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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元玥 -【可喜可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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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2:57
標題:
元玥 -【可喜可賀】《全文完》
可喜可賀
- 元 玥
楚嵐卿,江湖人稱「第一風流劍客」。人呢俊逸倜儻,溫柔多情,是以桃花不斷。
不過他的好運道自從遇見了宋襄兒全改了,一張好面皮讓她當是見鬼了;
別人求見他不到,他是巴著她轉,她卻還屢次不告而別,他的行情何時變得這麼差了?
宋襄兒,自小不愛繡花撫琴,更稱不上端莊;偏偏還愛使毒,是以無人敢娶。
天下唯有毒物能入得了她的眼,不過楚嵐卿這傢夥卻執意要纏著她,說要保護她;
多少女人愛他,他又何苦招惹得她心慌意亂,她可不願是他的風流帳上的一筆。
浪蕩子碰上怪性子姑娘,如能結為連理,定是世上最可喜可賀的,但……
真有這麼簡單?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3:08
楔 子
楚嵐卿,二十四歲,京城人士,江湖人稱「第一風流劍客」。這第一風流,絕非虛名。誰讓他出生武林第一世家,且又俊俏非凡,穎悟出眾,溫柔多情,故自小桃花不斷。
撇開抱過他的奶娘不說,扣掉鄰家小妹不論,當年他以小小五歲年紀,就能弄得旁邊的小姑娘們為了他爭風吃醋,大打出手。自他長大出外,尋訪名師,遊曆江湖之後,更是風流韻事不斷。
傳聞與他交往過的女子,有孤寒似梅者,有清幽如蘭者,有艷麗賽牡丹者,有娉弱比菟絲者……若是這些名字全入了書,大概也是厚厚一本群芳譜,重重一疊百花冊。
也不知是不是遊性未盡,他一直都是不安定的。終日在花間打轉,就是不願佇足。他爹娘想抱孫想得緊,只得費心為他安排相親,無奈總是一次次地讓他逃掉。
唉,這樣浪蕩遊子,人間禍害,要是肯安分娶妻,好好成家,可值了這?一聲--「可喜可賀」嘍!!
宋襄兒,楚嵐卿的鄰居。真的是楚嵐卿的鄰居喔,雖然兩人隔了三條街,不過,在楚嵐卿的勢力範圍中,方圓十裡內,唯一不認得楚嵐卿的女子,怕就只剩餘她了。
別不相信哪,楚嵐卿桃花無敵,在他住家附近,就連母狗也會注意到他的;偏偏就只有宋襄兒,完全不曾意識到這號人物存在。不過,這也沒法子,因為宋襄兒從小就跟別的姑娘不同,別人在撫琴刺繡時,她就開始使毒下毒了。
可千萬甭誤會這宋姑娘是個狡詐陰險、心性歹惡之人。她孩提時,與旁的小姑娘無異,若是見了動物受傷,也是會傷心流淚的;只是她會想個法子,讓這動物早些死去,免受這?多苦。
是了,您一定也注意到了,這就是她有點怪異的地方。人家想的是怎?救活這小動物,而她想的卻是……
不過,不管怎?說,就是因為這樣的想法,她開始研究下毒。十幾年下來,她對毒物的瞭解竟也不容小覷了。只是一個大姑娘,什?都不會,就會下毒,這……
這怎?嫁得出去啊?
好不容易,她爹才為她說了一門婚事,讓她相親。誰知道相親當日,她竟然逃了。您可知,她逃到哪兒去了嗎?
四川唐門!
她竟逃到四川唐門去鑽研毒朮了。
唉,這?一個姑娘,若要嫁得出去,她爹真的也要說一聲「可喜可賀」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3:28
第一章
入夜,荒郊破廟。
宋襄兒生了一團火,就著火光看書。火光漸弱,她的眼皮子慢慢沈下。突然闖入的腳步聲,驚醒了半昏沉的她。
她的手一松,書本掉入火中,火光霎起。「啊!」她猛然一驚,不經思考便直接探手抓起。
「小心!」有個男人迅速竄到她的身邊,把她的手撥離,在她還沒弄清楚狀況的時候,便使劍俐落地挑起書本。
「我的書……」宋襄兒的目光在著了火的書上。
男人一反手很快地拍熄火,收了劍,把書遞還給她。「對不起,驚擾了姑娘。害得你的書燒了點書皮。」
宋襄兒翻看著焦黑的書,逸出一抹笑。「還好,還能看。」自始至終她的視線都在書上,沒有抬頭見過男人一眼。
「楚嵐卿,這次你別想跑。」一道清脆的女音,自遠處傳來。
「糟了,還是讓她追來了。」男人低喊一聲。他就是人稱「第一風流劍客」的楚嵐卿。
「你在躲人啊?」宋襄兒終於把頭抬起來看他,不過當她看到楚嵐卿時,並沒有出現一般女子會有的癡醉神情。
楚嵐卿對她一笑。「是啊。」以他的經驗,他可以直覺判斷出來,這姑娘對他真的沒有興趣。
他心裡納悶著,對著宋襄兒的目光,不免有幾分打量的味道。
宋襄兒不以為意地瞅著他。「方才你救下我的書,我幫你把那人趕走。」她笑笑地說。
「不用了,姑娘。」楚嵐卿揮手。「追我的女子,醋勁極大,她見了你在廟中,只怕會無端地把脾氣發在你身上,我還是自己走吧。」
「沒有問題的。」宋襄兒拋下話,人就往廟門走。
楚嵐卿只好跟在她後頭。
只見宋襄兒彎下身,從懷裡拿出一包粉末撒著。
楚嵐卿隱隱聞到一股腥味,眉頭皺了起來。「姑娘,請問這是什?東西?」
宋襄兒抬頭見他,得意地露出笑容。「這是我精心調的誘餌,一會兒你就見得到功效了。」
「楚嵐卿--」追著楚嵐卿的女子音響再度響起,曼妙的身影逐漸變得清晰。
「真是陰魂不散。」楚嵐卿嘆了一句。
「走吧。」宋襄兒拉起他往廟裡走。
「那……」楚嵐卿才想回頭,看地上那團粉末會誘出什?東西,就聽得窸窸的聲響冒出。
他定睛細瞧,才不消片刻時間,地上竟竄出無數條色彩斑斕的蛇,蛇身上的鱗片泛著膩滑的光,眼睛冒出冷邪的青碧色,身上還騰出一股濃綢的腥臭。饒是楚嵐卿見多識廣,也不曾在這俄頃時刻,看過群蛇彙聚。
他的背脊一陣寒涼,頭皮發麻,呼吸之間,都快讓腥臭味給漫過。
「怕就走啊!」宋襄兒對旁人這種反應早就見怪不怪,從容地拉著他回廟裡頭去。
楚嵐卿這一輩子,沒在女人面前這樣失態過,臉上掠過抹不自然,急匆匆地跟上她,兩人就這?匿身在半圮的門後。
須臾之後,就聽得門外一聲聲驚慌的嬌喊。「啊。」追著楚嵐卿的姑娘,趕來這裡,見到地上一片蠕動的蛇,嚇得放聲狂叫。
她進退不得,又急又惱,破口大罵。「楚嵐卿你這沒良心的男人,我朱釆瑛這樣放下身段來找你,你竟放蛇嚇我,啊--」一尾蛇滑過朱釆瑛腳邊,嚇得她又是一叫。
聽她突然尖叫,楚嵐卿心中不忍。畢竟外面的蛇陣,連他見了都是一駭,更何況是像朱釆瑛這樣的千金小姐。
他舉步想要跨出,轉念卻又想到,若是此刻出來,朱釆瑛只當他對她還有情意,更不願意離開他了。
他只好抑下沖動,聽著朱釆瑛的喊叫,轉為暗啞的啜泣聲。「嗚嗚嗚……」
朱釆瑛擦了擦眼淚。「好個楚嵐卿,我總算是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了。」她拂袖離去,外面霎時靜悄了下來。
楚嵐卿聽她走了,便向外走出,宋襄兒也跟著出去。到了廟門口,地上的蛇還未散開,宋襄兒俯身抓了條蛇把玩著。
楚嵐卿頗覺不可思議地看著宋襄兒。「在下還以為色彩斑斕的蛇,尋常都是有毒的,沒想到這群蛇,竟是無毒。」其實更叫他驚奇的是,眼前這個相貌不起眼的姑娘,膽子怎?會如此的大。
宋襄兒回頭睨他。「這蛇怎麼可能無毒?!你沒見它三角頭、細脖頸,加上尾巴短又突然變細,這擺明瞭就是有毒的蛇啊。況且,要是沒毒,我還抓它做什麼?」
楚嵐卿嚇了跳。「你放了這?群有毒的蛇出來,要是咬到朱姑娘那怎麼辦?」
宋襄兒旋即站了起來。「要是中了毒,我就解了它嘛!」她嘴上說得輕松,手裡真的一點也不在乎地甩弄著蛇。
蛇身朝楚嵐卿蕩去,蛇警戒地對著他惡狠狠地吐信,陰森的蛇目泛著不懷好意的冷光,楚嵐卿本能地向後撤了兩步。俊臉雖然略嫌僵硬,但他還是勉強擠出笑容。「姑娘,容我提醒你,你手裡拿的是蛇,可不是草繩。」
宋襄兒一笑,把蛇頭引到自己的臂上。「你會怕嗎?」
楚嵐卿看著她。「身為男人,我很想說不怕。」
宋襄兒逸笑。「好吧,我把蛇弄走就是了。」她蹲下來,把蛇放在地上。又從懷裡,拿出另一包藥粉撒在地上。
蛇群紛紛昂首擾動,不一會兒,竟就這?煙消雲散。
楚嵐卿眨了眨眼,搖頭稱贊道:「姑娘,你的本事真好。」
宋襄兒漾開一臉的笑。「是嗎?」烏黑的瞳眸,炯炯發亮。
楚嵐卿視線停在她的臉上,他看過的紅顏粉黛不少,就沒見過這樣的女子。論相貌!她雖然算得上是清秀可人,但絕對稱不上是讓人驚艷動心的絕色佳人,頂多是那對烏黑炯亮的瞳眸,會勾人多看兩眼。不過,真正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是她無意間流露出來如稚子般的神態。
這樣的姑娘,好特別啊!
「喂。」宋襄兒揮手招呼他。「你說我的本事好,那我的本事比起其他下毒的能手如何呢?」
「這?」她這?一問,教楚嵐卿著實愣了下。
宋襄兒癟嘴。「你說我的本事好,難道不是指我下毒的本事嗎?」
「我還沒機會見識姑娘下毒的本事。」楚嵐卿提醒她。
「也是啦。」宋襄兒幾分頹然地坐下。
楚嵐卿在她身邊坐下。「姑娘可是四川唐門的人?」
「不是。」宋襄兒眼睛又亮。「你也曉得四川唐門啊,我就是想到唐門拜師學下毒解毒的。」
楚嵐卿眉頭微皺。「可我聽說四川唐門的使毒功夫是不傳外姓的。」
宋襄兒嘆氣。「我也是這?聽說,不過--」她拉住楚嵐卿的衣袖,在她看來楚嵐卿願和她說四川唐門的事情,已經算得上是她的朋友了。「若是我嫁到他們家,情形會不會不同?我爹說,我們家世不好,我長得又不俊,人家不會要我的,你看,真是如此嗎?」
宋襄兒摺亮的烏眸,直盼著楚嵐卿,卻讓他心底冒了股不大舒服的感覺。
他們之前素昧平生,眼下也不過是初次見面,照理說,他實在沒理由為人家談到婚事,覺得不快。
不過,他一向都以為自己能讓女子傾倒的,沒想到這姑娘不但對他視若無睹,而且在他面前,還能侃侃談論她與其他人的婚事。這輩子,他在姑娘面前,還真從未覺得這麼挫敗過。
「你倒是說說話啊!」宋襄兒猛拉著楚嵐卿。
楚嵐卿回神說道:「你就為了學使毒的本事,這?輕易地說要嫁給陌生人,不覺得可怕嗎?」
「我爹找人來說親,要我嫁的不也是陌生人。」宋襄兒振振有詞地說道。「我這輩子,就對使毒有興趣,而四川唐門的人,與我算是志趣相投,嫁過去,說不定很有意思呢!」
「你要找的可是要與你共度一生的人,僅是志趣相投就夠了嗎?」楚嵐卿又問。
「那還要怎?樣呢?」宋襄兒凝視著他。「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問題,聽你這?一說,倒教我慌了。」
楚嵐卿微哂。「我也不知道該怎樣的人才能廝守一生,我若知道的話,就會成親了。」說來好笑,這是楚嵐卿第一次與人認真地談論婚事。她那種坦率的目光,讓他在她面前,十分的自在。
「你也還沒成親啊?」宋襄兒一雙水眸彎彎地帶笑。「那好,你告訴我,你喜歡怎樣的姑娘。我這趟下到唐門,路上必然會遇到不少姑娘,我替你留意著。」
楚嵐卿失笑。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人和他這麼說。
不過,話說回來,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名女子閱曆極淺。也許就是因為她涉足江湖不深,加上心志專一,才能使她舉措之間純善無虛擬吧。
「怎?了?」宋襄兒嘟嘴。
「千萬別替我留意。」楚嵐卿故意皺眉。「姑娘,你看不出來我一表人才、風流惆儻嗎?!唉,我若要娶,怎?會愁沒有姑娘要嫁呢。就是太多姑娘心儀於我,春蘭秋桂,各有丰姿,我才會不知如何選取才好。你以為那朱釆瑛為什?追我,她就是要逼我娶她。」
「是這樣啊。」宋襄兒恍然大悟,凝眸直瞅著他。「你好像真的長得不錯。」
楚嵐卿正要露出笑容時,就聽得未襄兒繼續說著:「你的眼睛比蛇的眼睛好看,鼻子比蝙蝠的鼻子好看,嘴巴也比蟾蜍的嘴巴好看……」她扳著指頭,認真點數著他的「優點」。
不會吧--楚嵐卿險些吐血。他的潘安之貌,他的星目劍眉,竟讓她說成這樣。
他急急擠了個笑容,壓住她的手。「知道我長得好看就可以了,至於我俊美的五官,就不用細究了。」他很怕從她口裡,聽到最後一句「贊美」的話是--他比豬還瘦。這一點,他很早就知道了,不需要她說。
「喔。」宋襄兒點頭。
看著一臉無害的宋襄兒,楚嵐卿心中的好奇又多了幾分。這姑娘,活生生像是從地洞冒出來的,他無奈地微笑。「不知姑娘怎?稱呼、哪裡人士?」
宋襄兒笑道:「我叫宋襄兒,從京城來的。」
楚嵐卿眼睛一亮。「你也是京城人士?!」
宋襄兒遲了下,這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驀地綻放笑容。「這麼說,你也打京城來的了。」心上突然又與他親近許多。
楚嵐卿一笑,神色間難掩自得。「在下楚嵐卿,京城楚家,姑娘該是聽過的。」眼下楚家最有名的,就是他風流劍客楚嵐卿了。
「楚家?!」宋襄兒凝眉。「比唐門有名嗎?」
敢情她是連聽都沒聽過了。
看著她,楚嵐卿忍不住嘆了口氣。「唉---」挫敗啊!
「怎?了?我說錯什?嗎?」宋襄兒探問。
「沒有。」楚嵐卿苦笑,轉了話題。「從京城到四川,可說是千裡路遙,姑娘隻身獨行,不怕危險嗎?」
宋襄兒抬頭挺胸,一口氣地說著:「遇到危險,最了不得就是一死;可若是要我這輩子窩在京城嫁人,無法好好學學下毒解毒的妙法,那我就是死了,也不願瞑目。」
楚嵐卿愣了下,好半天才回神。
那一番話,豪氣萬千,教他由衷生敬啊。
楚嵐卿勾笑,從腰際解下一塊刻有他名字的玉佩。「到四川的路還很漫長,這塊玉佩,送給姑娘貼身收著。我楚家在各地都有鏢局,姑娘往後要是遇到麻煩,只管報出我的名字,自然會有人為你安排妥當。」
「不成,不成。」宋襄兒連忙搖頭。「我們才剛認識,我怎?能占你便宜呢?」她鮮少與人交往,人際往來的奧妙之處,她還不大明白。不過,基本的道理,她總是曉得幾分的。
「這樣……」他凝眉沈吟,忽地一笑。「那好。」驀然他低俯身子,像風似地,在她豐潤軟柔的頰邊輕輕點落一吻。
那一吻點醒了她粉腮的春天,彤潮泛濫。在微愕中,宋襄兒的情竇朦朧初開,她怔沖地望他,任隨雙頰滾燙。
「我也占了你的便宜了,你就收下吧。」他溫柔地笑著。
她泛紅嬌羞的容顏,魅惑了他的心神,有一剎那他竟與了念頭,想陪她走這一程。不過,只一片刻,這想法便消失無蹤。
他從不留在誰的身邊的。
「好好保重。」楚嵐卿把玉佩放在她的手上。
好半晌,宋襄兒才回神笑起。「我會保重的。」她站起來,朝著楚嵐卿遠去的身影大聲地說著。
她雙手緊握成拳,手中的玉佩出奇地溫潤。
***
和楚嵐卿分手之後,宋襄兒繼續往四川唐門的方向前進。這天,天灰濛濛地飄著雨,她撐了把略嫌破舊的傘,走過小鎮的橋頭。突然見到一名妙齡女子,在橋上擦著眼淚,作勢要往河中跳下。
她趕忙丟了傘,大聲喚著。「等等,等等--」快步沖到女子旁邊,雙手環抱住她。「你可別想不開啊!」
「你不要管我。」女子啜泣著,扭身要掙開她。「我不想活了。」
「好好的,為什?不想活?!」宋襄兒勸慰著。
「不好、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女子淚如雨下,哭得更是傷心。
「好,好,你不好,你不好。」宋襄兒不敢與她爭辯,先哄著她,然後再轉語氣。「可是,不好還是得活著嘛。」
女子難過地說:「一個女人若是被人拋棄了,活著還有什?意思。」
宋襄兒一時啞口,好半晌才擠出話。「姑娘,我實在不知道你發生什?事情,可我也是沒男人要,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聽她這?說,女子的情緒才趨於平穩,雖猶低聲哭泣,卻不再有激烈的行動。
不過,宋襄兒並不敢確定她是不是打消了輕生的念頭,只好繼續抱著她。
好半天,女子才又開口:「這位姑娘,謝謝您這麼關心我。我沒事了,您放開我吧。」
「喔。」宋襄兒鬆手,拾起旁邊的傘,為女子撐著。
女子回過頭來,朝她一笑。「對不住,我剛才這樣失態,一定嚇到您了。」
宋襄兒展了抹笑。「還好啦!你要不要和我說說,到底是怎?回事啊?」她看這姑娘,雖然淋了些雨,有些狼狽,不過相貌實在是端莊秀麗,挺難想像她會遭人拋棄。
女子玉頰透紅,支吾其詞。「要是說給您聽,怕讓您見笑了。」
「我叫宋襄兒,姑娘要不嫌棄的話,就叫我襄兒吧。」宋襄兒露齒一笑。
女子拈笑。「襄兒姑娘。」她見宋襄兒待人親切和善,也就把心事說了出來。
「實不相瞞,我喜歡上一個男子,為了他,我毀棄婚約,一路追尋他的下落。好不容易,我才找到他,他卻要我回去與未婚夫完婚。他竟不曉得我是拋下一切來找他的。今日,他若不要我,我也是回不去的。」
想到這點,女子忽覺悲從中來,低低切切地又哭了起來。
宋襄兒氣憤道:「這男人真是混帳!」她其實是無法明白這女子細膩的心思,只是覺得這男人竟讓姑娘家受了委屈,要尋死覓活的,真是太混帳了!
「於今我也是恨死他了。」女子附和著。
宋襄兒意氣一髮。「這麼著,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替你出氣。」
「你有法子替我出氣?」女子水汪汪地盼著她。
宋襄兒抬頭挺胸,朗聲說道:「當然嘍!」這個機會正好,一來讓她教訓教訓這男人;二來讓她顯顯她下毒的本事。
***
宋襄兒後來才知道女子的名字叫做江寧荷,芳齡十八,比她小了兩歲。她跟著江寧荷來到男子休憩的客堆疊,拿了包藥粉,讓江寧荷摻入男子的茶水中;她則是在隔壁的房間,等江寧荷的訊息。
「砰」地一下,她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乒乒乓乓的音響,茶杯散了,桌椅摔了,男人倒了。
她勾唇笑出--這男人受到教訓了!
緊接著一聲尖叫傳出,刺得她連忙蓋住耳朵。
連著「砰」地幾聲傳出來。江寧荷甩開門,急急忙忙地來到她前面。「宋姊姊,這是怎?回事?」江寧荷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你下的不是瀉藥嗎?為什?他的臉色這?難看?」
「瀉藥?!」宋襄兒連忙搖頭。「不是,不是。你不是說恨死他了嗎?我下的是『七日穿腸斷魂散』,打算將他折磨致死,好消了你的氣啊!」看江寧荷的表情,地隱約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心開始慌跳起來。
江寧荷一聽她下的是這樣陰狠的毒藥,只覺胸前血氣翻湧。「我不是真要他死啊,我是……」她話還沒說完,人就暈軟下去。
「糟了,糟了。」宋襄兒趕緊攙住她,俏容一時皺結在一起。「不行。」她轉念想到隔壁的男人,馬上放下江寧荷,往隔壁沖去。
「喂!」一進房,她趕緊叫喚那男人。
男人因為過度疼痛,躺在地上已經蜷成一團。他忍著疼痛、緊咬著下唇,嘗試調息吐吶。
聽到宋襄兒的音響,男人把頭抬起來。
「是你?!」
「是你?!」
幾乎是同時,兩人認出了對方。那男人就是以風流自詡的楚嵐卿。
楚嵐卿困難地吐著:「你怎?來了?」
「我……」宋襄兒臉色轉白,囁嚅地說道:「我來替你解毒的。」
「解毒?」楚嵐卿皺眉。「那毒是你下的?!」聰明的他,馬上就猜出幾分原委,只是他怎?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栽在她手上。
「你……」楚嵐腳手指著她,過於激動之下,血氣銜接不上,眼前翻黑,他人昏了過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3:51
第二章
楚嵐卿自虛軟中起身。「嗯……」頭還悶重,眼眸尚在定焦中,他很自然地探手扶靠旁邊。
搭到一具軟柔的軀體,他將視線順移過去,一位姑娘伏在他的床邊趴睡。等看清楚是宋襄兒後,他無奈地搖頭。他沒想到會再遇見她,更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形下遇到她。
他無心的觸碰喚醒了宋襄兒。「……」宋襄兒呻吟一聲,揉揉惺忪的眼皮,抬頭看他。「你起來了啊?」
楚嵐卿注意到她的眼睛紅腫。「你哭過了?」
宋襄兒烏亮的眼眸閃躲了下,終究還是點點頭。「嗯。」她整個頭垂下,避開和楚嵐卿對望。
見她這樣,楚嵐卿知她、心中不好受,故意輕輕碰她。「宋姑娘,你上次不是問我,你使毒的本事如何嗎?這次我可確定了,你下毒和解毒的手段都是一流的。你看看我,之前還痛不欲生,現在可又生龍活虎了。」
宋襄兒還是把頭悶著。「那是因為你底子好,毒才能解得這樣快……」她的音響趨小,眼眸裡突然又轉出一滴豆大的淚。
「怎麼了?」楚嵐卿溫柔地探問。
「對不起,我險些害死你。」宋襄兒眨了眨眼,硬生生地把眼淚逼回眼眶裡。
「都怪我這個大笨蛋……」
看她這樣傷心,楚嵐卿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好說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也別自責了。」他向來都是個溫柔的人,微有幾分虛軟的嗓音,仍是沉厚篤實、暖人心胸的。
宋襄兒自然地抬起頭來,在他眼裡,汲取溫暖。「你不知道,我是個笨蛋,打小就是這樣子。下毒的分量我可以抓得出來,不過人家話裡的輕重,我總是掂量不出來。我聽寧荷妹妹的話,以為你是個負心漢;又聽她說恨死你,以為她是真心要你死,我怎?知道,你不是負心漢,她更沒有要你死的意思。我這一次,不但險些害死你,最後又讓寧荷妹妹氣我,我真是笨……」
她的語音已是哽咽,可晶透的淚花,還強自忍蓄在烏亮的眼眸裡。
楚嵐卿見她這樣,心裡一疼。他可以想像到她鎮日鑽研毒朮,不善與人交際,但心頭又盼著能與人往來的矛盾,也許她自小就寂寞啊!
「過來。」他盼著她,低厚地喚著,沉柔的音響是攝人的咒語。
宋襄兒溺在他眼底的呵疼裡,聽著他的話起身。不過,她的腳趴著有些麻了,甫起身,嬌軀就失衡地往前傾。她才想穩住重心,身子就讓楚嵐卿滿滿、滿滿地抱住。
飛揚的發絲,在他寬廣的胸前停靠。她愕然,在他暖人的氣息中,霎時胸口悸跳,枰枰枰地,她竟聽到自己的心跳,以及他的。
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是她爹也沒這樣抱過她。
他太過俊俏的外表,讓她舍棄了他的胸前偉岸、他的臂膀有力。他的懷抱,讓人不自覺地想傾身倚賴。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讓人貪愛哪!
宋襄兒雙頰醺燙,嫣然醉紅,迷跌在他胸前。
楚嵐卿順撫著她的發。「不要這樣說你自己。」他的話可是將她疼惜入懷啊。
她不自覺地探手,想要攀住他。
沒想到,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叫喚。「楚哥哥。」
宋襄兒如讓人擊中,猛然驚醒,慌亂地起身。
楚嵐卿拉住她的手,她卻倉皇地掙開。「我去開門。」她快步離去,幾乎是半逃了。
看著她,楚嵐卿心頭泅漫開不舍的感覺。她也許已到了論及婚嫁的年齡,可她的心情就只是小孩而已,一個沒讓人好好憐愛過的小孩啊。
他想抱她入懷,讓她倚靠;然而她卻是不知所措,忐忑遁逸。
宋襄兒急急地開了門,悶頭出去,險些和端著湯來的江寧荷撞上。
幸好江寧荷的反應不算慢,及時地閃了開來。「宋姊姊。」她喚了宋襄兒一聲,敏銳地察覺她的異狀。
宋襄兒臉頰泛紅,眼神飄忽不定,應付似地瞅了她一眼,扯了抹笑。「楚嵐卿已經沒事了,你進去看他吧。」說完話之後,她也不等江寧荷反應,就匆匆地閃開。
「怎麼了?」江寧荷瞟睞地離去的背影,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轉身入屋,甜甜地喚了一聲。「楚哥哥。」
***
宋襄兒逃回房間之後,立刻倒了杯茶,一口仰盡。「我是怎?了?!」她喃喃地念著,手指撫上面頰,臉竟然還微微地發燙。
她再不解情事,也能察覺自己的異狀,是因為楚嵐卿而起的。
第一次,她的心緒因為一個男人而上下,因為一個擁抱而起落。
她抿咬著唇。「不行。」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幾乎沒多想,她轉身就把包袱收了,臨走時連傘都忘記拿。她開了門,直接往樓下蹬蹬地跑去。
還沒到櫃檯,她的視線就讓一道紅色的身影攫住。
一名年輕的女子,持了把劍,抵住掌櫃的脖子。「說!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叫楚嵐卿的住店。」
聽到她要找楚嵐卿,宋襄兒抓著包袱的手不覺地緊了。
她緊張地打量那女子,見她神態雖有幾分嬌蠻,但肌膚賽雪、明眸皓齒,確實是個艷麗無雙的美人胚子,不過那清亮的音響,她好似在哪兒聽過。
「本姑娘問你,你是不會回話嗎?」女子晃著劍在掌櫃的頸邊冷蹭著。
「姑娘……」掌櫃嚇出了一身汗。「您把劍拿走……小的……小的……這就幫您查。」
「快點。」姑娘收了劍。
「啊。」宋襄兒逸出一聲輕哼。她想起來了,這女子叫朱釆瑛,是那天晚上追著楚嵐卿的姑娘。
宋襄兒心中暗叫聲糟,轉身又往樓上沖去。
她幾乎是連手帶腳地撞開楚嵐卿的門。
之前她匆忙地走,現在又慌亂地進來。楚嵐卿和江寧荷都不解地看著她。楚嵐卿眼尖,看到她手裡多了個包袱。「你要走了?」他眉頭一擰。
宋襄兒看?兩人,他們不知道何時,已經移到桌前坐著。她喘了口氣,才能擠出話來。「朱釆瑛追上來了。」
楚嵐卿眉頭再揚高。「她怎?又追來了?!」頭痛啊!
他籲嘆了口氣。「你還能再找群蛇來嗎?」
「不行。」宋襄兒搖頭。「這附近沒有這?多蛇的。」
江寧荷見他們倆一搭一唱地來回,她卻什?話都接不上,頗覺得不是滋味,只好扮了抹笑。「楚哥哥,那朱釆瑛是誰啊?你們怎?識得的?」
「說來話長,我下次再解譯給你聽。」楚嵐卿對她一笑,人卻站了起來,往門口探去。
宋襄兒聽到樓梯間有聲響傳來,連忙移身到楚嵐卿旁邊。「你快帶著寧荷妹妹跑吧,我幫你擋一擋。」
「我怎?能讓你幫我擋。」楚嵐卿搭上她的肩,突然靈機一動,展顏露笑。「等等,你願意幫我擋嗎?」
宋襄兒愣了一下下,她不是故意的,可她就是注意到,他笑起來很好看的。須臾,她回過神之後,扯開笑容。「我當然願意幫你了。」
「那好。」楚嵐卿馬上丟下宋襄兒的包袱,拉著地往床邊走。
「你們要做什??」江寧荷起身,跟著兩人的步伐走,不安地問。
「我要宋姑娘假裝是我的未婚妻。」楚嵐卿脫下鞋子擺在床邊。
「不行啦!」幾乎是同時,宋襄兒和江寧荷都叫了出來。
他們才要抗議,朱釆瑛就已經進屋了。「楚嵐卿,我看你沒得跑了吧!」她本來面上還掛著笑,卻在看到兩位姑娘圍著楚嵐卿的時候,表情一僵。「楚嵐卿--」她大聲咆哮。「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啊!」宋襄兒被她嚇了一跳,不過,讓她心跳又漏了一拍的是楚嵐卿;楚嵐卿就在這當頭,從容自在地腿下她的鞋,把她抱到腿上。
「你在做什??」三位姑娘同時驚呼出聲。
「怎??」楚嵐卿對上失釆瑛。「我抱我自己的未婚妻,還得報備嗎?」
「未婚妻?」朱釆瑛眉峰一揚。「我怎?沒聽過你楚嵐卿有未婚妻?」她打量著宋襄兒,宋襄兒在她的注視下,不安地把頭低下來。
楚嵐卿雙手環摟住宋襄兒,給她安撫。
「哼!」朱釆瑛轉了個蔑笑。「楚嵐卿,你休想隨便抓個女子,混充你未婚妻來騙我。」她雙手環胸,斜娣著宋襄兒。「你若要找,也找個漂亮些的,說不定我還相信點。」
宋襄兒本來就知道自己長得不特別好看,聽她這?說,心裡頭就更退縮了。她靠著楚嵐卿耳邊低語:「我就說找我扮你的未婚妻不成的嘛,你若找寧荷妹妹,還比對像個樣子。這下怎?辦啦?」
「不用擔心,只要你配合著我演戲,就沒問題的。」楚嵐卿附在宋襄兒耳邊。
「況且,你也知道江姑娘是與人許了婚配的,我怎麼能找她來做假呢?」
看兩人親暱地耳語,朱釆瑛不悅道:「你們倆嘀嘀咕咕地說些什??莫不是謊沒撒好,現在才要來串通。」
楚嵐卿一笑。「襄兒是在問我,你是哪來的姑娘,這?沒教養。我當然得跟她解譯,說你當時是怎?賴上我的了。」
「楚嵐卿,你別欺人太甚。」朱釆瑛怒道。「你若對我無意,當時就不該將我從那群人手中救出,讓我以為你是正道人士中,唯一不計較我出身背景的人。之前,是你自己要對我百般的好,可又在我情動之後,才想盡辦法要躲開我。好!我朱釆瑛也不是死皮賴臉之人,若你能證明那姑娘確實是你的未婚妻,我這就走人。」
「要我證明。」楚嵐卿沈吟著。
「死了。」宋襄兒對著楚嵐卿低語。「我們就見過這?幾次,我拿什?證明是你的未婚妻?」
「總有辦法的。」楚嵐卿轉動神思,又是一笑。「我給你的玉佩呢?」
「在我懷裡。」宋襄兒在緊張中,腦筋沒楚嵐卿動得快。
「拿出來吧!」楚嵐卿揚唇。
「做什??」宋襄兒探手入懷中搜尋。
她就窩在楚嵐卿身邊,兩人動作親暱得讓旁人吃味。楚嵐卿還故意抱著宋襄兒,半逗呵著她。「我的好襄兒,快點把我們倆的定情物拿出來吧。」
宋襄兒臉上一紅,雖知道這只是做戲,可聽他這?叫她,她心裡還是泛出一股暖甜。
宋襄兒玉頰羞緋,拿出玉佩,交給楚嵐卿。
楚嵐卿把玉佩攤在掌心,對著朱釆瑛笑起。「這塊玉佩,是我八歲那年,我爹送我的。玉是和闐的玉,請了人稱『鬼師』的刀無痕所刻,那是我多年來貼身不離的東西。你說,這可不可以當作證據呢?」
宋襄兒低呼:「真的嗎?」她不知道他竟把這?珍貴的東西給她。
這塊玉,朱釆瑛是見過的,她死命地咬緊紅唇。
一旁沉默許久的江寧荷,從剛才就一直強忍著酸意,等聽了這番話後,那醋勁就再也壓不住。「你騙人!」
之前,她醒來之後,曾聽宋襄兒簡單說過和楚嵐卿認識的經過。當時,她聽聽就過了,也不以為意;見了這玉佩,她才知道宋襄兒對楚嵐卿而言,竟是特別的。
嫉妒之情,漫過理智,她不經思考,憤怒地指著宋襄兒,一股腦兒地就把話拋吐了出來。「宋襄兒,我拿你當姊姊看!你怎?能騙我呢?你之前明明就跟我說,你和楚哥哥只見過一面,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怎?可能把這?貴重的東西給你?」
「我……」宋襄兒一時啞口。
朱釆瑛見情形不對,立刻質問道:「楚嵐卿,這女人到底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呢?」
「當然是了。」楚嵐卿抑下想罵江寧荷的沖動,把宋襄兒兜進懷裡。「江姑娘因愛成妒,她的話豈能釆信?玉佩是從襄兒懷裡拿出來的,你剛才不也見得分明嗎?」
「就是這樣,我還是有些不信。」朱釆瑛冷嗤一聲。「從來都聽說你眼高於頂,現下怎?甘心娶一名相貌平凡的女子。」
宋襄兒本就沒有自信,這麼一聽,身子自然縮起。楚嵐卿知道這話傷了她,只把她抱得更緊。
劍眉飛揚,楚嵐卿對著朱釆瑛,第一次口吐不悅。「朱釆瑛,你要我證明,我就提出證據給你,可你這樣說襄兒,太過分了。」
他的話,是在保護宋襄兒,這一點任誰都聽得出來。
堅強的臂膀,將朱襄兒整個環住,在他的氣息裡,宋襄兒第一次體會到讓人護守的感覺。
她的心暖暖地跳動。
楚嵐卿就在她的耳邊說著:「襄兒或許不是絕色,但她自有她討人喜歡的地方,我看她的每一處,都覺得好。她的性子,既勇敢又淳厚,讓人又愛又憐,我為什?無法娶她?」
聽他這?說,宋襄兒兩頰紅通通地醉燙。
她從來不識得讓人驕寵的滋味,於今才知道,原來這樣的醺然,會讓人溺沉。她不知道楚嵐卿是否為了做戲,才說這番話,可她心動了,咚咚地為他。
她甜甜地泛笑,傾身往他懷中倒去。偎在他身旁,就是只這?一刻,她也滿足了。
嬌綿的身子,驀然向楚嵐卿倚靠。楚嵐卿眉目之間的神色一動,深邃的眼眸霎時又柔,這樣的她,勾惹出他想好好疼惜的心情。
兩人的動作與言語之間,繾綣漫流。
「好。」朱釆瑛醋勁大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愛她。」她刷地抽出劇,反手挽出森寒的劍花,縱身向宋襄兒刺來。
楚嵐卿本能探手握劍,手到腰際卻摸摸了空。
他這才想起,他還在療毒中,劍不知何時讓誰撤下了。
眼看朱釆瑛的劍鋒已然逼近,他突地轉身,將宋襄兒旋壓在下。朱釆瑛未及收手,劍尖直刺入楚嵐卿背上。
楚嵐卿咬緊牙關,眉峰痛苦地勾扯。
「啊!」看到血冒出來,江寧荷尖叫。
宋襄兒愣了,他竟為了她受傷?!
朱釆瑛先是一怔,而後眉心一挫,將劍拔了出來。
楚嵐卿扯了抹笑。「朱姑娘,你已經知道我對襄兒的情意了,可以死心了吧?」
臉色蒼白的朱釆瑛把劍收入鞘中,痛苦地吐道:「楚嵐卿,我祝你和宋姑娘永結同心。」
「謝謝你的好意。」楚嵐卿手握成拳,俊容滲汗出來,卻依然帶笑。「不過,帖子我不發了,人,我也不送了。」
「我不會再來找你了。」朱釆瑛霍地轉身,縱身掠出。
楚嵐腳手一軟,向宋襄兒靠了去。
「我幫你止血。」宋襄兒一邊擋住楚嵐卿,一邊叫著江寧荷。「妹妹,我的包袱裡有金創藥,你快去拿來。」她順勢就把楚嵐卿安在床上。
「喔。」江寧荷這才回神,快步地拿起宋襄兒掉落在地上的包袱,她本來要開啟包袱,卻讓宋襄兒叫住。
宋襄兒轉頭喚她。「妹妹,我裡頭好幾瓶藥,你會弄混的,還是拿給我吧。」她抽出腰間短刀,割下貼身的衣料。
江寧荷奔到宋襄兒身邊,把包袱拿給她。
宋襄兒解開包袱,拿出裡面的金創藥,幫楚嵐卿糝上。
楚嵐卿微扯了一抹笑。「沒想到,你的動作倒是俐落。」
「我家以前開過鏢局,看人受傷流血總是免不了,我多少也學了點。」宋襄兒手上繼續為楚嵐卿處理傷口。
「這?說,我們不只同鄉,祖上還是同業呢!」楚嵐卿又是一笑。「想想,你的事情,我知道的還真不多。」
「我們也沒什?交情,你竟這樣為我受傷。」宋襄兒難過地說。
「這不算什?,行走江湖,受傷中毒,總都是難免的事情。」楚嵐卿勾唇。「況且,你是為了幫我假扮未婚妻才會惹上朱釆瑛,我怎?能拖累你受傷呢?說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算不上是為你受傷。」
算不上是為你受傷。
聽楚嵐卿最後一句話,宋襄兒心裡反出一陣苦味,原來只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她一時恍惚,手上的動作頓了下。
楚嵐卿敏銳地察覺她的異狀,卻又不知她是怎?了,只好轉了話題。「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我最大的困擾,就是太多人愛,現在你可信了吧?」
「我信了。」宋襄兒勾起一抹幽忽的笑,喃喃地說。
她真的知道,為什?會有這?多人愛上他了。
***
在宋襄兒和江寧荷細心的照護下,楚嵐卿傷口復原得極快。那天晚上,宋襄兒正要去為禁嵐卿替代敷料,到門口時,卻聽到楚嵐卿和江寧荷說話的音響。她本來打算要走,卻又隱約聽到江寧荷好似在啜泣。
她的心猛跳了下,悄悄地伏躲在窗櫺下,抬頭偷覷。
只見江寧荷擦拭著眼淚。「楚哥哥,都怪我不好,我那天不該胡亂說話,激怒了朱釆瑛,才會害你受傷,你可以打我罵我,就是不要趕我走。」
宋襄兒聽到江寧荷要走,心跳又快了些,更仔細地聽著。
楚嵐卿溫言說道:「整件事情追根究底,都是我自己惹出來的,我怎?會怪你呢。我要你走,不是趕你,實在是為你著想。我聽說你未來的夫婿,是人中龍鳳,你應該好好把握這樁姻緣才是。」
在外頭的宋襄兒聽得猛點頭。要是江寧荷肯走,以後就剩餘她和楚嵐卿了。
一聽楚嵐卿這?說,江寧荷反應又激。「我不要,我不要!他再好,都與我無關。楚哥哥,我喜歡的就只有你啊!」
宋襄兒眉頭皺起,手扒抓著牆壁,張大眼睛看楚嵐卿怎?處理。
「我只能承蒙錯愛了。」楚嵐卿把手搭在江寧荷肩上。「江姑娘,你是個好姑娘,只可惜我是個浪蕩不安的人,無法給任何姑娘承諾。我現下真的沒有娶親的意思,你若再跟著我,只會更加痛苦的。」
「我不信,你真的不願意娶妻。」江寧荷一雙水眸對著他。「你那天對宋姊姊說得情深義重,難不成,你心頭喜歡的是她?」
宋襄兒臉上一臊,劇跳的心兒就快從胸口蹦出。她死命地盯著楚嵐卿,怕錯過他任何表情、任何話語。
楚嵐卿稍微愣了下,旋即回復了尋常的笑容。「你想到哪去?那天你不也在嗎?一切都是做戲而已啊!」他相信,那天他對宋襄兒泛起的異樣感覺,只不過是太入戲了,才會如此。
一聽楚嵐卿這?說,宋襄兒的心陡地寒涼。那張俊容,霎時模糊在潮潤的眼眶中;只是他的話,還繼續地飄進她的耳裡--
「我楚嵐卿結識的女子無數,從來就不曾動過婚配的念頭,你何苦將青春耗在我身上,聽我的話,回家去吧。你和朱釆瑛不同,她身負絕藝,可獨來獨往;你柔弱無力,單身行走江湖,反過來,會讓我擔心的。」
江寧荷嗚嗚嗚地低泣,宋襄兒則是捂緊了嘴巴,不讓自己的難過走泄。
在她淚眼婆娑的視線中,幻疊開來幾個楚嵐卿,他們都抱著江寧荷。「江姑娘,還是讓我送你回家吧。」
一剎那,禁不住的淚,在宋襄兒的臉上泛濫。
楚嵐卿厚實的胸膛,她也曾經倚過,他是世上唯一這?抱她的人啊,可是,她卻不是他唯一抱過的人。
驀然,她才明白一件事,原來他對她的好,是這?殘忍。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3:59
第三章
宋襄兒不說一聲,就這?像陣風似地消失。楚嵐卿還來不及弄清楚原因,就再也沒看過宋襄兒;兩人這一分別,竟隔了半年。
初秋中午,天氣還燠熱地悶人胸口,楚嵐卿揮擦著汗。
他見前面一座茶棚,才打算入內歇腿休息,就發現了古怪。
以他所知,這茶棚一過,翻了趟山路,便可入城了。印象中,這裡常常是人來人往,怎麼此刻只剩一名老漢,枕在桌上打盹。
「老人家。」楚嵐卿開口叫他,老漢睡得正酣,頭沉晃著,一時也沒醒來,楚嵐卿連叫了幾聲。「老人家--」
「嗯……」老漢終於醒來,眨了眨眼,見有人上門,趕緊跳了起來。「客官。」他笑著,順口抹掉嘴角邊的口水。
「麻煩來壺茶。」楚嵐卿微哂,拿起隨身的水囊。「順便幫我滿上。」
「好,好。」老漢接過水囊,轉身舀水。
楚嵐卿逕坐下來,他手上朝上管理系統一抹,就沾上了灰塵。楚嵐卿逸了抹笑。「老人家,我記得這裡以前挺多人往來,不是嗎?」
「唉!」老漢回頭,提了壺茶來。「客官,您有所不知,這大半年來,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他把茶杯拿出來,替楚嵐卿倒上。
「怎?了?」楚嵐卿問著,輕啜著茶。
「您一會兒聽我說。」老漢轉身,先幫楚嵐卿把水囊放好,爾後拉了把椅子坐下。「大概半年前開始吧,不知從哪兒來了群毒蛇,霸了這座山頭。往來的商旅中,好幾個都給咬死,見過那蛇的人,都嚇破了膽。聽說,那種蛇長得怪邪氣的,全身是黑的,偏就從兩眼之間,竄了道白紋到尾巴。」
想到這蛇的長相,老漢嘖了一聲。「可怕喔!這件事情逐漸傳開後,大夥兒當然是寧可繞遠路,也不願打這兒過,人也就越來越少了。」
老漢倒了口茶,也喝了起來。「客官,趁著現在還有日頭,蛇還不大現行,您等會兒吃點東西,就快些上路吧。路上記得避開陰溼的地方,比對不危險。」
「謝謝,我曉得。」楚嵐卿稱謝。
老漢忽然又嘆了口氣。「唉,像您這樣懂得自保,是最重要的。前兩天,一位姑娘經過,我這?囑咐她,她竟還笑笑地告訴我,要去把那蛇抓來。」
「抓蛇?」楚嵐卿眉峰一瓏,聽老漢這?說,他腦裡冒出宋襄兒的身影。
老漢又道:「那姑娘說,她還沒見過這樣的毒蛇,非得抓來見識不可。唉,希望她只是說笑的就好,要不然,蛇沒抓到,反被咬了一口,可就慘了。雖然說,我們……」
楚嵐卿暗叫聲糟,截了老漢的話。「您說的姑娘長得什?樣子?」
老漢搔頭。「挺年輕的,說不定不到二十歲,個頭不大,不算特別漂亮,不過兩個眼睛黑不溜丟的,挺精神、挺好看……」
楚嵐卿越聽越像是宋襄兒,他心頭竄起一陣不安,霍地起身。「謝謝。」丟了錠銀子,拿回水囊,縱步掠出。
看到銀晃晃的銀子,老漢初是愣了下,隨即拿了起來,對著楚嵐卿漸遠的身子大喊。「要不了這?多的,客官,那您不吃點東西嗎?」
「客官……」楚嵐卿身子消沒得極快,若不是手上的銀子沉甸甸的,他簡直要以為剛剛那人,是他曬昏了,才胡想出來的。
***
寅時,日頭西偏,宋襄兒半趴伏在一處陰涼的石壁前,她的正前方,有個約一個半拳頭大小的洞。
「出來嘛!」宋襄兒對著石洞軟哄著,石洞內仍舊沒有動靜。
「唉!」宋襄兒嘆氣,換了姿勢,坐在前方。「我的蛇大哥,你就看在我苦心守候的分上,出來和我見個面吧。你可知道,我這兩天,吃不好、睡不好,全都是為了你。若見不到你,我的人生就失去意義了。」
她說得煞有介事,感人肺腑,只可惜蛇畢竟冷血,全然不動。
「唉!」宋襄兒又嘆了口氣。
旁人都說這整座山頭都讓蛇霸住了,偏偏她來了這兩天,就只見到這條蛇。而且這條蛇,鬼靈得緊。知道她守在洞外,竟就是不肯現身。她也曾撒過她獨門的誘餌,不過始終無法將這蛇給騙出來。
「喂。」宋襄兒拉下臉。「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親自把你從洞裡揪出來了。」宋襄兒發下狠話,洞內仍舊文風不動。
沙沙地,只有風吹過葉子的音響,聽來像是奚落。
宋襄兒秀眉一揚。「別說我沒警告。」打算要將手探入洞內取蛇。
她也知道,這是危險的舉動,只是她實在等得有些不耐,所以仗著多年抓蛇的本領,她還是決定試一試。
她將袖子挽了起來,身子伏好,聚斂起精神。只見她眼眸炯炯發亮,下手小心翼翼,她控制呼吸,不讓呼吸緊湊,心跳雖然加快,還是穩定地在胸前咚咚跳動。她專注神思,伸手探入陰冷的洞內。
突然,從她的背後傳來一道緊張的音響。「你在做什??」
她唰地回過頭,一眼認出是楚嵐卿,她微是有些吃驚。本能地,她的心頭在這片刻間掠過不祥。「啊!」手上刺了一下,她被咬了。
她連忙抽出手來,眉目擰成一堆,手上被刻下咬痕。
「痛嗎?」楚嵐卿縱身飛撲到她旁邊。
「不痛,只是有些麻麻的。」宋襄兒照實說。
「那……」楚嵐卿眼睛探問著她,再瞟看著她手上的傷口。
「不痛,不表示沒毒。」宋襄兒扯一抹笑。「這蛇恐怕毒得很,而且,我手上沒解藥。」
「該死!」楚嵐卿咒道,反手割扯下衣角。「你為什?要去招惹毒蛇呢?」忙將布料綁在宋襄兒傷口的上方。
宋襄兒配合地把手放低。「沒有毒的話,我做什?抓它呢?」
她又笑,那句話她以前說過。他們倆頭一回見面、她放了群毒蛇出來的時候,她也是這麼說的。
楚嵐卿抬頭,顯然也想起她上次說的話,只是他無法像她一樣笑出。
「做什麼這樣看我?」宋襄兒勾開嘴角。「我猜--」她眉頭皺了下,楚嵐卿稍稍割開她略腫的傷口,她吃疼地輕逸了一聲。「呼……」
「忍一下。」楚嵐卿輕柔地安撫她,低身以嘴湊到她的手上。
「等等!」宋襄兒幾乎是尖叫了。「我自己吸,你嘴裡要是有傷口的話,你也會中毒的。」
楚嵐卿又露出他一貫的笑。「我知道。」只是他並不理會她,反而忍著傷口的腥臭滿入他的嘴巴,一點一點地吸吐。
「呸!」他把毒液吐出,拿起水囊漱口後,繼續為她吸出蛇毒。
若要確保她的安全,這吸吐的動作,恐怕得持續半個時辰才行。
宋襄兒看著他規律的動作,心頭漾出暖意。她不再堅持,只是說道:「我猜一個時辰後,毒要是不散的話,我會無法說話、表情呆滯、音響嘶啞、口吐白沫,然後昏迷……」
她說得楚嵐卿心慌,他只得停下,瞪了她一眼。「宋襄兒,你不知道被蛇咬傷的病人要保持安靜和鎮定嗎?」
「我很鎮定啊!」宋襄兒無辜地望著他。
楚嵐卿無奈一笑。「可是你不安靜。」
「你不要生氣嘛。」宋襄兒黑白分明的美目盼著他。「我是怕,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我昏過去了,又再也醒不過來了,那……那這可能成為我們共處的最後時間了,我不想浪費掉,所以才想和你說些話。不過,我又不知道說什?才好,只好……」
她的話,聽得楚嵐卿心裡一股酸、一股柔,又一股憐惜。
楚嵐卿展顏,堅定地說道:「不要胡思亂想,你要相信我。」
「嗯。」宋襄兒點頭,不再說話,沉靜地看著這個讓她心動的男人,專注而溫柔地替她療傷。
她怎會不相信他呢?不管他是讓她歡喜,讓她憂愁,讓她想念,讓她埋怨……但她從來不否認,他有股力量,一股讓她安心的力量。
***
翌日傍晚,彩霞滿天,城內還有不少人來來往往,他們對著楚嵐卿和宋襄兒指指點點。
宋襄兒睨了他們一眼,卻又不知怎?說才好。
唉,誰讓楚嵐卿硬是堅持要一路抱著地。
若是在荒郊野外,她讓他抱著,暗自享受被他呵寵的感覺也就夠好了,但現在就在大街上,這?被人指點談論著,她臉都快燒紅了。
「喂。」宋襄兒小聲地喚著。「楚少俠,我沒事了,你放著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不行。」楚嵐卿搖頭。「先前的處理,只是穩住你體內的毒,並沒有將它盡數消解。你要是妄動的話,?毒未散,直入臟腑心竅,後果難料。」他的表情難得的嚴肅。
她吐了下舌頭,心知是因為他在乎她,才會流露這樣的神情。宋襄兒嘴角泛出嬌甜,俏顏含羞地說道:「你這樣子,旁人都在看我們。」
楚嵐卿故意正色。「我如果叫他們不要看,會不會好一點?」
「不要,不要。」宋襄兒連聲說著,一會兒才會意過來,他是在說笑。黑眸斜睨,麗人微嗔。「你這人……」
楚嵐卿逸笑。「我倒不知道,你不怕毒蛇,就怕羞。真要是覺得不好意思,我看你把眼睛閉上好了。」
宋襄兒壓低了音響。「不要。」若閉上眼,她就見不到他一心為她的模樣了。
「真是怪丫頭。」楚嵐卿轉眸看她,俊容勾出迷人的笑。
「隨你說。」宋襄兒丟了一句,把頭側過,半埋入他的胸前,聽著他令人安穩的心跳。
楚嵐卿搖頭一笑,抱著她再往前走。「前頭是我家開設的鏢局,我帶你去那裡療傷吧。」
宋襄兒有些驚奇。「還不知道你家大業大,連這城裡也有你們的鏢局。」看來,楚嵐卿家世之顯赫,恐怕超乎她的想像。
「剛好而已。」楚嵐卿輕輕一笑,移了視線,跨步進入一間鏢局內。「呂叔,我回來了。」
他才剛進去,就有人出來招呼。「這位少俠,您找我們鏢頭,可有什?指教?」來的是個年輕的漢子,他上下打量著風釆懾人的楚嵐卿,顯然還不清楚他的身分。
宋襄兒凝眉。「你不是說這是你家的鏢局?」
楚嵐卿朗笑。「家大業大,就這壞處。手下這?多,要想讓每個人都認得,也不是那?容易。」
「您是……」那人槃量著楚嵐卿。
一名魁梧的老者從裡面轉出來,由於楚嵐卿背著光,他一時還沒看出來,片刻之後,他才認出。老者不敢置信地叫道:「少主!」趕步到他身邊。「少主,真的是您啊!」他眨了眨眼,眼眸裡竟外溢水光。
「原來是少主!」旁邊那年輕人連忙抱拳施禮。「小的孫爭,有眼無珠,沒認出少主,請少主原諒。」
楚嵐卿是出名的「風流劍客」,他的名聲,孫爭向來是曉得的,就可惜沒見過他的人。今日見他器宇軒昂、眉目俊朗,才隱約領略這名銜,絕非浪得。
「原諒?!」楚嵐卿看著孫爭,忽然搖搖頭。「不原諒。」
楚家鏢局講究上下有序、賞罰分明,孫爭聽楚嵐卿這?說,連忙把頭低下。「願領少主責罰。」
「真是的。」呂鏢頭揚起兩道濃眉。「少主才回來,你就惹少主不快。」
「等等--」楚嵐卿笑出。「我什麼時候說我不快了?」
呂鏢頭看著楚嵐卿。「少主要不是動怒了,怎麼會說不原諒?」
楚嵐卿聳肩一笑。「沒怪罪,哪來原諒?呂叔,您要我怪他什?呢?怪他太年輕嗎?我多少年沒回來了,也只有像你這樣的老頭子,才認得出我來;像孫爭這種年輕有為的,不知道我,才是應該的。」他微側過頭,對著孫爭露出友善的笑容。
孫爭年輕的臉龐,放開滿臉的笑。他孫爭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楚嵐卿竟會將他的名字記住,這種窩心的感受,讓他很快地便喜歡上楚嵐卿。
宋襄兒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話。不過,就她的觀察,楚嵐卿已經博得孫爭的好感了。她也知道他是好人,又是個聰明的人,三言兩語,就能讓人喜歡。唉,她明明曉得這點,卻還是在重逢的時候,不知覺地沉溺回喜歡他的感受中。
宋襄兒的神思有一時恍惚,爾後,才又回到楚嵐卿與人的對話裡。
呂鏢頭對著楚嵐卿抱怨。「少主,你一離開,就是多少年啊?你當只有那些姑娘家會想你,我這老頭子就不會想你嗎?」
「我不敢回來啊,我一回來,你們就報訊給我爹。到時候,他老人家又要逼著我相親了。」楚嵐卿輕易地帶開話。「我這趟回來,就是為了替這位宋姑娘療毒。呂叔,你找個房間,讓我安頓宋姑娘,然後再去替我把最好的大夫請來。」
「是。」呂鏢頭的目光移向宋襄兒,頷首一笑。老練的雙眸並不灼人,但是還是暗藏著打量的意味,想知道宋襄兒和楚嵐卿究竟是親近到什?地步。
看了一眼呂鏢頭,楚嵐卿清湛的眸光帶笑,呂鏢頭在想什?,他是心知肚明。
他叫了一聲:「呂叔,快點帶我去吧,宋姑娘需要靜養的。」
「好。」呂鏢頭收了眼神,領著兩人朝內走。
***
楚嵐卿把宋襄兒放在床上後,走了幾步,倒了杯茶給她。「這裡出入的多是男子,要不要我找個小姑娘照顧你?」
接過茶杯的宋襄兒猛搖頭。「使不得,這樣就很好了,別再為我費心了。」
「你喔。」楚嵐卿彎指,輕扣著宋襄兒的額頭。「就算不讓人費心,也夠讓人操心的,那時怎?不留個信,一聲不響地就走了?」
把她安頓好之後,他才有這心思好好問她。
宋襄兒虛扯了抹笑。「我留下來做什?呢?你那時傷好得差不多,也不需要我照顧,當然就走了。對了,你和寧荷妹妹後來是怎?分開的?」
這大半年下來,在應對上面,她多少比以前進步些。起碼她現在瞭解,最好的防守就是攻擊,所以乾脆轉了話題反問他。
聽她這?說,楚嵐卿也知道她沒有盡吐實話,只是她既無意,他也不逼。掛上笑容,在她身旁坐下。「你走後沒多久,江姑娘的未婚夫找來,為了奪回江姑娘,他與我進行了一場比武。」
宋襄兒凝眉瞅他。「這?說,她的未婚夫贏了,然後江姑娘就和他走嘍。可是我這些日子以來,聽到關於你的傳聞,都是說你厲害,多厲害,難道她未婚夫,比你更強嗎?」
楚嵐卿一笑。「不是的,她未婚夫輸了,而且還讓我打傷了。」不過,那是他故意的。
「啊。」宋襄兒輕呼。「那怎?寧荷妹妹還會跟著他走呢?」
「你想他受傷了,能不有人照顧嗎?」楚嵐卿流逸出算計的笑。
「喔。」宋襄兒好像有些瞭解,黝黑的瞳眸燦亮。「你是說,寧荷妹妹因為照顧他,對他生了情意。」
「你倒是越來越聰明瞭。不過原因也不僅只於此--」他沉沉地勾出抹笑。「江姑娘會心甘情願離開,是因為她終于看清楚了,她未婚夫是個肯為她受傷的人,而我,只是個會傷害她的人。」
宋襄兒眸光霎斂,默然噤聲。她和江寧荷並不熟,不過,江寧荷離去的心情,她竟可以體會幾分。
她們同是女人,同是喜歡上楚嵐卿的女人啊!
楚嵐卿看著宋襄兒的眸光,變得莫測難量。
「喂,怎?不說話了?」驀地,楚嵐卿笑起,打破沉默。「你放心,我雖是浪蕩薄幸,可絕不是無情無義,你只要不喜歡上我,都沒事的。你會喜歡上我嗎?」
他突然靠上她,壞壞地勾唇。
他的臉忽地在她瞳孔中擴大,一句話,又說中了她的心事。她一慌,手裡的水潑了出去,正中楚嵐卿一張俊容。
一團冰涼啪地在他臉上散開,水珠沿著睫毛蓋住他的視線,楚嵐卿眨眨眼,故意在眉宇間凝了股殺氣,對著宋襄兒。
宋襄兒吶吶地倒退。「對……」
看她這樣,楚嵐卿破轉出笑容。「我確定你不喜歡我。下次,你用說的就可以了,不需要用這?激烈的手段告訴我。」
宋襄兒微嘟著嘴。「誰會喜歡你這種人?」恨恨地把杯子放在他手上。
其實,此時她胸口,還是怦怦地急跳。
楚嵐卿拿著杯子,放回桌上。「我知道。你啊,喜歡的是蛇,不是男人。我第一次見你看蛇看到雙眼發亮,就曉得你是不可能喜歡上我的。」
「知道就好。」宋襄兒的音響含在嘴裡。
若是能的話,她也想回到半年前的她,那個心湖從未被撩起的她。
楚嵐卿回頭笑著。「好了,你現在被毒蛇咬了,看你往後還喜不喜歡蛇。」
「我才不是喜歡蛇呢!」宋襄兒澄清。「我只是想去瞭解它們身上的毒,況且,我又不是第一次讓蛇咬了,往後我見了蛇,還是要抓的。」
「不要吧!」楚嵐卿皺眉。「別人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怎?就不怕,還要再招惹?!」他倒是不再開玩笑,認真地說道。
見她讓蛇咬了,她不怕,他怕。他再不想看她受傷。
「這不是招不招惹的問題,抓蛇難免要有風險的。不過,我既然喜歡研究下毒解毒,自然要能擔這風險了。」說到下毒的事情,宋襄兒的神情,也逐漸變了。
她的心志,他上次就見識過了,那次他對她欽佩不已,可是這回,他卻不以為然了。「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命一條,喜歡歸喜歡,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保命重要,往後我不許你拿性命開玩笑。」
他神色端正,認真地看著她。
那樣專注的眼神,一時之間,又要讓人錯覺情迷。
宋襄兒很快地收回神思。「我不像你這?會說話,但我知道,有些喜歡的東西,是要至死不悔的。」她堅定地說。
楚嵐卿向來遊戲人間,從來不把什?事情掛意在心頭,「至死不悔」這四個字對他來說,太驚心動魄了。
他心頭一悸,卻轉勾了一抹笑。「什?至死不悔?等死到臨頭,你就悔不當初了。」
「不是這樣的。」宋襄兒噘嘟起嘴。「哎呀,反正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你可不要隨意動了什?怪念頭。」楚嵐卿眉峰陷下,有股不祥的感覺冒出。
宋襄兒篤定道:「我才不會呢!」
她哪有什?怪念頭,不過就是,想去把咬她的那條蛇抓回來瞭解瞭解嘛。
***
宋襄兒在楚家的鏢局休養了兩天,每天早上,楚嵐卿都會去看她。這天,他去找她,卻不見她在房裡。
他跨出房門要找,剛好撞上呂鏢頭。「呂叔,你有看到宋姑娘嗎?」
「有啊。」呂鏢頭頷首。「她一早就說有事出去。」
楚嵐卿微皺眉,卻聽呂鏢頭繼續說道:「少主,『風摯劍客』薛展鵬來找您了。」
「師兄!」楚嵐卿眉頭豁然舒展,綻顏逸笑。「他在哪兒?」
「前廳……」呂鏢頭語音未落,楚嵐卿便縱身掠出。
楚嵐卿與薛展鵬師出同門,情若兄弟,兩人上次自「玉龍山」分別後,整整有一年未見。
不想,這次竟能重逢。他快步騰飛,末幾時便到了前廳,一見薛展鵬,他展顏露笑。「師兄。」
他伸出手,與薛展鵬相擊掌,兩人的手牢牢相握。
英挺飛揚的薛展鵬朗聲笑起。「師弟,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楚嵐卿笑著端詳著他。「一年不見,師兄風釆依舊。」
「愚兄風釆,怎及師弟風流?」
薛展鵬一句話,勾出楚嵐卿爽朗的笑聲。楚嵐卿一手搭住薛展鵬肩上。「那今天風流師弟做東,帶師兄去快活。」
「不了。」薛展鵬推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愚兄不像你這?吃得開,在姑娘家面前,我連話都說不好。」
「說話與使劍一樣,在精不在多。這兩句話你聽好,世上的姑娘幾乎沒有不喜歡。」楚嵐卿儼然傳道授業解惑的模樣。
薛展鵬微是赧然。「愚兄這趟來,不是要和你說風花雪月的。」
「我是江湖浪子,師兄既然來找我了,怎?能不說風花雪月呢?」楚嵐卿不以為然。「來,讓師弟帶你聽絲竹管樂,帶你去看霓裳羽衣。」說著,便拉著薛展鵬走。
「慢,這件事情且先按下。」薛展鵬止步不動,正經起來。「愚兄好不容易找到你,得先和你談『名劍會』的事。」
「『名劍會』?!真的得先談嗎?」楚嵐卿皺眉。「那是一年後才舉辦的會賽,現在提,不嫌太早了嗎?」
「不花個一年半載的,怎?能勸得動你去參加呢?」薛展鵬正色。
楚嵐卿忍住笑意,忽然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薛展鵬,輕聲吐道:「你好美喔。」
「什??」薛展鵬愣住。
楚嵐卿重複。「你好美。」看著驚嚇過度的薛展鵬,他笑著解譯。「我剛剛不是和你說,有兩句話,沒有姑娘不愛聽的。第一句,就是『你好美』。」。
薛展鵬白他一記,楚嵐卿含笑與他對望。薛展鵬看了看他,斂下眼眸,小聲問道:「下一句呢?」
楚嵐卿朗笑。「下一句當然是--我喜歡你了。」他眼眸一動,轉了抹兄弟之間才能了然的笑容。「這麼說……」
「沒有的事,不要亂說。」薛展鵬臉上一燥,急急否認。
楚嵐卿惡意地笑著。「我什?都沒有說,哪來亂說。」照他看,他師兄是有了意中人了。
薛展鵬轉了話題。「你就是愛和姑娘這樣說話,才會欠下一堆風流債。」
「這?說可就錯怪我了。」楚嵐卿喊冤。「我頂多和她們說過第一句話,從來沒說過第二句話。」
薛展鵬嘆了口氣。「看什?時候,有哪家姑娘能治得了你,讓你說出第二句話。」
「再說吧!」楚嵐卿一笑,拖著薛展鵬。「走,喝酒去。」
「你啊!」薛展鵬搖頭,爾後放懷一笑。「好,喝酒去。」兩個師兄弟,勾著肩,一道離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4:09
第四章
城內,清晨月影淡薄,街上燈火未熄。
楚嵐卿和薛展鵬勾肩而行,帶著幾分醉意,同聲吟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將進酒,杯莫停……」兩人歌聲渾厚,興致高起之處,氣勢磅礡。
驀然,一道清亮細小的音響,跟著兩人唱和。「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兩個男子循著音響看著,楚家鏢局門口,一名姑娘笑盈盈地望著兩人。楚嵐卿眨了眨眼。「宋姑娘?!」他沒想到宋襄兒會在此時出現。
「這姑娘是誰啊?」薛展鵬酒醒了一些。
宋襄兒快步跑到兩人跟前。「咦,楚嵐卿你怎?這時回家?」
「這問題應該我問你吧。」楚嵐卿眉頭皺起。「你一個姑娘家,怎?會在外頭晃到這時才回來。」她真是讓人擔心。
宋襄兒搔頭。「你說話的樣子怎?這?像我爹啊?」
「你爹?!」楚嵐卿猛然警戒到自己似乎對她太關心了,他話鋒一轉。「什?你爹?我頂多是你大哥而已。」
「師弟。」薛展鵬介面。「這位姑娘是誰啊?」他狐疑地看著宋襄兒。宋襄兒雖然神釆煥發,但相貌並不特別出色。就他所知,他師弟往來的都是絕色麗人,怎?會和這姑娘在一起,而且,看來兩人還很熟絡。
楚嵐卿為薛展鵬介紹。「她叫宋襄兒,是偶然識得的。前幾天,她中了蛇毒,我便把她帶回局內療養。」
宋襄兒對著薛展鵬一笑。「你是他師兄啊,那你本事一定比他好嘍。」
「不敢,不敢。」薛展鵬抱拳。「宋姑娘誤會了。我這師弟是練武奇才,因緣又好,本事比我高多了。」他一直想說服楚嵐卿去參加「名劍會」,索性把話帶開。「我師父寒山老人,號為『劍尊』,名重武林。他底下有七大弟子,其中最是出類拔萃的就屬師弟了。」
「真的啊!」宋襄兒眼瞳摺亮生輝,轉向楚嵐卿。「怎?都沒聽你說過?」
楚嵐卿一勾薄唇。「這種話無法信的。從我口中出來,那話就成了『自大』,從他口中出來,那也是『謬贊』。」
「師弟。」薛展鵬打量楚嵐卿。「你什?時候變得這?謙虛?」
楚嵐卿笑笑。「從我識得師兄的詭計之後。」薛展鵬怎麼想的,他怎?會不知道。
「什?詭計!」薛展鵬心知肚明。
「什?詭計?」宋襄兒不明究理。
「沒有。」楚嵐卿一笑,四兩撥千金。
宋襄兒偏頭看著薛展鵬。「楚嵐卿的事情,好像很有意思,你再多說些吧。要不--」她突然想到,驀放笑靨。「我們到前頭階梯前坐下,說說故事、唱唱歌,可不是很好嘛。」
有關楚嵐卿的事情,她都是零星聽來,現在有人可以說給她聽,她可開心了,順手就拉起楚嵐卿。「走吧!」她笑著,眉眼彎亮,比星月還燦。
楚嵐卿不忍心打斷她的興致,只好跟著地走。
薛展鵬跟上兩人,手撫著下頡。他看得出來,楚嵐卿對這姑娘是真的不錯。以他對楚嵐卿的瞭解,他知道這人對姑娘向來都好,不過,若是他意識到姑娘心儀於他,通常就會主動地逃開。
那?,眼前這位宋姑娘和他師弟的關係……嗯,很微妙。
薛展鵬一雙眼睛,因為專心打量而逐漸瞇小。
「師兄。」宋襄兒回頭,跟著楚嵐卿的叫法,甜甜地喚著他。「說說楚嵐卿的事情吧。」
「好。」薛展鵬在階梯上坐下,宋襄兒也拉著楚嵐卿同他一道坐著。
薛展鵬清了清喉嚨說道:「當今武林有兩把劍,最為著名。在北的『劍尊』,就是我的恩師寒山老人。在南的南海老人號為『劍聖』。北派的劍朮講究靈動輕快,南派的劍朮則偏向沉柔綿長。兩派之間,雖無法說勢如水火,可確實有互別苗頭的意思。你應該曉得,武林之中,本來門派之見就重,加上兩派看法相左。因此一人要身投二門,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師弟十六歲那年,在『名劍會』中表現實在非凡,因此同時讓兩位前輩看上……」
「等等。」聽得津津有味的宋襄兒,突然打岔。「『名劍會』是什??」
薛展鵬耐心解譯。「那是三年舉辦一次的比劍大會。這場會試很大,武林中,不分門派、不論地域都會來參加的。」
他本來在姑娘家面前,是拙於口舌的。不過,宋襄兒有種單純的氣質,讓人覺得可親。他的話,不自覺也就變多了。
「喔。」宋襄兒點了好幾個頭,趕緊問下去。「那後來呢?」
薛展鵬繼續說道:「師弟出身名門,又是少年英雄,兩位前輩都有意要收師弟為徒。這件事情要是弄僵,兩派中,必有一派臉面掛不住,到時候,就要結仇了。不過,師弟實在厲害。」薛展鵬說著,就豎起拇指。
「怎?了?怎麼了?」宋襄兒聽得入神。
「他把兩老邀請來,與兩人徹夜共談,我不知道他是怎?說的。不過,那夜之後,兩老竟同意,同時收他為徒,輪流教他三年。」薛展鵬嘆息。「你知道嗎?武林中人事紛擾,練劍難,平息門派之間的紛爭更難啊!」
「這我知道、這我知道。」宋襄兒拚命點頭。「光和人交往我都覺得很難了。」
沉靜已久的楚嵐卿終於開口。「別這?吹捧我。」他淡淡地說。「練劍之道,本來就在剛柔並濟,偏重於一方,總是難免遺憾,我只不過是拿出我的誠意,讓兩位師父明瞭,我想擷兩派之長,為發揚劍朮盡分心力。若不是兩位師父都是一代宗師,心胸如海,任憑我舌菜蓮花,也無濟於事。」
「話不是這樣說的。」薛展鵬馬上反駁。「我的誠意也很夠啊,但是他們兩位,一定不願意同時收我為徒。若不是你稟賦優異,誰都不敢輕言,同時收你為徒。兩派劍法,你要異中求同,同中尋異,融會貫通,才不會反受其損。練得好是水火相濟,練不好,可是水火不容,到時要不發狂都難。上次『名劍會』他連敗點蒼三子、華山雙傑、衡山首席大弟子……他是練武奇才啊,莫怪師父對他期望深厚。」薛展鵬連連贊嘆。
宋襄兒倒抽一口冷氣,現在她才知道,原來楚嵐卿是這樣的人物。
楚嵐卿微哂。「師兄,瞧你說成那樣,我只是僥幸而已。」
「什?僥幸?」薛展鵬端正容色。「你可知道,你的資質、你的因緣,讓人妒恨啊!」
「是啊,這樣的聰明,好讓人嫉妒。」宋襄兒身子蜷起,雙手放在兩膝上,沉沉地嘆了口氣。
薛展鵬正對著楚嵐卿,突然冒出一句話。「為什?不再參加『名劍會』了?」
「什??」宋襄兒瞪大眼,看著楚嵐卿。「為什?不再參加『名劍會』了?」她喃喃地重複薛展鵬的話。
楚嵐卿神色閃過幾分不自在,爾後,裝出無害的笑容。「因為我想參加『名花會』嘛!誰讓『名劍會』和蘇杭兩地花魁選賽的日子衝突呢,其實,我也很掙紮,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好。」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嗎?」宋襄兒和薛展鵬同時斜睨著他,同聲共氣地說道。
「嘿嘿。」楚嵐卿一笑,站了起來。
宋襄兒跟起,拉住他的袖子,凝眸納盼著他。「你不喜歡練劍了嗎?要不,為什麼放棄?如果是我喜歡的事情,我絕不放棄。」
楚嵐卿心神一動,卻還是佯作無事地輕笑。「我最喜歡的事情是睡覺。我累了,要去睡了。」他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真是累啊!」
「兩位好眠。」他抱拳為禮,一提真氣,縱身翻掠入府,完全不理會宋襄兒和薛展鵬在他身後叫喚。
***
「啊!」連聲不斷的驚叫,打擾了楚嵐卿的睡眠。
楚嵐卿在床上輾轉反側,本能地拉起棉被塔蓋耳朵,偏偏那音響還是穿耳而來。「是誰-!」他低咒,翻跳起來。
不管是誰,擾了他的睡眠,跟他的仇都結大了。
楚嵐卿簡單梳洗,換了身衣服,趕到前廳。就看到平時嚴肅莊重的廳堂,此時鬧哄成一團。
他放眼看去,人影雜錯,有鏢局的人,也有外面來托鏢的人。身影交疊,喊聲不斷。
「安靜,安靜!」其中最吵的就是宋襄兒了,她很大聲地叫著所有人安靜。
楚嵐卿眉峰高揚,縱身翻越至人群中,沉聲喝道:「這裡是鏢局,慌鬧尖叫,成何體統。」
四周霎時沉入靜默,那種靜默死寂而沉重,楚嵐卿立刻覺察不對。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用著怪異的表情看他,一陣涼意從他腳底竄起。
「不要緊張,」宋襄兒端著一張很和善的臉對他。「千萬不要緊張。」
「你做了什?事?」楚嵐卿眼神似刀,殺氣騰騰。
宋襄兒虛笑。「不要說話,不要動喔!」誇大地伸展雙手,做出安撫的動作。
楚嵐卿噤口,觀看情況不對,有一股溼冷的涼意纏著他的腳。楚嵐卿視線下移,翻開外衫。赫見一條黑蛇,蛇身上一道白紋自兩眼間竄延到尾巴。
那條蛇,正槃上他的腳,再往上的話,就到了他的……
楚嵐卿終於知道,為什?眾目睽睽、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
真的,真的,他這輩子真的從來沒這?生氣過。
「所有的人把頭轉過去。」楚嵐卿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
宋襄兒不知死活地接道:「這樣就不會嚇到蛇了,這真是一個好主意……」看到楚嵐卿帶殺氣的臉,她連忙縮舌。
楚嵐卿對她勾動手指,沉聲說道:「我給你最短的時間,你用最快的速度。」
他的手指向下一指,那條蛇已經槃上他的小腿,昂動的蛇頭,正一步步地接近……不該接近的地方。
「沒問題。」宋襄兒扯上一抹笑,潛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你千萬別動喔。」她小聲地再作叮囑。
臉色難看的楚嵐卿低哼一聲,算是回答。
宋襄兒神情專注,屏息一探,纖手一扣,向後一扯。「抓到了!」她放顏燦笑,迸出眾人期待已久的三個字。
「……」眾人忍住想歡呼的沖動。
「抓到了。」楚嵐卿冷冷地重複這三個字,反手把宋襄兒拎起來。
「不要啦!」宋襄兒求饒,揮動著手腳,手中的蛇跟著張舞。
眾人很想回頭看好戲,不過誰也沒勇氣當第一個轉頭的人。
他們張大耳朵,聽得楚嵐卿說道:「宋姑娘,江湖上,從來沒人見過我對姑娘家動手,你想,你會不會是第一個人呢?」
宋襄兒小聲抗辯。「不要這樣對我嘛,我剛剛也救了你的子子孫孫啊!」
眾人憋住笑,肩膀卻忍不住顫抖抽搐。
「你還真是不知道江湖險惡啊。」楚嵐卿溫柔地說,一雙手揪緊了她的衣領。
他壓低音量,在她耳邊說話。「剛剛是誰害我的子子孫孫置於危險之處啊?」
這些人聽不清楚地說什?,偏又沒敢直視他,只好以眼角餘光掃去。
太可怕了,楚嵐卿笑得好「溫柔」啊,那表示他正在壓抑著怒火,看來,宋襄兒凶多吉少了。
「麻煩各位讓讓。」楚嵐卿請眾人讓道,然後提著宋襄兒大步邁出。
眾人閃開一條路,眼睛還盯著楚嵐卿和宋襄兒的背影。「唉!」大夥兒異口同聲地嘆氣。讓楚嵐卿當眾出醜,宋襄兒恐怕是死定了。
***
楚嵐卿把宋襄兒扔到後花園的樹旁,沉斂著眼眸鎖著她。
宋襄兒顛了幾步,靠著樹站好身子,她啟發式地瞅著他。「我是不是應該早點讓蛇咬死,這樣死相會好看一點。」
楚嵐卿俊容又沉,他是很生氣沒錯,不過,他更不喜歡聽她這?說,這讓他覺得不安。「你先把蛇放好。」他的視線移到那尾長相邪氣的蛇身上。
「喔。」宋襄兒另一隻手從腰間抽出一枝竹管,用嘴巴把竹管上的蓋子銜開。
她把蛇頭按在竹管前,然後逐步鬆手,蛇自然地沿著竹管壁竄入。她再將蓋子蓋上,將它鎖在裡面。
確定蛇不會跑出來後,楚嵐卿才又開口:「你欠我很多個解譯。」
宋襄兒「嘿嘿」地拉開笑容。「那你想從哪個解譯開始聽起?」
楚嵐卿只得先問:「這蛇怎?來的?」
「當然是我去抓回來的。」宋襄兒得意地抬起胸膛、拿起竹管拍指著胸口。
楚嵐卿馬上道:「你把竹管拿遠一點。」她真懂得讓他擔心!
「喔。」宋襄兒頷首,蹲低身子,把竹管放在腳下。
「再遠一點。」楚嵐卿還是不安,剛剛那蛇就是從他腳下竄上的。
「好。」宋襄兒再把竹管放遠一些。「你剛剛運氣不錯,要是那蛇給嚇到了,它就會朝你腳踝邊咬去。」
「我知道。」對著她,楚嵐卿真覺得無奈又無力。「你明知道這蛇很危險,為什?還要招惹它?」
「因為我想研究它身上的毒嘛。」宋襄兒咕嘰碎吐。
「那有什麼好研究的?」楚嵐卿翻眼。
「有啊!」宋襄兒眼眸立刻綻放光亮。「我教你看,你一定覺得有趣的。」
楚嵐卿不說話,那意思明擺著--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宋襄兒落寞地垂下頭,絞弄自己的手指。「是啊,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覺得有趣。」她想到四川唐門,不只是為了更加精研毒朮,也是想找到同伴哪。
「說來聽聽吧!」楚嵐卿靠近她。
宋襄兒唰地抬頭,張大美眸紛他。「你會覺得有趣嗎?」
「我不是覺得有趣,我只是想知道什?東西讓你覺得有趣。」楚嵐卿坦言。
他沒有誇大話語,言詞中,卻仍有他的暖意。
「好。」宋襄兒妍笑,蹲下身來,取了地上的竹管。
楚嵐卿堆眉。「一定要把蛇放出來嗎?」
宋襄兒沉望著他,抿了抿朱唇。
楚嵐卿逸嘆,揮了揮手。「你把它抓出來吧,自己小心點。」
「好。」宋襄兒笑得燦甜,將蛇抓取出來,一手擒住它的要害,一手扳開蛇的嘴,森冷陰白的蛇牙外露。
「你小心點。」楚嵐卿真的很替她擔心。他實在不明白,這讓人反胃作惡、毛骨悚然的蛇物,為什麼能讓她眼睛發亮、神釆照人。
宋襄兒盛放笑容,眼瞳裡滿滿的都是楚嵐卿。「我會小心的。」她好喜歡好喜歡他,他是頭一個願意瞭解她的人哪。
她不是絕色麗人,但是那樣全然的目光,還是在一霎時勾動了楚嵐卿,方寸忽地迷亂,他旋即震回神思。「不要這樣看我,注意蛇啊!」
「喔。」宋襄兒收斂心神,又是一笑。「你看喔,這蛇的牙齒,大抵可分為兩類--像這種毒蛇,它的毒牙是固定的;可是另一種毒蛇,它的毒牙就不是固定的喔,那是可以現行的喲。」
楚嵐卿注意到,說起了這些事的時候,她的神色便完全不同,不再是那個容易退縮、無所適從的小姑娘。她的眼眸、她的神態,渾如深海明珠,在最暗鬱冷寂處,四射光芒。
他現在才注意到,她原有攝人的輝芒啊。
宋襄兒繼續說著。「你知道嗎?那種毒牙平時彎起收在口中,攻擊的時候,會向前一挺喔。而且,不同的毒牙,毒發的症狀並不相同喔,如果……」猛然覺察都是自己在說話,她連忙閉上嘴。
「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了?」她的音響,又含在嘴裡了。
楚嵐卿溫柔地笑起。「這些東西都是你自己發現的。」
「是啊。」他的鼓勵,讓宋襄兒雙瞳驀地灼爍。「而且,後來我在書上也找到一樣的說法。」
楚嵐卿認真地和她說:「你真了不起。」
宋襄兒呆住。「你說什??」
楚嵐卿微哂。「我說,你真了不起。」
宋襄兒看著他,眨了眨眼,眼裡忽然淌出淚水。後來,她竟坐在地上,低聲啜泣。手中的蛇被她的舉措嚇到,不安地扭動。
「怎?了?」楚嵐卿摸不著頭緒,先是一愣,後來看到那條蛇還在扭動,只好說道。「我不阻止你哭。不過,你可不可以先把蛇放好呢?」
「嗯。」宋襄兒吸了吸鼻間的水氣,把蛇引回竹管中。做這動作當中,她的神情逐漸回復平穩。
楚嵐卿小心地問她:「到底是怎?了?我說錯話嗎?」
「不是。」宋襄兒搖頭,不好意思地笑起。「因為從來都沒人和我說過這種話,我覺得感動,就哭了。」
「有這?感動嗎?」楚嵐卿有些一納悶。
「你不會明白的。我和你不同,你家世好,人又俊,又聰明,本事又高,旁人稱贊你,你是習以為常了。」宋襄兒擦著眼淚。「可是,我家不算有錢,哥哥姊姊們,年紀又比我大上許多,從來都不會有人特別注意我。我手腳笨,不懂刺繡;我反應慢,不大會應對;我長得又不特別美,連要提親的媒人,也不知道怎麼稱贊我才好,而你竟然會說我了不起,我一時激動,才會哭了。」
「傻丫頭。」楚嵐卿疼惜地為地擦拭。「你不要這樣看你自己,在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心裡就很敬佩你了。」
宋襄兒赧然一笑。「我只會抓蛇,下毒解毒,有什麼好敬佩。」
「你很勇敢的。」楚嵐卿沉沉地望著她,出自肺腑地說道。「你一個姑娘不畏道險路遙,執意去四川學藝,那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那樣的勇敢、那樣的執著、那樣的熱情,他……遠遠不及啊!這是她讓他動容之處,讓他欽佩之處,也是讓他心疼之處。
四眸凝睇,他廣闊的胸膛,肆漫開一時的情生意動。這感覺並不陌生,他與她假扮未婚夫妻時,他也曾情潮翻湧。曾經,他以為那只是錯覺。
宋襄兒心跳如擂鼓,她的呼吸紊亂,隱約覺得就要有事情發生了。她等著、等著,卻看到他的視線,忽然退縮。
他伸出手,她的心又是一跳,他卻只是笑笑地摸摸她的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的勇氣。」他沒有勇氣,若有……也許他會吻了她吧。
只是,他終究是不給人承諾的楚嵐卿,所以一直風流,所以繼續漂泊。
宋襄兒的心,在他摸她的時候,沉了下去。
一切只是她虛迷的幻覺啊!他曾說,她讓他又敬又愛,那是在她假扮他未婚妻時,他這?說的。於今,她也許真讓他敬,卻不曾讓他愛。
收起自己的癡心妄想,宋襄兒勾動嘴角。「也許,那也不是什?勇敢吧。」在情愛上江寧荷和朱釆瑛比她勇敢多了,她們都敢於向楚嵐卿表白,可是她不敢。她與他一點也不相配,她拿什?條件對也不好呢。
宋襄兒神思一晃,隨即拉回,回復平時的笑容。「其實,若不好好學下毒,我這人一生中也沒什?值得驕傲之處。」
楚嵐卿看著她,忽然笑道:「我陪你去四川吧。」他知道這趟四川之行,對她意義非凡,他想陪著她、想守著她。
宋襄兒心神再動,激動地拉住了他的手。「你要陪我去四川?!」難道,他真的對她有情?
楚嵐卿看著她交纏而來的手指,恍惚了下,才抬眸看她。他掛上浪薄的笑。「聽說,四川第一大美人,唐門的三姑娘唐婉,剛守新寡,我想去看看她,說不定,我能抱得美人歸呢!」
「是這樣啊。」宋襄兒頹軟地滑下手來。「那不用你陪了。」她咕噥地說。身子突然叫他的一句話抽空,連假扮一抹笑的力氣都無。
她不想要他陪,也不想陪他,倘若這趟四川之行,他真的抱得美人歸,那她情何以堪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4:22
第五章
半年後,又是桃飛柳斜,春綠花紅時節。
河南第一大家,秦府,少主人秦淮昱邀請其友楚嵐卿一同賞花、品酒、論劍,為了招待貴客,廚房上下不規則忙碌。
廚娘眼尖,看到有人在灶頭前發愣,破口罵道:「襄兒,別發呆啊!」
「喔。」那名喚襄兒的姑娘驚回了神思,卻仍呆杵著不動。
她不是別人,正是宋襄兒。半年前她只留了張紙條,便離開楚家鏢局。未料,身上僅有的槃纏叫人騙去,淪為乞丐。幸好,天不絕她,機緣巧合下,讓秦家收入府中為僕,於是她就一直在秦家持下。
這些時日以來,她一心只想存錢到四川去,日子過得雖苦,但總是平靜。沒想到,這兩天,為了楚嵐卿要來的訊息,她的心緒再度擾動。
「去去去--」廚娘見她還在發呆,一火大,來到她的跟前,揪起了她的耳朵。「大夥兒忙成這樣,你還在偷懶。」
「大娘,我不偷懶了。」宋襄兒痛得擰眉。「您快放手啊!」
廚娘瞧她求饒,倒也不為難她,將手松了。「你把那道菜端到前廳去。」指著灶上一槃菜。
「要我端啊?」宋襄兒眉頭又攢聚成一團。
廚娘雙手搖腰。「叫你端、你就端啊。你很怪耶,旁的小丫頭,聽到可以端菜到前廳都開心得不得了,你怎麼把眉皺成這樣。」
宋襄兒回道:「那就讓旁人端吧。」她實在不想見到楚嵐卿啊。
「你敢頂嘴?!」廚娘不悅地掀眉。
「不是的。」宋襄兒連忙軟語解譯。「我是怕自己笨手笨腳,讓府上丟臉。」
「知道自己笨手笨腳,就要更小心啊。」廚娘指使著她。「去,不要讓菜涼了。」
宋襄兒深吸了一口氣。「是。」她不再抗辯,端著槃子,往前廳移去。
這一小段路,她不但走得慢,還把眼睛睜得大,就盼能遇上人幫她端過去。誰知道她的運氣差,就是碰不到人。「唉!」她嘆了口氣,天要亡她啊!
忽然,另一個丫頭轉出,她連忙換住地。「小蓮。」
小蓮抬眸看她,一笑。「襄兒,有什麼事嗎?」
宋襄兒佯皺眉頭。「我肚子突然疼了起來,你幫我送菜到前廳好嗎?」
「好可憐喔。」小蓮應了她一聲。「不過,前廳只差幾步了,你自己送吧。」
「無法幫我嗎?」宋襄兒可憐兮兮地盼著她。「你們不是很想看楚嵐卿的風釆嗎?到前廳就可以多看他幾眼了。」
小蓮臉上一紅。「哎呀,襄兒,我實話和你說,若是平常,我一定會幫你這個忙,只是--」她撫撫頭髮,面露嬌羞。「我想把自己扮得好看點,再去見楚嵐卿,你不知道,他真的好俊喔!」她說得極是癡迷。
宋襄兒無力地說:「你這樣已經夠美了,他不會計較的。」
「別這?說,我會害羞的。」小蓮格格地笑,擺了擺手。「咦,聽你的語氣,好像和他很熟?」
宋襄兒扯了扯嘴角,她和他應該可以算得上熟吧。
小蓮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是肚子疼嗎?快點送去就可以休息了。我先走了。」她扭動柳腰,款步離開。
看她離開,宋襄兒沉沉逸嘆。想到要和楚嵐卿見面,她的肚子真的犯疼了。
沒有別的辦法了,宋襄兒只好埋頭往前廳步去。
才入廳內,她就聽到熟悉的笑聲。
聽他笑得這樣開懷,宋襄兒眉心一斂。那笑聲,叫她認清,沒有她在他旁邊,他一樣可以過得很好。認清這事,讓她心頭沒來由地冒出一陣酸。
「又有菜來了。」
猛地,她聽到楚嵐卿的音響,心跳再度失序,連忙把頭壓低。
楚嵐卿旋到她身邊,夾起槃中佳餚。「好吃。秦兄,你府內的掌廚好本事啊。」楚嵐卿連聲稱贊,還停在宋襄兒旁邊。
秦淮昱笑道:「你就等不得下人端上桌子嗎?」
「你知道我楚某人最懂憐香惜玉了,怎?好讓姑娘家多走這幾步呢。」楚嵐卿一笑。
死性不改,宋襄兒心頭低咒。
「我來拿吧。」楚嵐卿突然伸手接過她的槃子。
不期然地與他的指尖相觸,宋襄兒一雙纖手,驀然輕顫,楚嵐卿忽也定在她身邊不動。
宋襄兒心兒坪然,怕讓他認出,可又有那?一點點希望他認出。
楚嵐卿輕哂。「唐突姑娘了。」他的音響,還是一樣溫柔。
宋襄兒心口一悶,咬緊了牙,搖了搖頭。
他沒有認出她啊。一切只是她多慮、多情了。
「下去吧。」秦淮昱開口讓宋襄兒下去。
「是。」宋襄兒心神恍惚,漫口應道,嬌軀輕轉。
楚嵐卿視線跟著她移,胸前起復突然變大。「等等!」他脫口而出,叫住宋襄兒。
「怎?了?」秦淮昱心頭一奇,在旁問道。
楚嵐卿轉到宋襄兒面前,她則死命地把頭壓緊,楚嵐卿俯身對上她。「姑娘的音響形貌和我一位朋友很像,可否抬頭?」
「不會吧?!」秦淮昱走到楚嵐卿身旁,展顏笑起。「你的朋友,怎?會到我府上做下人?」
楚嵐卿一雙清湛的目光再度轉到宋襄兒身上,他見她埋頭不語,更確定她是宋襄兒。是啊,他也想問她,怎?會到秦府做下人的。
心裡雖是這?想,楚嵐卿口頭卻說:「我想,應該是我認錯了。姑娘,您請吧。」
宋襄兒聽他這?說,松了口氣,快步從他身邊經過。
楚嵐卿附耳在秦淮昱旁邊,秦淮昱面露不解,卻還是依言喊道:「宋襄兒。」
說真的,他根本就不大知道廚房下人的名字。
聽到秦淮昱喊她,宋襄兒很本能地應道:「是。」話一出口,她才皺眉吐舌。
「宋襄兒。」楚嵐卿的音響滿是怏怒,他旋身到她旁邊。「說!你剛剛為什?不認我?」
宋襄兒硬著頭皮對上他。「我是下人,你是客。我認你做什??況且,你認得的姑娘那?多,我怎?知道你記不記得我。你若記不得我,我自己出面認,不是反而招笑話嗎?」
她一口氣吐完這?多,看他微愕的樣子,心頭覺得舒暢極了。這半年來,她曆經不少事,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口舌笨拙的宋襄兒了。
楚嵐卿斂回神思,說道:「好,你不認我也就算了,可是你還欠我一個解譯。你那時為什?不告而別?」
宋襄兒挺起腰杆兒。「我哪裡是不告而別,我不是寫了,說我走了。」
楚嵐卿不悅道:「可是你沒說,你為什?要走啊。」他與她前一天還在後花園四眸凝睇,十指交纏。她後一天,就這?莫名地消失,這叫他怎?接受。
況且,從來都只有他楚嵐卿閃姑娘,哪裡有姑娘躲他的事情。她的態度,擺明瞭就是要躲他,想到這點,楚嵐卿更氣了,竟順手就把槃子遞給一邊的秦淮昱。
秦淮昱納悶地看著手上的槃子,再看看楚嵐卿。他與楚嵐卿相識多年,還真沒看過他這樣。
宋襄兒也沒見過他這樣,卻也不退縮,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傷好了,自然要走,這有什?好解譯的?」
楚嵐卿快讓她氣炸了。「我不是和你說,我要和你去唐門。」
「我說了,不用你陪啊!」想到這件事,宋襄兒心裡是又酸又氣。
「為什麼不要我陪?」楚嵐卿已經是橫眉豎目了。
宋襄兒不甘示弱。「為什?要你陪?」
「你自己一個姑娘家有什?本事到唐門去?」楚嵐卿拉起她的衣袖。「你看看,這大半年下來,你連河南都沒走出去,還淪落到人家家裡做下人,說什麼到唐門去。」他是擔心她,她就不明白嗎?
「誰說我沒本事。」宋襄兒受他這樣質疑,肝火大動,她憤怒地把他整個人推開。「告訴你,我就是沿街乞討,也會走到唐門去的。」
楚嵐腳被她這?一推,竟也後退了好幾步。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宋襄兒睇瞅著自己的手,再轉眸到微愕的俊容上,他們兩人,到底是誰讓誰傷了?
宋襄兒咬住嘴唇。「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唰地背過身,奔掠而出。
楚嵐卿睜睜地看著她離開,眼眸一黯。
***
次日一早,宋襄兒手裡端了盆洗臉水,心不甘情不願地以腳輕踹著楚嵐卿的門。「楚公子,梳洗了。」她嘟噘著朱唇。
楚嵐卿很快地帶了滿臉的笑來應門。「這麼早就來了?」接過她手上的洗臉盆,轉過身,便往臺上放著。
「我能不來嗎?」宋襄兒忿忿地說。「你是客人,我是下人,少爺吩咐我來服侍你,我能說不嗎?」飽含殺氣的眼眸,惡狠狠地對著楚嵐卿。
「故人相逢,你非得如此待我不可?」楚嵐卿不斷釋出善意。
宋襄兒心中猶怒。「故人相逢,你為什?要動用特權,壓逼我這個下人。不放我一條生路。」
楚嵐卿盼著她。「昨天我口不擇言,必然傷到你了。我只是想有個機會,單獨與你一起,平心靜氣地敘舊。」
「不用了。」宋襄兒斂低眸光,楚嵐卿誠懇的態度,讓她胸中的憤懣消解不少。其實,她並不是那?地氣他,甚至於,她是有點想見他的,否則,她是至死都不肯來服侍他的。
宋襄兒小聲地說:「我昨天的態度,也是無理了些……」
她話還沒說完,一雙手就讓他驀然牽起。「你瘦了。」楚嵐卿心疼地吐了三個字,宋襄兒眼眶竟然一熱。這三個字,表示著這半年來,他對她的掛記。要不是如此,他不會知道她是胖是瘦。
楚嵐卿握住她的手。「因為你變瘦了,我一時才沒有認出來。」他其實是找了她大半年的。「我想過很多次,若與你再相逢會是什?光景,可我從來沒想過會是像昨天那樣。」
宋襄兒抽開手。「你不是要去唐門,找那什?唐婉的嗎?」她是很想壓抑,不過還是走泄了一抹嫉妒。
楚嵐卿敏銳地察覺她話裡的酸意。他的眼眸沉了下,但很快地,他又開展出平日的笑顏。「是啊!我本來要去唐門的,奈何一路上所遇的佳人太多,就耽擱了路程。」
看宋襄兒面色逐漸變了,他還佯作未見,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我這裡還有一本百花冊,我這就拿給你看。」
「不用了。」宋襄兒瞪著他轉去的背影。
楚嵐卿真從床頭的包袱裡抽出一本冊子,獻寶似地拿到她的跟前。「你看。」
他還特地翻開給她看。
宋襄兒本來是不想看,卻還是忍不住用眼角餘光掃過去,本子上頭,記了好些姑娘的名字、相貌、性情、家世,楚嵐卿甚至連評語都寫了上去。宋襄兒兩個腮幫子鼓了起來,掉過頭去。「我不知道,你是那?地讓人討厭。」
「怎麼了?」楚嵐卿順手放下本子,挨到她身邊,以肘頂她。
宋襄兒蹦地跳開。「怎?了?」她怒目對上他。「收集了這本百花冊,你心裡覺得得意是嗎?你認識多少姑娘,你對哪個付出過真情了。你是她們誤以為可以託付的良人,而她們只是你楚大少爺標榜的戰績而已。你了不起啊,她們的種種你都記了,那你怎麼沒有記下她們的心情。風流人做下流事,百花冊上百花淚。我……我真是後悔認識你,你……真是讓人作惡!」
說到後來,宋襄兒幾乎是氣得說不出話了。
她為這些姑娘生氣,也為自身氣。旋過身後,目光剛好掃到端來的洗臉水,她未及多思,捧起洗臉水,「啪」地便往楚嵐卿身上潑去。
楚嵐卿全然未料到這招,閃避不及,身上狼狽地溼了一半。他的視線錯愕地移到宋襄兒臉上。
宋襄兒也沒想到這情境,略是尷尬地咬住下唇。
僵滯的氣氛中,楚嵐卿展開一道笑聲。「襄兒,你會不會太激動了?那本百花冊,我不是為自身記的,那是為我師兄薛展鵬記的。」他拿出那本百花冊,原只是要移轉到唐門的話題,順便逗逗她而已,沒想到她那?認真。
不過,楚嵐卿又對著宋襄兒笑,她就是這樣一個認真而讓人喜歡的姑娘。
「什麼意思?」宋襄兒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他。
楚嵐卿展顏。「我把認得的姑娘記下來,是要給我師兄相親用的。」
宋襄兒絞擰著手指。「你先前不說明,也是心懷不軌。」
「我只是想賣個關子而已啊。」楚嵐卿忽地一嘆。「唉,沒想到,我在你心裡,原來是這樣卑劣下流的人。」
宋襄兒睇覷著他,咕噥道:「我是不該太激動啦,不過,你用情不專,也是事實啊!」
「誤會啊!」楚嵐卿搖頭。「我從來都沒對誰動過情,哪來用情不專?」因為還有例外,所以他說的,只算是一半實情,那個例外,便是宋襄兒,只是他不願對她吐實。以他的性子,吐實之後,對誰都是壓力。
宋襄兒看著他,俏容又黯,他對誰都不動情,那她怎能對他動情呢?
楚嵐卿勾了抹笑。「我說過了,我只是對姑娘家不動情,對朋友又不是不講義,我心裡從始至終,都很想交你這個朋友,要不,當初我怎會把玉佩給你呢。」
「朋友……」宋襄兒喃喃地重複這兩個字,這兩個字,放在她對他的情意上,怕是輕了吧。
「你若當我是朋友,這半年中,遇到困難時,該來找我的。我聽淮昱說,你曾經淪落到街上乞討。」聽到這件事情時,他的心,莫名地發疼。「為什?不拿玉佩到我們家的鏢局呢?」
他問她,並沒有質疑的意思,只有一雙溫柔得讓人溺沉的眼眸。
宋襄兒收回視線,嘴上含混吐出的還是那兩個字。「朋友。」若是朋友,她就可以享受他的溫柔,但是,她也得忍受他的溫柔哪。
他會這?溫柔地看著地,而她無法對他動情動心,否則,她最後只會淪落到與江寧荷和朱釆瑛相同的苦痛之中。
「不要!」宋襄兒霍然搖頭。
「什??」楚嵐卿一時納悶。
宋襄兒抬眸凝他。「我不要做你的朋友。」她清楚地說。
楚嵐卿不解。「為什??」這不是最好的方式嗎?
宋襄兒從懷裡拿出玉佩,那玉佩握在手裡不規則溫潤。這一年來,她將它揣在胸前,窩在心口,才能這樣溫潤啊。
宋襄兒心口漫開一股酸澀,卻還是將玉佩放在手上攤開。「還你。」
楚嵐卿愣在她跟前,從沒有姑娘是這樣對他,他摸不清她的心意,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
宋襄兒主動拉開他的手,將玉佩擺入他手中。當時他給的,而今她全要還他。
宋襄兒微踮起腳尖,輕吻他的側臉。
楚嵐卿的腦袋,在那一瞬,唰地變白。
宋襄兒腮邊泛起彤霞,她抿了下幹熱的朱唇。「這也是還你的。」她困難地咽下口水,飛身離開。
楚嵐卿的手撫上面頰,俊容變得益發沉鬱。
他被拋棄了,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拋棄了。
***
宋襄兒跑著離開楚嵐卿的房間,無意識地奔回廚房,到廚房門口時,她才煞止了步伐。
不對,她猛然驚醒,廚房也不是她現在該來的地方,她已經無處可去了。
想到這點,宋襄兒悄悄低了頭、縮了步。
「呦,這不是襄兒嗎?」有人喚住她,是廚房裡向來頤指氣使的廚娘。
宋襄兒抬頭扯了抹笑。「大娘。」
廚娘滿臉的笑。「是來拿吃的給楚大爺啊。」
宋襄兒只好點了頭,虛應一聲。
「等一會兒就好了。」廚娘熱絡地招呼她。「我們襄兒真是不得了啊,能認識楚大爺,那就快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宋襄兒敏感地說:「你的意思是,我本來就是烏鴉嗎?」
她對自己從來都沒什?信心,那只是她單純的疑問,半失神之下,她竟脫口問出。廚娘只當宋襄兒那是有心要指責她,霎時變了臉色。「沒的事、沒的事,你不要多心啊!」
「大娘。」從廚房裡走出幾個小丫頭,是來找廚娘的,見了楚襄兒,她們也掛上笑。「襄兒。」每個人都親切地喚她,不過那笑裡的算計,各有不同。
「還在想,可能沒機會見你呢!」小蓮首先開口。「聽說,你是楚少爺的朋友,現在讓少爺調去照顧楚少爺。奇怪了,怎?之前都沒聽你說過這事呢?」
「是啊,是啊!」其他丫頭也在旁附和。
一時間,這?多人的目光聚向她,令宋襄兒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回答:「這也沒什?好說的。」
「怎?會沒什?好說的呢?」那些丫頭一言一語地湊上來。
「能認識楚少爺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你和楚少爺是認識到什?樣的程度啊?你人就在他身邊,可不可以幫我們介紹介紹啊?」
她們每人一句,弄得宋襄兒招架不住,只好先噤口不言。
「襄兒,你倒是說說話啊!」
有人見她不說話,便竊竊私語道:「喲,認識了楚少爺就拽了。」
「也不過就是楚少爺的朋友,端什?架子。」
「拜託,看她那樣,也不可能和楚少爺關係太深啦!」
「論長相,我們幾個還輸她嗎?」
俗話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拜楚嵐卿之賜,宋襄兒在人言之間,一下被捧上天,一下被摔落地,片刻之間,嘗盡冷暖。
宋襄兒恍然間有所體悟,她與楚嵐卿實在太不相配了。她是烏鴉,他是彩鳳,若要在一起,就是朋友,怕都被指為高攀了。
對,她的決定是對的,這樣的一個人,若和他有什?干係,將來要承受的東西太多了,她受不住的;而且為他受,不值。他只會把她當朋友,不會把她放在更深的地方了。
「襄兒,你怎?都不說話啊?」旁人見她陷入沉思之中,有些不放心地叫她。
「我要去見少爺。」宋襄兒霍然起身,說出她的決定。
她要去見秦淮昱,和他說清楚,她要離開秦府,重赴四川。她早就立過志的,縱然是乞討,她都要乞到四川。而今,又是她該走的時候了。
「襄兒,你別沖動。」廚娘拉住她的袖子。
宋襄兒甩開她,大步地邁了出去。
「襄兒--」廚娘在後面叫,見喚不回她,她氣惱地回頭指責。「你們這些小丫頭,連句話都不會說,這下好了,得罪了襄兒,她若和少爺告狀,你們等死吧!」
「襄兒會這樣嗎?」其他姑娘們赫然察覺事態嚴重,擔心地問。
「人飛上枝頭做鳳凰都會變的,你們以前見過她這樣甩頭就走的嗎,」廚娘給予教誨。
「糟了……」丫頭們連聲喊糟,卻也叫不回走遠的宋襄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4:45
第六章
「你要走?!」秦淮昱看著宋襄兒,眉峰錯勾。
「嗯。」宋襄兒點頭。「感謝少爺這陣子的照顧,月俸領了之後,小的就要離開了。」她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為什?要走呢?」秦淮昱不解。
「小的一直都想到四川唐門學習毒藝,現在時機成熟了,小的也該走了。」宋襄兒避重就輕地回答。
「你想到四川這點,我倒是有聽嵐卿解譯過。」秦淮昱忽地一笑。「那你是要和嵐卿一同啟程嗎?」
「不。」宋襄兒搖頭。「我和楚少爺只是點頭之交而已。」她一語帶過。
「是這樣啊!」秦淮昱不再追問。「不過,此去四川,何止千裡,你獨身一人,路上困難險阻,如何成行?」
宋襄兒淡淡地說:「不往回看,就能成行。」她說得輕淡,可是這決心是壯士斷腕,是破釜沉舟,是不留退路了。
秦淮昱一愣,一驚,一動,一笑。「好。現在才知道我的府裡,原來藏了這麼一位英雄。」秦淮昱抱拳,對她示敬。
宋襄兒臉上窘紅。「少爺,您太抬舉了。」
「你既有此決心,我自然無法阻擋你。說吧,有什?是我能幫你的?」秦淮昱誠心說道。
「不敢麻煩少爺。」宋襄兒連忙說。
「不要和我客氣。什?事情都成的。」秦淮昱一笑。「你是嵐卿的朋友,說來也是我的朋友,在我府上這半年,我一點也沒關照到你,心中確實過意不去;再說,你的決心我很佩服,也想替你做些什?。」
「那……」宋襄兒沉吟,爾後睇盼著秦淮昱。「能否請您為我送信,回我京城家中,我離家一年多,家人對我一定很掛念,我想向他們報平安。」
「這是小事一樁。」秦淮昱一口應承。「只是你就這點心願嗎?沒有旁的事情讓你牽掛嗎?」他盯著宋襄兒瞧。
宋襄兒寂然不語,一會兒過後,她才微拈一笑。「沒有。」她不要再為別的事情牽掛了。
「那好。」秦淮昱步下椅子。「我送你出去吧。」
宋襄兒連忙揮手。「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秦淮昱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堅持,擺了一個請的動作。宋襄兒斂身結束,待宋襄兒離開之後,後頭才轉出一個人來。
秦淮昱看著那人。「我第一次看你在姑娘面前這樣無分量。」轉出來的,正是楚嵐卿。
楚嵐卿一笑。「我早說過她是獨一無二的姑娘。」
「是啊,我算見識到了。我原先還在想,這?一位小姑娘,怎?會入我們楚兄的法眼,和她說過話,才知道為什?。」秦淮昱衷心說道。「我真沒見過像她這樣膽大的姑娘。」
楚嵐卿逸出笑容。「她這人膽子大過本事,耐力大過能力,偏又不得不讓人敬她的膽子、服她的耐力。」
「看來,你對她瞭解挺深的,就不知道,感情是不是也這樣深。」秦淮昱不懷好意地鎖著楚嵐卿。
「你說到哪去。」楚嵐卿一語帶開。
「我從來沒聽說,你死皮賴臉地纏著哪位姑娘;不過,你對她可不一樣。」秦淮昱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
「我什?時候纏著她了?」楚嵐卿白他一記。
「我誤會了嗎?」秦淮昱撫著下頦。「我以為你會跟著她到四川去。」
「我是要保護她。」楚嵐卿丟了枚「懶得理你」的目光。
「可是她不要你保護啊,你這?跟過去,不算死皮賴臉嗎?」秦淮昱賊笑,站得和他一樣高。
楚嵐卿在他胸前捶了一拳。「我是行俠仗義,見她心志高大,特地助她一臂之力。」
秦淮昱勾上他的肩。「世上要你輔助說明的姑娘何其多,為什?,你挑上的就是她呢?」好友一場,他想逼楚嵐卿說出心意。
楚嵐卿一笑。「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他說的是實話,不過,還是迥避了內心真正的情意。
***
數日後,金烏西墜,日照殘消,一片烏紫逐漸槃據天際。
宋襄兒抬頭看了眼天色,心中暗叫一聲糟,今晚她恐怕又要錯過宿頭。春寒料峭,晚風吹來有些涼意。「哈啾!」她打了個噴嚏,身子輕顫。
守在暗處的楚嵐卿跟著搖頭。他再這?默默跟下去也不是辦法,就算是擔心她著涼,也無法給予實質上輔助說明。
「唉。」楚嵐卿輕聲逸嘆,得想個法子才成。他輕撫著下頗,嗯,也許他該去找兩個混混「欺負」宋襄兒,然後他再「適時」出現,幫她「解圍」。「英雄救美」常能博得姑娘感激,到時候,襄兒就會接受他跟在她身邊。
楚嵐卿還在忖思中,宋襄兒就已提起燈籠向前行了。楚嵐卿瞥見她遠去的身影,趕緊提步跟上。
宋襄兒慢慢沒入闐黑之中,只剩一盞燈火明滅於前。荒漫的四周,逐漸嗅不著人跡,只剩她窸窸的腳步聲,和幾隻怪鳥的鳴嘯。
「不會吧?!」宋襄兒嘴角抽搐。
「不會吧?!」楚嵐卿眉頭挑動。
眼前一壟一壟高起的土丘,標示兩人行到前無路、後無處的「亂葬崗」了。宋襄兒提起燈,身子繞環一圈。
她突然回頭,四周又無可遮蔽之處,楚嵐卿只好迅速矮下身子隱入草堆中,他做得倉皇,草堆窸窸地傳出音響。
宋襄兒一駭,咽下口水。「有人嗎?」她大著膽子問。
四下闃靜,無人回應。宋襄兒抿了抿唇,說真的,這時若有人回應也恐怖,無人回應也恐怖。突然一隻黑鳥從她眼前竄飛而出。「啊!」宋襄兒驚呼一聲,跌落草堆中。
聽她驚呼,楚嵐卿立即撐抬起上身。
正好,兩人視線相對,凝滯片刻。「啊!」宋襄兒再爆一聲尖叫。
被發現了,楚嵐卿迅速地再沒草堆。
「有鬼?!」宋襄兒狂喊幾聲,驚得飛鳥四散,翅膀啪啪作響,怪鳴不止。
怕又嚇著她,楚嵐卿只敢弔高視線,偷覷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不再有動靜之後,宋襄兒心跳才逐步回復,她也不確定自己是閃了神、花了眼,還是怎?的。
宋襄兒放下燈火,以顫抖的手,尋握到石頭,奮力朝剛剛看到「鬼影」的地方一扔。
「啊!」好巧不巧,正中楚嵐卿的頭,他疼得悶哼一聲,旋即咬緊牙關。他是怎?了?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
宋襄兒隱隱約約聽到一聲輕喊,心跳怦地又蹦上。偏偏,她也不敢確定,只好再朗聲高喊:「你是人……還是鬼?是人你就說人話……是鬼你也說鬼語……我要是有什麼得罪的……我跟你道歉就是了……你要再作弄我的話,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我都不怕你!」
楚嵐卿實在很想說話,可是又不好在這時開口,只好繼續裝啞。
宋襄兒探手再抓地上的石頭,旋臂扔了過去。
楚嵐卿見形勢不對,連忙護住頭,由著石頭砸到身上。
再丟了顆石頭之後,宋襄兒的膽子大了些,隨手又拿了好幾顆石頭拚命地擊過去。
「……」楚嵐卿把喊聲吞回肚子裡。該死,他不知道宋襄兒力氣這樣大,丟石頭丟得這樣准。
再這?下去,他怕要成為亂葬崗的一員了。死因是「莫名其妙」,罪名是「裝神弄鬼」,下場是「死無人埋」!!
宋襄兒連丟了幾顆都沒聽到回音,她的心空懸著,也還是乒乒乓乓。她輕拍著胸口,決定再丟一顆最大的石頭試看看。
這次,若再無聲響,她就當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再不管他了。
宋襄兒低身找到一顆四方的大石頭,她心裡一喜,雙手抱了起來,猛然卻瞧見石頭上,刻了幾個字。她定睛瞧清楚上面寫的是「顯考……之墓」。森冷的墓碑在明滅不定的燭火下,深深淺淺地晃著陰影。
像是一張老臉冷笑。
「啊!啊!啊!」宋襄兒手一軟,大聲尖叫,沒多久叫聲轉成大哭的音響。
聽她哭起,楚嵐卿連忙現身。「襄兒,怎麼了?」
宋襄兒目光轉到他身上,看清楚是他,更無法自抑地放聲嚎哭。
「別哭了。」楚嵐卿縱身掠至她旁邊。
宋襄兒見了他,猛力地捶擊著他的胸口。「為什?要嚇我?為什?要嚇我?!為什?……」她的音響因為驚恐與嚎哭,而被撕得破碎沙啞。
看她哭成這樣,楚嵐卿心裡湧漫的儘是不舍。「都我不好,都我不好。」他任著她捶打,一手輕拍著她的背部。「別怕了喔!」溫言地哄她。
聽到他的音響,宋襄兒稍止的淚勢,再度潰決。
楚嵐卿把她兜進懷裡疼惜。他不由得想到,如果他不在她身邊,她哭泣時,誰來疼她。
宋襄兒哭到幾乎癱軟,一口氣喘了好久,才喘上來,她噘嘟著嘴,拿著他的胸襟擦眼淚、擤鼻涕。「都是你,都是你!」等抹幹淨之後,她忿忿地把他推開。
楚嵐卿知道她方才真的被嚇到了,也不辯駁,只是陪著笑臉。「別氣了。」
宋襄兒淚眼汪汪地指控他。「都是你,我本來也不怕的,是你把我嚇到的。」
「我這張臉會嚇到人。」楚嵐卿眉一挑,捧著心頭。「宋襄兒,你這樣說,不只是嚴重的侮辱,還是嚴重的傷害。」
宋襄兒被他逗得破涕為笑,見她終於笑了,楚嵐腳跟著展顏。
宋襄兒瞧著楚嵐卿一張臉,忽然伸手捏著他的兩頰。「你真的嚇到我了。」
楚嵐卿注視著她。「你也真的傷到我了。」
宋襄兒逸開笑臉,嘟嚷道:「笨蛋!」她斜睇他一眼,故意裝凶。「你來這裡做什??」
「我說我來掃墓的話,你信嗎?」楚嵐卿一笑。
宋襄兒白他一記,別過頭去。「我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你不要纏著我。」
楚嵐卿挨上她。「我好害怕,你讓我跟嘛!」拐肘輕碰著宋襄兒。
宋襄兒也知道楚嵐卿為了討好她,實在是費盡心思,她心頭對他,實在也狠不下來。她以眼角餘光掃著他。「你好歹也是一個堂堂的少主,說這些話,不怕讓人聽了笑話。」
楚嵐卿輕笑。「因為是你,我才這樣。」
宋襄兒心頭一動,目光凝睇著他,楚嵐卿視線與她相接,又擺出一臉的笑。「讓我跟著你啦!」
宋襄兒嘆道:「我們性子不同、志趣不合,你跟來做什麼?」
「我……」楚嵐卿斂起笑容,眼中儘是溫柔。「我想保護你。」
他眼裡的溫柔是陷阱啊,要勾惹她酸疼啊,宋襄兒心神一動,退回視線。「你這不是保護,你這是招惹。」她低聲控訴。「如果你對人沒有情意的話,不要隨便對姑娘示好,這樣很殘忍的。」
聽她這?一說,楚嵐卿一怔。
宋襄兒看著他,也是微愕。她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話!雖然他的表情讓她難免失落,不過把這話說了,她心裡終也是舒坦。
宋襄兒提起燈籠,悠悠地轉身離開。
她走了好一會兒之後,楚嵐卿才跟了上來。「襄兒。」他喚她,抓住她的手。
「我對你的好,縱然不基於情,也是一份義,這樣不可以嗎?」
宋襄兒逸嘆,甩開他的手。「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想做朋友,而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這一句話,宋襄兒把它吞咽在心裡。
***
那天夜裡,宋襄兒走不出亂葬崗,只得挨在墓碑後面躲風避寒,睡上一夜。夜裡森冷,地上寒露凍人,她蜷著身子,身上雖然蓋了條薄被,還是睡得極不安穩。
驀地,有人朝她身上蓋了件衣物,她揉了揉眼皮子。「嗯……」嘴上含糊地嘟囈著。「楚嵐卿是你吧!」
「嗯。」楚嵐卿點頭。
宋襄兒聽到他的音響,撐開了眼睛。「我會照顧自己,真的不要你費心……」
月色朦朧,她又是睡眼惺忪,不過,她還是敏感地察覺楚嵐卿神色過沉。「你怎?了?」
楚嵐卿微勾了一抹笑。「我在想你的話。」
「什?話啊?」宋襄兒莫名其妙地蹙眉,斜看著他。
楚嵐卿在她身邊坐下,沉默著。
宋襄兒直覺得楚嵐卿這時需要她,便調了姿勢,把衣服掛回他背上。「我說了什?話,要你胡思亂想的?」順手把那張薄被攤一半給他,懶懶地打了個阿欠。
「你會著涼的。」楚嵐腳把被子還給她。
「不會的,你不要羅唆了。」宋襄兒把他的手推回去,順勢朝他暖熱的身軀挨靠。「你在想我說的什?話--」她又打了一個呵欠。「說來聽聽。」她的鼻音濁濁、睡意沉沉,憑著殘留的意志力和他交談。
「你說,若無情意,不要隨便對姑娘示好,這是很殘忍的。」楚嵐卿的目光眺向虛空的遠方。「我想起了朱釆瑛的話。」
「朱釆瑛……」宋襄兒實在很倦,只覺得這名字很熟,但現在想不起她是誰。
楚嵐卿的身上太暖了,拉拔著她越來越重的睡意。
「嗯。」楚嵐卿點頭,介面說道。「朱釆瑛那時候說了,我不該對她百般的好,在她情動之後,卻又想盡方法躲她。」
「對……」宋襄兒想起了這個人、這回事,頭朝著楚嵐卿有一下沒一下的敲靠著。
「我想到我這一生,人稱風流,而我自己也因此沾沾自喜。」楚嵐卿嘴角勾起一抹嘲弄自己的笑。「她們為我傷心落淚,我卻總認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感情的事情無法勉強,所以錯不在我。現在認真想想,當初,就如你說的!是我先招惹她們的,其實,錯在我。」
「對。」宋襄兒趕緊截堵了這句話。
說真的,楚嵐卿說的一堆話,她現在都無法思考,只有這句話,她一聽就知道楚嵐卿說對了。
「錯在我,以為無害的溫柔;錯在我,其實是虛榮的多情。姑娘們癡迷于我的時候,我同時也陶醉於虛榮之中。所以,我是有意無意地撩動別人,讓她們喜歡,可是等她們傾心的時候,我卻又逃開了。」楚嵐卿沉沉一嘆。「說來這是一種卑鄙了。」正視自己的卑鄙,讓他悚然心驚啊!
「有這?……嚴重……嗎?」宋襄兒嘰咕地囁嚅。
「嗯。」楚嵐卿咬唇頷首。「襄兒,你會因為這樣討厭我嗎?其實,就算你因此討厭我,也是應該的。若不是你的話讓我思索,我還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
他將視線移到宋襄兒臉上,才發現她眼眸竟是在一張一合間掙紮。
楚嵐卿無奈地喟嘆,原來,他第一次的「真情告白」,是誤入她的神思恍惚中。他拍了拍宋襄兒的肩頭。「睡覺吧!」
宋襄兒撐了許久,聽到那句話時,直覺是大功告成,她現在睡的話,可說是功成身退。「好。」她一笑,眼眸立即閉上,咚地倒在他懷裡。
楚嵐卿微哂,把他的外衣和薄被整好,蓋在她身上,讓她好睡。「真是的。」他輕輕地說。
聽到他的音響,宋襄兒微動了下,朦朧中想到還有一件事未做。「不會的。」
她像囈語似地吐著,吐完後,心滿意足地翻身攬住楚嵐卿。
「什?啊?」楚嵐卿覺得莫名又好笑。摸了摸她的頭,拉高被子,以免她受寒,驀地,想通了她的話,他容色一動。
他問她,會討厭她嗎?而她給的答案是--不會。她再翻身,為的就是告訴他這件事啊。
就著月色,他看著她嬌憨的睡顏,勾唇而笑。
他俯身,在她頰上輕輕一吻。「襄兒,謝謝你。」他不希望被她討厭,因為因為,他很喜歡她;越相處,喜歡她的心,益發被勾動。
***
次日一早,宋襄兒蘇醒之際,伸腰揮手,竟摸到一堵厚實的胸膛。「嗯?!」
她皺眉,半撐起身子。看到楚嵐卿在她身下時,她眼睛馬上瞪大。「見鬼了!」講了這句話之後,她立刻察覺地點不對,趕緊捂住嘴巴,緊張地四下張望。
楚嵐卿眼睛開了一線,偷覦著她,見了她的表情,他強忍下笑意。
宋襄兒移回目光,楚嵐卿連忙把眼睛閉緊。
「怎麼會這樣呢?」宋襄兒搔頭,昨夜發生的事情,她其實是不大記得了。她昨晚把楚嵐卿趕走,半夜時,楚嵐卿好像回來,和她說了一點話。至於說什麼話,
宋襄兒搔破了腦兒,也想不起來。
「算了!」宋襄兒一嘆,從楚嵐卿身上起來。起來後,再拍拍楚嵐卿。「喂,起來了。」
楚嵐卿假意蘇醒。「你起來了。」他刻意壓低音響,讓音響聽來沙啞。
「嗯。」宋襄兒看了他一眼,眼裡帶著點疑問。
「我昨夜也沒別的去處,所以就回來了。等會兒,我就會回頭,不再打擾你了。」楚嵐卿裝出赤誠的樣子,說完還咳了兩下。
「嗯。」宋襄兒埋頭摺著薄被,安靜了一晌,不說話,可是後來還是忍不住問。「你怎?了?」
「沒事。」楚嵐卿深深明白「欲擒放縱」之朮,背弓起了下,做出壓抑咳嗽的動作。
「你沒事就好,我們就在這兒分手吧。」宋襄兒拿起了他的外衣還給他。「謝謝你的衣服,不過,以後別再做逞英雄的事情了。」她叮嚀著楚嵐卿,眼底還有著依戀。
「我曉得。」楚嵐卿一笑,站了起來,還佯做手腳無力的樣子,顛了下。
「小心!」宋襄兒連忙攙起他。
「沒事,我只是一時腳麻。」楚嵐卿重新站穩,收拾好他的行囊,對著宋襄兒笑起。「我走了,你要保重自己。」
「我一向都很保重自己的。」宋襄兒不放心地看著他。
楚嵐卿對她勾了抹笑,摸摸地的頭。「不要擔心我。」說完後,很「瀟灑」地轉身。
宋襄兒目送他離開,卻見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著。
「你怎麼了?」宋襄兒趕緊跑到他身邊。
楚嵐卿還故意推開她。「我說沒事的。」
「什?沒事?」宋襄兒看著他,才發現他額上竟已在冒汗。「該死的,你生病了。」她臉色大變。
楚嵐卿虛扯一抹笑。「不需要這麼緊張的。」那是他暗暗運氣的結果。
「身子骨這樣差,還說是什?大俠?」宋襄兒嘟嘴,睇睨著他。「說什?要保護我;我看,你自己都要人照顧。」
「我不會拖累你的。」楚嵐卿說的很「英雄」。看宋襄兒緊張的樣子,他心裡是有些罪惡感,不過,更多的是竊喜。
照他料想,宋襄兒一定會留下他。
哪知道,宋襄兒突然轉過背。
楚嵐卿一愕,他不會猜錯了吧?!
「喂。」宋襄兒說道:「你這樣我是不可能丟下你的,你自己跟好我,等過幾天,你身體好了後,我們再分開吧。」雖然氣自己,可是她終究是不捨得扔下他的,更何況他會生病,也是與她有關。
「謝謝你。」怕她改了心意,楚嵐卿趕快回應。
宋襄兒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要跟好我喔。」
楚嵐卿點頭,他會好好跟著她的。
他這?大費周章地騙她,為的就是想跟著她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4:54
第七章
十幾日後,城內街上。
「襄兒,那裡有雜耍賣藝的,我們去看吧!」楚嵐卿玩心大起,拉著宋襄兒的袖子。
宋襄兒定步不動,凝瞅著楚嵐卿。「奇怪,大夫說你風寒未愈,可我見你的精神氣色,實在是很好。」
楚嵐卿趕緊咳了兩聲。「我終日悶在屋內吃藥,目不見日,耳不聞聲,四肢不展,筋骨不倡,藥氣反而遲滯不開。而今與你出來,舒心展懷,精神氣色自然是大有不同啊。」
「是這樣嗎?」宋襄兒嘟嘴。「你是練武之人,一場病,竟拖了十天半個月,未免太不尋常了。」
「唉,」楚嵐卿搖頭。「這就是你不明白的地方了。練武之人,尋常都不生病的,只是一旦發病,那就是不得了的病了。」
宋襄兒眉心揪鎖,還是覺得有些懷疑。
「算了。」楚嵐卿別過頭去。「你要是嫌我礙事,你自己走吧,我絕對不會拖……」話沒說完,楚嵐卿就咳了兩下。「咳!咳!!拖累你的。」
「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嘛!」宋襄兒急得直跺腳,在他身邊轉著。
「沒關係,反正我現在好了許多,你走你的,我沒有關係。」楚嵐卿眼角掃著她,嘴角竊滑出一抹笑意。
「唉喲!」宋襄兒惱得甩過身。她真的覺得楚嵐卿這場病是有古怪的,可是,又怕是自己多心。
「襄兒,襄兒。」楚嵐卿突然又興奮地拍拍她。「你看,那兒人集了好多,好像是有擂臺比賽。」他刻意跳開話題,讓未襄兒移轉注意力。
「嗯哼。」宋襄兒的目光,果然稍被移開。
「走吧!」楚嵐卿拉起宋襄兒的手。
「喂。」宋襄兒噘唇抗議,她不想和他太近,他失卻的是分寸,而她遺失的卻會是方寸--心。
楚嵐卿回頭,理所當然地說:「人多,我怕你走丟啊!」
「喔。」宋襄兒只好點頭,趨步跟著他走。
楚嵐卿突然放慢速度。「你走前面吧。」他要在後面護著才會覺得安心。
宋襄兒盼了盼他,明瞭了他的用意,悄悄地把它收在心上。「好。」她說了這?一句,便從他身邊竄過。
楚嵐卿一手護著她,一邊喊道:「麻煩借個道。」為她開出一條小路來。兩人好不容易才擠到人群前。
只見臺上刀光劍影舞動,南拳北腿往來,極是熱鬧精彩。
宋襄兒初初只是瞧個熱鬧,後來興頭熱起,跟著別人歡呼喝釆。「好啊,好啊!」她急切地拉著楚嵐卿。「你看,臺上那男子好威猛啊!他一柄劍在手上,已經連退五個人了。」
楚嵐卿輕笑,眼神不自覺地移到擂臺上。宋襄兒注意到,他的雙眼,在看到舞劍時,閃爍著不同于平時的神釆。
宋襄兒試著鼓勵他。「聽說你的本事高超,要不要上去,摘下這擂臺之主的頭銜?」
「上次『名劍會』之後,我已經和師兄們說過!不再參加劍會了。」楚嵐卿淡淡一笑。
「為什??」宋襄兒不解,眉頭攏高。
「不為什?,也不需要為什?。」楚嵐卿笑笑地帶過話題。
宋襄兒垂下頭。「我很想見你舞劍。」
「下次我舞給你看啊!」楚嵐卿拍拍她。
宋襄兒抬頭。「那不一樣。」她以期望的眼神盼著楚嵐卿,他卻只是閃躲。
擂臺上,突然響起了音響。「還有哪位英雄要上來嗎?」臺上那名男子,朗聲喊了幾次,人群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議論紛紛,就是沒人上去。
「這人本事恁般高強,我想擂臺主非他莫屬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高明的劍朮。」
「聽說男子是『萬家莊』莊主的貴客,由他來守著,那萬家莊的寶物,是不會落到別人手裡了。」
聽他們這樣說,宋襄兒忍不住問楚嵐卿。「那人的劍朮比起你如何呢?」
楚嵐卿很有自信地輕吐。「略遜一籌。」
宋襄兒笑起,擺著他的手。「那你去嘛!別讓他這?囂張。」
擂臺上音響又響,主持擂臺賽的管家說道:「若再沒英雄上來,我們就要宣佈這次的結果了。」
「快去,快去。」宋襄兒急著催促楚嵐卿,楚嵐卿卻只是搖頭。
「好。」管家在擂臺上宣佈。「這次擂臺主……」
他還沒宣佈,下面就已經響起鼓噪的歡聲了。宋襄兒眼見機會要失,急得跳腳大喊。「等等,等等--」她奮力地叫喊,蓋過全場的音響,眾人的目光,霎時向她集射而來。
宋襄兒一抬眸,對上的全是眼珠子。「嘿嘿。」她嘴角抽搐,感受到不安。
管家問道:「這位姑娘,可有什?事嗎?你是要上臺比賽,還是……」
宋襄兒以肘拐著楚嵐卿。「喂。」
楚嵐卿壓低音量。「別鬧了,真的不行。」
管家見宋襄兒不作聲,皺起眉來。「姑娘,你要是沒事,我們可要宣佈了。」
宋襄兒看了楚嵐卿﹂眼,咬緊牙關,硬著頭皮舉手。「我要……」
「姑娘,難道你要挑戰這位英雄?」管家瞪大了眼。
「我要……」宋一裴兒很想說,她要建議旁邊的人,可是她眼角掃去,楚嵐卿竟還不動聲色,害得宋襄兒那句話,一直說不出口。
管家催促道:「姑娘如果要參賽的話,就請走上來。」
宋襄兒再睇著楚嵐卿,楚嵐卿的表情明擺著不要。宋襄兒翻眼噘嘴,雖說是她擅自舉手開口,可到這關頭,他竟還不出手幫她。
「哼!」宋襄兒對著楚嵐卿生氣,半是負氣、半是傷心,硬著頭皮,抬起胸膛,一步步地往階梯行去。
走上擂臺,宋襄兒對上眼前的男子時,氣勢頓軟,咽下口水。
男子身著白衣,面貌俊秀,不過神情不規則冷漠。上頭的氣氛,凝滯了許久,男子終於忍不住開口,挑眉問道:「你要撐多久才出劍?」
「姑娘,下來吧!」下面響起了哄笑聲。
宋襄兒臉上頓紅。「我要……」她想要下去啦!
聽她這?說,下麵笑得更大聲。
男子冷道:「看你的樣子,不會連劍都沒拿過吧?」
「她當然沒拿過劍了。」楚嵐卿翻身上擂臺,俊容上帶開一抹笑,伸手把宋襄兒勾到他旁邊。「你們還沒聽完她的話呢,她說她要……要各位見見我的本事。」
宋襄兒昂首燦笑。「對!我就是這意思。」知道有他在後面給她靠,宋襄兒的音響變得特別響亮。
楚嵐卿一笑。「襄兒,刀劍無情,你到下麵看我顯威風吧。」
「好。」宋襄兒抬頭,帶著笑容,一步步從容地走下去,心情與方才上來時,可說是大不相同。
看著她的背影,楚嵐卿逸出無奈而疼寵的笑容,宋襄兒站定後,與他相識一笑。楚嵐卿收回視線,拔出佩劍。
他順手挽出劍花,神色之間不再戲譫,目光清湛邃亮。「請。」
見他佇定,對方知道是高手上來,沉聲應道:「請。」縱身出劍,劍如流星,身似影,以勢在必得的姿態撲來。
宋襄兒雙手壓住驚呼聲,她不知道正式比鬥時,竟是這樣凶險。旁邊人見這樣子,知道有幸目睹一場精彩比鬥,皆瞪大眼睛地注視著。
只見楚嵐卿不動如山,伺機而動,一出手看似淡然,所蘊之力,卻是無窮。男子被他格開,身子失衡,表情開?,不過旋即扭身再戰。
他一招招逼來,劍鋒冷冽,颯颯如風,俱是險惡的奇招,楚嵐卿見招拆招,劍綿氣長,一步步化消男子的攻擊,反而纏得男子難以透氣。
男子急了,貼身近擊,劍鋒屢屢削過楚嵐卿。楚嵐卿眉心勾動,反手一掛,咬住他的攻勢。「年輕人,這只是比試而已,這樣下手太狠辣了。」
「羅唆。」男子揚眉。
楚嵐卿一笑,劍鋒灌注真氣,撤劍一動。
「啊!」男子身子向後一仰,劍落在地上,手臂竟被震得發麻。他看著面如冠玉的楚嵐卿,收拾起心中的傲氣。「在下服輸了。」
「贏了,贏了!」擂臺下目不轉睛的人們,到這時才爆出喝釆與歡呼。
宋襄兒猛烈鼓掌。「好啊!好啊!」
楚嵐卿含笑的目光移向她,他將劍收入鞘內,如雄鷹飛掠而下,將宋襄兒卷兜在懷裡。
宋襄兒未料他有這招,逸出一聲輕呼,還沒弄清楚狀況時,身子已經騰飛至擂臺上。
楚嵐卿舉起宋襄兒的手,一同向歡呼的人群致意,人群中響起更熱烈的喝釆聲。宋襄兒爍燦的笑容,盛放在人群的喧嘩中。
***
楚嵐卿獲勝後,被請入「萬家莊」接受莊主萬鈞的招待。那時他和宋襄兒才知道,今天和他比試的男子,是萬鈞的外甥,莊內的人都叫他一聲雲少爺。雲少爺和他們同席,不過,並不特別說話。宴飲結束後,莊內的奴僕,帶著楚嵐卿和宋襄兒到各自的房間安歇。
宋襄兒梳洗過後,信步到庭中。正好碰上楚嵐卿月下舞劍,只見楚嵐卿手中寒光出鞘,劍飛如龍,俊逸的身形跟著槃轉起落。劍氣如虹,本是剛強凜冽,而他身轉似舞,將劍氣禦收為一彎月色。幾番轉折,柔中寓剛,剛裡還柔。一柄寒劍,霎時生氣勃發,姿態奔揚。
宋襄兒這才真見到楚嵐卿俊逸卓然的神釆,她忍不住喝釆道:「好啊!」
楚嵐卿一笑,一翻劍鞘,反手收劍,劍光如龍潛深海,瞬沒蹤跡。
宋襄兒快步到他身邊。「楚嵐卿,你還想和我做朋友嗎?」
楚嵐卿楊笑。「是什麼事情讓你回心轉意,肯收我做朋友了?」
「是你手上的劍。」宋襄兒搭上他的劍。「聽我這朋友一句話,別讓你的劍埋沒了。」
「我從來都拿它行俠仗義,未曾埋沒。」楚嵐卿握劍展笑。
「不只如此的。」宋襄兒睜眸盼著他。「今天見你舞劍,我才真曉得,為什?你師兄會說你是練武奇才。為什麼不參加『名劍會』呢?一來可試自己的能耐,二來可多番砥礪,讓你的劍朮更致登峰造極啊!」
楚嵐卿笑笑,卻不回答。
宋襄兒經弄著手指頭。「我不懂劍朮,說的怕是門外漢的話,讓你見笑了。可……可我是真的……喜歡那個舞劍的你,英姿勃發,神釆出眾,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楚嵐卿故意皺眉。「原來我平時在你心中,是這樣不堪啊?」
「不是的!」宋襄兒急了。
楚嵐卿一笑,輕捏她的面頰。「逗你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知道嗎?『名劍會』是個殘忍的地方。」他的語氣中,有難掩的語重心長。
「你說的,是像今天比試時那樣凶險的情形嗎?」宋襄兒沉思了一會兒。「若是這樣,難怪你不願意再參加了。」
「其實大多數的比試,都是點到為止,很少要以性命相搏的。只是對一個劍客而言,最殘忍的事情,並不是死在劍下,而是遭人訕笑和遺忘。『名劍會』我參加過兩次,見到長江後浪勝出,也見到江湖前輩沒落。我曾經是後起之秀,少年得志,可是終也會淪為手下敗將,慨然失志。」這些話,楚嵐卿從未對人說過!但是對她,他沒有隱瞞。
宋襄兒眉頭深鎖,好不容易,才想出勸他的話。「你才二十幾歲吧,怎?想得這樣遠呢?況且輸贏勝負不都是常事,你是不是太重得失、太放心上了。」
「襄兒。」楚嵐卿深凝著她。「我問你一句,今天的比試我若是輸了,我會如何,我該如何?」
宋襄兒一想,忽然有些明白了。
「襄兒。」楚嵐卿微拈一笑。「你說的沒錯,我是過於得失了。可是我出身世家,投入名門,一路得志,從未受挫。眾人見我是被拱在雲端之上,哪裡知道雲端上面的人戰戰兢兢,因為上了雲端,就摔不得了。」
宋襄兒沉思之後,說道:「所以縱然你喜歡舞劍,也不願參加劍會。你怕這一輸,就是粉身碎骨了。」
楚嵐卿輕喟。「所有的人都在看,看我到底將兩派劍法融會得如何?劍會之上,人人各懷心思,有人期許我發揚光大,有人既視我年少得意,有人真心喝釆,有人存心奚落,劍會還是劍會,劍卻不再是劍了。所以,我選取放棄劍會,卻仍保留著對劍的喜愛。這樣,不也是一件好事?」
宋襄兒看著他,眼裡錯織著瞭解與迷惘。
楚嵐卿摸摸她的頭。「怎麼了,不明白嗎?」
宋襄兒遲疑地點頭。「你說的有些深,我一時無法全懂。我的心思,很簡單的,若是真心喜歡,冒什麼風險,我也不怕的。我還是想問你,你是真的喜歡劍朮嗎?」
「真的啊!」楚嵐卿笑出。「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
「可我聽得很糊塗啊。」宋襄兒癟嘴。「我覺得在我聽來,你喜歡的只是你自己;喜歡贏劍的自己,不喜歡輸劍的自己,這不等於你喜歡劍朮啊!」
她的話,如當頭棒喝,猛然讓他一震,俊容丕變,他默不作聲。
宋襄兒趕緊道:「哎呀,反正我不大會說話,腦筋也不是太靈光,就只是這?覺得而已啦,你不要放心上。」
「不,不是的。」楚嵐卿回神,勾出一抹笑。「你說的很好、很好。」她是個癡執而單純的人,也因為如此,她的話才能直指他的心中。
「真的嗎?」宋襄兒還不大確定。
「真的。」楚嵐卿輕樓著她。「能交上你這朋友,是我的福氣。」是她,讓他更誠實地面對自己。
聽他這?說,宋襄兒、心頭還是有一絲失落,不過,她總是比以前開心,至少他知道,她可以輔助說明楚嵐卿一些事的。
***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宋襄兒哼著那天和楚嵐卿同唱的「將進酒」漫步回房間。
突然看見與楚嵐卿比武的男子,低頭在假山前面探尋。
「雲少爺。」宋襄兒記得下人是這?喚他,也就開口叫了他一聲。
雲少爺回頭,看了她一眼。「嗯哼。」淡漠地哼了兩聲,繼續做他的事。
宋襄兒不以為意地跟在他旁邊。「你在找東西嗎?找什?啊?要不要我幫你一起找?」
雲少爺看著她,一副嫌煩的樣子說道:「蜘蛛。」他要找的是一隻蜘蛛。
「蜘蛛啊?!」宋襄兒起了興頭,笑問:「有毒的,還是沒毒的?」
看她這反應,雲少爺倒覺得特別。「有毒的,不怕嗎?」和她多說了幾個字。
「不怕。」宋襄兒揚笑。「什麼蜘蛛、蠍子、蜈蚣、蟾蜍、蛇啊,我都抓過的。你把你要找的蜘蛛長什麼樣子,和我說清楚,我幫你找;要是找不到的話,我們放蜈蚣去咬死它,免得他咬到別人就不好了。」
雲少爺打量著宋襄兒,目光已然有變。「你放蜈蚣出去,萬一抓不回來,讓蜈蚣去咬到人,也是不好吧!」
宋襄兒吐道:「可是蜈蚣的毒性較低,比對好解,而且尋常都不會咬死人。」話都說完,她還沒意識到雲少爺的話,是想探探她的能耐。
雲少爺一笑。「好,我告訴你那蜘蛛的樣子,你來幫我找!不過,你要小心些。」言語之間,對她竟有了關懷的意思。
「我會很小心的。」宋襄兒展顏。
雲少爺說明瞭蜘蛛的形貌,宋襄兒便認真地與他搜尋。搜尋過程中,兩人還一言一語地談起。
「襄兒。」楚嵐卿的音響,在後面響起。看到宋襄兒身影和雲少爺不知不覺中越靠越近,他的心裡,立刻覺得不大對勁。「你們在做什??」他抑下心中的感覺,扮出笑臉。
「我們在找一隻毒蜘蛛。」宋襄兒回頭看他。「你有事嗎?」
「蜘蛛啊!」楚嵐卿的眉頭皺起,他太瞭解宋襄兒了,為了蛇、為了蜘蛛,她是可以「拋棄」他的。他本來是突發奇想,想找她去夜遊,但看這情形,他只好說:「沒事。要不要我幫你找?」
「不要,不要。」宋襄兒連忙揮手。「這蜘蛛甚毒,你要被咬到,可就麻煩了。很晚了,你快去睡吧!」
楚嵐卿讓她的話堵死,只好說道:「你也別忙太晚。」
「嗯。」宋襄兒應了一聲,又回過頭去,和雲少爺一道尋蜘蛛。
楚嵐卿摸摸鼻子,回轉自己的房間。回到房間後,他左思右想,總是輾轉難眠,襄兒和那個雲少爺,看來好像很投緣的樣子。
楚嵐卿越想越不對,起身往宋襄兒的房間走去。
本來他怕擾了宋襄兒的睡眠,一度想回身,哪知到了宋襄兒房門口,才發現裡面燭火未減,隱隱約約地傳出她和雲少爺談話的音響。
楚嵐卿眉頭飛揚,覺察事態不對,跨步,便去敲了宋襄兒的門。「叩!叩!」
「誰啊?」宋襄兒前來開門。「楚嵐卿?!」她有些驚訝。
「都是朋友了,以後叫我嵐卿就好了。」楚嵐卿對著宋襄兒一笑,眼角卻拋向雲少爺。這是示威,男人之間的示威。
「喔。」宋襄兒皺眉,不知他莫名其妙在堅持什?。不過,她隨即展開笑容。
「我和雲正在聊天,你也進來吧!」
「雲?!」楚嵐卿眉鋒一勾、視線一掃,橫向另一個面露得意之色的男人。
那個雲少爺一笑。「我讓襄兒叫我雲的。」
陰險的笑容,楚嵐卿心裡暗咒,視線轉回宋襄兒身上。「襄兒?!你讓他叫你襄兒?」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感覺得出來,楚嵐卿不大高興,宋襄兒微愣。「嗯。」
雲少爺卻起身,橫在兩人中間,說道:「我與襄兒一見如故。」
「一見如故……」楚嵐卿細細咀嚼這四個字。嗯,這四字之中,危機重重啊!
「是啊!」宋襄兒笑著解譯。「我從來不曾和任何一個人這樣投契,這樣有話可談。」
「喔。」楚嵐卿益發覺察情勢不對。不過,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他維持風度,保有笑容,問道:「你們都聊些什?呢?」
「我和他說我這一年多來,到四川沿途的種種事情,雲則和我說一些有毒的動物或植物的事。」宋襄兒轉過身,倒了杯茶給楚嵐卿。「來,你也一起坐吧。」
宋襄兒擺手,招呼著雲少爺一同坐下。「雲懂的事情好多。很多東西,都是我之前沒見過的。」她看著雲少爺的目光,欽佩之意表露無遺。
「是這樣啊?」楚嵐卿心中暗叫糟,這一招,正中宋襄兒死穴。
「嗯。」宋襄兒的視線攀著雲少爺,又和他一言一語的談起來。
他們一句句聊得起勁,可是兩人說的事情,全是楚嵐卿插不上的話,他只好一人在旁邊喝悶茶。
楚嵐卿的目光暗暗瞪著雲少爺。這卑鄙的傢伙,分明是故意把話題兜在這裡打轉的。
可能是感受到楚嵐卿的殺氣,雲少爺把頭轉過來。「嵐卿。」他突然這?叫楚嵐卿,害楚嵐卿差點嗆到。
雲少爺一笑。「我和襄兒既然是朋友,叫你嵐卿你應該不介意吧?」
介意,介意極了!楚嵐卿心裡咒罵,他果然是個陰險的人,知道他不好開口說介意,還這麼說。楚嵐卿斂下怒意。「怎?會介意呢?雲。」他故意叫得熱絡。
雲少爺說道:「我見你好像很無聊,要不要先去睡了?」他竟反過來,暗下逐客令。
楚嵐卿豈能如他所意。「不會的,我在一旁增廣見聞,也覺得有趣。」
「好吧。」雲少爺與他結束第一回合的交鋒,繼續轉向宋襄兒。
他們說的內容越來越鑽,楚嵐卿逐漸聽不懂了,眼皮也逐漸沉了,他一手撐著頭,不知不覺中,竟打起盹來。
「嵐卿。」直到宋襄兒搖他,他才猛然驚醒。「你去睡吧。」宋襄兒輕笑。
「幾更了?」楚嵐卿眨了眨眼,雲少爺得意的臉,出現在他視線中。
「四更天了。」雲少爺笑道。
「這麼晚了。」楚嵐卿眼睛瞟到宋襄兒的床上,他突然心生一念。「襄兒,你床邊借我枕一會兒。」對,他只要霸住了床,雲少爺就使不了鬼。
宋襄兒斂眉苦笑。「你要累了,就直接回房睡啊。」
「不用了,我喜歡這裡。」楚嵐卿不等宋襄兒答應,就往床邊走去。還丟了一句話給宋襄兒。「你要想睡覺,就把我叫起來。」
宋襄兒無奈地說道:「隨你了。」
她回頭倒了杯茶給雲少爺,問他:「你真見過通體碧玉的蠍子啊?」又開始沉浸在毒物的話題中。
楚嵐卿看她聊得這樣開心,不禁悲從中來。唉,想那天,他和她訴說心聲時,她根本就是一夜好眠,哪像她現在這般神釆奕奕。
他頭靠著床柱,聽著聽著,真的昏沉入睡。再蘇醒的時候,已經是宋襄兒連續叫了他好幾聲之後。
楚嵐卿睜開眼,揉揉眼皮子。情敵不見了,他精神一振。「他走了啊?」
「剛走。」宋襄兒凝瞅著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過,我好像冷落了你一晚喔。」
「沒什?。」楚嵐卿展笑。「你能結識新朋友,我也是很開心,不過……」他的話突然頓住。
「不過什??」宋襄兒斜垂著頭問他。
楚嵐卿看看宋襄兒,再想想方才的雲少爺。嗯,眼下已經是危機四伏,要殺出重圍,就得主動出擊,絕無法坐以待斃。
楚嵐卿終於說道:「襄兒,若我說……我們不是只做普通的朋友,你覺得如何呢?」若他與她還只是朋友,很快就會讓那個「一見如故」的雲少爺趕上了。
「什麼意思?」宋襄兒心頭枰地跳快,臉兒不自覺地泛紅,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會錯意。
「能結識你這朋友,是我莫大的福氣,我希望這福氣……」他想獨占這福氣,獨有她一人,奈何話到舌尖,多少也轉了調。「我希望我的福氣能大一點、深一點、長一點、久一點。」
「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宋襄兒睇了楚嵐卿一眼。「喔!」突然明白怎麼回事了。想來,楚嵐卿是怕她對雲有意,才會主動示好。
好啊!宋襄兒斜睨著他,他對她果然也是有情,害她獨自傷心許久。
看她不說話,楚嵐卿緊張地問她:「到底怎?樣啊?」
宋襄兒回神,粲然一笑。「不怎?樣。」只是她也要他嘗嘗這焦心之苦。「等我心情好了,再來考慮嘍!」
「什麼?」楚嵐卿蹙眉。
「起來了。」宋襄兒搖他。「我累了,我要睡覺了。」她現在可以拽了。
「喔。」楚嵐卿落寞的起身。「那你好好的睡。」唉,現在,他多少能體會到,從前那兒一喜歡他的女子的心情了。
「嗯。」宋襄兒點頭,褪下鞋子,翻身入睡。「門關好啊!」她喊著,見楚嵐卿離開,俏容又是綻開一朵甜蜜的笑。
她確定今天,她一定會睡得很好,很好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5:15
第八章
第二天,「萬家莊」莊主萬鈞,以臨時有事為由,將府中大小事情交給雲少爺代為處理。
雲少爺為「善盡」「地主之誼」,這兩天都帶著宋襄兒四處遊玩。待晚上,楚嵐卿攔截到宋襄兒的時候,已經是雲少爺送她回房休息的時候了。
兩人相見,分外眼紅,彼此殺氣騰騰。宋襄兒當著楚嵐卿的面,推掉雲少爺隔日之約,另外和楚嵐卿約定明日共遊。
次日,楚嵐卿行過後花園時,見到一名紅衣妙齡女子投身入荷花池。「姑娘!」楚嵐卿來不及阻止她,只好跟著入水。
池水不深,只是滿布泥濘,楚嵐卿費了一番工夫,才將她救上來。
女子神智不清,呼吸淺速,面色呈紫,楚嵐卿連忙以手為她摳出堵住她呼吸的泥沙,為免她呼吸受阻,他還將舌頭拉出。「姑娘得罪了。」
楚嵐卿抱住姑娘雙腿,把她腹部放在肩上,倒扛著她走動,積在女子體內的水,順勢翻倒出來。
楚嵐卿見狀,再度喚她。「姑娘!」把她安在腿上。
那名姑娘眼皮緩緩睜開。楚嵐卿隱隱聽到宋襄兒喚他,他心頭才喜,紅衣姑娘突然又翻眼厥過。
「姑娘--」楚嵐卿拍拍她,女子仍未有反應。楚嵐卿探手,才發現她竟突然沒了氣息。「怎?會?」楚嵐卿眉鋒交錯。
他側頭貼在女子胸前,女子的心還微弱地跳著。楚嵐卿不敢遲疑,旋即讓女子平躺,按住她的臉,使她的頭後仰,抓住她的鼻子,然後張口將氣吹入其口中。
他吹了幾下之後,聽到身後一聲暴吼,馬上就曉得事情不妙了。
宋襄兒見他沒來,特地出來找他,哪知道竟讓她撞見這一幕。「楚嵐卿!」她氣惱極了,雙手插腰,忿忿地喊他。
楚嵐卿連忙回頭。「襄兒,我一會兒就給你解譯了。」救人如救火,片刻耽擱不得,他只得繼續吹氣給女子。
宋襄兒從背後看來,只看到他一身狼狽地和女子相親,氣得不再多思。「不用你解譯了,大色鬼!」她旋身就跑,再不管楚嵐卿。
「唉。」楚嵐卿嘆了口氣,又不好放下手中的女子,只得繼續施救。良久,女子終於有了氣息,悠悠醒轉。
「你是誰?」女子一雙媚麗的眼眸幽忽地看著楚嵐卿。
「我是救了你的倒楣鬼。」楚嵐卿苦笑。
「什??!」女子愣了半晌才理解過來,她鎖眉輕喟。「為什?不讓我死?」
「你不會死,會死的是我。」楚嵐卿心頭還掛念著宋襄兒,隨口扯道。
「什?意思?」女子又陷入迷惘之中。
「沒有。」楚嵐卿看著女子,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具有傾城之姿,動人之顏。
他斂回神思。「姑娘,你快點換下這身溼衣裳吧。」
女子偏頭不語,楚嵐卿只得橫抱起她。
「做什麼?」女子香腮攀紅。
「姑娘,你放心,我對你沒有任何逾矩的心念。」自從宋襄兒提點之後,楚嵐卿會特別注意,要把話說在前頭。「只是,我既然救了你,就無法放任你殘害自己。你告訴我,你房間在哪裡,我送你回去,讓你好好換身保暖的衣物。」
女子沉思下。「好吧!」為楚嵐卿指著路徑,讓他送她回房。
女子進房後,楚嵐卿開口告辭。「姑娘,保重。在下先行告退。」
「公子。」女子喚住他,媚眼迷蒙地盼他。「你陪我一會兒好嗎?」見楚嵐卿有所遲疑,女子又說:「我這兒有熱水。我洗過之後,公子也可去洗;否則讓公子一身狼狽出去,我過意不去。」
「有熱水?!」楚嵐卿眉頭頓了下,而後一笑。「好吧,你趕快去洗,免得著涼了。」
楚嵐卿跟著女子入屋,女子開啟衣櫃,取出乾淨的衣衫。楚嵐卿有禮地別過頭去,不過,他還是注意到,女子衣物不多,但是都很精細。
女子點頭之後,入內室沐浴更衣。楚嵐卿在外守候。他環顧房內,陳設素淨雅致,桌椅纖塵不染,連梳妝抬上的飾品都細心地放置。
楚嵐卿逸出一抹笑。
「公子,在笑什??」女子已經沐浴好,更換了衣物出來。她換了一身白,媚婉中更見清麗。
「沒事。」楚嵐卿微哂。「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去梳洗一下。」
「這是自然。」女子領他入內室。
楚嵐卿端起溫熱的水,簡單沐浴整理過後,便走了出來。出來之後,他問了女子一聲。「姑娘看來也是個千金小姐,怎?沒有婢女陪侍?像方才那樣,姑娘如果出事,誰來擔當?」
「這婢女只是來打掃一次,料送三頓,哪裡擔當我的死活。」女子輕嘆。「其實,公子誤解了,我不是什?千金小姐,只是老爺第三個侍妾而已。」
「原來是三太太。」楚嵐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知三太太為什?要尋短見呢?」
女子幽吐。「我入門半年多,老爺對我本是恩寵,無奈男子多是喜新厭舊。這次,老爺出門就是為了迎四姨太入門,我自傷不蒙老爺憐愛,才動了尋死的念頭。這番讓公子搭救,也許是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楚嵐卿一笑,陷入思忖之中。
女子見狀,忽然咚地跪下。「公子與奴家今番相聚,信是有緣,奴家命薄,還請公子助我。」
「助你啊?」楚嵐卿手撫著下頗。
女子抬眸瞅他。「公子不願?」
「對。」楚嵐卿點頭。「你不說實話,我是絕不幫你。」
「公子何出此言?」女子目光閃爍。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楚嵐卿笑起。「我剛剛就覺得奇怪了,為什?這個時間,你這裡會有備好的熱水;再說,一個一心尋死的人,不大可能把房間打理得這?好。而且你的衣物、你的擺設,看來比對像是來作客的,不像是入門半年的人。你的話都有些小破綻,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你的故事。」
女子盈笑,款款起身。「早聽說楚少俠是個聰明人,今日見來,果然不假。」
女子斂身一拜。「唐婉方才的舉措,多有得罪,還請楚少俠見諒。」
「姑娘是四川唐門的唐姑娘?」楚嵐卿一驚。
「正是。」唐婉倩笑。
「等等!」楚嵐卿腦筋急轉,眉鋒一勾。「那個懂得毒朮的雲少爺,也是唐家的人了,而你們都是萬老爺的親戚。」
「正如楚少俠所猜想,那是舍弟。」唐婉的目光露出贊賞。
楚嵐卿皺眉。「唐姑娘何必戲弄楚某人呢?」
唐婉再拜。「這一點真要請楚少俠見諒了。楚少俠應當知道唐婉前夫不幸病故之事,家人不忍見我守寡,一直有意為我覓選夫婿,舅父為我擺設擂臺,就是要尋天下英雄。只是唐婉雖是再嫁,但畢竟出身唐門,且自負才貌,實不願輕易委身。聽說,楚少俠智勇雙全,這番設計,也是為了增開眼界,如今才知,少俠真非浪得虛名。」
楚嵐卿乾笑兩聲。「好說。」唐婉那番話的意思是說,他被耍了,而且人家還是看得起他,才來要他。
收拾起自憐自傷的心緒,楚嵐卿斂收神色,抱拳施禮。「承蒙錯愛。在下有幸才能與唐姑娘相識,只可惜,在下已有意中人,要辜負唐姑娘盛情了。」
唐婉綰眉。「難道那位宋姑娘,真的是楚少俠的意中人?」
「確實。」楚嵐卿說得沒有遲疑。「不過,不曉得唐公子對襄兒示好之事,是不是也是刻意安排的。」若是這樣,那就好辦了。
唐婉一笑。「雲弟看上宋襄兒,全是意外。」
「意外?!」楚嵐卿眉心又攏,咕噥道。「說的好!好大的意外啊!」
***
山上,溪澗旁,宋襄兒和唐雲低身搜尋奇花異草。
宋襄兒眼睛瞥到一串紫黑色的果實時,驚呼出口。「雲,雲,你快來,這株好像是『馬桑』耶!」
「怎麼可能?」唐雲竄到她身邊,眼睛一亮。「不過,真的很像。」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宋襄兒嘖嘖稱奇,順手摘下果實。「馬桑一般都是七月才結果,現在應該只是開花時節才是。」
「對啊。」唐雲也在研究。
宋襄兒展笑。「跟你在一起,遇到的事情都很不可思議呢!」
「是嗎?」唐雲一笑,眼眸凝攀著嬌顏。宋襄兒炯燦的烏瞳,是另一色誘人的玄黑,桃腮邊盛放笑靨,嬌俏甜美。
「怎?了?」宋襄兒低頭,避開他灼人的視線。
微風經吹,一葉的綠,飄落在她柔黑的青絲上。
唐雲低聲。「葉子,掉下來了。」為她輕撥發絲上的樹葉,四周彌漫著春天的清甜,而她淺透出清新的芬芳,他一時情迷,嗅抵著她軟紅的面頰。「襄兒。」他切切地喚她。
「謝謝。」宋寶兒臉兒潮紅,慌亂地退開。「我們該回去了,嵐卿在等我呢。」她倉皇地把身子旋開,背過唐雲。
「襄兒。」唐雲驀然從後頭摟住她,抵著她的背。
宋襄兒身於一顫。「雲,不要這樣……我拿你當好朋友看……」唐雲還不鬆手,她緊張地說。「我喜歡的是……」
「襄兒。」宋襄兒的話還沒說完,就讓唐雲截堵住。他知道她喜歡誰,可是他不要聽,他要她啊!她是這麼多年來,唯一讓他動心的女子。
唐雲低吐。「你不是一心要去四川唐門嗎?我就是唐門的人啊!」他要她入唐府,就算只是為了學毒而入唐府,他也不在乎。
宋襄兒怔住。「什??!」他竟是她一心要尋的唐家人。
***
「襄兒。」楚嵐卿在「萬家莊」內遍尋宋襄兒的蹤跡,好不容易才在亭子中,看到宋襄兒的身影。「你在這兒啊。」他一個箭步竄到她身邊。
宋襄兒一看到他,就把頭扭過去。
「不要生氣啦!今天的事情我能解譯的,嚴格說來,我也是受害者。」楚嵐卿轉到她旁邊,抵蹭她的肩。
宋襄兒甩開他,坐了下來,把玩著她放在桌上的馬桑。
「好漂亮的果子。」楚嵐卿跟著坐下,討好地說。「襄兒,我喂你吃。」
宋襄兒白了他一眼。「不吃。」
楚嵐卿自己找台階下。「那我先看甜不甜,再來喂你吃。」說著,他就摘下一顆果子,要往嘴裡塞去。
「慢……」宋襄兒做出手勢要阻止他。
「怎麼了?」楚嵐卿問道。
宋襄兒轉念,生出一抹詭異的笑。「沒事,慢慢品嘗。」
看宋襄兒那樣,楚嵐卿還在想這果子不是太酸,就是太苦,宋襄兒才會有阻止他的意思。不過,為了博宋襄兒開心,楚嵐卿還是硬著頭皮吃下,哪知這一嚼,竟是甜的。「很好吃耶。」
宋襄兒露齒笑著。「馬桑的果實本來就是甜的,不過,果實含有劇毒,大概過兩刻,你就會感到頭痛、頭昏、胸悶、噁心、嘔吐、全身搔癢、疼痛、灼熱,對,還會腹痛喔!」
「呸!」楚嵐卿趕緊俯身吐出,還摳著喉嚨,讓喉裡的酸液流出。
宋襄兒蹲在他旁邊。「我還沒說完呢,你還會全身發麻,心跳變慢,呼吸困難,最後--」宋襄兒手比著他。「你會驚厥直至死亡。」
臉綠了一半的楚嵐卿抬頭看她。「宋襄兒,你剛剛為什?不說?」
宋襄兒巧笑,無辜地反問他:「你剛有問我嗎?」
楚嵐卿瞪她。「那你現在為什麼又說了?!」
「朋友一場,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了。」宋襄兒拍拍他的臉。
「宋襄兒,我做鬼都不饒你!」楚嵐卿突然撲壓而上,把她按壓在地上。
「啊。」宋襄兒倒真是嚇了一跳,楚嵐卿的臉,突然近得只離幾寸而已。
看著宋襄兒,楚嵐卿的神情逐漸變得溫柔。
他的氣息與她緊靠,她幾乎無路可逃,俏臉醺迷成薄紅,心跳怦怦加快。
楚嵐卿一笑,退了出來。「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的。」
宋襄兒睨了他一眼。「如果我要你死,才不會用這種毒呢!」她起身,坐在楚嵐卿旁邊,從懷裡拿出一瓶藥。「吶,解毒丸給你,清除體內的?毒。」
楚嵐卿笑起,倒出一顆藥丸吃。「我就知道,你是捨不得我死的。」
宋襄兒斜瞪他,忽地「啊」了一聲,隨即奪回他手中的藥瓶。
「怎?了?」楚嵐卿已把藥丸吞下去。
宋襄兒看著他,勾起一抹笑。「拿錯瓶了。」
「宋襄兒。」楚嵐卿掐上她的脖子。「我會被你害死。」
「騙你的啦!」宋襄兒燦笑。
楚嵐卿收手,輕輕一笑。「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騙我的。也只有像我這樣的人,才會配合著你、逗你開心。」
「喲,這?聰明啊。」宋襄兒吐舌。
「廢話,要騙我,哪裡那?容易。唐……」唐婉的事情,楚嵐卿話到喉頭,硬是吞回。他是個惇厚的人,這件事情說出來,對唐婉沒有好處,他也就隱而不談,只得將話題帶開。「對了,你今天看到的姑娘,叫做唐婉,是唐雲的姊姊。」
「你也知道唐雲是四川唐門的人了?!」宋襄兒本來要告訴楚嵐卿這件事情,沒想到反而是他先說出口。她皺起眉。「我還不知道唐婉也來了,那好,你就不用費心,千裡去尋她了。」她說著,話也酸了。
楚嵐卿笑起。「別誤會,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只是,她不慎跌落蓮花池,一時沒了氣,我才以口吹遞氣息,救她性命。」
「又是救命之情。」宋襄兒酸溜溜地說。「那她有沒有要以身相許啊?」
「咦!」楚嵐卿撫著下頗,親暱地湊上朱顏。「我對你好像也有救命之情耶,那你……」
宋襄兒臉上微紅。「我這一生相許的是下毒解毒之朮。」
提起下毒,換楚嵐卿吃醋了。「唐雲現在肯教你了嗎?」
宋襄兒點頭。「嗯。不過,這有條件的。」
「什?條件?」楚嵐卿急著問。
宋襄兒睇瞅著他。「唐門之朮是不外傳的,所以他要我做他媳婦。」
「你答應了嗎?」楚嵐卿眉頭一揪。
「若你是我,你答不答應?」宋襄兒反問他。
「無法答應啊!」楚嵐卿猛搖頭。「唐門樹敵甚廣,兼以行事詭秘,他們家的媳婦難做啊!」
宋襄兒再問他:「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想當唐門媳婦,那時,你沒阻止我,還很敬佩我的決心,不是嗎?」其實,唐雲向她求婚,她心頭是慌亂的。但她想確認楚嵐卿對她的心意啊。
「我……」楚嵐卿雙手握拳,話到舌尖偏又吞回,只說:「我們這次和唐家人交手,我才知道他們……極為小心翼翼的。以前你和我無關,自然我也不會擔心,現在我無法不多提醒你一些。」
宋襄兒嘆氣,目光低垂,盯著纏絞的指頭。「如果我說我要嫁給唐雲,你怎麼說?」
「不行,不行!」楚嵐卿一直說不行,可是也只有說不行。
宋襄兒抬眸,幽幽鎖著他。「為什麼不行?」
他很想說他要娶她,可是事情發生得有些突然,他從不曾給過承諾,不確定他能無法負責她的一生,只能以問題躲問題。「為什?要嫁?」他問。
宋襄兒勾唇。「這一路行來,你還不明白,學習下毒解毒之事,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嗎?」
楚嵐卿如遭雷擊,悶然不語。兩人岑寂了許久,他終於開口:「跟唐雲說,如果他敢欺負你的話,京城楚家絕不會放過四川唐門。」他無法給承諾,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又不及學毒之事,他只能這?說了。
這句話,不是宋襄兒想聽到的男女之情,但至少還是朋友之義了。宋襄兒虛軟地扯唇。「事情不會到這地步的。其實,唐雲給我兩個選取,第一個選取是做唐家媳婦,這條路,我是不會選的。」
楚嵐卿整個人軟了下來,抱住宋襄兒。「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宋襄兒一笑。「第二個選取,是吃下唐門劇毒,然後自行在七日之中解開。解成了,我就可成了唐門的入室弟子,解不成--」她又笑。「就死給他看了。」
楚嵐卿霍然抬頭:「不行,不行!這提議,你萬萬無法接受。」
宋襄兒淡悠悠地問。「為什??」
「因為我喜歡你,我不要見你死。」楚嵐卿看著宋襄兒,宋襄兒眼中已泛出淚花,他輕軟地說:「是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喜歡。」
宋襄兒抑下眼中的酸熱。「謝謝你。我還以為,你今生都不會和我說這句話了。為了你,我不選唐雲;為了我自己,我非選第二條路不可。我還在想,萬一我選了第二條,卻……」她本來不想哭,可說到這兒,鼻子又開始酸紅。
楚嵐卿心疼地把她擁入懷中。
宋襄兒抽搐道:「如果在死之前……都沒聽你說過你喜歡我……我會很難過、很遺憾的……」
「襄兒。」楚嵐卿的眼眶也溼熱了,他這才曉得,他對她的情,虧欠太多。「要選第二條路,不要!如果你非得入唐門不可,嫁給唐雲吧,只要你活著就好。」他不要別的,他只要她活著就好。
宋襄兒吸吸鼻間的水氣。「喜歡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喜歡你……也想到四川去……我願意賭看看的……你要相信我,我喜歡你……也不想讓自己死。」
楚嵐卿心神一動,沉看著地,認真地說:「襄兒,我不阻止你。可是,你一定要保重自已。你要怎麼了,楚嵐卿一輩子不娶妻,我的妻子,只有宋襄兒。」
宋襄兒撲抱著他,緊緊地抱著他。
她終於聽到他願意給人承諾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5:27
第九章
七日後,楚嵐卿和唐雲守在宋襄兒煉解藥的房間外。這幾日,除了送三餐給宋襄兒之外,她與旁人都無法見面。她是生是死,只有送膳的人才知道。
楚嵐卿已經整七天沒見到她,急得在房門外來回踱步。唐雲倚在樹下,靜候著宋襄兒。
楚嵐卿旋過他身邊時,和他視線一交會,迸出敵意的火光。楚嵐卿忍不住說道:「你們唐門的人,怎麼這麼歹毒,這種條件都開得出來。」
唐雲冷道:「我已經給過她選取。」
「你那選取,意思是說,若她選你,一切沒事;若她不願選你,那她的死活,你就不管了。」楚嵐卿看著他。
唐雲別開目光,看向宋襄兒房間。「她竟然選了……」
「唉。」楚嵐卿的目光和他的視線,鎖在同一個地方。「她若不是會這?選取的姑娘,怕你也不會喜歡上她了。」楚嵐卿猛然回頭,緊揪著唐雲的手。「唐雲,怎?辦?萬一她死了,怎?辦?」一直搖甩著唐雲的手。
唐雲一愣,臉色都變了。「楚嵐卿,放手。堂堂一代俠少,你現在這樣成何體統?」他很難想像,眼前這人是和他在擂臺上對決的那個人,更難想像,他姊姊唐婉對楚嵐卿的評價,會是如此之高。
楚嵐卿吐了一口氣。「我現在不是什?少俠,只是一個緊張的男人,一個愛著襄兒的男人。」他亂了分寸,為了擔憂,大亂分寸。
「你……」唐雲不知怎?說,楚嵐卿的行徑雖是荒謬,可是他面對情感的方式,卻是坦然自在。
「嘎!」門板嘎吱地開啟,臉色蒼白的宋襄兒倚在門邊,虛弱一笑。「解出來了。」話說完,她的身子軟滑。
楚嵐卿縱身掠至她旁邊,及時扶住她。「唐雲,你快來看,她的毒到底解了沒?人怎?會昏過去?」
唐雲旋移過來,審視地的外觀,量測地的呼吸脈搏,一笑。「沒事,她只是太累了。」他終於能松一口氣了。
「太好了!」楚嵐卿抱緊宋襄兒,不住喃念。「太好了……」
唐雲低語:「好好照顧她吧。」起身就要離開。
「唐雲。」楚嵐卿喚住他。「還好她沒事了。如果她有事的話,我想,我一定會殺了你。我知道殺了你沒任何意義,可是,我真的會很想殺了你的。」他一笑,有些自嘲,有些釋懷。
「你把力氣省下來照顧她吧。」唐雲丟了一抹笑,轉身離去。
楚嵐卿抱著宋襄兒,摩掌著她的容顏。抱著地暖熱的身軀,他覺得好安心。「……」宋襄兒悠悠醒來。「你在做什??」她咕噥著,臉上微紅。
楚嵐卿一笑。「我看你都沒醒來,還在想要不要以口吹氣,把你……」
「才不要呢!」宋襄兒急著把他的臉推開。
「都要做我的妻子,還這?害羞?」楚嵐卿取笑她。
「我還沒答應你呢!」宋襄兒拽得抬高下頓。
楚嵐卿握住她的手。「『名劍會』之後,我們成親好嗎?」
宋襄兒眼睛一亮。「你要去參加『名劍會』了?」
「嗯。」楚嵐卿點頭。「是你讓我想要去參加『名劍會』的。你是這樣勇敢的女子,我希望符合得上你。」是她,讓他跨越、心中的執障。
「我哪有你說的那樣勇敢?」宋襄兒反握他的手。「我只是個什?都不會的丫頭,會的比別人少,後顧也比別人少,就多了這?一點傻勁吧,哪有你說的那樣。你樣樣出色,又是武林中的要人,我倒是怕人家說我高攀你呢!」手心微微摻了點汗出來。
楚嵐卿知道她是有些不安,也知道她對自己還缺乏一些信心,輕輕笑道:「旁人要說嘴,就由他們說去。他們不知道你的好,是他們的損失,又不是你的錯。」
宋襄兒甜甜地笑起。「你是哄我開心的。不過,你願意哄我,我也就真的開心了。」
「傻姑娘。」楚嵐卿輕捏她的頰邊。「你總聽過和氏璧的故事吧?」
「怎樣?」烏眸凝盼著楚嵐卿,滿是疑惑。
楚嵐卿笑盼著她。「乍看你的人,或者會誤以為你是凡石,其實你是內蘊光華的奇玉。你是我的寶,我很慶幸能讓你選到。」
俏臉暖紅,她的心輕飛而暈迷,因為他的呵疼,笑容盛放成三月最美的花。她暖暖地枕在他胸前。「你說,若我們成親,你爹爹會不會嫌棄我呢?」
「怎麼會?」楚嵐卿朗笑。「我浪蕩了這?多年,他頭疼極了,只要確定我娶回來的是女的,那就好了。等等……」
「怎?了?」宋襄兒趕緊抬頭。
「我從來沒替你驗明正身,不大確定你是姑娘家耶。」楚嵐卿促狹地笑起。「嘿嘿。」壞壞地伸手,舞動著手指,朝她身上移去。
「色鬼!」宋襄兒「啪」地打下他的手,臉上一陣燥熱。
楚嵐卿貪看她嫣紅的俏顏,又是一笑,低俯在她耳邊。「若是我不好色,以後你就沒有閨房之樂了。」
宋襄兒面上燒得滾燙。「楚嵐卿,你知不知羞?」他竟說這樣淫穢的話,不怕她聽得臉紅心跳。
「我不知羞,我不知道什麼是羞恥。」楚嵐卿笑看著她,是未曾有的開懷。「我只知道我愛你,一生一世想與你共度。」
宋襄兒甜甜地把臉埋在他的胸前。
「襄兒。」楚嵐卿緊緊地抱她。「等我半年。我想去參加『名劍會』,為的雖是求一場挑戰,而非最後勝負,但我要全力以赴,不有愧憾。所以這半年,我要專心練劍,無法陪你去唐門了。」
宋襄兒沉默了一會兒,把頭仰起。「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很寂寞、很想你的;不過,我很開心你有這樣的想法,半年之後的『名劍會』,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宋襄兒撫上楚嵐卿的臉,她要好好地記著他的臉,還有……
她生澀地湊上他的唇,她還要把他的味道,也給記下來……
***
半年後--
由於「名劍會」是在「九陽山」舉行,因此,附近的客堆疊,全部住滿了江湖人士。不過,最熱鬧的客堆疊,要算是「酒泉客堆疊」了。
「酒泉客堆疊」本來就是最大的客堆疊,不過,能這?熱鬧是因為楚嵐卿在此落腳。在旁人一房難求的情形,他還包下了最好的上房,讓它空著一個月。等著,就是要讓宋襄兒來住。
今日,客堆疊的人特別浮動。一張可坐三人的板凳,今天至少都擠滿了五人,來人意不在吃喝,眼光全瞟向楚嵐卿所在的二樓。
「聽說楚嵐卿的未婚妻,今天要現身!」人群議論紛紛。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兩天楚嵐卿他爹已經來了。這點,可是我塞了銀子,才從掌櫃那兒確認的事情,千真萬確的。」
「她的未婚妻,聽說叫宋襄兒」
「宋襄兒?!沒聽過,是哪家的千金?」
「我也覺得奇怪,我花了不少銀子,就打聽不到這件事。江湖上,沒這號人物啊!!」
「不知道,到底是什?樣的姑娘喔。」說到這,男男女女的目光,各有不同。女子面有妒意,男子則是滿心好奇,等著看來的會是何等絕色。
這時,一位陌生姑娘進來,人群的嘈雜聲漸漸變小,人人引頸看著--
看到宋襄兒提著一隻箱子入內時,所有的人在心裡下了評斷,都不覺得那人會是楚嵐卿的妻子,於是又開始各自發表對宋襄兒的意見,沒再注意她。
「姑娘,」小二湊了上來。「本店已經滿了,您到別間去吧。」
「我找人。」宋襄兒一笑,探頭探腦地尋著。
「人這?多,恐怕難找了。」小二皺眉。「姑娘,您找誰,我幫您看看。」
「謝謝。」宋襄兒含笑。「我找楚嵐卿。」
「楚公子?」小二眉頭更緊了。「楚公子,恐怕沒空見您喔。」上下打量著一身素雅的宋襄兒。
「怎?會?」宋襄兒嘟唇。
「楚公子的未婚妻宋襄兒,宋姑娘今天要來。」小二想把她打發掉。
宋襄兒盈盈笑出。「我就是宋襄兒啊!」
「咳!咳!」四下咳嗽聲大作,許多人不小心聽到她是宋襄兒,紛紛嗆出。
宋襄兒視線帶著笑意環視過去,朗聲喚道:「楚嵐卿,我找不到你,你在哪裡?你再不出來,我要走了!」她可還沒點頭要做他的妻子呢。
她的音響清脆響亮,剛剛沒注意到她的人,現在也把目光集來。
「襄兒!」楚嵐卿從雅座探出,以滿臉的笑迎她。
「你變漂亮了。」他快步走下,眾人視線頓時聚攏在他身上。
宋襄兒甜甜笑起。「你來了。」在他的陪伴下,一步步地踏上階梯。
因他對她的喜愛,叫她得以見到自己的美好,所以,每一腳,她都昂首闊步。
「這就是我未來的媳婦嗎?」性格爽朗的楚父,等不及楚嵐卿領著宋襄兒進入雅座,便探出頭看到宋襄兒,他忍不住笑開。
宋襄兒雖然不是傾城紅顏,可是他一眼看上,就喜歡上她一臉的笑容,和滿身風釆。「果然漂亮。」就他的曆練,這樣的姑娘,確實是出色了。
「伯父。」感受到他的善意,宋襄兒燦放笑容。
楚父朗笑。「跟著卿兒,叫我爹吧。」為她拉開椅子。「你的事情,我都聽卿兒說了。他識得你之後,玩心收斂許多。我總算是有機會看到他長大,願意成婚娶妻,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宋襄兒臉上微紅。「您太客氣了。」
「我的好媳婦。」楚父展顏。「往後,卿兒要是敢欺負你的話,告訴我,我替你治他。」
「爹。」楚嵐卿終於有機會插上話。「我要是不『欺負』襄兒的話,您就沒孫子抱了。」
楚父不住地笑。「說這什?話?」
宋襄兒臉上一紅,斜睨楚嵐卿。「還沒學規矩啊你?」
楚父搭上她的肩。「看來,卿兒還要你費心管教了。」
宋襄兒看著他。「您放心,我有法子管他的。」
「真的嗎?」楚嵐卿不安地皺眉。
「等著看吧。」宋襄兒楊笑,充滿自信地放下手中的箱子。
***
「名劍會」在即,各家好手摩拳擦掌,專心練習。今年比試,備受各方關注,除了因為楚嵐卿再度參加之外,還因為「月影教」加入,而使得形勢更顯多變難測。
「月影教」幾乎都獨來獨往,不與江湖中人打交道,兼以儀式詭秘、武功奇幻,素來被視為魔教。今年,「月影教」教主的愛女--朱釆瑛卻破例參賽。此事,在武林中掀起不小波瀾。
訊息指出,朱釆瑛遭楚嵐卿負心對待,欲以此作為報復。
宋襄兒多少有些擔憂,特地和楚嵐卿的師兄薛展鵬到附近廟宇,為楚嵐卿求取平安符。
求得平安符之後,宋襄兒和薛展鵬在寺中稍坐。宋襄兒舉杯飲茶,薛展鵬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卻未動半分。
「薛師兄!你怎?了?魂不守舍的。」宋襄兒問道。
「沒事。」薛展鵬一笑,目光卻飄向遠方。
宋襄兒輕笑。「師兄,你要是有事情還沒辦好的話,就去辦吧,不用陪我的。」
「喔。」薛展鵬應了一聲,卻還踟躕著。
宋襄兒乾脆先行起身。「薛師兄,這寺廟清幽得很,我就在外頭逛。一會兒,你再回來找我,你看如何呢?」
「好吧。」薛展鵬跟著起來。「你自己要小心。」
宋襄兒不以為意的笑了。「我從四川唐門出來,背後還有京城楚家可以靠,不會出事的。」
薛展鵬搭上她的肩。「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嗯。」宋襄兒點頭,反過來催他。「你去忙吧。」
「我很快就會回來。」薛展鵬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宋襄兒看著他的背影,忖了一下,一笑,逕自步出。時序入秋,綠葉翻金黃,一片璀璨,她閉上眼眸,深深地舒展胸懷。
「喲,這不是楚嵐卿的未婚妻嗎?」後面響起不友善的音響。
宋襄兒回頭,好幾個姑娘圍著她,臉上都有些打量的眼光。宋襄兒輕笑。「請問,有事嗎?」
「喲,真叫人失望!」一個姑娘首先開口,目光蔑轉。「我還以為楚嵐卿的未婚妻,會是什麼樣的美女,原來……」
姑娘一個個地開口,說話越來越難聽。「可憐喔,這種德行,怎?留得住楚嵐卿,以後……」
宋襄兒聽她們這?說,大概猜得出來,這些人是故意來挖苦她的。她也不動怒,只是張嘴輕呼:「啊,毒蜘蛛。」
「在哪裡?」這四天多少曾聽說她是從四川唐門來的,花容大變。
「看錯了。」宋襄兒無辜地笑。
「可惡,敢作弄我們姊妹。」一個姑娘怒執佩劍。
「是毒蠍子。」宋襄兒面無懼色,含笑清楚地解譯。「一隻毒蠍在你的背上。」
拿劍的姑娘臉色刷白,旁的姑娘說道:「妹子,別讓她騙了,只是一片落葉。」
宋襄兒皺起眉頭,斜睨著那些姑娘。「你們怎麼看的?」從容地轉到執劍女子的旁邊,手拎起那片葉子,突然一轉,變成了一隻蠍子。「看。」她將蠍子抓起。
「小心喔。」作勢往那些姑娘身上丟。
「啊!」姑娘們受到驚嚇,一哄而散。
宋襄兒巧笑,低頭將蠍子收回她袖底的暗袋中。那只儲存完好的死蠍子,只是她留著作研究的,這時拿來欺敵也是好用。
「聽說你到過唐門,果然能耐與以前不同了。」一道有些熟悉的音響響起。
宋襄兒抬頭二名艷色女子出現在她面前,光彩逼人。
「朱姑娘?!」宋襄兒有些吃驚,沒想到在這裡遇到朱釆瑛。
「那幾個女的,自稱『洪家三嬌』,妄想楚嵐卿已經許久了。」朱釆瑛勾唇一笑。「你倒是不錯,憑自己的能耐!能把她們趕走。」
「好說,好說。」宋襄兒忖量著朱釆瑛,不知她想要怎樣。
「一年多前,楚嵐卿騙了我,說你是他的未婚妻;沒想到一年多之後,事情倒也成真了。」朱釆瑛秀眉一揚。「你告訴楚嵐卿,我不在乎他要娶誰,可是他當時騙我,我是不會饒過他。『名劍會』當中,我下手絕不留情。」
宋襄兒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感情債,最難論斷對錯。若朱釆瑛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她也無話可說。
朱釆瑛轉身,正巧遇到回來的薛展鵬。「朱……朱……朱……」薛展鵬一見到朱釆瑛,臉馬上脹紅,連話都說得結巴。
宋襄兒燦湛的眸光,盯鎖在薛展鵬身上,就見他大漢一名,臉色窘然,手上死命地揪著一隻平安符。看到這兒,宋襄兒露出了然的笑容。
朱釆瑛看到薛展鵬,嬌容上也有些不自在,她睇了薛展鵬一眼。「告辭。」背身要走。
「慢……」薛展鵬想叫住她,話卻只堵在那兒。
朱釆瑛回眸冷問:「有什?事嗎?」
薛展鵬硬擠出來的話,卻只是--「慢走。」兩個字,手裡還絞著平安符。
朱釆瑛不悅地轉過身子。
「等等。」宋襄兒叫住她,出其不意地從薛展鵬手中搶過平安符,快步地走到朱釆瑛身邊,展笑將平安符交給她。「這是薛師兄為你求的。」
朱釆瑛看看平安符,再看看滿臉通紅的薛展鵬。「無聊。」她嘴上雖這?說,手裡卻接下那只平安符,扭身離開。
走了兩步,朱釆瑛驀然回頭,說道:「薛展鵬,我是人,不是豬,以後看到我,不要豬豬豬的叫。」
薛展鵬滿臉憨笑。「知道、知道。」傻愣愣地看著朱釆瑛離去。過了好久,他才回神,對著宋襄兒,不好意思地笑起。「你怎?知道我是為朱姑娘去求……」
「唉。」宋襄兒一嘆,用手撐開了自己的眼睛。「薛師兄,你看,這是什麼?」
薛展鵬不解,吶吶道:「眼睛……」
「對。」宋襄兒一笑。「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誰都看得出來,薛展鵬喜歡上失釆瑛了。
***
「名劍會」,楚嵐卿果然對上朱釆瑛。這場賽試,引得人群騷動,爭相觀看。
兩人都還沒出場,人聲已經是沸騰了。
「我猜還是楚嵐卿會嬴。」
「不不,女人的復仇是可怕的,可無法小覦朱釆瑛。」
聽到人們這?說,在一旁的薛展鵬沉下臉來。宋襄兒以肘拐他。「薛師兄,你希望誰嬴?」
薛展鵬誠實以對。「我希望,根本就不要有這場比鬥。」
宋襄兒小聲地和他說:「我倒覺得,打一打也好,朱姑娘心頭會痛快些。對她而一言,這也是徹底和嵐卿作個了結的時候。」
「是這樣啊!」薛展鵬看著她,這才有些了悟。
「來了,來了。」楚嵐卿和朱釆瑛入場,人群之間,又起了哄鬧。
朱釆瑛一身絳紅,一出現就引得眾人眼前一亮。楚嵐卿身著白衫,卓絕出塵,更是讓姑娘們的眼神癡醉。
「請。」朱釆瑛並無廢話,探手就是拔劍。
「得罪了。」楚嵐卿真心地說。
朱釆瑛眼神一動,她明白,楚嵐卿是在和她道歉。「出手吧!」她冷道。
「小心了。」楚嵐卿掄劍。
朱釆瑛一劍橫來,劍鋒淩厲,可是劍勢輕巧,不因威猛而削弱靈動。
一出手,眾人便噤閉上嘴巴,看待朱釆瑛的目光,也有所改變。朱釆瑛絕非只是長得好看而已,她的出手不凡啊。
宋襄兒凝神,她相信楚嵐卿的。
楚嵐卿聚精斂神,劍形合一,劍隨意發,形隨心轉,一劍格開,震得朱釆瑛虎口一麻,身形後遁。
一旁觀戰的薛展鵬輕聲呼出,若說朱釆瑛一出招就知道是好手,那楚嵐卿一出手,就是名家。這場比試光這一招,楚嵐卿對師門就已能交代了。
絳影再動,朱釆瑛飛身斜刺,楚嵐卿側身避開。朱釆瑛劍走纏綿奇詭,死命扣住楚嵐卿劍鋒,叫他橫肆不開。兩人身形,一紅一白,交疊往來,劍光雜錯,看得旁人目難再轉。
戰下百回,朱釆瑛已是香汗淋漓,楚嵐卿精神卻是益發盎然。「你的劍纏得太緊,只是作繭自縛。」他輕聲地附在朱釆瑛身邊耳語,一語雙關。
朱釆瑛黛眉斜飛。「你的劍閃得刁滑,依舊毫無擔當。」開口反擊,使劍反刺。
楚嵐卿靈閃,見她脅下空門,轉守為攻,低聲道:「承蒙關愛,弱水三千,已取一瓢。」劍鋒破出,氣勢萬鈞。
朱釆瑛手上一疼,連退數步,劍脫飛而出,一似星墜,咚地落地。
四下爆出狂列的喝釆聲。
楚嵐卿撿起朱釆瑛的劍,雙手奉上,真心誠意地朗聲說道:「這一仗,著實痛快,感謝賜教。」
朱釆瑛唰地抽回劍。「好說。」不管怎樣,總算是和楚嵐卿打了這一回,也是痛快二字。
她快步結束。
楚嵐卿和宋襄兒目光相接。楚嵐卿的目光移向宋襄兒旁邊,宋襄兒眼眸跟著遞轉,身邊的薛展鵬不知什麼時候已悄然結束。
楚嵐卿和宋襄兒很有默契地往朱釆瑛離去的方向看,人群中,有一個人默默跟著她走,那人當然就是薛展鵬了。
兩人收回視線,目光再度交會,相視而笑。
他們都知道,「名劍會」之後,江湖上可能還會再添一對璧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5:37
尾 聲
「名劍會」終於落幕,楚嵐卿雖未奪魁,但其仍然大放異釆,被視為年輕一輩中,資賦最優、成就最高者,前景一片大好。楚父也趁此大喜,為他籌備婚事。
婚禮風光落幕,洞房內春意蕩漾。
楚嵐卿正要一展本事時,才發現……才發現……竟然不舉?!「怎?會?」楚嵐卿的臉,綠了一半。
他自詡風流,從來都是縱橫無阻,怎?會在這重要時刻……
「真的會耶!」宋襄兒察覺他的不對,竟然是一臉興奮。
丈夫不行的時候,做妻子的還這?開心,這種情形只有一種可能--
楚嵐卿咬牙切齒,爆出吼聲。「宋襄兒。」一定是她搞的鬼!
宋襄兒捂住耳朵,一臉無辜地盼著楚嵐卿。「我只是好奇嘛!我想看看能無法配出一種毒藥,能讓男人……」
她的丈夫雖好,不過畢竟花名在外,身為女人,難免少了一點安全感嘛。如果她能配出這樣的藥,就不用怕……
「宋、襄、兒--」楚嵐卿目露凶光。「告訴你,讓男人怎樣都行,就是無法讓男人『不行』。你懂了嗎?」
「懂了。」宋襄兒委屈地垂下眼簾。
楚嵐卿語氣稍緩。「那就把解藥拿出來。」他的妻子,太搞不清楚狀況了吧!
宋襄兒看著他,輕軟地吐道:「不要。」
「不要?!」楚嵐卿目光再閃火焰。
宋襄兒眨著眼睫,半撒嬌半威脅。「你對我好凶喔,如果你求我的話,我還可以考慮看看,要不要把解藥給你。」
解藥藏在箱子裡,箱子就放在他們床下。要她拿出解藥,得看他表現嘍。
「求你?!」楚嵐卿眼眸半瞇。「這樣求好嗎?」他的手不安分地撩撥她。
「不要啦……」宋襄兒臉上泛起紅潮,音響漸軟。
楚嵐卿邪笑,埋入她的胸前,更浪肆地纏上她的敏感。
「嗯……」宋襄兒情潮翻湧,身子滾燙,迷亂地逸出一聲吟哦。
楚嵐卿一笑,要他求她?!哼!哼!洞房花燭夜,看誰求誰了……
-全書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9 00:46:00
後 記
元玥
這本書名呢,可能是繼「紅花綠葉」之後,找最愛的書名了。不過,書名並不是我取的,是我姊姊取的。因為我們兩個那一陣子都在看日劇嘛,常常對白裡面就會出現這一句話「真是可喜可賀」。我們都覺得這句話很可愛,姊姊就建議腋紗嗄美醋鍪槊桑?br>
根本上,先有了書名,我才動筆的。整個故事的走向,就是朝向溫暖喜感的方向去做抒發。不過,什麼樣的感情叫做「可喜可賀」哩!我想一想,覺得花心男配上下毒女。呵!呵!真是「可喜可賀」。(就不信,配上下毒女,這個花心男還敢花心!)不過,我覺得這個下毒女,實在是太溫和了,一點都不毒辣。變態作者自己寫來,都總覺得少了一點狠勁。有機會的話,想改頭換面,嘗試一下其正陰狠的下毒女。(哈!哈!哈!想到這一點,都覺得很過癮啊。)
那個花心男,其實也只是虛有其表的花,無法算其正的花。同樣的,以後可能也會想寫寫讓人氣到死的花心。不過,話又說回來--,真這麼花心,為什麼要讓他當男主角呢?關於這一點,元小玥再慢慢研究好了。
再話說回來這本書好了。我們家襄兒雖然是個溫和的下毒女,不過,我滿喜歡她的;我喜歡她慢慢的轉變,慢慢地有了自信的那個過程。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注意到,楚嵐卿的很多設定,剛好和襄兒相反。其實我是直接扣著兩人的性格去發展故事的。性格出來了,主題出來了,寫起來的感覺還滿順的。所以雖然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小玥不小心感冒了,不過進度還算「可喜可賀」。只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景氣不好的緣故,總覺得比對少聽到什?可喜可賀的事情。真心希望大家身邊,能出現一些「可喜可賀」的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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