盤了!眼下三人,正坐在山腳下一家小酒館休息。
“任姑娘喝些吧。”沈寒天也替任蝶衣添滿茶。
任蝶衣接過茶杯。“謝謝。”臉上帶著淺笑。
這陣子相處下來,任蝶衣的話依舊不多,姿態也高,可較不那麼孤高難親了。
“師姊!”沈寒天最後倒的是自己的茶。“等一會兒就上‘戰家堡’。”想到要和戰雲飛碰面,他的心頭硬是不快活,幸好——“聽說戰雲飛最近不在,我想我們是——”
“客棺!”掌櫃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端滿笑臉,他旁邊兩個夥計。手上還捧著一道道的小菜。“不知道您可是沈寒天沈少俠?”
“嗯。”沈寒天看了他一眼,挺不開心他打斷自己的話,不過最重要的是,他自忖:“是‘戰家堡’的人派你來招呼我們的,還是你本身就是戰雲飛的手下。”這討厭的戰雲飛陰魂不散。
“沈少俠果真聰明過人。”他討好似的笑,一盤盤的放下准備好的酒菜。“正是戰公子吩咐小的來接待各位的。戰公子要我轉告綠姑娘,綠姑娘到山下的那一天,他一定想辦法從廣、泉一帶,趕回來和綠姑娘會面。”
綠袖唇畔逸出笑,沈寒天瞄了她一眼,嘴角垮下沒好氣地低咒道:“跟他說不用趕了,省得路上出事。”
沈寒天、戰雲飛、綠袖?!任蝶衣把弄著茶杯。“從廣、泉趕回來,怕很難趕上同一天吧!”
“來了!來了!”門外有人大聲地喊著。“堡主真的回來了!”
沈寒天側耳細聽,達達的馬蹄聲,如潮浪奔滾而來。“不過就是見個面嘛,他倒是像是六百里加急見皇帝似的,可真有心啊!”他語中夾酸。
這戰雲飛和綠袖究竟是何關系?任蝶衣不語,徑自喝茶。
“他不會真是特別趕來見我的吧?”綠袖有些吃驚,緊抿著唇。
她放下茶杯,舉步往門口走去,沈寒天、任蝶衣緊隨其後。掌櫃和夥計收拾一下,也趕忙上前,“戰家堡”可是他們最重要的客人,怠慢不得呢!
綠袖才到門口,便給嚇住了,二、三十匹馬沖著這裏奔來,不過她還是一眼就瞧到策馬疾奔的戰雲飛,他仍是昔日一襲墨綠袍子。
“綠姑娘別來無恙?”戰雲飛勒止住馬,俐落地翻身下馬。
綠袖淺笑。“託福!戰公子一別多日,卻是不可同日而語。”此時才發現他身形頎長,儀表俊偉,英氣勃發確是人中之龍。“上次見你是遭人暗算,氣色黯沉,現下意氣風發,倒顯英雄本色了。”
“是啊!現在力氣恢復了,擺這麼大陣仗!”沈寒天的語氣酸不可聞。
戰雲飛朗笑。“看來沈少俠對戰某仍無好感。”
一個身穿鵝黃色衣服的年輕女子,下得馬來。“這便是,”玉面神劍‘嗎?“她朝著沈寒天一笑,笑容是說不化來的甜軟!
除了她之外,幾個人陸續下馬,捱近戰雲飛。他們當中有男有女,但大約都是二、三十歲人。衣著或黑、或紅、或白,皆是質地細軟,樣式簡單。
“我為各位旗主引介,這兩位正是當日搭救我的‘紅花綠葉’。”戰雲飛指著兩個人,手順勢移到任蝶衣前面,以笑容探問。“這位應該是任盟主的掌上明珠任蝶衣姑娘了?!”
見任蝶衣點頭,這幾個人便抱拳為劄。“‘紅花綠葉’、任姑娘好!”
綠袖頷首微笑。“敢問這幾位旗主如何稱呼?”
“我來介紹吧!”開口的是笑容甜軟的女子。“我是黃色旗旗主之一的黃芸兒,綠姑娘您見過我爹呢!就是‘如意客棧’那個胖掌櫃,您該還記得他的,他對您可是百般稱贊,連我這個做女兒的,聽了都要嫉妒呢!”
黃芸兒膩著笑。“不過,後來聽說你和沈少俠以兩人之力大破‘無忌門’,我可真是打心眼裏服了姊姊。”她熱絡地握著綠袖。
“好不知羞的黃芸兒!”開口的是白衣男子,面如冠玉。貴氣逼人。“就會裝小,怕你的年歲也不比綠姑娘輕。”順手收了摺扇,朝著他們作揖,說起話來一派斯文。“在下白雲夫,白旗旗主,見過姑娘、少俠!”
“黑旗旗主黑莫明!”穿黑衣服的男子冷不防冒出話來。他面容平板,臉色蒼白,卻是一身顯眼的黑,兼之他說起話來,又是一個字一個字陰陰惻惻地吐著,就是大白天見了他,也讓人心底發毛。
“你們可別被他嚇到,他這人就這樣兒,半人不鬼的。”開口的紅衣女子燎過烏亮的發絲,眼波流轉間媚不可視,她微微啟唇,欠身福道。“我是紅旗旗主紅艷娘!”人如其名,只一個“艷”字可言。
“堡主!我可有來遲?”一名著青色衣裳之人,率著幾個部眾,急急忙忙地從山上奔來,方才眾人都在說話,這才沒特別注意到他。
“他是五色旗最後一位旗主,青色旗主青萼華。”戰雲飛解釋著。
綠袖等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卻不知他是男是女。
他打扮中性,頭發只是隨意紮成一束。即便人在馬上,也可看出他膚如凝脂、白裏透紅,只道他是人間絕色,卻莫辨雌雄。連向來自負美貌的任蝶衣此時都亮了眼。
他翻下馬來,不忸怩作態,可動作中卻多了份男子沒有的細膩和風韻,“想來堡主應該和你們介紹過我了。”他回眸淺笑道。“你們一定是在猜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了!”聲音略低,可不粗嘎,教人無從忖度。
綠袖巧笑盈盈,“我不知道你是男人還是女人,可我確定你是美人。”黑瞳水靈而友善。
“好姑娘!”他立刻搭起綠袖的手。“莫怪堡主如此稱贊你,莫怪他一再交代,希望你來那天可以來個‘五色迎綠’……”
戰雲飛糾正。“我說的是‘五色迎紅綠’。”他不願冷落了沈寒天。“沈少俠和綠姑娘皆是我的救命恩人。”
“喔!”沈寒天俊眉微揚。“看不出你這麼感恩,千里飛奔,只為趕來一會。”他就知道戰雲飛對師姊真是別有用心!
“路途多少是有趕些——”戰雲飛輕描淡寫,“不過也是機緣巧合,正從廣、泉回來時,就聽說幾位貴客朝著敝堡而來,這才加快腳程。”目光移向綠袖。“想是緣份,剛好與諸位同天抵達!”
黃芸兒輕吐舌頭,事情才不是這樣呢——堡主從在廣、泉時,便已盤量該如何趕上他們,不過她沒說出這話,反倒是跟著接腔:“是啊!一切都是緣份,不但及時趕上‘五色迎紅綠’,還多迎得一位佳客,任蝶衣姑娘。現在”戰家堡‘,可不只是蓬蓽生輝,還是七彩繽紛呢!“
任蝶衣略揚嘴角,算是一笑,向著戰雲飛抱拳做禮。“聽爹說戰堡主當世豪傑,用人奇絕,天下英才半于堡內,果真不假,蝶衣這次是開了眼界。”她從懷中取出一張請帖,雙手奉上。“蝶衣有幸,能親送此帖,邀請堡主參與武林盛會。”
戰雲飛接過請帖。“盟主太客氣了,還勞姑娘特意送來。”轉頭吩咐:“萼華,回去備宴,為三位貴客接風洗塵。雲夫,你殿后把等會兒運來的貨物清點盤查後,再回堡內和我們會合。”
戰雲飛做了個請的動作,沈寒天原是想使性不願上去。可綠袖輕拉他的衣角,他再不情願,也只得跨上人家為他准備的馬匹上“戰家堡”去!
在“戰家堡”安睡一晚上後,綠袖清晨起了個早,便在堡內四處閒晃。
走了好一會兒,聽得馬的嘶鳴聲,她便轉到馬廄裏;沒想到會瞧見一抹墨綠色的背影。“戰公子?!”
“早啊!”戰雲飛回頭,見她仁立在門口,陽光微熹,她一臉淡淡透紅,清爽宜人的笑容,是晨間吹來的風。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察覺他目光的異樣,她的笑容染上緋色。
“沒事,怎麼這麼早起來?”他停下刷馬的動作。
“我自己也覺得難得呢!”她走到他的旁邊。“你呢?一早來刷馬?”小心翼翼地探手想摸著那匹馬,睜亮水靈的眼眸望著戰雲飛。
戰雲飛以笑容鼓勵她。“沒關系!‘奔怒’喜歡你。”
“奔怒?!”綠袖輕柔地順著它的毛。“好俊的馬!”“奔怒”身形雄偉,前腿如柱,後腿如弓,毛色烏金,黑瞳炯亮有神。
綠袖輕笑,“它脾氣很壞嗎?怎麼起了這麼個名字?!”
戰雲飛含笑。“很壞!和我年輕時一樣——”順手撫上它。“橫沖直撞的!”
“你?看不大出來呢。”綠袖摸著馬,指尖無意和戰雲飛的手碰觸在一起,竄起溫熱的感受。“啊,抱歉……”她斂手,笑容帶窘,臉上細細帶汗。
除了寒天和爹親之外,她幾乎不曾和男子獨處。
戰雲飛看著她,眼角逸出笑意,綠袖目光低移。戰雲飛收了視線,俯身挪出兩只矮凳,安在旁邊。“坐下吧!”
“謝謝。”綠袖坐了下來,頭低垂,雙手輕打著兩腿。“戰家堡好大,才逛這麼一會兒,我的腿便酸了。”
戰雲飛坐下,溫言笑道:“這麼不經走?”
“寒天也是這麼說我——”綠袖抬頭淺笑。“從‘彤霞山’出來後,我們一路上休息的時間,比走路的時間多呢!他遷就我,連步子也不曾邁大。”
“你們感情很好。”他像是不經意他說。
她想也不想便答,笑容暈亮。“相依為命嘛!”
“挺讓人羨慕的。”——羨慕沈寒天有這份福氣。
她笑,“你不也有一群好友?”
“是啊——”他站起來。“若不是有他們,建立這戰家堡也沒什麼樂趣了。”
“奔怒”從鼻子噴氣,踱了幾步。戰雲飛笑摟著它。“當然也算你一份!”
綠袖起身。“我有些可以猜想,為什麼你說‘奔怒’與你年輕時很像了。”
“怎麼說?”他有趣地打量著她。
它身上有你現在收斂起來的霸氣、野氣。“見他一直盯著她,她的臉又溫溫地犯熱。”我瞎說的,你別介意。“不明白為什麼,和他相處時不自在地心跳,更不懂為什麼還不討厭這種感覺。
“綠姑娘玲瓏剔透,倒是一眼看穿。”他喜歡看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一塊寶,心思澄澈而性情溫潤,很吸引人的。
和她說話,看她低笑,說不出地自在舒服。“我年輕時愛闖,不怕死,跌跌撞撞也無所謂。所以我用別人不敢用的人,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可真有點成就後,才知道已經摔不得了,只得瞻前顧後,斂起幾分野霸之氣。”
“所以你想發脾氣時,便去騎‘奔怒’,是嗎?”她柔撫上它。
“想騎它嗎?”戰雲飛探問。
綠袖眼睛倏地亮起。“嗯!”她對“奔怒”有好感,就像對……他一樣。
“‘奔怒’有些野,我和你同乘比較安全,好嗎?”
這是邀請,雖然帶點陷阱的意味,綠袖還是輕輕點頭。
“勤叔!”得到綠袖首肯,戰雲飛趕忙叫喚下人。
“來了!來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從隔壁的馬房趕過來。
“勤叔你幫我備好馬鞍,我和綠姑娘要騎‘奔怒’去林子裏逛逛。”
戰雲飛吩咐著叫“勤叔”的人,綠袖看著他低身應答的樣子,只覺這個人灰白的鬢角,有些……她一時說不上來,耳邊戰雲飛正在同她說話。“勤伯手腳俐落,對馬更是行家,半年多前,便是他把‘奔怒’帶來的,當時沒人能駕馭它。”
“喔。”綠袖隨口漫應,眼睛盯著“勤叔”的臉,“勤叔‘瞧他看她,也只是一徑笑著回應。綠袖勾勾嘴角,這人長得平常,可就是有一點點的不對勁。
她真的覺得有些古怪,偏生一時,看不出哪里不對。
“師姊!你怎麼跑這兒來?”沈寒天的呼喊,叫綠袖回了神。
“寒天——”她轉頭尋覓他的身影。“你也跑到馬廄來了,我是來看馬的,不過等會兒要和戰公子一併騎馬去逛就是了!‘”“這麼早,興致真好啊!”他找了她半天,她竟是與戰雲飛在一起逍遙!
她搞不清他為何又莫名地發怒。“你要有興致的話,也可以一起來。”
“你們要去哪兒?”一道紫色身影,忽然飄至,來人正是任蝶衣。
綠袖笑起,尋思寒天的怒意,可能是不願一人被丟下,便道:“我們正打算去林子逛,任姑娘何不一同來?”有意以她來安撫怏怏不快的寒天,反正她與沈寒天近來相處也算愉快。
任蝶衣轉過念頭,眼下又是戰雲飛、綠袖、沈寒天三人僵滯的場面。“好!”她正想藉此理清存在彼此間復雜微妙的情感。
“既然如此——”戰雲飛側身囑咐。“勤叔,你去准備三匹馬。”
“三匹?!”沈寒天皺眉,眼睜睜地瞅著綠袖。“怎麼會是三匹?師姊難不成你和他是要共乘一匹?”
綠袖微嗔,不愛他事事想干涉她的態勢。“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吧?!”寒天自己不也和任蝶衣共乘過。
沈寒天俊眉上挑。“是沒什麼了得的。”不懂她怎麼不明白,他想保護她的用心,既然她不領情,那好,他轉向任蝶衣。“任姑娘咱們也共乘一匹吧,兩匹馬並走,速度也齊些。”
兩對人,兩匹馬……任蝶衣勾起抹笑。“可以!”笑中透著較勁的意味。
戰雲飛把一切收入眼中,靠向綠袖,“勤叔,備兩匹馬。”
“是。”勤叔畢恭畢敬地應答,為慎重起見又加問一句。“堡主,那就是四個人,兩匹馬?”他面容朝下,嘴角卻不自然地揚起。
“嗯。”戰雲飛點頭,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你去准備吧!”掃移目光,正好迎上綠袖探量的視線——想來綠袖也是注意到勤叔的。
兩人不語,換以微笑。
這一幕落在一旁的沈寒天眼中,不由地教他的俊臉凝上一層冰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8:43
第六章
冰霜凍結成塊,沈寒天的臉化成雕像,唯一移動的,便是燃燒的眼神。而點燃眼中兩團火的正是綠袖和戰雲飛的身影。
綠袖靠在他懷中,不算是緊貼,身子卻不時碰到他。
她略側頭,和戰雲飛說話。“戰家堡聽來冷峻,不想風光卻是明媚。”
“有嗎?”沈寒天插話,眼裏未曾納下半分景致。
綠袖沒好氣地睇了他一眼。“怎麼沒?若你多花些神,就能領會了!”不明他何苦放著大好風光不看,而將目光鎖死在她身上。
不就來散心的麼,做什麼臭著張臉,便是瞧他這樣,這才故意不理他。在她想盡方法替他湊對,他竟連個朋友也不讓她交。
戰雲飛多少看出綠袖心思。“綠姑娘若喜歡,我帶你往溪穀邊逛去。”
綠袖展顏。“好啊!”有意甩開沈寒天的注視。
得到她的首肯,戰雲飛策馬加速奔馳,一手攬上她,以防她墜馬。
“奔怒”揚得飛快,四足蹬蹄,風從綠袖耳邊拂過。秀臉漾開抹淘氣的笑,這可是她第一次聯合外人“欺負”寒天呢!
誰叫他這般無理,她才不再忍他哪!
“你笑起來很好看!”風裏夾雜著戰雲飛的聲音。
“什麼?”她回神,不確定是否聽錯。“
戰雲飛放慢速度。“你笑起來很好看。”
“嗯……”臉驀地發紅,她低頭細吟,不知如何反應,怕咚咚的心跳聲還大過此刻喃喃含在嘴中的聲音。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和以前戰雲飛稱贊她靈透之類的話不同!
黑瞳流轉,她不自覺地四處張尋,盼著熟悉的身影,穩定她現下的慌張。
這戰雲飛怎他說出這種話,連寒天都沒說過,寒天總愛笑她醜的。
戰雲飛松開攬住她的手,輕搭上她的肩膀。“我說這話沒旁的意思,你不用緊張。瞧你這樣,倒把我看成壞人。”他笑,爽朗中透著溫柔。
“不是你壞,是我蠢,一時連個謝字也說不出口。”綠袖拉開他的手,與他共執纜轡,兩雙手一前一後牽起韁繩。
師姊在做什麼?!沈寒天的眼睛差點噴出火。
他好不容易趕上,卻撞上這幕。
“沈寒天——”任蝶衣喚他,沒有遏止怒氣的意思。“你要騎馬便專心騎,若不,馬由我駕!”
“我……”沈寒天轉頭無言以對。他就是無法不看緊師姊,他要不盯好……
“啊!”綠袖的驚呼聲,立刻揪住沈寒天的耳朵。
四人都沒注意的當頭,不知怎麼地,竄出只兔子,“奔怒”受了驚嚇,舉蹄嘶鳴,身子整個騰空。
“綠姑娘!”馬匹狂甩,戰雲飛為保護綠袖索性抱著她翻下馬來,在地上滾了數圈。
“師姊!”沈寒天立時躍下,快步奔向她。
“嗯……”綠袖翻幾轉,頭一陣暈,恍惚間戰雲飛好似墊在下麵,止住了滾動,還弄不明白狀況,身子便讓人一把攬過去。
“師姊!你有沒有怎樣?”沈寒天心疼地摟住她。
“還好。”綠袖身子顛顛搖搖地,意識還沒全恢復,雖然暈得有些難受,可在沈寒天的懷裏,她總能找到最舒適的位置,略調整姿勢,她埋了進去。
“戰雲飛,你搞什麼鬼,竟然讓我師姊受傷!”
耳邊聽到沈寒天的大吼聲,震得綠袖嗡嗡作響,她斂眉。“寒天你小聲些嘛,你這麼大聲。我頭犯疼哪!你別擔心,我沒事的。”只是心頭跳得有些無力,眼前還模模糊糊。
“綠姑娘,真對不住!”戰雲飛撐起身子。
“別這麼說,不打緊的。”綠袖循聲定眼瞧去,焦距逐漸清晰。她順手攀上沈寒天的肩膀,由著他扶她起來。
“師姊——”沈寒天小聲地叫著她。“怎樣?”可能是起來的有些快,眼前又黑下,重心倚向寒天。
沈寒天穩住她道:“你人不舒服。還是和我騎匹馬吧?”他是再也不能將她交給別人照顧了。
綠袖身子向沈寒天偏靠。“這……”雖然賴在寒天身邊舒服些,可她這樣不真等於有怪罪戰雲飛的意思嗎?況且還有……
“任姑娘——”戰雲飛開口叫喚剛剛才下馬來的任蝶衣。“你若不介意,可願和戰某共乘一匹。我想沈少俠不但是綠姑娘的師弟,也是江湖著名的神醫,由他來照顧綠姑娘,是妥當些。”
“戰公子!”綠袖朝他感激地勾起唇畔,他真是個心胸朗豁的奇男子!
戰雲飛笑看她一眼,目光深柔。
“戰公子——”任蝶衣冷冷地叫他,走向焦躁不安的“奔怒”身邊。“請!”
戰雲飛趨步,沈寒天攙住綠袖朝另一匹馬過去,任蝶衣掃了他們一眼。“我們速度最好快些,我看事情有些古怪,那兔子突然闖出,後面卻沒有看到追它的獸物……”
她話還沒說完,便響起窣窣悉悉的聲音,幾股焦味隱隱飄出。
“著火了!”眾人變了臉色,刷地翻上馬。“往這兒!”戰雲飛策馬掉頭。
才一下子,煙霧迅速竄燒蔓延。“咳!咳!咳!”綠袖胸口嗆人熱煙,沈寒天一手掩住她的口鼻。“師姊!撐著些!咳、咳……”
不曾遇過森林大火,不想火勢延燃如此迅烈,馬匹不安,益發難使。
感覺上只是片刻,火舌便已竄起,煙霧之中突地鑽出道道火焰,煙滾成濃黑,冒出的火燃成猩紅,原本蔭涼的綠意,灼燒為艷然火紅。
須臾之間,樹林陷入火海,四下焦燙,林子裏頭的動物紛紛走避,來不及逃的滋滋燒著,兩匹馬不安的鳴叫,熱氣讓它們躁動不已。
綠袖難受得連氣都喘不過。“咳!咳!”咳了兩聲,胸口像是被煎烤為炭,悶作一團,心兒似乎再沒有氣力跳動,有一下,沒一下地晃。
風卻作對似的助長火勢,燃燒的猩紅,嘩嘩剝剝追趕上來。“啊……”沈寒天來不及呼成句子,一株燃燒的樹木,砰地倒下,激起火光片片。
“綠姑娘!”戰雲飛想回頭,卻使不動“奔怒”,倒下的樹燒為火牆,惡吐著火焰,橫阻兩匹馬中間的通路。
“寒天……”綠袖睜眼看著火勢抖發,燒隔了戰雲飛的叫聲。
“師姊,別擔心!”煙嗆得他眼淚直流,肺部燒得發疼。“咳!咳!”他一手護住綠袖,一手還要駕馬,只能任由濃煙燻燒。
“給你……”綠袖扯出方帕子,捂住他的口鼻。灼燙的熱煙,嗆得她悶痛,心頭無力,連手腳也虛軟,眼睛又開始發暈,寒天的臉近在她手邊,卻像熱氣一樣縹緲不實。
她這個做師姊的,還沒替他討房媳婦呢,可她真的好難過,怕是……“對不起!”她擠出含在嘴裏的幾個字,這是她唯一掛心的事了。
“師姊?!”沈寒天探手握住她,揣想她是熱昏頭了!
她仰頭,想再看清楚他,恍惚間一團亮光,在眼前跳動,眨了眨眼,調整焦距,一段著火的樹枝,搖搖欲墜,朝寒天……
想也不想,她使勁推開他,原本就狂躁的馬匹,陡然暴跳,她整個人被彈了出去。“師姊!”馬鳴、熱氣、濃煙、火光……一團混亂中,只有寒天的叫喚聲,依舊清晰。
她摔跌在地上,滾了幾圈,身體像是要散了。顛了顛,頭悶悶重重,眼皮壓了下來。“寒天……”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躲過那樹枝……
“師姊!”沈寒天守在綠袖身邊一天了。
他心頭揪緊,眉頭不曾放鬆,好不容易,他才背著她逃過那場大火,尋至一間荒棄的房子做為棲身之所。原以為閻王已放過他倆,怎知師姊從那時昏迷,到現在仍未清醒。
他看著師姊,眼睛不爭氣的濕了,若是師姊有個三長兩短,他……
“嗯……”綠袖嘴裏喃喃發出聲音。
他拭眼,看她緩緩睜亮烏黑的瞳眸。“師姊!”死命地抱緊她。“你總算醒了!你可知道我有多焦心,之前我診你脈搏,你心肺俱弱……”
“咳!咳!”綠袖虛弱地咳了兩聲。“你知道我心肺弱,還這樣抱我,是……咳!咳!誠心要我喘不過氣兒。”
“啊!”沈寒天趕忙鬆手。“我急嘛!”
他眼眶紅腫,頭發散亂,臉上還有一抹沒一抹的黑。
綠袖不覺一笑,撫上沈寒天的發鬢,為他梳攏整齊。“看得出來。”幾曾見過好臉的他,如此狼狽,他可是“玉面神劍”哪!
他的發絲糾結,冷冷濕濕的,綠袖手頓了下。“咱們不是從火裏逃出來的,你怎地倒是一身濕!”
沈寒天驕傲地宣告。“你不知,過午時下了場雨!我背著你,四處找地方安歇,真可說是火裏來,水裏去的!不過我護得周全,沒讓你燒了一寸、淋了半分。”
“喔?!”她燦笑。“看來我小師弟真是長大了,這般會照顧師姊。”
握住她的手,他抗議。“我早就長大了,不再是小師弟!”很早前,就不愛她當他是小孩,他不小,會照顧她,能保護她了!
他說得認真,凝視她的雙目,未曾轉瞬,瞧著她的眼,像是……
她的心沒來由的加速,怦怦然,一時默然,無從應答。
“師姊!”他聲音放得輕軟,雙手捧著她的手。“咱們離開‘戰家堡’,不交別的朋友好嗎?就你和我,像以前一樣過日子。”這次死裏逃生,他再也不想和她分開。
“還說你長大了,淨說孩子氣的話!”她噗哧笑出聲來。
他放手,起身背過她。“我說真的!”賭氣似地含糊念著。“你不和戰雲飛做朋友,我也不和任蝶衣往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寒天!咱們離開‘彤霞山’時,你是怎麼和我說的。你說外頭的世界熱鬧有趣,我不該把自己悶在這裏傷心,該四處透氣,交個朋友什麼的,說不定還撈得到一個夫婿呢!”綠袖跟著站起。“啊……”
秀眉凝住,她的腳不知何時扭到,好痛哪!
“小心!”他霍地轉身,即時攬住她。“你起來做什麼?找丈夫也不用這麼急吧,夜半天黑,瞧你一身髒的,出去還怕被當成女鬼呢!”
“沈寒天——”她睨他一眼,四眸相交,小巧的唇不爭氣的向上滑成圓潤的曲線,她自己先笑了出來。“你才是鬼,滿嘴鬼話!”用時狠狠地頂了他一下。
沈寒天眉頭一鎖,嘴吹氣似地鼓著:“喔!師姊,你下手真狠,嘖嘖嘖……我要死了,真的沒人照顧你,到時候,只能等我做鬼來照顧你了。不過你放心,我是有良心的,做鬼也不會拋下你!”
他要一直照顧她,否則她又老又不美又嫁不出去的,找誰依靠終身。
沈寒天心頭這麼想,故意忘記還有個戰雲飛。
“去!”綠袖撇過頭,心頭卻是熱出股暖甜。“還說照顧我,自己也不曉得怎麼照顧自己,衣服又濕又冷,也不會拿去烤,呆呆地穿在身上,做什麼?將來你要做鬼,一定是自己病死,與我無關。”
“是!師姊大人。”沈寒天安下她的身子,脫下外衣,找張殘壞的桌子,橫豎起來,抹了幾下,舖掛起來。
綠袖看著他的背影,怔怔不語,師弟到底是何時變得這般寬厚的。
“好了!”他回頭,與她視線接合,笑意從眼梢滿出。“怎麼愣愣地瞧我?”
“沒事。”她搖頭,就只是想再看看他。
“瞧你呆的,我弄方濕中給你擦擦,醒醒臉!”沈寒天開了搖搖晃晃的門,外頭浙瀝瀝的雨聲嘩然變大,他拉高袖子,取出先前綠袖給他的手絹,就著雨水清洗起來。
“好了——”他旋身回屋,將手絹遞給綠袖,綠袖伸出手要接,他猛地抽手。“嘖嘖,看你手髒的!”綠袖今天也不知滾了幾次,雙手滿是泥灰。
綠袖攤翻雙手,輕輕斂眉,果真……
“坐好、我替你擦淨。”他蹲低身子,細細地從額頭拭起。
綠袖閉起美目,由著手絹輕輕地順滑到面頰,秀致的臉龐逐漸露出。
她的臉細白潔淨,火光照耀下,隱隱透紅,粉嫩溫潤。
沈寒天愣了會兒,才又繼續滑移,到了她嬌俏的鼻。
擦著,他忍不住露笑,她心思轉動時,常愛揉揉鼻,眨眼就是詭計,而他……
“嗯!你幹麼?”綠袖翻眼瞪他,沈寒天竟然捏了她鼻子一把。
沈寒天淘氣地笑。“我捏捏你的鼻子,看會不會更好看些!”他喜歡捏她、逗她,看她微嗔的樣子,這是從小養成的壞習慣,很難改掉。
綠袖斜睇他,揉揉鼻。“什麼跟什麼?”雖是師弟,也得報這仇。
“啊!又讓你弄髒了……”他趕忙將手絹翻出方潔淨的位子再度擦拭,手絹順勢落在她柔嫩的紅唇。
他愛她嘴角綻笑,恬靜可人,卻不曾注意過她的唇,嫩紅巧小,豐潤欲滴,火光嬌燒妍媚,惑出唇色嫣紅誘人。
他困難地吞了口口水,這是師姊啊,他在想些什麼鬼啊!
“怎麼了?”水靈烏亮的眸落轉於他的眼底。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眼中怎麼會閃過……閃過……一簇火,今天他們倆真是給燒壞了嗎?怎麼……
這才注意到他的氣息太近,有著從未有過的逼人,讓她也莫名慌著,心咚咚地鼓著,臉開始發燙,漆黑的瞳眸只能偏垂閃躲。
火堆不算熾烈,可裊竄的火光嘶嘶冒出,吞噬空氣中的水分,溫度幹熱。
沈寒天不自然地牽起笑。“手絹髒了,我拿去洗。”聲音嘎低。
綠袖點頭。“嗯。”等壓人的氣息略遠,才轉眸瞅著沈寒天的背影。
他再度開了門,夜風透雨刮進屋內,吹得柴火明滅不定,冷風灌入,綠袖略拉緊衣服,風雖然有些清冷,可無妨……
過樣才能吹冷這惱人的燙臉,她調整坐勢,雙腳並立,手頂在膝蓋上支撐著雙頰,不懂,臉怎地會發熱?她和師弟……
嗯!她縮眉,有些不太對勁,裙下刮進一陣風,觸過腳邊的感覺……毛茸茸的。她的目光隨著下滑的手,移到裙腳,一撩……
一隻灰不溜丟的老鼠受了驚嚇,與她對望,長尾巴一掃,溜煙似地竄過。
“啊!”她刷地跳了起來。
“怎麼了?”聽到她的聲音,沈寒天一箭步地沖回。
“那……”綠袖驚魂未甫,嘴僵成圓形,顫抖的手揪緊趕來的沈寒天。
沈寒天沒有瞄到晃過的黑影,可看綠袖的反應,也猜出怎麼回事。“沒事!沒事!”她從小啥都不怕,就怕老鼠。
抓到寒天,綠袖的心踏穩些,聲音梗回喉間,可陡然又迸出:“啊!”她的腳……好痛哪——她忘了腳扭傷了!
她死命地揪著沈寒天,可拐到的腳軟了下來,她一拉,拖著沈寒天倒下來,沈寒天的身子結結實實壓住她。
冷風掃過,裊弱的火光,霎時暗寂,煙嘶嘶繞起。
四下闃黑,沈寒天密實地包覆綠袖,夜風雖是涼冷,可兩人相觸的肌膚,卻驀然發燙,暖出綠袖淡雅的氣息,兩顆心怦怦地互應。
“師……”沈寒大想發出聲音,才察覺貼靠的是她柔嫩的唇瓣。
忽地眼前一片黑,人影無從辨認,模糊的是彼此再熟悉不過的輪廓。
這是師姊兩瓣艷紅,方才火光下魅人的影像,竄入腦中。
他吞吐口水,是該起身,可一股幽香沁人,舌不聽使喚,本能侵入探索芳澤,品嘗兩瓣馨香的滋味,越陷越深。
這是怎麼回事?師弟怎麼會……
“嗯……”綠袖想問,可迎上他柔情纏繞,她的聲軟成吟哦,無從控制!
喃吟中嘩啦啦的雨聲漸遠,轟地一聲,天雷巨響。
沈寒天如夢初醒,霍地翻起身來,倉皇狼狽地沖向大雨中。
他在做什麼啊?淅瀝瀝的雨打在他的身上。
雷聲隆隆,他仰頭,是該打雷的——他對師姊竟有該死的欲念,合該……合該讓天打雷劈的!
這是怎麼回事?綠袖愕然,抿緊燙熱的唇。
起伏的心跳,還隱隱感受到師弟的……這是怎麼回事?
沈寒天淋了一夜的雨,雨勢從滂沱化為綿柔,天由漆黑轉入微熹。
夭究竟是亮了,沈寒天籲了口氣。“怎麼辦?”該如何面對師姊啊!
“寒天!”破曉的是綠袖的叫喚。“寒天!”一聲比一聲大。
“喔!”沈寒天應答,慌手忙腳的身子卻還在門口兜轉,轉了圈。“來了——”這才硬著頭皮進屋。
“你去哪兒了?”綠袖一臉笑,溫柔帶嬌,與往昔無異。
“我……”沈寒天手比著外頭。“我……我從昨晚就在外頭,我想了一夜……”豁出去了,總得給師姊一個交代。
不等他說完,綠袖便張大眼。“外頭?!昨兒個不是下雨嗎?你做啥跑去淋雨?哎呀!”她眼眉皺成一團,手探探後腦勺,按揉著。“昨晚叫那老鼠給嚇一跳,又跌了跤,害我撞了頭,昏睡一夜的。嘖嘖,頭到現在還有些疼呢!”
沈寒天錯愕地止了腳步。“那昨晚……我們……你不記得嗎?”凝視著她。
綠袖笑望他,“我該記得什麼嗎?”水靈的眸,未曾洩漏心跳的事實!
“我們……嗯……”沈寒天還是搖了頭。“沒有!”是該鬆口氣了,可心頭卻又空空的,像是少了什麼……少了他們之間初次的動心,師姊昨晚對他不是沒……他知道,他真的感覺得到,他不信師姊……
靠近綠袖,他蹲低身。“師姊,昨晚……”想問明白,弄清楚師姊與他……
綠袖打斷他。“昨晚那只老鼠究竟有沒有抓到啊?”她緊張兮兮地四處探望。“你知道,我從前讓老鼠咬過,怕極了它們。”手不自覺地揪著寒天的衣服。
怕老鼠不假,可怕他追問才是真的!她漫天撒謊、她若無其事,為的是讓兩人簡簡單單地回到從前,他不該不明白的!
“不怕!”沈寒天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他的碰觸,綠袖猛然抽手。
沈寒天一怔,綠袖搓緊手,勉強扯出嘴角的笑與他對看,囁嚅道:“寒天……”她不是討厭他,而是怕自己和昨晚一樣,對他有了不該的反應。
她自以為聰明,現在才知道傻,發生的事究竟是發生了,回不到過去的。
沈寒天只是一笑。“不怕!再沒鼠輩了……”他別有所指。
綠袖吶吶點頭。“嗯!”他笑裏透出的落寞,教她揪心。
他起身,溫柔低語。“師姊!你腳受傷了,我想法子帶你回‘戰家堡’調養!”他背對她,身影寂寥。
他俐落地收起晾掛在桌上的衣服。“我的藥都留在那兒。不快回去幫你治療,你的腳怕要廢了!”他背對著她穿起衣服,直到穿好才轉過身來。
“好啊!不過,我腳這樣也不能走。”綠袖對他招手。“你背我好了——”她笑,笑裏透暖。“就像咱小時候一樣。”
沈寒天笑著走向她。“是啊,像以前那樣!”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求的。
他蹲下來,背轉身子。“你上來吧!”感受她手搭上肩膀的溫度,他背起她,讓她柔軟的身子埋靠在他寬厚的背部。“好了嗎?”
“嗯!”綠袖暖吐的氣息,拂吹過他的耳畔,撩起他異樣的輕顫。
這是怎麼了,沈寒天霍地站起來。“那我們走了。”大步邁開。
一夜雨過,朝陽滲上露珠,樹梢晶瑩璀璨,風光正好,沈寒天卻是默然不語,綠袖只好先開口。“寒天,你頭發好濕哪,回去喝些熱湯免得著涼。”
沈寒天笑答:“哪這麼不濟事?”
穿過一片片綠蔭,迎來的是不止息的過往。“你小時候就是這麼不濟事!身體差,脾氣倒是不壞。”綠袖由著沈寒天背著她,顛顛搖搖地晃出兒時記憶,她叨絮。“記得嗎?有一次,你和爹吵架,轉過身,砰地沖出門去。”
“記得!我十二歲那年。”沈寒天嘴角不住上揚。
綠袖恥笑他。“你昏了頭地跑,還迷了路呢!勞我費好大勁才找到你……”原本淡漾的嘴角,忽然閉緊。
心口沒來由的緊縮,比往常幾次都要痛,綠袖死咬著唇。
“怎麼了?”察覺貼靠在他身上的綠袖,不自然地繃硬。
“沒事……”綠袖舒口氣。“想到那時我走的路,現在都還覺得累!”
“是啊!”沈寒天失笑,憶起綠袖在大樹洞找到他時的表情。
當時,她臉透紅冒汗,發絲全亂,止不住喘氣,一看到他兩腿都軟,手拽在胸口,就這麼癱了下來,本來,之前聽到她叫他的聲音,他感動得差點掉下淚,可真看到她的樣,爆出來的卻是笑聲。“從沒見過人那麼狼狽的。”
“還笑!”綠袖微嗔。“你那時才奇怪呢!迷了路,沒吃沒喝的,全身上下居然還能保持的整齊體面,一絲不亂。”
沈寒天大笑。“我那時好強,想若是你和師父來找我,也不能叫你們看出我心頭亂,裝也得把樣子裝出來。”
“爹?!”綠袖靠緊他。“想得美呢!你們倆要臉,一個不出來找,一個不肯回去。就我這不要臉的師姊,拖得兩只腳腫的,四處找你。”
沈寒天告饒。“是啊,我的好師姊。可我也付出代價,背著你回家,走了好幾個時辰。你那時好重耶,壓得我是一步一喘。”
“還嫌!”綠袖抬起一隻手,輕敲著他的頭。“那是你應當的。對了,我領你回去時,你好像沒跟我道聲謝。”
一抹笑浮上俊臉。“你怎麼還記得這?”他是沒和她說謝謝,可那時他就認定了師姊,認定她是這輩子最親的人,比師父還親。
“沒良心的!”綠袖又敲了他一記。“一聲謝也不還我!”
沈寒天偏頭,牽起嘴角。“一聲謝,怎麼夠!”這話是出自肺腑。
綠袖頭沉在他肩上。“這倒是,你這世欠我的可多了。”
“是啊——”想起她對他的好,她對他的點點滴滴,心頭窩得暖熱。“我欠你的多了,那我用一輩子還好了。”
他說得那樣認真,像是誓言,害她心跳又失了准!
可她的一輩子……怕是沒福氣與他共度了……
見她無聲,他問:“怎麼,你不信嗎?”
“沈寒天!”她附在他的耳畔叫喚。
“什麼事?”他特意停下腳步。
“你的頭好臭,回去該洗了!”說完,傳來她銀鈴似的笑聲。
“好啊!你耍我——”他背著她,猛然兜轉了好兒圈。“看我整你!”
“啊……”笑聲抖斷,眼冒金星,她抱緊他。“快停哪!”
他放慢速度。“你求我啊!”
師姊變得好輕,像是沒了重量似的,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
“求你……”她頭暈,冒出的算不得真心話。
他停下,穩住她的身子,聽她喃喃抱怨:“這身老骨頭,都教你弄散了。”
“別怕!弄散了,我再一根根的裝回去。”他嘻皮笑臉。
“是喔!”見他賴皮,多少有氣,可她的手就是緊摟著他,不捨得放。“快走啦!要裝,也得回‘戰家堡’裝‘吧!”頭整個靠上去。“寒天,我累了,先在你背上睡了,你可別偷懶,害我跌下來。”
他背緊她,邁開步伐。“當然!”怎麼可能捨得讓她受傷,再沒人比師姊親了,這一路,他只想和她走啊——只想這樣背著她走,讓她全心信賴地枕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8:54
第七章
沈寒天背著綠袖,回到戰家堡。
“到了……”沈寒天輕喚,綠袖沒有回應,他只得放大音量。“到了”
“喔。”綠袖抬頭,打了個哈欠,嘴上咕噥不清,神智還沒恢復呢!
“綠姑娘、沈少俠——”有人叫她和師弟呢,聲音不熟,她定睛尋去。
她回應:“是白旗主。”白旗旗主白雲夫從門口就招著扇子,他的背後還閃出一道紫色人影。“還有任姑娘呢!”看到任蝶衣,她心裏多少有些悶。
得把師弟交出去了,她刻意把身子拉遠,不再貼靠沈寒天。
“靠好!”沈寒天一手從胸前拉緊她。“這樣比較安全。”
“喔。”想想應該沒什麼關系,又賴回他的肩上。
“綠姑娘,你們總算回來了,我可以和堡主交代了。”白雲夫施展輕功,奔來她的面前。“嗯……兩位還好吧?”兩人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多看一眼。
“還好——”綠袖綻出朵笑。“勞白旗主和任姑娘擔心了。”
隨白雲夫趕來的任蝶衣,微微扯出個笑,目光鎖緊綠袖和沈寒天相膩的身影。綠袖怎會不知她的心意。“綠袖無礙,就是腳扭傷了,行走不便。”
“腳扭傷了?!”那還了得,堡主那關可難過了!白雲夫收下摺扇,立時趨前。“那讓白某為綠姑娘看看,白某粗通醫術……”正想掀開綠袖裙腳。
沈寒天臉一變,沉聲。“不了!”身子整個後退。不讓白雲夫靠近。
“這……”白雲夫原只是好意,沒料到沈寒天會是這樣的反應。
“寒天!”他的反應過於激動唐突,讓綠袖不安。
“師姊?”沈寒天驚覺自己的舉動,帶著莫名的敵意。
四人中,只有任蝶衣不發一語。
好在白雲夫反應快,表情頓軟轉為笑臉。“我倒忘了,沈少俠人稱神醫。這點傷本是難不倒少俠,何況兩位還是師姊弟,綠姑娘的傷口,自是由少俠照料最為妥當。還好少俠點醒,否則關公面前耍大刀,雲夫這不獻醜!”他的職責是安頓好綠袖和沈寒天,其他復雜的感情,就不歸他負責了,何苦招人白眼。他抽出扇子,悠閒地搖扇。
強將手下無弱兵,戰雲飛底下,果真個個是人才。綠袖微笑道:“白旗主,綠袖這點小傷,不敢偏勞。不過白旗主的好意,綠袖還是謝過。”
“綠姑娘客氣了。”白雲夫扇子折收,一派溫雅。“這傷,白某是幫不上忙,可其他小事,白某還出的上力,兩位先回房,回頭白某再差人溫好熱水,讓兩位換洗一番。”他側身,作了個請的動作。
“勞煩!”沈寒天背緊綠袖朝他點頭致意,邁步先行。
“請!”見任蝶衣似乎沒有舉步的打算,白雲夫朝她露笑,拱手請她移步。
任蝶衣抱拳回禮,掃了另兩人一眼,轉身而走,跨過他們身邊。
“任……”綠袖原想邀她同行,轉念,便又放棄。
現下她和寒天兩個人已經夠混亂了,何苦拉下任蝶衣添亂呢?
她抬眼瞅過白雲夫,他緊隨在後,保持禮貌微笑,卻不逾矩多問,想來他也看出寒天方才的舉動……
以前寒天只對戰雲飛會這樣,現在連白雲夫也……真的是變了!縱然她費盡心機,也是枉然,回不到過去了!
其實,變了就變了,順其自然也無不可。只是,她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以後的日子,是無法和他走了。怎麼能順任感情無法控制。
她摟緊他,偏在他肩上。“寒天……”雖然真的是舍不下他。
“怎麼了?”沈寒天從沉思中驚醒。
美目潤濕,她把頭埋得沉。“我腳疼,你走快些!”可若不擇劍斬亂,往後糾糾葛葛,只怕更是難舍。
“好。”沈寒天輕騰身子,腳下如飛,不一會兒來到綠袖門口,沒手可用,他踹開房門,溫柔地把她安在床上,蹲低身子。“我看你的腳怎麼了?”脫下她右腳的鞋。“腫好大呢!”他心疼地按揉。
綠袖眉頭揪得緊,現在才真知道痛。“啊……”不好叫大聲,怕師弟心頭難受,她死咬著泛白的唇,由著額上淌下汗珠。
他抬頭。“忍一下,我馬上去拿藥。”霍地起身。“怎麼痛成這樣,都流汗了!”他舉袖想為她拭淨,看了眼髒掉的袖子,從內翻出方潔淨的角落,細心地為她擦汗,溫熱的氣息,吐在綠袖臉上。“痛要說哪!你從小就這樣,很會照顧人,可不會照顧……”
綠袖打斷他的話。“寒天!”
沈寒天將視線移回那雙美目。“怎麼了?”
落人綠袖眼底的,是雙溫柔深邃的眼睛,他的關心與不舍全寫在裏頭。就算知道他對自己好,可真這樣瞧他,還是教她心軟沉淪陷。
“怎麼了?”沈寒天再問,雙眸溫柔帶笑。他放下手,撐在半低的腿上。
綠袖雙手推翻過他的身。“別再管這汗了,快回去幫我拿藥吧!”他那雙眼睛,是再不能看了,看了只會讓她意志薄弱崩解。
“嗯。”沈寒天聽她的話,朝門口走去,掩上門屝。
綠袖探頭眼睜睜地瞧他離去,真看他踏了出去,又教她心底落空。
人喔!她搖搖頭。
“師姊!”沈寒天忽地回頭,推開門。
綠袖身子牽著頭,挪移出去。“做什麼?”眼睛骨碌碌地迎上沈寒天。
“沒啥!叫你別亂動,免得拉傷到筋骨。”
綠袖縮回身子,斜看他一眼。“知道,我又不是小孩。”眼角藏抹笑,她揮揮手。“知道我腳疼,你還不快去拿藥,我要疼死了,你就沒師姊了。”
“好怕喔!我最怕沒師姊了——”沈寒天拍拍胸口。“我這就去拿了,別嚇我哪!”嘴角不住地往上牽。
綠袖咕噥:“怕還不快去!”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她籲了口氣。“腳不方便,還挺累人的!”上半身坐正,她捶捶腿,方才讓沈寒天背了好久,腳都發麻了!
忽地眉一鎖,她身向前傾,捧住胸口。
心頭又沒來由地緊縮,最近心痛的次數,是越來越頻繁了!
她吸氣、吐氣,藉著呼吸的調整,舒緩疼痛的感覺。
“叩!叩!”她才好一些,便聽到有人敲門。
綠袖應門。“哪位?請進?”寒天不會敲門進來的,那是……
“是我!”任蝶衣推開門,“綠姑娘。”
“任姑娘啊!”綠袖斂眉,怎麼挑這時來?她胸口悶,腳又痛的,實在無心和她打交道,不過……
綠袖到底把左腳放下,手正要抬著右腳下來,便讓任蝶衣的影子遮住光線,她仰首,面帶笑容。“不好意思,叫你多等些。”
任蝶衣禮貌性地牽起嘴角,“不忙,綠姑娘腳既不便,還是別起來吧!”她看上去仍是艷冷動人,可明眸下隱隱兩圈黑,透出一夜難眠的憔悴。
想來她對師弟是真有心的……胸悶哪!
“任姑娘既然不介意,綠袖就不起身迎客了。”綠袖身於後傾,躺回原來姿勢,吐出口悶氣,隨即揚起唇。“任姑娘找我,可有什麼事嗎?”
任蝶衣沒回答,只是蹲下身來,替她把地上兩只鞋子擺齊。
今天她在旁冷觀,瞧得清楚,綠袖和沈寒天之間與以往有些不同,她不知道這夜到底發生什麼事,可他們兩人現在還沒個結果,她不會就這樣認輸……
“謝謝。”綠袖開口稱謝,她心底明白這任蝶衣可不是專程來替她擺鞋子的。
任蝶衣抓著綠袖的右鞋。“這右腳的鞋是沈寒天替你脫的吧?”雖說是問話,頭卻沒抬,瞧也未曾瞧綠袖一眼。
這關你什麼事?綠袖心頭嘀咕,嘴上仍是客氣。“任姑娘果真聰明。”
任蝶衣起身坐在床頭。“這左鞋倒在地上,像是隨手扔下,右鞋卻擺得正,想來應該是沈寒天替你脫的!”她終於正眼看著綠袖。
冷然帶刺的目光,讓綠袖好生不舒服。
她到底要做什麼?
綠袖揉揉鼻,掩住嘴角抿出的笑。“任姑娘不只美艷,還聰慧得緊。”她轉手輕輕捶打雙腿,展顏一笑。“抱歉!我腿麻,失態了。寒天背了我好幾個時辰,害得我腿都麻了!”
心知任蝶衣記懷著寒天背她的親呢樣,她卻故意提這話來氣任蝶衣。
她原不愛刺激任蝶衣,可任蝶衣也委實有些霸,就算將來任蝶衣和寒天真有什麼發展,她也都還是師姊,哪輪得到任蝶衣到她房裏使性子?
笑沒多久,她眉又轉鎖,腳真的挺痛的,她縮腿揉按腳踝。
“你們師姊弟感情好,怕是讓不少人羨慕吧?!”任蝶衣的語氣嗆出股酸,說起話來,總有夾槍帶棍的刺意。
綠袖低頭勾唇。“是啊!”
“不過,習慣和愛畢竟是不同的。”任蝶衣冷冷丟下這句。
什麼?!綠袖抬首,盯著任蝶衣不友善的雙眸。
弄了半天,任蝶衣是來下馬威的。她沒搞錯吧?!
綠袖揉鼻,落出朵燦爛的笑。“任姑娘你特地來看綠袖,連杯茶都沒倒給你,真是失禮。”
任蝶衣一愣,不知綠袖有何把戲。
只見綠袖跨下左腳,抬起右腳。“啊!真不好意思,本來是該倒茶給你的,可寒天交代,讓我別動腳,傷的雖是我的筋骨,不過痛的可是……”
任蝶衣不悅地插口。“我不喝茶!”
“喔——”綠袖一笑。“可我想喝呢!”她晃晃手指輕比著桌上的茶。“那你幫我倒杯茶好了,麻煩你了。”
任蝶衣壓抑火氣,走下床倒了杯茶給綠袖,想看她裝什麼鬼。
“謝謝。”綠袖接過茶杯,臉上漾著淺甜的笑。“任姑娘不喝茶吧,可我挺愛喝茶,喝了十多年了……”
綠袖的話似乎越扯越遠,任蝶衣不耐地打斷她。“綠姑娘,你是聰明的女子,你該看出我不是來喝茶的,我方才的話,你應該聽得清楚,也該明白我的意思才是。”
“方才的話……”綠袖吸口茶。“喔!是那句愛和習慣是不同的吧!”
綠袖笑臉迎著任蝶衣的冷面。“任姑娘你還年輕,有些事是弄不明白的。愛和習慣有時是分不出的。”她舉起杯子。“拿這茶說吧!我喝了十多年了,早不知是愛喝茶,還是習慣喝茶。”頓口,她一仰而盡。“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喝了這茶。”
“你……”任蝶衣氣結,拂袖。“你但慢喝,我不打擾了,這茶,你是當寶,可我不稀罕!”
她轉身便走,甩開大門,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沈寒天。
沈寒天一躲。“小心點!”手上端的是拿給綠袖的餐點,好在他反應快,沒讓湯汁濺灑出來。
護好湯碗,他這才抬頭,和任蝶衣對看。“啊——是任姑娘!”
任蝶衣面上凝霜,刷地轉身掠過沈寒天。
“什麼嘛!”沈寒天也沒叫她,徑自走進屋內。“師姊,瞧——我給你帶什麼?我過來這時,正好遇到他們給你送吃的,我瞧裏面有幾道你不愛吃的,便陪他們到廚房,撿選幾樣你喜歡的。”他把東西端放在桌上。
“嗯。”綠袖悶出一聲算是口答。
氣走任蝶衣她心頭痛快的感覺,卻一會兒就消失了!
“怎麼了?”沈寒天坐在她身邊。
她扯出笑。“沒有啊!”只是有些後悔方才趕走任蝶衣。
她一手按在額上,心頭惱著,許是腳太痛,這才沖昏頭,冒出這些氣任蝶衣的話,他們三人間本來就夠亂了,她說這話,不是亂上添亂嗎?
“還說沒——”沈寒天貼近她,為她揉散揪緊的眉頭。“和任蝶衣有關吧?”他的氣息毫不躲避地撲向她,微揚的嘴角只在幾寸處!
她的臉驀地發熱。“也許從頭都和她無關吧!”撥開沈寒天的手,她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顫動。
真正理不清的,是她和寒天之間啊!
察覺她指上的微顫,笑容從俊臉上斂去。“師姊……”他們之間,難道永遠跨不過那道線嗎?
“寒天——”綠袖把一手端的杯子塞在他手上。“幫我把茶杯放好!”
“你下床倒茶?!”沈寒天瞪大眼。
“怎麼可能?”綠袖晃晃未著鞋的兩只腳。“是任姑娘替我倒的。”
“她不會是特地來替你倒茶的吧?”沈寒天把茶杯放在桌上。
“任姑娘……”綠袖想替她說些好話,不過太虛假的話,她是說不出口的。“人不壞!”
“我沒說她壞。”沈寒天旋回綠袖身邊。“來,我幫你抬腳。”他坐到綠袖身邊,助她拉抬雙腳。“不過任姑娘有些難以親近就是了。”
“難以親近?”沈寒天推揉綠袖的腳踝,她腳下隱隱發痛,眉頭皺縮。“我看她倒是願意和你親近!”
“你吃醋了!”沈寒天抬頭沖著綠袖笑。
綠袖臉上飛來抹紅,扭頭拿起身邊的枕頭,做勢要丟。“沈寒天,你有病啊!”瞧他高興成那樣!
不過,也怪她自己不小心泄出心事,不能再這樣了,得抽身才是。
綠袖放下枕頭,揣在懷裏抱著。“我是師姊,哪里會吃師弟的醋!”
師弟?!俊臉沉下。“那……如果我不是師弟呢?”
一向溫雅的目光,竄燒出熱切的火焰,見綠袖水靈的眸,有閃躲遊移的意思,他追問:“我是說,如果我想做的不只是師弟?”
沈寒天心頭猛然狂擊,等著綠袖的回應。
綠袖凝視他,忽地露齒輕笑。“不做師弟——”將懷裏的枕頭推扔出去。“造反哪!不做師弟,難不成你想篡位做師兄啊?”
沈寒天壓緊接到的枕頭。“你知道……”
綠袖薄嗔:“什麼你啊你,叫師姊!”硬是不讓他越界。
她點點腳踝。“我啥都不知道,就知道腳疼的厲害,你還不快拿藥推散瘀血,我這腳怕是瘸了!”
沈寒天勉強勾起笑。“別惱,我推就是了!”拿出懷中的藥,握住她的腳踝,輕輕地推揉,冰涼的膏藥在他的推拿下,逐漸溫出股熱度,綿柔黏膩地透過肌膚,和著藥的香氣滲人肌裏。“你……師姊若是瘸了,那我這輩子給你當拐杖用,由你拄著,上山下海。”
他的話窩人心頭,教她暖熱,也讓她難受,他這樣教她如何離棄哪!
她眨眼,不讓水氣在眼底成形。“別咒我,我可不想跛呢!還有,說什麼給我當拐杖用的。你自小愛哭愛跟路……”
“師姊!”沈寒天停下手頭事。“我沒有愛哭愛跟路的。”單手把枕頭拋回給綠袖,以示抗議。
“怎麼沒!”綠袖一手插腰,黑眸直瞅著他。
“那……是很小的時候。”沈寒天腦中出現的是讓她牽著走的畫面,悔不該從小賴著她,把柄全揪在她手中。
“好你個沈大俠,小時候做的事,長大就不認了!”綠袖撇過頭,嘴角上揚,偷留一抹笑。“反正,我現在記得的,都是你當時拖著兩條鼻涕的樣兒。嗯!”她兩手環胸,打了個冷顫。“想來還黏黏的……總之我是不讓你跟的。”
沈寒天瞇起眼。“真的不讓跟?”
“不讓……”綠袖腳底忽然竄上一陣癢,她身體扭動。“哈哈哈……住……住手……”沈寒天竟然握住她的腳踝,在她腳板搔癢。
沈寒天抬頭仰嘴。“讓不讓跟?”笑裏有三分邪氣、七分稚氣。
“哈哈……讓……讓了……”綠袖笑得都快溢出淚了!
沈寒天這才放下手。“不信你不讓!”
綠袖眼巴巴地看他。“讓你跟就讓你跟嘛,做什麼給人搔癢,明明知道我腳痛還這樣,這只腳若真的廢了,我看你怎生照顧?”知道沈寒天只是貪玩,下手有他的分寸,綠袖嘴上還是忍不住叨念。
沈寒天斂起玩笑,認真地注視綠袖。“若你腿廢了,我就攙著你,扶著你,推著你,抱著你,背著你,馱著你,一生一世!”
“傻寒天!”他非得說這些讓她留戀的話嗎?
綠袖丟出個笑。“就算我讓你跟,讓你照顧,又能多久呢?”
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她可能不久人世了。
所以她才死命地想把兩人的情分,拉回過往。
她不會告訴師弟這件事,她會讓他以為——“你只是師弟,沒有師弟要陪師姊一輩子的道理!”
沈寒天正色。“是不是師弟無所謂,有沒有道理沒關系,重要的是……”
“叩!叩!叩!”聽到敲門聲,綠袖松了口氣。
她害怕寒天在沖動下,說了什麼難以回頭的話,就像……昨夜!
“叩!叩!”來人又敲了兩下門,綠袖這才想到要應門。“喔,請進!”不管是誰都好,有人進來就好!
“綠姑娘。”聽到這人的聲音,綠袖不自覺地露笑,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漸接近床邊。“沈少俠也在這裏?!”戰雲飛的表情有些錯愕,他早就料到沈寒夭會再來綠袖房間,只沒想到綠袖床舖會這般淩亂。
棉被縐擠,枕頭亂拋,綠袖還光著腳跨在沈寒天腿上,綠袖略一吐舌,腳往棉被縮去。“寒天在幫我療傷!”
沈寒天拉出她的腳。“別亂動,我還沒推揉好!”轉過頭,大刺刺地握住綠袖腳踝,按摩推拿著。
“綠姑娘現在不方便,我改個時間再過來好了。”戰雲飛朝綠袖微笑。
“戰公子——”綠袖連忙出聲叫住他。“沒什麼不方便的,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兒。”戰雲飛若在此刻走人,她可沒法單獨和師弟相對。
她露出燦亮的笑容。“這腿傷不急著一時片刻的。”她抬手從沈寒天手上滑出受傷的腳,跨步欲下床。“你等會兒,我倒杯茶給你。”
“師姊!”看她這樣,沈寒天一急。
“綠姑娘!”戰雲飛靠前做勢,防她從床上跌下。
沈寒天更是趨身到她旁邊,攬住她,“你這樣怎麼下床?”
“也是——”綠袖看著光溜的兩腳。“那你先倒杯茶給戰公子好了。”
“我?!”沈寒天兩眼瞪的老大,手指不敢置信地比著自己。
他盯著綠袖,綠袖的表情清楚地寫著——不是你難道是我嗎?!“我……我去!”沈寒天恨恨地擠出笑容。
斜眼睇掃戰雲飛,拂過身來到桌邊,啪的一聲,重重地把茶杯叩在桌上。
他和戰雲飛一定是犯沖,這人什麼時候不來,偏這時來。
他舉起茶壺,壺口注出一道強勁的水流,嘩啦啦地沖下。
他是欠戰雲飛什麼?還得替他倒茶。
沈寒天把茶杯遞出去。“拿去!”不對啊——他才是戰雲飛的救命恩人哪!
他怎麼會這麼倒楣,救了情敵——情敵?!杯子從沈寒天手裏滑下去。
“啊!”綠袖叫道,不明白沈寒天怎麼會一時失神。
好在戰雲飛反應快捷,及時救下杯子。“沒事!”只灑出了幾滴,濺到身上。
“寒天,你是怎麼了?”綠袖探手拉住沈寒天的衣袖。
“沒,手滑。”沈寒天看著綠袖,眼神中有些古怪。
綠袖避開沈寒天的視線。“失禮了,戰公子。”寒天的眼神,讓她好慌,再不能讓他這樣看下去了。“寒天沒惡意,只是孩子性,做起事來毛毛躁躁的。”她知道沈寒天極是要臉,這麼說准能惹怒他。
果然,沈寒天鐵青著臉。“師姊!我不是孩子!”
“好,你不是孩子——”綠袖撐起身子,沈寒天箭步沖到她旁邊攙扶她,綠袖一手勾上他的頭。“不說你是孩子了。”她摸頭的樣子。擺明把他當孩子。
她的心蠢動得厲害,怕讓寒天看出她在做戲,她現在想騙的,不只是寒天,也是自己,老天得保佑她的手指,可別再顫抖。
她戲演得好,嘴角的淺笑,依舊燦美。“寒天,攙我過去,我想吃點東西了。”
“嗯”明是氣她當自己小孩,卻無法對她動怒。“你坐好,我幫你穿鞋。”沈寒天安下她,蹲低身子為她套上鞋子。
戰雲飛看著這幕,心思轉動,沈寒天的動作溫柔,綠袖的神態安適,可見他們的感情……那綠袖為什麼要惹怒沉寒天呢?
綠袖抬頭瞅著戰雲飛,看他的神色,也是瞧出些端倪了吧!
戰雲飛果然是聰明人,綠袖雙手合十,朝他做著拜託的樣子,戰雲飛視線跟著她的眼神,遊移到沈寒天的身上,綠袖輕點好幾下頭。
“師姊,好了!”沈寒天仰頭看著綠袖。
綠袖馬上彎下雙手,圓成拳頭抱在懷前,她笑笑。“寒天,我剛看了一下,從這到桌上還有些路呢,我想你背我好了。”
沈寒天彎腰,背起綠袖。“你坐好!”
“嗯。”綠袖趁這時,對著戰雲飛吐出無聲的謝謝,戰雲飛以笑容回應。
見沈寒天走到桌邊,戰雲飛立時挪出張椅子。“綠姑娘,小心坐下。”一手搭扶她,助她穩住身子。
等沈寒天站好,綠袖對戰雲飛報以燦亮笑臉。“戰公子一併坐下來用膳吧!”綠袖替他拉開椅子。
戰雲飛也不客氣地坐下。“那就打擾了。”
沈寒天站著,等著綠袖的反應,綠袖轉頭朝他一笑。“寒天,你不會也等著師姊招呼你吧?”拉開另一邊的椅子。“還說不是孩子,連這也計較。”她嘴上咕咕噥噥地嘟囔著。
沈寒天憤憤道:“師姊!”他要怎麼說,才能讓她明白,他不是使孩子氣,他是……他是……他是嫉妒!
綠袖沒特別搭理他,徑自擺起桌上碗筷。“這些都是寒天為我准備的,他真是個好師弟。”嘴上是稱贊他,其實是不斷提醒他只是師弟。
一副碗筷給了戰雲飛,另一副擺在自己跟前。“啊——只有兩副呢!”她對寒天展顏。“寒天你再去拿一副,我和戰公子等你一起吃。”
“我……”沈寒天氣結。
“怎麼了?”綠袖拿他當孩子,又摸摸他的頭,沈寒天當場揮手擋開,綠袖薄怒。“你……”吸了口氣,像是壓抑怒氣。“你到底是怎麼了?不過就是讓你拿副碗筷,幹麼臉色這麼難看!”
他賭氣,“為什麼要多拿一副,我本來就只准備給兩人吃。”冷眼瞪向戰雲飛。
“綠姑娘——”戰雲飛很懂得何謂火上加油,他馬上站起來。“不過就頓飯,怎好傷了兩位的和氣,我改天再來叨擾。”
綠袖拉住他。“沒這道理,這飯兩人吃、三人吃本來就沒什麼差的。”
“師姊——”沈寒天霍地起身,“這頓飯只能兩人吃!”——戰雲飛是情敵,有他無我,這是場決鬥。
綠袖仰頭。視線兜轉在兩人中。“好!那你們兩人吃吧!”
背轉過,腳又扭到,她眉頭頓縮。
“沒事吧?”戰雲飛和沈寒天立刻蹲身探看她的腳傷,兩人動作幾乎一致。
“沒事!”可綠袖只對其中一人露笑,那人是戰雲飛。而不是沈寒天。
沈寒天刷地起身。“沒事就好!”他臉色奇差,凍雪結霜。“我知道了,該吃這頓的是你們兩人。”拂袖轉身,甩開大門,門搖搖晃晃,來回蕩了兩圈。
“寒天……”綠袖的聲音,飄飄地在門邊迴旋。
戰雲飛拍拍她的肩膀,轉身把門關上,落上綠袖微弱的歎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9:08
第八章
戰雲飛轉頭,和綠袖目光相接,綠袖擠出個笑。“戰公子想吃些什麼?看你的樣子,也還沒吃過。”
戰雲飛看上去只比沈寒天好些,想來他奔走一夜,也夠焦心的。
他走回桌邊,“綠姑娘隨便弄,我隨便吃。”
綠袖夾了點菜,放人他的碗中,本來想說些什麼卻還是靜默下來。
她舉著筷子,盯了桌上半晌,目光不自覺地瞟到門口。
戰雲飛沒動筷子,望著她,“沒胃口?!”
綠袖點頭,不過卻舀上碗湯。“是有些吃不下,可不吃也是不行的。”殘留的熱氣蒸薰到她臉上,美目潤出濕涼的水氣。
她兩手捧湯,湯只沾唇,便放下碗。“戰公子,有件事我想同你說。”
“我還在想,你何時要告訴我?”戰雲飛為綠袖斟上一小杯酒。
“謝謝。”綠袖接過來,一口仰盡,脫口。“我可能快死了,最多再拖上半年、一年吧——”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嘴角微漾。“說出來好多了!”兩道涼濕從臉頰淌下。
“這……是怎麼回事?”
綠袖以手拭去眼淚。“也沒什麼——”吸吸氣,讓自己恢復平穩。“我……”她雙手握緊,指頭壓得泛白。“我的心髒自娘胎出來便有病,這一年才開始發病。我娘也是這樣的,她曾告訴我,發病後,大概活不上兩年。”
“這……這怎麼可能,你娘朱彤夫人不是‘神醫門’唯一傳人,‘神醫門’響譽江湖近百年,怎麼會……”
看戰雲飛震驚的樣子,綠袖反而平靜許多,還喝上口熱湯。“‘久病成良醫’,先祖醫術之所以精深,乃因世代都傳有怪病。無奈醫者醫人,卻難自醫。這就是為什麼‘神醫門’人丁日衰的原因。”
“那……你師弟不是小神醫,他……”
綠袖一笑。“他怎麼會有法子,他醫術遠不及我。寒天好武不好醫,若不是我盯著他,怕他醫術難有所成。我叫他學醫,一來是想讓‘神醫門’的醫術後傳。我‘神醫門’雖然無法自醫,可還有幾分救人的本事。二來是為寒天好,他愛在江湖行走,難免樹敵,行醫救人,對他會有好處的。”
“你……你都這樣了,怎地處處想的還是別人。”戰雲飛心疼他說不出話,他別過頭,雙手握緊,就怕捨不得地想把她攬入懷中。
“我雖沒救過幾人,可也還是學醫的人,多少得把別人放在心頭。”綠袖的聲音在他耳畔輕柔地吐著,她掰開他的手,沖他露笑,不一會兒把碗交在他的手上。“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臉色這麼難看做什麼?吃飯哪,不吃是想餓死啊!那我和寒天,不真白救你了!”
他對她的好,夠叫她記懷了。“告訴你不是要你難受,是誠心求你幫忙。”
戰雲飛把碗放在桌上。“沒什麼求不求的,你開口,我沒有不答應的。”
“謝謝。”綠袖探手,想握住他的手,卻還是斂回,只以笑容示謝。“我想請你每天來看我。”
戰雲飛搖頭一笑。“你不說,我也會每天來的。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嗎?這和方才氣走沈少俠有關嗎?”
綠袖半垂頭,臉上隱隱泛紅。“你……你看得出來,我和寒天……他……我……這次過後……我才知道,我們的感情和往昔有些不同了,我不想讓他再陷下去,只好出下策,請你幫我氣走他。不過,今天氣走他,明、後天他還是會來看我的,到時我拿你當擋箭牌,讓他對我死心。”
她轉眸凝望戰雲飛,“這請求有些過分,你若不答應,我再想別的法子,絕不讓你為難。”美目瀲灩,波光流轉,教戰雲飛看了心軟。
他起身背對綠袖。“我本來就允諾你,絕無食言之理。可有件事,我倒是反過來求你,別再用那眼神看我,否則你本要我替你擋沈寒天的火,卻惹得我自己燒你一把就不好了。”
綠袖看著戰雲飛的背影,臉燒出一片紅。“戰公子說笑了,綠袖又不是什麼傾國佳人,怎麼會……”她支支吾吾,話聲細不可聞。
“別不相信,你有自己的動人之處。”戰雲飛還真沒轉過來看她。“最少我是真心欣賞你的靈透——咱騎馬出去之前,你不看著勤叔,他的確有鬼。”
“這火是他放的吧?!”綠袖揣測。
“嗯。”戰雲飛回頭。“他來大半年,我們也沒瞧出問題,綠姑娘竟然能看出端倪,實在令人欽佩!”
綠袖靦腆笑著:“戰公子是過獎了,家父生前對易容術頗有研究,耳濡目染下,我多少有些興趣。”綠袖這是客氣之說,她年紀雖輕,可對易容術研究之精,只怕無人出其左右。“我只是覺得他的臉部有些古怪,仔細回想,才知道是易容過。不過此人手法高妙,很難找出破綻的。他現在……”
“東窗事發後,他便服毒自盡了,萼華他們還在查他的底細。這人沒落在我手底,算他好運!”戰雲飛恨聲道。
“他想置你于死,莫怪你惱。”
“錯了!想殺我的人多了,這沒什麼。壞在他不該放火,教你們虛驚,讓我擔心,還讓我……”戰雲飛眼底燃出火焰。
“人現在不都平安了……”綠袖有意為他熄火。
“平安是平安——”戰雲飛直勾勾地瞧著她。“可那場火,卻讓我丟了你。”
綠袖雙頰染上緋紅,火熱而燙人,可她還是吶吶吐出:“不是那場火,不是的,那場火不曾憑空燒出什麼,它只是點燃既存的……感情。”
如綠袖所料,沈寒天果然次日一早,就來看她了!
不過,戰雲飛以照顧綠袖為名,安插了名叫小翠的婢女在旁伺候,沈寒天縱然想說些什麼,也全叫婢女出出入入地打斷。
綠袖更是佯裝等待戰雲飛的模樣,幾次教沈寒天硬生生吞回話。
他們之間,微妙的狀態就這樣持續了幾天。
另方面,這一、兩天來,“戰家堡”裏外上下,因為幾位陸續來到的客人忙和著。早先來的兩人,是“藍月山莊”少莊主藍玉風和其胞妹藍釆風。藍玉風是因參加武林盛會,路過“戰家堡”前來打擾的。藍釆風表面是來湊熱鬧,暗地裏,卻是追沈寒天而來的。
今天才到的貴客,則是武林盟主任天,他聽聞任蝶衣被火圍困的事情,便由“任家莊”趕赴來探視。
為了迎接幾位客人,“戰家堡”晚上大擺筵席。
貴客和“戰家堡”的主事者,全在一張桌上湊齊。
由戰雲飛先舉杯,向對面的任天敬酒。“任姑娘到敝堡作客,戰某無能,保護不周,叫姑娘受驚,還累得盟主趕來,還望盟主海涵。”
“堡主切莫如此說!”任天五十來歲,形容威儀,可笑容慈善。“老夫膝下就只一女,難免會多掛慮,這才來貴堡一探,堡主切莫誤會,以為老夫是來興師問罪的。”一杯飲盡,旁侍者隨即添滿。
黃芸兒甜甜笑著:“外面都聽人說,盟主雍容大度,今日總算有幸得見。”
任天朗笑舉杯。“幾位旗主不棄,老夫倒想結識。早聽‘戰家堡’盡納天下英才,是長江後浪。”
戰雲飛回敬。“盟主過謙,世人謬譽,‘戰家堡’愧不敢當。盟主武林泰斗,敝堡幾位,不過是初出茅廬,承盟主抬愛,該是我們向您敬酒。”
“是哪。是哪——”黃芸兒迭聲應答。“該是我們小輩向您敬酒,不過酒要敬,菜也要吃吧,芸兒肚子好餓呢!”她嘟囔,引來其他人輕笑。
藍釆風附在藍玉風的耳邊輕語。“總算有人說句人話了!”她方才就想動筷,可恭維之詞不斷飛來飛去,無人舉箸,她看看坐在一旁的沈寒天,不想在他面前丟臉,只好忍下。
不過,在場的皆是武林高手,她的輕聲還是惹來帶笑的目光,她連忙掩嘴,這才知道說錯話,羞紅滿面。
任天為她圓場。“這都怪老夫!顧著說話,倒忘了吃飯才是正事。這滿桌坐的都是俊秀之輩,一時之選,等會兒還得好好認識才是!”
黃芸兒這次先吃口菜,才說話。“盟主已經知道我是黃旗旗主,我沒話好說,可要吃我的了。”露出嬌甜的笑容。
“在下白旗旗主,白雲夫。”白雲夫介紹自己時,不忘搖扇。
“聽說白旗主出身豪門,果然貴氣逼人!”任天倒是清楚所有人來歷。
白雲夫以扇作揖。“不過是舊時王謝,怎敢言貴!”溫雅,可沒特別表情。
藍釆風打量他,相貌俊雅,可還是沒沈寒天好看。她偷瞟著沈寒天,不明白他的目光為何緊鎖著他師姊,她初次見到任蝶衣時,還以為她是沈寒天的未婚妻呢,害她傷心好久,想來這樣美艷的情敵,她是必敗無疑了。
可奇怪了,任蝶衣冷冷地坐在任天旁邊,轉不開眼的只有她大哥。
而那個不特別漂亮的綠袖,卻是眾星拱月。坐在她兩邊的兩人,沈寒天和戰雲飛不斷夾菜給她,這是怎麼回事?她越看越是一頭霧水。
最討厭的是,沈寒天明明坐在她旁邊,卻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她第一次見他,可不是這樣呢!
“我只會番語,不懂人話,各位當沒我這人就是!”一句詭異的介紹,拉回藍釆風的注意力,說話的人是黑旗旗主黑莫明,他說起話陰森森的,藍釆風眉頭皺閉,搞不清這種人怎麼當旗主。
青萼華忽地朝藍釆風一笑,害她心頭猛跳。
這頓飯下來,總算有人注意到她了!這人好俊。藍釆風悄悄地用眼角瞄他。
看她這樣,青萼華的笑意轉濃,他才不是對藍釆風示好,他只是不喜歡她四處打量的目光,更討厭她睇眼斜看黑莫明的樣兒,這才打算捉弄她,他甩開一束長發。“在下青旗旗主青萼華!”
任天一時看傻眼,須臾發現失態,才拱手敬酒。“人說青旗旗主,明眸皓齒,人品俊逸,果真不凡。”傳言他是戰雲飛的軍師,任天嘴角一揚,有意試探他的反應。“只是旗主雌雄莫辨,是男是女,已成了江湖最大的秘密。”
天啊!藍釆風眼睛突地睜大,她連人家是男是女都搞不清,就……燒紅的臉整個壓低,再是困窘不過。
瞥見藍釆風窘態,青萼華笑得開懷,感謝老天給了他這張臉,不須開口,就能讓人窘迫,他才不在乎任天話裏的刺探。拈起只酒杯,他向任天敬酒。“盟主,江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這倒是!”戰雲飛停下筷子,與青萼華交換笑容。“萼華最大的本事,便是打探秘密,這次放火匪人的底,也叫萼華給掀出來了。萼華,向盟主報告。”戰雲飛漫不經心地將目光,移到任天臉上。
“是!”育萼華嫣然巧笑。“石九,十九歲出道江湖,性情古怪,武功詭橘,嗜錢如命。二十五歲匿跡,三十歲重現。獨來獨住,受雇買命、下毒、搜集情報,每做一次買賣,便消失一陣子,近十年先後受雇‘九華密教’、‘五陰門’、”點蒼派‘、’川西老鬼‘、’昆侖派‘、’江南海幫‘、’奕宮‘……“
任天大笑,連敬三杯酒。“欽佩!欽佩!”恍籌交錯,他是心思轉動。青萼華詳細地報了一串,實際上還少了兩個雇主,其中一個便是他任天。好個青萼華故弄虛玄,是想反過來試探他嗎?
他夾了口菜,不管“戰家堡”有沒有查出他來,這筆帳怎麼也算不到他頭上。石九做事陰辣,為了燒死戰雲飛,連他女兒也不惜一併燒死。這舉動雖然可恨,卻使得他和這場火災一點關系也沒有。
戰雲飛啊!戰雲飛啊!你究竟還知道多少東西?
“莫怪‘戰家堡’能迅速在武林崛起,果真是臥虎藏龍,教老夫開了眼界!”任天不動聲色,只一徑稱贊。“戰堡主英雄年少,可一定要來參加這次武林大會。”他撫著胡須而笑。“有你們這些後輩,老夫也可卸下重任,好好享幾年清福。”
戰雲飛忽爾起身。“盟主盛情邀約,戰某原無推辭之理。只是不巧,戰某有要事纏身,實不能赴約。”他的手搭上綠袖的肩。“這位綠姑娘受了傷,戰某要親自照料。”他笑起,少見的溫柔。“盟主原諒,綠姑娘對戰某意義重大!”
“啊?!”綠袖頭仰上他的臉,怔忡半晌,說不出話。
一塊夾好的肉片,由沈寒天手中滑落,他錯愕地盯著戰雲飛。
驚訝的不只是來作客的幾人,連五旗旗主也是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青萼華撩過長發,以手指把弄著,隨即閃出抹莫測的笑容。
戰雲飛帶開眾人的眼光。“戰某雖不能參與盛會,可在座的皆是俊秀後輩,必不讓盟主失望。”他指著沈寒天。“像這位‘王面神劍小神醫’沈寒天,沈少俠。他和綠姑娘並稱‘紅花綠葉’,上次便是他們搭救任姑娘的!”
“這件事老夫早聽過了,未能答謝,一直掛懷,今天總算有機緣,得以表達。”任天一面敬兩人酒,一面端詳綠袖。沈寒天的出色,他是早有所聞,可他這師姊到底有何特別處,讓戰雲飛這般看重。
面對他的目光,綠袖只能淺笑,從開頭,她便埋首低吃,不言不語,便是不想惹人注目,可戰雲飛的一席話,叫所有的人都直勾勾地瞧她,瞧得她萬般不自在,她只好舉杯回應:“綠袖武功低微,不敢居功,搭救令媛這件事,實在都是寒天出力。”讓眾人將焦點轉到寒天身上。
沈寒天也知道綠袖心思,只得開口和任天虛應。“盟主不須掛心,見義勇為本我輩中人應盡責任。”在往常,他會好生應對,可此刻,他實無心多言,一意懸掛方才戰雲飛的那句話,就怕師姊對他動心。
任天看著沈寒天,目光多透贊許。“聽說沈少俠大破‘無忌門’,所向披靡,銳不可擋,身手膽識端是非凡。”他見沈寒天資質極好,有心拉攏培植。
沈寒天杯中酒急急喝完。“傳言過譽,盟主不必當真。”他悄悄拉了綠袖袖子,想進一步問她,戰雲飛是不是曾對她做過表示。
“沈少俠實在太客氣了!”嬌軟出聲的是藍釆風,她來了好久,巴著見沈寒天,誰知這兩天,他躲她似避瘟疫,好不容易才坐在他旁邊,怎麼能不把握機會吸引他的眼光。“我曾親見少俠武功,莫說只是踏平一個‘無忌門’,就是兩個,三個也不成問題!”
綠袖抿嘴竊笑,敢情這藍姑娘是讓戀慕給沖昏頭,才有這不長腦的說法,據她所知,能隻身踏平兩、三個“無忌門”,大概只有神,人是做不到的。
這馬屁拍到馬腿上,弄得沈寒天也不知如何應對。
藍玉風只好佯咳兩聲,制止藍釆風出醜。
眾人皆是極力抑止笑意,只有一人是冷冷開口:“藍姑娘見過沈少俠武功。”說話的是少言少語的任蝶衣。
“是啊!”藍釆風得意地嬌笑。“沈少俠曾在‘藍月山莊’作客。對了,沈少俠,不知道你未婚妻現在如何?”這話雖問得唐突,可藍釆風心頭另有打算。
沈寒天有沒有未婚妻,這件事她始終弄不明白。若他有,她這番發問,顯得和他交情不同。若他沒有,那她往後還怕沒機會成為沈夫人。
“未婚妻?!”莫說眾人大驚,連沈寒天都是一愣。“喔——”他突然想起綠袖在“藍月山莊”撒的謊。
“未婚妻!”他忽展笑顏,親暱地攬上綠袖的肩膀。“這事問我師姊最清楚。”無視旁人眼光,附上綠袖的耳。“師姊,你可是允過要為我圓謊的,若你沒有說辭,我可要……”他把她擁得更近。
想來個順水推舟,藉機指她為未婚妻。
察覺他的念頭,綠袖低咒,“寒天!”倏地轉頭,燙紅的嫩頰險些貼上他狡黠的俊臉,睇見他含笑的樣,綠袖發狠擰他一把。
“師姊——”俊臉差點扭曲,可他還是擠出笑,覆上她的手。“你和他們說吧!”凝視她的目光,熱切多情,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撇開他的視線,綠袖滑開手,鄭重當眾宣佈:“她死了!”每字清晰有力。滿堂嘩然,瞧他們眉來眼去的,綠袖這話分明是假。“怎麼會,綠姑娘你那天明明和我家丫環說,沈少俠的未婚妻,如果知道我們待他好,一定很開心,怎地又說她死了?”藍釆風很是看不慣她和沈寒天親密的舉動。
“地下有知,難道就不是知道?”秀眉蹙攏。“寒天未婚妻福薄,沒能與他共結連理。”這話不假,她心頭悶縮。“藍姑娘,我酒量不好,喝了幾杯,頭都暈了,你還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寒天吧——”她起身一斂。“我先退下了!”
沈寒天和戰雲飛刷地站起。“我送你!”兩人從左右出手,環圈住她。
綠袖來回看著兩人。“你們倆一是主人、一為貴客都不方便離席,我讓小翠送我回去就是了!”
那名叫小翠的姑娘,趕快擠了進來。“姑娘叫我啊?”
“嗯。”綠袖攙上她的手,一拐一拐地離去,沈寒天這才轉過來,仰頭飲光杯裏的酒,藍釆風見綠袖走了,主動為沈寒天添滿,小心地問:“這沈少俠的未婚妻……”
沈寒天無心搭理,只是喝酒。“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問!”
藍玉風見狀,比了個手勢,和滿臉委屈的藍釆風換了位置,靠上沈寒天。“寒天,怎麼了,心情這麼不好?”
沈寒天自言自語,斟上杯酒。“你明知什麼謊都可以扯,為什麼要這樣說,難道你真不明白我……”他聲音極低,可任蝶衣的目光還是射過來。
沈寒天杯杯灌,坐在他旁邊的藍玉風,只好杯杯勸,不過寒天仍是不停喝著悶酒,直到快吐在藍玉風身上,才由藍玉風扶著離開。
“早叫你少喝些嘛——”走到花園裏,藍玉風還是忍不住念他。“我記得你以前酒量不差的,怎麼才一盅就醉成這樣!”
“因為我是裝的。”沈寒天放下搭在藍玉風肩上的手,翻眼瞧他。
“唉!你這不是整我……”藍玉風出拳佯擊。
沈寒天撂開他的拳。“玉風,是哥兒們幫我個忙,跟你妹說,我有喜歡的人,請她死心吧,我不想傷她,也不願耽誤她。”
“你有喜歡的人了?”藍玉風瞪大眼。“從沒聽你說過。”只聽過人喜歡他的,沒聽過他喜歡人的。
沈寒天恍惚地笑起。“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
“最近……那是……”藍玉風瞅著他,突然脫口。“任蝶衣姑娘!”
“不是——”沈寒天斜瞥他一眼,看他兩眼失神。順著他直勾勾的目光探去,假山處轉出一道倩影。“任姑娘?!”她不知何時來的。
銀月淡灑,任蝶衣仍是冷艷不可直視。“藍少俠,煩請借步,我有話和沈少俠單獨談談。”任蝶衣裊裊亭亭走來。
“請!”藍玉風比他妹識趣多,見狀抱拳離去,不再多留。
等他走了,任蝶衣才開口:“你裝醉先行,是想搶在戰雲飛之前,去找你師姊吧?!”她冷眼旁觀,事事可都是心知肚明。
“任姑娘聰慧過人。”沈寒天並不否認。
任蝶衣勾唇而笑,人都羨她聰明美貌,家世又好,是天之驕女,可這都沒用,因為“我是怎樣的人,你會關心嗎?”追逼沈寒天。
沈寒天雙手環胸。“為什麼這樣說?”
任蝶衣苦苦笑起。“我爹有意將我許給戰雲飛。”
“啊?!”沈寒天著實一驚,呆了半晌,才抱拳略揚嘴角。“那……恭喜了!”
“沒別的話。”任蝶衣冷然的雙眸,首次泛出亮光。
沈寒天點頭,任蝶衣猛然甩過一耳光。“沈寒天,你真不明白?”清脆響亮,像是對他的控訴。
沈寒天捂上熱辣辣的臉頰。“就是明白,才只能這麼說,否則對任姑娘便是虧負欺騙了。”朝她深深頷首,轉身而走。
“沈寒天!”聽任蝶衣叫喚,沈寒天停下腳步。“你聽好——”任蝶衣倔強地背對他。“從此之後,我任蝶衣與你再無瓜葛!”
“曉得了。”沈寒天邁步,朝綠袖房裏走去。
這頭,綠袖才剛讓小翠離開,小翠開了房門,便瞧見沈寒天,她對沈寒天福了福,便回去忙自己的了。沈寒天推門而入。
綠袖聽到腳步聲,從床上坐起。“寒天,是你嗎?”這腳步聲像是寒天。
“嗯。”沈寒天快步到床頭,差點跌撞到椅子腳,乒乒乓乓的。
“小心點,怎麼不點起蠟燭?”綠袖掀開帳子。“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沈寒天就著月色點上蠟燭,屋裏亮堂許多。“是誰把椅子放在床邊?害我跌了跤!”他抱怨著,把椅子挪走。
綠油含笑。“許是小翠忘了放回,別和她計較了。來!我瞧你腳有沒有怎樣。”
綠袖招呼他到床邊坐下,沈寒天一屁股賴著。“沒事!”
“你的臉怎麼了?”綠袖這才看清楚俊臉上五條印痕,撫上他的臉,她滿心不舍。“這是哪家姑娘到此一遊的記號,下手真狠。”摸起來還溫熱呢!
“師姊!”沈寒天突然傾身緊緊摟抱她。“就知道你是對我好的。”
他靠她極近,仿佛連他快速的心跳,她都可以感受到,撞得她心慌。“嗯。”她佯裝皺眉。“你一身酒氣,薰死人了,再不放手,我就讓你憋死在這了。”
待沈寒天略放鬆,她順勢推開他。“你這是和誰學的,抱人抱得死緊……”倏地住嘴,想起他在破屋裏,抱她的那幕。
他們可能又太近了,綠袖揪住棉被,往後略縮。
“我要不抱緊你,怕你跑了!”沈寒天雙目灼灼,直鎖著她。
綠袖摸摸他的頭。“說你小孩就是小孩。我又不能飛天鑽地,要跑到哪去?”
“跑到戰雲飛那裏去。”就是怕這事發生,他才急到她房裏。
綠袖漏了兩拍心跳。“這和他有什麼關系。去!去!去!你酒喝多了,到我這兒說醉話了。”她打個哈欠。“我累了,懶得理你。你洗洗澡,也去睡吧!”
她縮身,想往被裏鑽,沈寒天卻一把抓住她的棉被。“師姊,別再躲了!”
“沈寒天!”她薄怒。“我躲什麼躲?我不過就是睡覺,你發什麼酒瘋?”搶回她的棉被。
“怎麼沒躲,那夜之後,你的態度就不坦然了!”見綠袖變了臉色,他緊迫追問。“別騙我,破屋的事,你都記得。咱們都明白,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沈寒天握住她的手,她卻用力掙脫開。“你那天以下犯上的事,我不計較了,你快離開,否則……否則我以後都不認你是師弟了。”
“你敢說你不喜歡我?”沈寒天的唇幾乎要貼近她。
“我……”綠袖心都快撞出胸口,隨手拿起枕頭堵住他。“我自然是喜歡你,可我拿你當弟弟看。”見沈寒天僵直的身子往後退,綠袖話鋒更形尖銳。“誰會把一生的幸福交給弟弟。”
俊臉凍結成霜。“難道……你喜歡的真是戰雲飛。你騙我,我不信。”沈寒天壓下枕頭。“師姊!你再說一邊,你要當著我的面再說,我便信了!”
“你怎麼……”綠袖都快沒轍了,幸好聽到“叩!叩!叩!”的敲門聲——“綠姑娘!”來人正是戰雲飛,他聽到裏頭傳出聲音,門便敲得大聲。
“戰……”綠袖改口,朗聲大喚。“雲飛!你可以進來了!”綠袖坐正,兩腳從床上跨出,順手梳理略微紊亂的發絲。
沈寒天站起身,直挺挺地迎視對面而來的戰雲飛。
戰雲飛才進來,便覺察氣氛不對,他停在綠袖身邊,綠袖拉住他的手,他一頓,低望著她,綠袖輕笑軟語。“雲飛,既然你也在這。你看,我們把咱倆的事情和寒天說了吧?”
雲飛?!綠袖緊握他,像抓住浮木般,他心裏多少領略。“你決定就好!”
綠袖乾脆將手環上他的腰,側身倚著他,避開沈寒天的目光,她裝作不勝嬌羞。“寒天,雲飛和我……我們一個男大當婚,一個女大當嫁……這事我本不想這麼早說,怕擾了你參加武林大會的心情。你知道,爹向是要臉的,若你表現不好,丟了他的臉,將來,他會怪我沒照顧好你。可我想這話再不說,怕你以為……哎呀!這話你叫我……我怎麼當雲飛面前說。”側頭埋進戰雲飛身子。
“師姊,你不用說了!”沈寒天俊臉刷成死灰。“我不會教你為難的。”
他強裝鎮定。“戰雲飛我問你,聽說,任盟主有意讓你娶任姑娘。你怎麼處理這事?”他雙手握拳,青筋暴露,扭成一條條丘壑。
“我不可能娶任姑娘。”戰雲飛斬釘截鐵道。
“師姊,你真的選擇他?”沈寒天不死心地掙紮。見綠袖輕點頭,他慘然一笑。“那……那我恭喜你們倆。”怎麼也沒想到,這句話今天會說了兩遍。
沈寒天悄然轉身,背影直挺而孤寂,腳下一個踉蹌,卻險些叫門檻給絆倒。“寒……”綠袖出聲,話到一半梗回喉嚨,睜睜地瞧他離開。
門嘎吱嘎吱的響,夜裏聽來像是嗚嗚的哭聲。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9:23
第九章
等沈寒天的身影消失後,綠袖縮回床的角落,小聲吐著:“謝謝。”
“你哭了!”戰雲飛沿床邊坐下。
“是嗎?”綠袖揩去眼角的熱液。“其實沒什麼好哭的。”她擠出笑容,比哭還難看。“我應當開心才是。我這麼激他,他一定會全力參與這次的比試。以他的資質必有傑出的表現,到時他的一切,也不用我掛心打點了。”
眼淚怎麼越擦越多,她不解,只能不斷拭淚。“寒天若是知道我的病,怕是就這麼放棄武林大會,伴著我全心治病。這是不治之症……最後,不過是拖累他陪我等死。與其這樣,不如叫他以為我負了他,從此……”
“你倒是什麼都替他考慮周全。”戰雲飛忍不住替她抹去淚水。
綠袖輕歎。“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一會兒才察覺他粗厚的手指滑過臉龐:“啊!”綠袖心頭猛慌,撥開他的手。
見戰雲飛怔了半晌,綠袖囁嚅:“對不起!”她無心傷他。
戰雲飛勾揚嘴角。“沒什麼,是我太沖動。”為綠袖舖蓋棉被。
她拉緊棉被,向後揪縮,頭埋沉在被裏,訥訥悶吐:“還要謝謝你陪我撒謊,往後我自個兒想法子圓謊,不能再拖你下水了。”
戰雲飛柔聲:“不用客氣!我本就說過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戰公子……你待人真好。”他讓她感動,也讓她不安。
“我不是對誰都好。”不避諱地直視她。
綠袖抬頭,水靈的眸凝望著他,良久,輕露淺笑。“戰公子是重情講義的人,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對我自然不同。”
這姑娘?!戰雲飛搖頭。“沈少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對他不是這般。”
綠袖心怦然不止,抿唇不語,戰雲飛搭上她的手,瞧她想抽手,他溫言:“因為我當你是朋友。”握牢她的手。
他害她眼眶又酸了。“我對不起你這朋友,老占你便宜。”
她無法否認,戰雲飛比寒天出色,可她和寒天在一起太久了,記憶情感藤蔓爪葛,再是斬不斷。寒天之於她,已無法取代,她只能欠他了。
綠袖淚眼汪汪地瞅著他,戰雲飛攬身輕抱住她。“怎麼又哭了?”
他的懷裏很溫暖。“死前,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這生也是值得了。”
他皺眉。“別說這樣的話,像是要我替你送終似的。”
“送終?!”她鑽縮而出,苦笑。“我不麻煩誰替我送終。我早打算過了,等寒天的事告個段落,我就要回‘彤霞山’陪爹娘,活到何時,算是何時,清清心心地走,不煩誰傷心,不惹誰落淚。”若不是這樣打算,她何苦將寒天推走。
戰雲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竟是連送終也不麻煩人。”
綠袖幽幽一笑。“若沒有寒天沒有你,我本來就是孑然一人。我不想累寒天陪我等死,也不願勞你為我送終,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
“綠袖!”戰雲飛激動地鉗住她的雙臂。“什麼清清心心的死,你一個不想拖累,一個不願虧欠,難道就要將自己逼人死絕的境地,孤寂而終?”
孤寂而終,好冷哪!綠袖背脊竄出寒意。
那夜,沈寒天黯然神傷地離開“戰家堡”,隻身趕赴武林大會。他和其他遠來參加的好手一樣,被安排住在“任家莊”。不過,他獨來獨往,少言少語,全心專於練功,不曾和其他人攀談,練功之專,恍若著魔。
之前,與他有過交往的人都說他已經變了個人。連藍玉風也很難同他說上幾句。另一方面,他峻冷的言行,反而使得與會的多名女子仰慕傾心,他還未參賽,就成了旁人討論的焦點。
為吸引他的目光,佳人示好,美女獻媚,蛾眉粉黛故裝冷淡,他全然無動於衷,滿腦子便是比武之事。
離比試之期越近,各家姑娘對他的好奇越熾,眾人議論紛紛,揣測他必能擠入前十名,成為年輕一輩中表現最優者。
八月十五,為期半個月的武林大會,于焉展開。他不負期望,勢如破竹,過關斬將,氣勢驚人,一路血戰打入十強。後來發展出人意外,他竟以弱冠之齡,打入搶元奪魁之賽,此役驚動武林,轟動萬教。
江湖奇才無數,年屆弱冠,獨占鰲頭之人,百年來不敢說沒有,不過確定的是,這五十年來,從未發生這樣的事。
比賽當天,人人引頸爭睹,除了戀慕的女子之外,還有不少是敗於他手下的高手。會敗給沈寒天,不見得是技不如他,實在是震懾於他的氣勢。那不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而是若不取勝,不惜一死的氣勢。
對陣之時,他表情不多,冷凝的眼眸只關注於如何戰勝。與他對仗的是上官無垢,五十開外,精光飽滿,目光沉穩。兩人百回來往,劍鋒交錯不休。上官無垢劍招老辣穩練,變化精妙絕倫,圓融無縫,步步環扣,處處占得先機。反觀沈寒天經營艱苦,只能險中求勝。
“啊!”他幾次被刮破衣服,惹來年輕女子陣陣尖叫,可沈寒天絲毫不為所動,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這一場了!漸漸地,上官無垢也感覺到那股悚然迫人的氣息,劍法漸感力不從心,難以施展。
再下去,他不見得能保持上風,只好速戰速決。“啊……”上官無垢劈斬一劍迅捷快速,犀利無比,沈寒天來不及格開。竟然以臉擋劍。上官無垢劍鋒貼上如玉俊臉,也不覺頓了下,沈寒天五官俊美,尤賽粉雕玉琢的美人,可他冷然的表情,毫無畏懼,漠不關心,猩紅鮮血沿著臉頰淌下,上官無垢目光不自覺跟著移,卻見沈寒天傲然揚唇。“你輸了!”跟著現場爆出莫名的驚歎聲。
這是上官無垢觀看他多場比試中,初次見他笑的一場。“啊!”他右肩灼熱,麻痛過後,顛了兩步,劍從手中脫落。這才知道,他方才那一頓中,已讓沈寒天贏得契機,反敗為勝。
沈寒天抹過受傷的臉,看了眼沾血的手,孤獨轉身,隱沒在簇擁而上的人群中。一時間,群眾興奮之情,如熱浪高起,一波波贊歎驚呼,跌著起伏。
為迎接最年輕的武林盟主,任天宣佈連續三天晚上設宴狂慶,可才第一天晚上,沈寒天便不見蹤跡,舉座嘩然,人人議論不休。
原來,比試一結束,他便跨上駿馬直奔“戰家堡”。
是夜,秋風清冷,蕭然無月,滿天繁星點點透寒。
他落馬,潛身於“戰家堡”中,為得是見上綠袖。可真來到綠袖房門口,卻又躊躇不前,此時,耳邊聽得一道風過,他持劍低問:“誰?”
來人之速,若迅雷霹靂,還未瞧上面他便了然於心。“戰雲飛!”
昂然七尺,儀表俊偉,卻不正是戰雲飛。“盟主來訪,怎麼不走正門?我好設宴款待,像這樣怠慢貴客,豈不罪過!”含笑迎視沈寒天。
約莫兩個半月不曾見沈寒天,沈寒天的改變,引他刮目,以前他是一派俊美瀟灑,稚氣未脫,現在看他則是略帶滄桑,俊冷沉穩。
戰雲飛的言語雖帶譏誚,卻不見他動怒使氣。“戰堡主不愧是地下盟主,耳目靈通,想來我前腳跨出,你後腳便收到資訊了!”
“地下盟主?!”戰雲飛勾出抹笑。“新盟主這樣說,可真折煞我。”
沈寒天表情仍是木然。“戰雲飛,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戰家堡’崛起快速,勢力龐大,且扼于‘任家莊’要口,任天表面贊你後起之輩,暗裏視你如芒刺在背。你素來少與他交往,敵我態度不明,這次又因……師姊……”僵硬的表情,起了松動。“不與他聯姻,他日後對你恐會不利,你自己要多加防範。”
“你這是關心我嗎?”戰雲飛失笑。“我以為你是討厭我的。”
“我從不關心你,我在意的是……師姊。”提及綠袖,他的眼神溫柔許多。“你若不測,受累的是她。”心心念念,便是放不下她。
“我還當你出走後,便把她拋到九霄雲外,一心求取富貴功名。”他還要試探沈寒天,確定值不值得將綠袖託付給他。這可是大事,他得謹慎。
沈寒天冷哼。“富貴功名?!”他最初參與武林大會,只為好玩,這番爭奪盟主之位,無關富貴,不涉功名,只為了師姊。“你和師姊說,我不曾叫師門蒙羞,也未給她丟臉,這頭銜就當是我送給她的賀禮。”
“盟主果然闊氣,這賀禮可是用命傅得,以血掙來的。”戰雲飛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他。“可你親口告訴她,不更有意義,為什麼要我傳話,你不是想她,才過來的嗎?”
“你……”戰雲飛重擊沉寒天要害,他冷然的表情全盤崩解,原想發火,可思及綠袖,他口氣頹軟。“你告訴我,她好嗎?”這已算是低聲下氣。
“若我告訴你,我讓她不好過,你當如何?”
“殺了你!”沈寒天劍己出鞘,冰寒的劍鋒隨著凜冽的目光,直點他的眉心,與他睜睜對視,沈寒天的神情逐漸和緩。“不過,你是師姊選的人,我相信師姊的眼光。我想你不會虧待她,也不會教她難受的。”
“當然!”戰雲飛出劍,格開他的劍鋒。“我怎麼會叫她難受?讓她不好過的人是你,不是我!”
戰雲飛劍順勢收入劍鞘,對綠袖的付出,也一併埋入。
在沈寒天錯愕中,戰雲飛交代了事情的始未,並引領沈寒天到後花園和綠袖見面。綠袖在後花園中,擺了桌酒菜,原只是私下找戰雲飛為沈寒天慶祝,未曾想過沈寒天會回來找她。現下,她一人正憑靠欄杆,杵在那裏發呆。
沈寒天悄悄靠近她,想和她說的話大多了,不知從何說起,見她瑟縮身子,他連忙解下外衣,從背後披在綠袖身上。“寒天!”綠袖突然出聲叫他。
他有些驚訝,沒想到師姊已經發現,正想開口,卻聽師姊低語,“雲飛,對不住,方才我以為是寒天呢!你的動作和他好像。”她以為是自己太想寒天了,才有這樣的錯覺。
沈寒天露笑,就要脫口,卻突然改變主意,捂住張大的嘴。眼中閃出抹淘氣的神色,他想親耳聽聽師姊在戰雲飛面前怎生說他。
綠袖悠悠轉身,他也如影隨形跟在後面,綠袖不察有異。“聽說寒天這幾仗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打得人心驚。雖說他爭氣露臉,好不容易才奪下這盟主之位,可我只要想到他位居至尊,就不免要為他擔心,江湖詭譎,明爭暗鬥。往後,我不在他身邊,他一個人要應付這麼多事……不容易哪!”她輕歎。
親耳聽她這般掛懷自己,沈寒天心頭窩得暖熱。
綠袖當然不知,徑自坐了下來。“瞧我叨念,說來說去都是寒天的事。咦!你怎麼不坐下,是不是不開心,我淨說著寒天?”為他挪開一張椅子。
沈寒天笑道:“不是!當然不是!”
“寒天?!”綠袖猛回頭,只見沈寒天逸出滿臉的笑。
“啊!”綠袖還來不及反應,便讓他不由分說地抱起。
沈寒天盈握綠袖柳腰,旋身飛轉。“師姊!師姊!”她害他念得苦,一不練功,滿腦都是她的影。好不容易才握在手中,絕不讓她溜走了。
“放我下來!”她頭暈,已分不清南北。
“好!”沈寒天輕放下她,可仍把她攬在懷中。“你臉色好難看。”這次看到師姊,面容較以往清瘦蒼白。
“你的臉也好不到哪去!”頭暈目眩,綠袖由著自己賴在他懷裏,手指勾劃他臉上新添的疤。“你是怎麼打的,弄成這樣?若爹知道你傷了臉,他鐵定不高興。”他這樣,教她看了揪心。
“不會的——”沈寒天俊臉帶笑。“他知道我是為你受傷的,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不高興。”看著她的目光熱切的人。
“什麼為我受傷?”綠袖心頭猛跳,卻只斜睇他一眼。“老說這種不正經的話?”想從他懷裏鑽出。“不是說你變得沉穩,怎地比以往輕浮?”
沈寒天卻故意使勁,兩手環圈住她。“那是因為我懷裏的人是你啊!”
“什麼鬼話?”綠袖扭動幾下,掙不出來,臉微微泛紅。“快放手哪!教雲飛見了不好。”他身上的氣息毫不閃躲,直逼她而來,其中明顯透出危險的訊息,叫她心煩意亂。
“他不會過來的。”沈寒天鉗著不放。
聽沈寒天說得篤定,又看他舉止反常,綠袖腦中閃過。“雲飛告訴你了?”秀眉高蹙,語氣是少見的不悅。
“師姊!不能怪他。他是想成全我們。其實這事我早該發覺不對。那天在破廟,我診你心脈,便察有異……”
綠袖冷冷頂他。“你這是後見之明,顯然醫術不精。”狠踩沈寒天一腳,他冷不防吃疼,手自然松下,讓綠袖乘機扳開。
沈寒天抱腳而跳。“呼!呼!痛啊!痛啊!”眉眼鼻皺成一團,形容滑稽,再沒半分俊樣。
綠袖忍不住噗哧而笑,瞧他眼底閃過的光亮,她才又板起臉。
“師姊!”知她心頭不再惱火,他與她商量。“我雖醫術不精,可好歹也號稱”小神醫“,說不定有機會想出……”
“小神醫?!”綠袖瞟眼睇視。“那有什麼了不起?告訴你,神醫我見多了,小神醫我還不看在眼底。你可曉得我為何瞞你,因為告訴你也無用。莫說你的醫術比不上爹娘,就連我,你也是遠遠不及。‘神醫門’百來年都治不好的病,你有什麼能耐?”知他心高氣做,她故意以言語激他。
出乎意外,沈寒天不為所動。“就算自不量力,我也不能不試。”
他鐵了心,不管她如何激他、氣他,他都要忍她、讓她。因為——他愛她!
他趨步接近她。“咱們回‘彤霞山’找看看,醫書這麼多,仔細地瞧,認真地找。總有機會,找到記載你身上怪病的資料。若真找不到,若……你有不測。至少我能為你收屍送終,掃墳祭祀。咱們是最親近的人,若你死了,也要讓我親手埋了你,守在你的墳旁,三不五時替你換換花,陪你說說話。等我百年之後,托個人將我埋在你旁邊,陪你到最後,永不叫你孤獨一人。”
他是認真的,已決定與她禍福同命,生死同穴。
最親近的人……綠袖差點要動心,可她沒,只是往後退著。“寒天,你這麼說我很感動。可你別忘了,你現在是武林盟主,統禦江湖,日理萬機,拿什麼氣力時間陪我找書,為我看病,更別說替我收屍顧墳了。”
沈寒天朝她柔聲笑著:“所以我決定不要當盟主了。”
他不要在她生命的最終缺席,早許過諾,要一生陪她。
“你……”綠袖拂袖轉身。“你沖動、你糊塗、你太任性了!”她真的沒想到,他如此決絕。
“對!我任性!”沈寒天走到她身後,輕聲低訴。“可你向來不都由著我任性。以前,我惹了天大麻煩,你也不計較。我觸怒師父,你幫我。我參加武林大會,你陪我。我執意獨闖‘無忌門’,你也順我。這麼多次,你都讓我任性,這次也成全我吧!”她對他萬般好,他是點滴掛在心頭。
他縷縷絲絲說著過去種種,教她留戀不舍啊!
幸好,她還殘著理智。“這次不同,武林盟主之位,不是兒戲。”
他小心翼翼地從背後輕輕摟住她。“這位子,我是為你拿下,沒什麼不能為你捨下。況且不論誰當盟主,江湖都是紛亂殘殺、爭權奪利。武林可以沒我這盟主。”
他叫她心軟哪!可她不能這樣,她硬聲,忍著眼眶濕熱的感覺。“武林可以沒以這盟主,我也可以沒有你。”希望他能權衡清楚。
“師姊……”他在她耳邊輕吐。“可我不能沒有你啊!”抱緊她,再不鬆手。
“你會後悔的!”淚花在她眼底翻轉。
他摩挲她的發絲宣誓。“永遠不會!”兩滴圓潤的珠淚,沁入他的衣衫。
三個月後,“彤霞山”,“寄雲居”——“寒天!”綠袖手裏披著件外衣。“你在哪兒?”在屋裏四處找他。
沈寒天大聲嚷著:“這兒!”手裏翻本書,翻過的書頁,灰塵和著股隱隱的黴味散開,眉頭皺起,他身體略向後傾,咕噥。“多久沒人碰這書了?”
綠袖揚高聲:“這兒是哪兒啊?”“寄雲居”的房間十來間,教她從何找起。
這雖只是山間雅居,可藏書豐厚,怕是冠于王侯。五間“鵲華閣”擺的是醫書,四間“玄蒼室”放的是武功秘岌,四間“芸窗樓”鎖的是經史子集。各兩間的“青囊屋”、“百藝房”收的是天文蔔筮和琴棋書畫。
餘下奇怪的書,藏于“綠谷老人”所居之房,自其妻朱彤過世後,他就給這問房間,起了個別號——“書蠹間”。
“喔!”卷起書,沈寒天探出頭。“是師父的房間。”房裏佈置極雅,只是處處著塵,看來少有人進來。
“你怎麼會到這兒?”綠袖快步走來,“莫是要幫爹整理房間?”
“不是,我來找書的。”沈寒天攤開手中的書。
綠袖睜大眼。“‘植草記’,我怎麼不知你對這有興趣?”把外衣遞給他。
她另一手接過“植草記”,突然一笑。“不招蜂引蝶,改拈花惹草了!”
“師姊!”沈寒天瞪她。“我這是養花植草,修身養性。”
“換件事做也好,整天看那些醫書,也沒什麼趣味。”綠袖表情略沉。
“我不是不想看醫書。”沈寒天抖開外衣穿著。“只是前幾天,看門前花草衰敗,死氣沉沉的,便想改變氣象。”
“都入冬了,草木自然蕭瑟。不過寒天哪!你現在種什麼,怕也長不出來吧?”綠袖隨手撥開幾頁書,手指立時沾滿灰塵,她自言自語:“爹的怪書太多,都沒人看。才碰上手就沾塵。”
沈寒天湊上去看書。“現在自然是長不出來,可到了春天,種上滿片的紅花綠葉,符合咱倆的樣子,不挺好的?”
他握著綠袖的手,又翻過一頁,裏頭不知為什麼,夾了一張紙,他正要打開看,卻聽綠袖輕歎:“紅花綠葉雖好,又有幾個春秋?”
“師姊!”他把紙張夾回,合上書本。
綠袖垂頭。“你春天種上時,我還不曉得看不看得到。”
“看得到,一定看得到!”握緊一雙柔荑。“師父的幾本書裏,記了些東西。我琢磨琢磨,總覺得應該對治你的病有幫助!”
綠袖抿了抿,略微蒼白的唇。“那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看得到用不上。”沒人比她清楚,從小每本書她都翻過。
“別說這喪氣的話。”什麼死氣沉沉,說得不是門前的花草,而是綠袖,想種些花草,才不是為了什麼門面,而是希望她臉上多些笑容朝氣。“我可不想這麼早為你送終。”轉到她前頭,深邃的眸凝望著她,那裏寫滿不舍。
“我知道——”綠袖傾身擁住他。“我也不想這麼早離開你,也想拖些日子哪!可聚散不定,無常難測,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最近,她發病的情形一次比一次厲害。有時她獨自一人躺著時,都會被自己的心跳聲給嚇到,心頭一聲聲跳得急,直撲胸口,像是催魂討命來的。
“不說了!”綠袖把他推開。“說了又要弄得你鬱悶。對了!你不是要出門?”拾起桌上的“植草記”,走到書櫃前。“快點去,別太晚回來。”她張望著,不知書放哪兒。
自從“綠谷老人”往生,她幾乎就不再進這房裏。
沈寒天從她手中接過書,安回原位。“可你這樣,我不放心出門。”
綠袖轉過他的身子。“有什麼好不放心的?”硬把他往門口推。“我只是發發牢騷,不打緊的。”
沈寒天在綠袖的催送下,終於出門,下山添購所需物品。
晌午,他在城裏“十裏香”歇腿。
沈寒天點了些酒菜,心頭正盤量還有些什麼未買,卻見上群喧鬧嬉笑的男女走進店來,看他們打扮,像是江湖人士。
江湖?!離他遙遠了!他喝上口酒。
“店家,有好吃好喝的統統送上!”來的共有四人,兩個男子,一高壯,一俊秀。兩名女子,一著白衣,一穿紅裳。
“來了!”小二不敢怠慢,忙不迭地送上茶水。“爺兒,姑娘們稍等,裏頭正准備著。”最近武林有大事,“十裏香”裏,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物多了,他們是財神也是煞星,得罪不起,怠慢不得的。
“店家,你忙去,我們自己料理。”白衣的姑娘接過茶壺,為座上其他人倒滿,茶壺移到俊秀的男子前面時,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嬌甜的笑容。
“小師妹真是賢淑體貼。”高壯的男子不停稱贊她。
“笨!”旁邊的紅衣姑娘,傾身拍打他的頭。“人家又不是體貼你,你是沾光而已。”
白衣女子冒出熱氣,嗔道:“師姊,你別亂嚼舌。人家二師哥要去參加武林第一美人、任蝶衣比武招親之會……他與我可沒有關系!我才不是……體貼他。”她越說越急,臉色益發羞紅。
任蝶衣?!沈寒天執筷子的手僵頓下,只這麼一瞬,便又埋回酒菜上。
“我又沒說你是體貼師兄,你怎麼自己全盤托出。”紅衣姑娘,先是恥笑她,隨後話鋒一轉。“不過若我是任蝶衣,才不會嫁給師兄。英雄美人,要嫁,當嫁天下第一的沈寒天。”
“沈寒天!”高壯男子差點嗆到。“你說那個不負責任的武林叛徒!”
沈寒夭的嘴角勾起抹冷笑,一口灌進杯底的酒。
“什麼不負責任!”紅衣姑娘抗議,手揚高險些打到後頭送酒菜的小二。“姑娘!小心哪!”還好小二反應快,順勢後蹬,才沒弄翻。
“對不住!”紅衣姑娘一盤盤地幫他接過酒菜。“沒你事,你下去,沒叫你就別過來了!”揮手趕走他。
小二點了頭。往旁邊站去,嘴上嘀咕:“又是沈寒天。”這陣子,來往的江湖人物,幾乎沒有不提到他的,多少他也聽出個門道了!
沈寒天耳尖,卻沒多大反應,他早明白這一走,在武林上必掀風波。
“人家沈寒天在離去的書信上說得明白,他是要照顧師姊,這才捨下武林盟主之位。”說到這,紅衣姑娘的眼睛綻出光。“這般重情講義,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英雄,才真是天下第一。”舉起大拇指。
“笨!”那個高個兒,反敲她的頭。“這話,只有你們姑娘家相信。俺看那沈寒天是練武練到頭殼壞去,不知怎麼跑了,任大盟主俠義心腸,不忍毀他前途,才替他編了這麼個話。”
他越說越起勁,高聲朗道:“說不定他真的有病。否則才二十來歲,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功夫。人說他俊美異常,又不碰女色,俺想他練的是‘葵花寶典’。”嘿嘿笑起。“被閹過了!”座下勾出其他笑聲。
沈寒天握住劍,旋即鬆手。添上酒,他再喝一口。
離去,是他的選擇,事後的一切,他都該承擔。信他也好,毀他也罷,留下書信已作交代,往後種種隨他。
沈寒天目光移去,只見兩個姑娘臉都紅了。“什麼狗嘴!”
座上還在吵著,卻見一多三十來歲的男子,從門口朝這走來。“師弟妹!”他出聲叫著這幾人,幾人見了他興奮不己。“大師兄!”紛紛挪位,熱烈招呼。
俊美的男子開口問他:“大師兄,您和沈寒天對過手,您想他有可能練壞腦了?或是專練些旁門左道?”他好奇得緊。
沈寒天這才注意到,此人看來確實有些面熟,見他猛搖頭。“不像!”提及沈寒天,他還存有餘悸。“他一心求勝,目光冷然。與他對陣,可是備感壓力。不過我瞧他手法雖說奇詭,卻從不使陰,態度昂然磊落,怎麼也不像邪惡之輩。”想起他最後之戰。“那一役……奇才啊!奇才!百年難逢!”
“聽到沒!”紅衣姑娘斜瞪那高壯男子。“沒見識的!”
高壯男子含糊地吞口菜。“只怕師兄說的誇張些。”想來師兄是人家的手下敗將,才這樣稱贊,免得臉上無光。
“大師兄!”白衣姑娘為他添上酒。“那他師姊呢?真是值得他放棄武林至尊的佳人嗎?”
值得!值得!沈寒天心中大喊。
只是……他為她放棄這些,而她……這幾個月下來,她臉上豐腴的笑意日漸單薄,人也益加清瘦消沉。他心疼哪!
一連飲下三杯酒,無力改變哪!不知還要怎麼做?
“那綠袖姑娘到底生得如何?”容貌嬌俏的白衣女子關心的正是這問題。
高個兒揣測:“‘紅花綠葉’,既是綠葉。應該只是平凡吧?搞不好沒師妹漂亮。為她……”他不以為然地聳肩。
三杯黃湯下肚,他接著說:“說真的,他們‘神醫門’,人是越死越多,那綠葉,俺看也是短命的……”話才吐出,他背後一痛,整個人撲倒在桌上。“嗯!”才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啊!”惹得旁人作嘔,掩鼻站了起來。
還沒人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聽到“收回你的話!”一個人緩緩起身。
大師兄脫口:“沈寒天!”四下大驚,突然一片寂然。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9:38
第十章
沈寒天全身雪白,卓然不群。雖說俊臉凝肅,臉上一道疤痕,反而消去原來稚嫩的脂粉味,添上幾分的孤冷不俗。莫說姑娘看得愣眼,就連在座的男子,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有貌賽潘安的容顏。
黑眸深邃精神,卻含藉慍火。“誰說她短命的?”若有人說綠袖平凡,他可以不計較,因為那人只是無知。若說綠袖短命,那就是咒詛,他容不下的。一枝握在他手上的筷子,竄出熱煙。
筷子怎麼會只有一枝。“啊!”眾人目光尋去,才知道另外一枝,就是打傷高壯男子的武器。高壯男子探抓到那枝筷子,頓時跌坐,手不住發抖,臉都變白了!他剛才還笑他被閹過。
若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怕他這輩子沒機會為他爹娘生孫子了!
沈寒天筷子高舉,蓄勢待發。
“我……”高壯男子想說些什麼,可兩腿癱軟,胯下嘩啦地腥出股騷味。
旁人皺眉擰鼻,瞥見沈寒天的臉色,張到口邊的話,硬生生吞回。
異味飄散,沈寒天俊眉一凝,黑眸跳動。“你……”
筷子疾發,咻地刺出寒風,從高壯男子身旁劃過,不偏不倚射入桌緣,直直沒入,筷子尾端剩下一寸,正卡在男子肩頭上方。“啊……”男子翻眼厥過。
沈寒天坐下,冷道:“你們警告他,下次說話前想想。”方才氣壞,差點要取了他狗命,可看他這般狼狽,不自覺地便想到師姊,若她在,不會要他傷人。“有什麼話,盡管沖著沈某來,若再說些編派詛咒我師姊的話,死!”
他倒上杯酒,酒壺已空。“小二,拿酒來!”
“啊!”小二這才回神。“是!是!是!”他想走路,無奈腳軟,另個膽子大的趕緊取了兩壺酒來。“酒!酒!”
他們的大師兄,擦去額上的汗。“小二,拿上最好的酒!”鎮定地擠出笑容。“沈大俠若不嫌棄,小人代師弟請罪,請大俠喝上兩盅,咱們……”
“不了!”沈寒天打斷他。“我與貴派並無交情,不願攀附;今日恩仇,既已了斷,再無往來之理。”徑自喝酒,不再搭理其他人的目光。
“好個真情至性的奇男子。”白衣姑娘忍不住細語,不巧讓俊秀的男子聽到,瞧上她一眼,姑娘臉倏地紅了。“二師兄,咱們把三師兄扶起吧!”
“嗯。”莫怪師妹會被吸引,方才他也是大驚。
抬起高壯男子,他心中直覺自己可笑,以前竟以為能和沈寒天對上手。想到這,他認命地抬起高壯男子,然後埋首清潔桌上地面狼藉的穢物。
這幾個人忙著整理,沈寒天只當是沒看到般,徑自一杯接一杯地飲著。“酒!再來!”才沒多久,兩壺酒已經見底了。
酒喝得凶,也喝得悶。能叫旁人不咒詛師姊,卻難叫閻王不討人,更難的是,讓師姊不再消沉喪氣。
他一壺壺灌,不久便醉得酪叮。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周圍暗寂,只隱約有團光亮,定睛尋去,焦點逐漸聚成。“大俠,您醒了!”小二的笑臉,照得清晰。
“怎麼回事?”沈寒天頭還發脹。
“您喝醉了。”今天可瞧過他的本事,沒人敢勸他少喝。“在小店睡著了!”
“啥時了?”沈寒天按揉腫脹的太陽穴。
“戌時了!”早過打烊時間,可同樣沒人有膽叫醒他。
“什麼?”沈寒天暴起,小二為他披上的外衣隨著滑落。“該死!”他拾起劍,丟下錠銀子。“小二哥,這盞燈給我!”撂下小二手上的燭火。小二隻覺得手頓空。“啊……”颼地冷風吹過,晃個眼,人便不見了。
沈寒天接過燈,施展輕功,直往山頭奔去,口裏不住罵道:“該死!”
他路上懊惱,不該喝酒,這麼晚才回去鐵叫師姊著急,還沒到家,遠遠便叫著師姊,可都快跨到門口,還沒聽到回應。
踹開大門,廳內滿桌菜色,沒人動過,顯得冷清。
不祥的念頭鑽迸腦子,他越想越驚,直沖到裏頭。“師姊!”綠袖房間同樣空蕩寂寥。
“怎麼回事?”心頭焦的,他片刻都待不住,提著燈,無頭蒼蠅地亂撞,忽地,靈光閃過,他旋即轉身,沒於黝黑的後山——那是師父、師娘的墳地。
“師姊!”沈寒天果然在墓牌前,發現盞晃搖的燈火,綠袖明明看到他,卻刻意往別處閃躲,幸好她的動作虛軟無力,沈寒天縱身一躍。“師姊,你……”到她身旁,才看到蒼白的面頰流過兩道清淚。“怎麼哭了?”摟住她,驚覺她冰冷的體溫。“咱們回去!”他放下燈,脫去外衣裹抱住她。
才靠近,便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綠袖斂眉。“你喝酒了?”
沈寒天點頭。“嗯。”不去看她微腫的雙眼。
“你心情不好,是吧?”綠袖本能地揪縮成一團,卻沒有移動的打算。
難以解釋。“咱們回家再說——”他抱緊綠袖。
“不要!”綠袖使勁掙開,不小心拖著沈寒天跌滾。
“小心!”好在他護得好,沒讓她受傷,沈寒天起身。“師姊,你若惱我,我向你陪罪就是,別這樣折騰自己。”教他看了難受。
“我怎麼會惱你?”綠袖朝墓碑移去,坐定在旁。“你待我千般好,我點滴心頭,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氣惱?”黑瞳望進他眸裏,綿柔繾綣。
“說什麼感激的傻話?”他伸手。“快同我回家吧!你這樣待著,會凍壞的。”
沒握住他伸來的手。“我不回去!”綠袖像個小女孩似地,埋首窩靠在透寒的墓碑。“我要在這陪爹娘,你自個兒走吧!”
聲音飄若遊絲,裊如輕煙,鬼氣森森,想得是讓爹娘來接她。
“你……”看穿她的心思,他索性坐下。“好!我也在這坐,陪你盡盡孝心。裏頭兩個死的,外面兩個活的,這樣才不寂寞。”氣她竟有尋死的念頭。
“寒天……”綠袖囁嚅,抖顫的唇發成死白。
“你啊!你啊!”沈寒天抿緊唇,突然發瘋似地。一件件地脫去衣服。
綠袖瞪大眼。“你這是……”還沒及反應,一件溫熱的衣服已經披了上來。“你……何苦哪!”他又為她蓋上一件,惹得她眼眶濕潤,復握住他的手。“別這樣,你會冷死的。”
撥開她的手。“不要你管!”鼻頭忽冒酸楚。
他猛地甩過頭,背著她。“什麼管我冷不冷死,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覺。”越說越是委屈,他為她捨下這許多啊,她竟這樣對他。“好你個師姊,好你個綠袖,你可惡、可惡、太可惡!”淚水隨著他的吼聲爆出。“你有沒有良心哪?我這樣待你,你居然想死在我面前,你怎麼可以叫我看著你消沉,看著你固執,看著你冷,然後還看著你死!”他氣得抹去淚水。
哭什麼哭?哭什麼哭?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
他越氣,眼淚越不聽使喚。“誰說男人不能哭的?”氣急,他怒吼。
“沒人說男人不能哭。”綠袖捱到他旁邊。遞條手絹兒給他。“只是你哭了,我心頭也跟著難過。”
回頭看見她眼濕鼻紅,也是哭得狼狽,他心軟,反過來為她拭淚。“那你以後都不許惹我!”特意板起臉孔。
“我不是要惹你,就是因為替你想,我才不能這樣自私啊!”她收起手絹,頭低垂,不敢瞧他。“我在尋你的路上,聽說了任蝶衣比武招親……”
“那又怎樣?我就知道,你是聽了這事,又見我晚歸,才一個人胡恩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綠袖眉頭鎖緊,心頭又犯痛,不自覺地靠向他。
“你怎麼了?”沈寒天察覺有異,馬上裹緊她。
怕有些話不說就來不及了,綠袖死撐。“我想任天嫁女兒,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武林大會,每五年就有。”先前是她自私,怕孤單死去,才將他留在身邊。“可任蝶衣嫁人,一生才一次……”現在既有機會。她怎麼可以埋沒他,“你該去爭取的,這幾個月下來,你對我的種種好處,夠叫我一生受用,雖死……”沈寒夭捂住她的嘴。
她竟以為,只要死了,就再不會牽絆他。
“所以你才會蠢到……”沈寒天氣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地起伏。“你……你……”他吐出好幾口氣。“若不是我先前已經哭過了,眼淚庫存不夠,我就再哭給你看。”是氣她,可也心疼她啊!
他極慎重地捧起綠袖容顏,四眸凝睇。“聽好!我只說一次!”
臉驀然發燙,她晶亮的眸愣得老大,逗他莞爾輕吐:“曾經我以為自己對任蝶衣動心,後來才明白,那不是動心,了不起只能算是驚艷。驚艷,影是落在眼底,動心,人是刻在心頭,我心頭早有了你,再容不下旁人半分。別想把我丟給任蝶衣,你既然占了我的心,就要負責到底。”
綠袖微曬。“你要我負什麼責啊?我……”明白他是認真的。
沈寒天截住她的話。“你只要讓我照顧就好了。”
“什麼照顧,我是拖累你哪!”她又把頭垂下。
“什麼拖累?我……我真叫你氣死!”再度捧起她。“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說過咱倆‘禍福與共’。”
面對他深邃的眸,她默然,他卻追問:“既是禍福相依,那又有誰拖累誰?”他眼底纏綿。“知道嗎?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會照顧別人。所以你才會以為,自己不需要別人照顧。現在起,你放心地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你……”他讓她莫名感動啊。“你這不是叫我放不下你?”
“答對了!”他死摟住她。“就是要叫你放不下我。為了我,你只能想生,不能想死。多想著幾分生,咱們就多有幾分機會,治好這怪病。我知道,你有時發病起來,心窩揪得難受……”
綠袖湊上他肩頭,小聲地說,“其實最讓我難受的是……就這麼死了,便再也見不著你了!”比之他的熱情,她的告白怕是含蓄許多,不過她心頭,還是撲通撲通地猛跳。
“師姊!”她總算說句人話,不枉他在墳地凍上一宿。“我的好師姊!”
他好想親她,可她卻整個人鑽窩到他懷裏。“咱們回家吧!”她蒼白的臉透出紅潤的血色。
回到“寄雲居”後,綠袖狀況較日前為好。倒是沈寒天差點生了場病,好在他底子極好,略做調養,便無大礙。
這夜,綠袖剛喝完藥,便窩進被子。
“今天好冷喔!”打個冷顫,她翻了翻身,冷風不知從哪個空隙鑽進,背後總是颶涼,她乾脆卷起被子,裹成粽子樣。
眼睛閉上,她本打算就這樣睡了,可今天實在太冷,被子不夠厚,雖說已經暖和些,四肢還是冰冷。
“怎麼辦呢?”她眼巴巴地瞅著櫃子,哀歎:“還沒鑽進來前,就當換條毯子的。”現在進退不得,該出去拿新毯子,卻又不想離開好不容易暖熱的被子。
“算了!”牙一咬,她認命地道。“還是得做長久打算,否則真冷死,就劃不來了!”她還不想離開寒天呢!
“咦?”聽到開門聲,她抽回腳。“寒天嗎?”
“是我!”雖說燭火微弱,她還是看得清楚,沈寒天抱著一床大被子來。
“寒天!你真是……”他對她真可謂無微不至,只是見他來,心頭就暖上大半,遑論他為她舖開整床被子,蓬鬆暖熱。
沈寒天帶笑。“今兒個可冷了!”掀開被子,不分由說地往裏埋。“師姊,過去點啊!”理直氣壯地用肘頂她。“這種天,還是要兩個人睡,比較暖喔!”側轉了個面,手搭在她肩上。
過了半晌,碰到他溫熱的身軀,綠袖才搞清楚怎麼回事。“沈寒天!”她大吼,使力推開他。“你出去!”
“不要啦!”沈寒天不動如山,死賴在床上。
綠袖臉都脹紅。“出去啦!”索性起身翻開被子,叫他吹冷風。
“呼!呼!好冷呢!”沈寒天半躺,揪緊棉被。“師姊,你可不能趕我,我走了誰替你暖被?”
綠袖啐道:“誰要你替我暖被?”狠狠地拍著他露出來的手。
他反手握住她。“哎呀!瞧你手冷的。你心頭無力,氣血循環不好,可莫凍著。”他說著說著,還將腳搭上她的腳,“你看!你看!腳好冰啊!”
“啊!”綠袖尖叫。“你做什麼?”甩不開他黏上來的腳。
沈寒天斜睨她。“幫你窩腳啊!”那語氣分明說她不知好歹,不懂感激。
綠袖瞪眼。“誰要你窩腳?”氣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想把腳抽出來,可……可……可他的腳真的好暖和,而且……而且他也沒再……沒再……亂動。“你……”她嘰咕碎吐。“你……”
“你要說,我是好人是吧?”他得意地笑。“你放心,我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絕對不會占你便宜。”
“你……沈寒天!”氣結,她抽身側躺,再不理他。
這次他學乖了,腳悄悄地捱上她冰冷的雙足。“師姊,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替你暖被,再沒其他邪念。”
當然,若額外討了什麼便宜,也就……也就只好誠心謝天了!
綠袖怎麼不曉得他的心思。“你最好規矩點”若不是他腳真的很暖,現在就一腳踹他下床。
“當然、當然——”他滿口應承。
可才沒多久,他又攬上她的手。“哎!”綠袖立刻抗議。“不是叫你規矩點!”翻身瞪他,迎上卻是他滿溢幸福的笑顏。
“是啊!是啊!”沈寒天拼命點頭,將她的手搭在自己胸口。“所以我只握手,再沒碰別的地方。”
“師姊!”他的聲音突然低柔。
害她心跳漏拍。“怎麼?”
“我想每天陪你,好嗎?”他說得真摯,再不輕浮。
“又不是每天都冷,誰要你每天陪?再說,若我怕冷,多添幾床被子,也就是了,誰需要你?”嘴上這麼說,可唇畔卻笑得嬌俏。
“話不是這樣說,我和棉被可不同了。我不只可以為你暖手暖腳,還可以陪你談天說地呢!”
他輕柔地摩挲她雙手。“師姊!我想過了,之前我老愛怪你胡恩亂想。可易地而處,若我是你……每晚一個人躺著,就會想到死亡……很可怕哪!”思及此,他心頭冒出陣冷,將她擁入懷中。“我怎麼能就這樣把你一人丟著?讓你孤單。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每晚都要來陪你。”
“寒天!”綠袖躺在他胸前,聽著他起伏的心音。“你這樣,我真的會很舍不下你的。”手環上他的頸肩。
他嘴角逸笑。“不是和你說過,就是不要你丟下我。我打算好了,除了每晚陪你,還要天天賴在你身邊,夜夜告訴你,我有多愛你,多需要你,叫你心中牽掛,永遠離不開我。”
他的吻,輕落於她額上。“咱倆相依相靠,不只禍福與共,還生死同命。你想,綠葉調盡,紅花還能獨放嗎?再開,怕也只是殘紅,未幾便要枯了!”
“別說這話!”秀容攀上俊顏。“我答應你,綠葉不凋,紅花不殘,咱永生永世,把對方記在心頭。”朱唇主動點落,當是她的誓言。
四瓣相接,幽香攫住他的情欲。他忍不住深探,汲取她更多的軟甜。
纏綿中,他俯身,無意間四腳勾纏,她柔軟的身,壓落他情欲核心,細碎呢喃自她喉間逸出。他突驚,害怕翻湧情潮無力控制,嘎然退出,舌頭在此時逃逸遁離。
“怎麼了?”黑眸瞅住他,她眼底波光蕩漾,春水盈盈。
“我……”喉幹舌燥,他潤喉,滑落的口水,唐突滑稽。“我去喝水!”昂然七尺,他竟是幾乎落荒而逃。
她喃喃:“怎麼了?”揣到他的心思,秀臉嫣然灼燒。
盼了會兒,未見他回來,她不覺微哂,想來他還不敢回來。
穿起外衣,她胸口突然又好痛,她吸氣。吐氣,不讓自己倒下。
怎麼也不要放棄,她舍不下種種一切,她要跟天爭搏,多一天也是一天。
歇了半晌,疼痛過去,她整整自己的樣子,碎步移至門口——沈寒天果然一個人待在飄雪的屋外,澆熄欲念。
笑容中她撐開傘,走到他身後,“別說你是來喝雪水的。”
“啊!”沈寒天回頭,為她舉高傘。“怎麼出來了?快進去,會著涼的。”
“那你跟我回去!”拉起他熱燙的手,見他杵著。“走哪!否則我就在這陪你,還說什麼不讓我落單……”故意叨念。
她拿出法寶,他只得趕緊應承:“好!好!咱們回去。”跟著她進屋,看著她上床,為她蓋好棉被,可是……
存心戲弄他,她睜大水靈雙眼,直直勾他。“你又怎麼了?”掀開棉被一角。“怎麼不進來睡?不是說要為我暖被的,莫不後悔了?”
最初吃豆腐的人,明朋就是他,現在反倒一副媳婦樣,別別扭扭。
真搞不清楚,方才吃虧的是誰?
“不是!我是想……喔!我在外頭吹風,身上都冷了,不適合暖被。”
越逗他越覺有趣。“那你舒活筋骨,練功好了!”
“練功?”他眼睛就快凸出。“不用了吧!”開玩笑,這時練功,氣血奔騰逆沖,他非殘即傷。師姊這擺明是整他嘛!
“師姊……”他支吾其詞,想是該告饒了。“你明知道……”他怕她身子受不住激情,也怕她不小心懷孕,她的狀況還不適合為人母哪!
“我知道!”她柔笑。“你是替我想。”就是這樣才令她感動。
“過來吧!”她招手。“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有趣,竟變成她要給保證了!
見他移動緩慢,她忍俊不住,“快過來啊!”頻頻招手。“我有話對你說。”她方才下的決定,一定要同他說。
“喔!”他躺下,不敢像剛剛那樣親呢放肆。
她附上他耳畔,小小聲地說:“等我身子好了……”紅潮在她臉上漫開。“咱們生個娃兒,像我這般聰明,跟你一樣好看。”她的笑,洋溢幸福。
這是……沈寒天不敢置信,翻身看著她的笑,心頭飽漲難以言喻的感動,緊摟住她。“師姊……”此生再無所求,再無所求!
他輕吻她的面頰。“咱的孩子,像我這樣,也是聰明,像你那樣,也是好看。”
她嬌嗔:“不要臉,自己贊自己。”抱著他,卻是再不想放手。
“我說的是實話。我若不聰明,怎麼會選你?你若不好看,我怎麼會移不開眼?”他要學著,把喜歡她的話說出口,叫她每天都開開心心。
“胡扯!”她的頭埋入他胸口,落上深深的笑意。
翌日一早,沈寒天起身為綠袖煎藥,藥煎好端到她房裏,卻不見她人影。
“師姊!”他高聲叫著。
她應答:“在爹房裏呢!”
他端藥,快步移往師父房間。“真的?!”他知道綠袖對師父房間一直存有心結。聽說那時綠袖下山買藥,回來時,師父躺在地上已經斷氣。她沒說,可沈寒天瞭解,她心中責怪自己看護不周,此後再少踏入這裏。
沒想到一入門,便看她手持掃帚,“你在掃地?”
他把碗放在桌上,桌面已經抹幹淨。
“藥好了?!”綠袖一手端起碗正要喝,卻讓沈寒天給接過。“等一下,你手髒哪,還是我喂你。”
“喔。”綠袖放下掃帚,由著沈寒天喂藥,藥溫剛好入喉。
她喝完後,沈寒天拾起掃帚。“師姊!這兒灰塵重,你先出去吧!”
之前,他在等綠袖自己打開心結,所以沒來這兒整理,現在,是他該來清理的時候了。
“這……”綠袖揉揉鼻。“也好,讓你盡盡孝心。”明明是自己懶,能不動手,就不動手,還要說成是對他的恩賜。
“好……”沈寒天丟給她一個白眼。“嗯哼!”綠袖擲回一聲警告,無奈下,他擠出笑容,深深一鞠躬,“感謝師姊成全!”真個卑躬屈膝。
綠袖掛著淺笑,緩步走出房門。剛剛弄得一身髒,現在可得好好梳洗梳洗,才剛擦好臉,就聽到沈寒天叫她,只得應聲:“來了!”毛巾隨手晾上。
“什麼事啊?”打從門外便瞧見,沈寒天兩手伸得遠遠地,揪著張泛黃的紙,一抖動,灰塵四散。
“你這是從哪個壁角挖出來的。”她以袖掩鼻,等塵埃落定才靠近。
“書櫃下找著的,是師父留給你的。”沈寒天把紙攤在桌上。“看了兩行,像是病危時寫的遺書!”泛黃的紙上還殘著幾滴褐點,形似血漬。
“遺書?!”眉頭微皺,綠袖來到沈寒無旁邊,等他拉開椅子,坐定思忖。“我發現爹時,桌上好像……好像是有擺上筆墨……是他那時寫的嗎?”她原想把紙挪近,卻在快靠到紙張時,頓了半晌。
沈寒天替她移過去,俊臉不住汕笑。“懶人!”
“我的手好不容易洗幹淨嘛!”綠袖狀甚無辜,目光盯在紙上。“會不會是那時叫風給吹落……算了,這也不重要,還是看信吧!”
其上寫著:“袖兒,見此信時,爹或已辭世。莫難過,你娘往生後,爹爹了無生趣,若非掛汝,早該與她相聚。惡疾突發,諸事未及交代。心所牽記,唯兒而已!彤兒與你,世傳宿疾,恐我擔憂,才費心隱瞞。然共枕之人,骨肉至親,攸關生死之事,爹焉會不知?只不忍道破爾!十數載研讀,爹已有診治之法,雖難實行,或可一搏……其中種種復雜,片刻難以言盡。本當找寒天商議,奈何時不我予,終究無緣與他再見。多年所察,寒天確為佳婿,不枉爹救他初衷,將你終身托他,爹可放心……”
“咦!”沈寒天看著綠袖。“師父這麼說,難道早就有意將你許配給我?”
“這不重要嘛!”綠袖繼續往下看。
沈寒天大手一遮。“怎麼不重要,看你這樣子,明明早就知道了……喔!我曉得了,你那時說我有未婚妻,就是……”她瞞他,瞞得好慘。
“就是怎樣?”綠袖試著扳開他的手。
可沈寒天硬不離手。“你先告訴我,為啥瞞我?”
“你……”綠袖雙手插腰。“你要我說什麼?說我爹當初救你時,就打算讓你做我的小郎君,說你已經大了,該娶我了……”
“是啊!是啊!”沈寒天笑得開懷,攬手環抱住她。“本就該這麼說了。你早說我就答應娶你了嘛!”將她一軍,贏得是一世的幸福。“娘子!”笑容幾乎膩上秀顏。
綠袖臉頰通紅,掙出他。“看信啦!”拿起信朗讀著。“醫你之法,夾藏於‘植草記’一書中……”
“植草記?!”沈寒天脫口,立刻轉身取書,綠袖也無心念下去,紙張飄落在桌上,她快步湊在他身邊,看他從書裏拿出的紙張,念著:“剖心術?!”上頭畫著,數顆心髒的圖形,詳細解說動刀手法。不過所需手法絕妙超世,怕即便“綠谷老人”再世,也未必有能力實行,怵目驚心的紅字更寫著:“心主血脈,動刀不慎,大量失血,回天乏術。”
俊眉頓難開朗。“這……”紙張頹然擱回冰冷的書本裏。
“這什麼?”綠袖輕笑。“總是一線生機呢!”
笑靨蕩漾,素手盈握住他一雙大手,揣在懷裏胸前暖覆。
她沒再多說,可沈寒天明白,她是全心信他,連生死都可以交到他手上。
俊眉逐漸舒朗,他轉身緊抱住她,無言宣誓,絕不放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29:48
尾聲
十三年後,春和日暖,“寄雲居”前一片花海,紅花綠葉盛開。
“娘!爹!”一名十歲的小男孩,抱著個瘦小的人影,踩踏紅花入門。“瞧我撿回什麼?”
綠袖放下手邊的茶。“什麼哪?”圓潤豐腴的臉上,笑意不斷。
“娘,你看——這是我撿回的媳婦!”他獻寶似地高抱起昏睡的女娃。
沈寒天起身湊上。“什麼媳婦,這麼寶?唉!歡兒,你挺行的嘛!”他摸摸兒子的頭。“這麼美的女娃!”沈寒天鮮少開口贊人好看,可這十歲不到的娃兒,確實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他忍不住用手輕擰一下。
“爹!”兒子立刻抗議,把女娃兒抱得緊。“這是我媳婦!”再不讓他靠近。
綠袖莞爾,男孩瞅著她。“娘!你笑什麼?我這是怕爹把她弄醜了!我挑個好看的媳婦也是為了你們的孫子著想,娘你長得不美,幸好你兒子我還算俊,將來還有可能生個漂亮的娃娃……”
天啊!綠袖頭皮開始發麻,兒子說話的樣子,讓她想起她爹當年……
小沈歡一張俊臉,活脫映出“綠谷老人”的影。“我這和爺爺當年做法,是相同道理,一切都是為了傳下咱們家族的絕世容顏……”
綠袖不自覺地打了冷顫。陰魂不散!陰魂不散哪!
沈歡敏感地察覺出綠袖的不對。“娘,你臉色不大好看喔!”
沈寒天摟住綠袖。“師姊,孩子不孝,都怪我這個做爹的。”其實他在一旁偷笑很久。“啊!”遭到報應,他讓綠袖狠踩一腳。
“我哪有不孝?”沈歡正經八百。“娘,你先幫我把宋惜(送媳),安回你床上吧!”聽他這麼說,綠袖眼睛突地睜大。“宋惜?!”
“是啊!”沈歡轉手,要把懷中的女娃交給綠袖。
“師姊——”沈寒天接過她。“這粗重的活,讓我來。”與她交換眼神中的笑意。
“不行——”沈歡出言。“我不信任爹!”
“好吧!”綠袖無奈。“歡兒未來的媳婦就先交給我了。”
沈寒天見她接過女娃,跟上去。“還是我來吧!”
“不行!”沈歡又叫住他。“爹,你不能過去,我有話跟你說。”看沈寒天回頭,他慎重地加了一句。“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
綠袖噗哧笑出,原來她兒子支開她是有用意的。
待綠袖走了後,沈歡才說話。“爹,我那媳婦很漂亮吧!”
“嗯。”沈寒天點頭。
“她長大了,一定比娘漂亮很多,是不是?”沈歡問得認真。
“應該吧!”沈寒天加上但書。“用旁人的眼光來看。”
“那用比較美的東西,換比較醜的東西,應該可以成交吧?!”沈歡這分明是在談判。
沈寒天嘴上浮出笑。“你是說……”
沈歡急著說:“爹!我不會叫你吃虧的,我拿宋惜換娘。宋惜給你,娘就給我……”
“不會吧……”沈寒天笑出口。
“那這樣,我再找三個漂亮的娃兒給你!”沈歡有些惱火。“你換不換?”
“哈!哈!哈!”無法忍住大笑啊!
“笑什麼?”沈歡大怒。
“笑什麼啊?”綠袖倒是好奇,她才跨門,便瞧這兩父子,一笑一怒的。
“啊!”還沒弄清狀況,便又叫沈寒天高高抱起。
“不換!不換!”沈寒天抱著她旋身。“十個、百個美女,都不換你娘哪!”
綠袖臉上泛開紅潮。“什麼哪?!”
騰飛的身子,一圈圈地旋出幸福的笑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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