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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淺本]半面江湖(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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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06:21
標題:
[淺本]半面江湖(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9-19 08:29 編輯
【書名】:
半面江湖
【作者】:淺本
【內容簡介】:
魔教教主奚玉棠,年方21,武功高強,風姿無雙,
父母雙亡,大哥出走,宿敵命硬,自己還窮。
穿越20年來,過得都不太好。
作為一個積極努力和命運撕逼的三好教主,
奚玉棠給自己定下了三大人生目標:
一,當上武林盟主。
二,變得很有錢。
三,弄死越清風。
以上三點,她暫時,一個都沒實現。
本文又名:《魔教教主吃土日常》、《教主很窮》、《吃土的教主》、《雁過拔毛》、《為了不吃土也是拼了》、《拔毛教一統江湖》、《十一月潮汐》、《每天都能在自家當鋪收到給媳婦的定情信物》、《男主什麼的不如錢重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06:49
第一章 劈腿不是你的錯
當手下將不知被誰扔在大門口就不管的英雄帖呈上來時,奚玉棠正在和自己的心腹們討論生殺大事。
比如……
如何腳踩淩霄閣,手捏血殺殿,如何跟武林盟那邊的老不死們比臉皮厚,如何跟越家那個看著要死但總不死的賤人搶地盤。
諸如此類,討論得熱火朝天。
看到眼前的英雄帖,奚玉棠微微抬手止了眾人的話頭,看向來人。
「這是什麼?」
手下的目光在眼前人臉上那半張銀色面具上飛快地掃了一下,眼觀鼻鼻觀心答道:「英雄帖,邀請您參加一個月後的武林大會。」
哦?
奚玉棠接過英雄帖掃一眼,遞給了旁邊的美女秘書。秘書翻開看了看,點頭,「的確是武林大會的邀請函,落款是歐陽盟主。」
世間向來英雄帖少而英雄多,武林大會誰都能參加,但能手持英雄帖的卻無凡幾。他們玄天教從來都是被排斥在英雄帖外的,這次居然收到了帖子,也不知是他們哪裡戳到了歐陽玄和武林盟的x點。
幾個心腹將邀請函當稀罕事物傳閱一番後遞還給奚玉棠,後者顛著帖子敲了敲桌面,問道,「誰送來的?」
手下:「屬下不知。」
「沒見到人?」
「帖子扔在咱們門口,掃灑大娘撿回來的,送帖子的人,呃,沒見到。」
「……」
一聲低笑從奚玉棠口中傳出,手中的英雄帖往桌上隨意一撂,一句吩咐出口:「迎秋,給我們即將下臺換屆的武林盟主歐陽玄傳個信,就說,我們的掃灑大娘不小心把撿來的英雄帖當垃圾燒了,讓他派人再送一份過來。」
迎秋向來對教主之話令行禁止,聽罷立刻轉身開始研墨。
「告訴他,為表對武林大會的看重,一定要讓人把英雄帖『親手』送到我面前來。」
說完,方才的英雄帖已經被丟回了報信人手裡,「拿去燒了。」
報信之人猶豫了一下,心痛地點頭——
這可是英雄帖啊!他們聖教收到的第一張英雄帖!
寫完了信,飛鴿傳書送走,坐於下首的白衣公子拖著長音慵懶開口:「你就這麼確定是歐陽玄不給你臉的?」
「管他是誰。」奚玉棠手支下巴,漫不經心道,「事關英雄帖,都算他頭上准沒錯。」
「……」
歐陽盟主,專業背鍋一百年,你值得信賴。
眾人默默在心裡給歐陽盟主點了一圈蠟。
報信的教眾一副『我沒聽見沒領導們在說什麼』的模樣,繼續道,「教主,下面人傳話,淩霄閣少閣主蕭雲晗已經帶著人進了教中地界,不出半月定會上山。」
奚玉棠微微詫異,「這麼快?」
「能不快嗎?再不來未婚妻就沒了。」右護法司離一邊嚼著蓮蓉酥,一邊事不關己地吐槽。
司離,年十三,向來以能吃、個矮、心眼毒著稱,打小便在玄天長大,如今正好是第八個年頭。
「他爹蕭承呢?」奚玉棠問。
手下搖頭,「未見。」
奚玉棠沉思,蕭雲晗好說,淩霄閣少主的武學造詣就同他的內涵一樣草包,但若是他爹蕭承……
「讓鄒青去應付吧。」
司離甜甜一笑,「就怕蕭承老兒不來呢。」
「淩霄閣實力強勁,讓鄒青小心為上。」
少年不以為意,「這不還有教主麼,鄒叔叔打不過,教主上唄。」
奚玉棠:「……」
江湖規矩被你吃了是嗎?約戰決鬥一對一的潛規則你是當它不存在麼?
示意讓報信人下去,司離吃東西的動作沒停,「教主操心他作甚,唐門大小姐才是蕭少閣主打上門來的主要目的不是?」
提到了唐家大小姐,幾人的目光不著痕跡地看向了中間主位。
奚玉棠絲毫不為所動,頂著眾人視線淡定道,「唐家大小姐慘遭劈腿,傷心欲絕之際上了雪山,咱們也不能怠慢客人不是?」
白衣青年嫌棄道,「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奚玉棠皮笑肉不笑地彎了彎嘴角,「多謝誇獎。」
眾人:「……」
蜀中唐門曾幾何時也是個風光的門派。若是放在十幾年前,唐惜惜這個嫡親大小姐自然是妥妥的嬌養明珠,然而當唐門一夜之間沒落,『唐家大小姐』就變成了個極為尷尬的存在。幼年與淩霄閣少閣主定下娃娃親,多少人誇讚門當戶對,可如今論身份,一個沒落武林世家的女兒和一個蒸蒸日上的門派少主之間,隔著的可不只千山萬水。
所以當唐惜惜親眼目睹未婚夫和那位無論是出身、樣貌、武功都當得起一句『年青一代翹楚』的大美人同游秦淮,親密無間時,能有什麼反應,可想而知。
世人皆道唐惜惜毫無自知之明,豈不知她就是太自知了,才明白兒時的婚約在如今看來,那就是個屁。
如今她遠走雪山,意思已表達得足夠清楚。而蕭雲晗不遠萬里追來,說句不太中聽的話,也不過是不想被人指著脊樑說背信負義罷了。
托了蕭少俠和那位武林第一美人的福,他們玄天教才能這麼快對上淩霄閣,雖然沒打算這麼早下手,但機會可遇不可求。再說……
伸了個懶腰,奚玉棠看向自家幾個心腹,「唐惜惜這個馬甲也到該退場的時候了,教主我可不願有這麼個未婚夫。」
白衣公子白了她一眼,「唐惜惜皮相跟第一美人江千彤比,也不差的。」
「你可饒了我吧。」奚玉棠指指自己臉上的半面銀色面具,「確定不差?」
「教主向來不以臉取勝於人。」司離接話。
「欸,乖。」奚玉棠滿意地拍拍他的小臉兒。
少年淡定地拍掉她的手,順便悄無聲息地將化骨粉抹在對方手背上,「因為教主沒臉。」
奚玉棠:「……」
捂著手痛得說不出話的魔教教主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可憐巴巴地把流血不止的手伸給白衣青年。後者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將藥粉一股腦全撒在了對方手背上。
「嗷——」奚教主痛得眼淚橫飛。
司離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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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後。
雪山之上,玄天教內,一身水綠色羅裙的妙齡女子孤零零站在牆頭,目光冰冷地望著門外眾多淩霄閣弟子,穿過飄雪,落在牆下領頭的青衣公子身上。
青衣公子直直地望著少女,俊逸的臉上染著心疼。
「惜惜別怕,我定會救你出來!」
聲音通過內力發散,彷彿響在少女耳旁,聽得她本就蒼白的小臉更顯倔強,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你回罷,」少女道,「我不會跟你走的。」
青衣公子握著劍的手一緊,「惜惜,你真的誤會了!我和千彤真沒什麼,你是不是受了那魔頭的蠱惑?等我,我今天定要向玄天教討個說法!」
說著,蕭雲晗氣沉丹田,劍尖直指緊閉的大門,「奚玉棠!你給我滾出來,今日你若不放了惜惜,我淩霄閣和你玄天教勢不兩立!」
渾厚的聲音在這雪山之上久久不散,而矛頭所指之處,緊閉的山門依然毫無回應。
一聲輕歎從少女口中而出,「雲晗哥哥,你這是何必,我上這雪山全憑自願,我不傻,婚約就此作罷,你我從此……江湖不見吧。」
蕭雲晗身形一震,怒氣橫生,「唐惜惜,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唐惜惜別開眼,素手輕顫,終是揮下,「你走吧。」
說完,轉身離去。
蕭雲晗震驚地望著對方遠去的身影,不敢相信他就這麼被一個女子生生拒婚打臉,一時間竟反應不及。
沒過多久,玄天教緊閉的山門吱呀一聲開了個縫,一位普通教眾出現在眾人面前,恭敬地朝武林俠士們行禮。
「唐姑娘請諸位下山。」
眾人面面相覷。
淩霄閣與玄天教因唐門大小姐而結仇,少閣主蕭雲晗帶人鬧上雪山,原以為能和對方來上一場痛快淋漓的戰鬥,英雄救美,成就一番美名,誰知玄天教不僅沒有一個人出面,唐惜惜還放話不會下山,這事……難道就這麼不了了之?
「不可能!」蕭雲晗冷聲道,「今日我見不到惜惜決不罷休!」
小教眾怔愣一瞬,「可,可是您方才不是已經見著了麼?」
蕭雲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1:08
第二章 打壞東西要賠錢
山門內,正廳,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淩霄閣少閣主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的草包。」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明媚皓齒的小小少年拍著手大樂。
少年身邊,裹著白色裘皮的白衣青年沈七慵懶地抬眉,比女子還精緻絕美的臉上閃過一絲諷意,「就他這種沒腦子的廢物,那誰跟他成了親才是悲劇。」
話音剛落,便見門外匆匆走來一抹綠色身影,搓著手臂跺著腳,見到兩人,原本蒼白的小臉上露出了急迫之意。
「快,拿披風拿披風,凍死本座了!」
沈七嫌棄地拿過身旁放著的紫貂裘隨手一拋,「是誰非要穿成那模樣出去的?活該。」
女子接過披風往身上一裹,大咧咧往青年上首的寬大椅子上一窩,搶過他懷中手爐,心滿意足地喟歎了一聲。這副樣子,哪還有方才牆頭那柔弱不堪少女的影子?
「你不懂,這是一個演員的基本修養。」
少女白了他一眼,見手指已不再僵硬,抬手,於鬢旁一捏,嘩啦一聲,薄薄的面具就這麼從臉上撕下,若憐若霧的大美人瞬間被英氣的面容取代。
赫然便是玄天教主,奚玉棠。
與唐惜惜那人見人憐的柔弱美人臉不同,這是一張能讓人一眼難忘的面容。沒有閨閣女子的婉約柔弱,也不像江湖女兒的嬌嗔俏美,彷彿一枚冷玉,明明是女子,卻讓人生生看出一絲英氣。
女子有著一雙深如潭的眼睛,漆黑如墨,一道長長的疤痕從左邊眉間斜跨眼角直至顴骨,將她原本就不夠柔美的臉更添一筆猙獰冷意。
還是不易容舒服。這幫沒良心的,居然沒一個人給本座送個披風……哪怕手爐也行啊!女子揉了揉凍僵的臉頰,隨口問道,「蕭雲晗還在門口呢?」
沈七涼涼道,「怎麼,惜惜姑娘心疼了?」
女子整個人窩進了寬大的椅子,「放心,你們親愛的教主我好不容易擺脫這該死的婚約,雖然若是外公地下有知,可能會氣得跳腳,不過本座高興還來不及,管他呢。那個誰,司離?」
聽到她喚,俊俏的右護法乖巧地應了一聲,「欸,教主何事?」
「把鄒青從面壁室給我提出來,讓他去打發人。」
「好嘞。」
司離得令,邁著小短腿就往外跑。還沒跨出殿門,就聽到身後又一聲吩咐——
「告訴他,打架不准拆門,不准隨意破壞公物,不然繼續給我面壁。」
司離噗嗤笑了一聲,跑走了。
沈七道,「鄒護法那九環大刀遇神殺神,不怕一不小心將你的未婚夫打殺在山門口?」
唐惜惜,或者應該叫奚玉棠,聞言微微一怔,沒有接話。
她的目光悠悠穿過大殿望向山門,門外世界白雪皚皚,冰天雪地,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她的父母,兄長,教裡疼愛她的叔叔阿姨們,都在對她笑得溫柔而寵溺。
許久,她輕輕啟口,「好歹是我前未婚夫,雖然人蠢了點,卻不至死。真正該死的是他爹……留他一條命,才能引來蕭承。」
見她臉上閃過一絲倦意,青年從懷裡摸出瓷瓶,倒出一顆圓滾滾的藥丸子遞過去,後者見之不怪,接過去丟進口裡。很快,一股暖意從腹間散開,舒服得她再次喟歎。
望著外面的鵝毛大雪,奚玉棠幽幽道,「這雪山實在太冷了。沈七,你說我把總教搬去江南,跟越清風那個混蛋做鄰居可好?」
沈七懶得理她,直接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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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玄天教左護法,江湖赫赫有名的九環刀殺神,鄒青果然不負眾望地將山門外所有人打趴在地,除了蕭雲晗。
蕭雲晗氣急敗壞地望著自己的幫手們全部出師未捷,大怒一聲,提劍朝鄒青衝去,後者大嘴一咧,大笑著應戰。
兩人大戰數會合,漸漸地,蕭雲晗功力不濟,漸顯敗勢。反觀另一邊,鄒青卻越戰越勇,九環大刀被他舞得虎虎生威,大開大合的招式身法兼之雄厚的內力,將蕭雲晗打得狼狽不已節節敗退。
咣當一聲,長劍脫手,蕭雲晗頓時臉色大變。鄒青瞅準時機一個平湖落雁,手中刀尖一翻,直沖對手面門而去,完全忘了出門前好像被告知要留對手一命的事。
就在眾人都以為今日蕭雲晗要死在鄒青手下時,異變突生,一道墨綠色身影閃電般衝進戰圈,一手擋下鄒青,另一手扣住蕭雲晗,借著鄒青的攻勢腳下猛然一旋,磅礡內力爆發,轟然一下,將兩人同時甩了出去。
只聽一聲巨響,玄天教大門被生生砸出一個破洞,隨後,鄒青吃痛地捂著屁股從門後爬了起來。而蕭雲晗已然身受重傷,氣息奄奄地被一旁的淩霄閣弟子接下。
「誰?誰他娘的妨礙老子打架?!」膀大腰圓的鄒青提著大刀大怒走而出,見場間筆直站立一人,立刻破口大駡,「臭小子,敢擋你爺爺,信不信老子……誒?」
話沒說完,鄒青看清了對方的臉,一怔,「你小子挺眼熟啊?」
山門前,眾人一陣絕倒。
「鄒護法,得饒人處且饒人。」對方開口,一身墨綠色勁裝襯得對方身形越發筆直如松,「既已勝,何必趕盡殺絕?」
青年身形瘦長,一頭黑髮被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劍眉星目,冷峻剛毅的臉上難掩僕僕風塵,顯然是長途跋涉趕路而來。單見他隻身上了這茫茫雪山,卻仍只身著單衣,便足以見其內功修為之深厚,周身氣勢驚人,定是不凡。
「你管老子趕不趕!」鄒青怒,「你小子誰,報上名來。」
「在下林淵。」青年淡然回道,「此次特來給奚教主送英雄帖。」
對方名號一出,周圍頓時一陣倒吸涼氣之聲。
鄒青撓頭想了半晌,恍然大悟,「原來是歐陽盟主座下大弟子啊。」
「正是在下。」林淵抱拳。
「那也不能隨便插手老子打架啊!」
「……」
一旁的小教眾小跑上前對鄒青低語了兩句,後者頓時臉色大變。
「糟了!」鄒青猛拍大腿,大刀指著場間青年大怒,「他娘的,都是你,讓老子把門又撞壞了!」
這下好了,教主又要找他上什麼勞什子的思想品德課了!
林淵:「……」
眾人:「……」
等等,這玄天教畫風不對啊!說好的高冷魔教呢?
「不行,賠錢,必須賠錢!」鄒青道,「走走走,去見教主。你不是正好要送東西嗎?跟老子去解釋清楚!」
林淵被驟然上前的鄒青一把扣住,臉色微變。對方力大無比,硬拖得他險些腳下不穩。
「鄒護法,在下可以自己走。」林淵臉色難看。他堂堂武林盟主座下大弟子,何時被人這樣拖過?
「不行。」鄒青是個二愣子,「你小子要是不想賠錢跑了怎麼辦?」
說著,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遺忘了點什麼,目光越過林淵望向身後那些個東倒西歪的淩霄閣眾人,在人群中尋找了一陣,最後停在了重傷的蕭雲晗身上。
「差點忘了還有俘虜呢。」
左護法大人放下林淵,一個飛身撲向蕭雲晗。
眾人哪敢正面應對,紛紛避其鋒芒,蕭雲晗面色大變,剛想後退,卻已經被鄒青提在了手裡,頓時一口老血噴出,內心一陣飛沙走石。
差一點他就全身而退了!
……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淩霄閣眾人,眼睜睜地望著自家少主被鄒青拎小雞一般拎進了玄天教大門,登時都放聲大哭起來,紛紛吆喝著少閣主保重,並保證回家稟告閣主,讓閣主親自向玄天教討回公道。
蕭雲晗……蕭雲晗他一怒之下,氣急攻心,暈了。
————
等鄒青提著淩霄閣少主和林淵來到奚玉棠面前時,後者已等待多時。
一身玄色勁裝,半面銀白面具,身形削瘦,身量不算高卻也和大多弱冠男子相差無幾,唯有那一雙深潭濃墨般的眼睛透過面具看過來,彷彿能一眼看進人心底。
林淵在對上那雙眼睛的瞬間,好似一腳踏錯,險些墜入濃霧彌漫的深淵。
玄天教教主奚玉棠在江湖人士眼中,是個矛盾的存在。
身為上任魔教教主之子,十二歲正式接任教主之位,除了每屆武林大會,其餘時候,眾人極少見到這位魔教少主行走江湖。然而其雖做人低調,卻處事高調,玄天教在這數年內做過的幾件江湖人盡皆知的大事背後,均有這位少年教主的影子。
也正是那幾次大動作,使得世人對『玄天魔教』的判斷從根本上有了動搖,進而一提到玄天教,便直覺地認為此已非邪魔外道,而是漸漸有了些向正道靠攏的中立之勢。
最令人不解的是,這位少年教主的行事作風與其父奚之渺近乎南轅北轍,可以說,當年奚之渺有多恣肆無忌,如今的奚玉棠就有多賢良方正,簡直……不像親父子。
……至少世人眼中是這樣的。
林淵第一次以客人身份面對奚玉棠,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江湖傳言,可能並沒那麼可信……?
坐在首位之上,奚玉棠半撐著太陽穴,懶洋洋地望著堂下的林淵,薄唇輕啟,聲音微有些嘶啞,雌雄難辨——
「迎秋,先帶蕭少閣主下去休養。」
迎秋笑著應下,接過鄒青手裡的蕭雲晗,輕輕一提,單手一拋,扛著人走了。
林淵眉尖一跳,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迎秋身上收了回來。
一個看似普通的弱女子,竟然能單手提起一個大男人而毫不費力,這玄天教果然處處詭異。
「林少俠此次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奚玉棠慢吞吞地開口。
——不是你讓家師再送一份英雄帖的嗎!還特意注明要親自交到你手裡!
林淵少俠氣息略不穩。
「奉家師之名來送英雄帖。」林淵從懷裡掏出帖子,上前兩步遞給了旁邊侍從。
「哦?」奚玉棠接過帖子翻了翻,似笑非笑,「不過一個英雄帖,值得歐陽盟主的大弟子親自跑一趟,看來我玄天教果真是臉可跑馬啊。」
林淵:……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奚教主說笑。」林少俠硬著頭皮上了,「送個帖子罷了。」
奚玉棠笑笑,看向旁邊的司離,後者心領神會,跳下椅子走到林淵面前,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禮尚往來,林少俠請過目。」
林淵低頭和司離對視了一眼,接過一看,頓時臉色一黑。
只見紙上抬頭大大寫著倆字:賬單。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2:27
第三章 誰年輕時沒遇見幾個人渣
面對賬單,林淵心情略複雜。
司離一臉天真,「我們教主說了,聖教從不亂坑人,債務人有權知道自己為何要掏銀子。修理大門的花費,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哦,林少俠該不會逃單吧?」
……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老子信了你們的邪!
你們到底是有多窮多想要銀子啊!說好的賢良方正呢?見鬼了嗎?!
輕咳一聲,林淵將賬單一折放入袖中,沉聲道,「在下當然……不會逃單。」
「那就好。」司離頓時笑顏如花,「林哥哥不愧是江湖聲名遠播的沉淵公子,不過想來武林盟財大氣粗,當然不會在意這點小銀子啦。」
林淵:「……嗯。」
修個門一百兩,你們玄天教的臉果真可跑馬。
奚玉棠放下手中的英雄帖,道,「林少俠接下來可有事?」
林淵不想說話,只搖了搖頭。
「距離武林大會召開近在眼前,算算日子也是該出發了,林少俠可願與我們同行?」
「……」
「林少俠?」
我不太願QAQ
自古正邪不兩立,雖然近年來玄天教聲名漸好,但多年前它真的是魔教啊!
林淵深吸一口氣,反問,「奚教主打算如何處理蕭少閣主?」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確認他只是單純想轉移話題,便懶洋洋道,「等蕭少閣主醒來,本座會派人護送他回淩霄閣。」
林淵本能地信不過玄天教,一時踟躕沒有接話。
他抬頭與奚玉棠對視了一眼,目光在接觸到對方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時有些怔愣,繼而迅速別開眼,鎮定道,「此去武林盟路經淩霄閣地界,不如帶上蕭少閣主同行如何?在下甚是擔心他的傷勢。」
奚玉棠點點頭,「可。」
見她應得如此爽快,似是完全沒打算加害蕭雲晗的意思,林淵輕蹙眉頭,想到江湖傳言的『賢良方正』,繼而釋然,嘴角也微微放鬆下來,「好,奚教主果然爽快。」
奚玉棠漫不經心地應道,「嗯。」
林淵:「……」
望著林淵那『我真是一入虎穴嗶了狗』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沈七公子對這位林少俠報以了深深的同情。
你說武林盟那邊那麼多臉皮堪比城牆厚的老妖怪們,怎麼下一代就一個比一個……天真呢?這樣真的好麼?林少俠你醒醒,你好歹是武林盟主的弟子啊!
你怎麼就這麼……呢!
實在不忍一個大好青年就這樣被狙殺了價值觀,沈七清了清嗓,開口——
「我聽說,林少俠和越賤……嗯,越公子是至交?」
聽到好友之名,林淵微微一怔,「沈神醫是說清風?」
沈七看了一眼奚玉棠,點頭,「嗯,越清風。」
「我與清風一見如故,是多年好友。」林淵毫無知覺,「沈神醫提起此事是?」
你和越清風是至交好友你都沒有學到他一丁點的心眼城府麼?全天下人都知道越家那個半死不活的少爺和奚玉棠不合,你作為越清風的朋友,為什麼還要答應她同行啊!
腦子呢!
不怕她坑你麼!
沈七扯了扯嘴角,沒有了繼續的興致,「無事,問問越公子近況罷了,他好歹是我的病人。」
林淵感動地看了一眼沈七,突然彎下腰,深深鞠躬,「清風的身子,還請神醫多多費心。」
沈七:「……」
搬石頭砸自己腳,沈七氣得臉色發黑,奚玉棠忍不住噴笑出聲。
江湖傳言誠不欺我,林淵,果真是個real耿直的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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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怪林淵耿直。
說起奚玉棠和越清風之間的恩怨情仇,江湖資歷稍深些的人都能洋洋灑灑隨意寫出個萬字科普文來。畢竟這事知道的人實在太多了。
當年,十二歲的奚玉棠以堂堂魔教少主身份接過她爹奚之渺的教主之位後,就一直致力於走【黑社會洗白路線】,原因無他,窮而已。
聖教這幫人全是一群除了單挑就只知道群毆的暴力分子,哪懂什麼經營?上任教主奚之渺更是個奇人,最喜歡四海遊蕩,最愛做的事就是慷慨解囊大肆揮霍,她娘唐芷嫣就是這樣瞎了眼被拐到雪山的。兩個不懂經營還窮大方的人組隊,直接給玄天教解鎖了噩夢級任務:隨隨便便就能仗劍江湖。
所以等父母忽然雙雙傳來死訊,親哥沒了消息,玄天也遭了劇變後,從傷痛中緩過神的奚玉棠刷爆了玄天高層副本,終於接手了他爹的爛攤子時,發現……他們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
這種時候就要果斷發展經濟了,作為一枚穿越女,這一般不都是信手拈來的事嗎?
不,奚玉棠會告訴你,一點都不簡單,難死了!
對經濟和賺錢一竅不通的奚小教主為了能讓千瘡百孔的聖教上下數百人吃上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從裁員到擴招,從雪山到江湖,走了快十年,才讓聖教從全員吃土變成如今有吃有穿。
期間辛勞,不一一道也。
作為一個名聲不好的「前魔教」一把手,奚玉棠的洗白之路極其艱難。其實她更想破罐破摔繼承傳統魔下去,但上輩子接受了那麼多法律教育,本能地無法接受『魔道』之路——雖然逼格高,但相對的,風險也高,江湖之路注孤生啊。
於是,扭轉聖教名聲,吸引更多人投奔,發展產業,給商人以庇護,等等等等……奚教主要做的事很多,也很難。
而最直接最簡單、最一勞永逸的扭轉名聲的方式是什麼?
是當上武林盟主。
當上武林盟主的好處太多了,我不說,大家也都懂。但這位子並不好坐,至少對奚玉棠來說是這樣的。
十二歲繼任後,這位武林中神神秘秘的【魔教少主】出山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參加那一屆的武林大會。小小年紀,車輪戰連勝百場,可謂當時風頭無兩。
就在這時,越清風出場了。
這位第一武林世家的少主一向身子弱,但武功出奇地好,兩人大戰數百回合,最後越清風以微弱優勢勝出,奚玉棠惜敗擂臺。
按理說,越清風這時候就要繼續當擂主被別人挑戰了不是?
但當歐陽玄——也就是如今的武林盟主上臺後,越清風居然因上一場的戰鬥牽動了舊病,吐血了……
歐陽玄不戰而勝,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奚玉棠當時內心無數羊駝飛奔而過,一口老血梗在喉頭,數日沒能咽下。
既然這一次不行就下次唄,於是奚教主養精蓄銳臥薪嚐膽,三年後捲土重來。然而好巧不巧,舊事重演,她再次敗在了越清風劍下。
然後越清風再次牽動舊傷,歐陽玄不戰而勝。
一而再再而三,連續三屆武林大會,奚玉棠都死在越清風這道坎上,打臉啪啪啪,成為了江湖中響亮亮一個大笑話,兩人也因此被世人冠上了可笑的『宿敵』之稱。
此謂奚教主二十年人生中最大的恥辱。
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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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要護送蕭雲晗,林淵自然要和奚玉棠等人同行,因而也就暫時先在雪山住下了。
兩日後,諸事完畢,留下鄒青迎秋看家,奚玉棠帶著沈七和司離,並林淵與蕭雲晗,踏上了去洛陽的路程。
幾人在選擇出行方式時發生了點小矛盾,林淵贊成快馬趕路,奚玉棠支持駕車踏青。最後駕車獲得了多數票。
理由:沈神醫身嬌體弱不會武功,司離還是小孩子,蕭少閣主昏迷不醒需要臥床。
什麼?你問奚教主?
這種厚顏無恥之人能放著有車不坐騎馬麼?
幾人全部上了馬車,只剩林淵,鐵青著臉坐在高頭大馬上慢悠悠地跟車跑。
「林少俠,」沈神醫撩開窗簾,漫不經心地看著馬上之人,「我觀你氣色不佳,似是有風寒之兆,不如上車來?」
林淵:「……不用了。」
「林少俠,不要勉強啊。」司離湊到窗邊笑嘻嘻道。
林淵:「……呵呵,真不用了。」
就算馬車再大,裡面已經躺了一個坐了三個,鬼才會再上去擠好嗎!
你們玄天教是只有這一輛馬車嗎?!那四匹拉車馬都哭了你們看到了嗎?
「行了,別強人所難。」奚玉棠腳尖一挑,將昏迷的蕭雲晗踢到角落躺著,嘴上不耐煩地開口。
沈七撩她一眼,「你最好祈禱林淵沒生病,不然就算我出診也是要收你診費的。」
奚玉棠:「……」
馬車外的林淵:「沈大夫,在下聽見了……不用擔憂在下,實則是未曾想雪山居然,嗯,如此冷。不過我向來身子康健,頂一頂也就過去了。」
司離聞言,驚訝地看向奚玉棠,痛心疾首:「教主,你居然沒有給林少俠的院子準備炭火?你可知……」
林淵:「不不,不怪奚教主,習武之人向來是不懼風寒慣了的……」
「……你少收了一筆炭火費你知道嗎!」
林淵:「……」
怪我,我不該信你們如此好心腸TAT
精神受到一萬點重擊的沉淵少俠,直到到達淩霄閣前都不再隨便開口說話了。
好在玄天教雖窮,但從不苛待自己,之後的路該休息時休息,該住客棧住客棧,只不過無論是林淵還是昏迷著的蕭雲晗,都另外付帳罷了。
原本林淵是打算將蕭少閣主那一份算自己頭上的,無奈他先前賠了玄天教一百兩修門費,此時囊中羞澀,也不過堪堪顧著自己。
至於蕭雲晗那一份,乖巧的司護法體貼地做了一份詳細的賬單,據林淵不小心瞄到的一眼來看,裡面包含了住在雪山期間的炭火費、食宿費、沈七出診費、出行車馬費、客棧打尖住店費、對惜惜姑娘造成精神損害的精神賠償費以及破壞奚教主名譽的名譽損失費……等等,共計十多項,全部整理妥當,就等著將少閣主送回淩霄閣時,一併交給他爹蕭承。
已經對玄天教有了個直觀印象的林少俠,忽然覺得自己只賠100兩已是對方網開一面了。
這哪是名震江湖的玄天教啊,這簡直就是雁過拔毛的拔毛教好嗎?那雪山上的每一個人,哪怕是鄒青這種無腦暴力好戰分子,都是死要錢啊!
從未見過上下如此齊心的門派,奚玉棠實力御下啊有木有!
林淵覺得,在上雪山之前,因為頭一次和改邪歸正的『魔教』打交道而整整興奮失眠兩晚的自己……著實太天真了。
不過好在,淩霄閣很快也有了和他同樣的感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2:40
第四章 攔架的都不是好東西
沒過幾天,奚玉棠一行人進入了淩霄閣地界。不用遣人去通報,也不用主動上門,就在還距離淩霄閣山門數十里的野外,便已見到了想見之人。
當蕭閣主帶著淩霄閣人馬冷著臉接收了自家昏迷的兒子,同時還接收了來自玄天教的上萬兩賬單時,那殺氣飆的,拉車的四匹馬都跪下了。
在這樣的殺氣籠罩下,沈七的臉色很快就變得糟糕。他生來無法習武,承受不住蕭承的殺氣,握拳的雙手指節都泛起了白。司離同樣,年紀小,功夫不佳,儘管嘴角還掛著笑,但那笑容細看之下早已僵硬。
這是玄天教和淩霄閣的恩怨,江湖規矩,外人不便插手。林淵踟躕了一下便決定不攙和,只是顧及到沈七還是越清風的主治大夫,便只護在了他身側,將蕭承帶來的壓力分走了大半。
「奚玉棠,你欺人太甚!」蕭承怒喝,「我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蕭某人就算拼盡全力,也要讓你玄天萬劫不復!」
渾厚的聲音夾雜著暴虐的殺氣,在眾人頭頂上空久久回蕩,彷彿春風都被其影響,突然間冷冽起來,如刀般吹在人們的臉上,吹得腳邊野草、路邊樹木都嘩嘩作響,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肅殺之氣。
幾丈開外,奚玉棠長久地凝視著蕭承。沒人知道她此時在想什麼,涼薄無情的面具下好似潛藏著無比濃重的心思。
一直以來她都在籌劃著要將這些無恥之人的臉皮撕扯下來,將他們打落深淵,永無翻身之日,然而以前她很弱,玄天也弱,而這些敵人很強大。如今,她長大了,變強了,敵人卻都老了。
昔日天塹般的差距,今朝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輕輕拍了拍身邊司離的肩膀,後者頓時感到壓力驟減,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忍不住用濕漉漉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自家教主。
「別怕。」奚玉棠淡淡道。
司離乖乖點頭,手心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扣緊了毒箭。
奚玉棠輕笑了一聲,轉頭看向蕭承,「蕭閣主這是打算不講理了?」
回答她的,是蕭承果斷亮出的利劍。
奚玉棠挑了挑眉,手掌輕輕一推,將司離推到了沈七身邊,後者條件反射伸手接住人,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林淵。
林少俠:……算了,護一個也是護。
下一秒,一道極細的殺氣驟然撲向蕭承,後者立刻拾劍而上正面相迎。兩股力量悄無聲息地碰撞,伴隨著內勁的爆發,奚玉棠的衣角無風而起,而蕭承身後,數十淩霄閣弟子齊齊被原地逼退三尺,一個個臉色大駭。
林淵見狀,立刻帶著沈七和司離飛身而至遠處。
奚玉棠倏然收緊手指猛然一扯,三股紅線頓時暴露在眾人眼中,一頭握在她手裡,另一頭則死死纏在蕭承的劍身上,隨著她手腕輕描淡寫地一翻,無形的力道帶得蕭承一個趔趄,長劍即刻改了勢,連帶著攻擊都被無形化去。
蕭承驚駭大怒,猛力後扯,奚玉棠堅若磐石紋絲不動,空氣中,紅線彷彿跳舞般上上下下不受控制地抖動,正是兩人內力的又一番較勁。
緊接著,兩人同時輕身而起,蕭承抽出背後的左手劍,而奚玉棠的指尖一排銀光閃過,細長的銀針鋒利而令人膽寒。
陡然兵刃相接,狂風大作,所有人都下意識眯起了眼。
「……為什麼奚教主要選擇這麼……奇特的武器呢?」不遠處,林淵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大江湖高手的對戰,『娘娘腔』三個字在嘴邊打了個轉,最後又轉回了腹間。
司離冷著一張小臉盯著遠處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面對林少俠的疑惑,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教主說……教主就應該用繡花針和紅絲線當武器。」
……什麼鬼!
兩人的戰鬥愈演愈烈,而漸漸地,林淵驚訝地發現,面對聲名遠播的淩霄閣閣主,奚玉棠不僅沒有落了下成,反而越戰越瘋,戰鬥局勢開始隱隱向一邊傾斜!
他敢斷言,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奚玉棠必勝!
這個結果不僅嚇了林少俠一跳,更是在剎那間,讓他感到了莫大的壓力——自上屆武林大會後,這位玄天教教主的武功,又精進了。
林淵能看出來的局勢,蕭承這個身在其中的人又怎可能感覺不到?雖然表面上仍氣勢逼人,出手俐落,然內心深處早已驚濤駭浪!奚玉棠完全不給他留任何餘地,若說一開始還只是試探的話,那麼現在摸清他的實力後,就是要招招置他於死地了!
電光火石間,蕭承心頭閃過了無數念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又因疲於應付奚玉棠疾風驟雨的攻擊而沒抓住那一點關鍵之處,等他回神時,對方的銀針已然籠罩他全身大穴,避無可避,同時,數道鮮紅的絲線也不知從何處竄出,橫沖而來,若是躲閃不及,就是頭顱落地!
「——住手!」
一道聲嘶力竭的呼喊聲突然從蕭承身後傳來,與此同時,林淵的聲音也在同一時刻響起。
「奚教主,針……線下留人!」
一道劍光閃過,只聽叮叮數聲,林淵擲出的劍為蕭承擋下了直逼他命門的攻擊,而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的蕭雲晗也飛身一撲,只聽幾聲悶響,銀針深深沒入了體內,人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此刻再次陷入了昏迷。
「晗兒!」蕭承下意識接住倒下的兒子,怔愣了一瞬,青筋瞬間爆出太陽穴。雙手顫抖著摟緊了兒子,他緩緩抬頭,先是深深望了一眼奚玉棠,後才向林淵道了謝。
「林少俠,多謝了。」
林淵點點頭,緩步走來拾起自己的武器,神色複雜地看向對面不遠處的玄衣青年,「奚教主,勝負已分,住手吧。」
「滾。」
奚玉棠廣袖一甩,數道紅線直沖林淵身後的蕭承而去,林淵見狀,當即急退數步架刀而擋。
「還請奚教主手下留情!」林淵咬牙,「且原諒在下無法眼看著蕭閣主隕落。」
「讓開。」
「不行!」
「……」
自知今日到此結束,雖有不甘,但也算在意料之中。奚玉棠死死盯著林淵看了許久,一聲冷哼,手中紅線一收,嘴上卻不饒人。
「好一個沉淵少俠……也就是說,換成今日蕭承要殺本座,你就可以作壁上觀了。」
林淵登時一噎,「在下並無此意,在下……」
奚玉棠嘲諷一笑,林淵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走了。」她招呼兩個手下,連個眼神也沒賞給那三人,瀟灑轉身而去,「接下來的路,林少俠且自己走吧。」
林淵斂眸,握劍的手緊了又緊,終是沒再開口。
司離和沈七的目光在林淵身上轉了一圈,果斷地跟著奚玉棠離開了。
走了幾步,司離突然站定回頭,「蕭閣主,既大難不死,那就別忘了還錢啊,好歹林少俠還當了個見證呢。您要慶倖我們教主從不暗箭傷人,否則若是令郎體內的針有毒,您今日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蕭承一聽,體內頓時氣血翻湧,本就受了內傷,此時終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司離不屑地撇撇嘴,輕身追向前面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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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淵分道揚鑣後,奚玉棠三人一路遊山玩水,終於在英雄帖規定的日子還剩三天時趕到了洛陽。
玄天教洛陽分堂眾人早早便等在了城門口,迎到人後立刻領路至早已備好的住所下榻。
一夜無話。
第二日,奚玉棠一早便去了書房見分堂的領事人。
「教主,」分堂主姓呂,名正,是奚玉棠接手玄天後的第一批心腹,「淩霄閣那邊放出話,要和咱們聖教勢不兩立,且蕭承似乎還打算按原計劃來參加武林大會,如今也快到洛陽了。」
奚玉棠蔥玉般的手指間捏著呂正遞上來的密函,掃了一眼便扔在一旁,淡淡道,「血殺殿那邊呢?」
「自從去年鄒護法大敗血殺殿三殿主後,他們就一直沒什麼動靜。這次武林大會殿主血殺和二殿主血玉來了,如今就在洛陽城。」呂正回道。
奚玉棠頷首。
呂正猶豫,「教主,淩霄閣那邊要不要……」
奚玉棠看向眼前的中年人,「怕什麼?」
「屬下不是怕。」呂正無奈,「您看在沉淵少俠的面上饒了蕭承不死這事,如今早就傳遍了,以蕭承的度量,絕不會善罷甘休……屬下也是想給您提個醒。」
「手下敗將罷了,翻不出風浪。」奚玉棠不甚在意。
淩霄閣若是真要舉全門派之力來對付她……那也挺好,還省了事。
沒過多久,門外等候的小廝送了樣東西到呂正手裡,後者接過一看,有些驚訝。
「給您的。」呂正將帖子遞給奚玉棠,「歐陽盟主的孫女滿月宴,明日。」
奚玉棠驚訝,「歐陽玄消息倒靈通。」
「您去嗎?」
「去唄,有免費的宴,為什麼不參加?」奚玉棠慵懶道,「記得備個禮物。」
呂正應聲,「屬下明白。教主準備帶誰過去?需不需要屬下點些人手……」
後者擺擺手,「帶著司離就行。」
呂正哎了一聲,猶豫了一下,憋回了提醒自家主子一切小心的廢話。
等兩人商議完了所有事出來,奚玉棠就聽屬下彙報說,沈七出門了,且是歐陽盟主的大弟子林淵親自上門請的。
奚玉棠不用想就知道是為了那個身嬌體弱的少爺,沒想到對方拖著病軀居然也來了洛陽。
想到這裡,她微微沉了臉。
旁邊呂正心道不好,剛想開口,便聽自家主子吩咐了備車。呂正頓時苦笑,「主子,咱們這是去哪兒?」
奚玉棠回身看他一眼,「接沈小美。」
沈小美,沈七的昵稱,通常流傳在玄天教高層口中,概因他本姓沈,行七,單名一個梅。由於各種原因,七公子拋棄了他的本名,行走江湖只用排行代稱,久而久之,世人只知沈七,而不知沈梅了。
呂正:「……屬下去接就行了吧?」
奚玉棠:「不行。」
呂正:「……那屬下陪您?」
奚玉棠微抬眼皮撩了他一眼,抬步走向大門口,呂正吩咐了旁邊人幾句,趕緊也厚臉皮地跟過去,生怕這位祖宗一個想不開,輕功過去直接上門踢館。
要知道,那地方可不是別人的,是越家少主的別院啊……
這要是打起來,他們教主能分分鐘拆了人家房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3:02
第五章 最惺惺不過宿敵
沈七也沒想到,以他和林淵之間這種幾乎算不上有的交情,對方居然會這麼快登門。更何況,先前林淵還幹了件讓人特別不齒的事,以至於沈七見到他時,臉色真說不上好。
然而對方誠(診)意(金)十(多)足(多),越清風又是他的病人,作為一個響譽天下的大夫,沈七沒理由拒絕這次出診。
第一世家少主越清風,自十幾年前遊歷天下時,憑著少年之齡,以一己之力橫掃江南十八寨後,名聲大震,被譽為武林不世出的天才,不僅深受江南百姓愛戴,江湖更是人人稱道。
因著他小小年紀便強橫異常的實力和極具殺傷力的外貌,加上深厚的背景,越清風早早便是眾多江湖大佬們心目中的女婿第一人選不說,在武林也是公認的少年英才,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與越家結親,能多早定下這位少年英雄便多早定下,生怕便宜了別人。
只可惜過慧易折,很快,越少主便被爆出了重病不治的消息。越家當即廣招天下名醫,傾盡家產搜羅名藥,越家家主甚至三顧茅廬親請藥王谷神醫出手,可謂是各種方法用盡。
然而,越少主將死的消息還是傳遍了天下。
一時間,整個江湖都懵了,尤其是那些想著定親的人家,更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在經歷了退親退婚退朋友等各種糟心事後,當年囂張跋扈、意氣風發、敢隻身一人闖龍潭虎穴的少年,彷彿一夜之間沉寂了下來。
曇花一現般的張狂性子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人皆傳的溫潤儒雅,君子端方。越清風開始深入簡出,與閻王爭日子,直到遇見沈七,才總算在「活下來」這件事上,有了那麼一眯眯的信心。
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繼續在天下武林刷存在感,畢竟有奚玉棠這個魔教教主當對照組呢。
多虧了奚玉棠,越少主不僅沒有被天下遺忘,反而名聲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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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七來到越家在洛陽的別院,見到越清風時,後者正坐在樹下悠閒地和自己對弈,一頭烏黑的髮簡單地束在腦後,只一根極簡的羊脂玉簪固定,俊逸的臉因久病而毫無血色,彷彿一枚冷玉。明明已是五月底,天氣漸熱,卻還是穿得嚴嚴實實,時不時咳上一聲,十足的久病沉屙之軀。
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是那周身逼人的氣勢了。越家少主雖病著,卻從未有人敢輕易將他當做一個病人對待,皆因這位看似無害的年輕人卻反常地有著一身令人恐懼的功力。
還沒等沈七踏進院子,越清風便已停下了手上動作,遙遙看過來,見是沈七和林淵,微微一笑,手中瑩白的白玉棋子叮地一聲脆響,落回了棋盒內。
有那麼一瞬間,沈七險些以為自己看見了平日窩在雪山的奚玉棠。
「沈大夫,辛苦走一趟了。」越清風溫潤的聲音響起,一下拉回來沈七的思緒。
「沉淵公子親自去請,敢不來麼?」沈七冷冷回道。
身後的林淵尷尬地咳了一聲。
越清風淡泊一笑,「林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再說,有貴教教主在,若您不願來,誰還能強迫了您?」
沈七撇撇嘴沒搭話,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他徑直走過去坐在越清風對面,修長的手指在玉石桌面上敲了敲,不甚耐煩地開口,「伸胳膊。」
越清風袖風一掃,桌面上淩亂的棋子頓時被全部歸攏入盒內,之後才乖乖挽起袖子,將手腕攤放在石桌之上。
沈七搭了脈,同時略抬眼皮在眼前人臉上掃了一圈,微微斂眸,沉思了幾息,不冷不熱道,「我記得我說過,想活得更長,就不要再練武,你倒是挺好,不僅沒聽,武功反而還精進了?」
越清風一點都不奇怪沈七能看出他沒遵醫囑,倒是有些赧然,「都說沈大夫不懂武功,在清風看來,著實不像。」
沈七瞥他一眼,不再開口,閉眼搭脈許久才緩緩收手。
旁邊林淵早已等不及,忙問,「沈神醫,怎麼樣?」
沈七速答,「林少俠還是不開口比較好,我不想跟你說話。」
林淵:「……」
越清風微微挑眉,目光在兩人中間一轉,開口,「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沈七沉默不語,徑直開始從藥箱裡拿工具,林淵則苦笑一聲,向好友解釋,「我先前……得罪了奚教主。」
越清風頓時了然,「因為蕭承?」
林淵點頭。
沈七將一個樸素的布包打開橫攤在石桌上,一排銀針帶著絲絲寒氣顯露在兩人眼前。
「脫衣服。」
「在這兒?」林淵再次忍不住接話,「外面風大,不如……」
沈七眼皮一掀,涼涼道,「你是大夫還是我是?」
林淵:……您行,您上!
一旁的越清風連一句質疑之詞都沒有,在沈七開口時便面色如常地去了外衫,又將裡衣脫去一支袖,露出蒼白但肌理分明的左臂,彷彿早已習慣了對方的不按常理出牌。
沈七活動了幾下手指,動作行雲流水地抽出一根銀針,連聲招呼都不打,徑直紮在了越清風手腕上。
後者嘴角一僵,後牙槽緊了緊,繼而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旁邊侍從將外衫半搭在他肩上,攏了攏,越清風開口,「林大哥,這事是你不對在先,找個機會給奚教主賠不是吧。」
林淵微微一怔,「清風,當時……」
「無論當時是什麼情形,你都不該插手。」越清風打斷他的話,「不過是個蕭承,奚玉棠殺他兩個都不在話下,這次居然能收手,的確是給足了你面子。」
林淵一語不發。
越清風似乎完全不在意旁邊還有個玄天教的沈七,一邊說著,一邊眼看自己滿胳膊滿手都被紮成刺蝟,感受著與前幾次行針完全不一個檔次的痛感,明白沈七這是在遷怒了。
沉思片刻,他緩緩開口,「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管閒事,那便不要插手。你這樣不叫義薄雲天俠肝義膽,淩霄閣不見得有多感謝你,反而還得罪玄天教,裡外不是人。」
林淵糾結地一拳錘在了旁邊的杏花樹上。
「得罪蕭承不要緊,得罪玄天……」越清風慢條斯理地說著,稍頓須臾,「林大哥,同行一路你還沒看明白,你根本玩不過奚玉棠嗎?」
林淵:……
沈七慢吞吞地紮完最後一根針,挑眉看向越清風,「你倒是看得清楚。」
越清風頓時露出一抹春風拂面的笑容,略帶討好地開口,「我從不小看貴教。唔,不如大夫行針輕些?我也是人啊,這事真跟我沒關係。」
沈七假裝聽不見。
林淵卻是有些聽不明白了。怎麼感覺,自己好友說話間淨是對玄天教和奚玉棠的稱讚與……推崇呢?
「真要道歉?」林少俠忍不住問。
越清風搖頭,「我又不能替你決定,不道歉也是可以的。」
「真的?」林淵頓時來了精神。
越清風看向他,「最多就是奚教主坑死你不償命的時候,我作為好友幫你留條退路……唔,這點面子奚教主應該會賣給我吧?」
林淵:「……」
越清風你到底是哪邊的!!
放著好友在一旁左右為難,越清風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左臂上。行針所帶給他的痛楚逐漸開始減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難熬的灼熱難耐。不消片刻,一排細密的汗水便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額頭,接著,彷彿萬蟻穿心般,整個左臂變得酥麻難忍。
感覺到體內越來越痛,越來越熱,越清風面不改色地接過一旁侍從遞來的帕子擦了額頭,緩緩啟口,「沈大夫,我們打個賭可好?」
沈七正在閒適地喝茶養神,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涼涼道,「賭什麼?」
越清風笑了笑,清俊的臉上逐漸因行針而浮起淡淡紅暈,「就賭一盞茶之內,我能見到奚教主如何?若是我贏,接下來的治療,沈大夫讓我輕鬆些。」
沈七放下茶盞,目光在越清風隱隱沁出冷汗的額上掃過,對比他的病人,心情倒是很不錯。先前越清風那一番話,看似字字句句是在勸林淵,其實也是在說給他聽,作為一個玄天教中之人,奚玉棠的至交,誰不喜歡聽好話?
他放下茶盞,決定給越清風一個面子,「若是你輸了呢?」
越清風摸出一個木制小令牌扔在桌上,一個大寫的「清」字入木三分——
「我開庫房,您隨便挑。」
看到他拿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林淵額角一跳,就想開口阻止。
這個賭注可是大了。
越家財大氣粗,傳承百年,不知積累了多少好東西,沈七當然也知道令牌的意義,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可有離火草?」
越清風頷首,「有。」
「好,賭了!」沈七拍案。
話音剛落,越清風的貼身小廝秋遠一路小跑進來,先是給三人行了禮,繼而道,「少主,有客登門。」
越清風的眼底多了一絲笑意,「誰?」
秋遠語氣又興奮又緊張,「玄天教呂堂主和……」他飛快地瞄了一眼旁邊的沈七,「奚教主。」
沈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3:17
第六章 暌違三年再見面
雖然也沒想過能順利拿到離火草,但……奚玉棠你來得也太快了吧!出息呢!
沈七簡直想摔茶盞了。
聽到秋遠的回報,越清風徹底笑了,「去請。」
秋遠搖頭,「少主,對方不準備進來,只說來接沈神醫,就在外面等著。」
越清風面不改色:「這怎使得,沈大夫行針還要好一會,林大哥,我走不開,就勞煩你代我去迎一迎客人罷。」
秋遠:「……」
林淵:「……」
面對好友眼底的警示和堅持,林淵臉色一黑,咬咬牙,轉身出了院子。
沈七有氣沒處發,既心疼離火草,又對奚玉棠不放心自己的舉動感到一絲心軟,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看向身邊滿胳膊都是針的人,諷道,「我倒不知越公子何時改算命了。」
越清風略有些疲憊,懶懶一笑,沒有答話。
沒多久,奚玉棠便出現在了庭院之中,緊隨在她身後的是臉色不怎麼好的林淵,和表情漂移的呂正。
想來是林淵遵照好友叮囑,賠禮道歉了。
彼時沈七才剛放過了越清風的一條胳膊,正打算紮另一條,而後者正脫著衣服,忽然動作一僵,沒等沈七反應過來,就忽地把外衣一裹,將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
沈七眉頭一皺,剛想說話,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回頭,正對上奚玉棠看過來的視線。
「棠……」沈七剛一開口便頓住了,而後立刻改口,「堂主……怎麼和教主一起來了?」
說完,他忽然想到什麼,一橫身擋在了越清風面前,後者似是沒聽到沈七的口誤,低著頭繼續和裡衣作鬥爭,但那動作看起來怎麼都不像是在脫衣,反倒像是在默默將衣服穿回去。
呂堂主見沈七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不是跟教主打招呼而是朝著自己,頓時明白自己是被拉出來當踏板了,委屈地瞥了一眼沈七。
潛臺詞:這可是越公子的地盤,教主非要來,你覺得我放心?
沈七:秒懂。
「小美,回了。」面對越清風,奚玉棠連個眼神都欠奉,只目中無人般徑直開口。
聽到這個綽號,沈七瞬間破功跳腳,先前的感動和尷尬立刻煙消雲散,「……說過不准叫這個名字,奚玉棠你是想死嗎!」
目瞪口呆的林淵:「……」
動作一頓的越清風:「……」
就知道會這樣的呂正:……呵呵。
奚玉棠彷彿被沈七這樣沒大沒小吼慣了,沒生氣不說,反而飛速道歉,「對不住,忘了有外人。」
外人們:「……」
從沒見過哪個一派之掌這麼隨意向屬下道歉的,林淵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就連越清風都停下了穿衣的動作,目光在兩人之間略顯複雜地掃了幾圈,最後定在了奚玉棠臉上。
……沈七一腔怒火就這樣奇異地、飛快地熄滅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翹了幾下,最後強迫自己擺出了一張I don't care臉。
呂正將眼前局面收在眼下,心中石頭悄然落地,決定把自家教主交給沈七看管,自己則告了聲罪,出去等著了。臨走前他和沈七對視了一眼,後者讀懂了他的意思,微微點頭示意他放心。
目送呂正離開,沈七看向奚玉棠,「教主,越公子的診治還沒結束,不如您先回吧。」
聽到他提起越清風,奚玉棠這才好像剛想到自己此時正站在別人家的院子裡,懶洋洋地偏頭,越過沈七,居高臨下望向越清風,後者正好望過來,兩人視線在半空相撞。
短兵相接,周圍似乎無端靜了幾分。
接著,越清風那張好似上天精雕細琢後的俊臉上浮起一絲極淡的笑容。
「奚教主,好久不見。」
奚玉棠點頭,「是蠻久的。」
「三年零一十五日了。」越清風接道。
奚玉棠:「原來越少主的病還沒燒到腦子啊。」
越清風:「托沈神醫的福,越某還好好活著,倒是教奚教主失望了。」
奚玉棠的面上帶出一絲譏諷,「日子算得挺清楚啊越清風,別是讓人誤會你對本座甚是思念可怎麼好。」
越清風怔了怔,咳了幾聲,微微勾起唇角,「看來奚教主也同樣念著越某呢。」
奚玉棠:「……」
世上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奚玉棠和越清風之間的相處,大部分時間是在打架,其餘時間是在開嘴炮。兩人籠統也就見過那麼幾面,其餘的較量都落在檯面以下,比如搶個地盤啦,互相吐槽一下對方最近爆出來的新聞啦,外加奚玉棠時不時詛咒一下對方去死之類的。
但不知為何,一旁瞧著的林淵還是覺得有哪不對。
……總覺得這兩人似乎……挺熟?
面具後,奚玉棠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我還真是每天都念!著!你!啊!」
念著你去死啊混蛋!
越清風默默掩好了衣襟,面不改色道,「那真是多謝了。」
「不謝!」奚玉棠沒好氣地應了一聲,隨即上下打量他幾眼,涼涼道「……看樣子越公子還能再活上幾天,不像外間傳聞那般,倒叫人聽了心生遺憾。」
在奚玉棠的打量下,越清風的耳尖幾不可察地染上一層紅暈。他偏頭咳了幾聲,頂著她探究的目光道,「不如奚教主先請回?稍後越某送沈大夫回去便是。」
奚玉棠擺了擺手,腳尖輕巧一踢,圓墩墩的石凳平地挪了幾尺,恰停在一旁的杏花樹下。她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坐定,倚著樹幹,挑釁地看向他。
「不用麻煩,本座就在這等著,越公子不介意吧?」
越清風:「我……」
沈七:「他介意!」
半天沒吭聲的沈大夫看到自家教主居然還打算賴在這裡不走,徹底黑了臉,「越公子還要行針,至少需要一個時辰。」
奚玉棠從袖口拿出一疊書信揚了揚,「無妨,勞煩越公子給我準備筆墨。」
沈七咬牙:「……教主,你在這裡會影響我!」
奚玉棠冷笑,「那豈不是正好。」
沈七一個字一個字蹦,「越公子行針是要更!衣!的!」
「……」
微微一怔,奚玉棠這才看向越清風。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對方輕描淡寫丟出一句話,「奚教主既然不放心沈大夫,也信不過越某,那便等著吧。若是無聊,我讓人拿些書給你。」
……到嘴邊的話瞬間回去了。
奚玉棠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沈七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再一看越清風這幅披著衣裳的模樣,頓時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倏地起身。
「既如此,那我先……」
「都是男人,也沒什麼好避諱的。」越清風打斷了她的話,在無人發覺的地方,耳尖似乎更紅了。
奚玉棠:「……」
沈七:「……」
作為在場最後的良心,林淵終於看不下去了,「清風,讓奚教主等在此地實在……有違待客之道。」
你還在療傷治病呢,這麼暴露弱點真的好嗎?萬一奚玉棠獸性大發要報仇怎麼辦要打人怎麼辦要動手怎麼辦!我打不過他啊!
越清風卻像是沒聽到林淵說話,雲淡風輕地抬手,「秋遠,去給奚教主伺候筆墨。」
林淵&秋遠:……你瘋了嗎?
奚玉棠太陽穴都開始跳了,若不是知道這個院子裡至少有十個隱衛,又怕連累沈七,她這會大概會忍不住一把拎起越清風一個背摔,直接送他一程。
「不用了。」她義正詞嚴,「既然阿七覺得礙事,那本座便先走了。」
聽她這麼一說,沈七當即鬆了口氣。越清風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沈七,目光定在奚玉棠的面具上好一會,才輕輕道,「……隨你吧。」
這一句聽不出任何語氣的低語,不知為何讓奚玉棠忽然覺得不對勁,卻並未放在心上,只朝沈七點了點頭,抬步離去。
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頭,深邃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定在越清風臉上。
「越清風,你這個模樣,幾天後真能上擂臺?」
越清風本是目送她離開的,此刻措不及防地撞進了那雙如墨的眼睛裡,微微一怔,有些狼狽地閃躲開,慢吞吞道,「誰告訴你我這次要上擂臺了?」
看,語氣裡的客氣疏離沒了!
奚玉棠總算察覺出哪裡不對了。
「你不打算出手?」她這回是真驚訝了。
不僅是她,就連沈七、林淵和小廝秋遠都在聽到越清風的話後震驚地望了過去。
「不打算。」越清風淡淡道,「奚教主此次大可放心,盟主之位在等著你呢。」
奚玉棠差點一個仰倒:「我放……」
我放你妹的心!
老子苦練三載打算一雪前恥,你居然跟我說你不打了?!老子前幾次白輸了嗎?
……心機婊!
臭不要臉!
心中默念佛經數遍,她總算冷靜下來,轉身,面無表情地緊盯眼前人,「為什麼?」
越清風灑然一笑,「這不是奚教主希望的?」
「好好說話。」奚玉棠聲音驀然一冷。
對面人微微一怔。
頓了頓,越清風輕聲開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任性,「三次足矣,不想打了,我病著呢。」
……奚玉棠,奚玉棠她氣得不會說話了。
沈七眉尖一跳,默默往後退了數步。
在場幾人隔著數尺都感覺到了奚小教主在狂飆殺氣,越清風甚至不用透過面具去猜就能猜到她臉色定是不好,也很有眼力勁地保持了沉默。
直到發現她身上的殺氣逐漸收斂,越清風才抬起頭,一臉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無辜模樣,語調輕鬆地問道,「奚教主收到歐陽盟主孫女滿月宴的請帖了嗎?」
奚玉棠沒好氣,「直說。」
越清風卻完全不在意她語氣裡夾雜的寒冰,端的是一番嶽峙淵渟,「不知奚教主明日可有興趣與越某結個伴?」
奚玉棠:「……」
老子跟你結個p!!
「跟我結伴?」她忍不住開嘲諷,「你有病吧。」
「對啊。」越清風毫不在意,「奚教主不知?」
「……」
強忍著丟針的衝動,奚玉棠冷聲道,「那就養你的病,出去赴個什麼宴!」
「總是悶在這裡,病也不會好。」越清風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呆愣在一旁的沈七,「越某說的可對,沈大夫?」
乍然回神的沈七下意識回答,「倒也沒錯,不過……」
「那就這麼定了。」越清風揚起了那張令無數人自慚形穢的俊逸的臉,輕笑開口,「明日巳時,越某在城西望湘樓靜待奚教主。」
奚玉棠本欲拒絕,聽到望湘樓,突然一怔,望向越清風的目光變得危險——望湘樓是他們玄天教在洛陽最大的隱藏產業,向來無人知曉,如今突然被提起,是故意還是無意?
越清風神色如常任由她打量,一點都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兩人無聲地對峙,相隔數尺,卻好似在無人之處大戰一場般,僅是目光相接都好似碰撞出無數殺氣和火花,拼的不過是個誰怕誰。
許久,奚玉棠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身後,越家少主臉色微白,在林淵與沈七疑惑的打量下,笑得春暖花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3:33
第七章 同盟不是你想結
回分堂後,奚玉棠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仔細地將今日與越清風的會面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翻來覆去都沒想明白越清風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但好歹做了這麼多年對手,奚玉棠清楚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越家少主向來說一不二,既然他說這次武林大會不出手,便是真沒這個打算,只不過原因有待商榷,不知是不是真因為他的身體緣故。
既想不明白,她便也索性不費腦子,見招拆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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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奚玉棠帶著司離準時出現在了望湘樓,掌櫃將她帶到了位於三樓的一間廂房外便告退了。
奚玉棠一把拉開房門,入眼便看到一身白底暗紋錦衫的俊逸男子坐在窗邊悠閒地喝茶,身後秋遠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聽到門響,飛快瞥了一眼便又站了回去。
越清風回頭,目光清悠地穿過房間,看到奚玉棠身邊的司離時微微挑眉,接著便笑著招手,「來坐。」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領著司離走過去,大刀闊斧地在越清風對面坐下,開門見山道,「說吧,你什麼打算。」
他哪有什麼打算。
越清風避而不答,親手給奚玉棠倒了杯茶推過去,「嘗嘗,這望湘樓的茶倒是極好。」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接過茶盞卻並未入口。有沒有好東西她當然知道,這是她的地盤好嗎?
「我也嘗嘗!」司離從越清風手中搶過茶壺,給自己倒上滿滿一杯,嘗了一口,點點頭,「好喝!教主,這茶比白開水好喝,你也試試嘛。」
奚玉棠:「……」
熊孩子!本座就愛喝白開水怎樣嘛!
她抬眸掃了一眼越清風,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她並不擅煮茶品茗,畢竟雪山上那群熊孩子每天腦子裡只有單挑群毆,光是跟在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就已經很忙了,哪有時間做這種風雅之事。
越清風被人驟然搶了手裡東西,微微一怔,看向司離,「這位是司護法?」
「嗯,是我。」司離乖巧點頭,一張瓷娃娃般的小臉上掛著爛漫的笑容,「久聞越少主大名,初次見面,果真長得好看。」
「所以就送了我見面禮?」越清風也溫潤地笑道。
司離怔了怔,奚玉棠立刻反應過來,看向越清風方才執盞的手,果不其然在其指尖瞥見一抹烏黑,且似乎有繼續蔓延之兆。
「少主?」秋遠疑惑地湊過來一看,大驚,「少主你中毒了?!什麼時候……」
他看向司離,後者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
「奚教主!!」秋遠忍不住大叫。
奚玉棠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司離。」
「不要。」司離反駁,「我不喜歡他。」
越清風:「……」
玄天教沒一個人喜歡我我知道,不用說出來ok?
「聽話。」奚玉棠不輕不重地拍了司離一下。
司小護法不情不願地掏出一顆藥丸子,耷拉著小嘴將解藥扔給秋遠,「給你,壓碎混白水送服。」
秋遠沒動作,繼續氣鼓鼓地盯著兩人。
「照做,秋遠。」越清風淡淡道。
「少主!」秋遠不同意。
越清風輕瞥了他一眼,後者委屈地撇撇嘴,下去準備了。
解了毒,越清風掩嘴咳了兩聲,臉色似乎比方才蒼白透明了些。在奚玉棠無聲的注視下,他氣定神閑地將桌上的茶盞推到一邊,空出一塊,看向對面人。
「奚教主可知這次收到宴請的都是哪些人?」
聽他終於開始談正事,奚玉棠神色一斂,「現在為止,只知你我。」
越清風手指輕輕蘸了茶水,在幾案上寫了一個字。
「蕭?」
他點頭,於旁邊又寫起來。
烈?血,唔,還有……十八?
淩霄閣、烈焰幫、血殺殿……十八水寨?歐陽玄這是豁出去了啊?
奚玉棠聲音微沉,「歐陽老兒也不怕這宴辦不下去。」
越清風聞言不語,輕輕一揮,一旁的茶盞咣當一倒,裡面所剩無幾的茶水都灑了出來。
奚玉棠臉色微變。
盯著水跡沉默了一會,她笑了。
「看來英雄帖是真,武林大會是假,歐陽玄這次是打算玩筆大的?卻不知是不是我所想的了。」
「是不是暫且不知,」越清風再一揮袖,几案上的水迅速蒸乾,「不過來者不善倒是真的。這便是越某想和奚教主同行的原因之一了。」
烈焰幫和血殺殿,是這近十年來,玄天教洗白之路上用來殺雞儆猴時結下仇的門派。前者,幫主烈傲天曾是奚玉棠手下敗將,後者則是更複雜的原因,一言以蔽之便是玄天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派出鄒青殺了對方二殿主。至於淩霄閣不必說,十八水寨……當年可是被眼前這位越公子打得險些回見見媽的。
將這些和她和越清風都有過節的人聚到一起,說沒什麼貓膩,別說奚玉棠,隨便拉個路人都覺得有問題好嗎?
「也許只是出於禮數呢?畢竟歐陽盟主是給孫女辦滿月宴,又恰好是武林大會前一天呀。」司離忍不住出聲,「既然大家都在,就一起請來,不好厚此薄彼不是嗎?」
「這正是很多人的想法。」越清風點頭。
「信他我就是白癡。」奚玉棠冷笑,「遠的不提,淩霄閣現與我玄天是生死不休的局面,蕭承都放了話,有他沒我,本座不信歐陽老兒不知。」
「越少主確定這些人都會來嗎?」司離問,「若是真的,教主,我們今日還去嗎?」
「去,怎麼不去。」奚玉棠看向越清風,「你剛才說,這是你找我的原因之一?」
越清風不置可否。
「還有呢?」奚玉棠問。
「自然是許久未見,想和奚教主多聊聊了。」他面不改色地答。
「你覺得我信?」
「……」
吩咐掌櫃上一桌飯菜,又交代司離去將此事告知呂正一聲,待廂房裡只剩越家主僕和自己,奚玉棠主動給自己倒了杯茶,望著越清風涼涼道,「越少主,明人不說暗話,你我關係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見面不動手已是極限。如今你說想和本座冰釋前嫌,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
「我信啊。」越清風在奚玉棠頗帶壓力的注視中淡定自如,「你我之間並無什麼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借奚教主多年前的話說,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如今局勢詭譎,何不放下芥蒂,聯手一次?」
我怎知你不會轉頭再給我一劍?
奚玉棠嘴角掛著涼薄的笑,望著越清風的雙眸深沉如海,「我們之間沒仇?用不用本座給越少主捋一捋?」
越清風:「……」
沉默半晌,他輕笑,「奚教主果然不好糊弄。」
奚玉棠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
「那便由著奚教主吧。」越清風望著她,「結盟,或者各走各路,你選。」
奚玉棠盯著越清風那雙清澈澄明的眼睛,彷彿要從他眼眸深處看出誠意,同時心裡也在不斷地取捨衡量。她向來獨行慣了,玄天教也不是什麼靠抱大腿或尋求聯合才發展起來的教派,武林當中是出了名的兩不靠,除了因為歷史遺留原因,也是為了省去麻煩。
但如果合作方是越清風……
沉默許久,她心中有了決定,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勢,懶洋洋地往軟墊上一歪,慢條斯理道,「那便聯手吧。我也無須越少主下什麼保證說不會捅刀子,越少主對本座也盡可戒備著無妨。」
合作不是拜把子,有誠意足矣,掏心掏肺就算了。
越清風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從她平淡的口吻裡讀出了極大的防備和對前事的無法釋懷,微微有些感到頭疼和了然。
他開口,「看來越某在奚教主眼中,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了?」
「不至於。」奚玉棠笑得輕描淡寫,「不喜歡而已。」
越清風:「……」
還不如十惡不赦來的好聽。
越少主心塞,「越某也並非……」
「不用說。」奚玉棠擺擺手,她對阻礙自己實現人生目標快十年的人沒那麼多好脾氣,「你再說下去,我就動手了。」
「……」
咽下一口老血,越公子斂眸思索了一會,定定道,「好,就按奚教主所言。」
奚玉棠滿意地點點頭。
————
飯菜上來時司離也正好回來,幾人圍坐用膳,奚玉棠將二人結盟之事說了一遍,司離驚訝得險些噎住,好半晌才緩過來,卻在接下來的用膳中一直魂不守舍,表情漂移。
吃完飯,司離立刻撲到奚玉棠懷裡咬耳朵。
「教主,真結啊?」他小聲問,「越清風可信嗎?教主你是不是出門沒吃藥?我們居然能跟敵人結盟?你不要看我年紀小就騙我啊!小美知道嗎?呂堂主知道嗎?」
奚玉棠哭笑不得地把人從自己身上撕下來,彈了一下他光潔的額頭,「越少主還在,不准無禮。事已定,有意見也給我保留,沈七那我沒打算說,你給我乖點。」
司離撇撇嘴,挨著奚玉棠坐下,乖乖捧著茶盞喝茶,時不時朝越清風投去怨念一瞥。
越清風面不改色地看著兩人的互動,神色淡淡道,「原來玄天內部上下屬關係如此親密,越某真是大開眼界。」
奚玉棠不甚在意地擺手,「越少主見諒,司離沒大沒小慣了。」
見她態度緩和,秋遠也收起了戒備之心,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好奇的神色寫滿了小臉。
奚玉棠注意到他的躁動不安,來了興趣,「想說什麼?」
秋遠躊躇了一下,「真的能問嗎?」
奚玉棠沒什麼架子,「說吧,我這會心情不錯。」
吃飽喝足,有人請客,還是在自家酒樓,多好。
「那……」秋遠猶豫了一下,「江湖傳言沈大夫是您的,呃,入幕之賓,這事……是真的嗎?」
噗——
司離一口茶噴了出來。
越清風也險些打翻了自己的茶盞,皺眉,「秋遠。」
秋遠立刻一慌,「我不不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歧視男人和男人……不是,我就是……嗚嗚奚教主我錯了,主子您罰我吧……」
旁邊司離抱腹狂笑,直接笑倒在了奚玉棠身上,後者看著秋遠,反問,「你哪聽來的?」
秋遠苦著臉回答,「說了是江湖傳言……」
「江湖還傳言你們少主喜歡唐家大小姐呢,這也是真?」奚玉棠淡定地端起茶盞。
秋遠:「……」
越清風:「是真的。」
噗——
這次輪到奚玉棠一口茶噴了出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3:45
第八章 生死之間
越清風一句話,鎮住了屋內所有人。
司離的笑聲戛然而止,維持著彆扭的姿勢驚恐地看向對面,秋遠也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驚呼了一聲老天爺。
奚玉棠被水嗆了氣管,猛咳半天,不可置信地望向對面一臉雲淡風輕的青年,「越清風,唐惜惜可是蕭雲晗的未婚妻!」
「所以才會是『從未被承認過』的江湖傳聞。」越清風面不改色。
「那你現在說的是什麼?」奚玉棠崩潰。
青年不為所動,甚至還給奚玉棠倒了杯茶,「不是已經解除婚約了?」
司離看了一眼自家教主,試探道,「越少主,現在唐姑娘在我們雪山。」
越清風八風不動,「我知道。」
司離:「……不打算搶回來?」
越清風:「你猜?」
見三人都是一副反應不及的模樣,越清風笑了,兀自倒掉了杯中冷茶,端坐著等他們回神。
半晌,奚玉棠開口,「你甘心?」
「奚教主認為唐姑娘願意下雪山?」越清風挑眉。
「她不願。」奚玉棠篤定。
「那便是了。」越清風垂眸。
奚玉棠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恢復理智,僵著臉道,「越清風,雖說江湖兒女愛憎分明,但姑娘家的名節不能隨意開玩笑,今兒這話到此為止吧。」
越清風忽然失了逗弄他們的興致,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那便不說了罷。」
秋遠頓時跳腳,「少主,怎麼說話說一半……」
「玩笑而已,當不得真。」越清風優雅地起身,「我怕不打個岔,奚教主會當著我的面把你從窗口扔出去。」
秋遠:「……」
見這個話題略過,司離悄悄地長舒了口氣,留下秋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越清風也懶得反駁,只輕聲開口,「走吧,時候差不多了。」
對面人點頭,跟著起身出門。
司離湊到了自家教主身邊,拉著她的一角,邊走邊道,「教主,你和沈七的傳言……管不管?」
「既知是傳聞,為何要特意澄清?」奚玉棠摸了摸司離的頭髮,「司離,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說清楚的。世人若是說,想要他們不懷疑我和小美,除非我們從此不再來往,你覺得可能?」
司離搖頭。
「這就對了。」奚玉棠慢慢冷下了臉,「所有事情均非空穴來風。你覺得若是這傳聞我們去澄清,後果是什麼?」
司離想了想,拉下了小臉,「沈小美會下山,離開我們。」
奚玉棠繼續問,「這是不是能合很多人的意?」
司離點頭,天下第一神醫在他們玄天,本就很多人不服了……
「教主,傳這些話的人定是別有用心!」
見他終於反應過來,奚玉棠欣慰地拍了拍他的頭,「所以……沈小美就是本座的入幕之賓又如何?」
司離握拳,「非常好!」
奚玉棠笑了,「本座也如此認為。」
……走在他們身前的越清風滿頭黑線地從頭聽到尾,不知為何心情忽然變得有些不美麗。
於是苦逼的秋遠在自家少主上馬車時,被告知接下來一年的俸祿都沒有了。
秋遠眼淚汪汪地盯著車簾子怨念了許久,默默給了自己一嘴巴。
————
其實,越清風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有些不悅。
望湘樓之約本就是他計劃好的,能順利和奚玉棠結盟已是達成了目的,更多的合作他一時半會並未想,也知對待奚玉棠應一步步來……就連奚玉棠對待沈七的態度也在他料想之中,可不知為何,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這樣不明原因的不悅折磨了他一路,想不明白的結果便是最後演變成了生自己的悶氣。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出了城門,秋遠在前面趕車,行至一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不動聲色地放慢了駕車速度,低聲道,「主子,有些不對。」
這路上太靜了。
越清風掀開車簾,目光在空無一人的道上掃了一圈,在路旁的樹林裡定了定,眼神一變,一把抓住秋遠的肩,飛身出了馬車。
下一秒,只聽一聲巨響,在他們身後,奚玉棠和司離乘坐的馬車剎那間支離破碎,無數箭雨傾天而下,趕車的玄天教眾被直接釘死在了車上,馬匹受驚,前蹄淩空嘶吼,還未跑起來,便一個踉蹌,倒下了。
異變突至,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越清風一邊抽劍打落身邊的箭羽,一邊望向身後的馬車,「奚玉棠!」
塵土飛揚間,兩道身影顯現出來,正是護著司離的奚玉棠,只聽她的聲音遙遙傳來,「躲!」
司離小小的身影驟然一矮,一道飛箭擦著他的頭頂而過,崩斷了他束髮的繩。只差一點,他就要命喪於此了!
奚玉棠一把抓起旁邊散落的綢布車簾,在內力的激發下,彷彿化身手中劍,亦剛亦柔,將身前所有的箭羽掃落在地,司離死死地跟在她身邊,時不時幫忙打落一些漏網之魚,目光在四周來回掃視,很快便發現了不對。
「教主,是沖我們來的,越公子那邊沒事。」
奚玉棠旋身一腳踢飛了一支箭,冷聲道,「我知道。」
越清風離得遠,卻也看出了不對,想近身卻被箭雨阻擋,只得先保下自己和秋遠。
但很快,一波箭雨結束,數十個黑衣人憑空出現在了道路兩旁,黑衣蒙面,殺氣沖天,很快便包圍了奚玉棠和司離。
「來者何人?」司離冷聲道。
回答他的,是對方的一擁而上。
越清風眼看不對,放下秋遠便要飛身而去,卻在半路被兩位黑衣人擋在了面前。
「越少主,」對方聲音嘶啞至極,彷彿喉嚨曾被火傷,「三思而後行。」
「滾。」越清風二話不說揮劍掃開兩人。
另一邊,奚玉棠和司離已和對方開戰。這些人武功極高,出手俐落,招招致命,顯然是刀口舔血慣了的。
司離一把毒撒出去,對方只避開正面,全然不管自己是否會沾到毒粉,繞至側邊直奔奚玉棠,似完全沒把司離放在眼中。
而奚玉棠在數十人的包圍下並未落入下乘,手中紅線和銀針宛如死神鐮刀,很快,兩人腳邊便躺了不少黑衣屍體。
「聽雨閣……」司離很快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教主,他們是聽雨閣的人!」
聽雨閣,江湖聞名的殺手組織,傳言只要給錢,能力之內誰都殺,包括朝堂之上和皇家之人。而這些人顯然都是聽雨閣精英,如此大動干戈,只為奚玉棠一人,也算是看得起她了。
見司離叫破了來人身份,黑衣人中的領隊一個呼哨,眾人的攻勢更盛,而司離很快便不敵對手。對方一刀劃過他的手臂,一蓬血花飛濺空中,他勉強躲閃開來,袖箭嗖嗖射入對方面門,殺手很快便因毒箭而倒地不起。
但下一刻,司離身子一僵,鬼使神差地向前一個趔趄,身後一人一刀錯劈在了他背上,恰好被避過了致命一擊。
奚玉棠見狀,下手更加狠辣,內力轟然而出,三股紅線削鐵如泥,剎那間便逼退數人。機會難得,她錯身一個旋腿絆倒身後一人,飛身而至司離身邊,抬手成爪,一把扣住少年肩膀,猛力一拋,狠狠將人拋向了解決擋路之人後趕來的越清風。
「滾遠點!」她吼向司離。
司離措不及防地被拋入越清風身前,一雙大眼睛剎那間因憤怒而通紅。他猛地一擦眼睛,掙脫越清風,二話不說就要往包圍圈裡衝。
越清風飛快出手一個點穴,司離頓時僵直不動。
「秋遠,看好他!」他冷聲道。
「放開我!混蛋,越清風你放開我!!」司離大吼。
緊跟而來的秋遠一把扛起司離,運起輕功就往遠處跑,邊跑邊喊,「公子小心,千萬別受傷!秋遠在前面等你!」
說著,手中煙花信號用力拋出,於眾人頭頂炸出一道青煙。
越清風的加入,讓奚玉棠的壓力頓時驟減。兩個毫無默契的人初次聯手,卻由於對對方武功知之甚深而居然意外地打出了幾波漂亮的配合。憑及此,奚玉棠才勉強從巨大的死亡陰影中走出,好不容易打退了又一波進攻,氣喘吁吁地靠上了越清風的後背。
「謝了。」她幾乎力竭,氣息也有些不穩,呼吸紊亂,如果越清風再來遲些,她今天就算不死也要重傷。
聽雨閣的殺手各個都是精英,武功說上也至少有鄒青或林淵的水準,隨便一個就很難對付,更不提此時的十幾人同時出手。她奚玉棠就算武功再高,也頂不住這麼多高手的圍攻。
自穿越以來,奚小教主見識了上上下下無數明槍暗刃瀕死絕境,只算暗殺也得有個百回,然而無一次有這樣的手筆和威脅。面對這樣的敵人,若非放下生死以命相搏,她恐怕撐不過一盞茶時間。
唯有不要命,才能要別人命。
越清風一動不動地用後背撐著奚玉棠,感受到她真氣混亂氣息不穩,顯然是極為吃力,沒有答話,只淡淡道,「秋遠放了信號,再撐一下。」
看到信號的不止越清風,黑衣人首領也看到了頭頂的青煙,見越清風也進入戰圈,抬手一聲呼哨,埋伏在兩遍叢林的黑衣人盡數而出,粗略一數,比之一開始只多不少。
看來今日聽雨閣非要她的命了。奚玉棠眯著眼望向黑衣人首領,「讓他走。」
都說越清風是她命中宿敵,然而兩人交手寥寥幾次卻從未拼過命,如今聽雨閣的刺殺只針對她一人,奚玉棠即便平日裡再想讓越清風去死,也沒道理在這時候連累於他。
這是道義,也是底線。
這種心理並非什麼高風亮節,只不過是一種奇異的『除了我誰都不能弄死他』的、多年累積下來無法化解的佔有欲和執念。
越清風驟然一怔,驚訝地望向身邊人,內心深處不被察覺的某個角落忽然升騰起一股說不出的心悸之感。
生死之間,所有東西都容易被放大,包括情義。
「我們對越少主的命沒興趣,但刀劍無眼。」黑衣人首領似乎也很詫異奚玉棠居然不願拖著越清風一起去死,口吻怪異道,「奚教主,越少主,得罪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4:00
第九章 幸好
話音未落,黑衣人首領閃電般衝向奚玉棠,身形詭異至極,幾乎一個照面,手中匕首便在奚玉棠右手臂上留下深深一道刀痕。
奚玉棠低咒一聲,輕功發揮到極致,幾息間便巧妙脫出對方的攻擊範圍,手腕一翻,紅線飛快地在傷口上纏繞數圈止血,看不見的銀針在同一時間無聲地飛向周圍,只聽幾聲悶哼,數個黑衣人應聲倒下。
越清風則身法淩厲地穿梭於數個黑衣人之間,白衣如影,輕劍如虹,手中薄劍輕鳴,所到之處不留活口。
「槽……」不遠處的奚玉棠低聲爆了句粗口,「沒針了。」
越清風收割人頭的劍微微一頓,不贊同地看了一眼同伴,「注意用詞。」
奚玉棠:「……」
好好打你的架好嗎!你的重點在哪裡!
手中紅線一抖,線的另一頭便如水般纏上了某個黑衣人項間,只聽一聲悶響,奔湧的血花剎那間措不及防地噴了奚玉棠一臉。她下意識閉眼側頭,一道淩厲的刀風擦著她的面頰而過,只聽喀拉一聲輕響,銀色的面具被對方刀風中攜著的內力崩出一道裂縫。
奚玉棠出手飛快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臂,猛地一折,咣當一聲,對方長刀掉落在地,手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用力補上一腳踢開對方,奚玉棠一個鷂子翻身躲過劍光,長刀落於手,一個刀花在左腕間劃出,又一人的脖子被無情切開。
面具終於還是沒撐住,喀拉一聲裂成兩半落地,一張令人驚詫的臉暴露在了空氣中。
江湖中人從未見過玄天教教主的真面目,此時驟然一見,黑衣人動作微微一滯,被奚玉棠抓住空隙,狠狠還了一刀。
不光是黑衣人首領,就連越清風,都在回頭的一刻,眼睛微微睜大,目光第一時間定在了對方眼角那道疤痕上。
嘖,還是刀用著順手。
奚玉棠活動了一下左手,眼神如出鞘之劍,「來吧,本座陪你們玩個夠。」
越清風一劍解決了一個黑衣人,忍下心頭翻湧的驚濤駭浪,輕聲道,「我從不知你善刀。」
也不知你竟是左撇子。
什麼都讓你知道還玩什麼?
奚玉棠眼神發亮,猶如雪山深處出沒的雪狼,全身戾氣都被激發出來,出手快而狠,很快便和黑衣人首領戰成一團。
對上聽雨閣,亮出多少老底都不嫌多。
黑衣首領很快從初見奚玉棠真面目的震驚中回神,他已將此次行動的底牌亮出了,在援兵未到前,必須完成任務。
而奚玉棠換了更趁手的兵器,儘管已經疲憊不堪,卻還是和對方勉強打了個平手。一時間兩人難解難分,拼完內力拼身法,拼完身法拼刀法,一身所學盡出,勢要將對方斬於刀下。
而越清風則盡職盡責地解決著其他礙事之人。天下第一世家的少主豈是一般人物,一身劍法出神入化,加上黑衣人對上他都有些束手束腳,很快便落了下風。而越清風的劍卻越來越快,幾乎化成了一道道光影。
一場戰鬥打到現在,聽雨閣幾十精英對二,越清風和奚玉棠已經可以說是戰績卓著,天下無出其右了。
換成任何人,都不能做得比他們更好。
終於,道路盡頭一聲聲馬蹄嘶響,黃土漫天,援兵到了。
黑衣首領一刀格開奚玉棠,飛身退去,拉開了數尺距離站定,幾聲令下,所有黑衣人全部如風卷殘葉迅速後撤。
同時,一道青煙在兩方中間驟然炸開,縹緲的聲音從濃煙之中遙遙傳出。
「兩位不愧武林翹楚,在下佩服。」
「想走?」奚玉棠立刻反應過來,「留下買我命之人的姓名。」
無人回應。
奚玉棠眼神如刀,左手指尖驟然出現一排銀針,倏地射向煙塵之中,只聽一聲悶響,一個黑色身影撤得慢了一步,踉蹌地消失在樹林深處。
「站住!」她一個縱身便要去追。
越清風抬手攔下她,「窮寇莫追,人已走。」
奚玉棠無奈停下。激烈的廝殺後,劫後餘生的心悸蔓延上心頭,她長呼一口氣,心臟用力地在胸腔跳動起來。
越清風本就身子不太好,如此強度的戰鬥也讓他有些吃不消,咳了一聲,咽下了已到嗓子眼的血,望著眼前渾身浴血的女子,動作極其自然地幫她撥開了被汗黏濕的額前髮。
「不是說沒針了?」
無盡的疲憊奔湧而來,奚玉棠無力道,「最後三根,真沒了。」
她甚至沒力氣去在意剛才越清風的動作,只望著眼前同樣有些狼狽的青年道,「你平時一直跟著的暗衛呢?」
「跟你同行,就撤了。」越清風苦笑。
奚玉棠眼前有些發黑,聲音都低了下來,「……不想被看到臉。」
「好。」越清風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剛說完,便見奚玉棠雙眼一閉,果斷地暈了。
越清風默默接住倒在自己身上的人,動作緩慢地席地而坐,終於忍不住,一口血吐了來。
擦乾淨嘴角,他一動不動地望著暈過去的奚玉棠,修長而冰涼的手指顫了顫,終於還是落在了她橫貫左眼的疤痕上,輕微地碰了碰。
這就是戴面具的原因?
居然從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件事……
越清風抱著奚玉棠,疲憊地靠在路旁的樹幹上,眼見秋遠扛著司離一路小跑過來,長袖一拂,輕輕地蓋在了懷裡人的臉上。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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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玉棠彷彿做了個極長的夢,夢裡刀光劍影,鮮血遍地。鄒青一直護在她身邊,九環大刀每次揮下都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大吼著先救小姐,然後很快便有人過來,二話不說抱起她就跑。
接著,她便看著鄒青的身影越來越遠。大雪彌漫中,屍橫遍野,暗紅的血色彷彿紅綢遍地,一眼望去,永無邊際。鄒青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抱著她的人似乎受了傷,踉踉蹌蹌往後山跑,玄天教的大門彷彿遠在天邊,她用力地伸著手,卻總也夠不到山門,也夠不到鄒青。
下一秒,她猛地驚醒,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精緻的繡金雲紋幔帳,清冷的氣息彌漫周圍,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中草藥味道,身下是柔軟的床,舒服至極。
她眨了幾下眼,錦被外的手僵硬地動了幾下,側過頭,一眼就對上了沈七那雙漂亮的丹鳳眼。
「醒了?」沈七開口。
奚玉棠對著沈七勾了勾手指,後者將她扶起來坐好,餵了杯溫水,又把了脈,見她已無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奚玉棠聲音略嘶啞地開口,「鄒青呢?」
沈七挑眉,「夢到以前了?」
她點頭。
「鄒青在雪山好著呢。」沈七沒好氣地開口,轉身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奚玉棠乖乖接過碗,皺著臉一口喝乾。下一秒,嘴裡便被人塞了個蜜餞,甜絲絲的,瞬間沖散了苦。
「幾時了?」她開口。
「申時剛過。」沈七淡淡道,「你只昏迷了兩個時辰。」
奚玉棠默默地望著漂亮的男子,勾了勾嘴角,「氣著了?」
沈七面無表情地放好藥碗,「沒有。」
「騙人。」奚玉棠笑,「抱歉,沒告訴你我要去武林盟,是我想岔了。」
沈七定定地望著眼前臉色蒼白的女子,好半晌才道,「然後呢?一會還要去?」
奚玉棠不確定,「去……吧。」
「不帶我?」
「……嗯。」
「奚玉棠,你真行。」
沈七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小美……」奚玉棠坐起身,「嘶——」
沈七身子一僵,連忙回頭,見她似乎扯到了傷口,頓時疾步走到床邊,「你能不能小心點!你以為你傷口很淺嗎?!」
說著便撩起她的袖子查看起了傷口。
奚玉棠低低的悶笑聲在頭頂響起,沈七動作一滯,怒從心生,「奚玉棠!!」
奚玉棠一把拉過欲走的沈七,「真的很痛,不騙你!」
沈七瞪著她不說話。
「好啦,」奚玉棠示意他坐下,「雖是小傷但也很痛的,我超怕痛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頭疼呢,一個頭兩個大,別跟我吵架啦。」
沈七恨鐵不成鋼地瞪她半晌,沒好氣地坐下了。
「這是越清風的別院?」奚玉棠問。
沈七不情不願地點頭,「我被人拉來治傷,還以為越清風出了什麼事,結果就看到渾身是血的你……奚玉棠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心?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那副模樣我差點沒瘋了。」
奚玉棠討好地拉了拉他的手指,「我今天超厲害你不知道,聽雨閣幾十個人都沒能要了我的命,我覺得我天下無敵了,你讓我虛榮心膨脹一會嘛……」
沈七白了她一眼,卻沒抽回手指。
「司離呢,傷要不要緊?」奚玉棠問道,「還有越清風,怎麼樣?」
「都沒事!」沈七沒好氣地答道,「司離是外傷,上過藥了。越清風沒受傷,累了些,無大礙。」
奚玉棠一聽,頓時放下心來,「……今兒多虧他。」
沈七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前人幾眼,終還是沒將越清風一路把她抱回來的事說出來。
「知道聽雨閣收了誰的錢麼?」他問。
奚玉棠搖頭,「嫌疑很多。」
蕭承、歐陽玄……想要她命的人多著呢,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值錢,聽雨閣這次這麼大手筆,想想價錢,肯定不少。
沈七冷笑,「那還去什麼去。」
「你說呢。」奚玉棠輕笑。本來也只是想看看歐陽玄在玩什麼,現在倒是更想去了。雖不知是誰買她的命,但看到她好好活著,那人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兩人又說了會話,奚玉棠才不緊不慢起身。她本就傷得不重,力竭而已,睡一覺也就恢復得差不多了,除了受傷的右手行動不便外,猛一看,和平時無二致。
呂正送來了她要穿的衣服、面具和武器,沈七出去等著,等她收拾好出了門,就看到司離眼巴巴地等在院子裡,旁邊站著越清風。
「教主——」
司離一見奚玉棠就要往前撲,被呂正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奚玉棠揉了揉他的小臉,「怎麼不躺著?不是傷著背了?」
「小傷而已,上了藥就好了。」司離乖巧地拉著她的手指,小臉上還殘留著劫後餘生的蒼白。
儘管已是玄天護法之一,但司離的年紀放在前世,也不過是個小學生,頭一次遇到這麼大陣仗,嚇著了也是正常。
奚玉棠下意識地安慰著身邊的孩子,心想,或許她真是把司離保護得太好了。
「向越少主道謝了嗎?」她低頭。
「嗯。」司離點頭,當著自家教主的面又一次給越清風道了謝,「謝謝越少主今日出手相助,司離先前不懂事,您莫怪。」
「無妨。」越清風勾了勾唇角,看向奚玉棠,目光在她的面具上停了停,「好些了?」
奚玉棠點點頭,略有些彆扭地道謝,「連累你了。」
「既是盟友,這話便不要說了。」越清風道,「車備好了,走?」
「教主。」沈七在身後冷冷開口。
「不行。」奚玉棠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和司離一起待著,呂正跟我走,明日我來接你們。」
「是。」呂正拱手領命。
「我也去。」司離皺起小臉。
奚玉棠瞥他一眼,後者撇撇嘴,不甘心地放開了奚玉棠的手指。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4:16
第十章 武林盟
這次,他們決定共乘一輛馬車。
倒也不是呂正沒準備,只是在見了越清風的馬車後,這位堂主大人自作主張地聲稱自己來的急,沒備車,然後厚臉皮地盯著奚玉棠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奚玉棠:呂正,你行。
寒著臉上車,奚玉棠發現,越清風這傢伙果真是個會享受的人,馬車裡面佈置得舒適又精緻,居然還擺著白玉棋盤,一看就價值連城。
打土豪的衝動瞬間就上了窮逼教主的頭。
越清風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吩咐秋遠駕車,呂正很有眼力勁地和秋遠一起坐在了外面,只留兩人在車內。
越公子抽出一個暗格,拿出一屜精緻的吃食點心,往奚玉棠面前一推,後者毫不客氣地捏起一塊杏花酥塞進嘴裡。
越公子臉上頓時漾出了春風般的笑。
兩人吃了一路,等奚玉棠吃了個半飽,開始和越清風討論先前的刺殺。
「不怕他們捲土重來?」她開口。
「不會,」越清風說得果斷,「聽雨閣一擊不中,短時內不會再來。倒是我想問……聽雨閣中有你認識之人?」
奚玉棠微微一怔,想了一圈,搖頭,「沒有。」
「確定?」
奚玉棠狐疑地看向眼前人,「為何這麼問?」
越清風說得輕描淡寫,「直覺。」
奚玉棠想了想,也覺得不對。
黑衣首領狀態全盛,而她強弩之末,但卻活了,聽雨閣這次的領隊也是怪。奚玉棠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認識之人中的身手,無解,心中疑惑更深。
「不管是誰,出得起這麼大價錢買我命的也不多。」奚玉棠靠著內壁,語氣疲憊,「想來想去也就那麼幾個,也許一會能見到。」
越清風深深看她一眼,隨手拿過一個薄毯遞過去,「養精蓄銳吧,晚上許是要費神。」
奚玉棠詫異地接過薄毯,「越清風,你沒發燒?」
對面人挑眉。
「對我這麼好,有什麼企圖?先說好,我沒錢。」
「……」
沒有企圖!沒有!
就是發現你有點怕冷而已!
越清風懶得理她,乾脆閉目養神了。
奚玉棠氣笑,不客氣地抖開毯子,調整氣息,開始打坐。
但很快,她便又睡了過去。
聽著車裡另一人越發均勻沉穩的呼吸,越清風緩緩睜開眼。車外日光漸弱,金色的夕陽透過車簾照射進來,一縷光正好落在睡著的人臉上,銀色的面具在夕陽籠罩下彷彿染上了一層瑩瑩金光,削弱了平日的冰冷之氣,反而無害了許多。
越清風定定地望著睡過去的奚玉棠,半晌,抬手將車簾一遮,擋住了那道光。
「斯年。」他輕聲開口。
很快,低低的回答透過車壁傳來,「主子。」
車外的呂正身子一滯,看了一眼秋遠,後者朝他笑了笑,比起一根手指在唇邊,示意他噤聲。
「傳信給藍玉,我要答案,全部。」越清風的聲音仿若被風吹散般飄渺而輕緩,但卻實實在在傳入了車外人耳裡。
「知道了,主子。」斯年輕聲應道,很快便又沒了聲息。
呂正默默握緊韁繩,決定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馬車平穩快速地駛向武林盟,直到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天邊泛起青白之色,才終於緩緩慢下,最後穩穩停在武林盟大門口。
奚玉棠睡了一路,馬車停下時才沉沉醒來,周圍一片漆黑,一時讓她有些分不清身在何處。但很快她便清醒,目光準確地對上了越清風的雙眼。
「到了?」她開口。
越清風點頭。
習武之人的夜視能力都很不錯,尤其像他和奚玉棠,這點暗完全無法對他們的視覺造成影響。
「走吧。」他說著,先一步掀開車簾下車。
武林盟大門口燈火通明,迎接之人正在高聲地唱著每個到訪客人的名帖,眼尖地見越清風從馬車上下來,立刻小跑上前打了個千,剛準備開口,便見奚玉棠也從車上跳了下來。
迎接之人頓時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麼,視線在眼前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又一圈,想開口,嗓子卻像是被誰扼住一般,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天啊!
他看到了什麼!!
玄天教教主居然和越家公子共!乘!一!輛!馬!車!來!赴!宴!了!
……太驚悚了!!
迎接之人感覺自己要石化了。
不光是他,此時山門前準備前來赴宴的客人們都看到了這一幕,幾乎齊齊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周遭寂靜無聲,彷彿落針都能聽出巨響來。
#我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那一定不是奚玉棠和越清風!#
#有生之年啊!#
#人活久了果然什麼都能看見#
#說好的宿敵呢#
#救命我見鬼了!#
每個人的內心都在上演著一齣咆哮大戲,有話說到一半的,有下車下到一半的,彷彿一場無聲的快閃,場面簡直酷炫至極。
奚玉棠剛下車就看到門口一群雕塑,幾乎是全員魂飛天外,其中還包括武林盟迎客的弟子們,抽了抽嘴角,明白了。
……其實一天之前,她也想不到會這樣好嗎?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定格。
直到秋遠咳了一聲,迎接之人才猛回了神,趕緊開口,「越少主,奚教主,兩位晚、晚上好!」
……你說的是個屁!
呂堂主默默翻白眼。
遞上兩人名帖,秋遠不滿地掃了一眼迎接之人,後者趕忙低頭確認,見帖子真實無誤,終於接受了越清風和奚玉棠結伴前來的現實,聲帶發抖地高聲報了兩人之名。
「越少主……和玄,玄天教教主……到!」
呂正板著臉掃了唱名之人一眼,後者登時出了一頭冷汗,鞠躬道,「……幾位請。」
奚玉棠和越清風對視一眼,抬步進了大門。
剛離開,門口便炸鍋般鬧了起來。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分享著他們剛才看到的平日絕壁不會出現的一幕,激動地表示這輩子值了/來這個宴會值了/死也瞑目了/等等……
場面險些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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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人們還在騷動,而始作俑者卻仍在一無所知地往裡走,或者說,他們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who care,反正驚得嚇得也不是自己。
武林盟坐落於洛陽城外幾十里的青山之上,這座大山本是無名荒山,因武林盟而揚名,被稱作武山。武山極高,綿延百里,下半截平緩寬沿,但從半中央往上,走勢陡然險峻,難走程度不亞於蜀道。
山路勉強修到半山腰,武林盟的大門便設在此地。在這之後,是一串崎嶇、蜿蜒、向內縱深極長的山路,普通人行走異常艱難,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落山崖,粉身碎骨,除非身負武功,才會走得相對輕鬆些。
以奚玉棠的眼光來看,這裡簡直就是個易守難攻的堡壘!她已經眼紅很久了,多少次做夢都想把玄天教從雪山搬到這裡來,這種不夠大氣但別有洞天的地勢簡直是為他們『魔教』量身打造有木有!武林盟這種標榜浩氣蕩然的玩意,住這裡多憋屈啊……
想到就是因為某人,她才沒能搬家只能眼紅,奚玉棠就氣不打一處來,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斜後方沉默行走的越清風,腳下一錯一寸,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飛快打向他的腳踝。
越清風並未低頭,似是沒發現異常,然而當石子即將撞上來時,他卻忽然一抬腿,面不改色地邁過了一個小小的土坑。
……石子順著對方抬腿的空隙低空飛過,啪地一下打在了旁邊的山壁之上。
呂正:?
秋遠:???
越清風:……好險!
「什麼聲音?!」領路人一驚一乍地跳起來,朝著聲響處一看,山壁居然被生生擦下來巴掌大的一片,不禁驚訝,「暗器?」
奚玉棠瞥他一眼,高冷地沉默著。不僅是她,呂正、越清風都沒接話。倒是秋遠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哇,好功夫,好力道!」
走了一路,總算有人願意開口說話了,終於要從壓抑得要命的安靜中解脫了!
領路人熱淚盈眶,差點激動得想當場跳個舞耍個劍,望向秋遠的目光熱情得像一把火,看得秋遠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見對方一把扯住秋遠,勾肩搭背地把人帶到前面去了。
「這位小兄弟也是如此覺得嗎?你認為對方使的是什麼兵器?居然敢在奚教主和越公子面前班門弄斧,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你說是不是?誒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在下常興……」
班門弄斧的奚玉棠:「……」
媽的好火大!
秋遠求助地望向自家公子,越清風淡淡一笑,由衷稱讚,「的確是好功夫。」
奚玉棠:「……」
冷哼了一聲,奚教主陡然加快了趕路的速度,輕功運於腳下,眨眼間人便已在丈外。常興讚歎一聲,隨即苦笑著看向越清風,「公子,這……暗器什麼的,不管嗎?」
越清風盯著奚玉棠的背影看了片刻,搖搖頭,「不必理會。」
「……哦。」
一個小插曲,被越清風輕描淡寫地揭過,眾人繼續趕路,沒多久,眼前豁然開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們到了。
秋遠被常興一路拉著走在最前面,此時終於解脫。被迫跟人聊了一路,秋遠心裡鬱悶極了,聯想到山門口一幕,覺得武林盟裡人大約都有病。
奚玉棠和越清風一前一後進了廳,歐陽盟主正坐在主位上招呼眾人,見兩人進門,雙眼爆出精光,起身迎了過來。
「哈哈哈哈……」他幾步上前,大力地拍了拍奚玉棠和越清風的手臂,一副熟稔模樣,「好好好,奚教主和越公子遠道而來,快入座,來人,上酒!」
奚玉棠:「……」
你他媽敢不敢拍輕點?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4:39
第十一章 放開那個侍女
歐陽玄年約五十,一身功力渾厚,聲響如鐘,老遠就傳進了眾人耳中。
聽到奚玉棠和越清風同時到達,一時間偌大的前廳似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天要下紅雨了!這倆人居然能走到一路?!
奚玉棠和越清風頂著眾人震驚的眼神同歐陽玄見了禮,入座,奚玉棠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下首首座。
這座位自然是有講究的。
和這大堂裡的人比起來,奚玉棠雖年輕,資歷卻不淺,接手玄天十年,和大部分年輕一輩比起來已然是前輩了,加上玄天近年來的發展江湖矚目,教主又身手高強,坐於歐陽玄下首第一位也說得過去。
但有資格坐,和自己不打招呼就坐,性質是不同的。
在場的都是各大門派的首領或佼佼者,都是有資格同坐一席的武林同輩,大家誰見面不是先寒暄一番再謙讓一番最後才坐的?哪有像奚玉棠這樣上來就直接坐在眾人之首的?
眾人暗地裡眼神刀光劍影一番,默默認了。
想坐就坐吧……連蕭承都敗了,座位什麼的,她高興就好……
越清風動作比奚玉棠慢,本欲挨著她就坐,然而剛邁出腳,一位侍者便直接領著他坐到了對面席,兩人遙遙相望,相聚數尺。這個距離,無論誰先動手對方都不會吃虧,顯然是精心安排的。
越清風自若地在侍者引領的位置上坐下,臉上掛著笑,心裡默默問候了歐陽玄全家老小。
——這時候你知道我和奚玉棠是仇人了?
請血殺殿和十八寨的時候腦子裡塞的是草嗎?
待兩人坐定,屋裡重新熱鬧起來。
美貌的侍女服侍著給奚玉棠倒了滿滿一杯酒,後者淡定接過,目光飛快地環視場內,在血殺殿兩個殿主身上停了停,見蕭承並未在席中,倒是十八水寨的幾個當家在場,不禁心中冷笑。
想到方才進門時歐陽玄拍她胳膊那兩下,奚玉棠低斂的眸光深邃難測。
「兩位今日一同前來,實在出人意料!」歐陽玄開口,「清風,你小子可真是給了老夫一個驚喜啊,原以為昨日沈神醫過府是怕你身體不適,沒想到今日居然賞臉,看來身體已無大礙?」
見歐陽玄發話,眾人均安靜下來。
越清風對這樣的試探毫無反應,只笑著拱手,「盟主相邀豈敢不來?倒是能與奚教主結伴,實屬巧合。」
「哦?」
歐陽玄看向奚玉棠,後者淡定自如地放下酒杯,旁邊侍女立刻傾身過來續滿,之後便小鳥依人地貼著奚玉棠坐定,臉頰飛霞,害羞地望著身邊人。
奚玉棠見她如此,面具下的薄唇勾了勾,手臂就勢環住了侍女纖細的腰肢,懶洋洋地抬眸看向歐陽玄,「本座與越少主有賬要算,來之前先約了望湘樓一敘,故而來遲了些。」
「還有此事?」歐陽玄故作驚訝了一下,「奚教主可莫欺負了清風。」
「豈敢。」奚玉棠篤定地說著滿嘴假話,「越少主有事請本座出手幫忙,本座應了,今日只是談了談出場費而已。」
歐陽玄:什麼?
越清風:………………你那是什麼姿勢,快放開那個侍女!
呂正:教主你怎麼又開始空手套白狼了?你的臉呢?
「不知奚教主這個……出場費,是多少?」十八水寨某個當家開口。
奚玉棠輕聲一笑,落地有聲,「五千兩。」
所有人:「……」
「五千兩可不是什麼小數目啊。」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奚玉棠聞聲望去,是個眼神陰鷙,身量削瘦的男子,不懷好意的臉上寫滿了找茬二字。
「該不是你們玄天教又要空口無憑耍無賴了吧?想也知,你們玄天可一向不要臉面,越少主切莫上了他的當才是!」
如此當面就針鋒相對,宴會上眾人瞬間都來了精神。
撕撕撕,快撕起來!
奚玉棠冷笑著斂眸,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白玉酒杯,頭也不抬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血玉殿主,你們血殺殿出不起五千兩,不代表越公子出不起。空口無憑,可不要血口噴人,不如問問越公子,本座身價值幾何?五千兩已經是友情價了。」
眾人:……你跟越清風有個毛線友情!
血玉被噎了一下,臉色漲的通紅,「血殺殿怎可能出不起區區五千兩!」
「那就拿出來打打我的臉啊。」奚玉棠就著侍女端起的酒杯押了一口酒,連眼神都欠奉。
血玉頓時被她的態度所激怒,拍案而起,「拿就拿!我……」
「二弟!」血殺殿殿主血殺終於看不下去自家人犯蠢,「坐下!」
「大哥!奚玉棠他欺人……」
「坐下!」
血玉:TAT
見血玉被血殺強勢鎮壓,奚玉棠嘲諷一笑,唇邊泄出一絲低喃,「……蠢貨。」
歐陽玄看了一場好戲,此時又跳出來主持大局。他深深看了一眼奚玉棠,目光轉向越清風,「清風,奚教主所言可是確有此事?」
越清風抬眸看向對面,正好觸到奚玉棠漫不經心遞來的眸光,明白了她的意思,無奈開口,「……確有這麼一回事。秋遠?」
秋遠心下突然一抖,「……公,公子?」
「將錢『付』給奚教主。」越清風淡淡道,「也請在座的當個見證。」
秋遠:「……」
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說好的盟友呢?幾個時辰前的同生共死呢?在車上當點心吃了嗎?!
秋遠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都快跳爛了,在眾人的注目中強板著臉從懷裡掏出一遝銀票,僵硬地走過去遞給了奚玉棠身後的呂正。
後者笑得眼睛都沒了,歡脫地接過銀票,說了聲謝謝惠顧。
……謝你妹的惠顧啊!你們開門做生意了嗎?
不就結個盟,居然還要出場費,你們玄天教原來是連教主都能當東西賣的門派嗎!
見呂正接了錢,奚玉棠看都沒再看對面那位翩翩如玉的青年,抱著侍女繼續喝酒去了。
作為越清風的手下敗將,這次來赴宴還跟他同行,在別人看來有不要臉和抱大腿的嫌疑,奚玉棠一路上已經忍這樣的眼光很久了。
武林大會跳出來擋人是他,搶地盤下手乾脆俐落也是他,如今主動伸出橄欖枝結盟還是他……雖然有著救命之恩,但她奚玉棠也不是陪太子讀書的,不敲他一筆簡直對不起自己丟掉的臉。
一碼算一碼,救命之恩她會報,出場費也要收。
就算讓他心裡不痛快,那也值了。
正當所有人都在感慨越清風的大手筆時,一陣笑聲傳進大廳,人未到聲先至,如雷貫耳,震得在場大多數人耳膜發疼。
「哈哈哈哈……奚教主果然快人快語,膽粗氣壯,居然連越少主的竹槓都敢敲,我烈傲天真是服了!蕭承老弟,你說是不是?」
聞聲,奚玉棠放下酒杯,雙眼微眯望向門口。
來人正是蕭承和烈傲天。
烈傲天其人,是個沒心沒肺的蠢貨,尚武,見到功夫好的就一定要打上一架。當年玄天教擴張地盤時和烈焰幫發生了衝突,本來只是個小爭端,後來竟演變成了幫眾與幫眾之間的群戰。偏偏當年奚玉棠身邊正好無可用之人,於是便親自出馬解決問題,巧的是,烈傲天居然也親自出馬了。
面對商業問題,奚玉棠更傾向於上談判桌。但一個大老粗怎麼願意跟你君子動口?於是兩人約架瞿塘峽,打了一天一夜,最後,奚玉棠拼著內傷不管,一腳把烈傲天踹進了江裡。
……玄天贏了架,贏了地盤,但教眾們和烈焰幫眾們至今都還見面就打,這其中做榜樣的自然就是兩位首領了。
烈傲天不記仇但好動手,和鄒青一個出息,見面必約架,打到後來奚玉棠見他就跑,久而久之,就傳出了兩人結仇到江湖不見的傳言了。
然而事實呢?
事實就是,烈傲天他真的是個蠢貨。
「……也不知烈焰幫是怎麼存活到現在的,幫主如此天真,真是傻人有傻福。」奚玉棠身後,呂正小聲地吐槽。
「別小看人。」奚玉棠淡淡道,「他心裡門清呢,跟他比,蕭承才是真蠢。」
呂正受教,不再開口。
眾人見烈傲天和蕭承同時前來,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目光不知在奚玉棠和蕭承之間轉了多少圈。烈傲天完全沒覺出這裡面的波濤暗湧,和蕭承一前一後進了門,目光如刀掃了一圈,先是在越清風身上定了定,見他似乎臉色不好,略有遺憾,接著便看見奚玉棠了。
「奚老弟,許久不見,來打一架吧!」烈傲天扯著嗓門開口。
聽到這個稱呼,奚玉棠手上一抖,險些把酒杯扔出去。
幾乎同時,對面的越清風一口酒噴了出來,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嘖,越公子啊,你這身子骨怎麼越發不行了,喝個酒都能嗆著!」烈傲天皺起眉,「不是說沈七昨兒才去給你診治過嗎?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嬌氣了,來來,奚老弟不理他們,咱們打架去。」
越清風咳得臉都紅了,好不容易順口氣,聽到後半句,又險些噎住。
年輕人?
奚玉棠她不是年輕人嗎!還有那個稱呼是什麼鬼!
「不打。」奚玉棠慢悠悠開口,「美人在懷,美酒在手,打架多煞風景。」
烈傲天頓時瞪眼,「你要喝酒,我把我珍藏多年的女兒紅給你一壇,再送十個八個美人到你雪山總行吧?」
「不敢,烈幫主自己留著吧。」奚玉棠拒絕,「我家還有個脾氣強的美人呢,惹不起。」
越清風:……真是夠了。
「你家?」烈傲天微微一怔,「唐家大小姐啊?」
奚玉棠也愣了一下,她本來想說沈七的……差點忘了還有唐惜惜!
提到唐家大小姐,眾人的臉色更精彩了,一道道目光就這麼看向從進門起就沉默的蕭承,後者被這麼多人行注目禮,氣得冷哼一聲,撇下烈傲天獨自入了席。
「嗐,我這嘴沒把門,蕭承老弟見諒。」烈傲天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向蕭承賠禮,「要我說,男未婚女未嫁,雲晗這小子又不差,哪少她一個唐惜惜當媳婦,好姑娘多著呢,水性楊花的要不得……」
跟著烈傲天一起來的自家兒子烈英忍不住咳了一聲,扯了扯自家老爹。
烈傲天:「……」媽的又說錯話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4:52
第十二章 江湖規矩
在這樣的場合下,蕭承無疑是全場最尷尬的那個人。
他兒子為了唐惜惜打上雪山,結果正主沒出就受了一身傷回來。他作為一派之主為兒子報仇,卻又慘痛敗北險些被殺,如今又在眾目睽睽下遭調侃,若不是奚玉棠對他有血海深仇,都忍不住要可憐他了。
只可惜,她和蕭承之間註定有我沒他。
「蕭老弟,不知雲晗傷勢如何?可要緊?」歐陽玄的問話打破了廳內的尷尬。
聽到歐陽玄開口,蕭承彷彿終於找到了主心骨,起身拱手,「犬子如今身受重傷,蕭某臨行前他還剛吐了血,如今臥床不起,遍尋醫者而無起色,蕭某實在是……實在是……」
說著,蕭承眼圈發紅,聲音也哽咽起來。
大廳裡靜得嚇人,蕭承平靜了些許,如刀的目光掃了一眼奚玉棠,「歐陽盟主,原本蕭某人此次不應該來的。但一來,蕭某想為我兒尋醫,二來……也想將此事做一了斷,還請盟主看在我兒雲晗如今重傷在身的份上,成全蕭某!」
話音落,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奚玉棠身上。
歐陽玄臉色凝重,看向下首,「奚教主……你怎麼看?」
奚玉棠收回了環在美人腰上的手臂,緩慢坐直,面具下漆黑如夜的眼睛迎上歐陽玄,「盟主以為,何為了斷?」
歐陽玄沉思片刻,道,「但問,雲晗的傷勢可是奚教主所為?」
奚玉棠道,「沒錯,蕭閣主約戰本座,不曾想少閣主以身為盾,本座甚是欽佩。」
歐陽玄:「……」他下一句要說什麼來著?
人家都說蕭雲晗是替父受傷了,是孝道!還能讓奚玉棠負個屁的責!
又不是故意!
而且你兒子還主動跑去雪山挑釁,人家正主都沒出,派個護法就打發了,蕭承你還想怎樣!你怎麼不自己上啊!
見歐陽玄臉色忽青忽白,奚玉棠氣定神閑,若不是那上翹的嘴角帶著一絲諷意,恐怕眾人還以為對方是真的在誇讚蕭雲晗。
蕭承見勢不對,開口,「老夫寧願受傷的是我,我兒何其無辜!可憐雲晗如今重傷不起,盟主,我,我……」
歐陽玄不喜地看向蕭承,「一件件來吧。你想為兒尋醫,老夫便為你廣招神醫如何?」
「天下神醫何其少,多耽誤點時間,便是多讓蕭少閣主痛苦一點。」血殺殿二殿主血玉再次開口了,彷彿今天是勢要跟奚玉棠撕破臉一般,「洛陽如今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奚玉棠雙眼微闔,充耳不聞。
「對,沈神醫在……」歐陽玄話一出口便覺不對,不禁看向奚玉棠,「奚教主?」
沉默兩息,她面不改色道,「可以。」
話音一落,血玉頓時驚訝,就連蕭承都倏然抬起了頭。
「只要蕭閣主出的起診費,阿七向來仁者仁心。」奚玉棠輕輕一笑,「他連越少主都治了,也不差蕭少閣主一個。」
越清風:……
烈傲天快人快語,「奚老弟,你居然同意?」
奚玉棠失笑,「烈傲天你到底哪邊的?」
烈傲天撓頭,好奇一問都不行啊。
「本座為何不同意?」奚玉棠重新攬上了美人腰,「這是兩碼事,蕭閣主能放心,本座又有何不可。」
我傷了你兒子,然後你要我的家庭醫生去給你兒子治病?
你是不是腦子裡有草?
奚玉棠的話頓時讓蕭承的臉色微變,求助地望向歐陽玄,後者頭疼地擺手,一副任憑兩人商量的模樣。
「還請盟主做主!」蕭承堅持。
歐陽玄:「……」
我做你媽個雞的主!
打你打不過這小子,說你也說不過他,你想幹什麼你說你說你說!
「咳咳咳……」
一陣咳嗽聲突然在安靜的大廳裡響起,眾人下意識望向越清風,歐陽玄幾乎是立刻腦門燈泡一亮,頗有些急切之意地開口,「清風,此事你怎麼看?」
越清風作為第一世家少主,向來在武林上以中立態度行事,人品好,風度佳,說話有分量,他與淩霄閣無冤無仇,與奚玉棠更是宿敵,讓他來處理最好不過。
歐陽玄簡直想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贊了。
越清風突然被推到台前,又咳了幾聲,這才艱難地開口,「盟主是打算……咳……將此事交於清風評斷?」
歐陽盟主威嚴地點頭。
「那好吧……」越清風緩緩起身,勉強壓下到嘴邊的乾咳,聲音略虛道,「那越某便不才說上兩句。」
正廳內一片寂靜,只見他望向蕭承,「蕭閣主可是覺得令郎身子最為重要?」
蕭承點頭。
「那便是治傷要緊……咳,若不嫌棄,越某倒是與藥王谷頗有交情,不妨拜託藥王谷出手可好?」
蕭承大喜,「蕭某在此謝過越少主。」
越清風淡然回禮,「舉手之勞。」
說罷,他看了奚玉棠一眼,「此事歸根結底,出在離雪宮江女俠與唐姑娘身上,依越某之言……」他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好一會才停下,面不改色地將沾血的帕子握緊,「……不妨請兩位女俠澄清誤會,為蕭少閣主解開心結。」
眾人面面相覷,均默不作聲——越少主的身體似乎是越來越不好了。
「不妥。」奚玉棠目光掃過他手中的絹帕,冷道,「惜惜自見過蕭雲晗後便重病不起,阿七說心病難醫,只能靜養,任何人不得打擾,否則時日難長。」
好歹是當年鼎盛一時的唐門獨女,就這樣年少而亡,實在可惜。
坐中有人歎息搖頭。
「此事也與千彤無關,越少主慎言。」
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未出聲的離雪宮宮主柳曼雲沉聲開口。
宴會進行到現在,奚玉棠頭一次將目光投向了柳曼雲。
這位宮主年近四十,卻保養極好,乍一看幾乎與年輕女子無二致,據說年輕時也曾豔絕天下。作為一個掌管全門派皆女子的一派之主,柳曼雲在武林中地位極高,說話也頗有分量,但最關鍵的是,她和奚玉棠的關係有些微妙。
確切的說,是奚玉棠她爹奚之渺,和這位當年的武林第一美人關係匪淺,二人據說曾結拜兄妹。不過在奚玉棠看來,兩人的交情似乎不怎麼好。
像是發現她在看自己,柳曼雲抬眼對上奚玉棠。前者淡漠地點頭致意,後者卻是勾著嘴角,朝著她的方向舉了舉杯。
「曼雲姑姑說的是。」她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雖然敬著稱呼,但卻沒聽出多少誠意。
彷彿被這個稱呼勾起了遙遠的回憶,柳曼雲怔了怔,表情依然冷漠,目光卻變得悠長而恍然。
兩人對視了片刻,同時移開眼。
被奚玉棠和柳曼雲同時否決了提議,越清風也只能另闢蹊徑了。
「……既如此,此法便行不通了。」他輕聲歎息,「蕭師弟為了唐姑娘上雪山,蕭閣主為子報仇而向奚教主討公道,為情為親,越某並不覺蕭閣主所請有甚不妥。」
蕭承一聽,臉上喜色一現,「越少主心思澄明。」
越清風勉強笑了笑,「不過奚教主出手的理由也說得過去。既然蕭閣主認為此事需要了斷,而又各有說法,那便按江湖規矩來吧。」
蕭承:「什麼?」
奚玉棠垂下眸子,低低笑了起來。
越清風,你心太黑了。
「江湖規矩?」烈傲天開口,「是我知道的那個江湖規矩嗎?」
「正是。」越清風點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所謂江湖規矩,自然就是遇到解決不了的矛盾就打一場咯。
誰贏誰有理,江湖就是如此粗暴簡單。
蕭承深深皺眉,看向越清風的目光有不解又有狐疑,而奚玉棠則放開了懷裡美人,起身,「越公子之言,恕本座不能答應。」
越清風挑眉,「哦?」
「蕭閣主已經在本座手下敗過一次了,若是再敗一次,我玄天教可承受不起百年淩霄閣的瘋狂報復。」奚玉棠說得輕描淡寫,然而每個字都彷彿一巴掌,狠狠扇在蕭承臉上,「本座也是要為我玄天教眾考慮的,個人恩怨事小,群起而攻之便是大事了。」
蕭承:「……」
不知是誰噗嗤笑出了聲,一時間,整個大廳氣氛都詭異了起來。
這明擺著是在嘲笑淩霄閣氣量狹窄啊!
「這無妨。」越清風咳了咳,「蕭閣主乃前輩,越某信得過蕭閣主的品行,也信得過淩霄閣的氣度。奚教主所言之事不會發生,越某保證。」
奚玉棠譏諷,「你保證?你是淩霄閣的人?」
越清風搖頭,「若真發生奚教主擔心之事,姑蘇越家將會介入,保玄天一個公平。奚教主可信得過在下?」
奚玉棠眯起眼,望著對面人久久沒有開口。半晌,她冷笑,「你我有仇,天下皆知,越家的保證,對本座來說就是個屁。」
這話可是毫不客氣了。
越清風愣了一下,皺眉,「不要說髒話。」
奚玉棠大囧!
——你在說什麼!!
作者: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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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9-14 17:15:15
第十三章 你看我敢不敢
一句話出,周圍似乎更靜了。
越清風詭異地停頓一下,開始救場,「奚教主,粗鄙之語並不能解決問題,越某受盟主之托,誠心為二位解決問題,你若如此出言不遜,越某……不如不管。」
說著,一甩袖,坐下了。
他居然坐下了……
你還傲嬌上了是不是!
眾人還未搞清狀況,蕭承更是被奚玉棠和越清風的一唱一和搞得有點懵逼,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原本還好好說話的兩人突然言語不和,下一秒就可能要大打出手了!
都怪這世界變化快……
「好!」奚玉棠強忍怒氣,「便如你所說!」
說罷,她手腕一翻,氣勁迸然而出,只聽喀拉一聲巨響,身側几案驟然四分五裂——
「若本座發現你有任何多餘心思,那就別怪本座心狠手辣,先拿你越家開刀!」
大廳在剎那間,靜如墓穴。
眾人簡直要拍手叫好——
這才是奚玉棠和越清風相處的正確打開方式啊有木有!先前的結伴前來什麼的,一唱一和什麼的,那都是假像!是幻覺啊!
越清風的目光掃過碎裂的几案,定在奚玉棠方才動作的右手上,深邃的雙眼逐漸浮現出一絲怒意。
半晌,他冷聲道,「那二位便請在諸位武林翹楚面前立下狀子,死傷自負,越某也會立下軍令狀,方才所言之事若有半分為假,任憑奚教主處置!」
「好!」奚玉棠甩袖而出,於堂間拱手望向歐陽玄,「請盟主做個見證。」
歐陽玄:「……蕭老弟?」
蕭承:「……」
等、等等!他什麼時候答應了?
他打不過奚玉棠啊!
歐陽玄又喚了一聲,蕭承才猛地回神,見在座都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一時間騎虎難下,臉色變幻萬千,最後歎了口氣,點頭。
歐陽玄一揮手,很快,有人寫好了比武狀,奚玉棠和蕭承均簽字畫押。
一式兩份的比武狀,奚玉棠和蕭承各一份,越清風也簽了字後,此事便定了。
「比武定於明日午時,還請在座諸位一同觀戰。」越公子淡淡道。
眾人均出聲表示一定會到。
「好了,多大事,大家一起喝一杯,來來來!」烈傲天豪爽地提議。
歐陽玄也同意,「雖比武還未進行,但也算有了進展,來人,拿杯子。」
侍從很快便端來四個酒杯。
四人依次拿起酒,心思各異地碰了杯,一飲而盡。
「幾位回席吧,稍後老夫要向你們炫耀炫耀我的寶貝乖孫女,哈哈哈哈……」歐陽玄大笑著回了首座。
奚玉棠也捧場地笑了笑,回到座位上,還未坐下,便忽聞一聲驚叫,倏地回頭。
只見大堂中央,蕭承面色痛苦地彎腰捂腹,口吐鮮血,整個人瘋了一般抽搐起來。
————
突變乍起,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蕭承抽搐倒地,吐血不止,令在場所有人臉色大變,奚玉棠更是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蕭承,腹中忽起劇痛,一口血吐了出來。
「教主!」呂正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呼一聲,一把扶住了奚玉棠。
「蕭承老弟!」烈傲天一下衝了出來,還沒等趕到蕭承身邊,便見奚玉棠也吐了血,驚呼,「奚老弟!」
「這是怎麼回事!」歐陽玄震怒,「快,大夫呢?去找大夫!」
在蕭承抽搐倒地之時,越清風便已和血殺、柳曼雲同時趕了過去,驟然聽到呂正的驚呼,他猛地停下,震驚地望向奚玉棠的方向,恰見她一口血噴出,剎那間,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柳曼雲腳步也頓了頓,猶豫地望著奚玉棠,想了想,還是趕去了蕭承身邊,配合著血殺幾個穴道連點,見他已不再抽搐,探指而出。
微微一滯,兩人對視一眼,均搖了搖頭。
「盟主,」血殺沉聲,「蕭閣主已經……」
話未盡,坐上的歐陽玄整個人都不好了。
「教主!」呂正的聲音將眾人的注意力瞬間拉了回來。
歐陽玄猛然回神,對著遲來一步的大夫們大喊,「還不快去瞧奚教主!」
大夫們頓時抱著藥箱跑向奚玉棠。
「站住!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呂正大吼。
他艱難地支撐著奚玉棠,後者臉色煞白,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銀色面具下滑出,光是看在眼裡,都覺得她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而就在呂正話音落下之時,奚玉棠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眾人均是一驚,可見呂正那副誰來我就拼命的架勢,都停下了身形。就連歐陽玄也被呂正豁出去的架勢驚住,深深皺眉,「呂堂主,形勢緊急,玉棠老弟不可耽誤啊!」
呂正猶豫不決,擔憂地望了一眼身邊的奚玉棠,忽然察覺手臂一緊,對上奚玉棠暗含深意的眼神,頓時下定決心,厲聲道,「誰敢碰我教主一根汗毛,我呂正就跟他拼命!歐陽盟主,我們教主是喝了你的人端上來的酒才會如此的,你以為我還會讓你的大夫上前一步?!」
歐陽玄臉色一變,頓時大怒,「你!」
遠處,越清風喃喃自語,「沈七……對,沈七!」
他身形一閃來到奚玉棠身邊,沒等呂正反應,先閃電般出手阻斷她真氣運行,接著將人從呂正懷裡粗暴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地,頭也不抬道——
「擋人有用嗎?還不去請你們沈大夫!」
呂正六神無主,被他一吼,頓時回神,見自家教主已徹底昏迷,慌忙道,「對,對,七公子……我去找七公子,越少主,我們教主就先拜託你了!」
越清風頭也不回地揮手,呂正縱身一躍便向門口撲去。
然而還沒等他走出大門兩步,便聽到一聲清越之聲,攜著冰冷刺骨的寒意,傳入眾人耳中,「別找了,我到了。」
眾人回頭,見本不應這麼快趕到的沈七冷著臉走進來,那張令人驚豔得宛如女子般精緻的臉龐,此時佈滿冰霜。
他一進來目光便落在奚玉棠所在的方向,目不斜視,所到之處,眾人自覺地分出一條路來。沈七大步走向奚玉棠,一把揮開旁邊的越清風,力道之大,後者險些趔趄。
此時奚玉棠已幾近昏迷,沈七探了片刻脈相,從不離身的布包刷地展開,手起針落,速度極快地籠罩了她全身幾大要穴。
只這一次出手,便讓他額頭佈滿了細汗。
但沈七卻並未停下動作,銀針一個接一個紮在奚玉棠身上,在眾人屏息之時,他深呼一口氣,向旁邊人伸手,「借匕首一用。」
旁邊站著的正是血殺殿殿主血殺,他微微一滯,有些猶豫。
下一秒,一把刀遞向沈七,「用這個。」
沈七接過匕首抽出,一個『清』字赫然映入眼簾。他抬眼掃過越清風,持過匕首,對準自己的手腕猛地劃下——
圍觀眾人頓時發出驚呼。
「閉嘴!」沈七冷喝一聲,粗暴地掰開奚玉棠的嘴,將手腕湧出的血滴進去,而後脫力般坐在了地上。
大廳一時間靜得如同外面漆黑的夜幕。
「沈大夫,怎麼樣?」先出聲的,是歐陽玄。
沈七疲憊地一邊給自己包紮,一邊道,「救治及時,死不了。」
歐陽玄大松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還請沈大夫瞧瞧蕭……蕭承老弟,唉。」
沈七皺眉起身,目光冰冷如刀般看了一眼血殺,而後走向蕭承,先是觀他的死狀,指尖沾了些地上的血,湊到鼻尖嗅了嗅,接著換到奚玉棠這邊,也同樣沾了血嗅。
半晌,開口,「劇毒。」
大廳裡頓時譁然,歐陽玄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司離!」沈七高呼一聲。
「來了!」司離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回頭,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幾個起跳來到沈七身邊,接過了他擦手的絹帕,先是嗅了嗅,再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喂,小子,不要命了!」烈傲天一把抽掉了司離手中的帕子。
司離撇撇嘴,找人要了杯白水漱口,對著沈七、呂正和越清風道,「是幽冥,遇酒即溶,無色無味。除酒之外,無論沾上什麼都有一股屍腐之氣,是個很雞肋的毒。」
雞肋之毒,卻毒死了一個淩霄閣閣主,毒傷一位玄天教教主。
無論下毒之人是誰,他已經回本了。
「她……什麼時候能醒?」越清風緩慢開口,目光一直都未離開過奚玉棠。
「很快。」沈七道,「幸好教主常年與我和司離在一起,吃過無數解毒丹,否則現在……」
沈七有些說不下去,此時才覺出後怕,一張俊臉蒼白如紙。
若是他今天聽了奚玉棠的話乖乖待在別院……
若是他沒有拉著司離偷偷趕來……
若是……
「除了我們教主和蕭……閣主外,你們誰還喝了酒?」司離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若說酒,在場每個人都喝了。但若是說……
「我,」歐陽玄疲憊的聲音傳來,「還有越少主。」
司離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掃了幾圈,走到越清風面前,「越公子,請讓我看看舌頭。」
越清風的眼睛還定在奚玉棠身上,聽到司離的話,回頭,慢慢張開嘴。
司離觀察了一會,又跑到歐陽玄面前,後者配合地張口。
「兩位連少量的毒都沒中,真是運氣。」司離下了結論。
秋遠一聽,拍著胸脯長長鬆了口氣——他今天真是經不起嚇了。
見事情告一段落,便有人打算告辭。
誰知越清風卻突然起身,聲音淡漠卻強勢道,「今日之事未查清之前,各位身上都有嫌疑。你們著急走,是怕什麼?」
沒指名道姓,但還是激怒了一些人,首先爆發的便是血玉,「越少主,你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越清風猛烈地咳了幾聲,臉頰泛起病態的紅暈,然口吻極度平靜,彷彿在說著無關緊要的事,「今日不是奚教主與蕭閣主,便是越某與歐陽盟主,如今越某既大難不死,若二殿主打算此時離開,越某便將此事算你頭上。」
「你敢!!」血玉暴跳如雷。
「你看我敢不敢。」越清風一字一字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5:33
第十四章 誤會
血殺殿惹不起越家嗎?
不,真若是撕破臉,血殺殿拼盡全力置之死地的話還不知會鹿死誰手。但在這種情況下惹怒越清風這個武功又高名望又盛的越家少主,實在不是個划算生意。
血玉畢竟是血殺殿二殿主,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雖被下了面子,但還是怒瞪眼前人半晌,與血殺對視一眼,冷哼一聲,放棄了離開。
歐陽玄深深看了看越清風,道,「來人,通報下去,武林大會暫且推後,今日之事不查清,我歐陽玄夜難枕眠。通知在場各位掌門弟子都來正廳會和,稍後會有人帶你們下去歇息。諸位,且留在原地等奚教主醒來吧,順便……留下那四個酒杯和倒酒之人,其他多餘東西,撤了。」
見盟主發了話,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搖著頭接受安排。
司離動了動嘴皮子,想說什麼,被沈七扯了衣袖,而越清風則自說過那句話後便一直沉默,對歐陽玄的安排也沒提出其他異議。
整個大廳凝重如夜。
不知過了多久,當各門派弟子都與長輩們會和後,奚玉棠終於咳了一聲,幽幽轉醒,雙眼無神地望著頭頂房梁,心下默默罵了句國罵。
這他媽已經是今天第二次了……她最近流年不利?
「教主!」司離激動地撲了過來。
奚玉棠勉強接住司離,精神還有些渙散,「……怎麼來了?沈七呢?」
「我在。」沈七把司離扒下來,拉過她的胳膊切脈,好一會才鬆口氣,「沒事了。」
奚玉棠心中感慨萬千,抬了抬胳膊,後者歎息著抱過她。兩人來了個劫後餘生的擁抱,奚玉棠輕笑道,「你在真好。」
「那以後就走哪帶著我。」沈七放開她。
「好。」
她抬眼,發現眾人都在盯著他們看,面不改色地向沈七伸手,「扶我一把。」
然而一隻冰涼的手卻忽然橫插而入,用力握住她的手指,接著大力一扯,將人帶了起來。奚玉棠看向手的主人,見越清風臉色不太好,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謝了。」
越清風沉默不語。
「盟主。」奚玉棠拱手。
「沒事就好。」歐陽玄歎息,「你醒之前,老夫與清風已經排查過一次了,那四個杯子上確實只有兩個塗了毒,在內壁,遇酒即溶,倒酒之人……自殺身亡,線索斷了。」
奚玉棠靜靜聽著,許久,開口,「蕭閣主呢?」
歐陽玄歎了一聲,沒有答話。
她望向越清風,後者緩慢搖頭。
蕭承……死了?
奚玉棠怔愣在原地,不知為何,內心忽然空曠如荒野,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握緊了拳,指甲深深陷進肉中。
「奚教主著實運氣好,中毒沒死,明日的比武也作罷了。」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卻是血玉正一臉嘲諷地望著她。
奚玉棠手指緊了又鬆,接著突兀伸手,「血玉殿主,你來,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血玉皺眉,「幹什麼。」
奚玉棠嘴角一彎,下一秒,人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她已站在血玉面前,雷霆萬鈞地出手一拳,狠狠打在了血玉臉上。緊接著身形一閃,手中紅線驟然而出,繞著血玉的脖子刷刷數圈,猛地一收,血玉一張臉頓時充血漲紅,一蓬鮮血猛然爆出。
她站在血玉身後,一手扣緊對方肩膀,另一手提著紅線,幾乎要把血玉的脖子切斷。
廳內有女弟子尖叫起來。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之色,萬萬沒想到堂堂血殺殿二殿主,聲名赫赫在外,居然如此輕而易舉被奚玉棠拿下……他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麼境界?
「奚玉棠!」血殺怒道,「放開我二弟!」
「好啊。」奚玉棠淡淡道,「等他死了就放。」
「你!」
血殺震怒出手,一蓬血色霧氣眨眼間撲了過去,然而還未觸到目標,便見奚玉棠驀然平地後移,血玉跟著被拖行數尺,臉色紫紅,雙眼已開始泛白,雙手虛空用力掙扎,眼看就要死在當場。
呂正和司離在同一時間衝過來擋在血殺面前,殺氣沖天,彷彿只要他動手,就立刻以命相搏,後者更是二話不說一把毒撒出去,逼得血殺殿殿主不敢硬抗,第一時間捂緊口鼻飛速後退。
司離一出手,周圍瞬間空無一人,所有人都震驚地望著這位傳說中的玄天教右護法,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居然出手如此毒辣。
血殺被逼退,目光陰冷,「放下他!」
「你過來,我就割了他的頭,試試?」奚玉棠平靜開口。
血殺頓時神色一滯。
見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奚玉棠笑了,提了提手中線,「血玉殿主,還嘴賤麼?」
血玉呵呵呵地喘著粗氣,好半晌才艱難地點頭,稍稍一動,血便如柱般瘋流。
奚玉棠冷笑一聲,鬆了手指,一腳將血玉踹了出去。後者痛苦倒地,被血殺接住,猛烈地咳嗽起來。
「下次最好學乖點。」她輕聲道,「不用謝。」
血殺又怒又驚,卻終沒再開口。
無盡的疲憊湧上心頭,奚玉棠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對歐陽玄隨意拱了拱手,道,「本座累了,容盟主允了我去歇著。」
說完,她轉身往大廳外走去。
沈七等人見狀,一個個對歐陽盟主拱手告辭,快步趕上。
眾人還沉浸在方才奚玉棠的暴起傷人之中,越清風目光冰涼地掃了一眼狼狽的血玉,抬首看向歐陽玄,「盟主,連夜排查吧。」
歐陽玄歎氣擺手,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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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林盟之人的帶領下,奚玉棠和屬下來到安排給他們的觀瀾院,剛進內室,她便對身後三人道,「你們先下去,我靜一下。」
司離和呂正對視一眼,乖乖出了門,沈七默默望著奚玉棠的背影,轉身離開。
房間裡剎那間安靜下來。
奚玉棠沉默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手心和嘴角都溢出了血,這才緩緩閉上眼,取下面具,雙手捂臉蹲在地上,深深地呼了口氣。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想要手刃仇人,然而仇人卻死了個不明不白。
這讓她如何甘心?
父親,母親,兄長,玄天教的叔叔阿姨們……他們一定都在等著她報仇,卻沒想,她居然如此不堪大用,甚至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對方就死了。
但不管如何,她的仇人名單上,終於要永遠地劃掉【蕭承】這個名字了。
沒關係。
奚玉棠強迫自己不停地深呼吸,沒關係,還沒結束,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因為蕭承死了就可以鬆一口氣,不可以。
她要報仇,要看著玄天教壯大,要活著。
還有很多事等著她。
過了許久,奚玉棠放下雙手,疲憊地閉眼養神,直到氣息恢復平靜,才輕輕開口,「阿七。」
門外沈七的聲音傳來,「我在。」
「進來。」
沈七推門而入,猛地看到滿臉血的自家教主,嚇了一跳。
奚玉棠咧嘴一笑,「來幫我洗臉,我好累,胳膊抬不起來。」
「你放屁!」沈七罵道。
然口硬心軟,沈七終還是打了水幫奚玉棠擦乾淨臉蛋,見她唇角被咬破,手心也被掐破,歎了口氣,任命地給她上藥。
「你這是何必。」沈七將藥粉撒在她手心上,拿過乾淨的繃帶一圈一圈地裹。
奚玉棠唇上沾著藥粉,說話不太利索,「有點不甘心。」
可不甘心有什麼用?人已經死了。
沈七手法俐落地將繃帶打了個結,淡淡道,「翻篇吧。」
「……嗯。」
兩個手都包紮好,沈七收起藥箱,坐定,開啟了審問模式。
奚玉棠眉毛一抖,立刻就要往外逃。誰知還沒到門口,呂正和司離便一左一右地堵了門,笑嘻嘻地看著她。
「教主,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要聽話哦。」司離歪頭看她。
「院子裡都是我們的人,教主,別想跑了。」呂正苦口婆心。
奚玉棠頓時狂抽嘴角。
「回來,坐好。」身後,沈七冷冷開口。
奚玉棠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坐回去,司離和呂正隨手撈了椅子坐在門口,一副謹防她逃跑的架勢。
「說吧,事無巨細。」沈七冷著臉,「先告訴你,你吐血時呂堂主在身邊,昏迷時我和司離也在場,別想隱瞞。」
奚玉棠:……
你們這幫兔崽子是要上天是不是?
面對三個咄咄逼人的屬下,她苦惱地撓頭,無奈道,「好啦,我沒事。」
「我本就沒打算喝那杯酒。雖沒覺得入口有什麼不對,但直覺有鬼,那杯子也怪異……我以為要對付的只我一人。」
「既然無事,教主你演那麼認真幹嘛!」呂正憤怒了。
「消消氣,先別罵我。」奚玉棠安慰呂正,「雖然酒入口了,但沒咽下去,蕭承中了毒,且毒性那麼烈,我就覺得哪裡不對,下毒之人居然目標不止一個,那我就必須得中毒了啊。」
「因為你和蕭承有仇,所以他要是出事,肯定有人要往教主你身上推?」司離皺著小臉,一臉的不認同。
奚玉棠點頭。
「可還有歐陽玄和越清風啊。」
「你覺得誰會信?除了我,誰還有殺蕭承的動機?」
「那也不必那麼逼真吧。」呂正怨念了。
不逼真誰信?她撇嘴,「我借著運氣,在吐第一口血時就把酒吐出去了。所以……」
——「所以你並未中毒。」
一個深沉的男聲突然響起,房內幾人大驚回頭,只見越清風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明明只是簡單地站在那裡,卻好似黑雲壓城般,目光複雜難辨,整個人如同平靜無波的墨潭,無聲卻壓迫。
奚玉棠驟然對上越清風,微微一怔,下意識點了頭。
見她承認,越清風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的女子,目光彷彿黏在了那張英氣的臉上,周身氣息越來越冷,甚至連殺氣都有些蠢蠢欲動。
呂正條件反射地起身護在三人面前。
「奚玉棠,你可真行。」越清風的聲音輕輕響起。
說完,他轉身離開。
奚玉棠嘴唇噏動了兩下,起身追了出去,「那個,我說,你誤……」
只可惜晚了半步,目光只捕捉到了越清風月白長衫的一角,院子裡橫七豎八躺著被點穴的教眾,卻已沒了他的影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5:53
第十五章 你還有理了是吧
話沒說完,奚玉棠怎能輕易讓越清風離開?當即腳下一點,大鵬展翅躍上半空,袖中紅線拋出,鏗鏘一聲便輕而易舉穿透了高聳的樹枝,身法輕逸一蕩便追了過去。
先前場景太過眼熟,奚小教主活了這麼些年,還不明白這是典型電視劇狗血情節麼?雖說第一次遇上,想笑之餘也感慨藝術果真來源生活,但該立刻解決的,還是得快刀斬亂麻。
——總覺得這種狗血情節,對方是越清風的話,哪裡怪怪的。
兩人均是輕功超絕之輩,明月當空,漫漫夜色下,只見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相繼從院子上空而過,接著飛向遠處。
司離三人追出院子,目送二者消失在夜幕中,不禁面面相覷。
「站住!」奚玉棠墜在越清風身後喝道。
前方白色的身影毫無停頓之意,身法靈逸飄忽,眨眼間便到了更遠處。奚玉棠見之而怒,真氣一提,速度驟然加快,迅速拉近兩人距離,同時,手中紅線連著尖銳的銀針猛然一甩,對準越清風的後心刺了出去。
感覺到殺氣迅速逼近,越清風在半空強行一扭,腳尖一錯一旋,巧妙地避過了攻擊,但也因此失了穩,身影一晃,人輕飄飄地落在了某棟院子的房頂瓦片之上,手臂一揮,直接將攻擊而來的銀針精准地夾在指尖。
奚玉棠隨後而至,身法輕盈地落在對面,手中亦纏著紅線的另一頭。
「聽不見我說話是不是?」她皺眉。
越清風面如冷玉,面對她的質問一聲不發,手一用力,連在兩人中間的紅線倏然繃緊。奚玉棠險些被這股力道拉得前撲,腳上一踏,穩住身形,內力通過手中紅線一沖,一股無形的力道隨之打向對面。
偷聽還有理了!她大怒。
越清風以線為軸線飛速一個翻身,卸去力道的同時用真氣還擊。奚玉棠氣得頭冒青煙,內力彭然爆發,紅線寸寸斷裂。她影子般瞬間消失在原地,下一秒,無數銀光傾瀉而下,直指越清風!
後者一雙黑眸如鋒沉潭底,動作行雲流水地拔出腰間薄劍,抬手間一個半圓劃下,明明動作看起來極慢,卻只聽叮叮噹噹一陣脆響,銀針竟被全數擋了下來。
奚玉棠顯出身形,袖風一掃,數道紅線齊出,猶如利刃出鞘,攜著剡銳無匹的殺氣,直沖對面,同時左手陣馬風檣一抖,銀針瞬間出手,混跡在紅線之中,毫不留情。
殺招!
見她動了真肝火,越清風手中劍也多了幾分深沉之意,身形一動,劍光傾瀉而出,猶如月華普照,又好似瀑布倒懸,不躲不避地迎難而上。
他彷彿化無形的水影,全然融進了奚玉棠鋪天蓋地的攻擊之中,左右逢源,彷如無人之境,所過之處,紅線飄然斷裂,銀針被迫改道,整個人如遇水之魚般,靈活至極!
很快,所有攻擊被化解,越清風落落而立,漆黑的眸子直直望向奚玉棠。
「你對我用殺招?」
他開口,平靜的口吻中夾雜著強壓的怒火。
奚玉棠也是真動了怒。她抬手撕掉衣袍一角,執黑布蒙臉,雙手交錯於後緊緊地固定繫好,英氣的面容被遮擋大半,只剩一雙深黑如墨的眼睛露在外。
接著,她左手一抖,一把鋒利至極的匕首落入手中,銀光閃過,映得她面上越發清冷,左眼下細長的疤痕在刀光下森冷異常。
今天之事,方才之誤會,此時已經沒了心情再提,她幾乎忘了自己跟著越清風追出來要說什麼,滿心滿眼只想狠狠把對方揍上一頓。
神經病!
剛才是誰先動手的,啊?想打架還有理了是不是!
越清風也失了方寸,為她假裝中毒,也為自己今晚的失態,更是為他聽到她親口承認沒有中毒時,那股油然而生的巨大慶倖,和隨之而來的莫名怒氣。
向來引以自傲的冷靜,在面對奚玉棠時蕩然無存。
……怎麼辦?
只能戰一場!
兩人彷彿商量好般同時出手,奚玉棠放棄了針線,腳踏某種毫無規律的淩亂步伐提身而上,近身對上了越清風手中輕鳴的長劍。
對方不落下風地不斷變化著劍招身法,無一遺漏地將她的招數盡然擋下,反守為攻,攻勢淩厲,招招致命。
兩人均是此間數一數二的高手,高手對決,光是殺氣便已引動天地間的變化。夜色被打破寧靜,風似乎大了,樹木草花在淩厲的風中瘋狂搖擺,樹樹沙沙,影影綽綽,猶如群魔亂舞。
刀光劍影,眼花繚亂,房頂兩人已然真正進入了對殺模式,上天入地,不可開交,明明身在高處,卻仍帶起地面塵土滾滾。
這樣聲勢浩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關注,不多時,周圍便聚集了無數觀戰之人,就連歐陽玄都聞聲而來。
實力稍差的弟子們在這樣的戰鬥中無法承受兩人的氣勢,夜色下一個個臉色發白雙股戰戰。然而高手對決難得一見,就是拼著內傷也堅持要留下,也許就能從這一戰中窺出什麼啟發呢?
至於其他人則更多的關注的是事態本身——他們早已看出交手兩人的身份,但為什麼會打起來?是什麼原因竟讓奚玉棠居然棄針不用而持刀?
且幾年不見,這兩人竟比之前又強了不少……
不多時,只聽一聲巨響,房子終於無法承受兩人之力而轟然崩塌,巨大的塵煙沖天而起,所有人動作一致地抬手抵擋,接著,於塵土之中,兩道身影飛躍而出,落於另地,刀劍不停,如影隨形。
「豎子!竟不將老子放在眼底嗎!」十八寨的大當家終於看不下去,戒刀一橫便衝了過去,「你們毀的可是老子住的院子!」
他就是出去和人夜談今日之事罷了,回來就見下榻之處被毀,如何不怒從心生?
誰知話音未落,便見那交戰兩人同時一聲怒喝,「滾!」
兩股巨大而無形的力道橫衝而來,直接將十八寨大當家單行天掀飛出去,重重撞在了一棵合抱之樹上。
大當家:……靠。
「太過分了!」一聲暴喝自人群之中響起,接著,一個身影飛身而出,直沖奚玉棠越清風,「你們打架居然不叫上老子?」
眾人:……又來?!
只見烈傲天手持雙手鐧加入戰團,渾厚的笑聲穿透雲層,人們甚至能從中感受到他勃然的戰意和興奮——這個武癡戰鬥狂!
烈傲天武功高強,非單行天能比,就是越清風和奚玉棠都不敢小瞧半分,更不用說能像方才那樣一招將他打出戰圈,只能生生看他橫插一腳,三人頓時亂戰成了一團。
作為武林盟主,又是在武山地盤之上,見這三人絲毫沒把他放在眼中,歐陽玄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不像話!他們這是做什麼!還嫌今日不夠亂是不是!」
林淵筆直地立於家師身邊,雖沒出手,但從他握緊雙拳的姿態便能判斷出,他也被引出了好戰之意,若非歐陽玄還在身側,恐怕此時他也要加入其中了。
烈傲天的加入,讓奚玉棠和越清風終於從兩人交戰的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脫出。他們當然也知現下情勢,怒火早已消失,打也打了,發洩也發洩了,一個眼神遞下,決定同時收手,抽身急退。
三年沒交過手,無論是奚玉棠還是越清風都有著不同的進步,且今日均非兩人的鼎盛狀態,誰都沒占到便宜。若不是烈傲天突然插手,恐怕還要再打上一會,如今驟然收勢,兩人均是氣息不穩。
陡然沒了對手,烈傲天雙手持鐧茫然地立於空地中央,見二人不再戰,頓時不滿,「喂,奚老弟越老弟,你們什麼意思,看不起我老烈是不是?下來繼續打啊!」
奚玉棠暗暗翻了個白眼,想說話,無奈體內真氣激蕩,嘴唇噏動間,一口淤血順勢而出。口腔內充斥著鐵銹腥味,她索性懶得開口,不做聲地查起自己的傷勢。
沒有外傷,只被劍氣割破了幾縷髮和外袍,內傷不算重,調息幾日便可恢復,奚玉棠很滿意自己的戰況,不去管罵罵咧咧的烈傲天,抬眸望向不遠處的越清風。
目光落在對面人身上時,正好見越清風慢條斯理地擦去嘴角鮮血,提劍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幾下後穩了下來,手腕輕抖,血珠滾落,薄劍一爭,重新歸於雪白。
他衣袍完好,但顯然也有內傷在身,隨著低頭的動作,幾縷墨髮不受控制地垂下,為那張蒼白卻俊美的臉平添了一分煙火氣。
——彼此彼此嘛,他也沒占到便宜。
奚玉棠滿意了。
見兩人徹底停戰,烈傲天掃興地收了武器,其他人則紛紛大鬆一口氣。時隔三年,能於武林大會前一觀奚越之戰,也算是意外之獲了。
只是這兩人怎麼方才打得昏天暗地,停了手,反而沒了針鋒相對之勢?
眾人期待中,越清風迎上奚玉棠的目光,兩人均沉默不語,眼神交錯浮沉,勢氣未收之下,只覺渾身上下都透著淩厲肅殺之氣。
稍頓,奚玉棠身形一閃,眨眼間便落在了越清風面前。
這一舉動嚇壞了眾人,所有人都下意識提起精神,生怕兩人再次打起來。
然而,並未。
無聲靠近眼前人,奚小教主壓低聲音,聲線微啞,口吻堅冷,「道歉!」
「對不起。」後者速答。
「………………」
……越清風!你的出息呢!!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4 17:16:09
第十六章 所圖是你
……你說話過腦子了嗎?
奚玉棠無語,滿臉都寫著你有病麼。
越少主:是的,我有病。
「跟我走。」
發現他今夜與往日實在相差太大,奚玉棠一時間無法應付。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她也沒興趣演猴戲,撂下話便輕功離開。
越清風歎了口氣,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兩人莫名其妙開打,又一前一後離開,從頭到尾沒向圍觀群眾甩個眼神,徒留看戲之人面面相覷,見鬧劇收場,均是沒了興致,紛紛散去。
唯有歐陽玄立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渾濁的雙目微微眯起,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
奚玉棠一路飛奔,終於在荒無人煙的林間一處停下,越清風前後腳趕到,立於她身後。
她轉過身,拉下面罩,開門見山,「我今晚沒中毒。」
「但你以為那毒是好吐的?有殘留,只能多吐兩下就當漱口了。所以吐血是真,昏迷是真,事發突然,沒能事先向你打招呼,就這樣。」
她語速很快,好像不願在這件事上多說。越清風勉強勾了勾嘴角,壓下到嘴邊的咳嗽,「做戲很成功,騙過了所有人,成功將自己脫了出來。」
對面人沒開口,算是默認。
沉默片刻,越清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贊她機智還是笑自己白癡。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便告了聲辭,輕功離開。
越清風留在原地久久未動,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持劍的手,昏暗之中,看不清手心的紋路,只覺既蒼白又無力。
周圍一片死寂,他猛然爆出一陣咳嗽,彎下腰,無聲嘔出一大口血。
如果奚玉棠在場,定能猜到他怕是發了舊病。
「騙人的話倒是說得滴水不漏……」隔了許久,黑暗之中,他虛弱自語,帶著一絲自嘲,「是不是毒發,真以為我看不出麼?」
血腥味被夜風緩緩吹散,四周似乎更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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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觀瀾院,奚玉棠剛進門便腳下一軟。沈七幾人沒去觀戰,但兩人鬧出那麼大動靜,恐怕整個武山無人不知。
緩了緩,對上三個屬下擔憂的目光,奚玉棠無奈歎氣,「……你們說話就不知道關門嗎?」
「關門越少主就聽不見了麼……」司離小聲吐槽。
「說好的院子裡都是我們的人呢?」
「……又擋不住。」
「你還說!」她瞪眼。
司離吐舌。
「……所以,說開了?」呂正略有心虛地開口。
奚玉棠擺手,「算是吧,反正也是真毒發。」
「但不是幽冥……」司離忍不住接茬,「教主今天出門忘了吃藥。」
一旁的沈七乾脆闔眼養神。
怎麼沒吃,下午受傷回來,在越清風的別院他就已經讓她吃下了,要不是她故意運氣要吐血,怎麼可能牽動毒發?
想了又想,他將越家有離火草一事說了出來。奚玉棠微微一怔,皺起眉。
「在越家庫房,還是越清風私庫?能買過來嗎?」
沈七搖頭。
……早知不要他那五千兩了。
奚小教主略有後悔,「既如此,那我回頭找他提一提。」
沈七飽含深意地看她一眼,囑咐道,「是我們有求於人,記得好好說話。」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理虧地選擇了沉默。
————
乖乖調養了兩天,沒出任何夭蛾子,終於,奚玉棠在得到沈七首肯後,於第三天一大早出門找越清風去了。來到驚鴻院,卻被告知他幫著歐陽盟主辦事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
百無聊賴的奚教主權衡了一下,最後還是被離火草打敗,厚著臉皮拿了本書等在院子裡,勢要將越清風等回來。
可惜天生不是讀書料,看了一會便看不下去。越清風的院子安全係數高,五月底六月初的太陽又格外暖,不一會,她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奚玉棠做了個冗長且亂七八糟的夢,攪得她甚是疲憊。好不容易轉醒,太陽似乎都挪到了西邊,而她身上則不知何時披了件薄毯,暖洋洋的。
她僵硬地活動壓疼的胳膊,抬頭,石桌旁不近不遠的距離,越清風窩在寬大舒適的軟椅上,拿著本書看得專心致志。
初夏的風帶著一絲涼意,攜著青草味吹來,輕輕撩起了軟椅上青年垂落的黑髮,精緻俊美得恍如畫裡走出的臉龐透著白玉般的光澤,被頭頂的太陽一照,彷彿整個人都在發光。
奚玉棠看得有些呆。
刷拉一聲翻書聲響起,越清風頭也不回地開口,「醒了?」
「……嗯。」她下意識回話,「什麼時候回來的?」
「很早。」越清風話不多,目光就沒從書上移開過,「餓嗎?」
奚玉棠誠實地點頭,「餓。」
「秋遠。」
秋遠早就候著了,提著食盒便走過來,一個個精緻的點心在石桌上一字排開,看得奚玉棠腹中饞蟲大作。
放好了吃食,秋遠剛準備離開,奚玉棠突然開口,「等一下!」
秋遠站住,疑惑地歪頭。
奚玉棠下巴點了點綠豆糕,「要吃那個。」
秋遠:「……」
「我手麻得抬不起來,正在運功恢復,你先幫我拿一個來。」奚玉棠解釋道。
秋遠:「……」
默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見他依然在看書且毫無反應,秋遠認命地用帕子包著手捏了塊綠豆糕,小心翼翼地塞給奚玉棠。後者一口吃下,絲絲甜意頓時充滿口腔,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來。
幾口嚼完咽下,奚玉棠眼睛發亮,「來來秋遠,蓮蓉酥來一塊。」
秋遠:「……」
一連吃了兩塊蓮蓉酥,奚玉棠的胳膊恢復,揮揮手,秋遠如釋重負地抱著食盒跑了,留下她一口點心一口花茶,不要太舒服。
吃了個爽,奚玉棠停下來揉揉肚子。一旁的越清風依舊沒拿正眼看她,彷彿掐准了時間般開口,「吃好了?」
「好了,多謝款待。」奚玉棠答道。
「那便回吧。」
「好。」
奚玉棠起身往院子外面走,走到一半,身子一僵,回頭,「越清風,你耍我?」
青年翻了一頁書,平靜道,「沒有。」
「我等了你一天!」
「嗯,然後呢?」
「……」
然後我想把你一腳踢下武山你信不信?
奚玉棠定定地看著眼前人,「好好說話。」
越清風默默放下書,抬眼,「奚教主想說什麼?」
「……」
清了清嗓,她一本正經道,「調查得如何?有需要我做什麼的?」
越清風淡淡道:「奚教主還是輕易不要插手此事,免得連累自身。」
奚玉棠皺了皺眉,覺出不對,「越清風,你要再用這種古怪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們的同盟就到此結束。」
什麼公子哥脾氣,老子慣得你!
她定定地望著眼前的青年,後者眼眸平靜地回看她,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越看越讓人生氣。眼前這人明顯還在氣她假裝中毒之事,可架也打了誤會也說開了,還什麼可彆扭的?
站在角落的秋遠一見這兩人又對上了,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雙方氣勢都太過驚人,尤其是奚教主,氣勢不斷攀升,好像分分鐘就要動手了!
這這這……還來?他家公子身體受不了啊!
直到秋遠腦中演練了無數遍怎麼給自家公子擋槍的畫面,就差付出行動時,一聲輕輕的歎息響起,越清風開口了。
「是我不對,坐下說吧。」
奚玉棠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會,緩緩坐下。
「給我瞧瞧你的傷。」越清風主動示好。
「不用。」
被噎了一下,越少主默默從書中抽出一張字條遞了過去,「方才收到信,蕭雲晗已經啟程朝洛陽趕了。」
奚玉棠掃了一眼,面具後的峰眉微挑,「是不是還要告訴我,蕭雲晗打算找本座算帳?」
對面人咳了兩聲,沒有開口。
奚玉棠頓時氣笑了。
好,很好。每天都有人在本座面前找死。
既然蕭雲晗要不痛快,那爺便在武山等著他!奚玉棠用力握拳,字條化作一縷細砂簌簌落下。
越清風默默掃了一眼那撮紙沙,聰明的換了話題,將這兩日他同歐陽玄的調查情況說了一遍。最可疑之人當場自殺,牽扯出的負責酒水、後廚之人全部服毒自盡,每次都能正好趕在他們前面,線索斷了個乾乾淨淨。
之後,越清風提到了杯子。
「那天我說到杯子的時候你已經在外面了?」奚玉棠出乎意料地問。
他點頭。
暗罵了句【一群蠢貨】,奚玉棠尷尬道,「杯子入手隱有冰涼之感,不確定是不是幽冥所致。不過這不能作為證據,對方在暗我們在明,從行事來看,蛛絲馬跡肯定已經洗乾淨了。」
越清風皺眉沉思。
他查過杯子,並未找出任何問題,仔細回想當時四人舉杯時的順序,也沒有頭緒——此案果真成了無頭案。
「並不是非要破案。」奚玉棠緩慢開口。對她來說,弄清楚誰是兇手毫無意義,弄清楚誰有敵意才至關重要。
越清風秒懂,「想殺你我之人多的是。」
「但兇手就在武山上。」
她是不是可以假設,向聽雨閣買她命的人,和下毒之人,是同一人?
「歐陽玄?」
「也可能是你。」奚玉棠唇角微勾,目光涼涼地望了過去。
歐陽玄有嫌疑,且大得很,但指向太過明顯,反而讓人不好下手。他們這位背鍋俠盟主雖然在盟主之位上和她有著本質的利益衝突,但一沒得罪過她,二與她輕易沒有往來,無冤無仇,僅憑猜測便動手,不是她的風格。更重要的是,歐陽玄至今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敵意,實在讓她覺得詫異的很。
反倒是越清風,仔細想想,也有可能不是嗎?
迎上他略顯詫異的目光,奚玉棠全身戒備盡開,真氣飛速運轉,指關節一下一下敲在玉石桌面上,緩慢卻催人心跳。
「既是盟友,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她似笑非笑開口,「越少主此次上武山所圖為何?別跟我說是為了阻我搶盟主之位,這事大家當個談資笑笑無妨,當真的才是白癡。」
爭鬥多年,都說最瞭解你的非是朋友而是敵人,奚玉棠雖猜不到越清風為何要擋她的路,或許是為了更深遠的目的,但絕不是為了維護歐陽玄。
她不想入局,更不想牽扯旁事,只想安安靜靜掙個錢,報個仇,而如果因為結盟一事她必然要淌進某池渾水裡,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解除同盟,離這些人越遠越好。
望著眼前徹底認真起來的女子,越清風知道他此時對上的不再是【奚玉棠】,而是執掌武林一派勢力十年的玄天教教主。
對方的質疑如此直接,目的如此明顯,字裡話間都在透著要遠離他、遠離陰謀、明哲保身之意,態度堅定且不容置疑,令他無端生出一絲煩躁。
「你在逼我跟你攤牌。」他慢吞吞地開口。
奚玉棠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垂於身側的手扣緊了銀針。
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逼迫之意,越清風連續咳嗽幾聲,血悄無聲息染紅了純白絹帕。好一會,才說出下一句話,「……也好,那便攤牌吧。」
「我所圖的,是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4:20
第十七章 我要的是你這個人
我所圖的,是你。
是你……
你……
奚玉棠猛地睜開眼睛,汗水悄然從鬢間流下,腦子裡無數畫面閃過,全是昨日驚鴻院內她與越清風驚心動魄的一場所謂的攤牌。
她頭痛欲裂,心境破損,真氣紊亂,隱隱有走火入魔之兆,臉色忽青忽白,全身抑制不住地顫抖。
原本從驚鴻院回來後的首要之事便是穩定心境,可她思緒太過混亂,練功不夠靜心,險些釀成大錯。
窗外天光乍破,打更之聲遙遙傳來,整個觀瀾院寂靜無聲,她試著喚了兩聲呂正的名字,下一秒,房門立刻被人撞開,呂正和司離慌慌張張地出現在她面前。
沒等奚玉棠開口,呂正首先發現了不對,「教主,練功出岔子了?」
奚玉棠無力解釋,強忍著全身經脈撕裂般的劇痛,啞聲道,「過來幫我一把……」
呂正和司離對視一眼,紛紛上前,盤膝而坐,一前一後,將真氣送進奚玉棠體內。司離年輕,功力不足,很快額頭便見了汗,倒是呂正雖心驚於自家教主體內混亂的狀態,卻依然耐著性子一點點幫著梳理,生怕急功近利下造成二次傷害。
兩人合力才勉強將奚玉棠的狀況穩定,見她神色恢復平靜,這才緩緩收手,悄然退至門口掠陣,並吩咐手下死守觀瀾院,等閒不得出入。
奚玉棠聽到他們的安排,暗自鬆了口氣,腦內卻再次出現了昨日的一幕幕。
————
「我的所圖,是你。」
越清風如是說。
有那麼一瞬間,奚玉棠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大腦短暫地停止了運轉,只能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蠢樣看著越清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第一反應是越清風果真要殺她,但很快又覺得不對,腦子裡一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竟有些糊塗了……總不能是在表白示愛吧?
他是不是瘋了?
見奚玉棠久久沒有反應,越清風淡淡道,「秋遠,去重新沏壺茶來。」
秋遠知趣地行禮退下,接著周圍防備的視線逐一消失,越家暗衛撤退,整個驚鴻院外圍被守成一個鐵桶,連一隻鳥都飛不進來。
「……把話說清楚。」奚玉棠抽嘴角。
越清風咳嗽了兩聲,前所未有地沉默了極長的時間,久到奚玉棠幾乎以為她不會再聽到他的聲音,這才緩慢而虛弱地開口。
「放心,不是要殺你……我圖的是你這個人。」
奚玉棠:……???
對面人臉上因劇烈的咳嗽而浮起淡淡的病態紅暈,雙眼也被浸濕,從奚玉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長如小扇子的睫毛上掛著亮晶晶的水珠。夕陽斜照下,他半個身子隱在陰影中,表情似笑非笑,但再看過去,又變成了空白一片。
他沒有解釋這句話,而是沉默許久,突兀地問了個問題。
「奚教主,你可知……越某師從何人?」
奚玉棠怔了怔,完全被他吊起的胃口得不到滿足,心裡像是有無數小爪子抓撓,沒想到卻等來這樣一個問句。
「不是令尊?」
「當然不。」越清風笑了一聲,停頓片刻,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不知奚教主可曾聽過一個名號——寒崖老人?」
越清風居然師從寒崖老人?一丈峰那位不世出的武林泰斗?
奚小教主心神微震,陡升強烈的嫉妒之情。
……簡直人生贏家啊這貨!
寒崖老人,那可是比她爹輩分還要高出許多的高手中的高手,這世間站於武學巔峰的少數幾人之一,真真正正的正道巨擎!誰都不知他活了多久,幾乎成了一個傳說,就連她爹似乎都只是聽過名號而從未見過真人,更不用說她這個小輩了。
「寒崖老人一生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卓正陽,二徒弟無人可知,關門弟子便是越某。」越清風語調平緩,少見地沒有咳嗽。
被措不及防地秀了一臉優越,奚玉棠僵著臉答,「世人只知卓正陽。」
越清風嘴角笑容一閃而逝,「奚教主可知寒崖老人二弟子是誰?」
奚玉棠搖頭。
「是當年真正的魔教少主。」他抬眼,直直望進她眼眸深處,「奚玉嵐。」
「……」
奚玉棠瞳孔猛地一縮,險些失態地站起來。
這不可能!
「越清風……」
她聲調變低,語調裡是從未有過的刺骨冰寒,一字一句,像是要將眼前人拆骨剝皮拆吞入腹,「話可不要亂說!」
越清風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眼眸深深地盯著奚玉棠面具後的眼睛,在那裡,彷彿醞釀著一場驚心的風暴,徹骨冰寒,殺意奔騰。
「不信?」他輕聲問。
「他早就死了。」體內殺意澎湃,奚玉棠面若冰霜,戒備全開,腦中開始演算無數種殺死眼前人的方法,出口的話卻在自己未發覺的情況下換了稱謂。
「本座……才是真正的少!主!」
越清風笑了,一字一句道,「你不是。」
話音未落,幾乎是眨眼間,奚玉棠已至越清風身側,削鐵如泥的紅線幾乎在電光火石間纏上了他的脖頸,同時左手一翻,數根銀針直抵對方眉間竅門!
紅線逼入肉中,一行殷紅的血順著越清風如玉的皮膚流下,飛快地沒入了他的衣襟深處。
與此同時,先前奚玉棠所坐之處,只聽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刺耳聲響起,石凳應聲而裂。
「咳……」越清風痛苦地咳出了聲,聲帶振動下,脖頸傷口更深,「奚玉棠,你兄長是我師兄……」
「他早就死了!」奚玉棠手指驀然收緊,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一般,「在很多年前,奚家就被滅門了!」
越清風嘴角溢出了鮮血,他驟然抬手抓住了眼前人執線的右手,力道之大,幾乎要捏斷那脆弱的手骨,「你兄長曾對我說過許多他的事,其中便包括他,咳,極為疼愛的小妹……」
他臉色白的嚇人,嘴唇都沒了血色,卻仍艱難地將話說完。
「奚家被滅滿門而無後之事雖秘而不宣,在頂尖世家門派卻不是秘密……十年前你突然出現,以魔教少主自稱,眾人只當你是玄天高層為了不斷傳承而找來的私生子……」
他眼前模糊,劇烈地咳了一聲,強打精神。
「你有恃無恐……是因為無人知你活著,可對?」
奚玉棠呼吸一滯,瞳孔幾乎縮至成針,心房一顫,真氣剎那間險些逆行。
破綻一出,越清風當即抓住機會,周身內力砰然爆發,頸上紅線寸寸斷裂。
兩人於毫釐之間交手數次,終於,越清風抓住機會,手上巧勁發出,將奚玉棠整個人往後逼退數步,接著一指連點胸前,肩膀一滯,一口淤血吐了出來。
乍見他吐血,奚玉棠身形踉蹌停下,理智徹底回籠。
怔怔望著越清風,她甚至忘了呼吸。
打從決定要走這條路開始,她就有了被拆穿的覺悟,只不過當年想的只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玄天緩過氣,拖到她武功大成——畢竟,她真正的身份一旦曝光,容易引來強敵,而她太弱,玄天太弱,保不住。
她以為這世上已經無人能猜到她的身份了。已知的仇人都被她借各種名目殺得差不多,血殺殿那個被鄒青幹掉的殿主、聽雨閣王牌、唐家旁支、玄天叛徒……如今蕭承一死,就只剩下寥寥一兩人和主謀了。
「你……」奚玉棠聲帶發顫,「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懂我在說什麼。」越清風道。
十六年前,雪山一戰,奚家莫名其妙被一夜之間滅了滿門。
先是奚之邈和唐芷嫣夫妻出門辦事卻傳來死訊,接著有人攻上雪山,裡應外合。當家人不在,沒人知道對方目的為何,上來就殺,整整一夜,玄天上下雞犬不留,包括少主奚玉嵐,以及只有五歲、連個正經大名都沒起的奚家小小姐。
據聞,雪山出事後,幾大門派世家掌教聯合上門探查,先於大殿內見到少主奚玉嵐和幾大護法的屍體,隨後循著蹤跡,在後山深處挖出已經凍青的奚家小小姐和隨身家僕,少林淨空方丈親自確認後宣佈其死亡,奚家一脈已斷。
後來又過五六年,玄天覆滅之事平息後,雪山上傳出奚之邈寄養在外的私生子被千里尋回,成為新少主。事雖稀奇,但想來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可能是私生,也可能毫無血緣關係,徒惹笑談。
玄天教名存實亡,實難構成威脅,頂尖門派世家又自持身份,不願落井下石以留駡名,畢竟魔頭已死,奚家絕後,該分割的利益也分割完畢。若不是少林方丈放話眾生有德,第一個作出表率之姿,表示只要不危害武林,不墮入邪魔外道,玄天可重建,恐怕還會引來更多貪心之人。
不過事情倒也不順利。奚玉棠這個新少主從公佈身份開始,就持續地經歷著花樣百出的暗殺,著實過了多年死裡求生的生活。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她兄長奚玉嵐自父母死訊傳來後,便帶著其中一個護法秘密下山調查死因,留下替身待在總壇,之後便再沒了消息。雪山一戰的屍體是替身,她知道,她不知有多慶倖當時他不在。
但多年無蹤,潛意識裡,她已經當他死了。
庭院裡靜得嚇人,夏風掃過樹葉的聲音,昆蟲輕鳴的聲音,風吹起石桌上書頁翻動的聲音,統統不見,天邊殷紅的夕陽籠罩下,耳邊只剩下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空氣中飄蕩著血氣,映得此時的沉默更加沉重不堪。
許久,對方開口了。
「我告訴你這件事……」
只說了半句,他便忽然爆發了劇烈的咳嗽,好似要將肺咳出來一般,一縷縷鮮血再次順著他的指縫流出,連帶著還因用力而崩裂了脖子上的傷口,整個人看起來慘兮兮的。
……要不要趁機滅口?
奚玉棠垂在身側的手指僵硬地動了動,殺機再現。
「……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讓你知道,師兄的親妹妹,我是不會去害的。我對你知之甚深,比你想的還要深……」越清風被奚玉棠重傷,胸膛每一次的起伏都好似用盡了全身力氣,「我所圖是你,是因為我想要你這個人……我承認結盟的目的不純,但這無礙於我的誠意,原本我來洛陽,就是為了見你。」
「所以我將把柄交還給你,要不要滅口,由你決定。」
他聲音低下來,喘了幾口氣,抬起頭,因咳嗽而略顯濕潤的眼睛對上了奚玉棠冰涼的視線,用氣音吐出最後幾個字。
「動手嗎?」
奚玉棠微微睜大了眼睛。
動手嗎?
殺了這個人,她秘密得保。不殺,恐生變。
殺,還是不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4:33
第十八章 賭局
周遭寂靜如死。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壯闊而漫長的河流橫亙其中,一端生,一端死,奚玉棠立於彼岸,腦子裡全是奚之邈唐芷嫣的諄諄教誨,是奚玉嵐捏著她小臉說妹妹我長大以後保護你的寵溺,是唐家小姐姐躲在雪坑裡說妹妹別怕時的絕望,是雪山上所有人或喜悅或欣慰或痛苦或坦然的臉。
他們全死了。
而越清風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坐著,渾身浴血,屏退了所有後路和生機,將主動權交於她手,將性命一笑置之。
——簡直是個瘋子。
殺不殺?
當然要殺!
大仇未報,所有的不定因素都要扼殺在繈褓之內,否則她先前那麼多努力豈不是浪費?哪怕對方是越家少主,也沒有在知道她秘密後還能活的特權。
什麼『所圖是你』,什麼『為了你來到洛陽』……奚玉棠會信才怪。江湖向來不缺無利不起早之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事她見多了,更做多了。
……更何況,是他自己送死,怪不得別人。
但在動手之前,她需要問越清風一個問題。
「奚玉嵐……還活著嗎?」
越清風怔了怔,斂眸躲開了奚玉棠那雙恐怕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卻盛滿了近乎溢出來的期待的眸子,好一會才輕聲道,「不知。」
巨大的失望潮水般席捲而來,奚玉棠眨了眨眼,連呼吸都未亂。
也是,她當是該習慣的。
手中銀針再出,奚玉棠運起真氣,雷霆出手——
「但我幾年前見過他。」越清風突然道。
「!!!」
呼吸猛然一滯,奚玉棠驀然瞪大了眼睛,然針已出手,不可收回,大驚之下,又一根銀針接連而出,在攻擊即將沒入越清風美心的前一刻,叮地一聲輕響,後一根針以極為微小的偏差角度將前一根針打偏幾分,同時大喊,「躲!」
越清風下意識閉眼偏頭,第一根銀針擦身而過,在他眼下留下一道長長的紅痕,第二根則直接沒入了他的肩。
就差那麼一點!
隨著銀針落地,兩人都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你……」奚玉棠有些反應不足,「你剛才說什麼?」
銀針入體,痛得越清風幾欲暈厥,緩了幾息才提氣道,「……六年前,他找過我,只說他找尋多年終有結果,打算去做一件事,然此去危險,極有可能回不來,因此……」
他頓了頓,抬頭,「……囑託我照看你一二。」
奚玉棠震驚,「六年前?武林大會時?就在洛陽?!」
越清風默認。
「後來呢?」
「……」
越清風詭異地沉默了許久,緩慢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奚玉棠再次愣神。
她腦子裡極亂。毫無徵兆地被人揭開了陳年傷疤,過激的行為和大起大落的情緒讓她暫時喪失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她隱約覺得越清風的話並沒有說完,但又不知從何問起,也無法靜下心思考話中漏洞,滿心滿眼只剩下【奚玉嵐可能還活著】這個瘋狂的念頭。
沉了快十年的心死灰復燃,僅僅因眼前人的一句話。生見人死見屍,哪怕只得一縷消息,也是值的。
奚家,只剩他們了。
而越清風見過奚玉嵐。
奚玉棠全身都在顫抖,十指緊握,內心掙扎如刀尖跳舞,好一會,才不甘地閉上眼,內心莽莽荒原剎那虛無。
她艱難地往前邁出一步,忽然覺得,大概未來某一天,她會因自己的心軟而錯失許多許多東西。
沉默地繞至越清風身後,輕飄飄一掌打在肩上,只聽一聲輕響,銀針應聲落地。奚玉棠咬咬牙,漠然道,「……我讓阿七來一趟。」
話音輕飄飄,彷彿從遙遠的地平線傳來,帶著一絲破罐破摔,越清風呼吸倏然一停,心底忽然湧出洶湧到幾乎要將世界淹沒的複雜之情,狂喜,後怕,猶疑……
無數情感交織,想開口,卻因傷而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背對奚玉棠,好一會才儘量平靜道,「無妨,櫃子裡有藥箱和乾淨的紗布,幫我一把?」
奚玉棠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久到越清風幾乎以為她下一秒便要反悔時,她驟然收回了目光,抬步走向屋內。
見她身影消失於房間屏風後,越清風如釋重負地長呼了一口氣,整個人幾乎虛脫地靠在了椅背上,雙眼望著虛空,靈魂深處透出的無盡疲憊幾乎讓他靈台清明不保。
賭贏了。
他竟然賭贏了……
無聲地笑了幾聲,青年再次咳起來,全身經脈抽痛難忍,然而劫後餘生之情卻充斥四肢百骸,讓他勉強保持了清醒。
這一步棋險之又險,本不應如此毫無準備又貿貿然地進行,但就只因奚玉棠稍稍表露出了一絲想要遠離他的想法,他便沉不住氣地輕易將底牌拋了。
然而雖走得艱難,得到的結果卻令他有一種死了也值的錯覺。
世上怎會有如此對他胃口之人?哪怕飲鴆止渴、中毒上癮,此時此刻,只要她開口,他恐怕刀山火海都能覺得甘之如飴……
怎麼辦?
他快被喜悅沖昏頭了。
攻心何其難?
越家少主向來是個中高手。然而今日之事,是他二十多年來少有的一步險棋,成功不足一成,很可能十成十的結果都是被奚玉棠當場殺掉——他毫不懷疑她會這樣做。
他唯一的籌碼便是他有個師兄叫奚玉嵐,且他見過他,相處過,瞭解過。雖然話說得不盡,個中隱秘也被略過,但這不妨礙他影響奚玉棠的心境。
他將自己的命擺在她面前,賭一把她的信任。
若是奚玉棠的心再硬一分,他今天就死定了。
衣衫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浸透,但他毫不在意。他成功地將自己和奚玉棠之間的關係拉到了一個微妙的近距離,儘管離目標還差些,但根已種下,算是巨大收穫了。
所以他很喜悅,很開心,心情極好。
找出藥箱,拿出金瘡藥,奚玉棠回到院裡
「外衫脫了。」還帶著寒氣的低啞聲音響起,越清風直起身,動作自然地除了外衣。
清洗傷口,再撒上藥粉,抖開繃帶,奚玉棠手法生澀地幫眼前人包紮,覺得自己大概才是那個瘋了的人。
「……你真是寒崖老人的弟子?」她開口。
「是。」越清風話中有一絲劫後餘生的放鬆。
「什麼時候的事?」
「十三年前。」
「我哥……跟你提過我?」
「嗯。」
「他說他去哪兒了麼?」
「沒有。」
「為什麼不告訴他人?」
「玄天如何,與我無關,為何要說?」
「怎會無關?我哥不是你師兄麼?」
「既是師兄,當密之。」
「他信任你?」
「嗯。」
「他當時在洛陽,為什麼不見我?」
「……不知。」
「若他回來……會聯絡你麼?」
「會。」
「……你覺得我女扮男裝成功嗎?」
「……」
等等,這是什麼談話走向?
越清風呼吸微微一滯,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奚玉棠繼續道,「從前我一直堅信那些古裝劇……話本裡,『女扮男裝誰都認不出來』的戲碼是放屁,但後來發現,不是你認不出來,而是當那人站到某個位置後,人們自然而然就會有自己的判斷,且不容反駁。」
就比如她奚玉棠。
從接手玄天教開始到現在近十年,除了一開始自稱魔教少主外,她從未說過自己是個男人,只因方便而作一身男裝打扮,但世人卻願意相信,魔教教主就是個男人。
她執掌一方,武功高強,行事直接,手段狠辣,所以她就理應是個男子——這個世界就是對女性極不友好,從古至今,皆如此。
哪怕她娘裡娘氣地用針線當武器,人們也只當她天生娘娘腔。
當然,自己聲線早年受損,聲音嘶啞,也容易給人造成錯覺。
她語氣平靜無波,毫無嘲諷,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眾人皆知的事實。
越清風默默聽著,沒有拆穿她拙劣的轉移話題技巧,只是語氣怪異地開口,「……真的不是因為看起來就像?」
奚玉棠:「……」
手指用力,某人立刻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好不是!輕點,疼!」
得了便宜賣乖!
奚玉棠胡亂將繃帶打了個醜得不行的結,低頭凝視著越清風慘兮兮的臉,見他眼底有無辜之意,沉默許久,淡淡道,「越清風,我知你話沒說全,你最好告訴我一個讓我覺得不殺你值得的籌碼,除了奚玉嵐……否則,你當信我能遲早殺了你。」
見她如此平靜,越清風也收起了情緒,同樣認真回道,「我知道的所有事都足以讓你殺我滅口。」
奚玉棠懂他的意思,但卻沒有回應。
知他今日若不給出一個交代,恐難收場,越清風沉默許久,眼眸微垂,平靜道,「我知道《素九針訣》和《太初心法》的上半部在玄天教……我有下半部的消息。」
奚玉棠:「……」
……真想殺了他……
如果有一天這個人離奇死亡,一定是因為知道太多!!
「誰告訴你的?」她冷聲問。
「奚玉嵐。」
「……」
你怎麼不乾脆跟他成親啊混蛋!!
忍了又忍,奚小教主終於壓下了奔湧的殺意,向天豎起三根手指,「奚玉嵐有消息之前,本座……不殺你。」
不用說什麼天打五雷轟一類的誓言,對兩人來說,有這句話就足以。
發完誓,奚玉棠二話不說轉身離開,生怕再留一會,就忍不住要反悔動手。越清風無奈地捂著脖子,沒起身也沒送別,只望著她恨不得趕緊消失的身影遠去,疲憊瞬間奔湧而出。
他默默起身,動作緩慢而僵硬,大腦一片空白,已是懶得做任何思考。秋遠抱著重新沏好的茶回來,乍然見自家公子幽靈一般在院子裡遊蕩,驚呼了一聲。
越清風注意力回籠,疑惑地看過去。
「公子,你你你……」秋遠驚恐地指著他的脖子。
越少主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脖子上繫得鬆鬆垮垮的紗布,「是不是很難看?」
後者搗米般狂點頭。
「水平這麼爛?」
繼續點頭。
「……」
唉。
就知道不能指望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4:49
第十九章 懶得起名
且不說當秋遠將紗布取下,看到越清風脖子上那一圈切得極為整齊、彷彿斷頭鬼降臨般的傷時差點嚇得淚奔,奚玉棠回去後練功出錯,不得不閉關一天兩夜,直到梳理好真氣、調整好心境時,已是攤牌事件的第三天清晨。
推開房門時,門口,沈七、司離和呂正並排而立,目光灼灼地看過來。三人眼下均有著烏青之色,顯然守了兩天。
奚玉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見她安然無恙,三人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該張羅早飯地張羅早飯,該煎藥的煎藥,一個個若無其事,像是完全忘了她練功出岔的事,如同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和以往沒有不同。
吃飯間,司離嘰嘰喳喳地說著聽來的八卦,呂正從旁補充,吵得奚玉棠頭疼,但又忍不住笑吟吟地聽著,時不時給司離夾一筷子菜,換他一個甜膩的笑容。
聽司離說,昨夜越少主犯了病,二更天時秋遠急匆匆來觀瀾院找沈七,直到四更才回來。
與此同時,昨夜有刺客摸進了歐陽盟主院子,欲行刺殺,被負責守衛的林淵發現蹤跡,兩人大戰一場,刺客逃脫。歐陽玄雷霆大怒,連夜搜尋整個武山,不放過任何角落。
盟主二弟子韓文彥負責觀瀾院一帶,恰奚玉棠閉關,本欲硬闖,秋遠正好前來尋沈七,順口說了越少主舊病復發,是因前日和奚教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所致,兩人均內傷深重,奚教主定是在閉關,此時闖入恐不太好。
韓文彥不敢擅專,將此事報給了歐陽玄,後者親至觀瀾院,憑深厚內力確認了奚玉棠的確在療傷,而屋內確實除她外別無他者,恰好別處又起了騷動,搜尋這才停止。
武山亂了一夜,刺客未落網,無人敢入睡。呂正和司離一商量,決定繼續給自家教主掠陣護法,沈七則從旁待命,三人已經想好,若是教主走火入魔,他們拼死也要衝進去阻攔。
好在她完好無損地出來,心境已平,心魔未生,實力反而更上一層樓。
言笑晏晏地望著司離眉飛色舞講故事,奚玉棠內心安寧而喜悅,一頓早飯下來,身心俱歸於平靜,比之從前,氣息更加內斂。
身邊呂正和沈七對視一眼,終於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不過,昨日之事確有蹊蹺,奚玉棠不得不承認,自己怕是承了越清風的情。
秋遠來的時辰怎麼能那麼巧?又怎麼能那麼恰到好處地道出她閉關是因為內傷,還不著痕跡地恐嚇了一把韓文彥?還有別處的騷動是真是假?想來,若是昨夜韓文彥帶人硬闖,司離和呂正守不住的。
若是沒有越清風背書,她定是要遭一番罪的。
奚玉棠一點都不懷疑這是他的安排。
越家暗衛不是鬧著玩的,消息渠道逆天,恐怕昨夜歐陽玄的華清院剛出事,他那邊就得了消息,料到有人恐借此生事,便佯裝病發,遣了秋遠前來當個人證。秋遠作為他的貼身小廝眾人皆識,一定程度上代表他本人在場,而有第三方在,歐陽玄,或其他隱在暗處的人無法正大光明動手。
只要能撐過一夜,天亮前不出問題,無論她能否出關,事情都能平息下來。
恐怕越清風連她是在穩固心境的事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他真發病了?」奚玉棠看向沈七。
後者慵懶地點頭,意有所指,「鬼門關走一遭,內傷外傷都不輕。」
奚教主:「……」
她這次出門只帶司離沈七,一是雪山必須留下足夠的力量守住大本營,鄒青和迎秋一個武力值高,一個心細如髮,兩人配合足以勝任。二是她想著洛陽有分堂,也有足夠的人手,呂正又是個全方位人才,某種程度上能頂鄒青和迎秋兩個,加上她和司離沈七,想來不會有多大問題。
然而她還是小看了這次武林大會之行,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變數。呂正只有一個,司離經驗不足,沈七沒有武功,若她自身出了問題,他們就會立刻捉襟見肘。倘不是事前和越清風結盟,此行恐怕會更加艱難。
能用的人太少了。
玄天上一輩的高手們死的十不存一,剩餘可用的好手都被她派到別地壓陣,一個蘿蔔一個坑,分身乏力。攤子鋪得大了就必然會有這種問題,但總不能為一個武林大會便收攏力量,壓力只能自己擔。
「暗衛真好用啊……」她深深感慨。
司離和呂正均是耳聰目明之人,聽到她自語,齊聲道,「教主想重組暗衛?」
奚玉棠沒有應聲。
一派掌教怎麼可能沒有暗衛?奚玉棠之前也是有的。還未接手教主之位時,彌留的長輩便開始為此費盡心思,所有人均是他們親自挑選,勢要在死前為她打造一個死士隊伍。然而那一批暗衛中出了叛徒,奚玉棠在那次事件裡險些喪命,臉上的疤就是在那時留下的。
後來她實力漸強,又是一教之主,於是便又起了心思,人由她親自挑,原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還是出了問題。
人心難測,在足夠的利益面前,永遠不要考驗人心。她吃夠了教訓,在這件事上無論如何不能妥協。
她要努力練功,要賺錢,要報仇,要養家……而養暗衛需花費大量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現在的她做不到。
「啊……」她洩氣地趴在桌上,痛苦哀嚎,「我好窮!!!我窮得快死了!!」
提到窮,三個屬下同樣一臉菜色。
「不如去搶越少主……」司離對著手指,眼神遊移。他冰雪聰明,當然能猜到昨日之事是托了越少主之福,但打土豪的心思一起,誰還管這些啊……
奚玉棠眼神一亮,隨即又洩氣,「不行,我現在不想見他……」
越清風知道太多,讓她難有安心之感,雖然兩人之間有了個共同秘密——奚玉嵐,但又不能說明從此那人便是可信之人了。
《素九》和《太初》兩本秘籍是當年奚之邈帶回去的,來歷不明,只知這兩樣玩意若放出江湖,必然會引來極大的動盪。
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她爹專業坑女兒的劣跡又甚多,奚玉棠極其懷疑雪山一戰,敵人就是沖著這它們來的,畢竟從她第一次見到秘籍到玄天覆滅,中間不過半年,若不是藏得隱秘,怕早就被搜走了。
懷璧其罪的道理她當然懂,這種大殺器自然不能留,奚玉棠緩過神後就悄悄便宜處理了,總共換來五萬多兩銀子。
……虧本得她肝都疼。
見三人都是一副苦瓜臉,沈七歎氣,「看來只能靠七爺我了。」
三人紛紛眼前一亮。
沒好氣地掃了一眼沒出息三人組,沈七慢吞吞起身,「爺去睡一覺,養精蓄銳,醒了去趟驚鴻院。既然要打劫,自然得挑最肥的動手。」
好樣的!
三人齊刷刷亮出大拇指。
沈七甩了一個白眼,迤迤然走了。
————
目送沈七離開,奚玉棠看日頭還早,決定去歐陽玄的華清院走一遭。而與此同時,另一邊,歐陽玄書房裡的氣氛卻是截然不同的冰冷。
緊閉的書房門內,歐陽玄來回踱著步,溝壑滿布的臉上陰沉沉積滿怒氣。書房一角,陰影籠罩之處,一個身量矮胖的黑衣蒙面之人正靠著牆,目光陰冷地望著眼前人。
「……下毒之事還未了,昨夜就又出亂子,這都幾天了,你居然連個答案都不給本座!」歐陽玄怒而質問,「直說吧,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書房裡一陣冷清,半晌,黑衣人聲音響起,「恕我直言,歐陽盟主,無論這毒是不是我下的,現在……恐怕都應該算在你頭上。」
「你!」歐陽玄怒瞪雙眼,「你輕舉妄動,居然還要怪在本盟主頭上嗎!你知不知道差一點本盟主就也死了!」
「盟主不是平安無事嗎?」黑衣人冷道。
「那是本盟主命大!」
歐陽玄的冷汗悄然爬上了脊樑。這人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插手宴會之事……現在的武山,還是他一手掌控的武山嗎?
鎮定下來,他冷笑道,「看來你主子的手段也不怎麼樣……怎麼,黔驢技窮,打算下一步守株待兔,等著他們互相殺了對方?」
黑衣人沒有答話,冷冷盯著歐陽玄,眼神仿若一條毒蛇,看得歐陽玄一身雞皮疙瘩。
「歐陽盟主,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歐陽玄身形一頓。
「讓我來告訴你……」黑衣人一步步走出陰影,走到歐陽玄面前,灼灼地盯著眼前人的眼睛,「你就是主子的一,條,狗。」
他桀桀笑了兩聲,笑聲彷彿鋸斷的木頭,「你我都是主子的狗,為主子辦事罷了,你要做你的武林盟主,不好出手,那我就幫你一把。」
「但你行事妨礙到我了。」歐陽玄隱忍怒氣。
現在並不是對奚玉棠和越清風下手的好時機,若是他們死在了武山,他還怎麼能坐穩這把椅子?
黑衣人一聲冷笑,「那歐陽盟主的意思,是打算光明正大解決你這兩個攔路石了?」
歐陽玄噎了一下。
「主子留給你的時間不多,抓緊把整個武林勢力抓在手裡才是正事。」黑衣人道,「攔路石要儘早除去。既然歐陽盟主不想動手,那這件事,便交給老夫。」
歐陽玄沉默片刻,動了動嘴皮,「有越清風在,奚玉棠走不到本座面前。本座有信心收服他,玄天教無論如何也算一大勢力。」
更何況,都說那本傳說中的秘籍在雪山上,他歐陽玄雖說是替人辦事,但也是有私心的。只是這私心不便與人說罷了。
黑衣人一聲冷嘲。
收服奚玉棠?這真是他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以為給一張英雄帖就能讓玄天教上下感恩戴德?奚玉棠要是那麼好收服,早多年前他們就得手了!
「心慈手軟辦不成大事。」黑衣人最終還是開口,「歐陽盟主,小心害人害己。」
歐陽玄憤怒地看著眼前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兩人同時聽到遠遠傳來腳步聲。對視一眼,黑衣人身形一閃,半絲聲響未出,人已從後窗離開。
稍等片刻,敲門聲響起,歐陽玄整了整衣冠,停頓片刻,神色如常地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是他的大徒弟,林淵。
「師父。」林淵抱拳,「奚教主來了,在前廳候著。」
歐陽玄點點頭,跨門而出。在越過林淵時,腳步頓了頓,想說什麼,但目光掃到自家徒弟那張正直嚴肅的臉,到嘴邊的話又默默咽了回去。
還是算了……
他這個大弟子心太正,人太直,就讓他簡簡單單地做一名仗劍江湖的俠客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5:06
第二十章 樹下美人
奚玉棠對他們這位武林盟主的感覺挺複雜的。
作為一個試圖奪取盟主之位的野心家,她從不吝嗇用最苛刻惡毒的心思去揣測歐陽玄。他上位的過程頗具戲劇性,撇開卓正陽之後那幾個短命炮灰盟主不提,當年奚玉棠輸給越清風後,歐陽玄不戰而勝上位,威懾力本就不足。然而在位十年,歐陽玄風評好,俠氣重,江湖倒真是比之從前平靜了許多。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放任了她和越清風這等對盟主之位有威脅的人存在。
說他看重盟主之位吧,他挺看重的。如今的年輕人大多只知武林盟歐陽玄,而不知斷岳門歐陽玄。但若說他不看重……他倒是每屆武林大會都歡迎各方人士前來挑戰他。
不過大多數人都死在了奚玉棠那一關就是了。
整個武林都知道歐陽盟主專業背鍋多年,有什麼事甩給他,他頂多苦笑兩聲就接下了,好說話的很。但與此同時眾人也知他們這位盟主,野心有,實力有,手段有,但就是沒有與之相匹配的狠勁。
換她是歐陽玄,玄天教絕不可能有發展壯大的機會,【奚玉棠】和【越清風】這倆名字早就隨著人化成一抔黃土了,哪還有參加武林大會這種好事?不說別的,就拿最近的刺客之事來說,若她是歐陽玄,別說什麼秋遠,就是越清風親至,該闖觀瀾院也就闖了——大不了事後說看見刺客蹤跡,此舉是為了保護玄天教主唄?
誰還能拿武林盟盟主,堂堂正道領袖如何?
想成大事,必須心狠,該捨得舍,該棄便棄。
既想有所圖謀,又想當一個真正心懷寬廣敦厚豪邁的俠士,那不是在開玩笑麼?
雖然奚玉棠心裡已將下毒之事按在了盟主頭上,然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中間出了什麼變故,這次單獨會面,歐陽玄居然談話間流露出了一絲拉攏之意,不僅對她噓寒問暖多加關心,還做主當面送了許多療傷聖藥,就連奚玉棠告辭下山都被他極力挽留,希望她能不缺席武林大會。
除此之外,他居然還主動解釋了刺客之事,當他拿出從刺客身上打下來的半塊沾血的「聽雨閣」令牌時,奚玉棠已經被他的態度搞蒙了。
難道要改懷柔?
溫水煮青蛙?
奚玉棠想不明白他的意圖,當然也不敢應承什麼,勉強在華清院留飯後,婉拒了歐陽玄邀她下棋,懷著滿腹心思走了。
一頓飯吃得倒是賓主盡歡。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滿桌子的菜,歐陽玄都是先動了筷子以後才熱情地招呼她,彷彿要親身證明自己並沒有下毒,也不會下毒。
橄欖枝都快戳到她臉上了啊……
帶著一肚子疑問回了觀瀾院,奚玉棠入眼便見到沈七坐在庭院中央的樹下,懶洋洋地指點著司離分藥材,一旁呂正則埋頭石桌前處理公事。
……寧靜祥和得不像話。
「教主回來啦?」司離首先發現她,俊俏的小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奚玉棠在呂正對面坐下,對司離勾了勾手指,「來,有件事交給你去辦。」
司離丟下藥材湊了過去。
從呂正臂下抽出一張空白信紙,奚玉棠走馬游龍地寫下幾行字,吹乾後遞過去,「回趟雪山,把這個交給迎秋。」
話一出,沈七和呂正也都停了動作。
司離接過信快速掃了幾眼,驚訝道,「教主,有人要對我們下手?」
呂正與沈七也湊了過來,看到上面醜得跟龜爬一樣的字跡,不禁抽了抽嘴角。
「這一看就是教主真跡……」呂正忍不住吐槽。
奚玉棠立馬瞪了他一眼。
「千萬不要學她,聽見沒。」沈七敲了司離一腦殼。
司離:「哦。」
奚玉棠:「……」
清了清嗓,她若無其事道,「我不在,你們要好․好․招待客人,知道嗎?」
歐陽玄態度有變,令她不得不小心防備,力求萬無一失。她還要在洛陽待一段日子,未免這段時日有人想去雪山上『看看風景』,那就一定要讓他們有去無回,此生後悔上雪山!
司離秒懂,「是不是歐陽盟主不讓您下山?」
奚玉棠警告地看他一眼,後者吐了吐舌頭,拉著呂正安排行程去了。
兩人依次離開,只剩沈七和奚玉棠,後者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剛放下手,便見一杯熱氣嫋嫋的藥茶擺在她面前。
奚玉棠看了沈七一眼,默默端起喝了。
「還記得那日你中毒甦醒後說的話麼?」沈七問。
「記得。」奚玉棠笑道,「我到哪兒都帶著你。」
「很好。」
說罷,他重新回到樹下,接手了司離先前未做完的活計。
「那個……」奚玉棠視線跟隨,「離火草的事,我覺得……暫時沒戲了。」
沈七手中分揀著藥材,頭也不抬道,「猜著了。」
昨日他到越清風院子,見到那脖子上的傷,就猜這倆人不僅沒有談攏,也許還談崩了。
「對不起。」奚玉棠小聲道。
沈七動作不停,「何出此言?」
奚玉棠揉揉鼻子,沒有回答。
他們二人相識於微末。彼時奚玉棠僥倖從雪山一戰活下來,假死昏迷數月不醒。當年的藥王谷谷主被鄒青強行提來幫她看病,沈七便是跟著谷主的小尾巴。
後來奚玉棠保住了命,谷主便留下沈七獨自返回,卻在路上遭遇賊人身亡,同行護送的教眾也全部死在當場。等沈七得知消息時,他已被藥王谷除名,原因是投靠魔教。
於是沈七脾氣一倔,便真的在玄天教住下了。
當時奚玉棠雖性命無憂但身體極弱,每天不吃不喝不說話,是沈七硬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不說,還努力幫她將身子調養好。
後來,為報救命之恩,奚玉棠將《素九針訣》這本醫經無償送了沈七。兩年後他下山,說要錘煉醫術,將所學融會貫通,一走便是三年。奚玉棠幾乎以為他不會回來了,然而某一天卻又在山門前見到了他。
他不提《素九》之情,就一副『我學了你給我的東西,就給你做事,你養我』的態度,讓奚玉棠在笑他莫名其妙的自尊之餘,也有些感動。
可以說,她這條命,是沈七的。
「總之我覺得,除了離火草,應該還有別的方法啦。」奚玉棠諂媚地湊到青年旁邊,挨著他坐下,拿起藥材幫忙分揀,「我這毒又死不了人,就是難受點,耐不得寒而已。」
啪地一下,沈七打掉了奚玉棠的手,「別添亂。」
「哦。」
結果沈七也分不下去了,丟下藥材,從懷裡掏出一紙字據遞了過去,「離火草我賒了,拿越清風的診費抵,此間事了就去蘇州取。」
奚玉棠接過掃了一眼,感動得一塌糊塗,「小美QAQ」
「滾。」沈七一腳踹了過去。
————
當日,送走司離,奚玉棠便繼續閉關了,一連悶在房裡數日,直到把先前的消耗都補回來才出了房門。
剛一出門,就見到了一個絕不可能在她院裡見到的人——
只見熹微晨光下,懸鈴木前,一道窈窕的身影背對著她站在那裡,聘聘嫋嫋,黑色瀑布般的長髮輕垂在身後,一襲鵝黃色煙羅衫在晨風吹拂中隨著青絲輕輕搖曳,若隱若現的側臉猶如剛剝了殼的雞蛋,只看一眼,都好似整個心神要被吸過去一般。
絕美的景致,絕美的人。
奚玉棠默默讚歎。
而等女子轉過身時,即便是見慣了美人的奚玉棠,都忍不住贊其一聲好樣貌。那煙波一般含情帶怯的眼睛看過來時,教主大人的半邊身子都是軟的。
……世人皆言江千彤為天下少見之美人,比其師柳曼雲當年風采更盛,如今一見,果真盛名之下無虛士。
作為一個女人,奚玉棠無法否認,江千彤真的是……太他媽的美了。
自覺在長相上輸了個底兒掉的教主大人,默默嫉妒了。
奚玉棠維持著高手風範,平靜地望著眼前人,打定了主意要等對方先開口。她實在想不出江千彤找她幹什麼,總不可能是迷路吧?
「……咦?」江千彤見到奚玉棠,微微一怔,「奚教主?」
奚玉棠:「……」
為什麼是這樣的開場白!
只見對面女子表情逐漸從驚訝變到了驚恐,一雙彷彿被秋水洗刷過的眼眸裡盛滿了不可思議,像是不小心撞破了誰好事一樣。
「您怎會從越少主房裡出來?!」
………………還真是迷路啊!!!
妹子你還能不能行了啊!你知道你一開口幻滅了我對美女的多少期望嗎!
奚玉棠內心飛沙走石,表面卻鎮定道,「你走錯了。」
江千彤:??
「這不是越清風的院子。」
話音落,對面女子怔愣一下,一張小臉瞬間充血爆紅,手足無措,站立不安,整個一個大寫的懵逼。
「我,我……」
奚玉棠哭笑不得。這麼一個呆萌妹子,柳曼雲是怎麼放心放出來行走江湖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見江千彤了。當初的秦淮河邊,若不是見她與蕭雲晗畫舫同遊,也不會有之後的事。但那時她離得遠,也未與這位武林第一美人有過半句交談,實在不知她居然是這樣的人設……
歎了口氣,奚玉棠道,「江姑娘,本座不會拿你怎樣。」
放鬆,好嗎?不要像個蝦子一樣啊!
江千彤無比尷尬,天生含情的雙眼羞憤地瞪著鞋面,聽到奚玉棠開口,忍不住抬頭,見她雖淡漠,卻並無嘲諷,心稍稍放了下來,「對不起,我,我想找越少主,但好像走錯了。」
「沒關係。」奚玉棠乾巴巴回答。
彼時呂正已起身,端著早飯進了庭院,乍然見到江千彤,整個人一愣。奚玉棠回頭對上他的目光,只見自家堂主表情驚悚,滿臉都寫著『教主你做了什麼!』,看得奚玉棠後牙槽一陣疼。
沒去理會犯病的呂堂主,奚玉棠看向眼前的小動物,目光從她沾著青泥的鞋面上掃過,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餓嗎?」
江千彤驚訝地抬頭,見眼前人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小臉擠出笑容,「不……」
話音未落,只聽一陣咕嚕嚕聲音響起,江美人反應極快地捂上肚子,原本已經逐漸褪了紅的小臉再次爆紅。
奚玉棠被逗笑,回身,對還在發呆的呂正道,「前廳擺飯,本座與江姑娘一同用早膳。」
呂正:「……哦。」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5:14
第二十一章 美人如凶獸
有江千彤這個外人在,呂正這個堂主安排好早飯就走了。司離一走,沈七又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早起的呂堂主,很寂寞。
食不言寢不語,奚玉棠和江千彤安靜地解決了早飯。不得不說,雖然屬性略坑,但江千彤禮儀上還是很過得去的,單從吃飯來看,便知她被柳曼雲教的很好,不像一般的江湖女子,倒是有些大家閨秀的影子。
放下筷子,自有教眾給兩人上了茶。奚玉棠勉強喝了一口便放下,望著對面的少女,開口,「江姑娘怎麼進到院子來的?」
一上來便是開門見山,江千彤被水嗆了一下,掩嘴咳了兩聲,「……翻牆。」
奚玉棠:……懂了。
「我不是有意的!」江千彤有些慌張,「不是,我是說我雖有意翻牆但是……」
奚玉棠目光淡然。
江千彤:「……對不起我翻牆了QAQ」
只憑輕功和隱匿氣息就能繞過她院子裡的守衛,這位第一女俠也不是一無是處。忍不住輕笑一聲,奚玉棠道,「好輕功。」
江千彤低頭,小臉再次染上紅霞。
頓了頓,她抬眸,「奚教主,能否請您告知我越公子的住處怎麼走?我是真有要緊事……」
奚玉棠明白,「稍後本座差人送你。」
「真的?」江千彤眼眸一亮,「奚教主,您人真好。」
好人奚玉棠:「……」
安排人送走江千彤,奚玉棠在呂正飄忽的視線中淡定自如地去了議事書房。然而沒過多久,便見方才送江千彤的小五慌慌張張地跑回來,一進院子便半跪於地。
「教主,江姑娘遇到麻煩了。」
奚玉棠放下手中公務,和一旁的呂正對視一眼,開口,「說。」
對方立刻回稟,「是歐陽教主的二弟子韓文彥攔下了江姑娘,兩人發生了口角,屬下見勢不對,本想幫忙,卻被江姑娘打發回來,說是不想讓屬下難做。屬下左思右想覺得不對,就想著回來報信了。」
奚玉棠無奈:「通知離雪宮那邊了嗎?」
小五默默搖頭。
「韓文彥與其師兄比起來,可算不得君子。」呂正在一旁道,「功夫不差,但據說風評不太好……」
想到那個呆萌的妹子,奚玉棠起身,「算了,送佛送到西,本座去看看,小五帶路。」
小五頓時喜笑顏開,兔子般飛奔出門。
在小五帶領下,奚玉棠很快便趕到了現場,不看不知,一看,頓時大囧。
只見江千彤一改淑女風範,卷袖撩衫,淡黃色綾羅為繩,將韓文彥綁了個結結實實,而後整個人騎在他身上,拳拳到肉,打得那叫一個鼻血橫飛,慘不忍睹。
奚玉棠默默看了一眼身邊的小五,後者狂抽嘴角,不忍直視。
「江姑娘,」小五忍不住開口,「江姑娘!我們教主來了!」
聽到聲音,廝打成一團的兩人同時停下動作看過來。
江千彤身子一僵,連忙手腳並用地起身,飛快地整了整衣衫,通紅著雙眼望著奚玉棠,滿臉都寫著『你怎麼來得這麼遲』,眼淚都險些落下。
奚玉棠:……
「過來。」她朝江千彤勾勾手,後者低著頭磨蹭著走過來,在她身側站定,委屈地低頭不語。兩人身高相差半頭,江千彤這麼一站,更顯柔弱了。
「去給韓公子鬆綁。」奚玉棠吩咐。
韓文彥在小五的幫助下手忙腳亂地起身,吃痛地捂著流血的嘴角,怒瞪江千彤,「你給本公子等著!總有一日要你答應!」
「等什麼!」奚玉棠冷聲道,「一個大男人,被個小女子打得無法還手,還有臉了?」
韓文彥被戳中痛處,頓時跳腳,「是她先下了陰招!若不是……」
「不是我!」江千彤突然開口,「是你這個登徒子先來拉我!」
奚玉棠驚訝地看了身邊人一眼,接著再看向韓文彥,後者氣結,想說什麼,但見奚玉棠在場,只好認下這個虧,狠狠瞪著江千彤。
「此事到此為止。」奚玉棠開口,「小五。」
小五立正站好,「屬下在。」
「送韓公子回去收拾一下。」
「是。」
韓文彥冷哼一聲,勉強對奚玉棠拱了拱手,陰毒地瞪了一眼江千彤,轉身離去。奚玉棠目送他離開,轉頭,身邊的妹子還低著頭,委委屈屈地左手拽右手,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
「江姑娘身手不錯。」奚玉棠淡淡開口。
……何止不錯啊,簡直出乎她意料好嗎?
反差太大她有點吃不消啊妹子!
「是那個登徒子先動手的……」江千彤諾諾道,「奚教主,千萬不要告訴我師父!」
奚玉棠無語,「本座不是多言之人。」
見她應下,江千彤長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抬頭,猶豫道,「那,奚教主……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到越公子那裡?我……我不知道怎麼走……」
奚玉棠:「……」
她為什麼要來管閒事?為什麼!
默默盯著眼前妹子的髮髻,奚玉棠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抬步走了。身後,江千彤開心一笑,連忙撿起地上的綾羅,快步跟了上去。
沒跑兩步,她便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奚玉棠倏然回頭,見妹子尷尬萬分地打算從地上爬起來,結果腳一軟,險些又倒下。
「……腳傷著了。」江千彤諾諾解釋。
奚玉棠無奈地望著她。
「不,不用在意。」江千彤慌忙擺手。
幾步走回來在她身前蹲下來,奚玉棠伸出修長的手指摸了摸她的筋骨,接著二話不說一扯一推,只聽頭頂一聲忍痛的悶哼,放開了手。
「試試。」她道。
江千彤試著動了動腳,果然已經好上許多,頓時笑了,「好多了,謝謝。」
「回去還是要包紮,注意不要多走動。」
奚玉棠說罷,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突然伸手一把抱住江千彤的纖腰,道一聲『得罪了』,接著腳下輕功一起,攜著人直接飛向驚鴻院。
她也沒多想,反正都是女孩子,也沒輕浮之意,只想趕路。而江千彤除了開始一聲驚呼外,一路也沒開口,小手緊緊攥著奚玉棠的衣襟一角,直到兩人到達目的地,才略紅著臉道了聲謝。
奚玉棠轉身欲走。
「……不一起進去嗎?」江千彤開口,「我,我這次不敢翻牆了……」
奚玉棠:「……」
不要對她使用美人計!她不會上當的!!
「……好。」
「多謝奚教主!」江千彤瞬間破涕為笑,「您真好!」
二次被發好人卡的奚玉棠一路黑著臉進了驚鴻院大門,這次,她身後屁顛屁顛地跟了一個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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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越清風見到兩人時,奚玉棠已經陪著妹子說了好一會話了,雖然都是對方在說她在聽。
見他到來,奚玉棠立刻起身欲走,誰知還沒來得及邁腿,便聽某人在越過她身邊時輕描淡寫一句低語,「跑什麼。」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打算跑的?!
奚玉棠咬牙收腳。
「越公子。」江千彤起身施禮,「冒昧來訪,請見諒。」
越清風回禮,蠶絲錦帕掩嘴咳了幾聲,秋遠在他身後捶背幫他順氣。
奚玉棠掃了一眼江千彤。這妹子會變臉嗎?畫風太正常了吧!
「兩位慢談,本座先告辭了。」她開口。
她是真不願見越清風。
江千彤看了一眼奚玉棠,又看向越清風,臉上隱顯請求之色,「越公子,讓奚教主留下可好?小女子接下來想說之事,也想讓奚教主聽上一聽。」
越清風咳嗽著點頭,「無妨,江姑娘請坐。秋遠,上茶。」
頓了頓,又加上一句,「給奚教主白水。」
走不了的奚玉棠:「……」
「咦?」江千彤不明所以,「奚教主不喝茶嗎?可是方才……」
奚玉棠咳了一聲,打斷她的話,「本座近日……胃寒。」
「可是白水那麼難喝……」江千彤小臉閃過同情,「那我也陪奚教主喝白水吧。」
越清風:「……」
奚玉棠:「……」
乾脆全部將茶換成白開水,秋遠頂著自家公子不爽的臉一臉無辜地站到了角落。
江千彤見奚玉棠留下,心下大定,猶豫片刻,開口,「越公子,我聽說蕭閣主中毒之事,是您在打理?」
越清風微微頷首,「是在下。」
江千彤袖下的手指糾結地扯在一起,「小女子有話想說……我與蕭少閣主並無私情,唐、唐姐姐真的誤會了。」
越清風眉尖一挑,看向奚玉棠。後者八風不動地端著杯子喝水,聞言毫無反應。
江千彤深吸了一口氣,「我與蕭少閣主當日在秦淮河偶遇,當時畫舫上除了我,還有小女子的幾位同門師姐妹,她們都知道的,蕭少閣主當時同行的還有一女子。那女子與我們並不相識,蕭閣主喚她念妹妹。但我不小心見了她的隨身玉佩,而且聽見了她與別人說話……」
江千彤躊躇了一下,似是下定決心般,「她是紫薇樓的弟子。」
咣當一聲,白玉茶盞滾到了地上。
屋內三人齊刷刷望過來,奚玉棠慢吞吞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5:28
第二十二章 紫薇樓
手滑……
這種毫無誠意的解釋你覺得我們會信?
越清風目光深幽地看了奚玉棠一眼,轉而對江千彤道,「江姑娘,紫薇樓已多年未出江湖了,咳咳咳……你確定?」
江千彤憂心忡忡地點頭,「我確定,我聽到了。而且我還聽那女子說,淩霄閣閣主蠢不可及又頑固不化,只有蕭雲晗接下閣主之位才好行事……可我當時沒多想。」
紫薇樓……
奚玉棠低垂著眼眸,廣袖之下的手微微蜷起。
上一任樓主卓正陽身死後,當年如日中天的紫薇樓便逐漸式微,之後很快便宣佈解散。江湖人皆知紫薇樓不再,卻不知這個門派並未解體。但她奚玉棠知道,因為紫薇樓曾送過她一個『大禮』。
只可惜那些人來的快去的也快,就像蝗蟲過境,等奚玉棠回過神,接手教主之位時,這個門派早就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不僅老巢人去樓空,江湖上也不再見一個弟子出沒。
越清風和江千彤還在就紫薇樓的事確認著細節,而奚玉棠的思緒卻早就飛到了十幾年前的某個雪夜。她躲在雪堆裡,小小一團,凍得渾身僵硬眼前發黑,唐家小姐姐離她不遠,被追上山的人發現,拎小雞一般提起來,說了些什麼她聽不清,接著便見小表姐被一刀割喉,鮮血濺了一地,染紅了那人的衣擺,也染紅了他腰間的玉佩。
越清風沉思著,許久才問道,「此事,江姑娘可同他人講過?」
江千彤搖頭,「紫薇樓多年不出江湖,我也以為是自己看錯……但蕭閣主身死之事,讓我又想起了那天聽到的話。小女子覺得,此事可能會對越公子有用,左思右想不得安寢,這才冒昧來訪的。」
「柳曼雲知道麼?」奚玉棠突兀開口。
江千彤怔了怔,搖頭,「我沒同師父講過,師父不准我提起蕭雲晗……奚教主,你向唐姐姐解釋一下可好?」
望著眼前少女通紅的雙眼,奚玉棠輕輕點頭。
若是她不應下,恐怕將來當她宣佈唐惜惜身死時,這件事將成為江千彤一輩子的陰影……本就是她加以利用了對方,這些小事,既然能寬她的心,答應了也無妨。
「此事干係重大,江姑娘今日這番話,出了這個院子便不要再說與他人了。」越清風開口。
江千彤點頭,「小女子懂的。我功夫不濟,惹上了麻煩恐自身難保。」
見她如此識時務,越清風甚是欣慰,「江姑娘果真秀外慧中。」
能被名震天下的越少主誇一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江千彤微微一怔,眨了眨眼,小臉羞紅,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奚玉棠。
奚玉棠:「……」
越清風:「……」
秋遠:「……」
等等,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
一番友好的交流情報早茶會結束,又一次在妹子軟綿綿的乞求目光中敗下陣來的奚小教主主動承擔了送妹子的任務。
頂著越清風和秋遠詭異的目光成功地將江千彤送回離雪宮駐地附近後,奚小教主幾乎是狼狽地輕功跑路了,不過並沒有回觀瀾院,而是折回了越清風那裡。
妹子所言之事對她至關重要,加上牽扯到蕭承之死,作為同盟,她有必要和越清風說道說道。
似乎早料到她會去而復返,越清風只淡定地打發了秋遠去準備茶點,隨即便引著奚玉棠移步內室。剛坐下,便聽他涼涼道,「不跟我冷戰了?」
奚玉棠身子一僵,一本正經回答,「什麼冷戰,我怎麼不知道?」
越清風又好氣又好笑,意有所指地抬抬下巴,「剛才那個怎麼回事?」
奚玉棠:「……」
她也不知道,好嗎?
一早上心好累,求別問。
想想不對,奚玉棠狐疑地看著越清風,「你這語氣怎麼回事?」
越清風:「……吃醋?」
……你贏了。
尷尬地咳了一聲,奚小教主一臉天真道,「江姑娘確實很好。」
雖然今日,這位武林第一美人有誘她作筏的嫌疑,但人美聲甜性格呆萌,還附帶路癡屬性,十足的女主角配置有木有。
越清風:……好煩人,不想跟她說下去了。
「姑娘家的名譽豈能玩笑,慎言。」越公子板著臉開口,「不如奚教主說說紫薇樓與你的淵源?」
奚玉棠頓時板起了臉,「越清風,我真討厭跟你聊天。」
越清風扶額,他也吃不消,謝謝。
總是沒說兩句就開嗆,要不然就動手,就不能好好坐下來談個風花雪月聊個人生苦短……
心好累。
紫薇樓時隔多年重出江湖,這事說小不小,說大,暫時也看不出什麼緊要之處。但既然值得奚玉棠去而復返,越清風便直覺需要慎重對待。
作為當年的第一大派,紫薇樓可謂是其名一出,天下一震,非是今日歐陽玄的斷嶽門可比。紫薇樓主卓正陽是個天下少有的武功奇才,是他師父寒崖老人最得意的弟子,在當年那個年代,奚之邈這個魔頭都只能在他面前稱一聲後輩,放眼天下更是鮮有對手。
卓正陽在武林盟主位子上一坐數十年,紫薇閣的根基已然龐大到動一動都能讓江湖天翻地覆的地步,可就是這樣一個門派,當掌門一朝身死,居然就這麼樹倒猢猻散了。
這事直到現在想起來都處處透著一股詭異,而越清風不明白的是,紫薇樓能和奚玉棠扯上什麼聯繫。
十幾年前玄天劇變時,正是他病得最厲害的時候。能從當年那種險而又險的境地中活下來,他已是用盡了力氣,根本無法關注外界發生了什麼,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能分出多餘精力來關注天下大事。
等他終於想起遙遠雪山上那個門派,想起奚玉嵐和奚玉棠時,距離玄天劇變已過去很久,當年參事之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別說他越清風不知,就是江湖上許多人都不知雪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唯獨玄天教的沉寂和名存實亡,是真實存在的。
若說奚玉棠此人,越清風自認是瞭解的,唯有在這件事上,他始終無法確定她在打算什麼。父母雙亡,兄長失蹤,玄天劇變,這些均是她親身經歷過的,但怪就怪在,她在接手了教主之位後到現在近十年裡,一點都沒有流露出追查昔日之事的意思。
但她也確實在這十年裡做了許許多多的事,無論是經她的手,還是她親自動手,死在玄天教手下的人不計其數。可神奇的是,他們每次都師出有名,毫無把柄落下,反倒是一次次刷新他的猜測,也刷新著整個江湖對玄天教的認知。
想來,這大概也是奚玉棠能執掌玄天多年的高明之處了。
越清風靜如止水地望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心裡逐漸有了答案——如果硬要將奚玉棠和紫薇樓聯繫在一起,那麼他能想到的,除了當年的玄天劇變外,沒有別的。
有時候,答案就是這麼的匪夷所思。
兩人在內室密談了許久,初步達成共識,決定將紫薇樓重出江湖一事暫時秘而不宣,同時,各自派人探查消息,搞明白對方在做什麼,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奚玉棠咬死不說她和紫薇樓的淵源,越清風也默契地不問,有些話點到為止,多說多錯,反而傷感情。兩人如今能坐下來和平商談已是奇跡,更多的,不能苛求了。
至於武山之上隱隱籠罩的陰影,奚玉棠表示她並不急。幾天前和歐陽玄的會面讓她隱約意識到對方似乎是想拉攏她。橄欖枝都伸到了眼前,她若是不接,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唯一的分歧在於蕭雲晗。
據探子回報,這位少閣主已經快到洛陽境了,也就是說,不出十天便能在武山上見到他。他來,一是給父收屍,二是找麻煩。
當初奚玉棠還想著冤有頭債有主,只收拾蕭承而放過淩霄閣和蕭雲晗,誰知計劃跟不上變化,蕭承猝死,兒子立刻便以弱者身份跳出來攪混水……別說奚玉棠心裡煩,恐怕就連歐陽玄都不想應付。
下毒之人沒找到,仇家卻活得好好的,蕭雲晗真若是找奚玉棠麻煩,情理之上倒還說得通。所以奚玉棠堅持將蕭雲晗交給她收拾。只可惜越清風不同意。
「怎麼,還怕我斷了淩霄閣傳承不成?」奚玉棠涼涼望他。
越清風搖頭,「怕你下不了手。」
奚玉棠:「……」
聽聽,這種殺伐決斷的話竟出自名震江湖的越少主之口,誰會信!
「你到底還是不是武林正道人士了……」奚玉棠哭笑不得。
越清風掃她一眼。
他從來就不是好嗎?
能和魔教少主成為相親相愛師兄弟,還對現任魔教教主有企圖的人,你能相信他有多正道?
他沒變成旁門左道就不錯了。
「無論你是否想殺他,我都會建議你別沾手,越沾麻煩越多。」越少主淡淡道。
奚玉棠皺眉,「他打我左臉我還不能卸他胳膊了是吧?」
一般不都是接【右臉送過去讓人打】麼……
越清風哭笑不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5:52
第二十三章 武林大會召開
最終奚玉棠還是沒能在這件事上和越清風達成共識,而幾天後,蕭雲晗也到了。
當初因為蕭承之死而推遲的武林大會,也到了再次召開之日。
自從確定了武林大會召開日期,洛陽城就開始源源不斷地湧進各種武林人士。
行走江湖諸多不易,誰不想闖出一片名聲來?英雄不論出處,武林大會給眾人提供了一個成名的捷徑,只要能在擂臺上一戰成名,隨之而來的便是各方拉攏、金錢財帛、美女環繞、鮮衣怒馬。
這是一次出人頭地的機會,也是各方勢力檢驗弟子學武成果和招攏人才的途徑。哪個大俠不是曾在武林大會力戰群雄的?哪個門派勢力不是以此吸收新鮮血液的?
人有欲,便有利,武林大會永遠都不愁無人參加。
不說從幾天前,武山之下方圓十里就開始駐紮各種江湖豪傑,官道旁的小茶肆、破客棧、爛驛館和更爛的破廟更是爆滿,就連武山之上也一夕之間多了許多提刀挎劍背長槍的武林同道,可謂群魔亂舞熱鬧非凡。
蕭雲晗就是在這樣一種盛況下,艱難地上了武山。
……據傳光是在山門口就堵了將近兩個多時辰。
奚玉棠聽到手下回報時,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沒想到時隔多年,她竟然還能側面感受一把古代的堵車盛況。
不過這也證實了蕭雲晗的武功並未恢復,本就有傷在身,又遭逢父親身亡,披星戴月而來,能好才怪了。若他狀態良好,又怎麼可能將區區堵車放在眼裡?
恐怕早就殺到觀瀾院門口了。
武林大會基本算是江湖人士的大聚會,不光有無數俠士們要一睹風采,朝堂那邊也會派人參與其中,與其說是共襄盛舉,不如說是側面監視。俠以武犯禁,雖說江湖草野與廟堂之上相距甚遠,但沒有哪個當權者願意這群不服管教的江湖人士鬧出事來,如今司氏王朝雖對江湖之事頗為放縱,卻也沒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多年來,這已經成為了兩方默認的潛規則。所以當奚玉棠來到特意搭起的觀禮台時,見到神都使下轄錦衣司之人坐在歐陽盟主身邊,也只是眼皮微抬,並無驚訝。
這次,錦衣司那邊領頭的是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奚玉棠認識,名宋季同,錦衣司僉事,從四品,晚年發福之象,笑眯眯的像個彌勒佛,武功出神入化,近幾屆武林大會,大晉司氏皇室那邊均是派他出席。
與宋季同一道的年輕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上下,氣息內斂,沉默寡言,刀刻般的英俊容貌,渾身氣息冰冷拒人千里之外。奚玉棠從未見過此人,見他呼吸綿長,想來也是內家高手。
彷彿察覺到她的打量,年輕人抬起頭,鷹鷙般的目光電光火石間落在奚玉棠身上。
兩人目光於半空中交匯,撲面而來的殺氣直沖奚玉棠,後者絲毫不受影響,淡然自若地收回眼神,向宋季同見禮。
宋季同笑眯眯地回應,「三年不見,奚教主武功又有進益,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前途無量啊。」
奚玉棠扯了扯嘴角,「宋大人龍精虎猛,氣勢非凡,晚輩佩服,只望廿載春秋後,能有您一分風采足矣。」
花花轎子人抬人,好話誰不會說?宋季同爽朗大笑,手指虛點著奚玉棠,回頭對歐陽玄道,「看看,看看,這奚小教主年紀不大,不僅嘴皮子會耍花樣,臉皮也是越來越皮實了!當年那個傻小子不見咯。」
他大半輩子都在和江湖打交道,雖然身在官門,然脾性做派江湖氣十足,武林中人都樂於買帳,聲望自然也水漲船高。
歐陽玄很給面子地跟著笑起來,「奚教主,你可來遲了,要罰啊!」
奚玉棠笑著應了。
氣氛一片和樂融融。
「奚教主恐怕還沒見過衛千戶吧?」歐陽玄指著宋季同身後的年輕人道,「衛寒,衛千戶,宋大人的得意門生。」
噗——
不遠處,越清風一不小心被水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奚玉棠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強繃著臉對衛寒點點頭,神情自若地帶著兩個屬下入席,剛坐下,她便將頭埋進了沈七肩窩,也跟著咳嗽起來。
站在柳曼雲身後的江千彤見兩人都咳成這副模樣,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那天驚鴻院的情形,小臉憋得通紅,嗔怪地瞪了兩人一眼,又忍不住悄悄打量衛寒。
真是個好名字啊,衛千戶……
宋季同來之前便聽說了奚越大戰之事,見兩人均是一副快把肺咳出來的模樣,好生安慰了幾句,將此事揭過了。
倒是他身後的衛寒,目光如刀地盯著奚玉棠的背影看了好一會。
見人到得差不多,歐陽玄大手一揮,宣佈武林大會正式開始。
武林大會設比武項,各大門派均派出本派精英弟子參加,其他江湖人士也可上臺挑戰,前三甲可獲得獎勵,勝出者若有一爭盟主之位想法的,可與歐陽玄決一高下。
奚玉棠前幾次很熱衷於挑戰盟主的,只可惜遇見了賤人。
她好不容易停住笑,看向對面的越清風,後者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看得人牙癢癢。
比賽很快開始,另外兩個擂臺上的人,奚玉棠聽都沒聽過,自然不會多關注,倒是歐陽玄二弟子韓文彥對戰血殺殿弟子的比武她多看了兩眼。
韓文彥這人雖人品不怎麼樣,武功還是過得去的,就是心思不純,出手不夠磊落,比不得他的師兄林淵。不過他倒是有個風流皮相,身穿天青色長衫,衣擺處繡著青竹,舉手投足間挺能唬人,看得台下許多少女臉頰發紅。
對手血殺殿弟子顯然不是嫡傳,武功招式雖有一絲血殺殿八部血魂掌的影子,但顯然還沒入門,實力不濟,很快便敗下場。
第一戰韓文彥開門紅,台下一片歡呼。
他驕傲地揚了揚下巴,目光環視一圈,也不知是不是奚玉棠錯覺,他好像特意往江千彤所在的方向看了幾眼。
他志得意滿下場,換上另外兩人繼續對戰。
宋季同贊許了幾句,隨口將話題一轉,「奚教主,不知玄天教此次派了哪個弟子參加大比?」
奚玉棠正和沈七咬耳朵,突然聽到宋季同發話,隨手將剝好的橘子放到空盤內,道,「玄天教比不得在座各派傳承多年,弟子也學藝不精,晚輩沒打算讓他們出來丟臉,免得貽笑大方。」
「武林大會切磋為主,主要還是交流學習,奚教主太謙虛了。」宋季同搖頭,顯然是覺得她太過謹小慎微。
奚玉棠無所謂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依單某所看,弟子們之間切磋較量恐怕入不得奚教主的眼,」十八寨的大當家,被奚玉棠和越清風聯手一招扔出去的單行天順口接話。
話一出,周圍頓時靜了少許,眾人悄悄打量過去,只見歐陽玄和越清風、奚玉棠三人均是一派鎮定,然氣氛卻不受控地尷尬起來。
前有血玉後有單行天,總有人與朕過不去……
奚玉棠默默咬牙,只見刀光一閃,一把匕首落入手中。眾人均是一驚,單行天更是直接將手摁在了身邊的刀柄上。
……然後便見她慢條斯理地拿過一個蘋果,輕輕巧巧地削起了皮。
眾人:……
「宋大人所言極是,倒是晚輩想岔了。」
她彷彿沒聽到單行天的話,只應了宋季同方才的交流學習之言,手上動作飛快,眨眼間一個蘋果削完,刀光刷刷幾下閃過,蘋果被削掉內核,按平均大小分成小塊,落入空盤之中。
隨手拿過一根竹簽插在其上,奚玉棠體貼地將一盤蘋果同剛才的橘子一起放到了沈七面前。
沈七面不改色地叉起一塊塞進嘴裡。
她看向宋季同,「下次定當帶他們見見世面才好。」
宋季同點頭,「是這個理。」
被這麼明顯地忽視打臉,單行天頓時臉紅脖子粗,怒氣橫生。
彼時第二場戰鬥結束,擂臺附近掌聲雷動呼聲震天,熱鬧景象與觀禮台氣氛形成了鮮明對比。
奚玉棠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微笑著看向單行天,「單大當家倒是瞭解本座性子,那不如借著東風,你我二人切磋切磋?」
單行天:「好!」
說著,便要持刀而起。
「打什麼打,他要不受傷,你打得過麼你!」坐於奚玉棠下首的烈․直脾氣․傲天幫主不耐煩地拍桌子,「來來來,老單,咱倆打!奚小子都咳成越少主那模樣了,打著有什麼意思。」
奚玉棠:「……」
什麼叫咳成越清風的模樣!
「烈傲天,你何意?」單行天冷哼,「不過是奚玉棠手下敗將,如此維護,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爹呢。」
「嘿我這暴脾氣……」烈傲天瞬間炸毛,抄起雙手鐧就衝了過去。兩人默契地飛下觀禮台,占了個擂臺就打了起來。
事情變化太快,本是始作俑者的奚玉棠也愣了愣,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歐陽玄和宋季同,兩人都是一副頭疼模樣,擺擺手任他們鬧去了。
就在這時,侍女前來送酒,一個折疊的紙團悄無聲息地塞進了奚玉棠懷裡。她不動聲色地和沈七說話,借著機會打開紙團,上面僅寥寥幾個字,卻是筆精墨妙,落紙煙雲,讓人忍不住贊一聲風骨。
「蕭至,靈堂。」
奚玉棠若無其事地用內力震碎紙條,挑眸看向越清風,後者正與宋季同聊著什麼,笑容如沐春風。
側身同呂正交代了兩句,打發他去辦事,奚玉棠收起心思,將目光投向了比武台,想著方才宋季同的話,心裡不太是滋味。
他們玄天,真的面臨著巨大的青黃不接問題。
如果當初奚之邈能再活上……不說十年,就是五年,玄天教就不至如此。他活得瀟灑肆意,死得寂靜無聲,留下身後令人頭疼的攤子,還有只寫了一小半、說是要收收心,在陪伴兒女成長過程中逐漸完善的自創功法。
奚玉棠的主修功法甚至不是來自她爹,也與蜀中唐門沒干係——這也是她馬甲一直沒被拆穿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死燈滅,仇恨卻沒清空,玄天遭遇大劫後,本就不多的底蘊十不存一,而一幫老教眾們都是和奚之邈一個路子,別說收徒了,自己架都打不夠,哪有多餘心思?在這方面他們倒是如出一轍地懶成狗。
在內憂外患的情勢下,奚玉棠只能走精英路線。而這也帶來了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時間不夠。
崇敬實力的社會,人人都可習武,但習武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走不得一絲捷徑,經驗、眼光、實力一個都少不了,這也是為什麼武林高手多是習武多年之人。奚越之流終究是少數,就是她自己,不也是付出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難艱辛,才有今天的麼?
她已經儘量在解決問題了,但是……沒錢啊!沒錢啊!!!
真恨不得全員轉職去做江洋大盜!
好一會,呂正悄悄回來,在奚玉棠耳邊傳音入密道,「人被拖在靈堂,據說要開棺驗屍,裡面應該有『那邊』的人。」
那邊,就是指越清風了。
奚玉棠輕輕頷首。
她讓呂正去查蕭雲晗在做什麼,果不其然越清風出手將人拖在了後山,想來事情沒查清楚之前,她能過上兩天悠閒日子了。
……等會,既然呂正能傳音入密,越清風為什麼還給她傳個字條?有病啊!
「為什麼不直接傳音?」她忍不住傳音越某人。
「懶。」越清風速答,「內傷深重,用不起。」
我看你用的很溜好嗎!
傳音入密是高階武學小技巧之一,向來功力深厚之人可用,然實用性不強,主要還是因為真氣消耗問題。
奚玉棠暗自翻了個白眼,沒再理他。
結果對方倒是上癮了,「字寫得如何?」
「……閉嘴。」
————
既然無人下場,一連幾天,玄天三人都以看客姿態參與其中。沈七雖然不會武功,看過的秘籍不知凡幾,理論知識倒是很足。再加上奚玉棠和呂正兩個老江湖,不出三天就整理出了一套適合年輕弟子訓練的方案,借鑒各家所長,打算回去就推廣。
沒有傳承的窮逼門派就是如此賤苦賤苦。
擂臺大比主要是考校各家年輕一輩的實力,像斷嶽門林淵、烈傲天之子烈英、血殺殿文玉山、十八寨楊朝、離雪宮陸靖柔和少林如字輩僧人如見等等如今英雄榜榜上有名的少俠們都有著不俗的表現,若是往年,可能還要再加上蕭雲晗。
令奚玉棠感到好笑的是,柳曼雲沒派江千彤下場,想想這妹子的風格,恐怕不下場才是正確選擇
奚玉棠看得興致勃勃,心裡不免有著一絲羨慕。少年青衫,仗劍江湖,縱情風流,快意恩仇,這才是年輕人該走的路。她本應像這些人一樣有著一方自己的天地,有著同輩的夥伴和悉心教導的師長,而不是一入江湖就和老狐狸們笑裡藏刀,每一天活著都像偷來的光陰。
悄無聲息喝完了一壺酒,等再去執盞時,手背上忽然覆蓋了一個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的手。她微微一怔,便聽到身邊沈七輕聲警告,「適可而止。」
她嘴邊還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渾不在意地拍了拍沈七的手背,聽話地放下酒盞,剛想開口討好幾句自家青梅竹馬,便忽聞遠處一陣騷動。
抬眸望去,擂臺之上,韓文彥和血殺殿文玉山對上了。
兩人均是江湖聞名的少俠,看年紀和奚玉棠差不多大,素來沒聽他們有什麼仇怨,今日卻是一番針鋒相對。
「……文兄今日若是輸了,就自動退出,怎麼樣?」韓文彥道。
「若是韓師弟輸了呢?」文玉山一身白衫,手持摺扇,端是一番風流倜儻。
「我怎麼可能會輸!」韓文彥驕傲地仰頭,「文師兄,死心吧,江師妹是不會喜歡你的!」
被人當眾叫破了心思,文玉山臉色難看,「說得就像韓師弟贏了,江師妹便會答應你一般,別忘了,倘不是蕭師弟不在,還輪不到韓師弟你對上我!」
「你!」
……兩人在臺上吵,眾人在台下看,一時間,所有人都揶揄地望向了離雪宮方向。柳曼雲臉色難看,江千彤更是羞惱不已,反觀血殺殿殿主血殺也面帶尷尬,乾脆充耳不聞低頭喝酒。
烈傲天前幾天切磋贏了十八寨大當家,還順帶從對方手裡摳出了點好處,心情極好,看熱鬧不嫌事大,拉著自家兒子暗搓搓地問,「你呢?你小子喜歡哪家姑娘?不會也是那江小妞吧?」
旁邊的奚玉棠險些笑出聲。
烈英大囧,好好一個耿直少年硬是被自己親爹坑得紅了臉,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一扭頭,就口不擇言地對旁邊的奚玉棠道,「不知奚教主有空否?在下討教一二?」
奚玉棠頓時一愣,見烈英一副『求你了趕緊答應』的模樣,哭笑不得地拿手點了點烈傲天,搖頭起身,「走著,本座也正好活動活動。」
烈英頓時如釋重負。
「你既使劍,本座也用劍如何?」奚玉棠笑看烈英。這小子是這一代年輕人裡最得她青眼的一個,比他爹靠譜多了,都不知烈傲天這個大老粗到底是怎麼生出這麼個文質彬彬又懂禮的兒子的。
「好!」烈英眼睛一亮。
「喂喂,奚玉棠你偏心偏過了吧!」烈傲天不滿拍桌,「老子找你打架你怎麼不應?」
奚玉棠白他一眼,「我跟我侄子切磋你也管。」
年方18的烈英侄子:「……」
奚玉棠隨身哪會帶劍,環顧一圈就打算借個兵器。掃到越清風時,後者眉間一挑,奚玉棠暗暗一個白眼,直接略過他,目光落在了江千彤身上。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臺上衛寒突然一抬手,一把佩劍破風而來。
「用這把。」他冷聲道。
奚玉棠抬手接劍,看他一眼,道了聲謝,腳尖一點便隨著烈英上了擂臺。
兩人面對而立,衛寒的佩劍略重,拿到手裡沉甸甸的,奚玉棠掂了幾下熟悉了手感,便對烈英招招手,後者不客氣地拔劍衝來。
刺,挑,翻,斬,擋。
五招不過,奚玉棠的劍鞘便抵在了烈英肩上。她收勢,笑道,「再來。」
烈英原本還氣餒著,一聽,立刻打起精神。然而又是不出十招,劍鞘便再次停在了他的眉心。
「再來!」烈英喝。
奚玉棠也不收手,劍鞘一晃直指烈英下盤,「小心腳下。」
……
「劍都未出?」臺上江千彤驚訝地出聲,「奚教主不是不用劍的嗎?」
柳曼雲掃了自家徒弟一眼,旁邊大師姐陸靖柔耐心解釋,「大巧不工,奚教主的劍招毫無花樣,招招沖的都是烈師弟的要害。師妹仔細看,這一招,烈英橫斬雖威力足夠,卻空門大開。」
話音剛落,奚玉棠的劍鞘便直破烈英胸前空門,刀鞘成功地抵在了他胸口。
「果然……」江千彤恍然大悟,「換成是我,雖也知其破綻,出手卻是不及的,奚教主果真眼力十足,功底扎實。」
陸靖柔點頭,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師妹腦袋,「基本功極重要,不信你可以問奚教主,對方是不是也曾不眠不休站過樁?都像你一樣取巧可怎麼辦。」
江千彤吃痛捂頭,「師姐別訓我啊……不過奚教主這打法師姐你不覺得眼熟嗎?慢悠悠的,又每劍直指破綻,就是在偷懶嘛。」
陸靖柔怔了怔,認真看了一會,道:「……像越少主?」
江千彤:「對對,像越少主!」
觀禮台眾人:……
越清風:……
彼時奚玉棠和烈英三次交手結束,烈英雖輸得慘,但奚玉棠指出了他幾點問題,受益匪淺,實不敢再厚臉皮比下去,拱手致謝後便下了擂臺。
奚玉棠本也打算回觀禮台,誰知剛轉身,便聽到有人喊著,「奚教主留步!」
一回頭,居然是一路輕功而來的陸靖柔。
奚玉棠站住。
「在下離雪宮陸靖柔,還請奚教主不吝賜教。」陸靖柔落落大方地行了江湖禮,英姿颯爽,「我也用劍,奚教主無需換武器。」
奚玉棠無語,掃了一眼臺上,發現江千彤一臉期待,恨不得自己下去。倒是這一眼下來,她發現其他人看她的目光有些怪異,尤其是越清風,笑得跟偷吃了雞的狐狸一樣,看得她心裡毛毛的。
「衛兄,看來在下要多借用你的武器一會了。」她看向衛寒,朗聲道。
「無妨。」衛寒依然冷冰冰的,「記住人情便可。」
奚玉棠:「……」
無奈轉向陸靖柔,奚小教主對她點點頭,陸靖柔大喜,心神一斂,氣勢頓時淩厲起來。
她比烈英強些,劍法學得極好,和奚玉棠走了四五十招才險險落敗,單論劍招要比奚玉棠揮劍好看多了,但經驗不足,終是差了些。
陸靖柔心滿意足,收劍向奚玉棠行了半師禮,後者淡笑著受了。另一端,韓文彥和文玉山也形勢逐漸明朗,文玉山終是不敵對手,被韓文彥一劍挑下了擂臺。
「哈!」韓文彥氣息不穩,顯然也受了傷,「文兄,認賭服輸,江師妹是我的了!」
大言不慚。
江千彤氣急敗壞,陸靖柔顯然也怒了,正準備拔劍而上,便聽奚玉棠對臺上的江千彤道,「還不下來,等著本座請你?」
江千彤頓時一怔,接著小臉露出笑容,提劍而下,落在陸靖柔旁邊,黃鶯般脆生生道,「請奚教主賜教!」
不遠處的韓文彥剛要向江千彤邀功,見她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便略過自己,站到了奚玉棠對面,眼神瞬間陰鷙起來。
一旁陸靖柔看看自家師妹,又看看奚玉棠和韓文彥,不明白師妹什麼時候和奚教主有交情了,見奚玉棠對她點頭示意不用擔心,這才懷著心思下臺。
不遠處韓文彥臉色持續發黑,奚玉棠倒是毫不在意道,「比拳頭還是比劍?」
江千彤頓時紅了臉,氣急敗壞道,「當,當然是劍!誰、誰會拳法啊!」
你不會拳法誰會啊!
奚玉棠默默望著眼前這個假正經的妹子,實在忍不住想提醒一下她之前是怎麼揍人的。
見江千彤抽劍而來,奚小教主只好歎息著和她過起了招。
畢竟打過交道,因為蕭雲晗和唐惜惜之事,奚玉棠對眼前這個妹子有那麼一絲小小的愧疚,於是想當然就多了份耐心,不僅沒有像對烈英那樣幾招結束,也沒有向陸靖柔那樣應付,倒是態度認真地和她來了一場切磋比鬥。
妹子功夫不差,輕功尤其好,腳下步伐靈活多變,就是力量不足,下盤不夠穩,好在佩劍輕巧纖薄,多少彌補了不足,雖沒有陸靖柔功底扎實,但年輕一輩裡也算不錯了,可以看出柳曼雲著實對她下了番功夫。
直到江千彤將劍招套數全部使完,只防守不進攻的奚小教主終於一個斜挑,將劍鞘架在了她脖子上。
「呼,呼……」江千彤小臉泛著紅,額上有著晶晶汗水,眼睛亮如繁星,「果然還是輸了啊。」
奚玉棠收劍,「滿意了?」
「嗯!」
兩人齊齊往觀禮台方向走去。
「奚教主,沒想到你劍也使得這麼好。」江女俠完全忘記了先前兩個為了她兩敗俱傷的苦逼,小兔子一樣興趣盎然地圍著身邊人轉悠。
「還好,略有涉獵。」奚玉棠一派淡然,「比不上用劍大家。」
「已經很不錯啦!」江千彤眨著一雙大眼睛,「多謝指教!」
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不遠處板著臉的柳曼雲,奚玉棠壓低聲音道,「跟我走得近,不怕你師父生氣?」
江千彤怔了怔,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家尊師,小臉瞬間苦下來,同樣小聲道,「奚教主不是喊師父姑姑麼?」
這你也信……
「算了。」奚小教主聰明地換了話題,「韓文彥……」
「別說他。」江千彤難得氣急敗壞地打斷,「我,我跟那個登徒子沒什麼的!」
奚玉棠瞄她一眼,「不像。」
「……」
頓了頓,江千彤洩氣地開口,「……師父和盟主在商量我的婚事,年齡上我與他相仿,不知怎麼他知道了這事,就……」
原來如此。奚玉棠恍然大悟,怪不得韓文彥敢如此篤定,原來是有背書的。
江千彤苦著臉,「好歹朋友一場,奚教主你有什麼法子沒?我不想嫁韓文彥QAQ」
「有啊。」奚玉棠踏上了觀禮台側邊的臺階,見江千彤驚訝地停住腳步,轉身低聲道,「韓文彥再找你,你就說你心悅越少主。」
江千彤懵,「啊?可是我不……那個越少主啊?」
奚玉棠無語。
「哦哦我懂了,」江千彤突然興奮起來,湊到奚玉棠近前道,「這就是甩鍋,對吧?可是這不是會得罪越少主嗎?」
奚玉棠險些笑出來,「放心,不會得罪他。」
「……」
怔怔地望著眼前帶著半面銀色面具之人,江千彤突然感慨道,「奚教主你和越少主……其實關係很好吧?你看,你連劍法都跟他那麼像……」
奚玉棠正準備上臺階,聞言,差點一腳踩脫。
什麼?
————
黑著臉回到觀禮台,奚玉棠先將劍還給了衛寒,接著一屁股坐回了沈七旁邊。見她一副生悶氣的模樣,沈七打量了她幾眼,沒有說話。
倒是奚玉棠先憋不住了。
「我劍法像越清風?」她問自己兩個屬下。
沈七充耳不聞,呂正猶豫了一下,回道,「有那麼一點點……」
「怎麼可能!」她怒。
「怎麼不可能……」呂堂主忍不住吐槽,「您和越少主交手最多,對方又是個劍術大家,武學之道,取長補短……」
奚玉棠:「……」
以後都不想用劍了!!
「像越清風才更說的過去,不然怎麼解釋你會使劍?」沈七涼涼道,「還有,寧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你沒事撩什麼韓文彥,怎麼對上江千彤就不嫌麻煩了?」
奚玉棠怔愣片刻,尷尬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我想什麼了?」沈七挑眉。
「……我畢竟利用了那妹子嘛。」奚玉棠這句話用了傳音入密。
沈七白她一眼,算是揭過了。
「不過還是要小心點。」他暗指人群中神色陰冷的韓文彥,奚玉棠抬了抬眼皮,和對方四目相對後,韓文彥眯著眼,轉身朝後山而去。
接下來奚玉棠得了閑,酒也不能喝,比武也懶得看,好不容易快到一天結束時,正想著要不要帶著沈七呂正提前退場,又一個字條出現在了她手中。
「後山來人,不善,你走我善後。」
悄悄捏碎字條,奚玉棠半眯起眼,和沈七耳語幾句,後者點點頭。奚玉棠起身,準備向歐陽玄宋季同見禮後提前退場。
誰知,話才說到一半,擂臺方向便起了騷動。
她抬眸望去,只見擂臺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削瘦卻面容英俊的青年,臉色蒼白,暗藏殺氣,身著白色喪服,手握著一把鋒利至極的長劍,端的是一副剡利冰寒。
青年朗聲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武山練武場——
「淩霄閣蕭雲晗,今日挑戰玄天教教主奚玉棠!」
「替父履約,生死不論!」
觀禮臺上頓時爆出了一陣竊竊私語。
「是蕭少閣主?」
「他終於還是來了……」
「這是豁出去了啊,居然第一天就下生死戰帖!」
「何苦呢,奚玉棠是隨隨便便能挑戰的?」
「……」
宋季同來之前便瞭解了近日武山上發生的大事,此時見蕭雲晗出現在擂臺上,並不詫異,旁邊少林高僧淨心宣了聲佛號,道了句癡兒。其餘有的看好戲,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在替蕭雲晗不值,也有人在說奚教主是遭了無妄之災。
對方下了生死帖,打著替父履約的旗號,上來就將奚玉棠架在了火上。她接了,是以大欺小,不接,便是心虛,無論如何都會在武林同道面前下不來台。
「蕭師兄這是幹什麼,關奚教主何事?」一個稍顯氣弱的聲音響起,奚玉棠掀了掀眼皮,聽出了江千彤的聲音——這丫頭搞什麼,當眾為她打抱不平可是要犯錯的。
果不其然,柳曼雲低聲厲喝了句放肆,江千彤頓時委屈得眼圈發紅。
遞了個眼神給江千彤示意她別插手,奚玉棠無視了越清風暗含阻意的目光,請示般望向歐陽玄,後者皺了皺眉,想說什麼,旁邊宋季同動了動嘴皮子,又搖搖頭,歐陽玄只好歎了一聲,回敬奚玉棠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老狐狸……
奚玉棠暗罵一聲,聽到臺上蕭雲晗開始喊第二遍,整整衣袖,阻止了沈七的欲言又止,轉身望向擂臺。
武林大會有不成文的規定,對方主動挑戰而不應戰視為懦,奚玉棠作為玄天教門面,自然不能授人以柄。而她出面,便代表了應下。
腳尖輕點,奚玉棠如秋葉般不緊不慢飄至擂臺,身法之乾脆淩利,令無數人眼前一亮,心中暗贊。
兩人分至擂臺一端遙遙對峙,蕭雲晗眼中仇恨翻騰,握劍之手骨節青白,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而奚玉棠則面色如常,周身氣息收斂於內,雙手束於身後,氣定神閑。
「替父履約?」她開口,聲色黯啞,卻傳入了在場每個人耳中。
蕭雲晗冷聲道,「是。」
「你有傷。」奚玉棠淡淡道。
「無妨!」蕭雲晗深吸一口氣,「新仇舊恨,你死我活。」
「蕭閣主非本座所害,本座亦是受害者。」她必須把話說在前頭,擺正立場。
蕭雲晗緊了緊手指,「廢話少說,來戰!」
奚玉棠暗歎一聲,內力一震,袖間銀針紅線撲簌簌盡數掉落,袖風一掃,全部落於擂臺下方。接著,她悠悠伸出一隻手,修長如玉,薄繭暗藏,與女子柔荑截然不同,看起來有力分明,紋路簡單清晰,指尖空無一物。
「你有傷在身,本座亦然,你替父履約,某贊你一聲好男兒。然不欺後輩乃原則,本座今日……單手足矣。」
話一出,周圍一片譁然。
觀禮臺上,沈七倏然站了起來,呂正下意識握住腰間刀柄,江千彤震驚地瞪大眼睛,衛寒微微眯起了眼,就連越清風都微微一怔,握拳抵嘴,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所有人都驚了。
好狂妄的語氣!
單手?
要知道,蕭雲晗好歹也是英雄榜上有名的人物,雖排名不及少林如見、斷嶽門林淵,也至少是和十八寨楊朝、血殺殿文玉山、烈焰幫烈英齊名之輩,淩霄閣沖雲劍法更是威名遠播,傳承百年……
玄天教主這是托大,還是真的實力超群?
可換位一想,對方又何嘗不是在放水?這可是生死戰!光一條不欺後輩,就足以讓人贊一聲俠者也。
即便蕭雲晗今日真殺了奚玉棠,玄天教也會因此而不墮名聲。反之若奚玉棠贏了,他先是有傷在身,再者摒除武器單手應戰,已是足夠,武林大會各派見證,淩霄閣也不能因此生事。
一派掌教,理當如此!
短短瞬息間,在場眾人心中已是萬般念頭閃過,最後全部選擇了噤聲。這是兩派之間的仇怨,尊重武者,才是觀戰之人應當做的。
放在平日,蕭雲晗定不會接受,然今非昔比,箭在弦上,既然對方選擇單手應戰,他求之不得!
望著眼前嶽峙淵渟的奚玉棠,蕭雲晗呼吸間已定了心神,眼中堅定之色顯現,手中利劍一抬,起手式已然擺出。
奚玉棠勾了勾手,劍光閃爍,戰鬥一觸即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5:58
第二十四章 暴雨梨花針
世人皆知,玄天教教主出入江湖以來戰績卓著,十二歲車輪戰百場全勝,瞿塘峽半招勝烈傲天,淩霄閣蕭承輕易敗於她手下,舉手投足間拿下血殺殿二殿主,雖曾敗於越清風手下三次,但日前兩人武山一戰不分彼此。
在天下武林人士眼中,這位弱冠之年的玄天教主已然進身高手行列,差一步便是宗師,英雄榜少俠榜單還沒來得及給他排序,她便已經不知何時躍入了能和各大掌門掌教平起平坐的水平。
而如今淩霄閣少閣主蕭雲晗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戰他,此戰還未開始,眾人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兩人雖都帶傷,但玄天教主單手迎敵,此戰還是有看頭的。
擂臺之上,蕭雲晗一劍刺來,正是沖雲劍法殺招之一劍破九天。上來就是如此淩厲的殺招,讓眾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奚玉棠束手而待,心沉如水,直至劍尖已距眉心不足寸於,才輕描淡寫一個偏頭,劍鋒擦耳而過,凜冽之風帶起一縷黑髮輕飄而起。接著劍鋒一揚便是一招劍轉流雲,奚玉棠猛然後仰,身體如折斷的樹葉,雙腳彷彿釘在地面上,上半身橫蕩一周,任憑長劍貼面而過,周身罡氣護體,不損分毫。
與此同時,她腳下踏起淩亂而毫無規律的步伐,轉身間便繞至蕭雲晗身後,拇指中指兩根手指併攏伸出,輕輕渺渺點向後心,出手之平靜,彷彿置身空明,無欲無求。
蕭雲晗一招落空,便知不對,瞬間使出燕子翻身,腳尖一點整個人沖天而上,恰好躲過奚玉棠一擊,待整個人升至最高處後,驟然俯衝,挾著一往無前之勢直指對手天靈蓋。
奚玉棠腳下一點,身法輕飄如紙片般直退數尺,於擂臺邊緣穩住身形,蕭雲晗一劍走空,劍尖挑起擂臺青磚,層層疊疊直沖而來。奚玉棠面不改色,淩雲步起,忽然消失在原地。
「晗哥哥小心身後!」
一個悅耳的聲音驟然自擂臺側方響起,下一秒,奚玉棠無聲地出現在蕭雲晗身側,又是輕飄飄兩指點出,而蕭雲晗聞聲立刻轉身,那兩根無欲無求的手指恰點在了他橫擋而來的長劍劍身之上。
時間彷彿停滯了一秒。
只聽轟然一聲,兩人真氣激蕩下,空氣層層起伏如漣漪,直接將圍聚於擂臺周圍的觀戰者齊齊震退三尺,蕭雲晗直退數步,奚玉棠則紋絲不動,只將所有力道卸入腳下,在青磚擂臺上踏出了寸深腳印。
觀禮臺上,宋季同搖頭歎息,「雲晗師侄的沖雲劍練得不錯,然奚教主怕未出全力。」
他聲音不小,一時間整個觀禮台寂靜無聲。衛寒立於宋季同身後,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變得熱烈,握著劍鞘的手緊了又緊,恨不得自己立刻下臺代替蕭雲晗。
歐陽玄疑惑皺眉,「此式似是同少林禪指略有相似……」
「阿彌陀佛,只相似罷了。」少林高僧淨心合掌而答。少林功法不外傳,眾人皆知,倒無人反駁淨心的解釋。
聽到淨心的話,越清風微微蹙了下眉,望向擂臺的眼神晦暗不明,不做聲地放下酒盞,雙手攏於袖下悄然捏緊。
從他多年前認識奚玉棠開始,他便知她武器是針線,攻擊淩厲身法縹緲真氣充沛,符合一個高手的所有特徵,然而自從這次洛陽相遇,她似乎一直都在刷新著自己的認知——不僅是針線,還善刀,是左撇子,玩的一手好匕首,會用劍……如今還加上一個似像非像的少林禪指,所學之龐雜,已超出他對她的所有瞭解。
別的暫且不論,只這少林禪指,淨心方才只言相似,卻未說為何會相似,話有不盡,反而倒像是在幫奚玉棠遮掩,便讓人忍不住聯想少林和玄天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武學之道,各人追求不同,但通常都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多技,很容易成為大隱患。大多數高手都會選擇精於一至兩道,像奚玉棠這樣百花齊放的情況極少,即便是功法所需,也應當有與之相匹配的強大的意志力,否則越往後越容易出問題,甚至於走火入魔。
上次兩人攤牌後,奚玉棠心境出現問題,這種情形換成旁人至少需要閉關多則一年半載,少則月餘,可她卻只用了兩天三夜便壓了下來,且武功更臻一境……這只能證明,她所習功法絕非一般。
然天地造化公平守恆,既然功法逆天,那麼一旦她有一天走火入魔,必更加棘手。
學這麼多,未必是好事。
見臺上奚玉棠應對有餘,沈七悄然鬆了口氣,拉過呂正低聲道,「蕭雲晗敢單挑棠棠定是有所依仗,你小心行事,見勢不對立刻出手,不要顧忌。」
呂正凝重地點了點頭。
臺上,奚玉棠飛快地掃了一眼方才出聲提醒蕭雲晗的女子方向,確定自己並不認識對方,倒是蕭雲晗長呼了一口氣,望向女子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溫柔。
接著,蕭雲晗攻勢再次猛烈起來,奚玉棠不卑不亢,態度認真從容。相比對方的步步緊逼,她輕易不出手,即便如此兩人也鬥了個旗鼓相當,局面膠著。
對手越鎮定,自身越焦急。攻心之策奚玉棠玩得溜的很,很快便逼出了蕭雲晗的左手劍。
沖雲劍是雙手劍法,蕭承便是雙手使劍的行家,然雙手劍乃高階劍法,以蕭雲晗的功力還不足以將此法發揮自如,融會貫通,達到雙劍合一的境界。因此儘管用出了左手劍,招式一板一眼看來還是左是左右是右,只不過攻擊更為犀利,給對手留下的閃避空間更小。
對方雙手武器,換成旁人自然會有些捉襟見肘,但奚玉棠……她有淩雲步啊!專業逃命二十年,奚小教主的淩雲步早已大成,在蕭雲晗的雙劍下躲得不要太成功好嗎?
對她這等高手來說,用了雙手劍的蕭雲晗還不如先前,既然不能左手畫圓右手畫方,那在她看來便是漏洞百出。高手對決講求心靜如水,專心致志,對手功利心太強,已是失了先機,此一戰在奚玉棠看來,必勝無疑。
不過雖然對方叫囂生死戰,奚玉棠卻並沒打算殺他,至多打到他昏迷數月,或乾脆廢掉武功。兩人段數相差不少,她若當眾下殺手,恐會坐實害死蕭承之事,蕭雲晗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擂臺上,事後,她有大把方式弄死他。
再次抓住空隙,奚玉棠一改閃避風格,腳踩淩雲步欺身而上,左手背於身後,右手兩指左右一擋便成功震開雙劍,接著還是那輕飄飄一指,攜著不可阻擋的勢,直沖蕭雲晗眉心!
觀戰眾人下意識挺直了腰,有人衝動地站了起來,周圍安靜如死,彷彿天地間只剩奚玉棠這一指。
「不!」蕭雲晗面容扭曲,大吼出聲,秘法瞬間激發,舌尖一痛,一口精血噴出,縮地成寸,整個人違背常理地猛然向後飛去,重重摔在擂臺邊緣,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這一擊。
「晗哥哥!」還是那個女子,驚呼一聲,擠過人群跑向蕭雲晗倒地的方向。
然而奚玉棠並沒有收勢,那一指之威彷彿如影隨形,剎那間便跟至蕭雲晗身前,眼看便要點下,蕭雲晗怒吼一聲,棄劍抬腕,一個黑色方盒忽然暴露於空氣之中!
觀禮臺上,越清風倏然站了起來,不僅是他,就連歐陽玄、宋季同和柳曼雲也在剎那間失態而起——
「暴雨梨花針!」
話音未落,越清風已經不在原地,整個人利劍般衝向擂臺,與他一起動的,還有呂正和江千彤,然而觀禮台距離擂臺的距離,遠不足以救下奚玉棠,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閃過了同一個念頭——奚玉棠必死!
暴雨梨花針乃武林暗器絕學,一招暴雨梨花有成百上千根針,針針淬毒,昔日唐家正是憑此一技傲立武林頂尖世家百年。然而隨著唐家沒落,此技已消失數年,沒想到今日竟落在蕭雲晗手裡。
他果然是有備而來!
「去死!」蕭雲晗扣動了機關。
「棠棠!!」沈七瞬間失態。
「躲!」越清風劍已出手。
隨著機關開啟,無數黑色毒針直沖奚玉棠面門,而自奚玉棠看到那黑色盒子後,臉色劇變,然攻勢已出,她半身前傾,斷無收手的可能,只能眼睜睜望著鋪天蓋地的銀針襲來,避無可避!
電光火石間,她猛咬舌尖,真氣轟然爆發,於半途中強行側身,借著出指的契機,單手劃出八卦半圓,將大半毒針全部捲入袖風之中,其餘躲閃不及的,只能背身硬抗。
一時間,只聽利器入體的鈍響聲層出不窮,剎那便將奚玉棠的後背紮成了刺蝟!
噗——
一口鮮血吐出,奚玉棠被暗器的衝勁帶的往前趔趄幾步,險些倒下。
越清風先於呂正、江千彤一步落在擂臺之上,手中劍花挽起,打落數枚暗器後,剛好接住奚玉棠前傾欲倒的身體。他腳尖一旋,卻是停都未停地抱著人連續旋身,將最後十幾根銀針悉數躲開。
暴雨梨花針僅此一波,攻勢已絕,斷無再續可能。兩人站定,越清風顫抖著伸手於她鼻尖一探,心中大石瞬間落地。
下一秒,一股大力將他推開,越少主後退三步,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眼前人。
「滾!別礙事!」她喝道。
彼時呂正和江千彤剛剛落地,聽此一語均是一怔,卻見奚玉棠一身玄袍浴血,整個後背密密麻麻全是毒針,然而她踉蹌兩下便強迫自己站穩,嘶啞著嗓音開口,「呂正,帶他們倆滾下去!」
呂正目瞪口呆,驟然迎上奚玉棠面具後那雙已是震怒的眸子,身心一滯,下意識看向了江千彤與越清風。
而奚玉棠卻是沒等三人動身,便忽然仰頭長天一嘯,周身真氣迸發,只聽噗噗噗連續爆響,入體毒針被全數逼出,四面八方無差別攻擊!
越清風眼瞳一縮,整個人如風般飛速後退,呂正也在第一時間一把抓住江千彤連滾下臺,無數慘叫聲響起,卻是一些躲閃不及之人被連累中針。
所有人在這一刻全部震驚了,就連半倒在地上的蕭雲晗都彷彿見鬼一般。而奚玉棠卻在此時忽然望向蕭雲晗,那雙眼,僅是對上一息便讓人膽寒至極。
蕭雲晗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再次舉劍而來,然令人心悸的是,奚玉棠居然不躲不閃,任憑雙劍分別刺入自己兩肩,忽然出手,分指為爪,雷霆萬鈞地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嚨,力道之大,手指幾乎陷入了對方皮肉之中。
嘩地一下,奚玉棠單手將人整個淩空提了起來。
下一秒,只聽轟地一聲,蕭雲晗被狠狠摁進了擂臺青磚之中,鮮血瞬間噴出——
「說!是誰給你的暴雨梨花針!」奚玉棠聲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深處傳來,直刺蕭雲晗心神。
蕭雲晗一摔之下雙眼泛黑,想說話,卻被奚玉棠死死扣住喉嚨,一張慘白的臉發紫,下一秒便要窒息而亡。
「誰!!」奚玉棠怒極自威,隨著壓力鋪天蓋地襲來,地面青磚寸寸龜裂。
蕭雲晗痛苦至極,「你……為什麼……沒死……」
老子玩暴雨梨花針的時候,你他媽還在吃奶呢!
奚玉棠暴喝,「說!唐家哪個人給你的!」
唐家明明在幾年前外公去世後就已經被她一把端了,為什麼還會有暴雨梨花針重出江湖?
餘孽到底是誰!
蕭雲晗雙眼泛白,痛苦地掙扎兩下,一口血出,頭一歪,暈死過去。
整個武山練功場剎那間,悄然無聲。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6:25
第二十五章 桑念
一招!
玄天教教主在暴雨梨花針的攻勢下奇跡般地活下來不說,面對狀態更好的蕭雲晗,竟然只用了一招便將其擊昏!
最關鍵的是……他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依然只用了一手!
簡直太出乎意料!
蕭雲晗被抬下擂臺安置,奚玉棠也被趕來的呂正和沈七圍住。宋季同與歐陽玄對視一眼,宣佈此戰奚玉棠險勝。
理由是生死之戰上出現任何狀況都屬於正常範圍,又不是切磋比武點到為止,一方有備下殺招也無可厚非。暴雨梨花針出現時,奚玉棠雖擋下大半,但越家少主也插手幫了一把,所以儘管之後奚玉棠帶傷一招制敵,但也只能算她險勝。
奚玉棠無所謂誰輸誰贏,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暴雨梨花針所吸引,下了擂臺,昏迷前她隱約看見那個之前對蕭雲晗緊張兮兮的紫衣女子並沒有圍上去,而是站在外圍遠遠望著蕭雲晗被人抬走,還朝自己這裡掃了一眼。兩人四目相對,紫衣女子神色平靜,既無怨恨也無幸災樂禍,好似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局外之人。
奚玉棠來不及思考便眼前一黑,再睜開時就沒了那女子的身影,自己又實在撐不下去,見越清風趕來,抓住他交代了幾句後,就暈了過去。
當夜,觀瀾院緊閉大門,防衛極嚴。
暴雨梨花針毒性強烈,奚玉棠又不顧中毒動用真氣,此時毒深入經脈,加之她體內真氣亂竄,沈七無處下手,只好親自請少林高僧淨心出手壓制,後者頌了一聲好生之德,當著盟主和宋大人的面答應了幫忙。
等淨心穩下奚玉棠,沈七才接手,不吃不喝在房裡待了三天,才總算將毒控制住。
與此同時,呂正跳過奚玉棠,以教主之名下了召集令,召集最近的幾個分堂堂主相聚武山,卻沒告訴司離鄒青,怕他們沉不住氣,只秘密地給迎秋遞了封信說明情況,讓他們加大力度守住雪山。
而這三天裡,觀瀾院總共來了五批人手暗殺奚玉棠,若不是越清風親自帶人坐鎮觀瀾院,奚玉棠、沈七和呂正均難逃一死。
這五批人裡,三批來自聽雨閣,其餘兩撥無人可知,好在每個刺殺之人都被留在了觀瀾院,無一人成功出逃。
得知觀瀾院遭遇暗殺,歐陽玄和宋季同也同樣作出了反應,整個武山戒備再次加強,並加派人手相助越清風。原本江千彤也要鬧著前來,被柳曼雲直接軟禁,只能托人送了信前來問安。
三天後,奚玉棠甦醒,餘毒仍在,低燒纏身,但性命得保。
沈七就守在床邊,見她醒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她啞著嗓子開口,「……蕭雲晗呢?」
沈七靜了靜,先餵了水給她,接著灌下一碗藥,這才回答,「在瓊花苑,秦堂主、冷堂主和淩霄閣的人打了一場,強勢接管了地盤,人在我們控制之下,放心。」
奚玉棠稍稍放心,「秦軒和冷一來了?」
沈七應了一聲,「呂正越過你發了召集令,我同意的。姚九也來了,就在外面。」
奚玉棠點點頭,作勢起身,「……我去一趟。」
沈七一把將人摁下,「你不要命了?」
奚玉棠喘了兩口,不容置疑地望向眼前人,「我說,去瓊花苑。」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去休息。」
「……」
見他堅持,奚玉棠終是不願對他發火,態度軟下來,「我既能醒來,自是無礙,我的身體我愛惜,放心。我讓姚九陪著,呂正留下護著你,你幾天未合眼,垮了身體我心疼誰去?」
沈七仍然不語。
奚玉棠卻是已經慢慢起身下床,雙腳沾地的瞬間只覺渾身無力。然而暴雨梨花針之事事關重大,她已經拖了幾天,不能再拖了。
勉強閉眼調息片刻,見體內真氣依舊空空,她沉默了一下,剛準備開口,眼角餘光卻瞥到了房間另一頭的人影。
「……你怎麼在這?」奚玉棠驚訝地看著越清風。
後者沒有說話,只是沉著臉上前扶了她一把,淡淡道,「讓呂堂主和姚堂主都留下。如今三更,無人知你會剛醒便出門,見目標不在便會撤退,沈大夫可安。」
說著,越清風頓了頓,「你去哪兒,我陪你。」
陡然見他說這麼長一句話,奚玉棠一時有些無法回神。怔了怔,她忽然看向沈七,「有人行刺?」
後者無聲點頭。
奚玉棠頓時一口氣提不上來,好一會才定了心神,斬釘截鐵道,「小美,照他說的做。」
沈七頓時炸了,「你說過走哪都帶著我!你剛醒,我不在身邊毒發怎麼辦!想死不要撇開我!」
難得見美人發火,奚玉棠怔了怔,不著痕跡地用手碰了碰越清風的手腕。後者會意,於廣袖遮蓋下輕輕拉住她溫度略高的手指,一縷縷真氣送進奚玉棠體內。
「小美,形勢不留人。」奚玉棠露出一絲強笑,「你知道這事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雖有傷,自保無礙,不信你把脈。」
說著,空著的手便遞到了沈七面前。
沈七半信半疑地搭了脈,見她確實有餘力,不甘地放手。
奚玉棠頓時笑,「不騙你,對吧?但我雖能自保,卻不能保你,萬一出紕漏怎麼辦?我去去就來,真的。」
見沈七不甘不願地點了頭,奚玉棠面不改色地帶著越清風出了門,腳步穩妥扎實,看不出一絲劫後餘生之象。
見過呂正和姚九後,交代他們一番,強留下兩人,奚玉棠在越清風不著痕跡的支撐下輕功飛向瓊花苑方向。
結果剛出觀瀾院範圍,她便體力不支,險些摔下去。
越清風眼疾手快攬住她,兩人平穩落地。奚玉棠難受地緩了一會,借著他的支撐站直,見他還要給自己輸真氣,連忙放開手,「不用了。」
見她堅持,越清風只好放棄,轉而一把將人橫抱起,輕功一點,繼續趕路。
身體驟然懸空,讓奚玉棠驚呼了一聲,想說放手,又轉而想到自己的狀況,只得任由他抱著,不自在地窩在人懷裡悶聲道,「抱不動別怨人。」
越清風沒理她,而是平靜地將她昏迷後的情況簡單講述了一番。聽到自己竟然遭遇了五撥暗殺,奚玉棠冷笑,「就是有人看不得我活著。」
「你跟淨心有交情?」越清風隨口問道。
「沒有。」
「……」
「跟少林寺有一點。」
「……」
奚玉棠在他懷裡調整了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不緊不慢給他解釋,「我把《太初心經》上卷賣給了少林。」
越清風:「……」
一口真氣沒提上來,越清風險些將懷裡人摔出去,慌忙落地緩了幾息後,饒是他向來八風不動,如今面上也帶出了不可思議,「你說什麼?賣了?!」
奚小教主面不改色,默認了。
「賣了多少?」
「不到五萬兩。」
「……」
越少主內心千萬匹馬呼嘯而過,心疼地連咳了好幾聲。
好一會,他才悶聲開口,「……暴雨梨花針的事,你打算怎麼做?」
提到這個,奚玉棠的心情越發不爽,「和蕭雲晗一起來洛陽的人查了麼?」
越清風道,「正要告訴你。和蕭雲晗一起的那個女子,江姑娘事後悄悄告訴我,正是那個[念妹妹]。我查了背景,對方雖然做了掩飾,但仍有蛛絲馬跡指向蜀中。」
……紫薇樓,蜀中唐門。
奚玉棠深吸一口氣,沒再開口。
來到瓊花苑,秦軒和冷一見奚玉棠醒來,心中大石總算放下。秦軒與呂正同年,冷一只比奚玉棠大幾歲,兩人現在均是玄天對外堂口的一把手,當年都參與了奚玉棠覆滅唐家的行動,聽說了暴雨梨花針重出江湖後便知要出事,長途奔波而來後還沒休息便先跟淩霄閣幹了一架,此時臉色都有些鐵青。
「人呢?」奚玉棠問。
「水裡關著。」冷一的性子正如他的名字,冷冰直接,見到越清風還扶著奚玉棠,不禁皺眉,「主子交給我,越少主請止步。」
越清風挑眉。
奚玉棠擺擺手,「無妨,帶路。」
冷一板著臉瞪了越清風一眼,轉身往裡走。秦軒脾氣好,歉意地對他笑笑,稍稍落後奚玉棠半步,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奚玉棠聽完,也沒向越清風介紹自己的兩個屬下,徑直道,「其他人呢?」
「淩霄閣弟子都在一起,有人看守,越少主交代的那名紫衣女子單獨關著。」秦軒淡淡道。
瓊花苑靠山而建,有瀑布懸於其中,是武山上極少有天然水潭的院落,本是風景獨好之處,此時卻成了蕭雲晗的牢獄。冷一將人點了穴,蒙住雙眼半浸在水裡,此時隨著奚玉棠到來,已經提了出來,扔在了奚玉棠腳邊。
蕭雲晗早已醒來,雖時值初夏,但受傷之人哪經得住泡水三天,如今雙唇泛白,全身濕透,狼狽不堪,望向奚玉棠的目光怨恨不已。
奚玉棠並未理會他怨毒的神色,坐下後,平靜地開始審問他。
或許是三天未進食也未見光,又在水裡泡了這麼久,蕭雲晗整個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沒等奚玉棠用手段,便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他確實背叛了未婚妻,對方卻不是江千彤而是他口中的念妹妹。據他所說,念妹妹本名桑念,山東陽承桑家堡二小姐,兩人遊歷時相識,之後私定終身,桑念隨著蕭雲晗去了淩霄閣,暴雨梨花針也是桑念聽說他打算報仇,費了大力氣幫他尋來的。
至於其他,紫薇樓、唐家,蕭雲晗全然不知。
「……本少爺如今虎落平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隨你處置絕不二話。」他惡狠狠地瞪向奚玉棠,「但是念妹妹與此事無關,不准你對她下手!」
奚玉棠平靜地望著他,彷彿在看一個白癡。
蕭雲晗……說你是草包都對不起草包,你的親親念妹妹在耍你,知道嗎?
什麼桑家堡二小姐,她在聽到山東陽承的時候就已經確定這個桑念是唐家餘孽了!要是她沒記錯,她親愛的二舅媽可不就是山東陽承人麼?
那麼桑念……當初唐家覆滅時她在哪兒?又是什麼時候加入的紫薇樓?
當初唐家旁支聯合玄天教的叛徒裡應外合引來紫薇樓,若不是奚玉棠看在母親唐芷嫣和外祖父唐曜的面子上,硬生生熬到唐曜去世才對唐家動手,否則哪能留他們多活幾年?
蜀中唐門嫡系旁系,凡是和雪山一戰有關的,全部被她一鍋端了。唐家祖宅當夜血流成河,多少人跪下求她,說他們對《太初》和《素九》絲毫沒有想法……沒有想法,那是怎麼知道這兩本秘籍在雪山的?唐家旁支又是怎麼知道雪山後山的上山途徑的?沒有她那幾個親舅舅指點,他們甚至摸不到山頂!
閉了閉眼,奚玉棠心中陡然升起不耐之情,起身走人,越清風和秦軒一左一右跟了上去。冷一則再次點了蕭雲晗的啞穴,直接把人扔回了水裡。
「……除了桑念,唐家沒人了?」出了門,越清風看向眼前臉色蒼白的女子。
「老弱婦孺、無關人士,被我全部廢了武功,送出了關外。」奚玉棠閉著眼輕聲答道。
她睜開雙眼,黑如極夜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殺氣。
由秦軒帶路,幾人來到關著桑念的房間門口,推開門,燭燈猶在,卻詭異地安靜。
房內空無一人。
秦堂主驚訝地瞪大眼睛,奚玉棠推開他走了進去,環顧四周,果真不見了桑念的蹤影。
「這裡。」越清風拿起了桌上的空白信封。
奚玉棠接過,裡面只有一張紙,上面白字黑字寫著——
【再會,奚教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16:36
第二十六章 多了一個人
桑念逃脫,秦軒和冷一戴罪追蹤,然而一夜過去,仍沒有消息。奚玉棠回去後再次發熱,被沈七下了死命令休養,只好先將桑念的事放在了一邊。
不管怎樣,知道有唐家餘孽,總算還是有收穫的。
由於受傷,奚玉棠的武林大會之旅提前宣告結束。今年武林大會發生了太多事,以至於奚玉棠全然沒有了想要挑戰歐陽玄的條件,三年又三年,盟主之位再次和她擦肩而過。
說不遺憾是假的,不過出了暴雨梨花針事件,奚玉棠也沒有多餘精力去和歐陽玄爭這個位置了。
吩咐呂正找一個可信的生面孔去山東陽承打探桑家堡二小姐的消息後,經過慎重考慮,奚玉棠決定暫放蕭雲晗一馬……畢竟,留著他也許還能釣到桑念也不一定。
天氣漸熱,蕭承的棺柩不能久放,於是三天後,蕭雲晗扶靈出武山,一路護著自己父親的屍體回淩霄閣。與此同時,奚玉棠也決定離開武山,回玄天養傷。
消息放出去以後,歐陽玄第一個作出了反應,親自來到觀瀾院,和奚玉棠進行了一場只有他們兩人參與的密談。
「奚老弟此去雪山,一路多加小心,聽雨閣那邊沒有得手,必然還會再次加派人馬。」觀瀾院書房內,歐陽玄的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奚玉棠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顯然還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盟主放心,我心裡有數。」
歐陽玄面露不解,「奚老弟身在武山卻受了重傷……老夫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沒想到雲晗他竟然勾結外人孤注一擲,大庭廣眾之下暗器傷人,而老弟你竟還寬宏大量放他回去,這實在是……」
「為人子,情有可原。」奚玉棠淡淡敷衍,「盟主無需過意不去,是我大意了。」
見她一副完全不予追究的模樣,歐陽玄無奈地點頭。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終於,歐陽玄將他此次談話的最終目的說了出來。
「昔日你我二人受江湖傳言誤解甚多,此次武山之行,數天相處下來,老夫發現奚老弟實在與我投緣……」歐陽玄大氣一笑,「依老夫看,你我二人不如趁此機會義結金蘭,從此互相扶持,共襄武林。」
奚玉棠:「……」
啥?
這個提議太過驚悚,奚小教主半天沒反應過來。
見眼前人震驚地望著自己,歐陽玄摸著長鬚,有些得意。近來他一直想拉攏奚玉棠和玄天教,然而總被各種事情所牽絆,雖已表露出來,然對方並無反應,只好出此大招。他相信,如此直白的示好,對方定會答應下來。
奚玉棠被歐陽玄突然來這一下擾亂了思路,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但轉念一想,對方為何如此迫切地想拉攏她?難道也是為了《太初心法》和《素九針訣》?可若是因為這兩本秘籍,那先前的幽冥之毒又如何解釋?
歐陽玄態度變化得太過令人不解,定是有什麼事是她所不知,但卻又和自己息息相關的。
早知道當初賣給少林的時候就大張旗鼓宣傳一把了……
奚玉棠默默想著,久久沒有出聲。
好一會,她才儘量讓自己面露喜色,而後又轉為擔憂,「盟主的提議,在下受寵若驚……但玄天與我均是根基淺薄,且在江湖名聲尷尬,奚某又年紀尚輕……結拜一事,恐會對盟主有所影響。」
……這是在婉拒?
歐陽玄的臉色微微一變,剛想說什麼,便見奚玉棠再次開口。
「不過在下也欽慕盟主豪情仗義多時,江湖中人不拘小節,那些繁瑣之禮並非重點……奚某斗膽,願與盟主做個忘年之交如何?」
「……」
忘年之交……
這不還是不打算結拜嘛!
歐陽玄氣悶片刻,朗聲大笑,「好,就忘年之交!奚老弟豁達明理,老夫得此小友,實在心悅,哈哈哈哈!」
奚玉棠也很給面子地淺淺一笑,語氣誠懇而喜悅,「往後盟主有事,小弟必竭盡全力。」
「好好好!」歐陽玄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那便不打擾奚小友休息,本座先行告辭了。」
奚玉棠拱手恭送。
歐陽玄大笑著走出觀瀾院,笑聲遠遠傳來。
然而剛一回到華清院,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眼中厲色一現。
敬酒不吃吃罰酒……
什麼狗屁忘年之交,不過敷衍之詞罷!
「來人。」他沉聲道,「喚文彥來我書房一敘。」
跟隨他身後的屬下領命,悄然退了下去。
與此同時,觀瀾院內,奚玉棠將呂正、姚九和沈七聚在了一起。
「收拾東西,今日就走。」她冷然道,「姚九叔回襄陽,呂正跟我和小美回雪山,歐陽玄被我打了臉,必不會善罷甘休,路上恐不太平。」
姚九是當年玄天殘留的高手之一,因外出辦事而僥倖沒在雪山之戰中喪命,昔日與鄒青、前任四大護法等都是奚之邈的心腹,年紀四十上下,三道刀疤橫貫全臉,猙獰異常,相貌醜陋可止小兒夜啼。
見奚玉棠沒打算讓他回雪山,姚九頓欲反駁,還沒開口,便被奚玉棠按下,「姚九叔,我有別的事需要你去做。」
姚九話到嘴邊憋了回去,沒好氣道,「教主請吩咐。」
「你替我去一趟蜀中,調查一下當年二舅舅一房的情況。」奚玉棠淡淡道,「順便查一查是否還有別的唐門餘孽,此行須密之,我會在十月之前去蜀中與你會合。」
想到唐家之事,姚九頓時嚴肅起來。不過他仍是不放心奚玉棠,「教主身邊也要加派人手保護才是,不如讓秦軒和冷一回來……」
「我心裡有數,九叔放心。」奚玉棠擺手。
一道道指令下達後,整個觀瀾院悄無聲息地忙了起來。兩個時辰後,奚玉棠走出書房,沈七和呂正已經等在旁邊。
雖說要儘快下山,但仍要走得正大光明。奚玉棠派小五送了封信給驚鴻院,同時派人轉告歐陽玄,自己則親自去和宋季同告別。宋季同並未攔阻,而是安慰了幾聲便送客了,倒是衛寒,奚玉棠並未見到他。
午時三刻,玄天教眾人到達武山腳下。
姚九領命離開,奚玉棠則帶著呂正、沈七坐上馬車,由小五趕車,沒有再回洛陽城,而是大搖大擺地往雪山方向行進。
隨著隊伍走出武山地界,呂正突兀喝道,「出來!」
沈七和奚玉棠嚇了一跳,只見馬車底部一塊木板忽然鬆動,接著被輕輕挪開,一張極美的小臉委委屈屈地露了出來。
沈七:「……」
奚玉棠:「……」
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憑空出現的江千彤,馬車上三人整個都不好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奚玉棠瞪大了眼睛。她重傷未癒,真氣空空,五感驟降,竟是這麼久沒發現馬車裡藏著一個人!
「江姑娘?!怎麼是你!」呂正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江千彤,他一上車就感覺不對,但在武山地界不想生事才忍到現在,一直戒備著,誰知竟然出現了一張熟面孔!
江千彤默默地從暗箱裡爬出來,委屈地盤腿而坐,雙手舉起,示意自己無害,一雙秋瞳水汪汪地望著奚玉棠,「我……」
「……你偷跑了。」奚玉棠歎。
「嗯……」江千彤羞愧點頭,「我被師父軟禁,好不容易偷跑出來,正好發現你們要離開,就鑽馬車底下了……奚教主QAQ,不要趕我走,不然我真得嫁給韓文彥了!你放心,我有給師父留信,說去遊歷……」
奚玉棠無語。
沈七見勢不對,皺眉,「棠……教主,江姑娘不能跟我們回雪山,你瘋了?」
江千彤眨了眨眼,討好地對沈七笑笑,「沈大夫……」
「別,」沈七立刻扭頭,「我不吃這一套。」
見沈七一臉不贊同,奚玉棠頭疼地揉太陽穴,她其實也不想帶著一個離雪宮弟子。
「江姑娘……」
「叫我千彤就行,或者小彤也行。」江千彤脆生生道。
「咳……千彤啊,」奚小教主從善如流地改了口,「你知道跟著我們會很危險吧?」
江千彤猶疑著點點頭,但很快又堅定起來,「闖蕩江湖當然不會風平浪靜了,不然怎麼歷練?我不怕的,也不拖你們後退,奚教主你放心,我跑得很快的!」
「……」
跑得快有個屁用!!你路癡好嗎!——呂正&沈七齊聲吶喊。
「唔,倒也算是個優點……」奚玉棠摸起下巴。
呂正&沈七:「教主!!」
「哎呀,別吼我啊,我頭疼著呢。」奚玉棠委屈地瞥了兩個屬下一眼,看向江美人,「你難道沒告訴韓文彥和你師父你心悅那誰麼?」
江千彤怔了怔,小臉微紅,「我……說了啊,師父不信的……」
奚玉棠仰天長歎。
見車上三人都是一副譴責模樣,江千彤頓時著急,紅著眼眶舉起手,「我發誓,我絕不搗亂的!我真的不能回去,奚教主……」
「……」
奚玉棠略含責備地望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奚教主……」江千彤眼淚汪汪。
別這樣喊我!喊我也沒用!美人計老子不會再上當了!
「……唉。」
「咦?你答應啦!奚教主你真好!」
————
於是,玄天教回雪山的馬車上又多了一枚美少女。
雖然多出了江千彤,但奚玉棠的計劃並沒有改變,天黑後,玄天隊伍進入客棧之內休整,接著,一刻鐘後,四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從後門離開,很快,一輛簡易的馬車朝著與雪山全然相反方向駛了出去。
經過一夜奔馳,臨近黎明時,馬車在洛陽以南的一座破廟停了下來。
破廟內空無一人,呂正找來木柴生起火,四人圍坐一團,邊休整邊討論下一步計劃。
按照原定計劃,奚玉棠本就沒打算回雪山,而是一路南下,先去姑蘇越家拿離火草,接著轉道去蜀中,除了要打探唐家餘孽之事,也要順便查一查紫薇樓。
根據派出去的探子回報,江南一帶似乎有紫薇樓弟子行動的痕跡,奚玉棠明察暗訪這麼多年,總算隨著桑念的出現而引出紫薇樓,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我們其實要南下?不是回雪山啊……」江千彤驚訝感慨,「我還以為能見到惜惜姐姐呢。」
……能讓你見到唐惜惜才怪。奚玉棠一邊吃下沈七給她的藥丸子,一邊道,「你現在回武山還來得及。」
「不要。」江千彤撇嘴,「我都已經留信給師父說要闖蕩江湖了……你嫌棄我TAT」
「我沒有……」奚玉棠無奈,「此次南下我是去辦正事的,跟著我很危險。」
「我不怕的!」
「……」
見她如此堅決,奚玉棠不再勸說,只疲憊地靠著沈七休息。江千彤留下也有好處,她的傷至少需要十天才能恢復,在此之前,若是遇到危險打不過,呂正可以帶著她,江千彤也能護一護沈七。
實在不行,有這個妹子在,也能幫他們轉移一把視線。
「江姑娘,你跟著我們走,就必定會參與到玄天教事務裡,如此,也不怕柳曼雲生氣嗎?」沈七淡淡開口。
江千彤怔了怔,思索了好一會,道,「我知道你們在擔憂什麼……我發誓我對你們絕無惡意,無論我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會說出去,否則,否則就罰我從此武功再無進益,練功走火入魔,天、天打五雷轟。」
跳躍的火焰映照下,江千彤一張美若天仙的臉上盡是堅定之意,沈七和呂正再無話說,算是認下了她這個小尾巴。
奚玉棠被她奇奇怪怪的誓言逗樂,低沉地笑了兩聲,「放心,臨時搭夥,焉有讓你為難之說?若是你覺得膩了,隨時可以離開。」
江千彤定定地望著奚玉棠,「我知道。」
眾人再無話,等天邊出現第一道光芒,休息結束,呂正將火堆撲滅後,四人繼續趕路。
出了洛陽城界,來到興龍鎮,奚玉棠一覺睡醒,窩在馬車裡懶洋洋問道,「幾時了?」
「巳時三刻。」沈七輕聲答道。
「我們到興龍鎮了。」江千彤也小聲開口。
見兩人都是一副生怕吵到她的模樣,奚玉棠笑了笑,起身,撩開車簾對呂正道,「去驛站,約定的時間差不多了。」
呂正應下,馬鞭一甩便朝驛站方向駛去。
「我們還約了人?」江千彤眨著大眼睛看過來。
「嗯。」奚玉棠伸了個懶腰,「換大馬車,吃大戶。」
江美人一臉懵懂。
沈七怔了怔,立刻明白過來,望向奚玉棠,「你……要點臉。」
後者痞氣十足地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驛站前,送別亭,兩輛寬大的馬車前後而立,四周數十訓練有素之人束手而待,似是等候許久。呂正將馬車趕了過去,與第一輛馬車並列,對方撩起車簾,越清風一張俊逸削瘦的臉出現在四人面前。
「上車。」他望向奚玉棠。
奚玉棠點點頭,首先跳下自家馬車,接著伸手扶了沈七,待沈七落地後,又伸手過去,江千彤露出身形,嘻嘻一笑,握住奚玉棠的手便輕盈盈跳了下來。
越清風:「……」
誰來告訴他,為什麼比說好的多了一個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3:18
第二十七章 你買不起
越少主準備的馬車寬闊舒適,外表低調內裡奢侈,不僅樣樣俱全,三四個人共坐也不覺得憋屈,甩出先前奚玉棠等人的馬車一百倍,看得江千彤眼睛都在發光。
「好舒服!」江千彤一上馬車就開心地滾在了軟榻裡,「越少主真大方呢,這種馬車在我們離雪宮都少見呢,哇,還有白玉棋子……紫檀木棋盤!嗚嗚嗚居然還有這麼多吃的,太貼心了TAT」
望著突然變身小孩子的江姑娘,沈七默默抽了抽嘴角,從書龕裡抽出了一本古籍拓本默默翻看,還沒看兩頁便聽江美人再次大呼起來,「哇!沈大夫沈大夫,你看我發現了什麼?琴耶!咦,好像還是名家之作……天啦,是謝彥之的琴!!」
目瞪口呆地看著江千彤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琴來,沈七突然有一種自己在面對一個好奇心極重又喜歡探險的小孩子的感覺,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錚』地一聲清鳴,琴音曠遠而清冷入仙,只一聲便讓人覺得全身舒坦。
「謝彥之?」沈七終於被勾起了好奇心,「前朝謝家那位名士?」
「嗯!」江千彤眼睛亮得嚇人,「真名士!謝彥之一生只做了一把琴,用這把琴名揚天下,但隨著謝家沒落、司氏……總之,這把無名琴已經多年沒出現過了,原以為是在皇宮裡,沒想到竟在越少主這裡,簡直太……太……」
「有錢?」另一邊的呂正試探開口。
「對!」江千彤握拳,「越家真是太有錢了!」
沈七從小到大心思都花在醫術上,完全不懂這些,此時聽了八卦,心情極好,「江姑娘會撫琴麼?」
江千彤:「……不會。」
……還以為你會啊!!
「沈大夫呢?」
「我也不會……」
「……」
三人沒一個會彈琴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江千彤不捨地將琴放了回去……
「那來下棋吧!」江千彤不忍寂寞地再次提議。
沈七舉起拓本擋臉,他只會下五子棋。
呂正:「咳,在下更擅長打架。」
江千彤:「……」
於是,沈七教起了江千彤如何下五子棋。
呂堂主默默看著那紫檀棋盤和白玉棋子,不知為何陡升一種暴殄天物之感……
另一輛馬車上,奚玉棠也在和越清風下棋。
「淩霄閣那邊,俞飛可用?」奚小教主懶洋洋地靠坐在軟榻上,左手是熱氣嫋嫋的藥茶,右手執著玉質棋子,眼睛望著錯綜的棋盤,說話間帶出淡淡的疲憊感。
俞飛是蕭承來洛陽時帶來的大弟子,嚴格來說算是蕭雲晗的師兄,在蕭承死後、兒子還未到之前,是俞飛披麻戴孝在武山靈堂給蕭承守的靈。奚玉棠去過一次,全部人都對她嚴陣以待,只有俞飛大大方方地給她行禮問安。武林大會時也是俞飛出手拖住了蕭雲晗,據呂正回報,淩霄閣裡有越清風的人,應該便是指的他。
「可。」越清風慢條斯理地放下一顆棋子,「我對他有恩。」
越清風出手向來不打無把握之仗,既然俞飛可用,那留他盯著蕭雲晗再好不過,淩霄閣內部之人用起來要比安插外人方便得多。
「桑念的事,他怎麼說?」奚玉棠考慮片刻,也放下一顆子。
「和你我所知差不多……咳,桑念進入淩霄閣是在蕭雲晗上雪山之前的事,據說武林大會後便要訂婚,誰知出了差錯。」越清風咳了兩聲,接著說道,「如今桑念失蹤,對蕭雲晗打擊極大,但據聞,這位少閣主倒是對她深信不疑,也從未考慮過她的其他身份。」
奚玉棠嗤笑一聲,「他倒是深情。」
她抬頭,挑眉望著眼前的青年,「你如今倒是全然不避與我同行了,歐陽玄知道麼?」
下山之前,她托小五送了封信給越清風,約定今日興龍鎮見,她要借越家的隊伍去江南,反正要去取離火草,也算順路。越清風能答應下來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至於原因……奚玉棠本能地不想多做考慮。
越清風咳了兩下,輕描淡寫道,「結盟合作一事並非說笑……再說,都表明心跡了還避什麼。」
奚玉棠:「……」
她嘴怎麼這麼賤呢。
「咳……」她一本正經道,「總之,在我哥跟你取得聯繫之前,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越清風頓時笑成一朵花,「好。」
實在看不得他這幅模樣,奚玉棠迅速低頭,專注地看起棋盤,誰知……不看不知道,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贏了。
……五子棋對這個心窟窿比馬蜂窩還多的人來說果然太簡單了麼TAT
「你下山時,武山上有什麼事麼?」她問。
越清風見她丟了棋,也不強求,下棋畢竟是耗心力的事,於是默默收拾起了棋盤,頭也不抬地回道,「你想問的是離雪宮的消息?」
奚玉棠怔了怔,尷尬道,「就說有沒有吧。」
「沒有。」越清風面無表情,「風平浪靜,下山之前我見過一次柳曼雲,看不出問題。」
奚玉棠聞言蹙眉,許久,無奈道,「算了。」
收拾好棋盤,越清風掩嘴咳了幾聲,淡淡道,「我們從如山港轉水路,乘船南下,從這裡到如山港至多需五日,你最好能恢復三成。」
奚玉棠挑眉,「……我還以為跟你同行會更安全一些,越家這個擋箭牌不好使?」
「好使。」越清風慵懶道,「未雨綢繆罷,突發狀況防不勝防。離火草對你很重要?」
奚玉棠微微一怔。
對方措不及防轉了話題,讓她有一時不適,「唔,阿七一直想要……那日我去驚鴻院也是想問問你離火草願不願轉手賣給我,可惜沒找到機會。」
「是沈七想要,還是你想要?」越清風抬眼。
「阿七。」她語氣肯定。
定定地看她一眼,越少主移開目光,「既如此,那便按市價吧。」
奚玉棠點點頭。好一會,她突然坐直,「等會,你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如果是我要的話,價錢幾何?」
越清風掃她一眼,動作優雅地拿出一本書來。
「喂。」奚小教主一把抽掉了他手中書。
越清風歎了口氣,伸手將書從她懷裡拿了回來,「乖,別問,你買不起。」
連秘籍都能賣的人,你能指望她多有錢?
奚玉棠:「……」
靠!
接下來的行程風平浪靜,竟真沒有出現什麼突發狀況。只是越清風原以為玄天那邊只有三人,便只備了一輛馬車,誰知多出一個江千彤後,馬車便有些不夠分了。時間緊迫,他們也來不及再去準備,於是原本打算和沈七呂正一起的奚玉棠,接下來的時間大部分都待在越清風那裡。
四日後,隊伍來到如山港,船已準備妥當,就等著他們了。
上船之前,奚玉棠和呂正私下密談了一次,決定讓呂正從如山港原路返回洛陽。洛陽分堂在武林盟地界,呂正這個堂主不能扔下攤子不管,同時奚玉棠也需要他就近查看歐陽玄等人的動向。洛陽地處中原,消息四通八達,正需要人坐鎮,堂主不能走。
然而日前,他們接到消息,當初大搖大擺回雪山的隊伍,在他們離開的當夜,客棧就遭到了襲擊。對方來勢洶洶,不知何路,整個客棧被屠殺殆盡,小五趁亂出逃,但仍受了傷,此時躲在一個隱秘的地方養傷。
這讓呂正對奚玉棠的人身安全重視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說什麼都不能允許自己此時離開教主半步。畢竟他若是回了洛陽,奚玉棠身邊的自己人便只剩下沈七,一個重傷一個不會武功,怎麼看都不能讓人放心。
兩人據理力爭了半天,最後奚玉棠妥協,決定讓秦軒回雪山總壇,司離直接南下,到江南同她匯合。
原本呂正還想讓冷一也跟著教主,但奚玉棠還需要冷一追蹤桑念的下落,堅決不撤人,最後呂堂主妥協,但爭取來了給教主身邊再派人的權利。奚玉棠被對方說服,同意了此事。
只是玄天教高層不多,想派人就必然需要一番人員調動。這事奚玉棠交給了呂正,讓他和迎秋裡應外合,爭取在她到達蜀中之前解決。
不過好在,雖然呂堂主擔心自家教主的安危,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還是很放心越少主的。有越清風和奚玉棠一起南下,至少在司離到來之前,教主和沈七的安全問題當是無憂。
「我們教主,就拜託越少主了!」上船之前,呂堂主老淚縱橫地託付越家少主。
越清風笑著點頭,「放心,我在她在。」
呂堂主心塞地目送他們走了。
原本從興龍鎮到如山港這幾天,奚玉棠已經恢復了兩成功力,足以應付大多數突發情況了,誰知,千算萬算,居然沒算到她因為受傷身體虛弱,暈船了!!
整個大船之上,越家一行從小生在江南長在江邊,自不會暈船,沈七當年遊歷了幾年,在江南待過,也不暈船,江千彤興奮得每天都活力十足,也顧不上暈船,只有可憐的奚玉棠……快吐昏過去了。
「……小美TAT,救我……」才不過三天,奚小教主整個人都瘦了兩圈,看起來越發虛弱,連越家秋遠看著都感覺瘮人,更不用說不離身照顧她的沈小美。
什麼藥都用了什麼方子都使了,偏方土方試了個遍,居然都沒讓奚玉棠好受一點,沈大夫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挑戰,連帶著脾氣也變得極為暴躁,整整三天,越家所有人包括越清風都被他罵了個遍,如今誰都不敢過來觸黴頭。只有奚玉棠,還在孜孜不倦地用渴望的眼神望著自家家庭醫生,心疼得沈七頭都要炸了。
「我這就去跟越清風說,我們不走水路了!」沈七咬牙,「我們走陸路,遠一點無所謂,危險也不打緊,你不能再吐下去了。」
「不行,不行……」奚玉棠虛弱地擺手,「我們現在走陸路,必然會引來追兵……」
若非他們那晚走得俐落,恐怕在客棧就會迎來一場惡戰。如今呂正走了,她又被清空了戰力,距離客棧刺殺已經過去好幾天,對方早就緩過神,走陸路痕跡太多,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追上他們。
再者,越清風和她一樣是容易被追殺的對象,兩個人加起來,不出問題還好,出問題才更難解決。
「那你這麼吐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沈七著急。
奚玉棠抓過香囊聞了一口,裡面是越清風幫她準備的能壓制暈船的香料,稍稍緩了一下,她道,「讓千彤過來打暈我……」
沈七猶豫不決。
「不行,算了……」奚玉棠擺手,「讓越清風來……小美,去喊他。」
望著眼前面如菜色、形銷骨立的自家教主,沈七歎了一聲,扶她躺好,出門找越清風去了。
很快,越少主隨著沈七進了奚玉棠房間,見到床上已經脫型的奚玉棠,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我來了。」他坐於床邊,輕輕將奚玉棠額前的髮撥開,「需要我做什麼?」
奚玉棠半昏半醒,見到越清風,鬆了口氣,「……點昏穴,快點。」
越清風猶豫了一下,出手。
下一秒,奚玉棠成功昏迷了過去,眾人頓時大鬆一口氣。
……結果她居然只昏過去一個時辰!!
完全清醒過來的奚玉棠默默望了一眼旁邊的沙漏……痛苦地一個翻身,將自己埋進了被褥裡,「——怎麼會這樣!」
在外間看書順便守著的越清風陡然聽見她醒來,臉色閃過驚訝之色,疑惑地看了一眼沈七,後者挫敗地捂臉,「我家教主……被人打暈頂多昏迷一刻鐘,原以為點穴能堅持時間長一些……現在看來,恐怕是體內真氣自動沖穴了。」
越清風:「……」
江千彤頓時淚眼汪汪:「奚教主好可憐QAQ」
「嗚嗚嗚……越清風我恨你……」房間內,奚玉棠大哭,「都是你,非要讓我恢復功力!不然我至少能睡到明天啊!!你賠我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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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好……也有身體好的不好之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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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基友們討論越清風及冠了應當有字。
我:到底要字什麼啊好煩想不出來!!!
呆呆:字野怎麼樣!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野哈哈哈哈哈……
呆呆:教主看到字【野】,估計對越清風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原來想報的仇早就從名字上報了2333
我:不行我要笑死了。
咪子:或者叫越前龍馬。
我:哈哈哈哈你們別這樣放過我……
咪子:還不行?那就字龍雅,以後兒子叫龍馬!
我:(已笑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3:31
第二十八章 至江南
可憐的奚玉棠到最後也沒能找到方法讓自己不暈船。
鑒於她這樣的狀況實在不適合急行趕路,越清風只好令船見港就停,遇鎮就下,能讓她時不時雙腳踩地接接地氣,緩解一下暈船程度。奚玉棠雖然因為收到了紫薇樓的消息而恨不得立刻趕到江南,但為了能讓自己到達目的地時還活著,只好承了他的情,每次停船都下地走一走。
這真的有用,至少她不再像前三天那樣半生不死了。
至於上船後,要麼靠喝藥,要麼靠點穴,她總算能多少睡個囫圇覺,這樣一來精神也不會太過萎靡。與此同時她和越清風謹慎商量後,決定忍著難受也要繼續練功,爭取儘快將狀態找回來,有了實力,暈船才不會變成掣肘。
但畢竟杯水車薪,在到達杭州之前她實在沒有多少精力。
好在船上幾個小夥伴靠譜。沈七不必說,江美人每天都在用各種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是講笑話就是拉她下棋玩遊戲,實在看她難受,就舞劍給她看。這時候越清風就在一旁彈琴,彈的便是謝彥之那把。不得不說,這一招還挺管用的,兩個美人,一個撫琴一個舞劍,太過賞心悅目,以至於讓奚玉棠有一種自己身在仙境,左擁右抱坐擁後宮的美好錯覺……
時間長了,她的暈船症狀還真減輕了不少。
在越清風的科普下,奚玉棠和沈七都知道了不少有關謝彥之和他的琴的故事,在得知這把琴如今有價無市時,兩個玄天教出身的窮逼眼睛都紅了,每天越少主一把琴搬出來,兩人便目光熱切地盯著看,彷彿對方撫的不是琴,而是萬兩黃金。
錢在眼前,卻不是自己的,奚教主和沈大夫表示非常心塞。
……本來越清風以為奚玉棠喜歡這把琴,想送給她,但在得知整艘船上除了他沒一個人會撫琴時,這個念頭瞬間就打消了——開什麼玩笑,他敢送,奚玉棠就敢賣好嗎?
於是原定半個多月的行程,硬生生被奚玉棠拖成了一個半月,等他們到達江南時,已是七月上旬。
多水的江南,熱得彷彿身在蒸籠,梅雨的尾巴剛離開,又趕上高溫,江千彤也好沈七也好,下船時都已換上了輕薄的夏裝,倒是奚玉棠和越清風,一個身有寒毒,怕冷不怕熱,一個久病在身,體虛氣弱,穿著上反而沒那兩人誇張,甚至連汗都沒見多少,清清爽爽,羨煞旁人。
奚玉棠的暈船症狀在臨近到達杭州的前兩天大幅好轉,雖然經此一事,她整個人瘦脫了型,好在精神還算不錯,一雙深潭般風波不動的眼睛也多了幾分亮色,往日長穿的玄袍在江千彤的建議下換成了天青色,長髮攏了起來,高高一個馬尾髻綁髮,看起來挺拔而俊美。
除了越清風,沈七、奚玉棠和江千彤都打算易裝。江千彤帶上了紗質帷帽,換掉了常穿的嫩黃色羅衫,改為桃紅色,沈七動了眉眼,背起藥箱,將豔色稍掩,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行腳大夫。奚玉棠則取下了面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眼下的傷疤,稍稍更改了眼神氣質,看起來不那麼淩厲,腰間掛上佩劍,看起來與玄天教主判若兩人,只要不用針線武器,任是誰都無法看出她的身份。
她長得不醜,甚至可以說是極俊俏,但性格環境決定氣質、裝扮決定樣貌,雖然取下了面具,但她看起來英氣十足,一身裝扮下來,活脫脫一個風流少俠。
江千彤是第一次見到奚玉棠的真面目,在她取下面具時怔愣了好一會,這才匆匆別開眼,耳尖微微發紅,糯糯地說了聲『原來長這樣啊』,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
畢竟出身大宗門,作為離雪宮重點培養的弟子,江千彤的人情世故不差,適應了這張臉以後就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會嚴格保密。此話一出,沈七和越清風臉上才見了笑,對她的懂事和心思細膩深感欣慰。
到達杭州,下了船,奚玉棠便提議和越清風暫時分開行動。越家少主太過引人注目,而她需低調入城,便約定了各自安定後再碰面。越清風雖不捨,卻還是答應了下來。作為東道主,他盡職盡責地將江南一帶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並告知了奚玉棠越家在杭州的一些勢力範圍,以及到哪裡去尋他。
他並不打算回越家本宅,杭州有越家別院,不出遠門的話,一年裡他有大半年都在那裡。
奚玉棠一一記下,提前一天星夜帶著沈七和江千彤先走一步,進入杭州城內,找了間客棧,要了三個上房,開始著手自己的事。
因為暈船,她憋了一肚子火,想到若非自己重傷無法選擇陸路,也不用受這份罪,對聽雨閣、武林盟和唐家的怨氣直接提升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不出一口惡氣,實在意難平。
從人身安全方面考慮,聽雨閣是她此行最大的威脅,武山上的幽冥之毒被歐陽玄將鍋甩給了聽雨閣,接連的刺殺之事也同樣如此,然而一個殺手組織無冤無仇不會追殺她,想要一次性解決,必須首先知道付錢的金主是誰,以此釜底抽薪。
她本來並沒有什麼頭緒,但就在十日前,她在船靠岸補給的港口驛站發現了玄天教人給她留下的暗號。暗號有二,一是玄天江南堂之人留下的,二是當初客棧分別前和小五約定下的緊急信號。
小五有傷,不可能趕來江南,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便是他傳信給了江南堂,事關的自然是客棧的暗殺之事。
所以奚玉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見江南堂的堂主。
江南堂堂主薛陽是在她接手玄天後選出的第一批心腹之一,不是奚之邈的手下,而是只忠於她的人,同迎秋一樣出身教主暗衛,後來被她放在明處,薛陽是化名,本名早已拋棄。
薛陽見到奚玉棠後,首先便彙報了小五傳來的密信。據小五說,那一夜攻擊客棧的人,並非出自聽雨閣。
他遇到了一個江湖中人,陌生面孔,重傷垂死。小五認出了他乃參與刺殺的其中一人,從他口中逼問出了歐陽玄弟子韓文彥帶隊追殺玄天教主之事。那一行人裡,除了韓文彥,沒有一個斷嶽門弟子,儘管刺殺並未得逞,事後卻仍毫不留情地將所有人滅口,那個人是唯一的漏網之魚。
小五不敢盡信,帶傷摸回了洛陽,而後多方打探,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韓文彥身上。韓文彥的身後是歐陽玄,事情到了這裡,已經算水落石出了。
他不能來江南,卻知江南堂,於是通過洛陽分堂將信傳了過來。
奚玉棠聽薛陽說完後,坐在原處靜默了整整一刻鐘,理清思緒後,慢條斯理地將一條一條命令頒下,薛陽每聽一條,眼中厲色便深一分,到最後,整個人都彷彿化身成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刃,恨不得當場手刃敵人。
接著,兩人又商量了好一會,簡單敲定各處需要注意的環節後,薛陽才悄悄告辭離去。
匆匆而來又匆匆離開,薛陽見過奚玉棠的事,連沈七都不知情,但玄天教針對武林盟以及歐陽玄身後斷嶽門的報復,已然悄無聲息地展開。
她身在江南,不能親自動手,但這並不妨礙她對歐陽玄進行打擊。她只恨自己離開得早,否則當親自找她那位『忘年之交』聊聊。
見過薛陽後,奚玉棠便將自己關在房內。她的實力已經恢復了四五成,配合沈七的幫助,短時間內至少能達到八成,已是夠用,若非時間不夠,她也不願用速成的法子。
在這三天裡,江千彤自然也沒閑著。奚玉棠拜託她去打聽一下杭州近來值得關注的消息,江妹子欣然同意,休息一晚後便興致勃勃地出門去了。
那廂,越清風在別院安定下來,一天後收到了來自奚玉棠的信,送信的是薛陽。
……看到紙上那端端正正毫無特色、甚至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字體,越少主本能地拒絕相信這是奚玉棠親筆寫出的字。薛陽也不藏掖,待他問起,直接承認了是自己代筆。
越清風默默看了一眼眼前長相毫無特色、性格木納又寡言少語的薛陽,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就是玄天江南堂的堂主。
太年輕了些。
「咳咳咳……翰墨軒的掌櫃?」他知此人,在杭州還算小有名氣。
倒不是此人有名氣,而是翰墨軒這家店,在杭州城遍地開花的商鋪中,實在是一朵大大的奇葩。
從名字上便能看出這家店主營的是筆墨生意,之所以說它奇葩,實在是因為此店簡直幸運值爆棚,也不知拜了哪路文曲星,凡是在這家店買過文房四寶之人,多多少少都能得個功名。
原本這事並未引起注意,唯獨有一年,一個窮書生中了鄉試後,在這家店前熱淚盈眶長跪不起。原來當年他趕考時家逢巨變一貧如洗,連筆墨都買不起,是翰墨軒的掌櫃看他可憐,免費為他提供了近一個月的筆墨紙張,同時照顧到他的情況,每天只需他在店內做工三個時辰便算抵了工錢。雖然都是最廉價的檔次,卻對窮書生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於是他鄉試提榜後便第一時間想到了翰墨軒。
杭州城一天裡不知有多少熱鬧,但奇聞異事卻少,一時間翰墨軒之名就響了起來。
接著,那些考上了功名的人忽然發現,咦,他們好像也在這家店買過東西……於是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誇張,好好一件事被神化,翰墨軒徹底火了。
從此後,凡是想考取功名之人,無論如何都要到翰墨軒買一次紙筆,有些人甚至從外地趕來瞻仰並心甘情願掏錢,哪怕買一張紙也行,真真是活久見的『杭州紙貴』。
有關翰墨軒之事,讓杭州本地人說上一天都說不完,而如今,越清風見到了翰墨軒掌事的真人。
……翰墨軒掌事竟然是玄天教江南堂堂主。
想到奚玉棠一不會撫琴二不會下棋三嫌於看書的模樣,越清風久久不能言語。
……他絕對相信,翰墨軒一事,純粹是巧合。所謂巧合,是指買了翰墨軒店裡東西的人考上功名的幾率之大,是巧合,至於當年造勢宣傳一事,恐怕玄天教多少推了一把。
至於目的……
越清風稍稍多想幾環,便被自己的結論驚了一下,趕緊打住,收斂了欲往深處探究之心,只能感慨奚玉棠手筆之大,果真不愧是她。
只是,她為何要這樣做,他猜不出,只能等以後有機會再解密了。
見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薛陽也不奇怪,大方地承認了。他雖話不多,但心思細膩,又有著玄天內部的消息渠道,一來二去,早看出了越家少主和自家教主已經私下握手言和,加上越清風此人聰慧近妖,在他面前不耍花招才是正確的應對之道。
見越清風已經收起了信,薛陽定了定,開口,「信上之事,越少主所意如何?」
越清風斂眸沉思片刻,漫不經心道,「到了江南,有翰墨軒為靠,越某以為貴教,咳咳,至少在銀錢上無需擔憂。」
薛陽搖搖頭,言簡意賅道,「翰墨軒所得另有所用。」
原來如此。越清風點頭,「既如此,倒或可一試,具體細節待見了你家主子再做決定。」
越少主金口玉言這一點,江湖人人皆知,薛陽心下大定,這才說出了奚玉棠的口信,「主子說,若是您應下了,再讓我轉達兩句話。其一,此雖兩家共贏之事,但她承您的人情,可以答應為您做一件事、答兩個問題作交換,且事成後再奉上謝禮。」
越清風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
「其二,」薛陽頓了頓,平靜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主子讓您近日好好休養,五日後邀您於……醉花樓一敘。」
話音剛落,一旁泡茶的秋遠手一抖,紫砂茶盞軲轆軲轆滾到了青磚之上。
越清風微微一怔,少有地思考慢了半拍,將醉花樓與自己記憶中的印象對應到一起後,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青樓?
她居然邀我逛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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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清風:……心上人約我逛青樓,去不去,急,在線等。
————
自從我提到了越少主的字以後,你們簡直是腦洞大開啊……
繼字野以後,相繼出了字南、字維達、字卷紙、字明年、字有錢、字明月、字松上、字關……
最後,字維達得到了基友們普遍接受,現在她們稱呼越少主已經以維達代替了_(:зゝ∠)_
既然字維達了,那麼其實可以建個家族?
奚相印,越維達,兒子叫品諾,女兒叫妮飄,孫女叫潔柔,孫子叫得寶……(夠
還有人跟我說,少主應該字來,少主的兄弟字好,合起來就是越來越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已經決定他字什麼了,很逼格,但還是快笑死了,救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3:44
第二十九章 翰墨軒
三天後,奚玉棠出關,實力已恢復至八成左右。江千彤早就等急了,一見到她就嚷著想出門,沈七也在客棧裡照看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好好逛逛杭州城,於是三人一商量,決定去逛一逛。
一路上,江妹子嘴就沒有閑著,不停在向兩人說著她這幾天聽來的各種消息,豪門恩怨啦江湖緋聞啦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沈七興趣缺缺,奚玉棠倒是聽得很帶勁,說說笑笑就來到了杭州最繁華的街上。
昨夜下了一場雨,今日的空氣便帶上了一絲涼爽,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原本奚玉棠的相貌很惹人,但配上眼下的傷疤,就像是一副名家之作上多了個污點一般,讓人忍不住歎息的同時也沒有了多看之心,加上沈七易容、江千彤戴帷帽,三人混跡其中倒也不顯眼。
今日出門純粹是為了陪江千彤,於是行程自然也由她來安排。只不過江妹子路癡,聽說她在這三天裡,每天都早出晚歸,大部分時間都在迷路,所以今日在兩人強烈要求下放棄了帶路,只將要去何處說與他們聽,然後乖乖跟著人走。
把江千彤推薦的地點逛了個遍後,已是夕陽西下,三人在望湘樓吃了個晚飯,便打算去最後一個地點,也就是江千彤念叨了一整天的翰墨軒。
聽到翰墨軒的時候,奚玉棠和沈七的表情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僵硬,但見妹子如此嚮往,只好捨命陪君子,懷著複雜的心情踏入了翰墨軒的店門。
薛陽正在研墨寫字,見日光一暗,抬頭,便見到了三人進門,一時間有些怔愣,腳下動了動,剛準備走過去,便見奚玉棠不著痕跡地掃了他一眼。
薛陽肩膀一塌,低眉斂目,不動了。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翰墨軒啊……」江千彤驚奇地在店裡走來走去,「奚……于師兄,你說我們要不要也買一些筆墨紙硯回去,沾沾這家店的運氣?」
于楊,奚玉棠此次杭州之行的化名,到現在江千彤還沒習慣。
「我們行走江湖不求功名利祿,倒無需強求,不過你想買就買。」奚玉棠笑道,十足一個陪著美女出來逛街的貴公子模樣。
江千彤轉過頭去,想了想,頗為遺憾道,「那便不買吧。」
一旁的沈七在看硯,指著其中一個轉身對奚玉棠道,「這硯不錯。」
店夥計早就候半天了,本來見他們是江湖中人,不願上前,此時見客人都開口了,只好硬著頭皮接話,「公子好眼光,這是澄泥硯,咱店裡最貴的一方……」
奚玉棠挑眉,打斷了對方的講述,「多少?」
夥計咧嘴比了個手勢,「三千。」
……搶錢啊!!
薛陽你給老子出來!你賣這麼貴是要死啊!
奚玉棠僵了僵,還沒開口,便聽旁邊江千彤脆生生道,「澄泥硯賣三千,這麼便宜呀?是假的嗎?」
夥計當即挺直了腰板,「當然不是,本店童叟不欺,信譽在咱杭州城都是頂好的,姑娘切莫亂說啊。」
江千彤湊過來,拿過那方硯臺仔細看了半天,「還真是澄泥硯呢……嗯,徐公子喜歡?」
徐然,沈七的化名。
奚玉棠沒想江千彤竟對硯臺有所研究,笑吟吟地對她豎了豎拇指,也看向沈七,「喜歡?」
沈七玩味地看了一眼奚玉棠,幹乾脆脆地點頭,「自然。」
「的確是好硯,」江千彤也笑嘻嘻道,「誰不喜歡澄泥硯呢。」
奚玉棠:「……」
她就不喜歡好麼?澄泥硯什麼玩意……
咳了一聲,她一本正經地看向夥計,「這硯來兩個,順便配兩套文房四寶,一起送去城東太平客棧,賬……讓你們掌櫃記我名下。」
「呀……」江千彤低聲驚呼,「不用啦。」
奚玉棠風流倜儻地笑了笑,「無妨。」
沈七:呵呵。
夥計疑惑地打量了幾眼奚玉棠,請示地看向薛陽,後者早已抽了半天嘴角,微不可及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原來于師兄你來過這裡啊?」江千彤驚訝地看過來,隨即有些羞惱,「那你今日……你故意的!」
「我沒有……」奚玉棠好聲好氣道,「徐然也沒來過,這不是陪你們一起走走麼。」
江千彤抬頭,透過帷帽瞪她,還沒開口,便聽身後有人道,「澄泥硯?那也給爺來一個。」
三人聞聲轉身,只見翰墨軒大門口,一個衣著貴氣的年輕男子搖著摺扇輕蔑地看著他們,在他身後,數個隨從跟隨,陣仗極大。男子相貌堂堂,然腳步虛浮、眼底泛青,皮膚發白,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此時嘴角掛著笑,然笑不及眼底,帶著一絲絲的嘲意。
夥計見有貴客上門,剛準備上前,陡然聽見對方的要求,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啊?這……這硯只有兩個啊,都被這位于公子包圓了……」
對方一聽,頓時沉下臉來,身後跟著的隨從之一立刻跳出來,「那還不挪出來一個給我家少爺?一群江湖武夫,還想學人家考功名?翰墨軒是你們這些下賤之人能來的地方?」
難聽的話,配合著他欠揍的神態,將一個富家紈絝的隨身小廝演得活靈活現。年輕男子只懶洋洋地聽著自己手下發威,搖著摺扇矜貴地站在原地,彷彿不屑同在場這些人搭話。
江千彤當即便著惱,若不是奚玉棠沒動,她劍都要出手了,「你怎麼說話的?怎麼這翰墨軒你能來得我們就不能了嗎?」
見脆生生黃鶯般的聲音響起,年輕男子這才轉過頭來仔細打量了江千彤幾眼,見她身材姣好,絕美的面龐似隱似現,當即眼睛一亮,刷地收起摺扇,上前兩步道,「這位姑娘,敢問芳名?在下來自杭州城鄭家,單名一個泰,能在此地認識姑娘實乃緣分,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江千彤:「……」
好聽話說得一婁一婁都不帶喘氣的,這貨誰啊?
聽到男子自報家門,一旁的奚玉棠一個沒憋住,咳嗽了兩聲。
走一個胃寒來一個正太……
鄭泰這副模樣,明顯是在搭訕,可江千彤是誰?從小長到大不知道被搭訕了多少次,直接就視而不見,而是商量地看向奚玉棠,滿眼都寫著『我能除暴安良嗎』,彷彿她不答應天理不容一般。
奚玉棠掃了一眼薛陽,後者見狀,當即從櫃檯後走了出來,「原來是鄭二公子,失禮失禮,咱們二樓請?您先前訂的東西已經到了,薛某這就拿給您過過眼如何?」
一般商鋪對待貴客都有單獨的雅間,而這位鄭泰顯然是翰墨軒的常客,不巧碰上他們罷了。
薛陽擺擺手,「不急,等爺說完話。」說著,又看向江千彤,「不知女俠宗門上下?某有心想和姑娘相交,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江千彤:「……」
見她沉默不語,鄭泰想了想,朝剛才出言不遜的小廝招了招手,後者殷勤上千,還沒開口,便被自家主子一腳踹了出去,「還不給這位姑娘賠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東西!」
小廝一臉懵逼,見自家主子冷冷地望著他,當即立刻跪地求饒,涕淚橫流請求女俠原諒饒他不死。
事情急轉直下,看得江千彤都懵了,下意識道,「誰要你的命了!」
見她終於搭話,鄭泰立刻喜笑顏開,撇開手下不管便道,「姑娘,是在下御下無方,今日得罪了姑娘和兩位少俠,不如讓在下做東,擺宴望湘樓給各位賠罪?」
說著,他大大方方地對江千彤鞠了一躬,隨即直起身笑看三人。
一旁沈七都忍不住要笑了,奚玉棠也有些驚訝,這鄭泰人才啊,能屈能伸,這就上杆子爬著來事了?
一旁薛陽見自家教主表情微妙,咳了一聲,「鄭二公子……」
鄭泰不耐煩地轉身,突然手執摺扇便點過來,薛陽條件反射要躲,奚玉棠輕飄飄一眼,本來妥妥能躲得過去的薛陽硬生生地將雙腳釘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點了啞穴。
薛堂主怨念了。
堂堂玄天江南堂堂主,就這麼被個水貨點穴……
鄭二出手的一瞬間,奚玉棠和江千彤便看出了他的武功大概水準,這人點穴手法熟練,真氣運行順暢,出手俐落,倒也非一無是處,然而實力放在兩人眼裡還是有些不夠看。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便有了底。
成功制住薛陽,鄭泰再次笑起來,摺扇一開,風流而不下流,「姑娘……」
「不必。」江千彤當即冷聲開口,「你我素不相識,公子請自重。」
「雖是素不相識,然相遇即是緣分,姑娘,你我現在不就已經相識了?」鄭泰溫柔細語,落落大方,毫不在意眼前人的冷言冷語。
江千彤大概是第一次碰見這樣能將不要臉演示得如此大方的人,一時間有些呆滯,隨即便有些氣憤地咬牙,「強詞奪理!」
說著便抬頭望向奚玉棠,「師兄!你倒是給個話呀!」
是打是走你倒是說呀!
江妹子體內的暴力因子要爆發了。
「這位是女俠的師兄?失敬。」鄭泰看向奚玉棠,「少俠果真一表人才,人中龍鳳。」
奚玉棠安慰地拍了拍江千彤的肩,開口,「不敢當鄭公子一聲誇,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既然鄭公子既信緣分一說,當是信萬般皆是緣,買了硯是緣,遇見公子是緣,我們沒空吃飯也是緣。既然如此有緣,我們定會有再見之日。」
鄭泰:……
一旁的沈七別過頭抖了抖肩膀,奚玉棠則繼續乾脆道,「告辭。」
說著,不等鄭泰反應,便帶著沈七和江千彤離去。
路過一旁跪著的小廝身邊時,她彈指一揮,一道真氣打出,頭也不回道,「既然不會說話,那便不說吧。」
鄭泰表情僵了一下,望向小廝,只見對方痛苦地捂著喉嚨倒地,卻只能發出嗚咽之聲,連一個完整的字都無法再說出來,頓時眼神一暗。
他並未阻攔,眼睜睜目送三人離開,眯了眯眼,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對方頓時會意,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只要人在杭州城,他就不信他們沒有再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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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的是,當日,鄭泰不僅沒有摸到對方的落腳處,追蹤之人還因此折了,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這麼快便又見到了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位。
兩日後,醉花樓,未央居雅間。
怔愣地望著眼前美人環繞、於溫柔鄉裡笑吟吟望著他的奚玉棠,鄭泰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等想到自己在哪兒見過對方時,對方已經在招呼他坐下了。
今日是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于楊發帖宴請杭州武林才俊的日子,五日前他便已經收到了帖子。玄天教如今如日中天,在江南的地盤也一擴再擴,可江南堂堂主卻一直神神秘秘隱而不出,杭州這些世家門派們早就在猜到底誰是江南堂堂主,卻不想,對方竟然已經和他見過面了!
「是你……」鄭泰驚訝道,目光在眼前人身側柔柔倒酒的女子身上掃過,眼中訝色一閃而過。
「是我。」奚玉棠笑,「真是應了二公子那句話,你我緣分不淺。」
鄭泰被堵了一下,臉色不太好,頓了頓,又露出笑容,「于堂主果真風趣。」
說著,衣擺一撩,便在一群人中間坐了下來。
未央居是醉花樓最大的雅間,露天樓閣,長紗掛帳,曲水流觴,向來用於招待貴客,而玄天教于楊居然能訂到位子不說,還能請來整個杭州城最有名的花魁韶光作陪……江南人盡皆知的醉花樓背景極深,玄天教的面子……還真夠大。
在座的都是江南一帶名聲在外的世家門派弟子,除了鄭家,還有秋雨山莊、淩家、趙家、崔家、極刀幫、千鶴門、青焰幫,以及十八水寨等等,每個人身邊都只帶了各自的侍從。
而這位傳說中的江南堂堂主,竟然除了身邊韶光和幾個侍女作陪外,一個屬下都沒帶過來。
這份不顯山不露水的傲氣,實在令人心中微驚。
江南地界,在座這些人誰不認識誰啊,見能來得都已經來了,卻還不見奚玉棠說話,彷彿還在等人,便忍不住心中生疑,頻頻望向了門外。
終於,伴隨著輕淺卻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由遠及近,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近,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眾人的注意力瞬間都集中在了來人身上。
只見走在前面的人一身月白繡銀線暗紋廣袖長衫,身型高挑削瘦,黑色長髮簡單挽起,一根白玉簪固定,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略顯蒼白卻清俊非凡的臉,整個人疏闊而自在,腳步卻不緊不慢,彷彿每走一步都經過極為精確的丈量一般,步步生蓮,寸寸如金。
……越家少主?!
來人竟然是越家少主越清風?!!
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待來人進入未央居,一路行至眾人面前,這才確信,姑蘇越家的少主……居然真的來了。
他疏朗雲淡地抬起眉眼,極快地將周遭情形攬入眼中,目光在奚玉棠身邊的韶光身上頓了頓,眼底有著一絲無奈。
「越少主,你來遲了。」
奚玉棠唇邊的弧度擴大,笑吟吟地望過去,見他一臉不願卻還是來了,忍不住想逗逗他,「最後一個到的人,可是要負責結帳的。」
話一出,周圍一群人眼珠子都險些掉下來,一個個震驚地望過去,恨不能將耳力發揮到極致。
越清風心中微歎。
他就知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3:58
第三十章 結盟
醉花樓花魁韶光成名已久,自打入了行便打出了賣藝不賣身的名號,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除了樣貌絕美外,還有一副婉轉的好嗓子,燕語鶯聲,說起話來能甜柔到人心底。
韶光性子傲,輕易不露面,冰山美人的稱號由來已久,普通人莫說得她一笑,便是想見上一面都難,多少人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只要她出來,哪怕什麼都不做,就那麼安安靜靜坐著,都好似能令人得到極大的滿足。
而如今,韶光就這麼平靜地坐在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于楊身邊,儘管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卻還是讓在座賓客們下意識放輕了動作,生怕驚到這位名滿江南的美人。偶爾瞥見她送眼流眉地抬眸和于楊對視,那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驕矜和媚嫵,彷彿是一雙素手在不斷地輕撥著人的心弦,令人連呼吸都有些不暢。
于楊懶洋洋地坐著,身邊放著一把長劍,一身荼白山水錦袍,嘴角含笑,深邃的眼睛也笑眯眯地彎著,整個人無害極了,彷彿一個剛入江湖的富家小少爺,但氣場卻格外地奇怪,哪怕身邊有韶光,也沒能分走一點屬於他的關注。
玄天教江南堂今日宴請江南武林才俊,場面更像是于楊要跟江南武林打個招呼,告訴他們,我來了,我們玄天接下來可能要有大動作,在此之前,先互相認識一番,至於回去要怎麼跟家長說,都隨你們。
他太年輕,所以選擇的打招呼方式便是和同輩人相交。這種方式很安全,也很容易拉近距離,但為什麼要在醉花樓!在醉花樓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請越家少主?!
要知道,越家少主最是潔身自好,因為體弱多病而常年深居簡出,別說出入青樓了,就是平日裡的宴請都萬年見不到一次,久而久之,這朵高嶺之花就變成了謫仙般的人物……誰願意跟謫仙胡吃海喝玩耍嬉鬧啊!完全不是一卦的好嗎!
一個韶光,一個越清風,讓未央居裡的氣氛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拘謹之中。可于楊,或者說奚玉棠並不在乎。哪怕這些人再坐立不安,這場宴也是要進行下去。
韶光也好,越清風也好,這些並不能代表玄天教的實力,但卻可以引起他們對自己這個身份的興趣,這就足夠了。
她需要一個能讓自己說的話清清楚楚引到他們心裡的氛圍,這樣再好不過。
酒樓太過正經,醉花樓剛好。
歌舞美酒,婉約美人,徐徐夜風,悠悠琴聲,無論先前氣氛如何,酒過三巡,整個未央居裡已經有了笑聲。奚玉棠吃了個半飽後就停了筷,笑著看其他人吃飯聊天,韶光在旁幫她添酒,偶爾低語兩句,越清風則從頭到尾沉默著,時不時咳嗽幾聲,身邊的姑娘攝於他的氣場過於強大而不敢妄動,只委委屈屈地坐著,中間隔著可見的距離,即便如此臉上也帶著一絲驕傲,神態越發端正,生怕給自己身邊這位丟臉。
眼看時間差不多,奚玉棠揮手遣退了舞姬,眾人漸漸停箸望來,心中冒出了同樣的聲音:來了。
「多謝各位今日前來赴宴。」她笑道,「于某的身份,在座各位已是知曉,那便直奔主題吧。」
「恐怕各位都在疑惑為何于某要今日擺宴醉花樓……實則于某是個俗人,久聞韶光姑娘大名,既然來了江南,便想見上一見,但又怕人微言輕,韶光姑娘不給面子,這才扯了面大旗,一是想跟各位交個朋友,二來便是借光了。」
她頓了頓,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小弟這七曲八拐的心思,還望各位不要見笑才是。」
一席話說完,席中頓時起了笑聲,不知不覺間,眾人對這位于堂主的戒備之心便少了許多,許多人更是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唯獨越清風和鄭泰,一個不願搭理奚玉棠,一個還在想著幾日前兩人不甚愉快的初遇,想著他出手狠辣俐落的模樣,本能地不願信他會如此平易近人。
奚玉棠大大方方地任這些人笑,過一會又道,「不過既然各位賞光來了,在下也不敢忘身上還單著個堂主虛名,總是要略微盡一盡責的。萬事開頭難,在這江南混,于某少不得要各位抬舉一二,不然萬一事辦不好,誰在教主面前告上于某一狀,于某得不償失啊。」
在座的誰不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伸手不打笑臉人,恭維話誰都愛聽,見奚玉棠自降身價,自然也樂得捧場。
「哈哈哈哈……于堂主風趣!」席間,來自極刀幫的左明第一個出聲,「在下極刀幫左明,于堂主這個朋友在下交了!」
「多謝左大哥。」奚玉棠笑得很是開心。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畢竟是玄天教的一堂之主,面子話還是願意說的。
奚玉棠笑著一一感謝,繼續道,「既然諸位願給小弟面子,那于某也不藏著掖著了,的確是有一件事,想和在座商討商討。」
她看了一眼韶光,後者頓時會意,素手輕抬,遣退了閣內的其他姑娘們,自己則繼續安靜地坐著,絲毫沒有要一起退下的意思。
奚玉棠滿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背,正色道,「各位都知道,武林大會後都是各門派網羅人才的最好時機,我玄天教當然也不例外。往年我們玄天都將攤子鋪在江南,但今年有所不同,今年,我們江南堂並不打算出手。」
……什麼?!
眾人忽然一怔,呆愣地望向了奚玉棠,彷彿不敢相信他們聽到了什麼。
于楊這話是他們理解的意思嗎?玄天教要退出這次網羅弟子和人才的競爭?
要知道這可是江南!整個大晉人才最多的地方,昔日門派多如牛毛的江南能走到如今被七八個勢力瓜分的地步,背後是多少小門派覆滅堆砌起來的,在座誰人不知?誰不想在這麼一大塊利益上分一杯羹?又有哪次不是為此明爭暗鬥手段盡出?
奚玉棠的話彷彿一個炸彈,平平靜靜便扔進了詭譎的江南武林波潮裡,驚起的可不只是他們。
一個門派,能延續下去的基礎是什麼?是人!沒有弟子,哪來的宗門?沒有新鮮血液,哪來的延續?更別說,江南近年來人才輩出,江湖平靜無波,大晉司氏的統治在經歷了各種波折後也進入了平穩時期,正是要休養生息大力發展實力的時候,在這時候撤手……玄天教是瘋了麼?
未央居裡一片死寂,每個人心裡都在不斷地盤算著念頭,甚至從得知這個消息後便開始盤算下一步、下下一步要怎麼做,回去要如何交代,等等,不斷有小廝隨從退出,急急忙忙出去報信,場面甚是好笑。
「于堂主,」終於,秋雨山莊墨錦開口了,「此事事關重大,還請明言。」
奚玉棠看了一眼墨錦,腦子裡出現了來之前薛陽給她的資料。此人乃秋雨山莊少莊主,實力卓群,容貌俊美,年紀輕輕便和十八水寨楊朝並列江南雙傑,少俠榜上也是赫赫有名,若非他事牽絆,武林大會上定有他的身影。
「墨少莊主,」她抱拳一禮,「百聞不如一見,墨少莊主果然人中龍鳳。臨行前教主托于某給墨老莊主帶了些禮,于某還想著何時上門拜訪。」
墨錦沒想到自家父親居然和玄天教教主有交情,怔了怔,望向于楊的神色變了又變。
奚玉棠笑了笑,正色道,「各位先不忙疑惑,于某話未說完。今日宴請各位也不過是想提前打聲招呼,玄天教雖退出此次招選,但並非要隔岸觀火,實則有一事,還想同各位商議一二。」
「不知各位可覺咱們江南武林近年來有些停滯之感?」她很不要臉地用上了【咱】這個字眼,瞬間便將自己同其他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步,「玄天教也不過想尋個突破口,於是某便有個大膽的提議,先費了番力氣徵得了教內的同意,再是今日之前,厚著臉皮去了城南煙雨台,然後才有了今日醉花樓一宴。」
眾人望向越清風。
煙雨台是越家少主在杭州的別院,提起城南煙雨台,便能想到這個人。
怪不得今日他要來,原是在此。
「不知于堂主所議為何?」十八水寨的楊朝開口。他剛從洛陽回來不久,相比玄天教,十八水寨近年來的處境尷尬,在招選一事上有更大的野望。
奚玉棠看了一眼楊朝,道,「某想借諸位身後之力,整合江南武林。」
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他們今日已經被這個于堂主驚了數次了。
「整合?」左明皺眉開口,「是指結盟?」
「正是。」奚玉棠讚賞地望向他,「你我都有更進一步之意,卻苦於各種牽絆,為何不能聯手?聯手不代表消彌宗門,只是形式上需要變上一變,這中間的好處,于某不用多說,各位心中有數。」
眾人神色微變,均沉默下來。
聯手,也就是說要有一個所謂江南幫橫空出世,這中間的好處太多了,但利益太多,也面臨著如何瓜分的問題。玄天教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卻不說這餅是甜是苦,是毒是酒,正因為此,他們才忍不住想去試上一試。
見眾人都陷入沉思,奚玉棠再添了一把火,「此事既是我玄天所倡,當要做出表率。于某已徵得同意,可做主獻出兩部功法為誠,一部上任教主所創《青瑤劍法》,一部則是狂風刀法,且保證不參與招選,只象徵性選個三五人……畢竟也要對教裡有個交代。」
「什麼?狂風刀法?」話音剛落,左明震驚而起,「可是早已失傳了的六十年前狂刀山莊的刀法?」
奚玉棠點頭,「正是。」
左明失態地瞪大了眼睛,「任憑傳閱參詳?可複拓?」
「自然。」
「……」
……玄天教瘋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著不參與討論的越清風,只見後者神色平靜,似乎對于楊所言並無反對,但也沒有表露出興意。今日之事過於驚人,越家少主不發聲,沒人敢在此時做出什麼態度來。
奚玉棠默默將在座之人的神態收進眼底,笑了笑,「自然,今日于某的主要目的還是想和各位交個朋友,結盟一事畢竟事關重大,當不會在此蓋棺定論。諸位回去之後盡可以商討一二,不急,不急。」
……眾人繼續沉默。
不急?
怎麼不急!
這眼看便要招選了才放大招,你們玄天真是夠可以的!!
「鄭某有一事不明,不知于堂主可否解答一二?」沉默至今的鄭泰終於開口。
奚玉棠望了過去,笑著點頭。
鄭泰猶豫片刻,道,「于堂主初到江南恐有所不知,我等雖小有薄名,卻並非能一言左右家中重要決策之人……此事事關重大,為何要先說與我等聽?」
話音落,席間有人下意識點頭。
鄭泰之言說出了他們心底的疑問,他們也很想知道,于楊既然有此野心,為何不直接找上他們身後更有權力決定成與不成的人?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鄭泰一眼,嘴角揚起淡淡的笑,「于某今日是來交朋友的,非是來商討結盟一事的。既是交朋友,自然是同輩之交最為合適……至於方才所問,鄭二公子太謙虛了,在座說話的分量,于某還是知道的。之所以今日便提此事,一則招選在即,二則,也是為表某的誠意。」
她停了停,「不知鄭二公子對于某的答案滿意否?」
鄭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鄭泰也沒了話說。
奚玉棠不再提結盟一事,而是招呼眾人再次把酒言歡,只不過她今日放了大招,眾人已經沒了初來的心情,很快便一個個匆匆告辭離去。
宴會到這裡算是結束了,奚玉棠自然不會強留,起身含笑送客。鄭泰留到了最後,磨磨蹭蹭了半天,終於還是問出了憋在心底一晚的話。
「于堂主,前幾日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他有些不好意思。
奚玉棠挑眉,「鄭二公子是說我師妹?」
「正是。」鄭泰點頭。
「鄭二公子想問什麼?」
鄭泰噎了一下,啪地打開摺扇,「在下只是想和令師妹交個朋友,于堂主無需如此戒備。」
奚玉棠意味深長地望著他,話風突轉,「天色漸晚,鄭二公子不回麼?還是說打算今夜留宿於此了?」
鄭二:「……」
目送他鐵青著臉離開,奚玉棠一身輕鬆地回了閣內,一眼便見越清風仍然八風不動的坐在原處,一邊咳嗽著,一邊任憑韶光在側體貼地為他斟茶,秋遠不知去了何處,這會並不在他身邊。
夜風輕輕吹起身後紗幔,帶起了他的幾縷髮,黑髮吹落於韶光臉側,同她精緻的髮髻纏繞在一起,無端生出一絲說不出的繾綣之感。
奚玉棠立於原地,目光深邃地盯著兩人髮絲纏繞處看了一會,墨潭般的眸子裡黑意蔓延。
越清風停下咳嗽,突兀地抬頭看了過來,奚玉棠瞬間收回眼神,撇撇嘴走了過去,「怎麼,才離開片刻,韶光姑娘便打算棄我而去了?」
韶光斟好了茶,輕輕放於越清風面前,這才抬起頭,眉眼流轉間流露出嗔怪之意,「公子身邊可還有韶光的位置?」
奚玉棠笑了笑,上前一把攬過她,直接把人抱到了自己另一側,遠遠離開了越清風,「那也不許對他獻殷勤。」
韶光頓時掩嘴輕笑,「好好好,越少主是公子的,韶光不搶。」
奚玉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4:16
第三十一章 按摩服務
奚玉棠和越清風談話不便有外人在場,因而韶光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兩人幾眼便步伐輕慢搖曳地走了。臨走前還特意交代奚玉棠,若是得了空一定要記得來看她,不要每天眼裡只能看見越家少主。
奚玉棠抽著嘴角,只當沒聽見。
深夜,風漸大,頭頂黑雲壓城,漆黑的夜幕中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空氣漸潮,帶著濃濃的黏膩。
大雨將至。
奚玉棠給自己倒茶消酒,越清風低咳著,未央居裡安靜異常,襯得外面醉花樓越發喧囂熱鬧。兩人對坐無言,各自思量,不覺尷尬,只覺平靜。
醉花樓之宴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關鍵不在將結盟一事告訴那些江南才俊,而是他們回去以後要如何說——奚玉棠的目標從來就放在這些人背後的人身上。
此舉目的有二,一是搶奪武林資源,二是與武山抗衡,最終指向的都是歐陽玄。報復歐陽玄的手段有很多,其中一個便是釜底抽薪奪他宗門延續,只要江南幫建立起來,奚玉棠相信,最受打擊的當屬斷嶽門、淩霄閣、血殺殿這些大宗門。別看表面上玄天教此次會吃些虧,實則好處在後頭。
斷了歐陽玄宗門延續,是她此舉的最大作用。再佐之以其他手段,她不信他不疼。
當然,江南幫建立起來以後對她掌握紫薇樓和唐家的消息也有一定輔助。這是一舉數得的事,背後利益之大,她不信江南這些門派世家不動心。她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著他們找上門來。
下次,就不是面對這些青年才俊們,而是他們背後的老狐狸了。
而奚玉棠之所以找越清風合作,也是要借姑蘇越家之勢。這是雙贏的局面,越清風沒有理由不同意,所以他今日來了。
「咳咳咳……韶光是你的人。」越清風首先打破了沉默。
有韶光佈置,外圍還有江南堂以及越家人把守,門口就是秋遠,暗處還有越家暗衛,未央居鐵桶一般安全,根本不怕有人窺視,說起話來足夠放心。
奚玉棠抬頭,不承認也不反對,這是在交換情報,不是在交心,她自然不會將話說死,只意有所指道,「醉花樓不是我的。」
意料之中。
越清風並不覺得奇怪。他知道玄天江南堂向來是雪山那邊最重視的堂口,江南又是重要之地,埋下多少暗線都不奇怪。翰墨軒、望湘樓、韶光……
「醉花樓的背後是誰知道嗎?」奚玉棠輕聲道。
越清風沉默了一下,「表面東家是紅梅裳,此人當年也是江南有名的花魁。不過紅梅裳背後之人姓舒,咳咳,他是鄭家人。而鄭家背後……」
奚玉棠笑了。
原來大家都不傻。
鄭家人背後,是聽雨閣。
「你倒是大手筆,願意拿狂風刀法出來。」
她懶洋洋地看著眼前的青年,後者笑了笑,「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他原本是打算拿謝家的《邀月琴譜》,想想太過扎眼,以琴會武也少見,不如狂風刀法好用。這種東西,他那裡有一大堆,與其放著落灰,不如在適當時候拋出去。
「嘖。」
真有錢。
奚玉棠撇撇嘴,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咳……青瑤劍訣真的是老教主創的?」越清風輕描淡寫道。
對面人挑起眉尖,略帶玩味地看他,「這算是我應承你的那兩個問題之一?」
越清風怔了怔,笑著搖頭。
她太奸詐,不小心就能著了她的道。他雖然不怕吃虧,卻不願在這種事上白白丟下到手的機會。
一口氣將涼茶灌進口裡,奚玉棠身子一轉,在越清風身邊的軟榻上躺了下來,手枕雙臂望著頭頂。她今日飲多了酒,韶光那丫頭太陰險,給她準備的酒和別人的不同,此時勁頭上來,有些暈眩。
明知她接下來還有事要做,卻還是備下這樣的酒……
這是不想讓她去?
「今兒心情好,白送你一條消息,下次就沒這好事了。」她半闔著眼,遙遙地看著頭頂被漸大的夜風吹得七零八落的紗幔,「他留下的,只有淩雲步法。」
他,是指奚之邈。
奚玉棠所學的諸多技能裡,來自她父母的只有奚之邈的淩雲步和唐芷嫣的唐門暗器。正如當初她在擂臺上躲避暴雨梨花針那樣,唐家的東西,她從小就玩膩了。
奚之邈一代魔頭,武功臻入化境,先代武林盟主卓正陽死後,他便是真真正正的英雄榜第一把交椅,內功心法承襲何處無人知曉,但自創武功之多,堪比任何百年傳承的宗門。
可他死的太早,來得及記錄下來的功法只有淩雲步。
奚玉棠的心理和這些古代人不同,對功法的看重並不如那些門派世家謹慎,什麼傳嫡不傳庶、傳男不傳女、傳親身弟子不傳他人……在她看來統統都是過眼雲煙。
既然是自家掌教留下的功法,自然是為了要為宗門發揚光大而存在的。所以儘管奚之邈的淩雲步在武林赫赫有名,被譽為對戰間的神級步法,奚玉棠卻還是在接手了教主之位後,將這部功法公之於全教上下。
只要是玄天教之人,能習武的,都能學淩雲步,除了不能隨意外傳他派外,毫無限制,如今全教上下就算武功不高,一個個逃跑保命都是好手。
甚至於這十年間她得到了很多功法,都被她無償地歸公,除了那本《太初心法》和送給沈七的《素九針訣》,其他一視同仁。
青瑤劍法是她偶然得來的、玄天內部推廣過的不值錢玩意,一個狂風刀法頂它十個。
那你所學如此龐雜,又如何解釋?
越清風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咽了回去,低眸望著身側的人,見她雙頰微紅,眼神飄忽迷離,頓了頓,伸出手,修長而冰涼的手指輕輕壓在她太陽穴上,力道不輕不重地按起來。
明明是炎熱的夏日,他的指尖仍然泛著涼,像浸在冰裡,陡然按壓在她頭上,彷彿在最熱時來了一碗透心涼的綠豆冰,沁涼舒適,解暑解酒,舒服得下一秒都能安穩睡過去。
奚玉棠舒服得喟歎一聲,好一會才低低道,「這真是……一殺一個准了。」
太陽穴這種對習武之人來說無比重要的空門,向來都是自我保護的重點。如今她命門空守,越家少主一根手指都能摁死她。
越清風手指一頓,放開了她,輕描淡寫的口吻裡多了一抹堅冷,「說了多少遍不殺你,我那麼不可信?」
「別停啊……」奚玉棠正舒服著呢,按摩服務就沒了,忍不住嘟囔,「我頭疼著呢,別鬧,歇上一會還有事要忙……」
某人不為所動。
「哎,真是。」
奚小教主不耐煩地一個翻身而起,欺身而上,整個人半掛半靠半壓在越清風身上,墨潭般的雙眼直勾勾盯著他那雙澄澈的眼睛,越來越近,越來越低,眼神專注而認真,像是要看盡他靈魂深處。
越清風一動不動,眼睜睜看她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面上平靜無波,耳尖卻微不可見地紅成了血滴子。
「我信你,真的。」奚玉棠開口。
越清風身子微僵,大腦裡一片混沌。
見他不為所動,奚玉棠皺眉,「聽見了就點頭。」
眼前人下意識點了點頭。
奚小教主滿意一笑,殷紅的雙唇勾勒出一抹令人驚豔的弧度,忽然輕身一翻,重新躺回了原處,闔眼催促,「再按一會,我頭疼著呢。」
鼻尖彷彿還殘留著她略帶酒氣的清爽香氣,越清風滿眼都是方才她的笑,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劇烈地咳了幾聲,猶豫片刻,還是將冰涼的手指放在了她太陽穴上。
「肅兮。」他的聲音飄忽如未央居外的風。
「嗯?」奚玉棠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的字。」越清風頓了頓,「師兄起的。」
奚玉棠微微睜開眼。
神之降矣,卿雲鬱兮。神之至止,清風肅兮……
這種歌功頌德的玩意……
她笑得厲害,「奚玉嵐一定不是你親師兄。」
越清風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嗯。」
「但你還是用了……」奚玉棠笑著笑著,漸漸又抿緊了唇,好一會才用微不可及的聲音說道,「他還給你起了字。」
簡簡單單一句話,彷彿有著說不盡的委屈和遺憾,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怨和恨。越清風手指微頓,輕聲開口,「他是在想送你什麼小字的時候,順口給我起的。」
奚玉棠敷衍地勾了勾唇角,「那他想好了嗎?」
「不知。」
「……這樣啊。」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風不知何時更大了,吹得整個未央居垂掛的紗幔獵獵作響,吹起了越清風的髮,吹起奚玉棠的衣角,天邊遠遠傳來雷聲轟轟,驟雨疾風,忽然就變了天。
「薛陽說我可以問你兩個問題。」越清風的聲音夾在劈裡啪啦的雨聲裡,風一吹,更是飄渺不定。
「嗯……」奚玉棠閉著眼懶懶搭話。
頭頂,月白長衫的青年沉默了一下,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所學龐雜,雜而為一,集各家所長而取生路,非心志堅定不能行,懼心魔而又不懼心魔,根基深厚而又鬆散……都是《太初心法》所至?」
長長一句話說完都沒有咳嗽,可見他謹慎。
奚玉棠沉默不語。
長時間的沉默帶來的是周圍極度的寂靜,狂風驟雨、電閃雷鳴都無法打破的寂靜。整個未央居中央,荼白長衫慵懶而臥的俊俏女子和月白廣袖跪坐而立的謫仙青年,在四散飛舞的紗幔遮掩下,若隱若現,遺世獨立,彷彿極不真切。
兩人之間像是有無形的阻力,將四周與他們相隔開來。
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
許久,才聽到她輕描淡寫的一句「嗯。」
太陽穴上輕按的手指微微一頓,越清風心底一片明瞭。
原來雖然賣了這部功法,她卻還是學了。不僅如此,似乎整個玄天上下只有她一人習了此功。他毫不懷疑,奚玉棠是將《太初心法》背了下來,原冊在少林,複拓本……沒有。
這種燙手山芋,以她的性子,不可能放在自己身邊。同理還有《素九針訣》,恐怕也已經被毀屍滅跡。
沉默片刻,越清風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太初心法》……是一部什麼樣的功法?」
奚玉棠睜開眼,坐起了身子,轉身面對他,表情似笑非笑,「你不是知道下部的消息?難道沒看過?」
指尖突然空無一物,越清風怔了怔,將手收回袖籠之中,微微摩挲了兩下,彷彿那裡還殘留著眼前這個人微燙的肌膚觸感。
「沒有。」他答,「我只知下半部的下落,沒有看過,也沒有去取。」
奚玉棠眼眸幽幽地望著他,似乎在鑒定他話中的真假和陷阱,整個人清醒異常,哪還有剛才微醺的狀態。
好一會,她才輕笑著開口,「肅兮。」
越清風身子微微一僵。
他竟不知,這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竟好像有著一股魔力,能令他心神都微顫。
「……你也在找《太初》和《素九》?」
青年沉默了一下,搖頭,「《太初》與我無關,我要找的是《素九針訣》,只是在尋找過程中順帶得知了另一個的消息。」
奚玉棠含笑望著他,沒有說話。
越清風歎了口氣,眼底滿是無奈,「好吧,告訴你。《素九》的上半部是醫經,你當知道,但下半部除了醫經,還有內功心法。我……」
「不必說了。」奚玉棠陡然打斷他,「我知道了。」
越清風微微愕然。
奚玉棠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剛才那個問題,你願意跟我交換麼?你告訴我下半部太初心法在哪兒,我告訴你它是一部怎樣的功法,如何?」
青年怔了怔,慢慢抿起了略顯蒼白的唇。
奚玉棠一動不動地等著他。
「這部功法……對你很重要?」越清風慢吞吞地組織著語言,「你已經很強了,假以時日定能笑傲武林,下半部即便不得也……咳咳咳,還是說你想一統江湖……」
「我對一統江湖沒興趣。」奚玉棠沉聲打斷他,「但你猜得沒錯,它是很重要。」
「好。」越清風幾乎沒有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下半部在大晉皇宮。」
奚玉棠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反應了一會,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麼不該想的事,倏然站起來,疾步在空蕩的閣樓裡走來走去,腦中百轉千回,心中驚濤駭浪。
下半部太初心法在大晉皇宮,那麼到底是原本就在,還是後來才有的?
司氏皇族有沒有想過尋找上半部?
她突然站住,目光如刀地望向輕輕咳嗽的俊逸青年,「我爹娘是司氏人殺的?」
沒等他回答,奚玉棠思維再次發散開來,司氏……司氏……司離?
平靜地望著她像是變了個人般不斷分析揣測,越清風低頭咳了一聲,輕聲道,「師兄並沒有去皇宮。」
奚玉棠神色一頓,整個人撲到他面前跪坐下來,目光急切,「真的?」
越清風點頭,「我不知他去了哪兒,但我知道他不在皇宮。」
「……」
忽然就鬆了口氣。奚玉棠下意識捂著加快跳動的心臟,還好不是和皇家扯上關係……不然真是難辦了。
越清風專注地看著她,抬手輕輕將她額前的髮撥到腦後,淡淡道,「不要怕。」
「我沒有……」奚玉棠低下頭,「我就是擔心奚玉嵐。」
「師兄做事有分寸。」青年將手放在她肩上輕拍安慰。
奚玉棠勉強笑了笑,撥開了他的手,坐直,「你想知道《太初心法》是個什麼功法?」
越清風猶豫了一下,點頭。
「我以為你可以大膽猜一下。」她勾起嘴角。
她把它半賣半送給了少林,而不是給其他門派,也沒有將這部心法公告武林,甚至沒有在玄天推廣,當然是有原因的。
越清風抬起眼,視線與奚玉棠交纏。
只見眼前人神色似笑非笑,忽然湊近過來,兩手分別按在了他削瘦的肩上,雙唇無限靠近他的耳旁,而後悄悄地用氣聲吐出一句話。
一句幾乎讓越清風肝膽俱裂的話。
「它是一部……魔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4:32
第三十二章 苦肉計
什麼是魔功?
世間之事,但凡沾上一個『魔』字,古往今來都是被正統所排斥的。所謂魔,即邪,邪魔外道也。道者,人所行。正道魔道雖均為道,然世人捧前者而棄後者,武學之道亦然。
哪怕是當年被稱作一代魔頭的奚之邈,也是習的一身正派內家心法,只是因行事放蕩恣肆、手段血腥狠辣且對正派武林嗤之以鼻才得了魔頭之名。
而所謂魔功,無非逃不過速成、陰邪、殘忍、取巧、反逆幾種,不被普世價值觀所承認,後患無窮卻威力巨大。
打個比方,淩霄閣的沖雲劍法便是典型的正道功法,講求循序漸進,符合自然規律,只要能踏踏實實修習,至少在功法之上不會造成對經脈的損傷或走火入魔。
再比如血殺殿的八部血魂掌,雖然名字聽起來邪氣,但認真歸類,頂多被劃分到奇門異術裡,大統分上還是正道武學。
但《太初心法》……很對不起,它的確是一部實實在在的『魔功』。
這部心法講求速成、取巧、反逆,除了陰邪沾不上邊以外,就連『殘忍』一道多少也有點聯繫。這樣的功法不是魔功是什麼?
修習《太初心法》之人,經脈逆行,心魔易生也易滅,走火入魔之險更是如影隨形,一不留神就能讓人落入生不如死之境。但同時,它因為取巧所以速成,但在速成後若想有更高成就,便需要在修習階段不斷搜集各類功法,集各家所長,從而糅雜為一,從龐雜的真氣和走火入魔的巨大風險裡衝出一條生路來。
富貴險中求,不外如是。
奚玉棠虛年21歲,接掌玄天近十年,卻已經是天下聞名的高手。這樣的人千百年來不會出其一,除非生來便是習武大才。她不是天才,硬要誇兩句,頂多是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料子。
然而她在研習《太初心法》後,不出五年便成為一方高手,再十年成為天下頂尖,內力之深厚,非習武三五十年之人可比。
這就是太初心法的魔之所在了。
沒人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武學之道講求專一,有人用劍,便一生用劍,有人使刀,便終生使刀,由此方能若干年後成一大家。但太初心法的特殊性要求遍地開花,刀槍劍戟,道禪清正,奇門外道,所有適合修習的功法都要嘗之習之,而後再轉換為太初真氣自用。這樣一來,體內真氣龐雜,經脈運行紊亂,修習之人若心智不堅,很容易墮入無可救藥之地,走火入魔當然是常事。
放眼天下武林,哪個門派願意將自身武學被他人習走?太初心法掠奪性太強,沒有眾多的武學支撐不能成,若是落在野心家手裡,引起武林巨大動盪也不是不可能。
越清風對奚玉棠功法的概括太過貼切,可不就是集各家所長而取生路,非心志堅定不能行?
實力越高隱患越大,放在越清風這種不世天才眼中,怎麼看不出這中間隱藏的巨大危機?
奚玉棠有可能隨時走火入魔、爆體而亡,這讓他怎麼能不震驚?
反正話已說開,哪怕越清風再不能接受,奚玉棠也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斷無回頭之路,除非散盡功力、自廢武功,或可試著擺脫危機,但這怎麼可能?
她正是因為要報仇、要在最短時間內立起來,才會義無反顧選擇太初心法,事不成之前,一切免談。
瓢潑大雨,電閃雷鳴,杭州城半夜突如其來的一場雨,彷彿一盆透心涼的冰水,將越清風從頭到尾澆了個透。
偌大的未央居,除了兩人所坐之處外,四周盡已被雨水打濕,紗帳群魔亂舞,狂風呼嘯猙獰,猶如他此時驚慌而劇亂的心。
奚玉棠遙遙坐在對面,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漆黑的眸子裡有鎮定也有也嘲諷,酒後的紅暈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如既往的涼薄之情,就連眼底那道長長的疤痕都彷彿在這樣的雨天裡變得猙獰而刺眼。
從她說完那句話後,便一直這樣慵懶無害地望著眼前人,看著他從震驚到驚懼,再到憤怒,最後歸於無盡沉默,臉上的笑越發無害,彷彿看越清風變臉是件極打發時間的消遣。
她甚至忽然覺得,能讓這位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有這樣多變的表情,還挺有成就感的。
「你……」
越清風終於開口,卻在下一秒爆出了劇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彷彿用盡全身力氣。他艱難地拿出懷中錦帕捂嘴,接著被殷紅的血染色,血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沾染上他乾淨的衣袖,而後一滴一滴落在木質地板之上,再悄無聲息地流進縫隙裡。
奚玉棠看在眼裡,眼底的嘲諷之意終還是消退些許,傾身過去幫他順起了氣。
好一會,咳嗽聲才逐漸消失,越清風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奚玉棠遞了杯茶看他喝下,又體貼地將茶杯拿走放好,度了一絲真氣過去幫他梳理心肺,見他氣息穩定,這才忽然雷霆出手,點穴定身。
越清風身體一僵,眼中盡顯不可思議之色。
奚玉棠重新坐回原處,目光淡然,毫無愧疚之感,「你可能要在這裡多坐上一會了。」
頓了頓,她又笑起來,「本來身子就不好,別出了醉花樓就生病,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奚!玉!棠!」越清風聲音低沉嘶啞,帶著隱忍的怒氣。
對面人挑眉。
「放開我。」他冷聲道。
見他動了真怒,奚玉棠搖頭,「不行。」
不等越清風繼續說話,她淡淡道,「你最好不要試圖沖穴,我點穴之法承襲沈家,強硬衝開,你至少要在床上躺半個月。」
……越少主沉默了。
奚玉棠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你應當猜到我接下來要去會一會聽雨閣,所以才特意留下等我。不過很可惜,我不想帶你。」
「不過我心情不錯,所以跟你說說話也挺好。你是不是特別想知道我和少林的淵源?比如我怎麼會的少林禪指?很簡單,我將《太初》賣給少林時,只要了五萬兩銀子,但在少林住了一個月。一個月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她今日似乎特別有說話的興致,或許是酒喝多了,也或許是因為想到了多年前的事。
奚玉棠畢竟不是個純粹的壞人。之所以將太初心法賣給少林,也無非是希望這種害她滅門的玩意能在少林這種武林正派領袖手裡得到鎮壓和隱藏。
當年,少林方丈親自檢查了她的真氣,試探了她整整一個月,確認她沒有修習,還讓她發誓不碰魔功,這才放的人。少林也因此對她態度良好,甚至願意在玄天重建時第一個出聲支持——出家人講因果,太初心法和玄天重建就是一因一果。
但她一回雪山就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天大地大,報仇最大,誓言算個屁。
「我爹娘對我很好,兄長也好,整個雪山上的人都好。」她把玩著空空的茶盞,表情柔和,像是陷入了回憶,「我以前從來沒有感受過這些,所以哪怕我們只有緣做了幾年的親人,我也願意為此付出一切,更恐論那些人還險些讓我也丟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命。」
「你看,我是個可能隨時因為魔功死掉的人,有一天等我事情做完了,而我還沒找出自己的生路,那我會毫不猶豫去死。而你……讓我猜猜,等你找到素九針訣下半部,加上沈七,你的病就有救,對不對?可你也許在這之前就先死了。」
她望著眼前一語不發的男人,目光在他被血沾染卻更顯蒼白單薄的唇上停頓了一下,頭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他的臉。
顏如雪,膚如玉,每一個棱角都恰到好處,無論是笑是怒,都俊美得令人窒息。人間絕色,天外謫仙,不外如是。
這樣的人……
「肅兮,」她輕聲道,「既然我們兩個都隨時會死,那就不要多費心考慮別的事了。畢竟……時間有限,而我們都還有很多事要做。」
話中有話,意有所指,越清風很快意識到她是在回應自己的表白。這是她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正面回應當初武山攤牌之事,恰恰就是在他問出太初心法真相的這一夜。
到底是早已算好,還是恰逢其會,不得而知。
越清風怔住了。
奚玉棠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
樓外雨聲轟隆,雨絲毫沒有轉小的趨勢。整個醉花樓逐漸陷入沉寂,不斷有燭光泯滅,未央居外,已是漆黑一片。
許久,越清風嘶啞的嗓音才再次響起「……你特地多留了一會,就為了說這個?」
對面人沒有開口。
未央居內突然多了兩個不同的氣息,奚玉棠回頭,薛陽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身後是神色不虞的韶光。見她清醒地坐在原地,半分酒意都沒有,韶光抱著披風的手臂緊了緊,眼中閃過一絲委屈。
「主子,安排妥當,該走了。」薛陽道。
奚玉棠頷首起身,還沒走出兩步,卻突然被人大力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手骨都在咯吱作響。
她驚訝地回頭,恰好對上了越清風的眼神,銳利、冰寒、憤怒,還有一絲潛藏在這之後的義無反顧。
「你瘋了?!」奚玉棠震驚。
「我本來就瘋……」
越清風半坐著,整個人似乎都在輕微顫抖,臉色越發慘白,往日雲淡風輕的語氣變得咬牙切齒,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強行沖穴帶來的反噬之痛所致。
「奚玉棠,我什麼時候給了你一種錯覺,讓你覺得……你可以替我做任何決定了?」
奚玉棠微微睜大眼睛。
下一秒,攥著她的力道忽然一鬆,眼前人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奚玉棠條件反射地接住他,怔愣著探了探他的真氣,見他體內真氣反噬一片混亂,忽然就怒從中來。
這人!!
就為了說這一句話?!
「主子!」幾乎是在越清風倒下的瞬間,兩個越家暗衛同時從暗處跳了出來。
奚玉棠挑眉看了兩人一眼,沒有放下越清風,而是朝韶光招招手。
韶光不甚情願地咬著唇上前將披風遞過去,奚玉棠接手抖開,小心翼翼地幫他遮了風雨。
「你叫什麼?」她看向其中一個暗衛。
對方猶豫了一下,答,「斯年。」
「證明。」
斯年抽了抽嘴角,默默亮出腰牌。
奚玉棠點點頭,將人遞過去,「送你們少主回去。」頓了頓,又添一句,「帶上沈七,城東太平客棧。」
「多謝。」斯年寡言少語,抱起越清風走了。
越家人全部撤走,薛陽等到沒人,這才上前對奚玉棠耳語了幾句,從懷裡拿出一個木制小盒,後者面色如常地接過來。
「主子……」韶光開口,「讓韶光陪你去吧,好歹有個照應。」
奚玉棠仿若沒有聽見,輕身一躍,人已衝進了滂沱大雨之中。
韶光咬牙欲跟上,薛陽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眼神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只差這片刻,外面已是沒有了奚玉棠的影子和氣息。
韶光憤怒地甩開薛陽的手,「你知道主子去的哪兒嗎!殺手老巢!我們這些年殺了他們多少人,是死仇!你為什麼不讓我跟著?!」
「主子說她要一個人去。」薛陽木納地開口。
「木頭!呆子!」韶光氣得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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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安排,今日奚玉棠以江南堂堂主身份設宴醉花樓,薛陽則帶人去鄭家製造騷動,趁亂將家主鄭永刺傷帶走,問出聽雨閣老巢的下落,順便嫁禍他人。
雨下了一整夜,終於在黎明時分漸漸停了下來。奚玉棠趁夜色出城,經過一夜趕路,終於在清晨時分來到了這座香火不甚旺盛的寺廟前。
大名鼎鼎的殺手組織,買賣人頭的地方,居然在這座寺廟後面,真是諷刺。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整理了一下衣裙,緩緩拾級而上。
雨後清晨的空氣格外好,濕潤的氣息中裹著泥土味,混著寺廟的香火氣息,聞起來格外令人心靜平和。奚玉棠一身女裝大紅色衣裙,長髮簡單地挽了個未出閣少女的髮髻,一根珠玉釵,膚如凝脂,眉目秀麗,腰間一把長劍,不施粉黛卻依舊明豔動人,明明一身火紅,卻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先去佛祖面前上了柱香,接著藉口賞景直接上了後山,沒什麼規律地走走停停好一會,忽然方向一轉,直奔旁邊一座小山的山頂。
山頂有兩人在下棋。
「咦?居然還有人像你我這般大清早賞景之人。」其中一個玄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好奇地看向奚玉棠,「姑娘好興致。」
男子對面是個面容普通一身普通麻衣的中年男人,見奚玉棠獨自上山,只看了一眼便再次專注於棋局,「你要輸了。」
年輕男子一愣,看了一眼棋盤,頓時哇哇叫起來。
奚玉棠打量了兩人幾眼,冷冷開口,聲音自然也經過了偽裝,「蘇十七?」
年輕男子執棋的手微微一頓,麻衣男人側頭看了過來。
奚玉棠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面無表情地從腰間拿出一塊木牌一塊鐵牌,手上蓄力,暗器般分別射向兩人。電光火石間,兩人同時伸手接住了牌子。
兩人分別看了看手中腰牌,年輕男子起身,神色已是嚴肅異常,「敢問姑娘貴姓?」
「孟。」奚玉棠惜字如金。
兩人均是一怔,接著神色凝重地對視了一眼,奚玉棠臉上顯出不耐煩,不等兩人發問便道,「你們誰是蘇十七?」
年輕男子道,「在下姓蘇。」
「證明。」
對方抽了抽嘴角,摸出一塊鐵牌晃了晃。
奚玉棠不為所動。
「我真的是蘇十七!閣裡數一數二英俊的蘇十七!」年輕男子跳腳,「姑娘,大家坦誠相見開門見山如何?」
「誰要跟你坦誠相見。」
「……」
蘇十七鬧了個大紅臉,氣鼓鼓地不說話了。中年男子無奈上前,將自己的腰牌也亮了出來,鐵質令牌明晃晃寫著十六二字,「姑娘,敢問令尊……」
「師父。」奚玉棠毫不客氣地糾正他,「孟十三,長隱劍。」
摩挲了一下手中鐵牌上刻著的「十三」字樣,中年男子沉默片刻,開口,「敢問令師……」
「死了。」奚玉棠面無表情。
孟十三,聽雨閣昔年的王牌殺手,雪山一戰以個人身份參與其中,後來被奚玉棠集全教之力引敵誅殺於玄天教內。
死得非常慘烈。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4:46
第三十三章 讓我多看兩眼
在蘇十七和閻十六的帶領下,奚玉棠跟著他們從山的另一面下到谷底,接著走了一段長長的山中隧道後,來到另一個豁然開朗的深邃谷底。
谷名青山谷,谷內常年瘴氣彌漫,從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濃濃白霧,沒有特定瘴氣解藥,觸之必死。山谷兩旁青山絕壁萬丈入雲,哪怕是武功高絕之人也無法從這樣峭壁來去自如,進出只能走隧道。
奚玉棠吃掉了蘇十七給她的瘴氣解藥,一路跟著他和閻十六輕功進入某座高達七層的塔內。
她亮出了孟十三的名號,又準確喊出了蘇十七之名,甚至找到了他們每個月固定下棋的地方,為確認身份,還當場舞了一段孟十三的劍法,這才得到認可。
那兩個令牌,鐵質的來自孟十三,木制令牌是她根據孟十三的令牌和從歐陽玄那裡得來的半塊令牌仿製出來的。從某些方面來說,作為聽雨閣人頭名冊常年位居前幾位的目標,奚玉棠和對方打了近十年的交道,對這位老對手熟得很,甚至比對越清風的瞭解還多上那麼一點,有參照物,單只是仿個普通等級的令牌輕而易舉。
聽雨閣等級分明,長老十八位,皆持鐵質令牌,各個武功高絕,代號從一到十八,冠上姓氏便是名。除此外還有各種分部,分別對應不同目標範圍,從平民到世家,從武林到朝堂,涵蓋甚廣。
作為大晉境內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聽雨閣的成功全靠口碑、效率、誠信和鐵一般的原則。無信不立,無實力不成功,聽雨閣完美詮釋了「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八個字,凡是提到聽雨閣,只能想到成功二字。
而此時,蘇十七和閻十六即將帶她去見副閣主。按照奚玉棠的說法,她的「師父」孟十三在死前給她留下遺言,十八歲才能接觸組織,只要能憑自己的能力得到認可,便可成為殺手,並且帶走他留在閣內的遺物。
……其實,她哪知道孟十三有沒有遺物= =
她就是想趁機探一探誰要買她的命,順便從這裡多找出些情報來。
之所以拖到現在才接觸聽雨閣,完全是因為她被逼急了。過去每次暗殺,聽雨閣頂多出動一兩個人,可自從上次去武山路途中被幾十人圍攻後,奚玉棠自認,對方若是再來一次這樣規模的刺殺,她必死無疑。
八年前她設計弄死孟十三,正是以親身為餌,花了大價錢親自指名讓聽雨閣派他殺掉自己,然後耐心地在雪山上苦等三個月,最後集全教之力,勉強將他殺死在玄天教內。
說句不自謙的話,如果不是因為她守株待兔,刻意設計圍殺,只憑單打獨鬥,現在的她也不是當年孟十三的對手。
聽雨閣王牌,不是鬧著玩的。
進入塔內後,蘇十七自行離去,由閻十六帶她來到第七層。在等待副閣主出現的空隙裡,閻十六打聽了她與孟十三的相識過程。
當年在奚玉棠的刻意隱瞞下,孟十三死亡的消息隔了很久才被曝出來,雖說當時只是出於謹慎,但無疑在此時為她說謊打下了完美的時間差。
聽雨閣殺手非必須不必回青山谷,每個殺手都用化名,平日相處也不多,孟十三更是出了名的獨行俠,他的事旁人知之甚少。奚玉棠說的不多,卻也沒有什麼漏洞。
謊言總是越細緻越容易被戳穿,這樣模棱兩可模糊不清的謊言,給人留足了想像空間,反而更容易過關。雖然還有疑惑,但她有證據,閻十六也沒辦法。
至於孟十三的劍法……奚玉棠研究他多年,雪山上又與其鬥了三天三夜,加上身懷太初心法,本就對各種武功招式敏感,很容易觸類旁通,騙過別人不是問題。
一炷香後,副閣主傳話要見奚玉棠,閻十六等在外面,由她獨自進入第七層。
奚玉棠見到了人。那是個帶著全臉面具的男子,身材高大精瘦,全身氣質內斂,一身深紫色繡銀線長袍,深黛色絲質厚底長靴,兩手空空身無外物。他坐在寬大的椅子裡,姿態隨意,卻無端讓人覺察出距離感。
這是個看不出深淺的男人。
「孟十三的弟子?」對方開口,聲音低沉流轉,彷彿謝彥之的琴裡最渾厚的音符,幽遠而瀟瀟,面具後的眼睛狹長深邃,盯著人的時候,像是被某種巨獸盯上獵物一般,刺骨的危機感。
奚玉棠沒想到自己能聽到一個如此年輕的聲音,微訝後點頭,「是。」
「如何證明?」
「……副閣主需要我如何證明?」
對方沉默了一下,一聲低笑從面具後傳出,忽然一揮手,巨大的力道撲面襲來。奚玉棠幾乎是在他出手的瞬間拔劍相抗,用的是孟十三的劍術。
兩人交手數招,奚玉棠終究不是用的真正的孟十三劍法,察覺到自己開始有些捉襟見肘後,正要考慮如何不動聲色變招時,對方主動收手了。
「名字。」他問。
「姓孟,無名,行走江湖是自己取的化名。」奚玉棠氣息沉穩,絲毫看不出方才險落下風,「副閣主仍要聽麼?」
「原來如此。」對面人手指輕輕地在扶手上敲了兩下,「面具摘下來。」
「……」
「人․皮․面․具。」他好意提醒。
你不也一樣戴著面具嗎!默默在心裡罵了句娘,奚玉棠不為所動,「聽雨閣是憑臉認人的?」
對方再次沉默下來。她一再拒絕,態度不可謂不囂張,可細想來卻也情有可原,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說話,氣氛凝重極了。
許久,副閣主再次開口,「姑娘有興趣加入聽雨閣麼?恕我直言,即便是孟十三,在姑娘這個年紀,劍法不見得比得上你。」
聽起來只是單純詢問,然對奚玉棠來說卻只有答應這一條路。她本就是沖著這個來的,對方老巢如此隱秘,除非加入聽雨閣否則不可能脫身。她沒有別的辦法,密探聽雨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從殺手的嘴裡撬出買家身份的幾率也微乎其微,唯有從內部著手。
「好。」
大約是早已猜到了她的回答,副閣主輕輕頷首,起身,「閻長老。」
閻十六立刻出現在門口。
「帶孟姑娘去新人堂。」說完,他轉身走向內室。
奚玉棠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有種熟悉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間有些呆愣,等閻十六喊了她一聲才猛然回神。
兩人剛走到門口,便聽副閣主的聲音從內室傳了出來,「孟姑娘,令師的長老之位仍在空缺。」
奚玉棠回頭,「別人用過的名字我不用。」
內室傳來一聲低笑,「狂妄。對自己實力很看好?」
「副閣主不也看好我?」
「可惜你不做孟十三。」
「那就廢掉十三,做孟十九。」
「……」
閻十六驚訝地看奚玉棠,這姑娘好大的野心!
「……孟十九?」內室裡,那人緩慢道,「也好,若你能證明實力,多一個十九長老又如何?」
「如何證明?」奚玉棠問。
內室裡久久沒有傳出聲音。她等了一會,對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開口,奚玉棠詢問地看向閻十六,後者搖搖頭,帶她離開了第七層。
從新人堂出來,辦完了入閣手續,有了屬於自己的木制腰牌後,奚玉棠被閻十六帶到了一座只有一進的荒涼小院門口。
「這是孟十三谷內居所。」閻十六道,「他死後一直沒人搬進來,孟姑娘可以去收拾令師的遺物了,恕在下不便奉陪。」
奚玉棠道了謝,推門而入,直奔院裡唯一的一間房子,一進去,險些被灰塵嗆得咳嗽。
打量了一番室內擺設,奚玉棠當真尋找起了孟十三的遺物,最後不負眾望地在壁櫃暗格裡找到了一個木匣,裡面放著一本手劄,上面是孟十三的劍法《長隱劍訣》和心得體會,除此之外,只有一根栩栩如生的白玉夕顏花簪,一看便是女子之物,通體潤滑,包漿明顯,顯然孟十三生前經常把玩,就是不知主人是誰。
奚玉棠將東西放入懷中,木匣重新放回暗格,之後便離開院子去了任務堂。
經過一番查探,她發現,普通等級的殺手只能看到任務內容而沒有權限查看買家身份,唯有長老可以。這樣一來,她想知道誰買自己的命,就只有成為長老一途了。
不過任務榜上倒是五花八門,熟悉的名字見了不少,不熟的名字一大堆,奚玉棠彷彿看到了未來某個財路在向自己招手,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沒去接任務,等到天快擦黑,向閻十六道了聲別,便離開青山谷。
回到杭州城,她單獨找了個客棧住下,第二天一大早上了某個去金陵的商船。兩天後,船行至某個港口,奚玉棠玩了一把金蟬脫殼,成功甩掉聽雨閣跟蹤之人,連夜回了杭州。
等她風塵僕僕到達杭州時,距離她去般若寺已經過了五天。
仍是一身大紅長裙,卻不再是那張人皮面具臉,只用黑色帷帽遮住真實容貌,腰間的劍換成了長鞭,改頭換貌的奚玉棠出現在了城南煙雨台,一路未驚動任何人地摸到了別院最大的屋子。
她站在房頂,還沒考慮好要不要下去,就已經被暗衛包圍。
歎息著眺望了一眼遠方剛剛跳出地平線的太陽,奚玉棠無奈地舉起雙手。她一路狂奔,又餓又累,實在不想動手,只好跟他們講道理。
「我就是來看看沈七在不在。」
其中一個暗衛冷冷回道,「姑娘請回。」
奚玉棠:「……」
就不!
她一屁股坐在了瓦片上,扯著嗓子喊,「阿七——阿七——」
嘩啦兩聲門響,正屋裡,秋遠一路小跑出來。西廂房那邊,沈七也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見是一個戴帷帽的紅衣女子,眉頭一皺,還沒開口,對方便又道,「小美,我好餓啊。」
沈七微微一怔,認出了來人:「你……大清早嚎什麼嚎,還不滾下來!」
這麼坐著像什麼話!
奚玉棠得意地看暗衛,「看見了?我是你們沈大夫的朋友!」
秋遠怔愣片刻,問沈七,「你們玄天的?」
沈七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嗯了一聲,繼續沖奚玉棠發火,「快點,不然沒飯吃。」
秋遠還是一臉懵逼,暗衛們面面相覷,奚玉棠撇嘴,還沒開口,便聽腳下屋內越清風淡淡的一聲「放人」。
奚玉棠身子一僵,驚訝了。
……他居然醒了?
主子發了話,暗衛們立刻消失不見,奚玉棠尷尬地撲向沈七,壓低聲音道,「他怎麼醒了?說好的半個月呢?」
剛才她那麼丟臉……還以為山中無老虎,準備吃大戶呢!
沈七冷笑,「早就醒了,沒辦法起身而已,自己丟臉還怨別人了?」
奚玉棠委屈地撇嘴。
倒是沈七,不緊不慢地打量她這一身,「要換衣服麼?」
奚玉棠想了想,搖頭,「先吃飯。秋遠,快讓你們的大廚做一大桌吃的,要快。」
秋遠一臉迷茫:「姑娘,你誰啊?」
「……」
兩人面面相覷,還沒等她開口,正屋房門忽然被打開,穿著中衣披著外衫、頭髮全部垂在肩頭的越清風出現在了門口,看起來有些狼狽,力氣也不足,只能半靠半扶著門框,明顯是勉強起身的。
他聽出了她的聲音。
奚玉棠抬眼望過去,一眼就發現他好像又瘦了不說,連臉色似乎也更差了。
她無言地看向沈小美,說好的不能下床呢?
沈七直接無視她。
見越清風起身,秋遠急忙跑了過去,「哎我的主子啊,不是不讓你下床嗎?您重傷未癒得靜養啊靜養!」
越清風沒有答話,只是有些呆愣地望著眼前一身紅衣的女子。她大方地取下了帷帽,露出本來面容,那張熟悉的臉紅撲撲的,雙眼亮如繁星,雖風塵僕僕,卻精神極好,看來事情一切順利。
心中的大石忽然就放了下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奚玉棠穿女裝。
原來……比想像中好看多了。
「你看起來不太好。」她道,「不過既然起來了,要一起吃早飯麼?」
「少主……」秋遠還待說些什麼,不經意順著自家主子的視線望過去,頓時瞪大了眼,下巴都快要砸在地上了,「奚奚奚……」
越清風卻已經回了神,面對奚玉棠的邀請,眼眸一垂,淡淡道,「秋遠,扶我回去。」
秋遠看都沒看地擺手:「先別說話,讓我多看兩眼!」
越清風:「……」
頓了頓,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秋遠身子一滯,僵硬地轉頭,對上自家少主漠然的神色,臉上的表情,只能用四個字形容——
如喪考妣。
天啦,他剛才是凶了少主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5:00
第三十四章 糖丸
越清風明顯的賭氣行為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總覺得這位名揚天下的越家少主自從和她熟悉起來以後,越發地不像個端方如玉的君子了,又執拗又瘋狂,骨子裡透出來的反逆,和傳言中當真一分都不同。
可能他原本便是這樣一個人吧。
醉花樓之宴後的那番剖心剖肺彷彿被兩人刻意遺忘,一個自欺欺人假裝沒聽過,一個打定主意我行我素,明明背道相馳,卻詭異地保持了暫時的平衡。
至少盟友還是要做的。
奚玉棠同沈七吃了早飯後便換下了女裝,此時正躲在沈七房間裡,一邊讓他為自己把脈,一邊苦心思考著接下來要換什麼馬甲。
玄天教教主應當在雪山,這個身份pass。
江南堂堂主于楊不應該出現在煙雨台越家別院,這個身份也過。
孟十九是個獨行俠,過。
唐惜惜重病在身,過。
……沒了。
她意外得到了孟十三的長隱劍訣,既然決定要在聽雨閣謀求長老身份,就必須在短時間內將這門功法吃透。聽雨閣對她身份有所懷疑,所以才會在她離開後派人跟蹤,既如此,她便需要一個可以常住且安全的地方過一段深居淺出的日子。
與此同時,江南幫的籌建提上日程,「于楊」這個身份不能丟,她要待在最近的地方以備不測。
杭州眼目眾多,最安全的當屬煙雨台別院,所以奚玉棠決定去和越清風商量商量,在這裡借住一段時間。
只是……要換個什麼身份呢?
還有江千彤那邊要怎麼交代?
那廂,沈七已經檢查完畢,見奚玉棠在走神,抬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見她回神,這才開口,「暫時看不出有什麼毒性,前陣子為了取巧強行恢復功力的反噬也在控制之中,可以放心,不過接下來必須穩穩當當地養一段時間。」
奚玉棠鬆了口氣。
面對聽雨閣,謹慎是必須的。奚玉棠讓沈七查的便是當時蘇十七給她吃下的解瘴氣的藥丸子。防人之心不可無,身體上她決不允許誰對她動歪腦子。
「還是要有自己的解毒之物才行,我信不過聽雨閣。」她道。
沈七同意,「你功法特殊,情況複雜,還有寒毒在身,任何時候都不准隨便給我吃什麼亂七八糟的藥丸子,瘴氣之毒我來想辦法。」
她沉吟,「等我吃下孟十三的功法就會回青山谷,這中間需要兩三個月,時間夠不夠?」
「夠。」沈七道,「不過要儘快拿到樣品。」
奚玉棠咬了咬唇。
聽雨閣對外的接頭處在醉花樓,「孟十九」去了金陵,短時間內不會在杭州出現,想拿解藥,恐怕要靠韶光。
心裡有了章程,她便不再糾結此事,而是問起了越清風的身體狀況。
「不太好。」沈七搖頭,「本就久病沉屙身子弱,強行沖穴帶來的反噬比想像中嚴重,今兒還強撐著起身……我看他是根本沒拿自己身子當回事。」
說著說著,口吻裡就帶上了怒。作為醫生,他非常不贊同越清風的態度。
「……你自己家的點穴手法,還得你來想辦法。」奚玉棠看他。
沈七沒好氣地回瞪,「也不知是為誰。」
被堵了個正著,奚玉棠心虛地摸著鼻子起身,「我去看看他。」
披上沈七的外衫,一路來到越清風的院子,奚玉棠沒看見秋遠,倒是見斯年守在門口。對方見是她,並未阻攔。
房間裡,越清風正窩在軟榻上看書,炎炎夏日,房間角落卻只一處有冰,顯然是顧忌到他有傷,不敢太過降溫。軟榻旁邊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已經完全放涼,奚玉棠走過去摸了摸藥碗,直接端出去給了斯年,「給你們少主熱一熱。」
斯年接過藥碗,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越清風連頭都沒抬,又看看奚玉棠,聽話地去了廚房。
回到房間,奚玉棠拖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非常自來熟地拿過白玉茶盞,打算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茶壺裡裝著滿滿一壺的白水,看溫度,似乎已經放了一會了,這會入口剛好能喝。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軟榻上的人。
知道她要來,還擺出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這人真是……
於是她也沉默,直到斯年將熱好的藥送回來,她主動接過碗,走過去一把抽掉了越清風手中的書,將藥遞到了他面前。
越清風這才抬起頭。
「怎麼,要我親自動手灌?」她挑眉。
……一般不都說親手餵麼?
越少主可憐巴巴地低聲嘟囔了一句,慢吞吞地接過,卻沒有喝,而是苦大仇深地盯著黑乎乎的藥汁,半晌不見動彈。
奚玉棠險些被氣笑,環顧四周,沒看到蜜餞一類的零食,想了想,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粒小藥丸子,「喏,糖。」
越清風:「……」
心上人遞過來的藥,再苦也得喝。心上人遞過來的「糖」,哪怕有毒也要吃。越少主衡量了一下兩方此時的武力值差距,任命地將藥汁一口氣喝掉大半碗。
藥汁實在太苦,他緩了緩,伸手接『糖』。
奚玉棠直接將手收了回來,「喝完。」
「……」
重新將碗舉到嘴邊,越家少主停頓了一下,放棄,「太苦了。」
奚玉棠這次是真被氣笑了,「藥罐子裡泡大的人,什麼藥沒喝過?別在這裡給我裝可憐,趕緊。」
「這次真的苦。」越清風將碗回遞,「不信你嘗嘗。」
「……」
長呼了一口氣,奚玉棠惡狠狠地瞪他,「越清風!再不喝我走了。」
咕咚一聲,被一口乾掉的空藥碗出現在她面前。
奚玉棠:「……」
如願以償地吃掉了糖丸子,甜絲絲的味道立刻沖散了嘴裡的苦,越清風臉色好看了些,問道,「那是什麼藥?」
「固本培元的。」奚玉棠重新坐下,臉上有一絲得意,「阿七知道我怕苦,特意揉了桃花和山楂在裡面,養傷階段可以當零食吃。」
越清風:「……」
給你的藥就是甜的,給我的就是苦的,人偏心到這種程度也是夠了好麼!
「給我看看。」他開口。
奚玉棠炫耀地將瓷瓶扔給他,後者接過,去掉瓶蓋聞了聞,果然一股淡淡的甘甜香氣。他默默蓋好瓶蓋,動作流暢地將瓶子收進了懷裡。
奚玉棠頓時瞪眼。
越清風彷彿沒看見她的表情,徑直道,「聽雨閣一行收穫很大?」
一口氣憋在胸腔出不來,奚玉棠氣鼓鼓地瞪著他不說話。
「看來是收穫頗豐了。」越少主嘴角輕輕彎了起來。
「不要臉!」奚小教主很生氣,「還給我,這是阿七給我的!」
「現在是我的了。」
「……」
怒瞪他半晌,她吐出一口惡氣,「一百兩一顆,想要,拿一千兩銀子!」
「……」
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越少主輕咳了兩聲,「你是來找我吵架的還是來探望病人的?」
提到病,奚玉棠猶豫了一下,撇撇嘴,「不想給錢,那就用別的來抵。我想在你這裡住幾個月,抵房費如何?」
「好。」這倒是答得很利索。
他心情還算不錯,喝了藥之後身體狀態也好,說話都流暢了許多,「還有什麼要求,可以一併提。」
奚玉棠倒還真的考慮起來,「我需要一個全新的身份,不能和玄天有牽扯,又能隨意出入,還要騙過聽雨閣,一時半會有些想不出來。」
她將自己的考慮簡單說了一遍,隱下了唐惜惜和聽雨閣之行的具體細節,但越清風是何人?前後一聯繫便知道她的顧慮在哪裡,當即也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他開口,「越家少主未婚妻如何?」
奚玉棠正在喝水,一聽,險些一口水噴出來,咳了半天,耳根都紅了,「你正經點好嗎!」
目光在她殷紅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越清風雲淡風輕道,「想正大光明住進煙雨台,不是我越家人,都會引人注意。」
奚玉棠被噎了一下,「……屬下吧,這個最好。」
對面人沉默不語。
不得不承認這個提議確實不錯,越清風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只好遺憾地點頭,將斯年喊進來,交代他去辦,順便讓他找裁縫做幾件衣裳,男女裝各五套,尺寸看奚玉棠。
「給我的?」奚小教主有些驚訝。
越清風掃了一眼她身上沈七的外衫,不置可否。
「……哦。」對面人乾巴巴道,「我稍後給你送銀子。」
「不用。」越土豪風輕雲淡地抬手,「從月錢裡扣。」
「……」
等斯年離開,奚玉棠問起了聽雨閣副閣主。
越清風想了想,「不知道,有什麼不對?」
她搖頭。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那個背影,但怎麼都想不起來。若對方是陌生人最好,但要是她打過交道的人,那就有些引人深思了。對方是敵是友?是友,為何還要追殺她?是敵,那究竟是誰?
她想到了那次半路截殺,對方的帶頭人似乎在見到她的臉後反應奇特,可對方的身形和副閣主不同,既然武功高強,那麼可能就是十八長老裡的其中一個,不是閻十六和蘇十七,也不是副閣主,到底是誰?
聽雨閣……
「我聽說,聽雨閣現在是副閣主主事。」越清風有些猶疑,「閣主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在江湖出現……咳咳,可能死了也不一定。」
奚玉棠蹙眉,「你懷疑正副閣主不合?聽雨閣內部有派系之爭?」
「不確定。」他搖頭,「情報太少。」
這個殺手組織成名於前朝後期,至今已近四十年光景,雖然比起那些傳承百年的門派來說甚是年輕,但實力強橫,神秘異常,別說閣主,江湖人連十八長老都不甚清楚,也就是八年前玄天教教主斬殺孟十三一戰揚名,人們才得以一窺這個神秘組織的面紗。
看來,想要搞清楚事情真相,她註定要在這個組織裡混上一段時間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斯年來報,秋雨山莊少莊主墨錦持貼前來,人已經進了別院大門。見狀,奚玉棠便先告辭回越清風為她安排的院子。
臨走前,她想到一事,「肅兮,這段時間把斯年借我如何?」
聽到這個名字再次從她口中而出,越清風微微一怔,咳了幾聲,有些哀怨地望她,「有事相求就喊我的字,凶巴巴發火就連名帶姓……」
奚玉棠眨眨眼,假裝沒聽見。
見她不搭茬,越清風氣笑,「不給。」
「……」
斯年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完全沒聽見兩人在決定他的歸屬。
「怎樣才給?」奚玉棠皺眉。
「怎樣都不給。」
「……那把糖還給我。」
「到手的東西怎麼能再送出去?」越清風神色淡淡,「除非你先告訴我,你想要斯年做什麼。」
這倒是沒什麼可隱瞞的,奚玉棠大大方方道,「餵招。」
聽到這兩字,不光是越清風,就連斯年都眼睛一亮地抬頭。
「斯年功力不夠,我可以幫你。」越清風明晃晃地詆毀著自家心腹。
「就你?」奚玉棠白他一眼,「什麼時候能拿起劍再說吧。」
說著,她看向斯年,「你願意嗎?不需要每天跟著我,就是在我找人練手的時候過來搭個夥。你觀你實力不錯,也用劍,大男人也不怕受傷,我打起來不心疼,正好。」
斯年雙眼亮晶晶地盯著奚玉棠,那副模樣,就差當場跟著她走了。
越清風氣得頭疼。
「那就這麼定了,三天後去找我。」奚玉棠對斯年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斯年激動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聽見自家主子咳嗽,這才回神,沉默地低頭盯著自己腳面看。
越清風心塞地掏出糖丸吃了一顆。
一個秋遠,一個斯年,今天他的人是要集體造反是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5:13
第三十五章 終日打雁
繼秋雨山莊少莊主墨錦之後,淩家、崔家兩位家主、極刀幫和千鶴門之人也相繼拜訪了越清風,杭州城南煙雨台自主子受傷而閉門謝客五日後,終於再次被人踏破了門檻。
這些人無疑是來就『江南幫』合盟一事找越清風商談的。說是商談,不如說是探一探越家口風。作為大晉第一世家,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在江湖,越家的地位都舉足輕重,老家主不管事,大部分權力下放自家兒子,因此越清風的態度便代表了越家的態度,想要建立江南幫,自然繞不過江南地頭蛇。
越清風表面上裝作一副慎重之姿,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態度模棱兩可,可不知為何從越家出來的這些人們不僅沒有被打擊信心,反而更加願意促成此事。畢竟利益巨大,事關宗門興盛,早在自家子侄們將玄天的態度轉達後,這些老傢伙們心裡就已經同意一半了。
也不知越清風玩得什麼欲擒故縱法,聽得奚玉棠直呼陰險。
唯二沒造訪煙雨台的只有十八水寨和鄭家。前者和越清風有仇,所以帖子直接下到了玄天江南堂,後者則是家主遇刺受傷,正是一片混亂。
鄭家家主遇刺,是薛陽的手筆,奚玉棠的命令,可這件事卻被七拐八拐地甩給了武山。
混跡江湖的沒有多少傻子,鄭永受傷沒死,自然要追查,可若是直接把鍋甩給歐陽玄,太過直接,反而落下乘。薛陽辦事極聰明,硬是繞了兩三道彎,將痕跡做得出人意外又意料之中,最後直接引起了鄭永對歐陽玄的極大猜疑。
作為江南除越家以外最大的世家勢力,又背靠聽雨閣,鄭家是此次奚玉棠提議建立江南幫最大的變數。事實上鄭家本也不願加入什麼江南幫,畢竟自己一家獨大,吃獨食習慣以後,很難將蛋糕分出去。
然而鄭永遇刺,最後卻指向歐陽玄,這不得不讓鄭家再次慎重考慮起來。江南幫的建立無疑是對武林盟的衝擊,作為盟主,歐陽玄自然不會放任不管,消息放出去後必然會引起對方反擊,加上鄭家背後的聽雨閣似乎在武林大會期間對歐陽盟主做了什麼引起公憤的事,想當然的,抓不住聽雨閣尾巴的鄭家便成了出氣筒。
鄭永自認對歐陽玄也好斷嶽門也好,多年來都恭敬有加,凡事也不會隨意觸對方黴頭,沒想到他們還什麼都沒做就已經被如此警告,一氣之下,反而成為了此次建立江南幫的最大擁護者。
奚玉棠滿意極了。
因為滿意,所以心情好,因為心情好,所以披上『于楊』馬甲的奚玉棠在見到十八水寨大寨主單行天時,也選擇性地忘記了他在武林大會上挑刺的事。
單行天也不愧是江南水路大頭領,利益當前,誰還管自己和玄天教主的那點不愉快,哥倆好的態勢十足,甚至說出了『玄天教和水寨永是朋友』的話,聽得奚玉棠目瞪口呆。
事後她認真地反省了自身,覺得,在『臉皮比城牆』這件事上,她要走的路真的還很長。
江南幫就這樣毫無阻力地建立了。
奚玉棠以玄天堂主的身份同各勢力首領們進行了多次商談,最後成功達成了較為滿意的利益分配。越家少主這朵高嶺之花被奉為了名譽盟主,但鑒於他身子不好,單行天和于楊這兩個副盟主才是真正管事之人。
眾人皆沒什麼意見,畢竟江南幫不像武林盟,是個鬆散的合盟團體,平日依然各自為政,只是在重大事情上進行合作,只要能分到利益,誰來做這個空架子盟主都一樣。
武林大會帶動的三年一度的招選在即,橫空出世的江南幫一時間風頭無兩。有越家這個金字招牌,又組合了玄天教、十八水寨、鄭家、秋雨山莊這些老牌勢力,無論哪個江湖散客都無法抵擋這樣的吸引力,更不用說他們還打出了兩部功法的招牌,短短一個月,江南地帶便湧入了無數武林人士。
江南幫打響的第一炮非常成功,不僅每一家都收到了比往屆多了好幾成的弟子數,質量比起過去也強了不知多少倍,而據說,斷嶽門、血殺殿等宗門此次招收的新弟子要遠遠少於往年。
歐陽玄氣得跳腳,卻無法正大光明做點什麼,因為江南幫卑鄙就卑鄙在,他們仍然承認武林盟主之位,承認武山在江湖的地位,但承認歸承認,該搶人還是毫不手軟地搶人。
而搶人最大的受害者自然是歐陽玄的宗門斷嶽門。斷嶽門地處中原,在江南的勢力雖有卻遠不如地頭蛇,這次這些人聯合起來玩了一把合盟,明明斷嶽門在江南也有堂口,眾人卻不約而同地將其排除在外,擺明了不帶歐陽盟主玩。
這樣也罷,奚玉棠居然在司離南下的途中傳信,讓他帶人轉道中原,在斷嶽門招收新弟子時狠狠地給他們一刀。司離接到信,立刻便動了手,那些新弟子們無一不中了玄天右護法的陰招,不是最後變成了資質平庸之輩便是身中奇毒需要宗門長期供養。
歐陽玄不是號稱武者仁心麼?
那就養著這些人好了。
那廂歐陽玄正在頭疼,杭州這邊,奚玉棠卻已經收到了由韶光托薛陽轉送來的青山谷瘴氣解藥,交給沈七後,開始收心養性,專心致志鑽研孟十三的《長隱劍法》了。
江南幫一事讓越清風累得不輕,原本半個月就能好的傷硬是拖到了一個月,別說給奚玉棠餵招了,就是多走幾步都累,只能每天眼睜睜地看著斯年興致勃勃地往雲夢園,也就是奚玉棠住的地方跑,最後索性自己也搬到雲夢園隔壁,就近欣賞奚小教主練劍。
江千彤被接來了煙雨台,住在雲夢園的另一側。自從她幾天前死活跟著奚玉棠一起去拜訪了秋雨山莊老莊主後,就和山莊大小姐墨音音成了好朋友,如今沒事就往秋雨山莊跑,不是和對方探討劍法便是窩在一起說小女生的話題。
奚玉棠懶得管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身份,江美人知輕重,滿口應下了。不過對這位路癡呆萌小姐,奚小教主仍是不放心,最後還是拜託薛陽有事沒事就跟著她,免得闖了禍被人欺負。
據薛陽彙報,鄭家在經過一番動盪後,二少爺鄭泰成了鄭永最信任的兒子,資源無限傾斜,江南幫之事全部交給了他,對方倒也不負眾望,招選新弟子和客卿一事辦得漂漂亮亮。可如今招選即將結束,鄭泰又出來晃蕩了不說,還好巧不巧地再次偶遇了江千彤。
……江姑娘把人引到了死胡同,狠狠揍了一頓,跑了。
奚玉棠聽到轉述,差點沒笑暈,指著旁邊的江千彤問薛陽,「你跟我說實話,她不是故意把人引去死胡同的,是迷路了,對麼?」
薛陽沉默不語。
奚玉棠當即又笑翻了過去。
江千彤被笑得小臉通紅,惱羞成怒提劍刺了過去,後者不慌不忙拔劍相抗,兩人就地來了一場劍術比拼,看得一旁的秋遠直呼精彩。
……秋遠身前的越家少主臉色發黑,莫名其妙地又罰了他三個月月錢。
等江千彤鬧夠,丟下一句『我去找墨音』就跑了。薛陽本來打算跟上,卻被奚玉棠叫住,只好暫時留下。
她收了劍,直勾勾地盯著眼前人看,看得一貫鎮定的薛陽都有些站立不安,這才懶洋洋地開口,「……韶光最近如何?」
薛陽沉默了一下,開口,「挺好。」
「真的?」
「……」
一旁的越清風挑了挑眉,對秋遠使了個眼色,後者連忙扶起自家少主,也沒打招呼便走了。玄天教內部的事,他不好插手,想來奚玉棠也不讓他聽。
奚玉棠眼尾餘光掃了一眼遠去的越清風,心下滿意他的識趣,卻也不說話,只耐心十足地看著薛陽。
後者終於憋不住,半跪在地,羞愧道,「屬下錯了。」
奚玉棠挑眉,「錯哪兒了,說來聽聽。」
薛陽深深低頭,「屬下騙了主子,韶光……受傷了。」
奚玉棠冷哼了一聲。
她就知道。
以韶光的性子,既然知道她回了杭州,肯定一刻都坐不住,區區醉花樓擋不住她,早就該跑來煙雨台晃蕩了。雖然吩咐她量力而行地拿聽雨閣出品的瘴氣解藥,但解藥早幾天就送到,人卻沒來,不是出事了是什麼?
居然還想瞞著她……
「傷勢如何?」她問。
薛陽猶豫了一下,「……屬下從七爺那裡拿了藥,養一段日子即可。」
「為什麼瞞著本座?」
「……韶光不讓說。」
「她不讓就不說?」奚玉棠冷笑,「你還真聽她的話啊。」
薛陽慚愧低頭。
見他一副鋸嘴葫蘆的模樣,奚小教主無奈起身,「罷了,本座去瞧瞧她。」
薛陽一怔,起身擋在她面前,「主子,天色已晚……」
奚玉棠這次是真稀奇了,詭異地盯著薛陽看了半天,「你還有事瞞我?」
薛陽咬牙不說話。
「滾開。」她沉下臉。
後者一動不動。
「……本座今兒還治不了你了!」奚玉棠怒從中來,提劍便刺了過去。薛陽不躲不避,擺明了要生受這一劍,拼著受傷也不讓路。
薄劍無聲地架在了他脖子上,奚玉棠冷聲,「還不說?」
薛陽抿緊了唇,好一會,忽然雙膝跪地,「主子,屬下……心悅韶光。」
「……」
哈?!
奚小教主怔住了,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自家堂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然後呢?你心悅她,和本座去瞧她,有關係?」
「有。」薛陽破罐破摔,「主子魅力太大,屬下比不過。」
「……」
比不過個屁!!
奚玉棠險些氣笑了,拿劍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深呼吸了好幾次,她垂下劍尖,俊俏的臉上已是陰雲密布。
「薛陽……你是不是覺得本座很好騙?」
薛陽驚訝抬頭。
「韶光能拿到解藥本座不意外,以她的實力,加上你的配合,拿不到才是稀奇。」她冷然開口,「但本座當時是否說了量力而為四字?是不是本座常年不見你們,你們就覺得,可以瞞著本座做任何決定了?還是說,你們已經不將本座放在眼裡了?」
這話說的卻是重了。薛陽大駭,當即俯身貼地,「屬下不敢!」
奚玉棠靜靜望著眼前男子,好一會才重新坐下,「薛陽,本座之所以從當年的暗衛裡只留下了你、韶光、冷一和迎秋,你覺得是為什麼?」
薛陽不敢抬頭,他太瞭解眼前人,知道此時她已經怒極,一個不好,恐怕就會弄巧成拙。玄天教教主從來不是什麼心軟之人,這麼多年,他們這些做屬下的,早就摸透了主子的心思。
「屬下不知,請主子示下。」
奚玉棠笑了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本座留下你們,是因為你們心思不多。可如果連你們也生出了多餘心思……」
「屬下不敢!」薛陽咬咬牙,直起了腰,破罐破摔道,「韶光說,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她輕敵失策,雖完成了使命,卻無臉見您。」
「繼續。」
「……韶光接了一單聽雨閣殺手的生意,拿到了藥,卻著了對方的道,被,被……」
薛陽有點說不下去。
奚玉棠閉上眼,長長呼了口氣。
雲夢園四下寂靜無聲,好一會,才聽她語氣不明地開口,「對方何人?」
薛陽沉默片刻,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戾氣,「鐵令牌,十六。」
哢擦一聲,白玉茶盞瞬間四分五裂。奚玉棠笑了,「……很好,閻十六,輕敵,被雁啄眼……你們是白癡嗎?!!」
強大的內力逼得薛陽悶哼了一聲,這位年輕的江南堂堂主咽下了嗓眼的腥味,再次俯身,「主子,薛陽願娶韶光為妻。」
「滾!」
奚玉棠一腳踢開眼前人,提著劍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雲夢園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00:55:31
第三十六章 血洗醉花樓
大晉延平三十一年八月初一,傍晚。
一位面容冷峻的年輕人沉默地望著眼前客盈滿門的醉花樓,剡銳冰寒的眸子裡是擋不盡的殺意。攬客的姑娘們先是見他長得俊俏,又拋媚眼又丟帕子,可隨即便發現對方不像是來享受的,而是來踢館的。
青樓每天都會發生類似的事。例如哪個書生看上了樓裡的某個姑娘,求而不得,苦等在門外,或是哪家公子爺一擲千金將姑娘抬回家,亦或是客人和客人之間發生了矛盾,當街大打出手……
作為杭州城最著名的煙花地,醉花樓的姑娘們見多識廣,已是對此類事習慣了,但像眼前這位殺氣如此之重的還真沒多少,只不過是和對方眼神接觸一下,都能被那冰冷的氣勢嚇得忘了呼吸,更不說那手上還提著三尺青鋒。
有不少人認出了來人那張辨識度極高的臉,『玄天教江南堂堂主』之類的字眼逐漸飄蕩出來。
老鴇聽了稟報,扭著腰肢急忙走出來,想同眼前的年輕人寒暄一二,可話還沒出口,對方掃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彷彿能凍僵人的血液,令老鴇心中一震,到嘴邊的話忽然就忘了。
「于爺,您這是……」老鴇硬著頭皮開口。
于楊,也就是奚玉棠定定地看她一眼,唇角一挑,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著極暖,卻令人心底發寒,「媽媽,我待會有些事要辦,你最好帶著姑娘們避一避。」
老鴇神色一僵,下意識看她手中的劍,「……于爺可是為了韶光?」
奚玉棠微笑道,「是。」
「韶光姑娘好福氣……」老鴇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奚玉棠這樣說,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但面對玄天教的堂主,她也無力抗衡,只能爭取,「我們舒掌櫃不在,于爺這樣不好吧……」
「無妨。」奚玉棠笑得溫溫柔柔,嘶啞的嗓音在此刻聽來,彷彿地獄鈴音,「媽媽,帶著姑娘們避一避吧,我等的人就快來了。」
老鴇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急忙垂下眼,「將姑娘們聚到一處,奴婢還是能的,還請于堂主手下留情,這醉花樓身後畢竟是……」
話音未落,樓內便走出了一群持刀拿劍之人,刀尖直指奚玉棠。還沒開口,後者忽然如利劍般衝了出去,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劍一命,呼吸之間,將十幾人全部斬殺在了門口臺階之上。
無數目睹這一幕之人都驚呼起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充斥四周。老鴇震驚地望著眨眼間便多出來的十幾具屍體,腿一軟,啪地坐到了地上。
「殺,殺人了!!!」有人尖聲驚叫起來。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屍體,手腕一抖,將劍身上的血甩落在地,目光幽深地再次看向了醉花樓深處。
很快,樓內急急忙忙又衝出了幾十個打手。而這次奚玉棠並未搶攻,被對方瞬間圍在中間。只聽有人大喊一聲「兄弟們,上」,幾十人同時衝了過來。
然而不幸的是,這些人同樣逃不過相同的命運。
只見那一身青衣的年輕人在人群中左突右抓,前跳後轉,猶如一道靈活的影子,所到之處無不鮮血四濺。等他終於停下身形,四周數十站立之人幾乎同時倒了下去。
圍觀的人們已經驚得喊不出聲音。有人被嚇坐在了地上,也有人想趁機報官,可沒跑出去兩步便被人擋了下來,細問之下,才知是玄天教江南堂出動了。
老鴇終於回過神,踉蹌著越過奚玉棠跑回樓內,大喊,「快,都回房躲著!其他人都去未央居,快!」
有客人聽到動靜,出來問情況,老鴇哪敢亂說,只提了一句玄天教來人,便也急急忙忙地去未央居躲著了。
等樓內終於不見一人蹤影時,奚玉棠殺完了第三波守衛,衣擺一撩,終於踏上了已經被血染得看不出顏色的臺階。
一樓大廳內,鄭家二少爺已經等候多時,手中特製的摺扇大開,見到奚玉棠,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于堂主,這便是你們玄天合作的誠意?」
奚玉棠淡然地面對他的指責,懶洋洋地抬手一揮,鄭泰被措不及防地點穴定身。
「滾。」
鄭泰心中大駭,他竟然在于楊面前毫無還手之力!這若是換成要他的命,那自己豈不是分分鐘死無葬身之地?
……等一下,于楊居然沒殺他?!
「于楊!」鄭泰大喊,「你到底要做什麼?醉花樓是我鄭家產業,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奚玉棠卻不去管他,一腳將人踹到了角落,運起內功冷聲開口,聲音覆蓋整個醉花樓四面八方,仿若驚雷一般,聽的人血氣翻騰,難受不已。
「聽雨閣之人給我聽著,限你們一盞茶的時間內出現在本座面前,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
話音落,沒多久,五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大堂之內。
「敢問聽雨閣何處得罪了閣下?」其中一人道。
奚玉棠冷冷看他一眼,「你有資格質問本座?讓閻十六給我滾出來,本堂主知道他在杭州。」
聽到閻十六的名字,幾個黑衣人交換了眼神,方才說話之人道,「抱歉,閻長老不在醉花樓。」
「是麼?」奚玉棠冷笑,「那你們來替他賠罪如何?」
幾人一震,眼神交換間頃刻達成共識,同時抽刀而上。奚玉棠不避不躲,腳踩淩雲步,於方寸天地間上演了一場堪稱經典的一對多之戰。
她早已領教過聽雨閣多人圍攻之力,然五個人還是太少了。雖然比先前熱身階段要費些功夫,但奚玉棠如今怒極攻心,手中長劍猶如幽冥,大開大闔直指重點的越家劍法混同孟十三的殺人之劍,所到之處活口不留,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將其中四人統統變為了屍體,只餘一個活口。
狠狠一腳踩在了對方手腕上,只聽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奚玉棠漠然地望著腳下人,「我不問你閻十六在哪兒,一炷香之內後我要見到他,否則……你猜我知不知道你們老巢在哪兒?」
黑衣人憤恨地瞪著她,剛想咬破牙縫裡的毒,便被對方毫不留情地卸了下巴,整個人一提一撞,他痛苦地咳了一聲,毒藥被吐了出來。
「想死?」奚玉棠笑了,「找到閻十六,本座幫你。」
「……不用找了,老夫來了。」
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奚玉棠頭也不回地一個急轉,下一秒,驟然響起的破空聲與她擦肩而過,對方手中的軟劍猶如軟黏無骨的毒蛇,中途一轉便再次黏上了她。
奚玉棠身體幅度極大地一個旋身擺尾,猶如脫離地心引力般高高躍起,腳尖點在對方軟劍之上,身體一沉,淩雲步瞬發而出,幾乎瞬間便沿著劍身來到閻十六面前,腳背一轉,狠狠踹在了對方臉上。
閻十六被迫倒退,奚玉棠卻停都未停地欺身跟上,左手於腰間一抽一抖,長鞭倒刺嘩一聲全部豎起,右手劍收回,身體一個急轉回旋饒至對方身後,左手迎難而上,狠狠一鞭抽在了閻十六後背之上。
一大片血肉被生生撕扯而下,鮮血噴射而出。
閻十六沒想到對方竟會出其不意,多年經驗使他下意識地斜斜衝了出去,恰好避過了奚玉棠再次詭異出沒的右手劍。
他驚魂未定,又震驚又疑惑地望著眼前的年輕人,「敢問閣下師承何人?為何要與老夫不死不休?」
……失敗者才會話多,奚玉棠沉默地拾劍而上,兩人再次戰成一團。
整個醉花樓前院在兩個高手的波及下已面目全非,就連閣樓的柱子都在搖搖欲墜。樓外,江南堂弟子將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薛陽不見蹤影,等沈七、江千彤等人接到消息時,奚玉棠已在樓內和閻十六交手上百招。
越打,閻十六越是心驚。
他既認得對方的劍法,又不敢認,對方上一秒使出了孟十三的長隱劍法,下一秒就彷彿在以劍代刀地使用刀法,還有神出鬼沒的左手鞭,玄天教標誌性的淩雲步……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是在同一個人打鬥,而是數個人!
漸漸地,閻十六發現自己逐漸開始氣力不支,就連真氣的運轉都變得滯澀難耐。他惱怒地望向奚玉棠,發現了不對之處,「你下毒?」
奚玉棠冷笑一聲,抓住機會又是一鞭甩出,落在閻十六的臉上,倒鉤拔出時,幾乎將他的臉皮揭下半截,巨大的痛苦令他按捺不住地嘶吼起來。
鞭子上有毒,沒錯。可她奚玉棠又不是來跟他公平單挑一對一的,講什麼狗屁君子風度江湖義氣!
她要的,是他的命。
聽雨閣堂堂十八王牌之一,被地下世界殺手們稱為閻羅的鐵牌十六長老,就這樣敗在了一個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對手手上。
若是一場堂堂正正的比武,倒也死得其所,可閻十六人生中的最後一戰,對方沒有使出全力不說,還讓他以最憋屈的中毒姿態,以全身上下無一完好的虐殺模樣,死在江南最有名的青樓中。
她在侮辱他。
薛陽不知何時將韶光抱了出來,就在奚玉棠和閻十六打鬥的大堂二樓閣樓旁。寬大的斗篷將人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薛陽用自己的真氣護著韶光不被兩人的餘波所傷,讓她睜大眼睛,看著那個叫閻十六的人最後是如何屈辱地死在他們主子手上。
閻十六倒下時看到了樓上的兩人,他總覺得韶光那雙眼睛有些眼熟,看著看著,就對上了奚玉棠似笑非笑的眸子。許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他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眼前這個叫于楊的人,好像就是孟十九。
而她之所以要殺自己……大約是為了那個叫韶光的花魁。
他們都是玄天教的人。
閻十六覺得自己知曉了一個大秘密,可眼皮好重,大限已到,他要死了。
就在他實在頂不住要閉上雙眼時,身體突然一個激靈,混沌的大腦在一瞬間彷彿神跡般地清醒過來。
他震驚地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又一個長相絕美如女子般的男人,對方正面無表情地將手從他身上收回來,而那如玉般修長的指間,則夾著一根冒著寒氣的、極長的銀針。
一針奪命!
……是沈七!!
「下來。」奚玉棠朝樓上招了招手,薛陽沉默了一下,抱著人穩穩落地。
輕描淡寫地掃了薛陽一眼,後者認命地將人交給她。奚玉棠接過韶光,環上她的腰,用力地將人架起來,讓她能夠半靠著自己站著,同時,一把沾血的劍強橫地塞在了她手裡。
「自己的仇自己報。」
韶光精神有些恍惚,彷彿聽到了自家主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又溫柔又冷硬,卻不容反駁,「阿七的銀針效果有限,不要耽誤時間,乖。」
韶光握著劍,一動不動地看著倒在自己腳下,被自家主子用倒刺鞭抽得體無完膚的閻十六,手指不斷收緊又放開,彷彿要捏斷劍柄一般。
她掙脫奚玉棠的懷抱,雙手握著劍柄,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聲,輕劍高高舉起。
「啊——!!」
寒光刷地閃過,閻十六死不瞑目的人頭骨碌碌地滾落在了一旁。
周圍一片死寂。
咣當一聲,劍落地,重傷的韶光再次昏迷了過去。奚玉棠站著沒動,薛陽一把接住了人,抬頭看向她和沈七。
「沒讓你動手,你心有怨言麼薛陽?」奚玉棠淡漠地望著他。
薛陽沉默片刻,面無表情,「有。」
沈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奚玉棠目瞪口呆,薛堂主懵懂地抬頭,只聽自家主子指著他鼻子罵道,「……你還真敢說啊你!這麼耿直跟誰學的!」
薛陽:「……」
「還不滾?」見他這幅模樣,奚小教主氣得直翻白眼。
薛陽:「……哦。那屬下帶韶光下去休息。」
「誰讓你去送人了?」奚玉棠擺手,「那邊的人頭,拿去錦衣司換錢,萬兩黃金,一點都不能少了。」
薛陽:「………………哦。」
「銀票換回來以後給韶光送去。」
「…………啊?」
奚玉棠頭一次發現自己手下居然有個薛陽這種木頭腦子,恨得一腳踹了過去,「啊什麼啊,人是韶光砍的,不給她給誰!」
薛陽:「……」
安排好韶光,奚玉棠一身血地和沈七並肩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商量著後續首尾之事,首當其衝地便是醉花樓的歸屬問題。
奚小教主動了從聽雨閣手裡搶東西的心思,今日殺了聽雨閣這麼多人,反正已經翻臉,那麼搶地盤這種事儘早不盡晚。不過想要醉花樓還得先過鄭家的一關,說到鄭家……
「呀,我把鄭泰忘了。」奚玉棠一拍腦門,趕緊吩咐手下去把鄭二公子找出來送回家。
沈七嗤笑了一聲,「有這功夫擔心鄭二,不如多操心一下別人?」
「……誰?」
沈七笑而不答。
……很快,奚玉棠便也知道了。
只見她剛出了醉花樓,迎面和江千彤對上目光,妹子便一臉委屈地看著她,鼻子裡哼了一聲,轉身輕功走了,身後還綴著她新交的朋友墨音。墨音見好朋友這樣,也憤慨地瞪了奚玉棠一眼。
墨錦作為大哥,今兒是特意來保護自家妹子和妹子閨蜜的,見狀,只能無奈地對奚玉棠笑了笑,也連忙輕身追了上去。
奚小教主有點懵逼。
更懵的是,當她回到煙雨台時,發現越清風居然不在!打聽了一下,居然坐著馬車出門去了。
直到三更天,越家少主才回到煙雨台,著斯年去請奚玉棠,後者睡得正香,被吵醒正是不爽,本來打算發脾氣,結果卻在聽到越清風接下來的話後,驚訝地睡意全無。
「……等一下,你去哪兒了,你再說一遍?」她有些回不過神,「我沒聽錯吧,鄭家?你去幫我善後了?」
越家少爺慢條斯理地接過秋遠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慵懶開口,「茶。」
「我來我來!」奚玉棠瞬間搶過秋遠的活計,殷勤地倒了杯遞過去,「少爺,喝茶。」
越清風抬了抬眼皮,接過去抿了一口。秋遠不忍直視,撇著嘴咕噥,「藥還沒吃呢。」
「我去熱!」奚玉棠立刻請命。
「回來。」越清風淡淡開口,「晚上不喝了。」
「好好好,少爺說不喝就不喝。」
秋遠:「……」
越清風十分滿意,唇角翹了翹,「想聽我今晚跟鄭永說了什麼?」
奚玉棠點頭。
「……你去醉花樓鬧事,我自然得幫你收拾邊角。」越少主輕咳幾聲,「鄭家同意將醉花樓送給我,包括裡面所有的鄭家下人一起,咳,以後那地方就和聽雨閣沒關係了。」
奚玉棠倒吸一口涼氣。
「……聽雨閣同意?」
越清風掃她一眼,彷彿在說『我辦事你放心』,「商議轉讓之事時,聽雨……咳咳,聽雨閣也有人在場。也就是說,你今晚殺的砸的,除了聽雨閣殺手以外,都是我的。」
……奚玉棠雙眼放光!越清風果真懂她!!
「我想要醉花樓,我跟你買吧!」她殷切地望向眼前人。
「不賣。」越清風涼涼道。
「……」考慮都不帶考慮一下嗎?
「你賣不賣?」奚玉棠瞪眼。
「不,賣。」
「……」
猛地起身,奚小教主轉身便要回雲夢園。剛走出兩步,她突然停住,看向秋遠,「現在就去熱藥,今天晚上必須讓你們少主喝藥!一滴不剩地喝!誰敢說不喝我就揍誰!」
越清風:「……」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1:20
第三十七章 曲水之宴
玄天教堂主于楊血洗醉花樓一事,很快便在杭州甚至江南傳開,各種版本層出不窮,但歸根結局都是一句話:衝冠一怒為紅顏。
這種風流韻事向來是說書人最喜歡的橋段,一時間,江南大大小小的茶樓酒館都在談論此事,尤其是于楊以一己之身大敗聽雨閣五位殺手,外加一位鐵牌長老閻十六的事蹟更是傳得沸沸揚揚,連帶地,也引起了人們對玄天教的再次重視。
一個堂主都能殺了聽雨閣長老,那他們的教主呢?
聽雨閣作為殺手組織,江湖地位奇特,朝堂上更是忌憚。錦衣司對聽雨閣長老的懸賞之大,讓那些眼看著玄天教拿人頭換錢的人們羨慕不已。萬兩黃金啊!四捨五入一下就是千萬了有木有!
鉅款啊!
……可據說玄天教主將此鉅款全部送給了醉花樓的前任花魁,韶光姑娘。
這簡直就是現實版的豪擲千金博紅顏,這等有情有義之人,真是我等撩妹界的楷模!
至於前花魁……
既然帶了個『前』字,不言而喻,韶光姑娘已經不再是醉花樓一員了。早在醉花樓被血洗的第二天,被于堂主嚇破了膽子的老鴇就親自將賣身契分文不取地還給了韶光姑娘,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反應不及。
一時間,于楊和韶光的名頭徹響江南。
那麼韶光去哪兒了?
城南煙雨台雲夢園內,奚玉棠正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羞愧低頭的女子,沈七在一旁為她診脈,薛陽立於女子身後,周遭沉默得壓抑。
斯年抱著一個小木盒子進了院子,徑直走到奚玉棠面前,將東西放在她面前,「您要的東西,都換好了。」
奚玉棠頷首,將盒子推到了韶光面前。
「這裡有三千兩銀票,回頭送到醉花樓老鴇那裡,該怎麼說你知道。」她淡淡開口。
韶光點點頭,主子做事她不敢反駁,再說也是為她好。
「接下來你什麼打算?」奚玉棠問,「有要求就提。」
韶光試探著抬頭看了眼前人一眼,見她一派平靜,心中不安更甚,「主子,韶光知錯了。」
因為她的緣故,主子在醉花樓最大的棋子就這麼廢了,雖說報仇解恨,但若是因此而壞了主子的佈局,韶光就算面子再大也不敢在這時候觸奚玉棠的黴頭。可事情到這個地步,主子在聽雨閣還沒站穩,玄天就已經徹底和對方撕破了臉,她確實沒臉提什麼要求。
見她如此做派,沈七抬頭不冷不熱地瞄了一眼奚玉棠,眼中似有警告之意。奚玉棠暗自抽了抽嘴角,口吻軟和下來,「我沒有要罰你的意思。」
韶光低頭不語。
歎了一聲,奚玉棠道,「我就想問問你,接下來你是打算留在我身邊,還是回總壇,或者願意和薛陽一樣對外做事?」
聽到前一個提議,韶光晦暗的眼亮了亮,但隨即便又沉默下來,好一會才道,「韶光聽主子的。」
「好。」奚玉棠淡淡道,「那等傷好便回醉花樓吧。」
「……」
聽到這句話,不光韶光,薛陽和斯年都愣了愣,只有沈七鎮定地收了手,轉身開始寫藥方。
「好。」韶光好一會才低低應了一聲。
奚玉棠勾了勾嘴角,「不問問原因?」
韶光搖頭。
「你主子我打算將醉花樓搶過來。」她卻好心地解釋起來,「讓你回去,不是讓你當花魁,而是主持大局的。」
韶光猛然抬起頭。
奚玉棠平靜地望著她,眼底是不容反駁的堅持。
韶光眼神微暗,咬了咬牙,抬頭朗聲道,「主子放心,韶光不會讓您失望的!」
奚玉棠嘴角一彎,總算露出了笑容。
拿到沈七的藥方,叮囑了她好好養傷後,奚玉棠便打發韶光和薛陽離開。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沈七搖頭,「這是何必?韶光畢竟不是真的青樓女子,好好的姑娘被那樣侮辱,你不留人就算了,還讓她回去。」
奚玉棠板著臉不答,抄起長劍再次練起了劍法。
韶光能不能走出這一關要靠自己,薛陽能不能抱得美人歸也要看他自己,她只負責打天下,收尾是手下的責任。若什麼事都要她來操心,那她養的就不是手下,而是祖宗了。
她雖然是個現代人,有著人人平等的想法,但各司其職的道理也是懂的。韶光辦成了事,但受了委屈,那當主子的就給她出氣。既然氣出了,該做什麼就還得做什麼,日子總要過下去,有問題就去面對,不解決問題,留在她身邊幹什麼?
再說,薛陽是要長留江南的,韶光跟她走了,薛陽怎麼辦?自家屬下都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她再沒點眼力勁也太不夠格了。
打擾人家談戀愛是要被雷劈的。
見奚玉棠避而不答,沈七也懶得理她,繼續去研究青山谷的瘴氣解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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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奚玉棠再次見到了越清風。
兩人如今在冷戰,還是醉花樓的歸屬問題。一日不拿到醉花樓,她一日不能放心讓韶光留下,這是緊要之事,偏越清風不願鬆口,奚小教主頭疼死了,說不動,搶也暫時搶不到,只好乾脆賭氣不見面。
前幾日林淵突然造訪,不用說,定是為了『江南幫』一事,越清風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居然破天荒地打算招待客人,廣下帖子,邀江南武林才俊一聚。
他如今傷勢漸好,近來沒怎麼動用內力,病也好了許多,倒是有那分力氣主持個品酒賞花會。
近一兩個月江南武林發生了很多事,凝聚在杭州城上空的氣氛太過緊張,招選也落下了帷幕,江南地帶如今多了許多的新面孔,正是需要個場合亮亮相。越家少主的帖子來得太是時候,幾乎頃刻間,全城都浮躁了起來,真真是一帖難求。
聚會這日難得的天氣晴好,又剛下了雨,正是涼爽。越清風大方地將曲水樓讓出來當場地,曲水流觴,亭臺樓閣,秀中帶雅,風雅之極,幾乎每個踏足曲水樓之人都下意識放緩了腳步,為這難得的夏日美色著迷。
今日參加宴會之人,有近半數都曾參與過奚玉棠的醉花樓之宴,然當日奚小教主宴請的一水全是男子,如今曲水樓卻是男女參半,除了風流倜儻的少俠們,也有許多爽朗、妙齡溫婉的女子。
大晉不是男女大防過於講究之地,禮教開放有度,女子名節雖重要,卻也不是與世隔絕,男女同席若參與之人都自持身份倒也是一樁美談。越家少主身份舉足輕重,煙雨台又沒有女主人,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氣氛倒是極好。
奚玉棠獨自一人來到曲水樓時,人已經到得差不多。越清風坐在主位上,嘴角噙著輕淺的笑,正和風細雨地和一旁的林淵閒聊,林淵旁邊則坐著韓文彥,其餘例如鄭泰、墨錦、楊朝、極刀幫左明等叫得上名字的均在此列。
女子方面她倒是一片陌生,唯有坐在墨錦身邊的墨音和江千彤是她認識之人,其餘皆不相識。
見她閒庭信步而來,眾人都望了過去,越清風也抬眸,微微一怔,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今日一身品紅色長袍配象牙白腰帶,血玉長簪簡單而隨意地插在腦後髮髻上,腰間一把長劍,整個人遠遠望去猶如一團火焰,亮眼極了。她本就生得俊俏,紅色襯得她膚如凝玉,眼若深井,加上削瘦高挑,舉手投足間腰背筆直,如此妖豔的顏色竟讓她穿出了張揚灑脫,就連眼下那長長的一道疤痕都沒能破壞整體的美感,反倒相得益彰。
……這個顏色還真是該死地襯她。
越清風突然有些後悔親手幫她選了料子,那時他只覺她女裝紅裙很美,卻不想今日就能讓他搬石頭砸自己腳。
穿那麼豔,你是來相親的麼!
「于堂主,」越清風笑得有些咬牙切齒,「別來無恙。」
「越少主今日氣色不錯。」奚玉棠嘴角噙笑地走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諷道,「看來得了醉花樓還真是讓你精神好不少啊。」
越清風:「……」
奚玉棠不再理他,而是在墨錦招手示意下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左手是越清風,右手墨錦,越清風隔壁是林淵和韓文彥,墨錦旁邊則是墨音和江千彤。
左右都是熟人,也是巧了。
剛落座,便聽江千彤熟悉的聲音小聲咕噥道,「穿那麼風騷幹什麼嘛……」
奚玉棠嘴角一抽,無語地看過去,江妹子卻乾脆將頭扭到另一邊,一副『本姑娘不打算跟你講話』的模樣。
這丫頭從她殺閻十六當日就開始莫名其妙鬧彆扭,近日更是直接住進了秋雨山莊,不回煙雨台不說,還把自己派去保護她的人都給送了回來,只留下易容的面具,美其名曰有保護無鍛煉……既然要鍛煉,住人家家裡幹什麼!
鬱悶地望著戴著帷帽的江千彤,奚玉棠覺得自己好冤,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經意間對上了墨錦暗含深意的古怪視線,心裡又是一滯。
……這一個個是要幹什麼?
「聽舍妹說,于堂主是江姑娘的師兄?」墨錦問道。
江千彤此次化名江薇,奚玉棠心裡思度著也不知她和墨音關係那麼好,說沒說她的真實身份,面上則無奈一笑,「師妹頑劣,近來怕是給墨兄添了不少麻煩。」
「無妨,舍妹也難有什麼朋友。」墨錦笑道,「小薇能陪陪音兒,倒是該我們道聲謝才是。」
小薇……
奚玉棠眨了眨眼,笑著應了。
下一秒,她忽然將袖中長鞭抖出,繞過墨錦一鞭子纏住江千彤的腰,二話不說將人拖到了身邊,嚇得江千彤一聲驚呼,墨音和墨錦也嚇了一跳,墨錦更是直接出手扣住了奚玉棠的手腕,沉聲道,「于堂主這是做什麼?」
奚玉棠挑眉,「幾日不見,跟師妹說說話,墨兄這麼緊張幹什麼?」
墨錦表情一僵,想到兩人的師兄妹關係,訕訕地鬆了手。江千彤怒瞪奚玉棠,「師兄你搞什麼!」
……這丫頭還真是跟她混熟了啊,剛見面時候的小白兔去哪兒了?
奚玉棠收了鞭子,懶懶道,「這話不該我問你?幾日不見,你倒是跟墨家兄妹混得挺熟,連師兄都忘到天邊了。」
江千彤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墨錦,見他望過來,連忙轉身湊近奚玉棠咬牙切齒,「你你你別亂說啊!」
「我沒有啊。」奚玉棠勾起唇角,笑的很是揶揄,「看在姑姑面上,你不跟我說說最近過得如何?」
江千彤哼了一聲,白她一眼,「哪敢打擾您,您不是忙著為韶光姑娘出氣麼?」
「……」
原來問題在這裡啊!
奚玉棠哭笑不得,只好傳音入密,「韶光是玄天的人,你說呢?」
江千彤怔了怔,懵乎乎地看她,「啊?」
奚玉棠一臉坦蕩,「騙你幹什麼。」
「我還以為……」妹子尷尬地低頭玩手指,諾諾道,「不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麼。」
奚玉棠冷笑。
見她神色淡淡,江千彤有些慌,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口,「師兄……」
「別撒嬌。」奚玉棠頭也不回,「我不會再上當的。」
「……師兄!」
「……」
歎了一聲,奚小教主一臉無奈地對上江千彤,「你能不能下次換一招?」
江千彤眨了眨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奚玉棠無奈地繼續傳音入密,「韓文彥來了,你小心些,別暴露身份,一些小習慣和聲音都要做一下掩飾才好。」
對面人慎重地點了點頭,撩起面紗給她看自己的易容。
奚玉棠欣慰地點頭。
「秋雨山莊墨家那邊……」
江千彤的功力還不到能傳音入密的地步,只好言語含糊道,「你放心。」
奚玉棠沒有作聲,只嚴肅地望著她。
「好啦,我沒事的。」妹子再次展顏一笑,「我不就是擔心你嘛。太不夠意思了,我都說了要闖蕩江湖,血洗醉花樓這種事你都不帶我,師兄你看不起人!」
奚小教主不接話,「你不是在墨家玩得挺開心?那個墨錦……」
聽到她一再提起墨錦,江千彤反應再慢也覺出不對了,小臉刷地紅了個透,狠狠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轉身就走,「不理你了!」
說著,人就氣鼓鼓地回了墨音身邊。
奚玉棠默默捂著吃痛的胳膊,一臉懵逼。
一旁墨錦羨慕道,「于兄和小薇妹妹關係真好。」
……好個屁,你被她打一下試試!
那是個能把男人摁地上打的暴力女好嗎!打一下超痛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1:38
第三十八章 利用與被利用
越清風辦曲水宴的主要目的除了為林淵接風洗塵外,也有著更為深層的含義。作為『無利不起早』一黨的同道中人,奚玉棠很明白他不止是因為養病養得無聊,更多的大概是想見一見如今江南多出來的陌生面孔。
曲水宴參加的人不算多,卻個個有來頭,這當中,一身紅衣的于楊于堂主無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且不說他提議建立了江南幫,只說最近的醉花樓事件,就已經讓在座所有人不敢小覷。想結交他的人不在少數,從奚玉棠剛進場便開始關注,自然也將她與江千彤的互動看在了眼裡。
雖看不見江千彤帷帽下那張臉,但只憑周身氣質和身段,沒人不會相信這是一個美人,再聯想于楊的事蹟,一時間眾人心情的頗為複雜。
于楊堂主果真紅顏知己遍天下……
這當中最不開心的自然是越清風和鄭泰。前者不提,後者追了江千彤一個多月,不僅沒得對方一個好臉,反而還被揍了幾次,結合醉花樓一事,鄭家二公子對奚玉棠能有好臉色才怪。
奚玉棠能注意到鄭泰的神色不對,墨錦自然也可以。鄭家二少爺心悅江姑娘他早有耳聞,如今親眼見到,心裡更是不舒服,但見江千彤和自家妹子玩得開心,也不好讓她們提前退場,只好將座位挪了又挪,企圖以一己之身將江千彤與鄭泰的視線隔絕開來。
等奚玉棠反應過來時,墨錦已經離她頗遠了。
少了個說話人,奚玉棠看起來有些形單影隻。不少人蠢蠢欲動想上去結交,可還沒來得及行動,便見歐陽盟主座下二弟子韓文彥端起酒盞開口了。
「這位便是于堂主吧?久仰大名啊。」他頗有興致地看著奚玉棠,又看了看墨錦護著的江千彤墨音兩女,眼底閃過一絲光亮,臉上笑意更甚。
奚玉棠似笑非笑地望著韓文彥,想到就是他帶人在自己離開武山的當夜血洗客棧,傷她手下無數,手指便忍不住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出手,一個微涼的大手忽然悄無聲息地覆在她的手背上,以身前矮几為障,對方寬大的袖袍遮住了兩人交疊的雙手,也擋住了他們袖袍下方寸天地間的無聲角力。
越清風還在和林淵說笑閒談,手上卻一分力氣不少地制住奚玉棠,警告之意十足。
奚玉棠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另一手對韓文彥舉了舉杯,說出的話輕描淡寫中隱著深深的咬牙切齒,在場無人聽出,除了額上悄悄見了汗的越少主。
「閣下便是韓公子了吧?于某也久仰大名許久,真是相見恨晚吶!」
聽到這兩人交談,正和墨音說著悄悄話的江千彤沒抬頭,袖籠中的手卻已緊握成拳,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放在身側的劍,想著待會要是打起來,自己要是忍不住也參與揍人,得怎樣才能不暴露離雪宮劍法。
……她本能地相信著奚玉棠,完全沒考慮過韓文彥會不會贏的問題。
墨音心細如髮,覺察出她的不對,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試圖安慰,同時湊上去咬耳朵,「小薇,你太緊張了。」
江千彤飛速抬眼看了看墨音,勉強笑了笑。
「你和韓公子有舊?」墨音很快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江千彤沒承認也沒反對,只輕聲道,「有師兄在呢。」
宴會上觥籌交錯,眾人談笑風生,兩個女兒家的耳語並未引起誰的注意,但墨錦和鄭泰都在江千彤話音落下時動了動耳朵,望向韓文彥的目光多了一層複雜。
而奚玉棠和韓文彥寒暄了半天,見對方三句不離醉花樓一事,神色已是不耐,但越清風錮著她的手,擺明了不讓她在這裡生事,奚玉棠心中不爽到極點,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韓公子三句不離韶光,可是對她有什麼想法?」她揚聲道。
聽到她陡然開口質問,席間眾人都將目光集中過來,周圍聲音漸小,唯有流水迢迢托著一壺壺美酒從眾人身側輕輕滑過。
韓文彥沒想到于楊竟敢不給他面子,面色也是一變,手中摺扇一搖,輕佻道,「韓某素來久聞韶光姑娘之名,此次前來江南也是抱著一睹芳容的目的,只可惜于兄下手太早,實在令人惋惜,君子不奪人所好,于兄願意為名震江南的花魁得罪聽雨閣,在下佩服。」
旁邊林淵聞言,眉頭微皺,覺得哪裡不對,卻也沒出聲阻止。倒是越清風老神在在地望著韓文彥,繁星般的眸子裡不知在翻湧著什麼。
「哦?」奚玉棠挑眉,「聽起來韓公子並不認同于某的做法?」
「怎麼會呢。」韓文彥不避不懼地迎上她的視線,「本公子只是可惜江南再無花魁罷了。韶光姑娘真絕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道只能于堂主有憐香惜玉之心,豈不知我等也有?不過……本公子倒是覺得,于堂主並非是真心喜愛韶光姑娘,而是借憐美之名,行排除異己之實。」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林淵再遲鈍也感覺出了不對,不滿地瞪了自家師弟一眼。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摸清江南幫是何人所為,內部情況如何,有了章程才能有下一步的針對舉動,在此之前切不可隨意行事。
要知道,一個多月前于楊對江南來說是個外人,但現在,他已經是個地頭蛇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不是沒道理的。
奚玉棠八風不動地聽著他的指控,暗中一個巧勁掙脫了越清風的手,隨手從身側流水中抄了一壺酒,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滿一杯,一口飲盡後,突然抓住長劍往几案上一拍,年輕人沉不住氣的急躁和不耐頓時顯露無疑。
「說來說去,韓公子不就是看上韶光了?」她冷笑,「不就是個女人,韓公子若贏了我手中劍,讓給你又如何?本堂主是看聽雨閣不順眼,豎子暗殺我教教主在先,明知本堂主看上了韶光卻還不給面子在後,就算殺了他們,又能奈我何!」
……好狂妄!
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突然憤怒的于堂主,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敢當著宴會主家的面,對歐陽盟主二弟子挑戰,到底是年輕氣盛不懂禮,還是真的英雄難過美人關了?
面對挑釁,能忍得下就不是韓文彥了。見對方都已經擺出了架勢,他冷哼一聲,驟然抽劍衝了上去。奚玉棠也在同時拔劍迎敵,兩人眨眼間便衝出閣樓,來到荷花池上,一人佔據一邊,以荷葉為墊,叮叮噹噹打了起來。
林淵頭疼地望著交戰的兩人,無奈地對上越清風,「清風,師弟他……」
「無妨。」越清風淡笑著打斷他,「韓公子和于堂主都是性情中人,胸有分寸,林兄放心。」
……結果沒多久,胸有分寸的韓公子便一劍將于堂主手中長劍挑落,飛起一腳將人踹進了荷花池。
所有人下巴都險些砸到了地上。
于楊輸了?
打敗了五個聽雨閣殺手的圍攻,親手殺了閻十六的人居然輸了?!!
「……師兄!」江千彤見狀,立刻衝了出去。
「小薇!」墨家兄妹立刻跟了上去。
「江姑娘小心腳下!」鄭二也立刻跟上。
幾人一帶頭,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也都上前圍觀。越清風怔了怔,轉頭低聲吩咐了秋遠一聲,跟著林淵起身走向荷花池,心中說不出是生氣還是無奈。
他大致明白奚玉棠此舉系故意為之,背後所圖興許比丟面子更大,但這樣的做法仍然讓他感到一絲不快。
眾人都聚在了荷花池旁,江千彤緊張地望著方才奚玉棠落水之處,半晌都不見人浮起來,焦急地扯著墨音的袖子,一雙剪水秋瞳求救地望著越清風。
「越少主,師兄他……」
話音未落,只聽嘩啦一聲,一個濕淋淋的人頭從池塘邊緣冒了出來,奚玉棠連連咳嗽了好一會,這才頂著慘白的臉望向立於荷葉之上的韓文彥,後者得意地挑了挑眉,飛身來到了岸邊,得意地笑道,「多謝于堂主指教。」
奚玉棠無聲地收回視線,反常地沉默下來,看到江千彤蹲在池邊伸著長長的手等她,便順勢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力出了荷花池。
剛落地,便見秋遠抱著一襲黑色長衫衝了過來,二話不說將她兜頭蓋臉裹了個嚴嚴實實。奚玉棠一邊任由秋遠忙活,一邊咳嗽著,飛快地對越清風使了個眼色,嘴角滲出一縷鮮血,眼睛一閉,人便倒了下去。
江千彤離得最近,手忙腳亂地接住了人,六神無主地用眼神向越清風求救。後者眼神閃了閃,撥開人群走過去,將人從江千彤懷裡接過來,不緊不慢道,「于堂主想是牽動了傷勢,越某帶他下去休息,各位恕在下失陪。」
眾人這才回神,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來于堂主雖然殺得了閻十六,但還是受傷了啊!
這才對嘛,堂堂聽雨閣長老怎麼可能沒幾把刷子,于楊若是沒受一點傷,那才令人感到驚恐!
這樣一想,眾人看向韓文彥的目光再次變得複雜起來。韓文彥本來還沉浸在勝了江南聞名的于楊的喜悅中,此時也清醒過來,臉色難看地皺起了眉。
「我也去!」江千彤緊張道。
越清風見她裙角被沾濕,便也點頭,「也好,跟我來。」
說著,他將人打橫一抱,輕功一點便出了曲水樓。
他是東道主,客人出了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眾人雖然對越少主親自帶人去就醫有些羨慕,但很快便釋然,紛紛散去,只留韓文彥神色異常地站在荷花池邊,不知在想些什麼,林淵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出了曲水樓,奚玉棠便睜開了眼睛,本欲開口讓越清風放她下來,一道傳音入密便入了耳,「江千彤在後面跟著。」
奚玉棠頓時老實待著不動,任憑越清風將人抱進了就近的一個院子。
將人放平在床上後,越清風當著江千彤的面為奚玉棠把了把脈,許久,頗為認真道,「江姑娘,還請你走一趟雲夢園,將沈大夫帶過來。」
聽到居然要出動沈七,江千彤臉色一變,「他很嚴重嗎?真受傷了嗎?」
「越某不是大夫,不敢斷言。」越清風一本正經地忽悠著眼前的妹子,「不過奚教主此時真氣紊亂,脈象虛浮,還是著沈大夫看過再做決定。」
越家少主名聲在外,江千彤完全沒想到他也會睜著眼騙人,當即急急忙忙地往雲夢園方向趕去。秋遠則落後幾步趕到,不等自家主子吩咐便開始準備熱水,倒是機靈得很。
見江千彤離開,越清風冷聲道,「斯年,把守好房門,除了沈七,任何人不得進入。」
斯年的影子突兀地出現在屋內,「是。」
將房門一關,越清風尋了個椅子坐下,一邊輕咳,一邊看著奚玉棠嗖地翻身而起,那副精神的模樣也沒誰了。
「多謝。」她對眼前的青年道。
越清風一臉了然地望著她,「你想動韓文彥了?」
見自己心思被猜透,奚玉棠也不再掩飾,「沒錯。」
「打算韜光養晦?」他挑眉。
奚玉棠點點頭。
『于楊』近來風頭太盛,不是好事,借著此事讓江南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有助於她接下來的行事。人無完人,沒人能夠接受一個強大的『于楊』在側,他有缺點,才能更容易地融進去。無論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還是拼著傷勢不管也要得罪人,都能讓『于楊』這個身份更符合一個武功高強但心高氣傲的年輕堂主設定。
林淵和韓文彥此行是為江南幫而來,但在醉花樓事件之後,見到兩人,奚玉棠才意識到她需要做一些補救,避免馬甲過早暴露。
『于楊』雖是此事主導者,但她希望歐陽玄的視線還是能夠放在江南其他世家和門派勢力上,借力打力方才是省錢省事之道。
她需要歐陽玄有一個『江南幫是越家、玄天教主或其他世家極力促成』的印象,『于楊』這個堂主只不過是被作了筏子,被推到台前來而已。
她還需要『于楊』這個身份,玄天教主不能出現在江南,他應該『好好地』待在雪山。
況且她本就要殺韓文彥,既然他主動送上門,不動手實在說不過去。不過,光明正大和歐陽玄撕破臉的時候未到,什麼時候于楊馬甲不保,什麼時候玄天才會和武山開戰。
歐陽玄雖該死,盟主之位卻暫時需要他坐著。
這麼想著,奚玉棠忽然有些理解了越清風為何不願帶歐陽玄玩,卻仍願意讓他當武林盟主的心思了。
有個明面上的蠢敵人,總比暗地裡的草木皆兵強。
越清風也想到了這一點,咳了好一會,氣笑,「打算將我推到前面?你利用起我來倒是毫不客氣啊!」
奚玉棠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有嗎?」
「……」
盯著眼前渾身濕淋淋的人看了半晌,越清風咳了兩聲,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口,淡淡道,「奚玉棠,只有自己人才能讓我心甘情願被利用,你一邊利用我,一邊試圖和我保持距離……是不是太過了?」
奚玉棠心虛地抿起唇,許久才開口,「我補償你。」
越清風笑容漸淡,「你向來殺伐果斷,利用起棋子來毫無顧忌,唯獨在我這裡,你總會想和我拉開一線距離,所以才會籌劃全面,殫精竭慮,哪怕我表露出一萬分的善意,恨不得掏心掏肺供你驅使,都不足讓你多看一眼……武山之行、江南幫、醉花樓,雖利用,卻仍是共贏的局面,我只當你不願多欠我一分。」
他沉默了一會,咽下咳嗽,繼續道,「你知我向來心思重,一件事能想出不同的結果,可方才你所言之事,佈局卻忘了考慮我的得失,往壞處說,我可以當你已經對我耐心告罄,不再顧忌和手軟。往好處說,是否可以認為,你已經將我劃入自己人之列?」
他抬起頭,目不斜視地望著床上呆愣的女子,「……奚玉棠,你是哪種選擇?」
奚玉棠怔愣地看著眼前不住咳嗽的青年,心裡忽然不知為何慌張地找不到一絲方向。
她下意識地不願去深思被對方擺到了明面的問題,總覺得若順其思路多想幾分,可能會得到一個令她自己都不敢接受的結論,只飛快地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你想入我的局,不是不可以,但不是時候。這件事我必須要做,你可以提要求,我說會補償你,必不會讓你吃虧。」
越清風語氣幽幽,「你確定?」
奚玉棠沒有回答。
許久,越清風道,「也好……既然你想逃,我不逼你。越某心甘情願被你利用,但你知我並非善類。我再問一次,你確定要補償我?」
房間內彌漫著一大段漫長的沉默,良久,奚玉棠抬起頭,「是。」
「什麼補償都可以?」
「只要不動搖我玄天根基,不阻我復仇大業。」
「好。」
越清風突然起身,眨眼間,人已站在了奚玉棠面前,下巴被冰涼的手指力道微重地鉗住,下一秒,她眼前一暗,一道冰涼的吻重重地落在了唇上。
他似乎氣極,微涼的雙唇重重碾過眼前人的唇齒,發狠地咬了一口。兩人一觸即分,奚玉棠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腥甜之味頓時充斥口腔。
她憤怒地抬眼,蓄足力道的掌瞬間而出,然而後者輕飄飄後退數尺,破門而出,毫髮無損。
接著,越清風的聲音遙遙傳來。
「補償已拿,你隨意行事,無需任何顧忌,我自當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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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達遲早要被氣死了,大概。
奚玉棠現在的行為,有點明明六親不認卻任人唯親的意思。說白了,跟養備胎有點相似,你們感覺一下。
她自己沒察覺,越清風卻有強烈的感覺。
他必須要點醒她,不然遲早他自己也被拋到一邊去。
我們越少主就是要抓住任何機會將自己擺在正確的位置。他才不要當備胎,他要當正宮娘娘。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1:47
第三十九章 各自心思
出了奚玉棠暫時休息的院子,越清風沒走出兩步便忽然站住,一手捂心,面露痛苦之色,接著一口血吐了出來。
秋遠跟在他身後,見狀連忙上前攙扶,見越清風一張臉慘白如紙,頓時心有不忍,「主子,您這是怎麼了,沈大夫不是說好多了麼?」
越清風擺手不語,在秋遠攙扶下就近找了個涼亭坐下調息,半晌臉色才緩和過來。秋遠擔憂地在一旁護法,他已經很久沒見自家主子像這樣生生吐血,而非咳血了,「……是不是奚教主又氣著您了?」
只是氣著麼?
是根本沒放在心裡吧?
若是肯稍稍考慮他半點,都不至將人至於如此難堪的境地。人非草木,他越清風也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無名小卒,這樣明晃晃的利用還是讓他感到了無比的難堪。
可又有什麼辦法?
感情之事,誰先動心誰先死,既然是自己選的人,自己挑的路,個中苦果只能自己吞,不僅如此,還要苦中求樂,硬生生將黃連吃成蜜糖。
從懷裡摸出當初從奚玉棠那裡搶來的『糖』,越清風抖出一粒置於掌心,盯著看了良久才慢吞吞地吃進嘴裡,放任著口腔內逐漸溢滿甘甜之味,好似要憑藉這小小的固本培元之藥沖淡心裡的苦。
心裡有怨才會計較得失,剝下身份驅殼,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這會沈大夫約麼著也快到了,公子,不如我們回去讓沈大夫瞧瞧吧?」秋遠看著自家主子神思失魂的模樣,心裡難受得不行,「您總該吃藥不是?或者咱們跟奚教主有話好好說?奚教主是明理之人,中間定是有誤會,您二位如此親近,別因此傷身啊!」
越清風不知在想什麼,慢了半拍才抬眼看向打小跟著自己的心腹,迷糊地問,「親近?我和她?」
秋遠無意識地點頭。
越清風失笑,「胡說什麼。」
「怎麼能是屬下胡說呢?」秋遠急了,「從下了武山到現在,咱們跟前的人誰看不出啊,不信公子你問斯年?您和奚教主合起夥來坑人的時候,還有你們拌嘴吵架的時候,就跟……就跟……哎屬下也說不好,反正就是親近。您對奚教主多好呀,奚教主也凡事想著您,說您二位從前是宿敵,誰信呀!」
「……」
見自家主子失神地盯著他不說話,秋遠更急了,「主子您怎麼不信呢,您在這煙雨台隨便拉個人問問,誰不知道暫住的于堂主和您交情甚篤的!」
「你說她凡事想著我?」越清風後知後覺開口。
「對啊!」秋遠一臉理所當然,「您見誰能每日都關心您吃藥了沒有,有沒有偷偷倒掉藥汁這類瑣事?還不止一次跟屬下說要屬下看著您乖乖喝藥,不准您隨意動武……奚教主不是還給了您她自己的補藥麼?我聽沈大夫說,那藥他費了好大功夫才研製成的,奚小教主一直不停受傷,那藥她從不離身的……」
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秋遠巴拉巴拉不停地將這段時日有關奚玉棠的事嘩啦啦倒了個底兒掉,聽的越清風整個人都愣怔在了原地,很長時間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連自己什麼時候唇角翹起都不知。
等秋遠說完,見自家少主表情古怪地傻笑著,心裡一驚,立刻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回顧了一遍沒覺出哪裡不對,這才試探著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喊了聲主子。
越家少主陡然回神,不知何時方才心裡的壓抑消失不見,此刻只覺得自己神清氣爽,哪哪都好,好似方才吐血的事壓根沒發生過。讚賞地看了一眼秋遠,他心情極好地決定讓這小子早點結束沒有月錢的懲罰。
他起身離開涼亭,秋遠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面,時不時悄悄看一眼自家少主,發現他連眼底都有著止不住的笑意,心裡微驚,暗暗猜測這是不是吐血後遺症,人缺血缺多了容易傻……
「咦?主子,咱們這是去曲水樓?」秋遠正發散思維,忽然意識到他們走的方向不太對。
越清風瞄了他一眼,「嗯。」
「不去找沈大夫瞧脈了麼?」
「你主子我身子好得很。」越家少主嫌棄地撇嘴。
「……」
剛才是誰吐血的啊!
是誰要死不活傷春悲秋的啊!
秋遠委屈地翻了個白眼,下決心日後找個機會問問沈大夫,他家少主腦子是不是真有病……
這廂,越清風回了曲水樓,精神極好地繼續主持未完的宴會,那廂,江千彤左繞右繞,終於迷迷糊糊地繞到了雲夢園,找到沈七,費了好一番功夫,最後被越清風良心大發派來帶路的人帶回了奚玉棠暫待的院子。
江千彤一路上斷斷續續地把情況對沈七說了一遍,聽到她說『奚教主定是在殺閻十六時受了重傷』,便猜出了某人在裝暈,沈七本來焦急的心頓時大石落下。
等到了地方,把江妹子支走去更衣,沈七不緊不慢地推門而入,入眼便見奚玉棠盤腿坐在床上走神,全身濕嗒嗒,頭髮也一縷一縷地垂在身側,頓時忍不住皺眉。
「怎麼不去泡個熱水澡換身衣服?」
奚玉棠像是沒聽見有人說話,依然雙眼放空地不知在想些什麼。沈七察覺不對,上下打量她一番,眼尖地發現她唇上有著一排牙齒咬出的傷口,雖不再滲血,但乾巴巴的唇上仍然凝結著血色,瞳孔微微一縮,心便是一沉。
「奚玉棠!」他冷聲喝道。
床上的人眨了眨眼,回神,驚訝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沈七,神色淡淡,彷彿還有些恍惚,又像是提不起精神,「你來啦,隨便坐吧……」
沈七眉頭蹙得更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稍稍探脈後,丟開,沉聲道,「發什麼呆,去洗澡!」
「哦……」奚玉棠慢吞吞地起身走向門外。
「等一下!」他再次開口,意有所指,「那傷口怎麼回事?」
「嗯?」眼前人不解地看過來。
沈七僵了僵,忽然煩躁起來,「沒什麼,趕緊去。」
話音方落,又開口,「等會,別去了,我讓人將浴桶搬進來。」
「哦。」奚玉棠聽話地坐回了床邊,「那麻煩你了。」
沉著臉吩咐人將浴桶安置在內室,倒滿了熱水,沈七推著奚玉棠去了屏風後。
洗了澡,換了身乾爽的衣服,沈七和奚玉棠面對面坐著,誰也不開口。在沈七彷彿看穿一切的目光下,良久,奚玉棠難堪地躲開了他的視線,開始說自己的部署。
「……韶光恢復如何?若是狀態恢復,就讓她去韓文彥身邊,接下來我要『養傷』一段時間,你讓薛陽放出消息,就說于楊重傷在臥,林淵和韓文彥大約會來一探真偽,你看著有什麼藥能讓我偽裝一下。對了,這事瞞著江千彤,殺韓文彥不能讓她沾手,容易惹人懷疑。」
她語速飛快,「我不便出手,這段時間可能要辛苦你。司離快到杭州了,等他來了,辦事會更方便些。青山谷的瘴氣解藥如何了?不出一個月我便要回一趟聽雨閣,你覺得我是讓韶光先動手比較好,還是耐心等接了殺韓文彥任務以後再親自動手好?」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讓薛陽去看看杭州城有什麼低調的地段出售房屋,我們儘快買下一套,不能再住在這裡了,林淵大約會經常在煙雨台出沒,能不在他眼前出現就儘量不出現。還有,我不放心秋雨山莊墨家,怕他們從中窺探到什麼,江千彤口無遮攔天真爛漫,即便她不說,墨錦也會查,若是追到了煙雨台,不好解釋……」
「夠了。」沈七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
奚玉棠猛地停住話頭,驚訝地抬眼。
只見沈七突然伸手一把扯住了她的下嘴唇,翻開看了看表面和內裡的傷口,而後從藥箱裡找出藥粉粗魯地灑上,臉色難看至極,「你不打算解釋一下?」
今兒她嘴唇招誰惹誰了?
吃痛地吸了口氣,奚玉棠捂著嘴,總覺得沈七撒上的藥粉格外地疼,臉色也不太好,含糊道,「小事,不小心磕的。」
……你當我傻?
沈七氣得連連冷笑,「我是大夫。」
「那就換個不這麼疼的藥啊……」奚玉棠掰著下巴試圖讓藥粉離自己舌頭遠一些。
「……」
活該!
沈七瞪了她半晌,見她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忽然有些心累,語氣也淡了下來,「知道了,你歇著,我現在就出門。」
他起身欲走,卻忽地被拉住了手腕,回頭,奚玉棠正眼眸深深地望著他。
「小美,我問你個問題。」她開口,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七怔了怔,蹙眉,「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奚玉棠沉默許久,悻悻地放開他,「就是突然有點懷疑人生,別介意,你走吧。」
她看著沈七,後者也臉色不佳地回看她。良久,奚玉棠突然有些洩氣,「算了,你還是別去了。斯年,進來——」
斯年的身影憑空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勞煩你跑一趟翰墨軒,讓薛陽來一趟。」
斯年點點頭,二話不說又原地消失。
奚玉棠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坐。」
沈七面無表情地坐下,繃著臉不說話。
「我跟越清風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太好。」她主動解釋起來,「方才我態度不對,你別在意。我這會腦子轉不動,可能有籌劃不周全的地方,你看看哪裡需要補充的。」
沈七沉默片刻,輕聲開口,「越清風能影響你到這個地步?連親自動手殺韓文彥拿賞金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
缺錢缺都這個地步?等接到殺韓文彥的任務,黃花菜都涼了,事情要不要做了?這中間有多少變故她能不知?
奚玉棠撐頭不語。
「總之,事情宜早不宜遲。」沈七道,「韶光我不放心,還是讓她繼續歇著,什麼時候調整過來了再做事不遲。」
「……是我欠考慮。」對面人低聲認錯,「我是不想……」
「不想也得想。」沈七打斷他,「這事你別管了,五日內我將韓文彥人頭放你面前。」
「你這雙手是用來救人的,別給我打歪主意。」奚玉棠頓時變了臉,不容反駁地警告他,見他還想說什麼,立刻擺手,「好了,這事到此為止,我自有打算。」
見她如此堅持,沈七直勾勾地瞪她一會,認輸,「……隨你。」
沉默了片刻,他起身,「既然你無事,我回雲夢園了。」
奚玉棠點點頭。
走到門前,推門的動作停了停,沈七突然回頭,「棠棠。」
後者抬眼。
「你方才問我那個問題,想從我這裡聽到答案麼?」
「……」
將手從門上收回來,沈七轉過身正對她,定定道,「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在我這裡都無關緊要。你受傷,我救你,你有疾,我來治,你要殺人,我幫你,這是我們說好的。對我來說,哪怕你終有一天十惡不赦眾叛親離,我也會站在你身邊。」
「因為你我皆知,除了這裡,我無處可去。」
他神色平靜,像是在說著極為平常的話語,那張令最美的女子都自歎弗如的精緻臉龐上除了篤定,只剩淡然。
奚玉棠微微睜大了眼睛。
許久,她忽然笑了一聲,「怎麼說得那麼可怕?我是會讓自己身陷囹圄的人麼?你要對我有信心,就算真有那麼一天,我也會提早給你安排好退路,怎麼會捨得讓你有閃失?」
就這麼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避開了所有重點。
沈七怔了怔,眼底有光芒忽然暗淡。良久,他冷笑一聲,「是麼?那請問買房誰掏錢?恕我直言,杭州城寸土寸金,而你剛給了韶光三千兩,還有剩麼?」
奚玉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2:10
第四十章 心塞的少主
可憐越家少主才剛意識到心上人對自己並非全然利用而是重視有加,還沒來得及表達一下喜悅之情,順便就近繼續培養感情時,心上人就搬家了。
得知奚玉棠已經在杭州城東買了個三進房子,並且帶著沈七、薛陽、韶光、江千彤舉家搬遷時,越清風整個人都不好了,愣怔地望著前來報信的斯年,臉上表情雖然維持著鎮定,內心已然翻江倒海,跟被迫吃了毒藥似的。
……搬家不告訴他就算了,還讓他的人來報信,這是有多想和他劃清界限啊!有必要這樣嗎!不就是控制不住咬了她一口嗎!
而且為什麼是城東,為什麼不是城南!城南風景秀麗,景色宜人,又清淨又安全,還離他近,為什麼不住城南!
……買不起房子可以找他要銀子啊,他願意給,特別願意給!
實在不行,他也可以稍微施加點壓力讓城南房價降下來啊……
心口好痛!
憂鬱地盯著斯年看了好半晌,越清風才怨念道,「……她還說什麼了?」
斯年想了想,搖頭。
「……」
沉默片刻,他從軟榻上起身,坦然道,「本少主方才想起還沒找沈大夫商量接下來的治療和用藥,備車,我去一趟城東。」
斯年頭埋得更低了,「主子,沈大夫給您留了新的藥方和配合使用的一個月左右用藥,他說他近來要閉關,城東那邊已經閉門謝客了……」
越清風:「……」
一個沒有武功的大夫你閉什麼關閉什麼關!
奚玉棠,你們夠狠。
心塞地深呼吸幾次,越家少主被迫接受了心上人不願再跟他住在同一個別院的事實,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大約也能猜到她的顧慮,但一言不發就搬家還是太過分了。
……不能每天看見心上人練劍,日子該怎麼過?
越清風默默怨念著,差點連林淵都怨上了。
曲水宴之後,林淵和韓文彥消失了幾天,也不知在調查些什麼,等林淵終於將事情告一段落,抽出時間來看好友時,就看到向來風輕雲淡溫文爾雅的好友正毫無形象地蹲在院子的某個角落,埋頭不知在幹什麼。
林淵疑惑地走過去,還沒開口,便看到越清風正一臉生無可戀地拔下一把野草,看也不看地丟在旁邊,然後繼續拔草。
林淵震驚了……
「……清風,你在幹什麼?!」江湖中以沉穩著稱的沉淵少俠險些破功。
聽到聲音,越清風抬眸望去,見是林淵,慢悠悠地將手中野草扔掉,懶洋洋道,「沒看到麼,除草啊。」
「為什麼要除草……」
「為了美觀。」
「……所以我說你為什麼要自己來除草啊!」
「閑著也是閑著,活動一下。」
「……」
不可思議地盯著好友越發削瘦的背影,林淵僵硬地笑了兩聲,一臉求解地看向一旁臉色發黑的秋遠,後者抽了抽嘴角,乾巴巴地解釋,「……事實就是您聽到的這樣。」
他家少主,真的,閑得都快長毛了。
自從奚教主搬走之後,自家主子彷彿忽然懶了下來,家族事務不理不看,江湖閒事懶得聽,也不像從前那樣殫精竭慮地謀劃什麼,突然無欲無求,每天就是看看書下下棋望望天逛逛院子,最近兩天迷上了修整別院,有時候能無聊到一邊發呆一邊拔一整天的草,就連上門拜訪的人都懶得見,也就是林淵,換個人,甚至不能踏進別院的門。
杭州城的人們都以為越家少主又病了,或者又忙得不可開交,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少主閑得連他們這些當屬下的都受不了。
多少年難得一見的場面啊……
彷彿全天下所有的大小事,只要無關玄天教主,他都懶得關心了。
雖然日子很清閒沒錯,但忙裡偷閒才讓人覺得愉快享受,這種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空閒,別說秋遠,就連沒日沒夜負責守衛的暗衛們都開始懷疑起了人生。
斯年甚至開始懷念奚小教主了——至少還會拉他去練劍不是?
說實話,林淵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越清風,總覺得他哪裡不對,看臉色也不像是重病在身,明明還是那個越清風,卻哪哪都讓他感到無所適從。想來想去,林淵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強行把人拉了起來,催促著他去梳洗了一番。
無奈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裳,越家少主再次恢復了風光霽月的模樣,沉淵少俠終於鬆了口氣,總算順眼了。
……只要越家少主不蹲在牆角拔草,林淵覺得,哪怕他被罵上一頓,心裡都都舒坦。
他此次來,一是想探望好友,二是來問問江南幫一事。畢竟越家是最主要的參與者和發起人,他最近查到了一些事,想求證一番。
眾所周知,江南幫是玄天江南堂堂主于楊提議組建的,在來江南之前,林淵按照師父歐陽玄的吩咐去查了查這位堂主。令人驚訝的是,對方的來歷非常正常,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對之處——嶺南人,父母雙亡,鄰里街坊都能作證,八年前入玄天,骨骼清奇,習武飛快,很得奚玉棠看重,此次出任江南堂堂主是他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獨當一面,性格張揚狂傲但不失分寸,與紅顏知己韶光一見如故,等等。
林淵是覺得沒什麼問題的,但架不住師弟韓文彥多疑,非要說這來歷太過合理,明顯是被人做過手腳,一定要他來問一問越清風。
越清風懶散地窩在軟榻裡聽林淵說完,嘴角掛著笑,心裡卻不以為然。于楊的來歷當然合理了,自從奚玉棠決定用這個化名身份後,他們兩個不知陸陸續續完善了多少,首尾都掃了個乾乾淨淨,就算有人懷疑也定然查不到什麼,別說林淵,就是歐陽玄也不行。
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同時出手,還搞不定個身份來歷麼?
他們甚至不避諱誰多疑,反正查不到。
曲水之宴,奚玉棠的表現成功地讓江南的視線從她身上淡了下來。十日前她對外宣稱重傷臥病,城東宅子去探望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人都是懷疑著進,釋然著出,包括林淵和韓文彥去過之後都沒有絲毫懷疑。
想也知,有沈七在,這傷假的也能成真。
結合她在宴會上公然挑釁韓文彥一事,眾人原本對于楊過高的讚譽逐漸開始回落,終於在經過這些天的沉澱和發酵後,達到了奚玉棠預期的效果。
一個能為了個青樓花魁得罪聽雨閣,三言兩語就能被激怒,不顧重傷挑釁武林盟主二弟子的輕狂之人,沒有那個能力一手組建江南幫。
林淵和韓文彥顯然也認同這一點,所以才會來向越清風求證。
……雖然越少主對奚玉棠不告而別一事隱有怨念,但關鍵時候當然是站在心上人這邊。看似一本正經地和林淵一番懇談下來,林少俠成功地被洗腦了。
江南幫不想對抗武林盟,只是想拯救開始走下坡路的江南世家和門派;于楊是提議者但不是主要籌建者,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江南站住腳,拉攏關係順便示好;越家也只是順便蹚一把渾水,畢竟江南幫需要一個名義上的領導者,而他越清風只是不想抹了江南一眾武林前輩的面子才接下的名譽盟主擔子,同時江南幫的建立對天下武林、尤其是對盟主有利……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越清風想忽悠誰,那是一騙一個准,林淵很快便接受了他的說辭,甚至還抱著謹慎的態度仔細回想了一下這番話裡有沒有漏洞和掩飾之處,結果想當然地,他什麼都沒發現。
事實上,越清風並不希望林淵捲入這些事裡來。他這個好友心思單純,性格耿直,是個標準意義上的江湖大俠,仗義疏財,嫉惡如仇,善良忠厚,和他的師父沒有絲毫相似之處,是個真真正正光風霽月之人。
正如奚玉棠不能忍受沈七殺人一樣,越清風也不希望林淵有朝一日被陰謀淹沒。他可以犯錯,可以得罪人,但不能被陰謀詭計傷了一顆向善之心。
在這一點上,他和奚玉棠有著同樣看法。
他們已經身在其中了,不想拉更多的人進來。
恐怕歐陽玄也沒有告訴林淵他為什麼要調查江南幫。以越清風之見,他們那位歐陽盟主是忍不下江南有個神似武林盟的組織的,哪怕它再鬆散,再無害,也不行。
奚玉棠不也正是看穿了這一點,才要反其道而行之麼?
「……多事之秋。」林淵感歎,「從蕭閣主中毒身亡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師父頭疼得不行。好不容易武林大會結束,門派的招選卻出了問題,新晉的弟子多多少少都……」
他停頓片刻,搖搖頭,「不說這個。我聽聞,雪山那邊,奚教主雖然斥責了于楊,但雷聲大雨點小,恐怕是要擔下他和聽雨閣的仇怨了。如今玄天對上了聽雨閣,也不知會不會擾了武林多年清淨。」
越清風也不追問他詭異的停頓,笑了笑道,「坐山觀虎鬥,玄天聽雨閣的仇怨同你我無關,無需多費心思。」
「你不插手?」林淵問,「武山上我就發現了,你似乎有要和奚玉棠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連你也看出來了?」越清風挑眉,「說不上一笑泯恩仇,我的情況你清楚,能活多久都是天意,我只是不想讓越家日後有個日益強大的敵人罷了。」
林淵同樣感慨地點頭,「你的顧慮我猜到了,師父也是這樣說的。不過似乎奚玉棠不怎麼領情?」
「……」
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眼前人,被無意間捅了一刀的越少主懶怠地垂了眼,輕咳了兩聲,「……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反正態度已經擺過了,領不領是她的事。再說,我相信歐陽盟主也不會坐視越家被欺,可對?」
「這你放心,師父心裡有數。」林淵信誓旦旦。
兩人又聊了許久,眼看天色不早,林淵打算動身告辭。越清風起身送客,寒暄了兩句後,突然漫不經心地問道,「既調查得差不多,想來你不日要離開江南……不知是何時?我好為你送行。」
林淵欣慰地笑了笑,「夠意思!也就這幾日吧,等我定下日子會提前通知你。」
越清風頷首。
目送他離開別院,轉過身,越清風便將斯年喊到了近前,「去告訴她一聲,林淵和韓文彥不日要離開江南。」
沒提誰,但不影響斯年意會,應下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抬眼眺望了一會天邊火紅的落日,越清風咳了幾聲,低低嘟囔,「草都拔得差不多了,那邊也該忙點別的事了吧……」
是該忙起來了。
城東,聽完斯年的轉達,奚玉棠沉默了一會,道謝送客。
等斯年一走,她便將韶光和薛陽喊進了內室,三人密談了許久才出來。接著,韶光和薛陽腳不沾地地忙了起來。
三日後,一切就緒,韶光收拾東西離開城東,去了韓文彥身邊,作為兌現曲水宴當日『于楊』與他的賭約。薛陽則按照計劃,將江南堂人手秘密集中於附近。而奚玉棠,好吃好喝混了一整天,練練劍,和沈七下下棋,直到天黑,萬籟俱寂,換上一身夜行衣,梳起女子髮髻,戴上黑色面紗,持劍等在屋中。
三更後,外面傳來喊打喊殺之聲,奚玉棠起身走出房門,整個人沉鋒如水。
月黑風高殺人夜。
韓文彥該死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2:22
第四十一章 月黑風高殺人夜
風漸大,烏雲密佈,整個杭州城寂靜如死。
城東的械鬥發生得太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在各方勢力反應過來之前,奚玉棠一身夜行衣躍進黑暗之中,眨眼間便將爭鬥甩在了身後。
她一路來到城西一座府邸前,輕而易舉地繞過守夜之人,認准其中一棟院子,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鳳鳴居,二層小院,一樓一片黑暗,二樓則亮著昏暗的燈光,有人影隱隱綽綽閃過,正是韶光和韓文彥。奚玉棠站在假山陰影處耐心等待韶光的暗號,然而還未等暗號出現,她忽然面色一變,瞬間出手,從黑暗之中抓出一個人來。
只見對方也是一身黑衣打扮,只有一雙如秋水剪瞳般的眼睛露在外面,陡然被人抓住了身形,眼中閃過一絲慌張,當即一掌襲來。奚玉棠眉頭深皺,毫無氣勢地一掌迎上,兩人於黑暗之中徒手打了起來。
沒過多久,對方被奚玉棠一個鎖喉制住身形,沈家出品的點穴手法瞬間出手,只聽一聲輕微的悶哼,人立刻僵硬不動,只剩一雙眸子怒視眼前。
奚玉棠無奈地暗歎一聲,打橫將人一抱,閃身進了假山鏤空的內部。
「得罪了。」經過改變的聲音悄悄在對方耳邊響起,奚玉棠放下人,並手成刀,便要朝對方脖頸砍下。
「奚玉棠,你敢!」黑衣人,也就是江千彤幾不可聞地低吼一聲,掌刀倏然停在了半空。
「我知道是你,我認出你的點穴手法了!」她急切道。
她跟奚玉棠混了這麼長時間,總會知道一些對方的手段招式,今夜便是如此。
奚玉棠蹙眉,耳熟的嘶啞聲悄然響起,「你跟蹤我?」
江千彤著急地使眼色讓她放開自己,奚玉棠看在眼裡,無聲地搖了搖頭。
「你別亂來!」她頓時慌了,「這裡不對勁!」
奚玉棠挑眉。
江千彤無法動彈,只能用眼神焦急地望著眼前人,不帶停頓地用氣聲低低道,「你是不是要殺韓文彥?」
奚玉棠沒有說話,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小樓二層,見燭光仍在,又認真聽了聽周圍動靜,發現沒有引人注意,心下稍安。
「你是不是要跟武林盟開戰我不管,但你今天不能動手,」江千彤語速飛快,「韓文彥身邊有高手!」
「……」
奚玉棠終於驚訝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狐疑頓起,「你還知道什麼?」
雖然易了容,但那雙向來平靜的眸子裡起了疑,江千彤看在眼裡,心裡委屈得不行,卻還是開口,「先離開這裡。」
奚玉棠平靜地搖頭。
她來都來了,怎麼可能空手而歸?再說,韶光還在裡面,薛陽那邊也有佈置,若白白浪費,她的損失誰來賠?
「你怎麼這麼倔呢!」江千彤急得快哭出來,「我就是知道他身邊有高手,你信我呀!我看見了!」
「那就都殺了。」奚玉棠淡淡道。
「你身上還有傷呢!」
「……」
險些忘了她在裝病……
頭疼地望著眼前人,奚玉棠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只好再次抬手。
江千彤立刻意識到她的打算,急忙道,「你敢打暈我我們就絕交!」
奚玉棠的掌風堪堪停在了她耳邊。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江千彤苦苦哀求,「曲水宴之後韓文彥去了秋雨山莊,字裡行間都在試探,我不知他是不是對我起疑還是單純想搭訕,雖然應付過去了,但我不放心,就和墨錦一起跟蹤他,見他秘密地和一個人見了面,墨錦去試探那人卻身受重傷險些丟了命,對方深不可測,就算你武功再高,驚動了人也無法輕易脫身,別去好不好?」
望著眼前人那雙盛滿眼淚的眼睛,奚玉棠心底一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忽然發現遠處小樓二層的燭光滅了。
「既知危險,你還來幹什麼?」奚玉棠不動聲色地柔聲細語,口吻卻強勢而不可反駁,「乖,說實話。」
江千彤聽見她陡然溫柔下來的語氣,以為自己說動了她,心下一鬆,諾諾道,「我不確定是不是你,就想來看看,若不是你,我轉頭就走,若是你,我想勸你回去或者幫你,但你肯定不願我幫忙,所以……」
「所以你其實也想知道那個和韓文彥見面的神秘人是誰對麼?你想殺韓文彥?」
「不,我就想知道那人是誰,他帶了面具,但我懷疑是我見過的人,擔心是我師父派人來尋我……」江千彤羞愧地閉眼,「雖然韓文彥沒規沒矩,還想搶娶我,但畢竟沒對我犯下什麼不可挽回的錯,我……」
奚玉棠無聲地注視著她。
她就知道,殺韓文彥一事定然不能讓這妹子知道,她心善,下不去手。可韓文彥和玄天是死仇,不殺不以平恨,這兩者不可調和,所以她才將江千彤排除在外。
「千彤,」她溫柔地摸了摸妹子的頭,「乖乖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聽話。」
江千彤頓時瞪大眼睛。
下一秒,掌風悄然落下,眼前女子身子一軟,徹底昏迷了過去。
奚玉棠安放好人,眨眼間閃出假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上小樓,無聲地放倒了守衛,一個燕子翻身靈巧地從半開的窗戶閃進屋內,整個人彷彿融入了黑暗之中,沒有絲毫氣息外泄。
內室裡,韶光的聲音柔柔弱弱地傳來,說要去倒杯水喝,接著有人下地而行,奚玉棠隱在房梁之上,借著韶光點燈的剎那看清了床上之人是韓文彥無疑,劍光微閃,殺氣迸然而出,長隱劍法悄無聲息地遞出,直指對方咽喉。
韓文彥還在用多情的目光望著韶光娉娉嫋嫋的背影,突然感到殺氣逼近,整個人迅速從床上翻滾下來,隨手抄起立在一旁的劍擋下雷霆一擊,之後迅速後退。
突然的打鬥讓韶光嚇了一跳,彷彿被嚇傻般呆立在原地,而奚玉棠已經和韓文彥交上了手。長隱劍法配合太初心經,威力即便不如當年的孟十三也能不相上下,很快韓文彥便不敵對手,餘光掃到旁邊的韶光,一個閃身便要拿她當做擋箭牌。
誰知韶光反應極快地抽出袖中匕首,在韓文彥一把扣住她肩膀的同時反手用力一刺,匕首被毫不留情地推入了對方腹部。
韓文彥身子一僵,韶光趁勢而出脫離桎梏,閃至房間一角,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奚玉棠則腳步一錯欺身而上,刀光劍影間,劍鋒已距韓文彥心口不足寸餘。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一道暗器突然精准地打在了奚玉棠劍身上,刺出的軌跡一變,長劍沒入了韓文彥肩頭。
下一秒,一道人影閃進房間,韓文彥登時大喊,「快救我!」
奚玉棠毫無震驚,畢竟江千彤已經提醒過她,而她心裡也一直防著有人出現,此時見對方終於露出身形,登時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但韓文彥必須死!
她幾乎沒管追至身前的沉鋒,手中長劍一轉,經過偽裝的淩雲步一踏,整個人突破常理地一扭,只聽刷地一聲,半空中飛濺出一蓬血霧,韓文彥震驚地捂著脖子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早在第三人出現,韶光便手持匕首對上了來人,奚玉棠衝勢太猛無法收身,電光火石間,已到近前的劍被韶光阻了片刻,給她爭取了時間調整身形。下一秒,她一把扣住韶光的肩膀,兩人同時一躍,從窗口翻了出去。
一擊得手立刻撤退,長隱劍下不留活口,奚玉棠毫不懷疑韓文彥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兩人平穩落地,她在韶光身後推了一下,後者身形微滯,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她眼底殺氣四溢,知道不是任性時候,聽話地撤退。
而奚玉棠則和追至而來的第三人於庭院中交上了手,拖住了對方腳步。
韶光成功撤退,奚玉棠對上來人,兩人激戰數十回合,對方劍法大巧不工,力道極強,揮出的每一劍都像是攜著萬鈞之力,明明是以靈巧見長的長劍,卻比那些追求力量的刀法還要重,奚玉棠手中輕劍仗著靈活在對方手下走出了一個變位的極致,一重一輕,一靈一穩,互有傷害,竟一時間無法分出勝負。
她終於成功一劍挑落了對方面具,借著天邊一道閃電的功夫,看清了對方的臉,心中驚濤駭浪,竟無法相信——
衛寒!
錦衣司千戶竟然在江南出現不說,還和韓文彥在一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閣下何人?」打鬥間,衛寒低沉的聲音響起。
奚玉棠哪會理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已是此行的額外收穫,她此時只想重傷對方後帶著江千彤離開,寒暄什麼的毫無必要。
可衛寒卻並不想放過她,又是數十招過去,他驚訝地開口,「聽雨閣?」
什麼?!
奚玉棠下手淩厲,心中卻再次翻起了驚天的詫異。
他怎麼知道?他認出了長隱劍法?!
不能再拖延時間了!她心知若是再打下去必然會引來守衛,而城南薛陽那邊若是無法引來林淵並拖住他,他必然也會返回,到時她腹背受敵,脫身無礙,卻無法保證江千彤無礙。
這樣想著,她手腕一抖,長劍已從右手換至左手,內力陡然提升,攻擊更盛,須臾間便將膠著的情勢打破,整個人彷彿化身利劍,提前備好的周身暗器迸射而出,配合越來越快的劍法,立刻便將衛寒的勢頭壓了下去。
「唐家暗器!」
對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面對蜀中唐家精妙的暗器攻擊,生怕暗器有毒不敢硬抗,連連後退,然而身上卻仍然被打中了幾處,動作肉眼可見地遲緩了一下。
機會!
奚玉棠腳下一錯,閃電般衝進了暗器雨中,手中長劍看似無害地遞出,卻招中有招,一環套一環。衛寒擋掉了前幾招,卻沒想到對方的意圖並不是取他性命,一著不慎,被奚玉棠狠狠重創,下盤一虛,被對方一腳踢了出去,力道之大,飛出數尺後,撞斷了身後的樹幹。
衛寒倒地不起,而奚玉棠則腳下一軟,險些沒提起真氣。此一戰兩敗俱傷,衛寒傷勢不輕,她也身中對方數劍,但她憑著暗器略勝了一籌。
奚玉棠不敢耽擱,聽著無數守衛的聲音逼近,迅速閃進假山之內,一把扛起昏迷的江千彤,一刻不敢逗留地飛身翻出了府邸。
她疾步地往城東趕去,身後卻墜了一大堆追兵,可此時她身上有傷,背上還馱著一個人,無法更快,只能眼睜睜地望著追兵逼近,鮮血灑了一路。
就在此時,韶光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急切道,「主子,人給我!」
她竟然沒走!奚玉棠顧不得生氣,毫不猶豫地把江千彤甩給韶光,低吼道,「分頭走!」
「主子往南,快!」韶光丟下一句話便轉身朝著北邊去了,眨眼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奚玉棠信任韶光,聽話地一個變向突然往南跑去。身後的追兵頓時兵分兩路。很快,她真氣不繼,只得從房頂落地而行,左轉右突,邊跑邊打,身後留下一地的屍體。
整個杭州城此時四處都亮起了火光,隱隱約約的打鬥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止是城東薛陽所在之處,還有先前的斷嶽門府邸等等好幾處,令奚玉棠心驚的同時,隱隱也覺出了內裡隱含的真相。
終於,她拐入一個極為偏僻的小巷,只能容一人通行,而追兵也至,兩方刀刃相接,於巷間展開了一場屠殺。
撐著受傷解決掉了所有追來之人,奚玉棠已經累的不行,手中劍已卷刃無法再用,剛丟掉武器靠上牆壁喘了幾口,突然一個清冷氣息逼近,她立刻驚覺,顧不得暴露身份,指尖長針並紅線瞬間而出,然而卻被對方輕輕鬆鬆地擋了下來。
「是我。」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奚玉棠怔了怔,連自己都未察覺之前,心頭大石已經落下。
「快走,衛寒和林淵馬上就能追來。」她一把扣住了對方手臂,卻在下一秒被巧妙一轉,人已入了對方懷中。
「斯年。」來人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冷意,「去城南。」
斯年隱在暗處,無聲地應了一聲。
「流年,回斷嶽門駐地將痕跡抹乾淨。」
「知道了主子。」
「秋遠。」
「在!」秋遠從房頂一躍而下,「主子,煙雨台、秋雨山莊和其他地方都佈置妥當了。」
越清風點點頭,一把抱起奚玉棠,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奚玉棠失血過多,昏昏沉沉地窩在越清風懷裡回想今夜的行動。萬萬沒想到衛寒武功居然和她不相上下,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和林淵、韓文彥一起來到江南。
不,可能林淵並不知他也在,否則不可能沒有絲毫馬腳。
今夜能成功脫身,全靠江千彤。如果不是她跟蹤自己而來,今夜怕是會著了對方的道。
只是,衛寒……
大雨終於遲遲而下,越清風以內力幫她擋了雨,聽著周圍傾盆而下的嘩啦雨聲,奚玉棠睏頓至極,方要睡去,卻突然心中一個激靈,一手狠狠抓住了越清風的衣襟。
「怎麼了?」越清風低頭看她,卻見懷裡人一臉震驚地瞪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虛空之處。
奚玉棠半張著嘴驚訝地望向他,好一會才搖頭,「不會……怎麼會是他呢……」
越清風蹙了蹙眉,無聲地擁緊懷裡人,「想到什麼了?」
「無事……」奚玉棠半信半疑地搖頭,「我覺得……我好像和衛寒交過手。」
越清風驚訝挑眉,「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想不起來了。」奚玉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
「別打。」越清風無奈開口,「你失血過多,腦子昏沉,想不起來正常,睡一覺也許峰迴路轉。」
奚玉棠覺得有理,索性閉上眼,將頭更深地埋進了對方懷裡。
一路來到煙雨台,越清風不敢耽擱,直接將人抱進了距離最近的主院,安放好奚玉棠,簡單點穴包紮後後便出了門。
牽扯到衛寒和錦衣司,他要忙得還很多。
一夜未眠,天亮時,一切塵埃落定。沈七、薛陽、斯年、流年、秋遠同時出現在了越清風面前,看幾人神色,越清風便知事情平穩結束。擺擺手讓沈七和薛陽去見奚玉棠,其他三人則留下開始彙報情況。
第二日,玄天江南堂、城南煙雨台、秋雨山莊、崔家、鄭家、斷嶽門駐地同時在半夜遭遇攻擊之事震驚了整個杭州城,並以極快的速度傳遍江南。
越家少主、江南堂于楊、秋雨山莊墨家,鄭家鄭永、崔家崔令志等主事之人聯合發出了追殺令,勢要查出真凶,血債血償。
此一亂,歐陽盟主二弟子韓文彥被聽雨閣殺手趁亂殺死,玄天教江南堂損失慘重,堂主于楊傷上加傷,越家家主病發,秋雨山莊少主墨錦重傷瀕危,鄭家家主鄭永身死,一夜之間,如日中天的江南幫受到重創。
整個江南武林,震怒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2:40
第四十二章 衛千戶
只不過是殺一個韓文彥而已,居然能帶著一身傷回來,奚玉棠對自己這次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動極不滿意。
可偏偏沈七將她包成了個粽子,又餵了很多極苦的藥,還勒令她不准大動肝火,否則別想要舌頭,搞的奚玉棠鬱悶至極,只能自己個兒生悶氣,差點沒憋瘋過去。
尤其是當聽說三天過去了都沒找到韶光和江千彤後,奚小教主徹底爆發了。
爆發的結果便是,她砸了煙雨台主院自己所住屋子裡的所有值錢玩意。
秋遠快心疼瘋了……
倒是越清風一臉的無所謂,砸就砸了,只要能讓她把心頭火消了,哪怕是她把煙雨台整個掀翻都沒關係,反正人就在他面前,東西壞了不要緊,能看見人就行。
暗殺行動到最後演變成如此大的手筆,除了奚玉棠的佈置以外,也少不了越清風的煽風點火。
原本,奚玉棠的最初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順便吸引注意力,所以她讓薛陽假扮『于楊』,自導自演了一齣偷襲之戲,為的是讓所有人的目光從韓文彥身上移開。
但既然決定演戲,便乾脆玩一把大的。畢竟,好不容易林淵和韓文彥代表歐陽玄來一趟江南,不讓他們出點力進一步鞏固江南幫,怎麼好對得起歐陽盟主一番心意?
所以一環套一環,從玄天江南堂開始,索性將火燒大一些,拖崔家、秋雨山莊和鄭家下水。崔家是越家的死忠,用起來順手,秋雨山莊緊挨崔家,被波及一些也無傷大雅,至於鄭家,奚玉棠沒動,想來動的是越清風。
再加上江千彤說墨錦為了試探衛寒身受重傷,那乾脆把鍋甩出去好了。
為什麼江南幫之前好好的,林淵和韓文彥一來就出事?而且傷的都是江南幫最主要的擁護勢力?
可能原本這個問題還無法引起重視,但沒關係,江南武林遲早要反應過來,到時候,不用她奚玉棠開口,自然有人願意對付歐陽玄。
至於杜撰出來的兇手……
奚玉棠還在猶豫是將鍋甩給歐陽玄,還是唐家,還是乾脆以此為引將聽雨閣或是神秘的紫薇樓拉下水,一時半會無法拿主意,只能靜觀其變,關鍵時候拿出來用一用足矣。
而衛寒這個錦衣司千戶的突然出現,讓奚越這兩個心窟窿比馬蜂窩多的人心思都轉了起來,尤其是前者,一想到這個曾經借過自己劍的年輕人居然和韓文彥勾結在一起,心裡就一千一萬個不舒服。
韓文彥是個無名小卒,但他背後代表著歐陽玄,代表著整個武林盟,而衛寒是朝廷的人,若說歐陽玄和司氏朝廷沒點關係,鬼都不信。倘若順著這一條線想下去,不僅很多真相迎刃而解,就連其背後潛藏的問題都能假假窺探一二。
這不窺探不要緊,多想一絲,都能讓奚玉棠驚出一身冷汗來。
假如當初武山上的幽冥之毒是錦衣司的手筆呢?
她被暴雨梨花針所傷後的接連刺殺呢?
客棧屠殺是歐陽玄的意思還是別人的意思?
歐陽玄背後有錦衣司的影子,那麼錦衣司僉事宋季同在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們想對天下武林做什麼?
或者說,司氏想做什麼?
難道皇室果真已經無法容忍武林多年太平,打算讓他們內耗?又或者,想將武林收歸己有?
向來朝廷和江湖互不干涉,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但若是有朝一日他們對上了國家機器,天下武林是否有抗衡之力?
奚玉棠頭疼欲裂,她還有一堆的事要做,萬分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對上大晉司氏,且不說她願不願被『招安』,就算是願,成了人家手裡的一把刀,那還會有自由可言?她想做的事若是和朝廷悖逆,玄天教何去何從?
別看江湖那麼大,和整個國家比起來,真不算什麼。
她奚玉棠只想在自己這一方天地裡做事,格局小不要緊,關鍵是隨心所欲。所以歸順朝廷是絕不可能的,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有連環坑等著她?
要知道,越清風曾言,《太初心法》的下半部在司氏皇宮……誰說得准他們想不想要上半部?
想得太多只能庸人自擾,在聽完奚玉棠說了一大堆之後,越清風除了哭笑不得,就只剩下心疼。
「只不過一個衛寒,想這麼遠,未免將他看得太高了。」越家少主不贊同地搖頭,「心思太重不利於傷口癒合。」
奚玉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雖有不忿,也知他說的是事實。但既然有顧慮,自然要未雨綢繆,誰知道會不會成真呢?
「……可能我確實杞人憂天,罷了,先收尾吧。」她頭疼地閉上眼,整個人窩在軟榻裡,因失血過多臉色算不上太好,「鄭家那邊是你的手筆?」
越清風不置可否。
鄭家背後是聽雨閣,雖然鄭永對歐陽玄起了疑心,極力擁護江南幫,但聽雨閣畢竟是個未知之數,以防萬一,鄭家需要換個主子。
本來鄭永可以和他們相安無事,但誰讓越家少主發現他心思不純,居然試著去接觸林淵和韓文彥呢?那就乾脆歇著吧。
「鄭永真死了?」奚玉棠狐疑地看他。
越清風沒想到她如此敏銳,或者說知他如此之深,心情忽然極好,眨了眨眼道,「你猜。」
……那就是沒死了。
奚玉棠撇撇嘴,咕噥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越清風:……你倒是比我還狠。
鄭家那邊他有打算,倒是玄天這邊,因為韶光和江千彤還沒找到,他反而更擔心奚玉棠會因此做點什麼出格之事,只得將話說在前面,「韓文彥的死定然會驚動歐陽玄和錦衣司,這時候你必須繼續韜光養晦。」
奚玉棠懂他的意思,疲憊地擺手,「我知道,我相信韶光和千彤,她們不弱,指不定躲到哪裡去了。如今衛寒封鎖水路和陸路,帶人全城搜捕當日兇手,她們不出現是對的。」
從暗殺之夜到現在三天過去,頭頂的雨就沒有停過,也算是天助他們,將那夜的痕跡沖刷了個一乾二淨。薛陽在外辦事,沈七也被送到了秋雨山莊瞧瞧墨錦,如今的煙雨台只剩奚玉棠這一個玄天教主。兩人坐在主院前廳看雨,一個久病成習,一個新傷體虛,一個賽一個地孱弱,一個比一個地臉白,坐在一起倒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秋遠和薛陽帶著一身的濕氣同時進來,見到兩人的模樣,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越清風示意薛陽先開口。
「主子,有韶光消息了。」薛陽上來便送了個大禮給奚玉棠。
後者頓時來了精神,「說。」
「韶光和江姑娘都無事,人在北城一個普通宅子裡。只是如今風頭大,她們不敢露面,韶光留了暗號,屬下不敢輕易接觸,過來請示主子。」
找到人,薛陽心情也很好,向來木訥的臉生動許多。
奚玉棠深如古井的眼裡也染了笑意,「沒事就好,想辦法先把千彤接出來送去秋雨山莊,拜託墨音照顧一二,此時她不易同我們有太多牽扯,墨家是個好避風港。至於韶光……讓她再躲躲,等風頭過了,把她調回我身邊來。」
越清風咳了幾聲,補充道,「準備準備,讓韶光死一死。」
奚玉棠挑眉看他一眼,又看薛陽,後者立刻明白該怎麼做,倒是多看了越家少主一眼,見奚玉棠還望著自己,頓時躬身致謝,「多謝越少主這幾日鼎力相助。」
奚玉棠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越清風將兩人互動看在眼裡,忍不住笑著搖頭,「薛堂主無須客氣。」
他看向秋遠,後者立刻會意,上前一步道,「鄭家那邊奪位之爭愈演愈烈,今兒又死了一個嫡系了,好像是三房老爺。」
奚玉棠側目,「這鄭永喪事還沒出頭七,鄭家人這麼迫不及待?」
秋遠也看不慣那一家人的嘴臉,心有同感,「鄭二公子倒是一直沒參與,守靈三天不吃不睡不動,比其他人更上得檯面些。」
越清風頷首,「鄭泰還不錯,就是不知拎不拎得清。」
越家少主無利不起早,之所以對鄭家下手,要的無非是鄭家脫離聽雨閣倒向他或奚玉棠。不過鄭泰似乎和玄天不對盤?
他斜眸意味深長地看奚玉棠,後者抽了抽嘴角,沒好氣道,「是他看上千彤,拿于楊當假想敵,又不是我,你什麼意思?」
「那不是你紅顏知己?」
「……」
心虛地揉了揉鼻子,奚玉棠又頭疼了,「那你說,怎麼辦吧。」
越清風咳了一聲,慵懶道,「鄭家的事,跟我有關?」
「……」
這人的心真是髒成墨了!
「也不知是誰要動鄭家。」奚玉棠氣笑。
「也不知是為了誰。」越清風垂眸喝茶。
「……」
見自家主子滿臉的不自在,薛陽忍不住咳了一聲,秋遠本來看呆了,聽到立刻回神,繼續道,「那個,主子,林少俠和衛千戶快巡到咱們這來了。」
這倒是重要之事。越清風瞥了一眼奚玉棠,後者眨眨眼,不接話。
越清風氣得咳了好一會,這才擺手讓秋遠下去準備迎接,薛陽則很有眼力地出去躲了。
等兩人出去,越少主才無奈地看向眼前人,「不打算避?」
「避,當然要避,我堂堂玄天堂主,在你別院像什麼話呀。」奚玉棠懶洋洋地重新窩回軟榻,那副架勢哪是要躲,分明是賴。
越清風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無奈地趕人,「一會人來了就回床上躺著去。」
奚玉棠涼涼地甩了個白眼,算是默認。
她才不走呢,這麼好的機會,若不能再好好確認一次,心裡說什麼也無法說服自己。
衛寒……她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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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林淵和衛寒在主院前廳見到了越清風。
這次,窩在軟榻裡的人換成了越家少主,臉色蒼白,咳嗽不停,手邊還放著一碗熱好的黑乎乎藥汁,偌大的屋子裡除了藥味,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血腥味來自屏風後的奚玉棠,但誰知是不是越家少主吐血了呢?
見到越清風這副模樣,剛進門的林淵和衛寒便互相對視了一眼,心底的疑惑去了不少。
事情發生得太巧,兩人也曾想過這是不是個局,但鄭永死了是真,墨錦重傷是真,崔家受損是真,就連他們去城東玄天江南堂,見到那一片狼藉和臥床不起的于楊也是真,如今再見到病弱的越清風,終於沒辦法再騙自己這是個局了。
三人就暗殺之夜的事聊了幾句,衛寒說明了來意,果然是來搜查的。好言好語來求,越清風自然會配合,於是衛寒一聲令下,帶來的人便在整個煙雨台搜查起來。
衛寒和林淵則留在了前廳。
等人將整個煙雨台搜了個遍沒發現異常後,林淵鬆了口氣,衛寒臉色不太好,但也沒有多做停留,就此告辭。越清風想起身相送,卻被林淵勸下,只好繼續歪在軟榻上目送他們。
走到門口,衛寒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幽幽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正低頭咳嗽,好一會才對上他的目光,「……衛千戶還有指教?」
衛寒環視了一圈前廳,淡淡道,「還有一個地方沒搜。」
越清風挑了挑眉,屏風後屏氣凝神的奚玉棠則微微眯起了眼。
「……咳,衛千戶是指清風所居內室?」越清風涼涼抬眸。
衛寒沒說話,但態度表明一切。
林淵頓時皺眉,「衛兄,這不妥,清風的為人我信得過。」
衛寒不為所動。
越清風唇邊泄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輕描淡寫地擺手,「既如此,衛千戶進去看看便是。」
衛寒深深地看了一眼軟榻上之人,抱拳行禮,「得罪了。」
說著,大步越過前廳走向內室。
內室空無一人。
簡潔卻不失大氣的擺設,低調卻處處透著奢侈,即便管中窺豹也能看出越家少主,或者說越家的家底有多豐厚。
衛寒目光閃了閃,走向了大床,掀開被子看了看,又探了探上面的溫度,確認無人後,面無表情地出了內室。
「衛千戶可滿意?」越清風笑得雲淡風輕。
衛寒蹙眉,「今日得罪越少主,來日衛某設宴賠罪。」
越清風但笑不語。
直到秋遠回報所有人撤出煙雨台,主廳軟榻上之人才動作俐落地起身進了內室,見奚玉棠正靠著床沿吐血,眼神一變,當即上前扶住了人。
連續幾個點穴封內將奚玉棠體內亂竄的真氣暫時壓制,越清風皺眉將她扶到床上坐下,衣擺一撩,也顧不得男女之別,雙手抵住她的後心便開始用內力梳理她的內府,直到奚玉棠真氣穩定才堪堪收了手。
甫一收功,越清風便爆出了一陣難忍的咳嗽。
奚玉棠慢了半拍收功後,無奈地起身幫他倒了杯熱茶,順便遞了一縷真氣進去幫他順氣,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道,「現在知道我真氣雜亂到什麼程度了?看你下次敢不敢不打招呼就上手。」
越清風沒好氣地看她一眼,那雙眼睛因為劇烈咳嗽而濕潤異常,倒是格外可憐,看得奚小教主頓時沒了脾氣。
「衛寒武功和我不相上下,如今我受傷,想避開他的耳目得費些功夫。」她主動解釋,「你內室裡倒是有不少秘密,不會殺我滅口吧?」
她意有所指地望著角落被挪開的壁櫥,那裡有一個被掏空的小小密室,裡面空空蕩蕩,也不知是用來幹什麼的。
越清風押了口茶,緩了緩道,「小時候挖著玩的,你倒是會躲。」
對面人得意地眨了眨眼。
「見到了人,滿意了?」越清風正襟危坐,「可有收穫?」
聽到他問起,奚玉棠頓時沉下臉,「嗯。」
她幽幽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正一動不動地回望她。
「衛寒是聽雨閣副閣主。」奚玉棠聲音幽幽,帶著一絲冷意,「我絕不會看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2:53
第四十三章 夏語將來
在得知衛寒是聽雨閣副閣主時,奚玉棠心裡並沒有震驚。或者說,當她意識到副閣主可能是自己認識之人時,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衛寒不也是她認識之人麼?
她和衛寒有借劍的交情,之後又當著他的面殺了韓文彥,再見面,也不知是敵是友。
唯一讓人心頭一寒的,大約也只有衛寒的錦衣司身份了。
這個人,到底是哪邊的?
如果是個純粹的朝廷走狗,那是不是表示聽雨閣也是朝廷的?
若說江湖最大的殺手組織有皇室背景,其實也說得過去。聽雨閣發跡於前朝末期,正是司氏起兵的前後階段,手裡握著江湖勢力無可厚非。
但聽雨閣立場飄忽,這麼多年來都沒人懷疑過對方有朝堂背景,哪怕如今手眼通天的越清風在得知衛寒的副閣主身份時也露出了驚訝之色,顯然是沒想到。
印證了心裡最大的疑點後,奚玉棠反而不急了。
如今江南武林動盪,所有人都還處於一個懵逼狀態,忙著收拾殘局、爭名奪、趁機撈好處,反倒是始作俑者的奚越二人徹底清閒下來。
這一局雖然互有傷亡,但歸根結底是他們贏了。距離奚玉棠為自己定下的去聽雨閣青山谷的日子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足矣讓她養好傷,順便將長隱劍法融會貫通,至於其他的事情則交給薛陽等人忙活。
江千彤被秘密送回了秋雨山莊,墨錦的命也被沈七救了下來,鄭家奪位仍在繼續,但據說鄭家二少爺向越家示了好,衛寒林淵還在不斷擴大搜捕範圍,韶光依舊在避風頭,司離也終於到了杭州,此戰,奚越兩人大獲全勝。
城東的宅子被毀,暫時沒辦法回去住,在闊別了煙雨台十多天後,奚玉棠重新和越清風住在了一個別院裡。
越家少主面上不顯,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別人不知,斯年卻是知道的,他家主子以公謀私,暗殺之夜派他去幫薛陽的忙時,就順手把城東玄天江南堂的宅子破壞了個七七八八,否則奚小教主為什麼不回去住而要住到他們別院來?
但奚小教主住進來,真的是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至少少主不會再去拔草,秋遠不必整日唉聲歎氣,他也有對手可練劍……所以儘管斯年在心裡鄙視了自家主子一會,卻還是開開心心地迎接了玄天一眾的回歸。
少主不發神經病,他們全體都像升職加薪。
奚小教主終於可以安心地養傷練劍了。
越家少主也終於可以每天搬著小凳子圍觀心上人練劍了。
煙雨台全體成員表示,韓文彥,死好了!
————
闊別了幾個月,司離也終於到了杭州,除此之外,還帶來了一個幫手——冷一。
冷一追蹤桑念幾個月,足足繞了一個大圈子,終於在最後追到了江南,且在半路遇到了司離。彼時愛操心的呂正堂主還在和迎秋一起頭疼調派誰到教主身邊,知道冷一也到了江南後,立刻歡天喜地地表示,冷堂主請留在教主身邊吧,沒事別回來了。
至此,除了迎秋,奚玉棠昔日留下的四個暗衛,三個都到了她身邊。
韶光、薛陽、迎秋、冷一,四人裡冷一武功最高,有他在教主身邊,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畢竟薛陽和韶光就算再厲害,也不過兩個人,一旦都出門做事,教主自己身的安全無法保證。在他們心裡,越少主畢竟是外人,總不能將這麼大的賭注放在他身上不是?
於是當冷一出現在煙雨台時,薛陽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這個木訥的男人幾乎要給冷堂主一個擁抱了——畢竟有冷一操心教主安全,他也可以有更多時間陪心上人不是?
……只有越少主,很是鬱悶了幾天。
走了韶光江千彤,來了司離冷堂主,這四個人隨便挑出來一個都黏奚小教主黏得緊,撇開其他人不提,越清風清晰地記得,自己當初武山上第一次見冷一時,這位堂主大人可是毫不客氣地讓他遠離他家教主呢。
憑什麼嘛!
他的心上人,為什麼要離遠一點!
越少主心塞死了。
可奚玉棠哪會管他,歡天喜地地迎接了司離和冷一。三人甫一見面,司離就一個虎撲,眼看要撲進自家教主懷裡,忽然就被人拽住了衣領子。司離憤怒地回頭,正好對上一個面無表情的僵屍臉。
司離:「……你誰啊?快放手!」
斯年:「奚教主有傷。」
司離:「哦是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再不放手你的手就別要了!」
斯年:「……」
面無表情地望著不知何時發黑發青的手,斯年的表情更冷了。一旁的秋遠險些笑出來,憋得小臉漲紅,而越清風無奈地歎了一聲,想起了自己和司離的初見。
這位司右護法還真是不遺餘力地要毒死每個接近他家教主的外人啊……
最終斯年還是鬆了手,右護法大人成功地撲進了奚玉棠懷裡,看似莽莽撞撞,實則小心翼翼,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小臉,命令他去給斯年解毒。
司離一臉不爽地丟了個藥丸子過去,斯年在奚小教主面帶笑意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將藥吃進去了。
一旁秋遠目瞪口呆,越清風也多看了斯年兩眼,突然覺得……好像自己身邊的人都很喜歡奚玉棠啊……
再看院子中央被包圍的那個臉色蒼白卻言笑晏晏的人,越家少主委屈極了——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爺的心上人?
好想全部弄走QAQ
好不容易見到自家教主,司離拉著奚玉棠便嘰嘰喳喳敘起了思念之情,順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彙報著他覺得重要的事情。倒是冷一除了給主子請安以外就沒再多說什麼,直到奚玉棠穩下司離,才看向他。
冷堂主生得英俊堅毅,一雙丹鳳眼裡永遠閃著冷光,薄唇緊抿,話比薛陽還少,和秦軒秦堂主性格截然相反,算是玄天教內最不好打交道的人之一。
司離跟冷一沒什麼交情,一路上和個冰塊同行快憋死他了。在雪山眾人心裡,只有自家教主才能和冷一聊到一起,而這也是司離見到奚玉棠大鬆一口氣的原因之一。
「辛苦了。」奚玉棠笑看冷一。
後者搖搖頭,從袖子裡抽出一疊資料遞了過去,是他近幾個月追蹤桑念的總結和順路調查的結果。
奚玉棠接過去,卻沒看,催著兩人去沐浴休息,有事第二天再說。
司離乖乖應了,倒是冷一目光凜冽地盯著越少主看了幾眼,這才一言不發地走了。
越少主莫名其妙地被瞪,一頭霧水,只好委屈地看奚玉棠。後者翻了個白眼,抱出棋盤,招呼他坐了下來。
下棋。
自然不是下圍棋。
雪山上除了秦軒,沒一個人會下圍棋。
越少主自然也陪著奚玉棠下他們玄天人人擅長的五子棋。
雖然已是初秋,然江南卻還是熱得像蒸籠。兩個體虛有傷不怕熱的人下棋,喝熱茶而不喝涼茶,置涼水而不置冰塊,苦了旁邊伺候的秋遠。
見這小子熱得滿頭大汗,奚玉棠一邊羨慕他身體好,一邊不忍地擺手,「秋遠去歇著吧。」
秋遠頓時眼睛一亮,充滿希冀地望著自家主子,後者涼涼掃他一眼,秋遠頓時乖乖低頭。
好一會,才聽越清風慢悠悠道,「還不走?」
……秋遠立刻撒丫子跑遠了,邊跑邊喊,「我去給二位煎藥!」
往日奚越兩人下棋,總是邊下邊討論陰謀詭計,唯有此次,該討論的討論完了,不該討論的一句不說,單純地邊下棋邊閒聊,氣氛倒好。
越清風很想知道冷一遞上來的報告上寫了什麼,但一想起當初奚玉棠說『不是拉你入局的時候』,便有些洩氣,又見她心情頗好,只好看碟下菜,撿輕鬆的說。
……畢竟五子棋真沒什麼技術難度。
「八月十五那日,我回了一趟蘇州老宅。」越清風淡淡道,「離火草已經給了沈七。」
「多謝。」奚玉棠啪地一聲放下了一顆圓潤的冷玉棋子,「八月十五那日我在幹什麼?」
越清風頭也不抬道,「城東養傷。」
「……哦。」
奚玉棠思索著在白棋旁邊放下了顆棋子,輕描淡寫道,「我都忘了八月十五這回事……該讓薛陽和韶光出去逛逛的。」
他們玄天的人都沒什麼過節的概念。一群光棍,沒家沒爹沒娘沒兄弟,四個暗衛都是孤兒,兩個護法,鄒青家裡人死光了,司離身世不明,一個高層沈七還早就脫離了沈家與藥王谷……想想,身世都這麼統一,也是不容易。
「下次有機會可以帶他們一起去西湖放花燈。」越清風唇邊噙著淡淡笑意,「夜裡非常熱鬧,倒是個消遣的好去處。」
奚玉棠挑眉抬眸看他一眼,又放了顆子,「明年又明年……誰知道明年你我活沒活著。」
越清風落棋的手頓了頓,緩了緩才慢慢放下,「贏了。」
奚玉棠瞪眼望去,頓時撇嘴,「真煩跟你下棋,還不如打麻將,至少能贏點零花錢。」
「……」那是什麼玩意,還有你缺零花錢找我要啊!
越清風話還沒問出口,奚玉棠便歸好了棋子,自顧自地在棋盤中央放了顆黑棋。
「怎麼會沒有明年?」他跟著落子,「事情沒做完,你甘心?」
「當然不。」奚玉棠慢吞吞地把玩棋子,「但也可能發生不是麼?你有病,我入魔,兩個短命鬼居然還肖想未來,這才是滑稽。」
越清風手中的棋子久久沒有落下,好一會,直接將白子投了壺,人往後面軟墊上一靠,半支著上身,又氣又笑地看她,「能不能好好下棋?」
奚玉棠也知自己的話敗了興致,討好地對他咧咧嘴,乾脆歸攏了棋子,往棋盤上懶懶一趴,「好嘛,不下了,反正也贏不了。」
上次曲水之宴那一吻,讓兩人的關係一度跌到了冰點。但隨著韓文彥死,奚越再次聯手,兩人都聰明地不再提及那件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但,又不是真沒發生過。
「肅兮……」奚玉棠額頭壓著手背趴在棋盤上,聲音悶悶傳來,「你真的不好好考慮一下醉花樓未央居那晚我說的話麼?」
越清風怔了怔,沒有說話。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奚玉棠頭一抬,只露出一雙眼睛。
「你敢。」越清風面無表情。
兩人對視片刻,越清風首先垂下了眼,「奚玉棠,為什麼一定要黑是黑,白是白?既然都不知明年是否安在,為什麼不能往前走走看?一定要現在就分出個你死我活?是不是我現在明確地說出一個答案你才善罷甘休?你……」
話沒說完,他忍不住咳了起來。
奚玉棠聽出了他話裡的怒,連忙坐直,「好好不說了,你別氣著自己……給,茶。」
越清風頭都沒抬地將遞到面前的茶推了回去。
默默看了一眼被拒的茶盞,奚玉棠無奈,「我也不是逼你放棄或者什麼的,就是……哎算了不說了。」
解釋不清,又無法說出更好的話,她自己也來了脾氣,索性茶盞一放,重新埋頭趴回了棋盤上。
好一會,才聽她悶聲道,「我沒想過我能長壽,只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做完該做的事,一生很長,壽命卻短……不然我試著去找找解決入魔的法子?」
對面,越清風好不容易停下咳嗽,陡然聽到這麼神來一句,整個人都僵了一下,驚訝地看向眼前慵懶趴著的人,「……你說什麼?」
奚玉棠乾脆腦袋一轉,一聲不吭地望向庭院。
蟬鳴蟲語,熱風習習,午後的煙雨台彷彿整個陷入了沉睡。越清風盯著眼前刻意沉默的人,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
他下意識挺直了脊背,「你剛才說……」
「主子主子,藥煎好了!」秋遠抱著食盒一路輕功衝進了庭院,「您跟奚教主的藥都在呢,快趁熱喝!」
越清風:「……」
見秋遠送藥,奚玉棠慢吞吞地從棋盤上起身,淡笑著望過去,「秋遠,有拿蜜餞嗎?」
……神情自然得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拿了,您放心!」秋遠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先收棋盤,接著打開食盒小心翼翼地端出兩碗黑乎乎的藥汁,「上面這個是我家主子的,下面這個是您的,沈大夫說了,藥必須趁熱喝,而且得喝完,不能喝一半倒一半,讓我監督著呢。」
活潑開朗的小少年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最後又從食盒裡變出一小碟蜜餞放在兩人中間,「好了!」
說著,便回頭看向越清風,「主子您……」
話說一半,突然消音,秋遠怔愣地對上了越清風冰冷無情的目光,見自家主子臉色極差,顯然是怒到極點,不知為何,大熱天的居然渾身發冷起來。
少年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刷地扭頭避開了自家主子的視線,激靈地打了個寒顫,用眼角餘光向奚玉棠求救。
奚玉棠看看秋遠,又看看黑臉的越清風,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整個人倒在了軟墊上,邊笑邊捂傷口喊著哎喲好痛……
「秋遠……」
越清風的聲音涼颼颼地傳來,秋遠頓時抖了抖,僵硬地咧嘴,「……啊?」
「三年。」
「……」
「哎喲,別別別,」奚玉棠笑得傷口疼,「快別罰月錢了,再罰這小子都快一輩子幹白工了,還怎麼娶媳婦哈哈哈……」
秋遠欲哭無淚。
越清風深呼吸,見對面人笑成那副模樣,臉色更差。奚玉棠順勢踢了秋遠一腳,「本座都給你求情了,還不見好就跑?」
……秋遠當即跟受驚的兔子一般猛地一躍,轉身就往外跑。
好一會,奚玉棠笑夠了,見對面人還是那副繃著臉生氣的模樣,忍不住拿手指敲了敲碗,「行了啊。」
越清風一臉委屈地看她。
奚玉棠端起藥碗,這次的藥太苦了,必須一口乾,沈七的憤怒可不是開玩笑的。
「來,乾了這碗藥,咱不氣了啊。」
「……」
「快點。」她催促道。
越少主無奈地端起碗,輕輕碰了碰她的碗沿。
「願我身邊的人都有很多個明年。」奚玉棠一本正經。
越清風盯著她看了半天,這才歎了一聲,破罐破摔道,「願明年此時,仍在此地,不用喝藥,年復一年。」
奚玉棠頓時喜笑顏開,「說得好。」
說著,咕咚咕咚仰頭喝乾了藥。
對面人亦然。
兩人同時放下空碗,被沈七換了藥方的藥苦得說不出話來,都伸手去拿蜜餞,好一會才沖散了嘴裡的苦味,對視片刻,噗嗤笑了出來。
不曾想,喝個藥竟也喝出了豪氣。
靜靜望著眼前一身紅衣卻臉色蒼白的奚玉棠,見她想偷偷將蜜餞全部拖到她自己那邊,越清風頓時忍不住笑了一聲,突然覺得,或許方才她那句話,將成為自己接下來很長時間支撐下去的動力和念想。
願你得償所願,再無煩憂。
願你我,紅顏壯志,不息流年。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3:07
第四十四章 藍玉
九月初九,重陽。
經過一段時間休養,奚玉棠身上的外傷好了個七七八八,回歸了每日打坐練功的枯燥日子。然而今日一大早,奚玉棠徹夜練功剛結束,門口司離便開始嘰嘰喳喳地叫她起床,鬧著要去登高。
……你每日在雪山還沒登夠?
奚玉棠抽著嘴角打開房門,剛準備給司離來一番愛的切磋教育,就見院子裡站了一群人。
除了司離,從墨家回來的沈七、薛陽、冷一、江千彤、墨音、易了容的韶光都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到嘴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奚玉棠下意識後退半步,「先說好,我不會帶你們去登高的,要去自己去。」
司離習慣性地想撲上去,卻在半路被冷一出腳絆了一下,險些撲街,踉踉蹌蹌站穩後,怒瞪了一眼冷堂主,想到自己的身份,頓時清了清嗓,擺出架子。
「那個,于堂主啊,本護法想去登高,你等隨行保護吧。」
奚玉棠:「……」
你小子皮癢是不是……
沈七轉過頭用咳嗽掩蓋笑意,玄天其他幾人也一個個表情漂移,要不是因為墨音在場,恐怕要笑吐了。
只有江千彤一本正經地撒嬌,「師兄,出去玩嘛,你都悶在這杭州城多少天了,出去走走,也可以去去最近的晦氣嘛。」
「對啊對啊,于堂主,就算養傷也不是足不出戶養的,你看,徐大夫都同意了呢。」墨音跟著開口,「我哥最近也快悶出病了,今日約好了一起,這會他大概都出門了,我和小薇特意來請你的哦。」
說著,她看向沈七,「徐然師兄,于堂主能出門麼?」
沈七憋著笑點頭,「無妨,出去走走也好。」
彷彿唯恐天下不亂,司離人小鬼大地背著手嚴肅道,「于堂主,難道還要本護法等你麼?」
奚玉棠:「……」
司離你死定了!
抽了抽嘴角,奚小教主鐵青著臉開口,「既如此,煩請各位稍等,我換個方便些的衣服。」
說著,碰地一聲關上了門。
換了身輕便的服裝,拿上佩劍,梳起長髮,奚玉棠面無表情地出了房門。一行人浩浩蕩蕩剛走出雲夢園大門,便見越清風帶著斯年和秋遠閒庭信步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是要出門?」越少主一臉驚奇,「本想邀你同去莫山,看來是不行了。」
「咦,越少主也要去莫山嗎?」江千彤驚訝,「我們也打算去呢。」
話一出,冷一和司離的臉色就是一變,想阻止卻晚了一步。
「哦?」越清風將兩人表情看在眼裡,若無其事道,「既如此,不如同行,也熱鬧些,于堂主和司護法認為呢?」
奚玉棠怔了怔,剛要答應,便聽司離開口,「越少主日理萬機,不知突然要去莫山所為何事?」
越清風答得理所當然,「越某是應一位好友相邀,順便出去走走。」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司離一肚子話都憋了回去。
「那便同行吧。」奚玉棠大手一揮,同意了。
出了煙雨台別院,幾輛馬車已等在那裡。奚玉棠看著越清風上了馬車,撩起了另一輛薛陽備好的馬車簾子,看向司離,「司護法請。」
司離小臉一變,整個人抖了抖。
頂著奚玉棠悠長的目光慢吞吞地跳上馬車,剛想開口讓她也上來,便聽他家教主淡淡道,「司護法身份貴重,薛陽和韶……芍藥貼身保護,我等乘後面的馬車隨行。」
司離:「……」
被改了名字的韶光噗嗤笑了一聲,和薛陽一起脆生生地應了。
就這樣放任司離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前面的馬車上,墨音和江千彤上了墨家的馬車,奚玉棠則和沈七坐上了最後一輛,由冷一駕車,四輛馬車魚貫使出了城南。
越清風打頭,奚玉棠殿後,兩個妹子和小孩子被保護在中間,這隊形毫無破綻,但沈七卻還是在車上笑得停不下來,就連外面的冷一表情都柔和了不少,看得奚玉棠一臉無奈,只得乾脆閉眼養神,不理他們。
莫山位於杭州城西北幾十里,海拔不高,和雪山比起來相差甚遠,但好在環境極為清幽,周圍群山綿延,綠意盎然,泉水瀑布,竹海深深,向來是文人墨客和俠士們喜歡的出遊踏青之處。
奚玉棠一行人來到莫山時近正午,在山腳下遇見墨錦後,眾人便相約下車步行。墨錦重傷初癒,尋了轎夫,倒是奚玉棠和越清風這兩個病人出乎意料地也選擇了步行上山。
越清風與好友有約,先行一步,其他人則決定先去半山腰上的清淨寺混一頓齋飯。
司離一下車就湊到了奚玉棠身邊,一改活潑的性子,乖乖地跟著她身邊往前走,久久不見她說話,忍不住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奚玉棠對他視而不見,吩咐薛陽和韶光先行一步去清淨寺安排午飯事宜,自己則陪著沈七、墨錦慢慢往上走,冷一則寸步不離自家主子,順便也不理司離。
江千彤和墨音一下車就歡脫得不行,說要去看瀑布,早就跑沒了影子,倒是墨錦對司離很是感興趣,開口問道,「于堂主,不知這位小兄弟是……」
「我教右護法,司離大人。」奚玉棠介紹,「司護法,這位是秋雨山莊少主墨錦,前段時日秋雨山莊同我江南堂一起遭襲,墨少主受了傷。」
司離被她一口一個大人叫得汗毛直豎,但礙於墨錦在場,不敢破功,只好板著小臉點頭,「墨少主,百聞不如一見。」
「愧不敢當,倒是司右護法,墨錦久仰大名。」墨錦臉上難掩驚訝。
玄天教教主奚玉棠,手下有兩大護法。左護法鄒青,一把九環大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江湖名頭赫赫,多年前便能輕易將血殺殿三殿主一刀誅殺,可謂玄天教第一殺神。而右護法司離神神秘秘,據江湖傳言,年紀不大,但心思歹毒,是審訊一把好手,用毒出神入化,不常行走江湖,大部分時間都陪在教主左右,或坐鎮雪山,尋常難得一見真人。
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便是司離司護法,墨錦再看司離,望向他的目光便凝重起來,「不知右護法此次前來……」
沒等司離開口,奚玉棠便淡淡道,「于某在江南鬧出這麼大的事,得罪了聽雨閣不說,上次之事也讓江南堂損失重大,司護法帶了教主之令前來襄助,順便讓于某戴罪立功。」
墨錦頓悟:「……原來如此。唉,司護法有所不知,此次江南幫遭受重創,實不怪于堂主,還望司護法手下留情,算是墨某在這裡為於兄弟求個情。」
司離表情僵硬:「……」
這墨錦居然在幫她?奚玉棠頗為詫異地多看了墨錦一眼,後者對她友好地笑了笑,也不解釋,反正言盡於此,他態度已經擺了。
想到沈七在秋雨山莊待過幾日,不解地看過去,後者比了個手勢,奚玉棠頓時明白——原來是為了江千彤,想為此討好她這個師兄?
這墨錦的心思……
被自家教主架在火上烤半天,司離鬱悶極了,敷衍地應了墨錦一聲後便急急忙忙一路輕功去了清淨寺。望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奚玉棠勾了勾唇角,心中鬱氣總算消失無蹤。
她本不想來登高,想爭分奪秒恢復功力融匯長隱劍法,但既然已經出來了,倒不如好好放鬆一番,這樣的好地方,身邊還有一群朋友,不辜負美景,才算是另一種對心境的歷練。
這樣想著,奚玉棠面上也終於有了笑意。
在清淨寺吃了齋飯,江千彤和墨音鬧著要去找小動物,奚玉棠不放心兩人,便讓薛陽和韶光陪著。墨錦則因為傷勢緣故需要休息,沈七沒有武功,爬山是耗費體力的事,兩人一商量,決定就留在清淨寺聽禪看景。
奚玉棠想了想,決定繼續往山上走。既然來了,不走一遭倒有些可惜。她一走,司離和冷一便也跟了上來。
「教主……」司離委委屈屈地扯她衣袖。
奚玉棠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也不說話,一路慢吞吞地步行上山。司離愣了愣,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歡歡喜喜地跟了上去,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冷一撇撇嘴,忍住了將司離拖開的衝動,面無表情地跟在了身後。
三人一路來到山頂,山風漸大,吹起三人衣袍,帶來涼爽之意,極目遠眺,頓覺心胸豁達。司離從入玄天之後便極少下山,此時也興奮不已,對著群山大喊了兩聲,笑得極為燦爛。
這一喊不要緊,倒是驚動了不遠處一座涼亭上的人。
越清風輕描淡寫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側頭看了看奚玉棠三人,嘴角輕輕一勾,沒有說話。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身著天青色廣袖長衫的青年,一頭銀髮及腰,只隨意地在腦後用紅繩輕繫,面容沉靜,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裡波瀾不起。他相貌端正,算不上英俊,卻別有一番氣質,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枚紫玉棋子,沒有看棋盤,卻是順著越清風的目光望了過去。
「這便是你提起的近來名動江南的玄天江南堂堂主?」銀髮青年淡淡開口,聲音猶如沉香萬里,檀珠落盤,低沉,卻極為好聽。
「是她。」越清風噙著極淡的笑容,「原來你也知道了。」
「誰人不知呢。」青年垂眸,緩慢而堅定地將手中黑棋放在了棋盤之上,「這位于堂主盛名在外,踏進江南地界,便如雷貫耳。」
「不是好事。」越清風執棋,「卻值得相交。」
銀髮青年勾了勾唇角,似是譏諷,又有薄怒,「連玄天教教主你都敢冰釋前嫌,在你眼裡誰不值得相交?」
越清風落下一子,沉默不語。
彼時,奚玉棠也發現了涼亭中人,低聲交代司離暫候片刻,獨自信步而來。她早就發現了越清風,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對面那個銀髮的青年身上,此時走到近前,才發現對方雖相貌不揚,卻周身氣質獨特,即便是同越清風這樣出色的人坐在一起,也絲毫不掩其光輝,端的是遺世獨立。
再細看,青年竟坐在木制輪椅之中,長衫掩蓋之下的雙腿看不出端倪,卻不難想像,是不良於行之人。
這樣的人物……
還未相交,奚玉棠就已心生可惜。
「越少主。」她開口。
越清風放下手邊棋子,笑望她,「步行上山?于堂主好興致。」
「有傷在身,不敢妄行。」奚玉棠淡淡道,「這位便是越少主說的好友了?」
越清風點點頭,示意她落座,這才介紹,「藍玉,我少時好友,多年未見了。」
聽到這個名字,奚玉棠心裡忽然閃過一絲古怪,挑了挑眉,望向藍玉的目光有一絲探究,「久仰大名,在下于楊。」
「初次相見,哪來的久仰。」藍玉嘴角掛著一絲淺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于堂主,交朋友可不是這麼個交法。」
這話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奚玉棠不介意地笑了笑,「藍兄不問問我為何久仰?」
藍玉抬眸望過來。
「自然是因為越少主曾提及過藍兄。」
越清風疑惑地看了一眼奚玉棠,後者連個多餘的眸光都沒給他,專注地望著眼前的銀髮青年,「不知藍兄何處高就?」
藍玉意味不明地掃了一眼旁邊懵逼的越清風,唇邊自有一絲嘲諷之意,「區區無家無名之輩,不敢稱高就。」
「哦……」奚玉棠拉長了音,卻不再糾結,話裡卻帶上了一抹針鋒相對之意,「雖是初次相見,但于某只覺與藍兄一見如故,心中有疑,不知藍兄可願給小弟一個面子?」
藍玉斜眸望過來,「請說。」
「藍兄似乎不良於行?」奚玉棠緊緊盯著眼前人。
話音落,藍玉面無表情,彷彿早已習慣每個人見到他這副模樣的疑惑,唯獨垂在身側的手卻忽然緊了緊,廣袖掩蓋之下,指節泛白,似在微微顫抖。
「于堂主!」越清風蹙眉,心中疑惑更甚。
奚玉棠不是這等冒失之人,以她待人接物的能力,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才對。
奚玉棠掃了一眼顯然是動了怒的越家少主,灑然一笑,「倒是我不對,交淺言深,于某給藍兄賠個不是。相逢即是緣,藍兄放心,既不願說,于某也不是那等刨根問底之人。」
「多謝于堂主體諒。」藍玉淡淡應聲。
……卻是沒有了多說下去的意味。
越清風古怪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兩圈,適時地出聲調節氣氛,「藍玉不善言辭,還望于堂主不必介懷。」
「怎麼會。」奚玉棠忽然興致缺缺,「只是不知藍兄是否會在江南待上幾日?于某好登門賠罪。」
從沒見過如此順杆子往上爬的人,藍玉目光深邃地迎上了奚玉棠的視線,淡然道,「恐讓于堂主失望,藍某明日便會離開。」
奚玉棠挑眉,「明日?那實在可惜。既如此,于某不打擾二位雅興,越少主,我們杭州城見。」
說著,她便起身準備離開。
越清風怔了怔,望向藍玉,後者冷笑一聲,垂眸不語。
奚玉棠走出涼亭沒兩步,忽然頓住,回頭,「藍玉。」
藍玉涼薄的眸子望了過來。
「你可識得我家教主?」她問。
藍玉並未猶豫地搖頭,「不曾。」
奚玉棠眯起了眼,認真地打量著他,沒發現任何說謊的端倪,不禁皺眉。
同兩人告辭,她一路緊皺眉頭走向司離和冷一,接著頭也不回地下山。
路上,兩人見她神色不對,剛要開口詢問,便聽她聲音冷冽地吩咐道,「冷一,給我盯住那個藍玉,盯緊了。」
「是。」冷一說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司離。」她繼續道,「一天之內我要知道藍玉的所有資料,要所有的,查不到就發動全教之力。」
「是,教主!」司離感受到她的認真,立刻應下,轉身便辦事去了。
身邊無人,奚玉棠面沉如水地立在原地,好一會才長長呼了口氣。
剛準備下山,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逐漸逼近。她停下腳步,轉身目視前方,越清風身形飄逸地落在了她面前。
「還好追上。」他咳了兩聲,穩住氣息。
奚玉棠皺眉,「有事?」
「有。」越清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說好一起出來登高,我還沒跟你同遊,不准先走,咱們山頂看風景去。」
「……」
一把甩開他,奚玉棠哭笑不得,「你幹什麼,幼不幼稚。」
越清風卻一臉認真,「我怕你生氣。咱們今兒不回杭州,清淨寺住一晚可好?晚上我讓藍玉給你賠禮道歉。」
奚玉棠頓時古怪,「為什麼?明明是我出言不遜在先。」
越清風撇嘴,「誰讓他讓你心情不好。」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3:21
第四十五章 竹下對酌
當夜,他們在清淨寺住了下來。
作為一個有著近千年歷史的古寺,清淨寺占地面積極大,隱在鬱鬱蔥蔥的崇山之中,頗有一絲紅塵難觸之意。前是廟宇後是禪房,禪房後又有大片的竹林和一方池塘,池塘之上還有未敗的朵朵白荷,端的是幽遠僻寂,寧靜澹泊。
身在此間,彷彿心都跟著靜了下來。
本就是踏青登高的好日子,客房緊缺,越公子在此時發揮了他的最大作用,生生挪出了足夠他們一行人居住的三個跨院,玄天教一院、越家一院、秋雨山莊墨家兄妹一院。
吃了晚飯,江千彤便吵著要去後山池塘玩耍,墨音也跟著對自家兄長撒嬌,還摸出了幾壇上好的寒潭香,只是稍稍揭了封口,酒香便引得眾人腹中饞蟲大動,一時紛紛目光灼灼。
奚玉棠也想嘗嘗這寒潭香,想到越某人出門必備各種器具,便讓韶光去請他和藍玉,著重叮囑她要轉達自己想【好酒配好樽】的心思。
眾人移步池塘邊的涼亭,除了司離有事以外,一個不少地聚在了一起。
好酒,美景,親朋,齊乎。
等越少主和藍玉出現在後山池塘邊的涼亭時,已是熱鬧非凡。
除了奚玉棠,眾人都是第一次見藍玉。他坐在輪椅裡,被秋遠推著進入涼亭,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古井無波的黑眸裡卻沒什麼笑意,周身氣質飄忽,彷彿無根野萍。
和衛寒那種全身都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同,他性子雖涼薄,卻不是什麼難以接近之人,眾人雖驚訝於他不良於行和一頭銀髮,卻仍一個個見了禮,藍玉態度比白日山頂上面對奚玉棠時好了些,淡然地回了禮。
眾人把酒兩輪,司離終於姍姍來遲。
他對奚玉棠使了個眼色,後者湊過去,司離悄悄傳音,將調查之事說了個大概。他並沒有查到多少有用的信息,這個藍玉在江湖上毫無名氣,司離重點查了他和越清風的關係,卻發現兩人雖相識多年,卻極少見面,上次見面還是在七八年前,就在杭州城,那時藍玉的腿還好好的,且身懷武功。
而他腿似乎是近些年才出了問題,是誰傷的,怎麼傷的,毫無頭緒。
短短半天,查不到也很正常。
奚玉棠拍了拍有些氣餒的司離,見他勉強使用傳音入密導致臉色發白,渡了一絲真氣進去幫他舒緩。
她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並不著急。
司離緩過難受勁,性子便又活了起來,嚷嚷著肚子餓沒吃飽,要吃魚。
他現在是玄天明面上地位最高之人,所以薛陽聽話地捉魚去了。冷一體貼地詢問了奚玉棠要不要他去打幾個野味來,奚玉棠顧忌著到底是佛門聖地,不敢太明目張膽,擺擺手表示算了。
在座除了藍玉,都是熟人,有司離、江千彤和墨音在,想冷場大約也難。雖早從千彤那裡聽說了不少墨家兄妹的事蹟,但墨音的靈動狡黠卻還是讓眾人稍稍有些吃驚。
本以為是個大家閨秀之類的人物,誰知卻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
墨音似乎將自家父親珍藏的寒潭香偷了大半出來,在座除了薛陽、韶光、冷一以外,其餘均是人手一壇,配合薛陽韶光合作烤魚,一時間,涼亭附近酒香肆溢,煙火氣甚濃。
分了魚,墨音提議行酒令。雖說都是習武之人,但無論是秋雨山莊還是離雪宮,對弟子的教育都是全面進行的,所以當墨音話音一落,變臉的只剩玄天一眾。
一群只知道打架的人都懵逼了。
……就連沈七都覺得,若是秦軒堂主在就好了。
奚玉棠很不夠意思地直接丟下了一眾屬下對付千彤和墨音墨錦,自己則和越清風、藍玉湊到了一起。眾人見他們似乎有話要聊,紛紛挪到了池塘邊,以天為蓋地為席,大大方方地將涼亭讓了出來。
白天時,奚玉棠對藍玉出言不遜得罪了人,雖然也鬧得自己心情不好,但藍玉並沒錯,怪只怪她心思多,此時被清淨寺美景影響,早已沒了氣性,美酒當前,她順勢提出了借酒賠罪。
藍玉連反應都沒來得及,便見她一口喝乾了杯中酒。
「……于堂主豪爽。」藍玉只得隱了面上的僵硬,乾巴巴開口。
一旁的越清風見她喝酒如飲水,忍不住蹙眉道,「小心喝多又頭疼。」
話音落,奚玉棠倒酒的動作頓了頓,藍玉詫異地看了一眼好友,眼中意味不明。越清風微微一怔,臉上少有地顯出一絲赧然,咳了幾聲解釋道,「寒潭香雖好,後勁卻足,于堂主還是慢飲為上。」
深深地看了一眼越清風,又看奚玉棠果真聽話地放慢了飲酒,藍玉的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了個圈,默默收回眼神。
想到先前山頂上,這位于堂主上來便問自己的腿,無禮又莽撞,如今卻又誠意十足地道歉,實在讓人頭疼。他鮮少和這類喜怒哀樂都掛在明面上的人交往,初次相交便落個相互不快,心中踟躕,也不知是否應當把酒言歡。
于楊那雙古井般深邃的眼睛裡藏的東西太多,性子卻大氣十足,舉止落落大方,矛盾極了。
動作緩慢地給自己的玉碟中倒滿酒,他執盞望向奚玉棠,聲音依舊低沉好聽,卻比先前的涼薄多了一分暖意,「之前藍某對于堂主態度多有得罪,也在此賠禮。」
奚玉棠怔了怔,下意識看向越清風,後者一臉『我什麼都沒做』的模樣,看得她哭笑不得。
說道歉便道歉,當你朋友還真是辛苦。
眨了眨眼,她笑起來,「好說。肅兮的朋友就是我于楊的朋友,藍兄客氣了。」
藍玉飲酒的動作微微一頓,飲盡碟中酒才道,「肅兮?」
奚玉棠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越清風,笑道,「越少主的字,藍兄不知?」
藍玉難得怔愣了好一會,瞟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越清風,好一會才淡漠道,「許是我忘了。」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奚玉棠眼眸深深,嘴角笑意淡了幾分,「怪我唐突,越家少主不以字行天下,于某也是豁出臉面軟磨硬泡許久才知的。」
越清風:「……」
藍玉卻搖搖頭,望向奚玉棠的眼底有一絲嘲諷之意,「于堂主也無需如此辛苦地試探藍某,藍某記性不好,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藍玉能瞧出不對,越清風自然也能。若是還看不出奚玉棠的試探,他也枉為越家少主了。
不動聲色地垂眸斟酒,越清風心底百轉千回,卻罕見地沒有參與其中。
被人戳穿了意圖,奚玉棠也不避諱,笑了笑,舒展身子斜靠在了涼亭石柱之上,一腿架在旁邊,風流肆意的眸子涼涼地掃了一眼藍玉,目光在他其貌不揚的臉上轉了一圈,落在他腦後的滿頭銀髮上。
她嘴角噙笑,輕描淡寫道,「藍兄何必如此,于某也是誠心相交,只不過對藍兄更為好奇罷了。越少主交友滿天下,稱得上摯友的卻不多,于某好奇在所難免,想來藍兄也非泛泛之輩才對,既如此,探究一二又何妨?」
藍玉面不改色對上她的目光,頓了頓,垂眸,「藍某一介殘廢,有何值得于堂主探究?」
她眯了眯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藍玉,口吻卻更加雲淡風輕,「藍兄何必妄自菲薄?于某想和藍兄交個朋友,所以步子邁得大了些,藍兄不想和于某交朋友,這才防備如斯。既不願,為何還要做出這般模樣?我本將心向明月,到底誰更過分?」
一番話,字字如針,聽得藍玉神色難堪,一雙深井般的黑眸牢牢對著眼前的紅衣青年,想發火,話到嘴邊,望著那張寫滿了不屑的臉,又吐不出一句反駁,心中突然來了火。
「于堂主,你到底想說什麼?」藍玉嘴邊嘲諷之意更甚,「你與我初次見面,這種相交的方式,是不是太過無禮了些?還是說你們玄天教的人,都是如此?」
最終還是針鋒相對起來。
奚玉棠瞳孔一縮,袖中銀針已到指尖,唇間卻溢出了聲輕笑,「藍兄,說話要過腦子,你我之事何必牽連其他人?你再提一句玄天試試?」
藍玉自知失言,面無表情,不再開口。
啪地一聲輕響,突兀地在這一方由三人構築的小小天地間刺耳地響了起來,越清風慢吞吞地望了一眼從自己手邊滾下地、摔碎成數瓣的玉碟,對上兩人同時投來的目光,一臉無辜,「不用管我,你們繼續。」
奚玉棠狠狠瞪他一眼,撇撇嘴,袖中手指一翻,銀針消失不見。
藍玉卻彷彿突然從憤怒中抽身而出,怔愣地望著眼前奚玉棠那張極為張揚俊俏的臉,似有些懊惱,又有難堪,長袖一揮,整個人連著輪椅一起飛出了涼亭。
重新給自己倒上一杯寒潭香,奚玉棠整個人都懶散下來,涼涼地望著對面一身白衣的越清風,「你的好友被我氣走了,你不去看看?」
白衣青年慢條斯理地換了個酒盞,自斟自飲了一杯,輕咳兩聲,淡淡道,「我與藍玉多年未見,此次見他才知他傷了腿且失憶。他對惡意極為敏感,你這樣試探他,惹他不快很正常。」
奚玉棠眯了眯眼,抿唇不語。
越清風抬眸看她,「我本想介紹你們認識,誰知竟會如此不投脾性,也罷……你確實過分,但藍玉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之所以生氣,怕只是因為說不過你。隨他去,無妨。」
「不過……」他頓了頓,「為何針對他?」
「看他不爽。」奚玉棠抬眸望天,「藍玉這個名字不好聽。」
「……」
「他什麼來歷,能說麼?」她開口,「我倒是從未在江湖上聽過這個名字。」
「其實我現在也不知他在做什麼。」越清風搖頭,「多年未見,物是人非。只能告訴你,他從前曾效力司氏。」
奚玉棠微微睜大眼睛,「什麼?」
本欲繼續問,越清風卻不願再多說,奚玉棠說不動他,心裡鬱悶,索性放棄玉碟,抱著壇灌了一大口酒。
越清風皺眉看她這般喝法,想阻上一阻,卻見她搖了搖酒罈子,悶聲道,「不禁喝。」
說著,目光灼灼地望過來。
越少主抽了抽嘴角,只得吩咐秋遠再抱幾壇過來。
兩人聽著遠處的吵鬧聲對坐自飲,亭內卻安靜異常,許久,奚玉棠忽然想到什麼,似笑非笑地看向對面人,「越清風,我記得你認識唐惜惜,對吧?」
對面人怔了怔,突然咳嗽起來,好一會才艱難道,「當初望湘樓,我只是開個玩笑。」
「誰問你這個。」奚玉棠氣笑,「就說認不認識吧。」
「認識。」越清風實話實說。
眯起眼看了他許久,奚小教主笑了,「既如此,你覺得唐惜惜這個名字取得好,還是藍玉的名字好?」
「……為何這樣問?」
「你不覺得這兩個名字很像?」
丟下怔愣的越家少主,奚玉棠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在了涼亭石椅上,吹著徐徐夜風,聽著竹林沙沙作響之樂,再不開口。
等司離江千彤那邊玩夠,回過神來去找亭裡人時,發現藍玉不知何時已走,奚玉棠睜著亮如繁星的眼睛輕笑著看他們,身邊東倒西歪地放著好幾個空罎子,越家少主則坐在另一側,慢條斯理地自斟自飲。
「呀,你們怎麼喝這麼多!」江千彤驚訝,「這多出來的酒哪來的?」
奚玉棠也沒起身,半撐著身子慵懶地對她笑,「除了寒潭香,還有上好的梨花落,你們來晚一步,沒了。」
陡然對上她似醉非醉的笑容,江千彤小臉一紅,撇開臉,「那也不能喝這麼多呀,你……你們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奚玉棠笑得越發溫柔。
一旁的沈七神情無奈,走過去貼了貼她額頭,又把了脈,「傷勢剛好,飲酒傷身,你注意些。」
奚玉棠乖乖地點頭,笑看眼前人,「小美帶他們先回,我再賞會景。難得出來一趟,梨花落這等好酒不能辜負啊。」
沈七猶豫了一下,看一旁的越清風絲毫沒有要走之意,皺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眼前人又道,「若是路過越少主的院子,代我去瞧瞧藍玉,我酒後亂說話,得罪了他……讓薛陽陪著你。」
嗅出了她話中之意,沈七詫異地看向奚玉棠,見她微不可及地頷首,心中疑惑,卻還是點頭,「好。」
等他們走遠,涼亭內只剩二人。奚玉棠放下酒罈,翻身而起,晃蕩了兩下,笑吟吟地拿起了身旁的長劍,只聽刷啦一聲,劍鋒出鞘,直指對面。
「肅兮。」她笑著看向越清風,「良辰美景,打一場如何?」
越清風放下酒盞,面不改色地看她,「賭注?」
「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件事。」她目光清亮,雙頰緋紅,似醉非醉,握劍之手極穩,腳步卻踉踉蹌蹌,「先告訴你,我一定會贏。」
越清風定定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起身,「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7 23:43:40
第四十六章 奚玉嵐
天下武林都說奚小教主和越家少主是旗鼓相當的宿敵,論武功不相上下,之所以在武林大會擂臺之上連敗三場,許是因為時運不濟的緣故。
其實真實原因,奚玉棠說不太清楚。
或許是時運不濟,或許是無法在擂臺上下殺手,又或者,是她真比不過越清風。
太初這種逆天的功法,越是到後期越強,前期打不過越清風她也便認了,若是後期還無法和他一較高下,那只能說明她不願意打。
這個人的真正實力和她一樣都在隱藏,兩個人都是慣於隱藏之人,只不過相比越清風來說,奚玉棠顯然藏得更多。
畢竟,這天下也沒多少公開的場合能讓他們用盡全力去拼一把。
清淨寺後山的竹林裡,一紅一白兩道身影正打得不可開交。頭頂半月懸掛,明亮的月光透過片片竹葉照射下來,偶爾會反射出兩人的劍光,間或捕捉到其中一人飄忽的身影。
周圍是不斷落下的片片竹葉,夜風漸漸凜冽,頭頂雲層無聲遮月,竹林內濃墨重影,唯有破空之聲不斷傳來,昭示著兩個近乎天下頂尖的高手,如今不分勝負。
奚玉棠左手持劍,右手指繞紅線,雙眼亮如野獸,腳下淩雲步變幻莫測無法捉摸。越清風廣袖臨風,面沉如水,每揮出一劍都恰到好處,越家頂尖的劍招在他手中彷彿信手拈來。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認真對待這場比試,心底都有各自的思量。而另一邊,沈七在安頓好司離等人後,先回房間拿上他的針,接著走向了越清風的院子,並未如奚玉棠說的那樣帶上薛陽。
藍玉的房間亮著燭光,沈七還未走近,冷一便突兀地出現在了他面前。沈七打了個手勢,冷一會意,無聲地讓開了路。
沈七來到房門前,手方抬起,便聽門內低沉的聲音傳來,「深夜造訪,不知閣下何人?」
「沈七。」並未選擇報『徐然』這個假名,沈七淡淡開口。
屋內的人沉默了片刻,低低說了聲請進。
沈七推門而入,一頭銀髮的青年正坐在窗前,遙望著遠方的竹林,彷彿在重重黑暗中看到了那兩人的打鬥全過程。
「原來沈神醫竟然在杭州。」藍玉回過頭,一張普通的面容上,平靜無波的眼睛遙遙望向沈七。
一頭銀髮如霜,即便坐在輪椅之上,他也彷彿從不低人一頭,背挺得筆直,好似再多苦難都無法壓彎那山一般的脊骨。
沈七面無表情地對上他的視線,眼中閃過激賞,大概懂了這個人究竟哪裡值得奚玉棠重視,竟讓他走這一遭不說,還……
板著臉,沈七擺出了冰冷模樣,淡淡道,「我受于堂主之托前來,還她人情。閣下既知我身份,該是能猜到我來做什麼。」
藍玉定定望著眼前人,似在確認他的來意,「聽聞沈神醫長了一副連女子都自愧弗如的相貌,藍某卻沒見到沈神醫的誠意。」
沈七諷刺地勾了勾嘴角,「這等你我心底皆有數之事還是不要拿出來說了,閣下同樣彼此彼此……不請我坐下?」
出乎意料地,藍玉搖了搖頭,「請轉達我對于堂主的謝意。」
沈七挑眉,「閣下是信不過我玄天堂主的信譽,還是信不過我沈七?」
藍玉低沉地笑了一聲,「沈神醫,從沒有哪個大夫上趕著要幫人治病的,你我素不相識,只因一個人情,便要藍某將命交於你手,是不是太輕率了?不怕我殺你?你沒有武功,天下皆知,若是你死了,不知你們奚教主……會如何?」
沈七皺了皺眉。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對方在說到『奚教主』三個字時,口吻似乎生澀難耐,就彷彿……輕易不出口。
「你可以試試。」他壓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想法,淡然道。
藍玉笑了笑,垂眸不語。
門外,冷一握緊了手中佩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藍少俠何必讓我難做?」沈七慢條斯理道,「說到醫術,我還是稍微有點說話權的。」
……哪止有一點?
沈七的神醫大名,天下如雷貫耳無人不知,哪怕有人不知奚越,都不可能不知道一針奪命沈七的名頭。
這世間,多少人想求眼前這個年輕人一針,都終其一生無法得償所願,可如今他便站在自己面前,為了區區一個堂主的人情,而上趕著要給人治病……
藍玉低頭,沉默片刻,勾了勾嘴角,笑容複雜又清淡,「貴教奚教主……實在太客氣了。」
又來了,那種極為生澀卻婉轉的複雜口吻。
沈七眼瞳縮了縮,沒有接話。
說了便是承認,而他不能承認任何事。
「既如此,藍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藍玉抬眸望向沈七,「沈神醫請坐。」
沈七定定看他一眼,撩起衣擺在他面前坐下,對方伸出了手腕,那腕骨瘦而無肉,形銷骨立,一如眼前這個人。
搭脈,診療,不過片刻,沈七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眼前一頭銀髮的青年體內脈象混亂堪比他見過的任何人,包括奚玉棠。後者的脈象是功法所致,藍玉則和奚玉棠有所不同,他是……被廢了大半武功?還是走火入魔?
兩者都有可能,單憑脈象,沈七無法斷定。
兩手輪流把完脈,沈七突兀地說了一句得罪,懷中銀針攤開,絲絲寒氣四散開來。
隨手輕拈出一根銀針,眼疾手快地紮在了對方右腿大穴,接著一手搭脈,一手捏上了對方的小腿。
毫無反應。
並手成刀砍於膝下,那腿彷彿死了一般一動不動,沈七眉間凝重漸重,搭脈的手指彷彿黏在了對方腕間,另一手又拈出一根銀針,看都不看地紮在另一穴位之上。
許久,他收針回手,面無表情地迎上了藍玉似笑非笑的目光。
「不知藍少俠何時離開杭州?」
「明日。」藍玉涼涼道。
「想治麼?你的腿。」沈七挑眉。
藍玉怔了怔,似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真敢問出這一句話來,古井般的黑眸深處波濤翻湧,周身氣勢忽然外放,頓時引得眼前人深深蹙眉。
突兀之間,藍玉渾身氣勢一收,人已鎮定下來,「不知沈神醫開出什麼條件?」
沈七緩了口氣,輕聲道,「閣下可知我治病的規矩?」
「知道。」藍玉眼眸深深,「奇珍異寶、武功秘籍或巨額診金任選其一。」
話音落,沈七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話先說在前面,我可以讓你站起來,而你應知道,一旦你站起來,受損的功力也同樣受益。」
這個人,他之所以不良於行,是因為被人挑斷了腳筋,加上用巧妙的內家功法,從外至內禁錮雙腿,而他為了不讓自己整個人盡廢,將所有傷處都壓制集中在了腿上,保證了雙手、軀幹和腦子的正常。
若想站起來,先接筋脈,再除外力,而一旦外力被排除,或許對他體內亂七八糟的真氣有極大好處。
沈七敢斷言,這天下除了他,沒有人能救眼前此人。
藍玉已經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內心短暫衡量片刻,便接受了他的條件,「沈神醫有話,直說無妨。」
沈七輕輕勾唇,「我向來不治不值一救之人,不如閣下給我證明,你有什麼可讓我救的?或者,告訴我閣下的身份也好。」
藍玉眯起眼,「這也是診金的一部分?」
「算是吧。」沈七答得漫不經心。
「藍某如何知道,說了之後沈神醫還出不出手?」
「這簡單。」
沈七話音落,指尖忽然抽了三根銀針在手,望向藍玉,「借一縷真氣。」
藍玉猶疑片刻,遞了一縷真氣覆在眼前人手上。
收起針落,三根銀針齊齊沒入了對方腿中。接著,一股蝕骨的痛意突然從落針之處傳來,藍玉身子一僵,驀然瞪大了眼睛。
痛意一閃而過,時間極短,卻仍讓他額頭顯出了薄汗。
「此針乃一整套,缺一不可,我埋三根在你這裡,若不收回,從此行醫便成為笑話。」沈七望向藍玉,「三根銀針,日日不定時地刺激你的經脈以達到滋養和活絡之目的,接下來每一天你都會痛上片刻,就像剛才那樣。如何?」
多年不見絲毫動靜的腿突然會痛了,藍玉便是再不相信沈七,此時內心也被巨大的喜悅所填滿,好一會才壓下了心悸,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鐵質令牌扔了出去。
沈七接過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將令牌收進了自己懷裡。
思索片刻,他道,「既如此,我們來談下一個條件。」
藍玉眯起了眼,「說。」
可不能直說,外面還有個冷一呢。
沈七掃了一眼屋內,起身來到窗前,提筆研磨,於紙上寫下一段話遞了過去。
藍玉接過看了一眼,眼底眸光倏然冷了下來,心中巨大的喜悅彷彿瞬間被掏空。目光在字裡行間那漂亮的『奚玉棠』三個字上流連許久,面上不顯,口吻輕描淡寫,「就這樣?」
沈七挑眉,「做得到?」
藍玉抿唇不語。半晌,唇間泄出一絲輕笑,抬手一揮,短暫隔離了房外冷一的耳目,不緊不慢道,「藍某倒是沒想到,沈神醫竟有這樣的心思……玄天待你不好麼?」
「極好。」沈七面不改色,「正因為極好,才會如此。」
直直望了他許久,藍玉將那張紙湊到了燭火之前,眼看著它化為灰燼,這才垂眸開口,「此事藍某不敢保證成功。」
「無妨,我配合你。」沈七淡淡道。
話音落,藍玉袖中手驀然收緊,眼底寒意暴漲。他抬起頭,嘴角已掛上了譏笑,「沈神醫高瞻遠矚,藍某佩服。」
沈七掃他一眼,收起銀針,轉身出門。
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下,回頭道,「既然要接受治療,閣下接下來恐要暫留杭州了。」
藍玉頷首,「藍某會住在清風的別院。」
「這麼巧?」沈七挑眉,「那便到時候見了。」
藍玉怔了怔,下意識蹙眉,「你也……不,你們也住煙雨台?」
沈七沒有答話,轉身出了門,留下空蕩的禪房內,搖晃的燭光照射下,神色陰晴不定的銀髮青年。
這廂,沈七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見奚玉棠還未歸,望著他隔壁黑暗的房間,神色明明滅滅,許久才回了自己房內。而那廂,竹林深處,奚玉棠和越清風的交手才剛剛分出了勝負。
眼看著劍鋒落在自己胸前不足寸餘而堪堪停下,越清風少有地怔了怔。對面,奚玉棠掃了一眼抵在自己頸邊的利刃,挑眉望了過去。
兩人對視片刻,越清風舌尖發苦,卻還是笑著收了劍,「……你贏了。」
其實還是不相上下,只不過一個選擇了死招,一個卻留有餘地。她下了殺手,越清風卻無法對自己下殺手,這樣一來,他會比她先死一步。
奚玉棠訕訕收劍,黑暗之中,臉頰罕見地燒了起來。
不自在地摸了摸發熱的臉,她悶聲道,「明明是平手……不過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
越清風咳了幾聲,低低笑起來,聲音裡似有無限包容,「好。」
切磋結束,奚玉棠的酒勁也上了頭。她立在原地,借著月光歪頭看著眼前的白衣青年,只見在月光籠罩下,眼前人俊美得好似謫仙下凡,全身都沐浴在瑩瑩冷光之下,越發襯得他膚如冷玉,棱角分明,一雙漂亮的眼睛清澈至極,彷彿一眼便能看盡他心底。而在那眼眸深處,奚玉棠看見了自己。
倏然收回目光,她頭暈腦脹地席地而坐,抬起頭,拍拍身邊,「肅兮,來坐。」
越清風怔了怔,走過去挨著她坐了下來。
「你輸了對吧?」她目視前方,並未去看身邊人,「說好的答應我一件事,說話算數麼?」
越清風靠上身後的竹子,借著月光望著她線條極美的側臉,淡淡道,「算,你想讓我做什麼?」
「什麼都行麼?」她回頭,恰對上他的視線。
「除了未央居舊話重提。」
「……」
她本來也沒想提這件事啊!為什麼這時候突然提起,瞬間讓她感覺怪怪的!
奚玉棠飛快地別過眼,沒好氣道,「誰說這個了……是別的事。」
越清風定定地看她,「藍玉?」
「……你知道?」她驚訝。
「從你見到他開始,就不像你了。」越清風收回視線,抬眸望月,「你聽聽你對他說的話,哪一句是『奚玉棠』能說出來的?往日騙起人來滴水不漏的勁去哪兒了?對上他,你恨不得將自己擺在檯面上。」
奚玉棠有些疲憊地笑了笑,也學他靠上了背後的竹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他名字。」
她頓了頓,閉眼,「奚家人都是這幅德行,要不是小美攔著,我這次來江南,本來是要叫唐玉的,我見到他,不知為何,往日的鎮定都見了鬼,疑心病一波接一波……這樣你還讓我如何鎮定?」
越清風回頭看她,「你這是確定了?」
「不確定。」奚玉棠笑,「哪能憑一個名字就確定的……他哪哪都不像我記憶裡的人,我懷疑他,可他說的每一句話卻都讓我不敢相信是奚玉嵐能對我說得出來的……所以才要問你啊。」
「……這是要我履行賭注?」越少主乍舌。
奚玉棠掃他一眼,臉上寫滿了明知故問。
「你怎麼……」越清風又氣又笑,連咳了好一會,氣息不穩道,「為一個藍玉,至於跟我打到半夜?」
這口吻,酸意毫不掩飾。
奚玉棠吶吶地摸了摸鼻子,「你怎知我不是想跟你打一場?」
越清風氣得不想說話。
「說呀!」她拿胳膊撞了過去。
「不說。」
「……你你你,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
「暫時不想理你。」
「……越肅兮!」
奚玉棠氣得乾脆轉身盯他。兩人就這麼別了好一會勁,越清風才洩氣地別開目光,低低自語,「下次再因為別的男人跟我打架,看我答不答應……」
即便是耳力極好,奚玉棠也沒聽清他說什麼,皺眉,「自個兒咕噥什麼呢,快點說。」
「說什麼?」越清風懶懶開口。
「說藍玉是不是奚玉嵐啊!」
「……」
「……說啊!」奚玉棠推他,「你說,是不是藍玉不讓你說?」
越清風無奈地望她,滿臉都寫著不要鬧。
「我要你一句明話,越清風。」奚玉棠咬唇,不願放棄,「你知道我有多想見他,一想到他可能還活著,我甚至活著都充滿了力量,你不能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原因這樣對我。」
「……」越清風抿緊了唇,看著眼前人一副快哭了的模樣,心裡同樣不好受到了極點,話到嘴邊,卻怎麼也無法說出來。
「肅兮……」奚玉棠望著眼前人,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是他,是不是?你不能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他不讓說?你給我一句明話,求你了。」
求你了……
她竟然對他說這樣的話?
越清風呆愣地看著她,幾乎忘了說話。
見他依舊沉默,奚玉棠忽然一把抓起了劍,手腕一翻,劍鋒便落在了自己頸間,「告訴我,否則我立刻死在你面前,你若阻我,便從此江湖不見!」
驀然瞪大眼睛,越清風眸中湧出不可置信,「奚玉棠你幹什麼!劍放下!」
「你今日跟我說一句藍玉不是奚玉嵐,我立刻放。」她卻毫不示弱,「你說什麼我都信,我信你!」
「……」
震驚地望著眼前人,越清風突然怒從中來,「你知我軟肋,這樣逼我?」
奚玉棠手中劍一緊,鋒利的邊緣立刻陷進了皮肉裡,一行鮮血瞬間湧出。
怒氣就這麼沒了,越清風嚇得呼吸一緊,眸子倏然慌亂,明知是她故意相逼的招數,卻還是忍不住心頭緊張。
她說『你說什麼我都信』,騙她的話,又如何能說。
對上那倔強的眼神,他動了動唇,好一會,別開眼,認命道,「……隨你怎麼想吧。」
隨你怎麼想……
隨你……
陡然落下的話音,讓奚玉棠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只聽咣當一聲,劍落地,她倏然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人,「……你說什麼?」
越清風第一時間將她的劍踢了出去,心疼地摸出乾淨絲帕幫她止血。
奚玉棠撥開他的手,「真是他?」
他手一頓,沒有說話。
奚玉棠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可能。」
似乎無法直視她那雙眸子裡溢出的震驚和痛楚,越清風移開了目光,輕歎一聲,反正已經破了誓言,索性破罐破摔,「若不是他,我為何要讓你們見面?為何還要介紹你們相識?你覺得我是那種願意把別的男人主動介紹給你的人?」
奚玉棠徹底僵住,彷彿變成了一座無聲無息的雕塑。
久久沒有聽到她的回答,越清風疑惑地抬眸,頓時眼神一凝,迅速將她拉回身邊,出手點了她幾處大穴壓住幾欲暴走的真氣,接著緊張地拍她的臉,「棠棠,棠棠,換氣,快換氣!」
眼前人毫無反應。
越清風眉頭深皺,終於忍不住一掌拍在了她胸前。奚玉棠瞬間往後一倒,猛地吸了口氣,整個人緩過了神,痛苦地捂著胸口,大口地喘了兩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爆了出來。
越清風手足無措了片刻,急急抬手幫她順氣。再一次設身處地地感受了一把太初心法的危險與霸道,越清風不敢多說一個字,小心再小心,終於將她這口氣緩了過來。
好一會,她體內真氣被捋順,越清風心頭頓時湧上無盡的後怕——差一點她就要走火入魔了!
抬眸,措不及防地對上了眼前人濕潤的眼睛,感覺到手背一濕,他怔了怔,再次慌了手腳,「別哭,別哭……」
可眼前人的眼淚卻彷彿決了堤,大顆大顆往下落,止都止不住,偏偏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好像還沒回過神來一般。
相識多年,第一次見到奚玉棠的眼淚,越清風腦子裡一片空白,手忙腳亂了半天,不停地擦著眼淚,卻怎麼都擦不完,心一橫,將人抱在了懷裡,一下一下輕輕拍她的背,「別哭別哭,沒事的,別哭。」
可眼淚卻還是很快濕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好一會,越清風歎了口氣,修長冰涼的手指輕輕撫上了她腦後的長髮,聲音幽幽,「師兄的腿和頭髮……我見到時也很震驚,可問他,他卻不說,也不讓我告訴你,打定了主意不認你。我不知該不該跟你說,怕你接受不了他這副樣子……可又不忍騙你。他近來才剛恢復到能出門的地步,知道你在江南,迫不及待想見你一面……」
趴在他懷裡,奚玉棠彷彿無知無覺,好一會都不見發出任何聲音。越清風心裡一慌,將她拉出來,借著月光看去,只見她木偶一般空落落地望著虛空前方,眼淚大顆大顆掉,卻一點聲音都不出,猶如失了魂。
越清風怔愣地望著她,好一會才放輕了動作幫她拭去滿臉的淚,將人抱進懷裡,洩氣道,「算我求你了……哪怕哭,哭出聲來可好?別這樣嚇我。」
他的聲音幽幽低吟,彷彿從極遠的天邊傳來,奚玉棠動作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終於動了動腦袋,張口狠狠咬在了越清風肩上。
血腥味透過布料昂貴的白衫滲出,越清風咬牙沒有出聲,心裡卻終於一塊大石落下,輕拍她後背的手也終於放下,徹底沉默下來。
時間彷彿被漫長地拉成了一條無限直線,許久,奚玉棠才從他懷裡抬起頭,雙手胡亂擦了一把臉,目光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人。
「他不認我?」她聲音極啞。
越清風動了動唇,不知該答是或不是。
「就因為他白了頭髮,殘了腿,所以不認我?」
「……」
奚玉棠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他六年前去做了一件事,結果落得如今這幅模樣,重傷,無法動彈,近日才能完好出門,來見我,卻每一句話都在把我往外推,譏諷我,對我動怒,裝失憶,打定了主意不認我?」
越清風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繼續沉默。
換成是他,他也不願讓自己唯一的親人看到自己那副模樣,哪怕冷言冷語,也想要將痛苦自己背,只為了能讓危險離她越遠越好,畢竟,多年前他就已經這樣做了……
師兄的心思,他能猜到,奚玉棠也應該能猜到。
可猜到,不代表理解。
「……很好。」奚玉棠從他的目光中讀到了自己要的答案,顫抖的聲音忽然奇異般平靜了下來,「很好。既如此,那我也不認他!」
擲地有聲。
說完,她起身,輕功一點,離開了竹林。
越清風怔愣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想到方才奚玉棠決絕的眼神,心裡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抬手撫上肩頭被咬出的傷口,他閉了閉眼,起身拾起了兩人的劍。
想到那人百年難得一遇的眼淚,越清風低頭一陣咳嗽。
……終究,她也沒哭出一聲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0:39
第四十七章 物是人已非
從竹林回去後,奚玉棠並未和任何人打招呼,連夜離開清淨寺,下山回了杭州。
越清風落後半步沒有攔下她,也沒打算阻攔,只是站在黑暗之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吩咐斯年悄悄跟上護著她。
之後,他回了院子,敲開了藍玉的房門。
走了一個沈七來一個師弟,這已是藍玉今晚第二波客人了。見到越清風,他還在疑惑對方造訪的意圖,卻意外地發現他第一句並非對著自己,而是對著外面的冷一。
「冷一,」他站在門口,頭也不回道,「你們主子下了山,不跟上護著?」
話音剛落,冷一的身形突兀地顯現在庭院之中。
藍玉皺了皺眉,沒有開口。
「越少主此話當真?」冷一沉聲問道。
越清風頷首,沒有說奚玉棠狀態不對,只隱晦地提醒,「冷堂主還是跟上看看比較好。」
冷一何聽不出他話中之意?面色微變,下意識看向了門內的藍玉,而後者冷著臉,看不出情緒。
「多謝越少主告知。」冷一很快冷靜下來,「只是沒有主子命令,冷一不能離開。」
聽了這話,越清風終於詫異地看向庭院中一身黑衣面色冷峻的男人,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他。
這個冷一,倒是比薛陽和韶光更忠心。
對方態度已擺出,越清風也沒再堅持,踏入門內,手一揮,關了門不說,也用內力隔絕出了一方不准任何人窺探的小小天地。
藍玉將他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裡,心中疑惑更甚,寒潭般的黑眸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面沉如水地等著他說明來意。
「師兄……」越清風少有地感到局促,好一會才開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愧疚,「她猜到了。」
沒頭沒尾一句話,卻讓藍玉瞬間面色大變,眼睛倏然睜大,整個人衝動地向前傾著,彷彿僵成了一尊雕像。
房間內沉寂如夜,許久才聽藍玉不可置信的聲音啞然響起,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彷彿要將眼前人拆吞入腹,「……你,再,說,一,遍?」
越清風低頭。
他乖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好似回到了許多年前一丈峰上,因為完不成練劍任務而等著被師兄懲罰的小小少年。而他對面,還是那個師兄,只不過物是已人非,昔日高大俊朗、聰明強大的師兄,如今一頭銀髮不提,還坐在輪椅內,連自由自在行走都做不到。
想起竹林裡奚玉棠的眼淚,他抿緊了唇,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感受。
……事實上,他到現在也無法接受師兄變成了這副模樣。
沉默說明了一切,藍玉怔怔地望著眼前多年未見的師弟,只聽一聲刺耳的聲音響起,輪椅一邊被緊扣在手心的木制扶手被生生捏成了碎末。
手指一鬆,木屑簌簌落地,藍玉微微闔眼,聲音裡多了一絲緊張,「只是猜到,沒有確定就沒關係。」
話音落,越清風的臉更白了。
藍玉抬眸掃他一眼,見勢不對,心忽然又提了起來,「你承認了?」
越清風別開了頭。
「……」
「越,肅,兮!!」藍玉徹底怒了,手猛地拍在了斷裂的輪椅扶手之上,數道暗器如離弦之箭,就這麼光明正大地攜著鋪天蓋地的殺氣沖了過去。
越清風不避不閃地站著一動不動,任憑那唐家出品的特質暗器全數打在了他身上。痛苦地悶哼一聲,他嘴角溢出一縷鮮血,白色的廣袖長衫上彷彿開出了朵朵殷紅的海棠花,慘烈至極。
見他一動未動全數受了,藍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和後悔,卻又立刻恢復冰冷,望著眼前低頭不語的青年,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他才被沈七的條件刺激了一番,又聽到了對他來說最壞的消息,一時間氣血翻湧,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生怕自己一開口,會忍不住吐眼前人一臉血。
「滾!」好一會,藍玉的低喝出聲。
越清風忍不住咳了一聲,黯然轉身。
藍玉手指微動,見他背景落寞,心裡一軟。
終究是自己師弟,從小看到大的人……
「等一下。」
越清風腳步一頓,略帶一絲激動地回頭望向了輪椅上的銀髮青年。
藍玉動了動唇,被衣袖覆蓋的手下意識縮了縮,緊張地咽了咽嗓,似乎無比艱難開口,「她……什麼反應?」
越清風怔了怔,躲開了眼前人那期待得幾乎要灼傷人皮膚的眼神,不知該如何回答,竟一時沒有開口。
「……她有沒有嫌棄我?」見自家師弟不回答,藍玉急切地前傾著身子,每一句話都彷彿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困獸低吼,小心翼翼,卻又悲傷無比,「……恨不恨我?生氣了沒?她還記不記得我以前的模樣?你有好好為我解釋麼?我不是不回去看她,我是……」
越清風不願多聽,突兀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她咬了我一口。」
「……」話就這麼被堵回了嗓子眼。
白衣青年卻彷彿沒看到眼前人仿若見鬼一般的表情,木著臉,忍著全身傷口的劇痛和幾欲沖出胸腔的咳嗽衝動,飛快道,「她咬了我一口,特別狠,出血了。」
藍玉:「……」
「然後她下山了。」
銀髮青年面色微變,袖中五指握得更緊,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肉裡,疼痛卻不自知,「下山了?」
「下山了。」越清風抬頭對上了藍玉的目光,「是我的錯,我惹她生氣了,跟師兄你沒什麼關係。」
「……」
茫然地盯著眼前一臉認真的師弟,藍玉有些不可置信,「就這樣?」
「還能怎樣?」越清風面無表情,「難道能殺了我?還是過來殺了你?」
「……」
不知為何,雖然聽了這模棱兩可中包含安慰的解釋,可藍玉心裡並沒有好受多少,更加七上八下,深邃無邊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人,「肅兮,你在怕?怕我生氣,還是怕我傷心?你沒說完,是不是?」
越清風身型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平靜道,「她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在了咬我的那一口上,沒有嫌棄你。」
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藍玉動了動唇,眼圈驀然一紅,許久沒有說話。
半晌,一聲歎息輕輕響起。
「抱歉,不該對你發火……」藍玉,也就是奚玉嵐,聲音生澀地開口,「總會有這一日,是我魔怔了。夾在這中間,想必你也為難。」
聽到這話,越清風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今夜之事他都有責任,師兄能不計較,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悄悄抬眼看他,在對方抬頭之前又重新垂眸望地,越清風語氣也軟了下來,「我無妨,師兄還是多想想如何向棠棠解釋吧。她雖然沒有嫌惡你之意,但……」
藍玉知他一片好心,心緒翻騰間緩緩闔眼點頭,揮手讓他離開。
……但下一秒,他突然睜開眼,眼中殺意暴漲,皺眉瞪向眼前還沒來得及轉身的人,「你剛才叫她什麼?」
越清風僵了僵,二話不說一掌轟開禪房大門,腳下一點,整個人已消失在了房中。
藍玉氣急敗壞地追了兩步,望著遠處消失的一片白色衣角,大怒,「越清風,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活膩了是不是!」
……越清風哪會理他,追著奚玉棠下山去了。
開玩笑,他跟師兄住一個院子,這時候回房間那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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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第二天沈七等人發現奚玉棠招呼都不打就離開時的驚訝,越清風被藍玉重傷,在秋遠的幫助下乘車回到別院時,雲夢園裡已經沒了奚玉棠的身影。
越清風頓時心裡一緊,生怕她就這麼一去不回,撐著傷勢去了雲夢園內,想看看她有沒有留下什麼隻言片語。
結果令人失望地,奚玉棠一句話都沒有留下,而斯年也不見蹤影,兩個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
越清風哪還能坐得住,見識過前夜竹林裡她的狀態後,他相信此時哪怕他聽到奚玉棠再血洗一遍醉花樓都不覺得驚奇,但更擔憂的還是她的身體狀況和安危,並且再一次深刻地體會了一次玄天教人少的困境。
若非如此,她堂堂一派掌教,身邊怎麼可能沒有暗衛隨行保護?
他想出去找,還沒出門,秋遠便撲通一聲跪下了,淚汪汪地求他不管怎樣先養傷。越清風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重傷在身,就算去尋人也不會有多大成效,只好強壓下心中擔心,乖乖待在了別院內,吩咐流年去尋她和斯年。
沈七一行人於下午申時回到煙雨台別院,和出發時不同,墨家姐弟倆已經回了秋雨山莊,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個藍玉。
因為奚玉棠的失蹤,越清風又擔心藍玉,索性大手一揮,把人安排在了距離曲水樓最近的雲燕園,景色雖好,卻是距雲夢園最遠的地方。
藍玉也沒計較,他此時滿心都放在奚玉棠身上,哪還計較自己住在哪裡?剛安頓好便來尋自家師弟,想知道親妹妹如今的動向,結果還沒進越清風的主院,便從下人那裡打聽到了玄天教的于堂主居然就住在離主院最近的雲夢園。
……聯想起昨夜越清風的一聲『棠棠』,奚玉嵐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偏偏越清風安排好了所有事,一歇下,便發起了燒,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秋遠連拉帶扯地將沈七風風火火地帶到了主院,正好和藍玉來了個擦肩而過。兩人的目光短暫地相接,沈七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奚玉嵐心裡卻沉了沉。
收拾越清風的打算只能暫且放一放,奚玉嵐不知不覺走到了雲夢園門口,踟躕了許久都沒敢進去,只好回了雲燕園。
沈七不知昨夜竹林裡奚玉棠和越清風發生了什麼,回去後見奚玉棠沒在,也以為她只是出門辦事,見到越家少主一身傷,微微驚訝了片刻,便遵循著醫者本能,把脈,包紮,開藥,硬生生將他的傷控制在了不會引發舊病的範圍內。
可越清風看起來仍然慘兮兮的,向來蒼白的臉因為發燒而泛著病態的紅暈,雙眸緊閉,十足可憐。
奚玉棠失蹤了整整兩天,也想了兩天,終於在心情平定下來後於第三天一大早回到了雲夢園,順便帶回了被五花大綁的斯年和流年。
當日下山時她便發現斯年跟蹤了自己,原本這事放在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她正在氣頭上,情緒本就在爆發邊緣,可憐的斯年卻正好撞上,不小心便成了出氣筒,不僅被抓住了馬腳,還在交手中被暴打一頓,整個人被綁起來扔到了奚玉棠雇傭的去金陵的船上。
流年同樣如此。
兩個暗衛心裡苦極了。
奚玉棠走了一趟金陵,一路上收拾心情,順便以孟十九的身份故意在聽雨閣探子面前晃了幾次,接著想辦法脫身回到杭州,提著斯年和流年剛一進主院,便被告知越清風病了。
彼時越清風人已清醒,但低燒不退,屋子裡四處彌漫著藥味,明明是秋老虎橫行的炎熱天氣,卻被沈七嚴令禁止納涼,裹得嚴嚴實實發汗。
見到奚玉棠,越清風著實鬆了一口氣,知道她沒有一走了之,眼中多了幾分神采,連精神都好了不少。
奚玉棠卻疑惑他為什麼會突然生病,難道是竹林一夜吹多了風?
她問了,越清風搖頭只說是身子弱。可旁邊的秋遠卻如倒豆子一般將真實情況說了一遍,聽得奚玉棠目瞪口呆,越清風連阻都沒來得及阻。
其實秋遠也不知是誰傷了他家主子,以為是哪裡冒出來的殺手或仇敵,此時說起越清風的傷,整個人氣憤填膺,握著拳恨不得自己就在當場。
聽到暗器,奚玉棠皺了皺眉,突然兩步上前,一把掀了對方被子。越清風只著裡衣半坐在床上,被她這麼一掀,怔了怔,耳根瞬間紅了個透。
可他本就低燒,臉頰泛著病態紅,竟沒人看出異樣。
傷口已被上藥包紮,奚玉棠皺眉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道了聲得罪,抬手將他衣領微微撥開一肩,目光先是在他肩上那明顯是咬傷的傷口上頓了頓,嘴角一抽,眼神迅速下移,並指一揮割開了繃帶,仔細看了一眼傷口。
……然後變了臉色。
「唐家暗器?」她挑眉。
越清風慢吞吞地撥開她的手,掩好衣裳,沒有說話。
奚玉棠面沉如水地看他,等著他給個解釋。可越清風打定主意不說,奚玉棠氣極,轉身走了。
秋遠憂心忡忡地望著就這麼被非禮了的自家少主,又看看奚玉棠離開的背影,咽了咽口水,輕聲道,「主子,奚小教主好像臉色不好。」
越清風回過神,臉色一變,「秋遠,攔下她!」
……可秋遠哪能攔得住奚玉棠,在得知對方打聽清楚藍公子下落,一路直奔雲燕園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輕功用到了極致,卻還是慢了一步。
只見雲燕園外,奚小教主一腳踹開了院門,殺氣騰騰地走進去,正好碰見庭院中正和隨身侍從說什麼的藍玉。
陡然見人闖進來,藍玉皺眉抬頭,見是奚玉棠,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深如古井的眼裡多了抹光亮,心彷彿被一隻手狠狠攥在手心,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動了動唇,卻怎麼也無法開口。
可奚玉棠卻彷彿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激動和不敢上前,一雙細看之下和銀髮青年極像的眼眸裡盛滿了怒火。
「你什麼意思?!」她怒道,「為什麼要打傷越清風?!」
藍玉微微一怔,滿腔的火熱和激動忽然像是被誰拿塞子阻塞了發洩之口,就這麼怔愣地望著來人,忽然間,內心空曠如荒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0:51
第四十八章 各種得罪
時隔十六年,這是他們兄妹第一次拋棄身份遮擋面對面。
奚玉嵐近乎貪婪地望著自家妹妹那張又漂亮又俊逸、神采飛揚、沒有半點易容的臉,目光從眉目到唇齒,流流連連,彷彿多久都看不夠一般。
哪怕她此刻一臉怒容,都彷彿能甜到他心底。
認真來說,他其實只是六年未見奚玉棠。在這之前,他只要有空,每年都會抽時間秘密上一趟雪山,不敢相見,就躲在暗處,看她橫刀立馬殺人,看她陰謀詭計坑人,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爽朗溫情,看她失眠,看她難過,看她喜悅,看她忙碌。只要看到她好好活著,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哪怕接下來就要面對死亡都毫不懼怕。
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他從前捧在手心疼的小妹,是他發誓要保護的人。
可世事無常,他偏偏就做了個壞兄長。
奚玉嵐目光忽然黯淡下來,面對著奚玉棠的質問,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想道歉,可話到嘴邊,面對她一腔怒火,卻覺得心虛。
他揮退了隨從,嘴角盛滿苦澀與心甘,獨留自己承載她滿腔的怒火。而事實上,他隱約能看出來奚玉棠並非是真的全心全意在為越清風抱不平,只是憑藉於此,對他發洩心中的不滿。
他敢回嘴麼?敢抱怨麼?
他恨不得奚玉棠多罵兩句,哪怕要對他動手都無妨。
兩人相對無言。
奚玉棠自從問出那句話後便在等著眼前人開口,可對方只定定地望著她,一句解釋也沒有,一句反駁也不說,就用那種她只要看一眼,心便顫一下的複雜目光望著她,看得她忽然一腔怒火付之東流。
她握了握拳,正要開口,便見眼前人目光忽然暗淡下來,連帶著那張看起來平凡無奇卻因氣質使然而風采極佳的臉都好似突然之間沒了顏色,心中不知為何猛地一慌,到嘴邊的厲聲喝罵竟說不出來了。
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奚玉棠怔愣地看著藍玉,下意識向前挪了挪腳。
「你……你別這樣,我沒有罵你的意思,我,我就是……」
藍玉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只是整個人更加地頹然,她的話,讓他更加無臉面對她。而偏偏就在此時,沈七埋下的銀針起了作用,腿上傳來的劇痛讓他臉色驀然一白,整個人顫了顫,後背與額頭同時起了一層密密細汗。
疼痛持續時間極短,可在奚玉棠眼裡,卻好似他突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就連他放在一旁的手都猛地扣住了身邊石桌的邊緣,指節根根泛白,硬是在桌面上深深陷出了幾根手指的印記。
奚玉棠整個人都慌了神,眼圈忽然一紅,無意識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你沒事吧?怎麼回事?你……越清風他打你了麼?你們交手了?他打傷你了?你別動,別動,我,我……我去找阿七!我去幫你找越清風報仇,你等著,等著我,千萬別走!」
說著,她便要轉身往回走。
還好藍玉及時叫住了她,「……棠棠。」
一個名字,一聲歎息,一句彷彿從遙遠天邊傳來的呢喃,讓奚玉棠突兀停住了腳步,脊背僵硬如鐵,眼淚倏然湧上了眼眶。
她忍了又忍,不停地眨眼,終於將洶湧而出的淚咽了回去,卻沒有回頭。
「我沒事,我不走,哪也不去……」藍玉整個胸腔都因她的話而填滿了喜悅,可劇痛後帶來的疲憊湧卻還是不小心從語氣中帶了出來,聽得奚玉棠心裡難過至極。
許久,她回過頭,眼底已經沒了澎湃的情感,重新恢復了冷靜的眸子迎上了藍玉的視線,頓了頓,沒說話。
藍玉也不開口,就這麼嘴角噙笑地望著她。
好一會,奚玉棠才硬著頭皮道,「你不是說今日走麼?」
藍玉嘴角一滯,泛起一絲苦笑,「……臨時改了主意。不過……若是你不願見我,我……」
「……」
實在無法將更冷硬的話說出口,奚玉棠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身後藍玉下意識抬手想攔她,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狀況,眼底暗色泛起,頹然坐了回去。
一路逃也似的離開了雲燕園,和目瞪口呆的秋遠擦肩而過,奚玉棠以最快速度衝回了主院,在踏進越清風房間的一剎那身子猛地一滯,念頭一起,回了雲夢園。
房間裡,沈七正在對著窗戶發呆。
奚玉棠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兩人對視一眼,她動了動嘴角,坐下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了進去。
「……回來了?」沈七挑眉看她。
奚玉棠點點頭,想了想,直接將心頭疑問問了出來,「藍玉怎麼回事?」
沈七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這麼關心他?」
「……」奚玉棠表情滯了滯,沒有說話。
離開窗前在她面前坐下,見她不想解釋,沈七掩下心底疑惑,淡淡道,「雙腿被廢,武功受創,不是被廢就是走火入魔,具體原因,我沒有內力無法查探。」
他仔細地將昨晚診治的情況說了一遍,事無巨細毫無保留,就連藍玉體內的三根銀針都告訴了眼前人。
雖然猜到情況不好,可這樣的真相還是讓奚玉棠心裡悶極,修長的手指不停摩挲著杯沿,良久才輕聲開口,「可有法子?」
「你真要救他?」沈七挑眉。
奚玉棠點點頭,不知為何,下意識選擇了隱藏真相,「他……對我有用。」
聽到這句話,沈七驀然想起了藍玉給他的那塊鐵質令牌,頓了頓,開口,「我盡力而為,不過不要抱太大希望,就算我能讓他站起來,恐怕他自己付出的代價也極大。」
沈七的醫術,奚玉棠是知道的,見他雖沒將話說滿,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確定了能醫治,聽到這裡,她心裡也是一鬆,神色好轉起來。
她露出笑容,一把拉住了眼前人的手,說不出的高興,「小美,你真棒。」
沈七怔了怔,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卻立刻隱下,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涼涼道,「既如此,不如告訴我你用他意欲何為?」
奚玉棠頓時一悶,實話實說,「……我還沒想好。」
這幅迷迷糊糊的茫然模樣逗笑了沈七,後者又氣又笑地彈她額頭,「你這個人……」
說著,從懷裡掏出令牌扔了過去,「喏,診治的定金。」
奚玉棠怔愣地接住令牌,低頭一看,眼瞳倏然一緊,握著令牌的手僵硬無比。她猛然抬頭,「這哪來的?」
沈七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藍玉的。」
「……」
目瞪口呆地望著沈七,奚玉棠震驚地起身,「你確定?」
沈七涼涼掃她一眼,沒說話,表情卻詮釋了一切。
怔怔地望著眼前人好一會,見他沒有反駁,奚玉棠心裡翻起了驚濤駭浪——
鐵質令牌,上書一個雨字,這明明就是聽雨閣長老的令牌!
可為什麼令牌上沒有數字?不是十八位長老每人都有數字編號嗎?
奚玉嵐是聽雨閣的人?!
那她的暗殺……
奚玉棠不敢細想下去,本能地不願相信自己這麼多年來遭遇的暗殺裡有她兄長的參與,更不願相信他明明知情,卻仍放任殺手行動。
若是真的……該有多可怕?
「我去一趟主院。」她驀然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小美,一定要全力治好他的腿,答應我。」
沈七皺眉,「自然。醫者仁心,既然接手,沒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不過離火草……」
「那個不用管。」奚玉棠擺手打斷他,「先緊著藍玉。」
話音落,沈七的眉頭蹙得更緊,「給你解毒才是最重要的事,別的都可以放一放,別忘了秋已至,再過不久,你的毒會頻繁發作。」
奚玉棠擺擺手,「我不著急。」
這句話終於惹怒了沈七,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怒視眼前人,「奚玉棠,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們來江南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拿到離火草,解毒,才是你應該真正操心的事!!」
陡然發火的沈七眼中目光極怒,看得奚玉棠呆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小美你,你要跟我吵架?」
沈七神情一滯,下意識撇開了眼,「我不管,總之你的毒必須排在藍玉前面。讓他站起來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可你的毒等不得。」
「我說了先,緊,藍,玉!」奚玉棠咬牙一字一字開口,「是不是我說的話已經不管用了?」
「……不可能!」沈七也來了脾氣,憤而怒視她,「奚玉棠你到底怎麼回事?那個藍玉是誰你知道嗎?你不是看到令牌了嗎?別告訴我你認不出那是聽雨閣的!」
奚玉棠猛地收住了話頭。
兩人無聲對峙了半晌,她再一次妥協下來。沈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她無法將那些能對屬下說的狠話擺在他面前,不忍心,也不想。這個人,為了她自己的身體而選擇跟她針鋒相對,做人要知好才行。
「小美……」她鬆了眉頭,露出一抹笑容,「別氣,我錯了。」
沈七怔了怔,不自在地別開頭,梗著脾氣道,「快滾。」
「你凶我QAQ」奚玉棠一把抱住他胳膊。
「……」
滿腔的怒火就這麼奇異地消失,沈七神色複雜地任憑奚玉棠黏著他,許久才沒好氣道,「行了行了,我心裡有數。」
聽到他鬆口,奚玉棠頓時悄悄鬆了口氣,卻還是沒有放開他,「小美,藍玉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需要他能站起來,且這個恩情出自我的手。你是我的人,你幫他,就是我幫他,至於具體原因,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但你信我,好不好?」
「……說這些幹什麼,我又沒逼著你,信你總行了吧。」沈七不自在地甩開她,「行了,快滾。」
奚玉棠頓時喜笑顏開,鬆開他的胳膊,轉身出了門。
在她身後,沈七神色複雜地望著那熟悉的背影,握緊的五指鬆了又緊,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主院裡,秋遠已經回到越清風面前,將自己所見說了一遍。在聽到奚玉棠為了他憤而對上藍玉時,越清風呆愣片刻,嘴角的笑容無意識地擴大蔓延,擋都擋不住地燦爛起來。
可還沒等他高興太久,奚玉棠便一掀簾子走進了內室。兩人四目相對,奚玉棠掃一眼秋遠,後者立刻脊樑一緊,借著去煎藥的藉口識相地退了出去。
越清風則滿面春風地望著她。
而奚玉棠卻面無表情,「藍玉身子不好,你告訴他我認出他幹什麼?他不是不想認我麼?那就讓他以為我不知便是了。」
……越清風一腔喜悅就這麼被堵在了心口,整個人都不好了。
「奚玉棠,你講不講理?」他氣極反笑。
奚玉棠表情一僵,撇開頭,「總之,你不准氣他。」
「……」
越清風這回是真氣了,臉上笑容驀然一收,翻身不再看她,「奚教主若沒事,就請便吧。」
見他真動了怒,奚玉棠咬了咬唇,也意識到了自己如今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對勁,情緒起伏不定,態度左右搖擺,心裡委屈,卻也不知該怎麼是好。
望著眼前床上背對她躺著的人,聽著耳邊的咳嗽不斷,她立了許久,終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肅兮,對不起。」她吶吶開口,「你別氣了。」
越清風不理她。
奚玉棠一步一挪地坐到他床邊,伸手扯了扯他袖口,「你轉過來嘛。」
眼前人袖風一掃,掙脫她的手。
「肅兮……」奚玉棠咬唇,「我錯了。」
「……」
「我去給你煎藥可好?」
「……」
「你想不想喝水?」
「……」
「要不我給你講故事?或者你想看書的話我幫你念?或者……你要是想聽琴……」
越清風驀然回過頭,冷冷地望著她,「我若是想聽琴,你待如何?」
奚玉棠嘴角一僵,乾巴巴道,「……我彈。」
「哦?」眼前人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壁櫥,「謝彥之的琴在那,去拿吧。」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1:04
第四十九章 鴻溝天涯
謝彥之的琴,那是好彈的麼?
可憐奚小教主虛年二十一載人生裡,前五年天真爛漫受盡萬般寵愛,後十幾年死裡求生算盡詭計陰謀,全副心思都撲在了雪山玄天教上,別說彈琴,就連習字讀書下棋都沒人教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竅不通。
若不是穿越之前自己受過正統教育,恐怕就會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文盲。
……你讓這樣一個只知道打架和陰謀的人,和光同塵地去彈琴,還彈的是名家謝彥之的琴,這不是搞笑麼?
可話已出,斷沒有反悔一說。
奚玉棠咬著牙搬出琴,衣擺一撩,在主院前廳坐下。在她對面,越清風挪出了內室,窩在軟榻裡雲淡風輕地望著她,老神在在的模樣簡直欠揍。
洗手焚香,烹茶煮水,端坐如常,奚小教主將所有能做的前提準備工作都做好,再也沒有其他理由拖延時間後,終於硬著頭皮望向了自己身前的琴。
上等木制,通體幽暗,斷紋之漆,流線如雲,擺在她面前的,是一把真真正正的好琴。
奚玉棠試著伸手輕輕撥了一弦,琴聲悠遠流長,繞梁餘韻,只一聲,就彷彿看盡了人生。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看向對面的越清風,後者嘴角噙笑,淡淡望著她,彷彿知道她在驚訝什麼。
「……好琴!」雖然不懂,但這並不影響奚玉棠判斷它的價值,「果真千金難遇。」
越清風涼薄一笑,「別說廢話,趕緊。」
「……」
咽了咽口水,奚玉棠默默將雙手置於琴上,又看了一眼越清風,剛準備動作,便聽對面人輕描淡寫道,「這琴,一根弦便值五百兩銀,還望奚教主悠著點力氣。」
奚玉棠手指一僵,不敢動了。
……一根弦都值五百兩!!那要是不小心弄斷了怎麼辦!
「你確定要聽?」她連聲音都僵了。
越清風一臉無辜,「不是奚教主要彈?」
「……」
怪我,我嘴賤。
奚玉棠長長呼出一口氣,豁出去了。
……
那一日,整個煙雨台的人都忘不了他們到底聽了一段多麼令人難忘的琴聲。
有價無市的琴,名動天下的人,兩相組合之下,竟有那樣巨大的威力!無數人恨不得以頭搶地,痛哭流涕,因為那琴聲,他們甚至想到了自己遠方的家鄉和老逝的雙親,真真是,聲聲勾人心弦,句句感動人心。
……都忍不住要去地下陪親人了。
同樣是謝彥之的琴,越少主彈起來,好似飄飄欲仙如臨仙境,又或婉轉低吟仿若幽幽深谷,一曲下來,整個人的身心靈魂都彷彿受到了洗滌。
而換成了奚小教主……
大概類似阿鼻地獄走一遭,看淡了苦難,看透了人生,人人大徹大悟,從此一想到那耳邊琴聲,連做壞事都覺得,不過如此。
偏偏,越少主懂音律,琴聲裡並不會輕易加入內力,以免對人造成影響。而奚小教主五音不齊一竅不通,為了控制自己不撥斷琴弦,恨不得拿出平日裡練習單針獨線殺人的細膩勁,通過內力控制雙手,借此保全那琴。
……但用內力催發的聲音,真的,他媽的,太撩動人心了啊!
不聽都不行啊!!
連煙雨閣角落的螞蟻都逃不過這一遭啊!
一曲下來,整個城南別院元氣大傷。越少主房內名貴的蘭花死了,曲水樓池塘裡的魚翻白肚了,越少主好像病更重了,雲燕園的藍公子頭髮更白了,雲夢園的沈大夫配藥時將藥房毀了,司右護法失手將毒灑了,斯年和流年從房頂上摔下來了,秋遠將藥爐炸了。
唯有奚小教主一人,神清氣爽,激動異常。
——不管怎樣,琴沒壞就行!
聽說事後,越少主只問了奚小教主一句話。
「……奚教主有沒有興趣學一學以琴殺人之功法?」
奚小教主認真考慮半晌後,頗為遺憾地拒絕了。據說是因為琴帶著不方便,總不能邊打邊坐下來彈琴吧?而抱著琴邊跳邊彈,總覺得太前衛了呢……
煙雨台群眾們在得知此事後,感動得紛紛落淚,覺得這位大人真的太體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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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琴事件後,奚玉棠將自己關在院子裡反省了三日。得知藍玉身份一事讓她方寸大亂,行事也沒了章法,從她一天裡能連連得罪幾人便能看出,她其實心亂如麻,完全不知所措。
可作為一派掌教,她不能如此。
懸崖勒馬地叫停了自己的不對勁,奚小教主認真思索後,頭腦逐漸清明,整個人也恢復了正常。而這腦子一正常,周圍的不正常便也瞧出來了。
首當其衝的便是沈七。
奚玉棠敏銳地發現沈大夫近日來神思不定,不僅脾氣見長,配藥也總不得進展,雖每三日去雲燕園給藍玉行一次針,舉止正常無異,可連日來,他眉宇間的冷意越來越重,眼底陰影也有擴散之意,發呆的時間也多了起來,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三個字——有心事。
又到一月一次給奚玉棠診脈的日子,沈七才剛將手指從對方手腕上撤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奚玉棠便說話了。
「等這邊事了,我們回雪山吧。」
沈七驚訝地抬頭,媚如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嗯?」
奚玉棠沒有放過他一閃而過的喜悅,心底微沉,淡淡道,「小美,你是不是在怪我?我在江南逗留的時間太長,你是不是煩了?」
沈七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樣的話,怔了怔,沒有開口。
「你最近怎麼了?」奚玉棠卻沒想放過他,目光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人那雙比女子還美的清冷眸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沈七面無表情,袖下的手微微一僵,繼而嘴一撇,沒好氣道,「亂說什麼,聽雨閣事了,不是還要去蜀中?我不著急回雪山,你辦你的事便好。」
話音落,奚玉棠沉默片刻,輕聲道,「小美,你有事瞞我。」
沈七微微一滯,下意識抬頭。
「你不想說,沒關係,」她笑起來,「不過不要憋壞自己,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只要是你說的,不論什麼我都會盡力。」
……不論什麼?
沈七怔了怔,垂眸,手上未停地整理起隨身布包,好一會才停下動作,語氣裡聽不出情緒,「什麼都做?」
「嗯。」奚玉棠應道。
「……那我要是讓你自廢武功呢?」他驀然抬頭。
奚玉棠表情一滯,彷彿不敢相信他在說什麼。
沈七面無表情地迎上她的視線,一張未經易容的精緻臉龐上寫滿了認真。
「你……」她聲音都顫了起來,「你認真的?」
沈七沒有說話,只用沉默表達著自己的選擇。
奚玉棠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腰,深如冷潭的眸子直直望過去,「理由。」
沈七動了動唇,輕聲開口,「離火草我入了藥,但在配藥過程中發現了些問題,恐會跟你身體有衝突……你的功法不能再練下去了,否則不僅毒難解,人也有性命之憂。想活命,只能一勞永逸,只有廢了武功,寒毒才能解。」
「……」
震驚地望著眼前人,奚玉棠久久沒能消化他這一番話。房間裡寂靜如死,許久才聽她開口,「若是我堅持不廢武功呢?」
「要麼走火入魔死,要麼寒毒折磨死。」沈七僵著臉冷聲道,「沒有別的法子。」
奚玉棠眯起了眼。
良久,她輕笑了一聲,「小美,你也學會騙我了。」
沈七驚訝地抬頭。
「太初心法在我決定修習之初便知,這功法容易讓人走火入魔,越往後越容易死,但收益也越大,而我百般衡量,最終決定一試。」
奚玉棠聲音幽幽,猶如林中泉水低吟。
「事到如今,我當然知道它的危險在哪裡,但你別忘了,作為修煉者,我自然也知道我的承受底線在哪兒。你說的沒錯,走火入魔死是可能會發生的,但絕不是現在。」
「至於寒毒……」她嘴角勾出一抹譏笑,「我身中寒毒十六載,早不死晚不死,為什麼會現在死?你從前能壓制,為什麼現在不能?你說離火草能解毒,我們找到了離火草,可你又說如今離火草無法入藥……沈七,你在騙誰?」
或許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奚玉棠,聽到她一聲無比陌生的『沈七』,向來鎮定自若的沈大夫忽然發現,當他說出那句話時,兩人中間似乎一瞬間便隔出了萬水千山,絕壁天涯。
他愣怔地望向奚玉棠,那嘲諷的笑容,刺得他眼睛都痛起來。
「……你不信我?」他開口。
「你在阻我做對我來說這輩子最重要的事,你讓我如何信?」奚玉棠聲音極冷,「沈小美,你知不知道我自廢武功的下場是什麼?」
沈七動了動唇。
可奚玉棠卻沒有等他開口,「是死。」
她奚玉棠從繼承教主之位,一路走到現在,樹敵無數,殺人如麻,一旦有朝一日沒了武功,等待她的,就是十六年前雪山事件的重演。
到時候,不僅是她,還有沈七,還有鄒青、迎秋、司離……所有玄天教之人,全都逃不過一死!
自廢武功?
開什麼玩笑。
許是被她眼底寒光震住,沈七怔怔地望著眼前一身紅衣的女子,好一會才道,「……可你的毒怎麼辦?十六載寒毒,日日壓制,也抵不過一朝反噬,我想讓你活著,我不想讓你死……」
死字未落,沈七的眼圈便紅了。
「我們可以隱居,棠棠,我們退出江湖可好?」他一把攥住了眼前人的手,「你不是想遷總壇麼?我們去深山裡,不管江湖事,你沒有武功不要緊,我有醫術,換我來養你好不好?太初心法不要練了,好不好?你明知那功法修到最後一層,除了修同級別的神級功法以外,不論你學不學其他功法,學得再多,都無濟於事……太初那樣的功法,千百年難得一見,我們找了這麼久都沒能找到,以後或許也找不到了……我們不練了,行不行?」
他越握越緊,彷彿用了全身力氣,可奚玉棠卻還是緩慢地掙脫了他的手,哪怕雙手已然被他捏得青紅。
在兩人雙手分開的一剎那,沈七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廢了武功,誰來為我報仇?」奚玉棠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人,眼底的感動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又一層武裝起來的堅硬。
她輕輕牽起嘴角,將眼前人垂落在耳旁的一縷黑髮無比溫柔地順置他耳後,聲音柔柔,卻掩不住剡厲。
「小美,我學太初,忍寒毒,走到現在,支撐我走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手刃仇敵。唐家被我滅了,孟十三和血染被殺,蕭承死了,如今只剩下紫薇樓,你讓我如何收手?換成是你,甘心麼?」
沈七怔怔望著她,沒有說話。
「這種話,以後不要再提了。」奚玉棠卻對他露出了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好不好?」
「那你的毒怎麼辦?」沈七垂下眼。
「給我一點時間,我信你辦得到。」奚玉棠笑道,「一年,一年內,我定能找出紫薇樓的尾巴,殺他們滿門。你忘了冷一已經找到桑念了麼?我已經派人去跟她接觸了,來江南之前收到的紫薇樓的信息,我也在讓江南幫查,已經快摸到頭緒了,你當信我才是。」
報仇。
又是報仇。
報完了仇,你還有活著的信念麼?
沈七狠狠攥住了拳。
可她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再多的勸說也無法出口,他只得不情不願地點頭。
「離火草既然無法入藥,那便不入了。」奚玉棠重新直起腰,「你只需幫我壓著寒毒,然後全力治好藍玉就行。對了,他知道你的規矩,給你診金了麼?」
沈七身子僵了僵,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給了。那個令牌不就是定金麼?」
「是嗎?」奚玉棠笑起來,「那就好,我雖然想讓你治他,但我們小美不能吃虧。你們商量的是什麼條件?說來我聽聽。」
「……能有什麼,不過那幾樣。」沈七乾巴巴道。
「真的?」
「嗯。」
定定地看了沈七一眼,奚玉棠笑容微微一斂,放鬆地窩進椅子裡,「不吃虧就好。你行針需要多久?」
「三個月。」沈七開口。
「好。」她道,「那三個月後,小美回雪山坐鎮吧。」
話音落,沈七驀然抬起頭。
回雪山?
她讓我一個人回雪山?
「……你說什麼?」沈七瞪大了眼。
奚玉棠卻沒有說話,只淡淡地望著他。
兩人無聲地對峙許久,直到沈七頂不住她那明明平靜無波,卻令人壓力極大的眼神,這才別開頭,冷聲道,「我不回。你說過走到哪裡都帶著我的。」
「我後悔了。」奚玉棠輕飄飄地收回眼神,「你回去吧。」
「奚玉棠!」沈七驀然站了起來。
「坐下。」紅衣的女子面無表情,「我不喜歡有人居高臨下看著我。」
沈七整個人僵住,震驚地望著眼前人,「你……」
「我什麼?」奚玉棠揚起下巴,冷冷地望著他,「需要我說第二遍?」
她的態度,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極冷,極淡漠,沈七急促地呼吸起來,胸腔一起一伏,顯然氣得不輕。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奚玉棠嘴角僵了僵,忍住拉他的欲望,淡淡道,「不想回,就給我說實話。你跟藍玉達成了什麼條件?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沈七震驚地驚在了原地。
「不懂我在說什麼?」她挑眉,「你以為清淨寺一夜我下山了,就什麼都不知道?還是你覺得冷一是吃素的?藍玉功力大損,你以為他擋得住窺探?」
沈七呼吸一滯,整個人彷彿雕塑一般愣在了原地。
許久,他陡然頹了下來,「……既然早知道,為什麼忍到現在才說?」
「我想等你說。」奚玉棠垂下了眼睛,「我想讓你親口告訴我。」
沈七身子晃了晃,望向眼前人,卻發現她整個人都透著疲憊,沒有抬頭,但那雙眼睛裡,沈七敢肯定,裡面盛滿了失望。
他怎麼能承受她對他失望?
「棠棠……」沈七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
奚玉棠深吸一口氣,抬頭,「坐下。」
沈七乖乖坐了下來,不等她再問,便閉著眼,破罐破摔地將事情說了,「……我讓他幫我將你困在某處,然後在我的配合下……」
話沒說完,奚玉棠便打斷了他,「行了。」
雖然已猜到大概,但真聽到這樣的話,她心裡卻還是冰涼至極,比寒毒復發還令人感到徹骨的寒冷和難過。
她輕輕闔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沉默地窩在了椅子裡,沉默再沉默,幾乎要令人以為她昏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才聽她輕聲道,「我知你是為我好,我不追究……下不為例。」
沈七整個人抖了抖,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棠棠,我……」
奚玉棠忽然站了起來,巧妙地甩開他,淡淡道,「我出去一趟,你歇著吧,有事回頭再說。」
說著,人便輕功離開了雲夢園。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1:15
第五十章 長老之位
出了雲夢園,奚玉棠易容換裝,提劍上馬,沒跟任何人打招呼,一路疾馳出了杭州城,直奔青山谷。
她自小培養心腹,無數次鐵血手段,終將周圍所有心有異心之人盡數斬殺,留下的,全是可以將性命交付對方的至信之人。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身邊最親密之人會和旁人合謀對她使手段,哪怕那『旁人』是他親哥哥。
沈七何人?奚玉棠可以毫不猶豫地說,若有一天有人想用要挾沈七來要她的命,她會二話不說拿自己的命來換。他們是過命的交情,是相濡以沫,攜手同行,哪怕自己死都不願他受一丁點罪的人,這個人,陪了她十幾年。
可他卻想不經自己同意,廢掉她的武功。
他明知自己活著的目的是什麼,這樣做無非是斷她生路,可他卻還是做了。
像是被誰用一把巨大的開山斧,橫七豎八用盡全身力氣在她心上連砍幾百刀,鮮血淋淋,痛不欲生。奚玉棠一想到算計她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多年來最信任的人,就難過得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可是,又能如何?
那是沈七啊!
是她拼盡全力,在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路上,披荊斬棘都要為其留下後路之人。這個人,甚至不怕自己從此背上背叛之名,哪怕明知她會和他離心,也不顧一切,為只為,不至於讓她暴斃而亡。
奚玉棠可以死在敵人手裡,死在刀劍之下,死在陰謀詭計中,卻決不能死在走火入魔或中毒復發——
那是對她一生,最大的侮辱。
沈七懂她,所以想以自己的方式救她。
……她又怎麼能恨起來?
滿心的難過,交雜著被隱瞞的怒和無法下手的痛疾,最後化為濃濃戾氣,溢出周身,讓馬背上一身紅衣女裝,面冷如霜的女子渾身上下都透著無盡的殺意和銳利。
她不敢待在雲夢園,怕自己做出什麼必定後悔之事,只能離開。
一路不停地來到青山谷,按照上次閻十六和蘇十七帶領的路線,第二次踏入了寸寸毒、步步險的瘴氣之穀——聽雨閣的老巢。
踏入瘴氣之前,奚玉棠摸出了兩粒解藥。一個是聽雨閣出品,一個是沈七的仿製品。頓了頓,她還是選擇將沈七的藥放進了口裡,懷著對他無比的信任踏進了谷內。
……果真沒有一絲瘴氣入體。
心裡不是滋味,奚玉棠面上也越發冰寒。她一路不停地走進谷內唯一七層塔,憑著記憶來到副閣主門前,面對阻攔的她的看門人,淡淡說了句孟十九求見。
有人進去傳話,奚玉棠站在門外,想到她即將面對的人是那位錦衣司的衛千戶,眼中的戾氣也懶得掩飾,在得到允許進入時,冷著臉踏進了室內。
衛寒正戴著面具坐在那裡等她。
與上次相見類似,衛副閣主仍是一身繡銀線深紫色廣袍,袍尾層層疊疊鋪滿腳下,低調華麗,大朵的鳶尾花隱隱顯現,神秘又攝人心扉,面具後深邃如淵的眼睛微微眯著,慵懶卻銳利,周身都散發著冰冷之息,令人望而卻步,心生膽寒。
「回來了?」衛寒的聲音低沉幽轉,就像這谷底的風。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勢在必得,「回來拿我應得之位。」
面具後透出一絲低笑,衛寒目光冰冷地望著她,「聽說你殺了歐陽盟主座下二弟子?」
聽說?
明明是你親眼所見。
奚玉棠眼神平靜無波,卻微微仰起下巴,「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不是殺手界的規矩?」
衛寒眯起眼認真打量著眼前人,目光在她握劍的手上掃過,心下無數念頭閃過,最後歸於一聲輕笑,「果然是你。」
他曾親自和眼前人交過手,無論是劍法還是身型,全部和自己記憶中的孟十九對上了號,原以為她並不會承認,畢竟她沒有從閣內領取任務。可沒想到,孟十三的徒弟……果然和他一樣跋扈張揚。
沉默片刻,衛寒重新抬眼,「按照規矩,一炷香內,在三位長老圍攻下不死,並傷其中一人者,可有鐵令牌資格。你準備好了?」
奚玉棠冷笑,「隨時恭候。」
「好!」衛寒站了起來,「今日在谷內的恰好有十七、十五和我三位長老,孟姑娘意下如何?」
……他親自動手?
奚玉棠握劍之手緊了緊,聲音冰冷中透出濃濃殺意和興味,「那真是……太好了。」
有人挑戰長老之位的消息迅速在谷內傳來,尤其在聽到副閣主親自出手後,所有逗留谷中的人全都聚集在了偌大青山谷內唯一的練武場周圍。
衛寒還是那一身迤邐的長袍,舉手投足都透著漫不經心。可奚玉棠卻知道,他全身都處於戒備狀態,明明是隨意的站姿卻毫無破綻,說是不在意,可和自己交過手,還吃了虧,他怎麼可能不重視?
倒是蘇十七和這位頭一次見的霍十五,反而容易對付一些。
蘇十七還是那副跳脫的吊兒郎當貴公子模樣,見到奚玉棠便嬉皮笑臉地上來打招呼,完全沒有敵對之意。霍十五則是一個精瘦低矮的男人,個頭比奚玉棠還要低一些,狹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武器是一把匕首,如今正在他手裡花樣翻新地上拋下轉,顯然是個玩匕首的高手。
兩人站在擂臺右側前方,衛寒則在二人身後,奚玉棠不敢輕視,持劍立於擂臺另一側,太初心法運轉開來,劍鋒輕輕爭鳴。
有人點燃了香,在看見火星的一剎那,奚玉棠便消失在了原地。同時動的還有蘇十七和霍十五,兩人一下一上,成左右之勢包抄而來,頃刻間便將她的所有生路堵死。
衛寒站在原地,漠然地望著場間三人,毫無動手之意,可奚玉棠知道,他只是在等待,順便幫那兩人掠陣而已。
明白了三人的分工和意圖,奚玉棠分出一絲心神防著衛寒,而後將其餘所有精力放在了對付蘇霍二人上。
她將目標定為了蘇十七。
腳下靈巧一轉,巧妙地避過霍十五角度極為刁鑽的後肩一刺,整個人猛地一趴,一腳高高後踢,手中長劍一遞,長隱劍法瞬間出手,勢如破竹,極為精准地抵在了蘇十七刺來的劍尖之上。
而霍十五的匕首刀背也恰好壓在了她腳尖上。
場景彷彿定格,場間的紅衣墨髮女子以一個幾乎突破人類身體極限的舒展姿態,一腳一劍,同時擋住了兩人的攻擊。
一招交手,平局之勢。
內行看內行,越看越能品其味。單憑奚玉棠頭也不回地用身法躲過霍十五,彷彿腦後有眼般準確地以腳尖抵住刀背之招,以及準確得令人心驚的用劍演繹針尖對麥芒,便知她實力非凡,尤其是這份膽魄,已令台下人心生敬佩。
三人陡一接觸便又分開,時間彷彿無限長又無限短,奚玉棠腰腹用力一個淩空橫轉,落地的同時一刀突破常理地向上猛挑,只聽一聲輕響,再次隔住蘇十七的劍,而後毫不戀戰地猛然後退,恰好避過霍十五從上至下的一擊衝刺。
目光在霍十五幾乎刺穿地面的匕首上掃過,奚玉棠再次欺身而上,同兩人周旋起來。
三人打了個旗鼓相當,在兩位長老的圍攻之下,奚玉棠未落下風,卻也無法完成反殺,只因兩人取長補短,配合得恰到好處,一時間竟無法讓她找出破綻。
眼角餘光撇過擂臺一腳的香,不知何時已過半。她心底一沉,飛快地掃了一眼仍然站在遠處觀戰的衛寒,心中百轉千回間,已然定下了一個冒險之舉。
只見她再次巧妙地避過了蘇霍二人的聯手攻勢,卻在下一秒腳尖一旋,整個人猛地轉過身,背對霍十五,手中長劍以極為刁鑽之態直取蘇十七。
合理的破綻,符合所有人心中的設想——眼看時間不多,她必須先傷一人,哪怕以傷換傷。
蘇十七眼中寒光大亮,長劍出手,不躲不避地迎上奚玉棠,而她身後,霍十五也趁機欺身靠近她背後破綻,電光火石間,所有人都認為紅衣女子必然會遭受重創。
而就在這時,衛寒動了。
他突然出手,一道極為淩厲的無形真氣打來,恰好直沖奚玉棠和霍十五之間。
霍十五心中震驚,還未明白為何副閣主要阻他出手,正要收勢,卻見奚玉棠忽然腳下步法淩亂一踩,收劍下腰,上半身半圈一掄,右手的劍便不知何時換到左手,周身真氣猛然爆發,平地一躍,狠狠蹬在了蘇十七橫抵的劍身上。
下一秒,她如離弦之箭,倒轉回頭一劍刺向了霍十五!
江湖曾言,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匕首和長劍的優劣之勢在這一刻盡顯而出。
霍十五本就撲向奚玉棠,卻沒想到她會半途轉向,匕首哪能和長劍相比?
眼看奚玉棠劍尖已至,下一秒便要命喪當場時,衛寒的真氣到了。
真氣阻擋下,奚玉棠出劍之勢微偏,霍十五危急時刻猛然爆發,整個人腳下一側,人已成橫鏟之勢,恰如其分地躲開了致命攻擊。
兩人一上一下交叉而過,分別立在了擂臺兩側。
而衛寒也終於和那兩人站在了一起。
蘇十七被人耍了一招,奚玉棠那一腳極重,雖然擋下卻還是讓他氣血翻騰,此時眼底卻亮如啟明,徹底興奮起來。
「隱而不出,出其不意,長隱劍法果然名不虛傳,十九妹妹,漂亮!」
你才十九妹妹……
奚玉棠面無表情,氣息稍定便再次持劍衝了出去。
有副閣主的加入,奚玉棠的攻勢再次被阻。可她已然打瘋,全身心都投入在了這場廝殺之中,心中抱著必殺一人之意,劍鋒愈加強勢,長隱劍法彷彿被她玩出了花。
衛寒臨危不懼,鎮定自若,蘇十七比之先前更為興奮,唯有霍十五,明明還是極好的身手,卻不著痕跡地染上了一絲猶豫和懼怕。
奚玉棠深諳對戰之間的心理戰術,方才的佯攻除了為引出衛寒,最重要的還是在霍十五心裡狠狠種下一根刺,名曰:我能輕輕鬆鬆殺了你。
沒有一個名揚天下的殺手會願意死在擂臺上。
放在私下,她和霍十五之間真要拼命,對方在想要活命的心理支配下,絕對會毫不留手,底牌盡出。可如今只是個擂臺之比,目的是長老之位,在這樣的地方亮出底牌或死於非命,都是對他殺手生涯的侮辱。
所以霍十五猶豫了。
奚玉棠一開始的打算便是如此,層層疊疊,先表露出誓取蘇十七的意圖,接著引衛寒下場,最後打消霍十五的戰意。
這樣一來,三人圍攻變為兩人,而她又不打算拼著自損八千取衛寒性命,敵人就只剩下了蘇十七。
三個目標變為一個,再拿不下,她也不是奚玉棠了。
就在角落的香燃盡最後一絲前,奚玉棠一劍橫貫蘇十七胸前,血花砰然而出,宣告她成功拿到了聽雨閣長老之位。
衛寒神色複雜,眼底卻有笑意,霍十五望著奚玉棠的目光閃了閃,沒有說話,倒是蘇十七,被砍了一劍,還在哇哇大叫,好不精神。
「十九妹妹,好痛!」蘇十七臉色慘白地捂胸口,「這~~麼長的劍傷,會留疤的!」
經過如此高強度的激烈一戰,奚玉棠心中鬱氣出了不少,雖仍然冷著臉,卻有了拌嘴的心思,「活該。」
蘇十七頓時眼淚汪汪,「你賠我!我衣服好貴的!」
「………………不可能!」
「那以身相許?」
「滾!」
無視一臉委屈的蘇十七,奚玉棠望向衛寒,後者面具後傳來一聲輕笑,拍了拍手,有人送上了一個託盤,上面放著一個鐵質令牌。
「從今日起,孟十九為我聽雨閣十九長老。」他望向台下,聲音裡威嚴盡顯。
話音一落,台下頓時一陣竊竊私語。
聽雨閣十八位長老按數字排名,從未聽過有什麼十九長老,可如今,臺上紅衣女子接過的鐵質令牌上,清清楚楚刻著【十九】二字,又如何解釋?
許是知道眾人在疑惑什麼,衛副閣主抬了抬手,下面頓時安靜。
他淡淡開口:「十九長老本該接替十三長老之位,然孟姑娘念其師的教導之恩,不欲取而代之,因此,十三之位從此空缺,十九長老實至名歸。」
這樣一解釋,眾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孟十九是孟十三的徒弟!
怪不得如此厲害!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掃了副閣主一眼,後者恰好看過來,兩人視線一撞,奚玉棠看懂了他眼底的戲謔,囧然移開了視線。
……什麼教導之恩,明明是她不屑。
心知肚明之事,卻要有冠冕堂皇之由,這衛寒……真是完全不像平日錦衣司千戶表現出來的模樣。
想來也是。既然要偽裝,自然要從頭武裝到腳,不露一絲破綻才對。
回到塔內,奚玉棠例行公事地謝過副閣主。
「不用謝我,這是你實力所值。」衛寒淡淡道,「不過既已是長老,該知道聽雨閣的規矩。長老須一年內完成三次任務,每次任務均由我或閣主親自發放,收益八成歸你,閣內取兩分。其餘時間自由支配,也可自行接任務,每月可從閣內領取療傷練功的藥物,無需購買。」
奚玉棠點點頭,想到沈七給她的那個鐵質令牌,猶疑開口,「……我還沒見過閣主。」
衛寒身形頓了頓,回頭,眼眸冰涼地望向她,「閣主閉關,閣內事務由我處理,暫時不見也無妨。」
這是在警告她?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不再開口。
衛寒很滿意她的識趣,從屬下手中接過一個平常無奇的信封,卻火漆封口,信封上空無一字。
「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他將信封遞了過來。
奚玉棠當著他的面拆了信封,第一張紙上只寫了一個名字,後面幾張則是雇主提供的目標資料。
她隨意翻了兩下,垂下的眸子裡有異樣閃過。
「副閣主知道任務內容麼?」她平靜地抬頭。
眼前人面具後的眼睛緊緊盯了她片刻,見她毫無波瀾,這才淡淡道,「知道。」
「每一個都知道?」
「並非。」衛寒今日對她耐性極佳,「經了手的,自然知道。」
也就是說,未經手的你不知道?
整個聽雨閣,只有經過閣主之手發的任務,才是你不知道的……
沉默片刻,她迎上眼前人視線,「酬金?」
「十萬兩。」
奚玉棠不為所動,「我要全部。八萬兩,這個目標,無法打動我。」
衛寒眯起了眼。
兩人無聲對峙,半晌,後者笑了一聲,「依你。兩個月內,我要見到人頭。」
奚玉棠無聲笑了。
低頭再看一眼紙上,白底黑字,【宋季同】三個字格外清晰。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1:29
第五十一章 雷霆之姿
離開青山谷時,奚玉棠已換下了先前在擂臺上破損的衣裙,不客氣地換上了衛寒為她準備的淡紫色羅裙。
那小子對她釋放出的善意不多,恰到好處,不會引人反感,符合一個副閣主對屬下的標準待遇,但也足夠讓人錯認為副閣主對她青眼有加。
奚玉棠不明白為什麼衛寒會『看好』她,但既然人家送上門來,她也沒有拒絕好意的打算,安然享受了一番沐浴更衣美食美酒,休整一晚,回到了杭州城。
和上次相同,她身後還有悄悄跟蹤的聽雨閣探子。看來衛寒雖接受她,卻也對她的身份更好奇,或者說是對她人皮面具下的真實容貌好奇。
但這次奚玉棠卻沒有再轉道金陵,繞圈子擺脫跟蹤,而是直接殺掉了跟著她的其中一人,放另一個回去告訴衛寒,若是副閣主再如此,就別怪她不客氣。
那人走後,接下來果真再沒有聽雨閣人跟著她。
但奚玉棠並沒有放鬆警惕,仍然在杭州城裡繞來繞去,最後找了個隱蔽之處,換掉了身上的衣裙,恢復于楊身份,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她沒有回煙雨台,而是去了翰墨軒。
薛陽將她領到了店後的民房,備好紙筆,靜靜立在了她身側。奚玉棠沒著急佈置什麼命令,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腦子裡飛速處理起本次聽雨閣的收穫。
當了長老,她便有了一部分查閱過往任務的權限。在她權限之內,她只查到了近三個月來針對玄天教主的兩次暗殺記錄,一次來自歐陽玄——這在她意料之中,另一次,則令人驚訝地出自離雪宮。
離雪宮是何地?江千彤的門派,掌門柳曼雲,這樣一個全是女子的門派和他們玄天素來沒什麼交集,頂多有一些生意上的來往,卻也不值一提。奚玉棠想來想去,一一排除,最後將目標放在江千彤和柳曼雲身上。
她本能地不願相信江千彤會雇傭聽雨閣,那麼目標就只剩柳曼雲。
這位昔日奚之邈的結拜義妹,到底為什麼要殺她?是不願她這個『外來之子』霸佔奚之邈的教主之位,還是她以為,是自己為了上位殺了奚之邈,所以想報仇?
又或者……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想到江千彤那天真無邪的性子,再想到她對自己師父的孺慕之情,奚玉棠只覺頭疼不已。
要不要利用江千彤……
想不出結果,奚玉棠索性先放下不想,轉而拿出了那個空白信封。在青山谷她無法認真看,此時再看一遍,不得不承認,對方提供的有關宋季同的資料極為詳盡,不僅有性格習慣記錄,還有住址、衙門地址、作息時間、交友範圍等一系列能找出機會暗殺的有關內容。
奚玉棠很滿意,但也膽寒。
提供資料之人,定是和宋季同極為熟悉親密。
心中煩躁揮之不去,她扔開信封,兀自提筆,龍飛鳳舞地在紙上寫起了信。這封信要送到雪山總壇秦軒手裡,隨著時間推移,當初和姚堂主約好的蜀中行日期漸進,原本沒想到江南會有那麼多事絆住腳,如今去不了,只好讓秦軒替她走一趟。
當年覆滅唐家一事,秦軒冷一姚九都是參與之人,有秦軒在,她放心。
既然要在兩個月內殺了宋季同,那她便要啟程去京城,與此同時還想順道去離雪宮轉轉,時間上便有些緊張。
而她需要轉移注意力,秦軒假扮成她自己遠走蜀中正好。
想到自己不知何時才能以教主身份囂張行事,奚玉棠心裡便又是一陣不痛快。
一個主要的不痛快,疊加數個輕微的不痛快,加起來便是無法釋放的煩躁。奚玉棠心裡不爽,當然也不能讓別人爽,心裡主意一定,便拉著薛陽佈置起來。
撇開堂主『于楊』的風頭不提,玄天教最近安分地過了頭,這完全不符合他們的風格,加上建立江南幫一事他們退讓許多,讓江南這些世家和門派勢力都差不多將玄天那幫人的兇殘忘到了雲外九霄,雖知道是玄天教牽頭組建了江南幫,但如今江南幫內部,反而開始架空于楊這個二把手了。
奚玉棠近來事多,沒空搭理他們,卻不代表她不知道,而如今既然她心情不好,那便順勢讓江南記起玄天教的名字好了。
當初醉花樓之宴,奚玉棠宴請的那些人裡,唯有青焰幫最終沒有加入,雖沒有和江南幫對著幹,但態度也說不上好。林淵和韓文彥來到江南後,青焰幫曾接觸過兩人,但隨著韓文彥之死,此事也不了了之。
奚玉棠給人找不痛快的第一站,就放在了青焰幫上。
沒有人能想到玄天教竟然會對青焰幫出手。
就在奚玉棠和薛陽議事的第二日夜,玄天教江南堂人馬全數出動,幾乎以雷霆之姿衝破了青焰幫的大門,堂主于楊攜一男一女兩員大將,將青焰幫高層殺了個片甲不留,黎明來臨之前,便已強勢接管了青焰幫全部地盤。
僅僅一夜時間,一個小有名氣的幫派被玄天教一個堂的勢力盡數拿下!所有勢力歸攏玄天教,青焰幫剩餘之人無一不服。
整個杭州震動了。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玄天教不會再有行動時,青焰幫歸順的第二日,于楊再次帶人踏破醉花樓,以強勢手段將醉花樓占為己有。
如今眾人皆知醉花樓屬越家,令人震驚的是,于楊只派了個小卒子去煙雨台通知了越家少主一聲而已。
是通知,不是請求也不是商量,而是宣告所有權。
至此,人們才總算想起來,原來玄天教和越家……還有那麼一層不對付的關係。
當眾人以為這回玄天教總該收手時,于楊再次打破了他們的認知,並於第三日派人圍了鄭家,當場殺掉了除鄭二少爺以外所有有意爭奪家主之位的人,反抗之人,盡數斬殺。
當日,鄭家血流成河。
鄭泰在族老們的見證下當場宣佈繼承家主之位,並當著全族之面交出了鄭家產業一半的賬本,並宣告鄭家從此歸順玄天。
接著,于楊單人單劍登門秋雨山莊,挑戰少莊主墨錦,兩人大戰百回合,墨錦斷劍而敗。
墨錦之後,崔家、淩家、極刀幫、千鶴門……整個江南幫內,數得上的高手,盡數被挑了個遍,于楊堂主以全勝之姿徹底揚名。
江南武林接連震驚後,終於麻木了。
而玄天教卻依然沒停下動作,敲敲打打,終於以鐵血手段震懾了所有意圖與他們為敵的大小勢力,攪得江南風起雲湧,動盪不安。
玄天江南堂動作持續了整整十日,風馳電掣,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所到之處血流成河,江南武林人人自危。
而堂主于楊也因這場突然爆發的強勢立威之舉而成了人人懼怕的小霸王,殺人如麻之名傳遍大街小巷,人送外號,血閻羅。
這十天裡,不是沒有人阻攔過,但全都被玄天教盡數鎮壓。直到于楊收手,眾人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玄天教在江南的勢力,遠比他們想像的要大得多,小視之心終於收起,開始正視這個如日中天的教派。
哪怕它總壇遠在雪山,如今江南武林也不敢有分毫小覷之心。
十日裡,奚玉棠一刻未停地忙碌著,一步都未踏進煙雨台大門。中間收到了越清風和司離的信,她只看了兩眼便扔到了一邊,只讓韶光去通知了一聲司離和冷一,前者還在查藍玉,後者則也守著藍玉。
聽到教主調派,他們放下手邊事,紛紛行動起來。
整個江南玄天教之人,唯有一個沈七,從頭到尾沒有參與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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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清晨,翰墨軒門口早早便開了個小門。
一個削瘦高挑的青年一身墨色勁裝走出,及腰的長髮高高梳起髮髻,一道白玉簪橫插。青年不緊不慢地踏入朦朧小雨中,一把油紙傘撐開,擋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唯有露在外的尖瘦下巴和殷紅薄唇入眼,線條優美恰到好處,讓人不禁聯想其他是否也如此令人驚豔而無可挑剔。
那定是一個長相俊美而醒目的人。
青年撐傘的手瘦而修長,同他這個人一樣,看起來挺拔而精神。他閒庭信步般邁著長腿走在街邊,像是出來散步,但速度卻不慢,沒一會便消失在了街角盡頭。
青年散漫而隨意地走在杭州城的大街小巷。昨夜下了一場暴雨,今早雨轉小,空氣中彌漫著泥土之氣,夾雜著一絲涼意的風鑽進他脖子,引得青年動了動頭。
他來到城北一間普通民房前,敲了敲門,很快便有人開門迎接,接著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撲進了他懷裡。
青年動作熟練地揉了揉小孩子的頭,收傘進門,露出一張乾淨而漂亮的臉。
赫然便是奚玉棠。
接過了司離遞來的面具,奚玉棠將腰間的劍隨意取下扔給冷一,帶上面具,周身氣勢頓時一變,已然成了名震天下的玄天教主。
她推開門,面無表情地望著司離掀開床底露出一扇密門,腳步一抬,走向地下室。
密室內,一個紫衣女子正被五花大綁壓在地上無法動彈。
女子面前出現了一雙繡銀線玄色長靴,她費力地抬起頭,還沒看到來人的臉,便聽到一個略微耳熟的低啞聲音響起。
「讓她起來。」
有人動作粗暴地將女子提起來跪在地上,兩人目光相對,女子瞪大眼睛,「奚玉棠!」
啪——
司離毫不留情一巴掌扇了過去。
「教主之名是你能叫的?」
女子被這一力道不輕的巴掌扇得嘴角破裂,好一會才重新轉過頭,憤恨地盯著眼前戴著面具的人。
「這就是貴教的待客之道?」
「你是客?」奚玉棠淡淡開口。
女子噎了一下,冷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要抓我?」
奚玉棠涼涼掃她一眼,找了把椅子坐下,一派閑淡,「桑念,明人不說暗話,告訴我你知道的事,本座饒你全屍。」
女子充滿殺意地望著她,呸了一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麼?」奚玉棠接過冷一遞來的白水,吹了吹,卻沒有入口,「暴雨梨花針哪來的?」
女子僵了僵,倔強地咬唇不語。
「我記得……唐家二夫人的娘家是山東陽承,本座是不是應當叫你唐念?」奚玉棠平靜地望著她,「唐家被滅,你是怎麼逃過一死的,需要我幫你回憶回憶?」
「你!」桑念震驚地瞪大眼睛。
「很吃驚?」奚玉棠輕笑一聲,「你外出遊歷,結識蕭雲晗,恰好躲過一劫,歸家後發現家人盡死,是不是很氣憤?」
「我跟你拼了!!」女子憤怒地撲過來。
還沒等她來到近前,旁邊冷一突然出腳將她踹飛出去,撞在牆壁上,整個人滑落下來,痛苦地蜷成了一團,額頭冷汗簌簌,嘴角的血再次流了出來。
「別費力氣了,你以為我的散功丸是玩笑?」一旁司離冷笑地望著地上人,俊俏的小臉上閃過殘忍之色,「武功盡失,手腳筋盡斷的廢人,還想拼命?」
桑念憤恨地瞪著高高坐著的奚玉棠,彷彿沒有聽到司離的話,牙關忽然用力,還沒來得及咬斷舌頭,便見司離眼疾手快地哢嘣一聲卸掉了她的下巴。
劇痛襲來,桑念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告訴我唐門餘孽在哪兒,以及你和紫薇樓的關係。」奚玉棠的聲音再次無情無緒地傳來,「否則,本座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桑念眼前一陣發黑,嘴裡呼嚕嚕模糊不清地說著什麼,不用想便是在罵人。奚玉棠冷冷望著她,「讓本座猜猜,上次武山,救你脫身之人是不是紫薇樓的?能在本座眼皮底下帶走人,對方是紫薇樓高層之一?」
桑念目光閃了閃,沉默片刻,再次罵起來。
奚玉棠蹙了蹙眉,沒耐性地起身望向司離,後者立刻挺胸抬頭,「教主,交給我。」
「嗯。」她目光一轉望向冷一,後者臉色不變,低頭沉聲,「主子放心,不會再出現上次的情況。」
她點點頭,轉身往密室外走去。
「奚玉棠!你不得好死!!!」門內,桑念咬字不清,卻撕心裂肺地大喊,「你殺我父母親人,你會下地獄的!!」
奚玉棠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地離開。
離開密室,冷一將劍重新還給她,奚玉棠拿下面具,抬手一揮,銀色面具頓時四分五裂。
「告訴司離抓緊時間,本座離開江南之前必須撬開她的嘴。」
「是。」冷一點頭。
「近段時間你給我守好,再出現人被劫,你也不用回來了。」她望向自己不苟言笑的手下。
冷一羞愧低頭,沒有說話,卻用沉默表達了決心。
奚玉棠無聲卻壓迫地看了他一會,轉身離去。一開門,薛陽已經等在了門口,見她現身,撐傘幫她遮雨,「主子。」
「何事?」
「越少主有請。」
詫異地看了一眼薛陽,奚玉棠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知道了,走。」
薛陽擔憂地看她一眼,想了想,開口,「主子,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您已經很多天沒怎麼合過眼了……」
奚玉棠輕飄飄地掃他一眼,木訥的男子頓時閉口不言。
見他閉緊嘴巴,反倒是奚玉棠笑了,「可以啊,有長進,都會關心人了。」
薛陽聽出她在打趣,面上不顯,心裡卻終於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他家主子跟瘋了一樣,不眠不休,下手狠辣無情,一改往日低調行事的作風,將聖教的名頭再次在江南打響。雖然帶來的好處極大,但她自己臉上卻沒什麼笑意。薛陽甚至覺得,之前幾個月輕鬆寫意的主子是他的幻覺。
這才是他認識的奚玉棠,但卻不是他喜歡看到的主子。
雖不知出了什麼事,但薛陽還是能看出自家主子從踏入翰墨軒那日起就不太高興,否則也不會用雷霆手段來發洩。
是的,發洩,十日廝殺,五日收尾,已經快半個月了,再這麼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到底是誰惹她了?
……
到底誰惹她了,這個問題,越清風同樣在猜。
他沒往沈七身上想,事實上沒有人能想到是因為沈七,畢竟奚小教主和沈神醫之間的親密羈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可越清風還是覺得他應當見一見奚玉棠,不為別的,只為讓她暫時停一停。
……都把火燒到他頭上了不是?
醉花樓那麼大的產業,可不只是杭州有,可偏偏她一上來就搶了總樓。搶就搶了,他無所謂,心上人想從自己手裡拿點東西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他心疼的是奚玉棠不知休息。
好在她還算有分寸,只瘋了半月,不然還不知他要跟著擔心多久。
奚玉棠是和薛陽一起來的,兩人離開城北便直奔煙雨台,越清風收到消息,等在主院前廳,見一身玄衣的女子踏雨而來,眼眸深處不可控地湧起了柔軟之意。
在為她準備好的軟墊上坐下,奚玉棠動作熟練地接過秋遠遞來的冒著熱氣的小碗,看都不看地喝了一口,發現是薑湯,微微一怔,詫異地看向秋遠。
後者撓頭嘿嘿笑了笑,沒說話。
一碗薑湯下肚,奚玉棠周身的寒氣都散了不少。身子暖起來後,眼底的寒意也收斂許多,抬眸,越清風正淡笑著望著她。
「找我有事?」她挑眉。
「沒事不能找你喝茶?」越清風親自將她手邊的薑湯接過,換成一杯清茶,香氣嫋嫋,沁人心脾。
「我很忙。」奚玉棠皺眉。
「事情又不是一日兩日就做得完的,要勞逸結合。」越清風對她的不滿視而不見,兀自又從秋雨手裡接過一個剛剛燙過,還冒著熱氣的柔軟棉布,轉手便塞進了奚玉棠手裡。
奚玉棠怔了一下,不客氣地將臉埋進了熱毛巾裡。好一會,她抬起頭,臉色已好了不少,雖疲憊不減,但眼睛卻越發亮了。
望著她清瘦了不少的小臉,越少主心裡鬱悶不已。前段時日好不容易將人養起來,十天就全還回去不說,比之從前還更瘦了。
「吃東西麼?」
奚玉棠搖搖頭,「你真沒有要緊事?」
「是有些事,但不著急。」
「……」
皺了皺眉,實在想不出越清風想幹什麼,奚玉棠索性丟開不想,慵懶道,「既無事,借你地兒睡一下。」
說著,人順勢一倒,就這麼躺在了軟席上。
越清風怔了怔,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去床上睡。」
好一會都無人回應。
探身一看,人已經睡著了。
無奈地歎了口氣,越清風拂袖起身,吩咐秋遠收拾,自己則無聲地走到她身邊,攔腰將人整個抱起來走向內室。
許是他的動作驚動了奚玉棠,懷裡人不滿地動了動,越清風輕拍她的後背將人安撫下來,動作極輕地將人放在了柔軟的大床上,拉過被子掖好,見她已換了個舒適的姿勢睡過去,微微放下心來。
修長白淨的手指靈活輕柔為她解了髮髻,又親手幫床上人換下外衫,望著床上人蒼白的臉和眉間散不去的疲憊,越清風輕歎一聲,俯身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
「辛苦了,剩下的收尾我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1:41
第五十二章 共寢
越清風走後,奚玉棠閉著眼摸了摸自己被親的地方,眉頭輕蹙片刻又鬆開,再次沉入夢鄉。
這是她連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一覺便從清晨睡到了半夜。能醒來並非因為睡夠,而是感受到身邊多了一個人的氣息,驀然睜眼,殺意乍現,腦子還混沌著,手卻先狠狠扣住了對方。
四目相對,昏暗燈光下,奚玉棠眼底恢復清明,怔愣片刻,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俊逸青年,餘光掃了一眼對方被她扣住的手。若是沒猜錯,他方才是要將爪子放在自己身上?
「醒了?」青年半分沒有被當場抓包的尷尬,反而露出了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餓不餓?」
奚玉棠丟開他,翻身而起,這才發現偌大的床上,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滾到了裡面,身著白色錦緞中衣、披頭散髮的青年則半躺在床的外側。房間裡只有他們兩人,青年剛剛沐浴過的清香發散出來,鑽進她的鼻尖,引得她恍惚了一瞬。
目光落在他半乾的墨髮上,奚玉棠眯起眼,「你想幹什麼?」
青年一臉無辜,「睡覺。」
「誰給你的膽子敢爬我的床?」
「若是我沒記錯……這是我的床。」
「……」
一句『我的床』,讓奚玉棠耳朵瞬間熱起來,好在墨髮遮擋,倒也看不見。及腰的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此時的女子無論是氣勢還是臉龐看起來都要比平日軟上幾分,整個人散發著慵懶卻危險的氣息,看得越清風眼底火光漸湧。
見她有些走神,越清風動作輕柔地幫她將垂落的髮挽到耳後,淡淡道,「現在是子時,先去沐浴,我有給你留飯。」
奚玉棠蹙眉,這才意識到自己脫了外衫,也和眼前人一樣穿著一身中衣,耳尖更熱了幾分,有些惱羞成怒地一腳踹了過去,「滾下去。」
越清風反應極快地避開她,順勢翻身下床,「熱水已備好,換洗衣物放在耳房,你去洗,我去讓秋遠熱菜。」
說著,便隨意抓起天青色的外衫披在身上,轉身出了門。
直到越清風的身影不再出現在內室,奚玉棠心虛地長呼了口氣,也意識到自己身上黏黏膩膩的不舒服,慢吞吞起身走到屏風後,拉開耳房小門沐浴去了。
等她一身水汽地出來,越清風已經張羅好了吃食。見她就這麼只著羅襪走出來,髮尾還在不停滴著水,眼眸瞬間深了些許,但很快便又被無奈取代,拿了乾淨棉布幫她擦頭髮。
奚玉棠坐在桌前,有些不適應他這麼體貼入微,反抗了兩下,見越清風不為所動,索性眯起眼任他服務,待頭髮半乾不乾時,動用內力直接烘乾了事。
見她自己動手烘乾,越清風丟開棉布,低語道,「倒是一點不吝嗇。」
「那還真不好意思了。」奚玉棠執起筷子,懶洋洋地應了一句,「本座別的不多,就內力還看得過去。」
越清風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乾脆不說話,坐在她身邊,托腮看她填飽肚子。
奚玉棠的確餓了,自動忽略了身邊的視線,兀自將滿桌清淡卻極為爽口的美食吃了個遍,剛放下筷子,眼前便出現了一杯散發著嫋嫋清香的熱茶。
她斜睨一眼身邊人,後者神色安然,彷彿完全不覺自己做的有哪裡不對。
……哪裡都對好嗎!
躲在角落儘量讓自己毫無存在感的秋遠默默翻白眼。
他們主子如今的樂趣全在養奚小教主上了,為此,做多少奇怪的事都不不奇怪。
吃飽喝足,奚玉棠終於正色,「不是有事要說?說吧。」
越清風輕描淡寫睨她一眼,起身去了床邊,二話不說先躺下來,接著動作流暢隨意地拍了拍身邊,「坐著說。」
奚玉棠被他那一眼撩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耳尖再次熱起來,丟給他一個白眼,嚴詞拒絕,「就在這裡說。」
「你睡夠了?」越清風一臉驚訝。
「……」睡沒睡夠要你管!
「可是我忙了一天,累了。」越少主擺出一副可憐模樣,咳了幾聲,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離我近點,不然說話都沒力氣。」
「你做什麼了?」奚玉棠狐疑地盯著他。
越清風想了想,掰著指頭列舉,「幫你壓下江南幫內部反撲,妥善安置青焰幫家眷,走了趟鄭家,交接醉花樓,唔,還幫你擋了衛寒和林淵的送別宴,他們已經離開杭州,林淵回武山,衛寒大約是回京城。還有……」
「夠了。」奚玉棠連忙打斷他,「你幫我收尾去了?」
越清風不置可否,「忙得只吃了一餐。」
「……」
低低咕噥了兩句多管閒事,奚玉棠還是起身挪到了床邊,見他一臉坦蕩,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可顧慮的,索性也爬上了床,抱著衾被坐在了他身邊。
說實話,她還真沒睡夠。
近距離地聞到她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清香,越清風嘴角輕輕一勾,心情好的不得了。
「鄭家那邊你怎麼處理的?」奚玉棠開口。
「鄭泰是個聰明人,雖然見了我,卻也沒有反悔的意思。」越清風停頓了一下,似是在壓下嘴邊的咳嗽,「不過倒也向越家示了好。」
奚玉棠點點頭,毫不驚訝鄭泰的所為。
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做法,換成是她,那種情況下也不會比鄭泰做得更好。
「你確定衛寒回京城了?」她再次開口。
「不確定,不過想來不會在杭州待多久,最近江南局勢混亂,錦衣司也很忙。」聽到她上來就問了兩個男人,越清風臉色有些淡淡,「你當心些,錦衣司會很快找上你。」
畢竟是司氏皇族直面武林的發聲口,錦衣司找上她不奇怪。
「若是怕,又怎麼會動手?」奚玉棠涼涼道。
一間內室,一張大床,兩個同樣出色優秀、名動天下的人,就這麼在如此曖昧的環境下談起了正事。
所謂秉燭夜談,風雅之事,硬是被他們詭異的地點和談話的內容破壞了個一乾二淨。而這兩人卻沒有分毫覺得不適,反而這才是他們相處的正確模式。
兩人一直談論到四更天,奚玉棠睏得不行,不知何時已經窩在柔軟的被子裡睡了過去。越清風話說到一半,聽見她越發均勻的氣息,無奈停下,幫她掖了掖被子,翻身起床來到書桌前,開始處理起堆積的事務。
……
許是上一覺已睡得足夠安穩,這次,奚玉棠重新夢到了多年前的事。
只不過這次夢裡終於不再只是大雪封山,血流成河,而是多了一個主角,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銀髮青年,渾身浴血,卻依舊用一雙和她極為相似的墨潭般的眸子溫和地望著她,無聲地說著什麼。
奚玉棠聽不見聲音,卻看懂了他的唇形。
他說:棠棠,快跑。
下一秒,她霍然睜開眼,整個人從劇烈的驚懼中清醒,胸膛起伏不定,一雙手死死地抓著什麼,好一會都無法從巨大的情緒波動中舒緩過來。
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有人在不停地輕拍著她的後背,奚玉棠身子一僵,雙眼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眼前是溫和柔軟的白色織錦衣物,而她緊緊貼著一具微涼的身體,後者的手臂環過她的腰身,似是安撫地拍著她的脊樑,力道不輕不重,讓人下意識放鬆下來。
奚玉棠呼吸一滯,一個翻身將人壓在了身下,指尖不知何時一根銀針出現,直抵對方脖頸命門。
身下人僵了僵,呼吸有一瞬間停滯。
「……」
「……」
呆呆地望著眼前越清風的一張俊臉,奚玉棠愣了好一會,手指一翻,將銀針重新隱藏起來,另一手後知後覺地鬆開,果不其然,對方胸前的衣襟已經變得皺巴巴不能再看。
「幾時了?」她聲音乾啞,一出口,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辰時。」越清風一雙眸子緊緊盯著眼前人,見她已從噩夢中清醒,不知不覺便放鬆下來。
奚玉棠閉了閉眼,企圖讓腦子更加清醒。
越清風卻語氣古怪地開口,「你要不要考慮先從我身上下來?」
「……」
兩人對視片刻,奚玉棠幾乎是倉皇地滾回了大床裡側,抱著被子怒視眼前人,「不要臉!」
「……」到底是誰不要臉啊!大清早就往人懷裡鑽,是個正常男人都會這樣好不好!
一臉被冤枉的無奈模樣慢吞吞起身,越少主半靠在床頭柔弱地咳了兩聲,拉過被子蓋住自己,懶懶道,「這位女俠,你做了噩夢,揪著我不放,醒來還要殺人,考慮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惱羞成怒地一掌拍過去,「滾!」
主院寢室外,秋遠端著盆清水不知立了多久,僵著臉聽著裡面乒乒乓乓劈裡啪啦一陣巨響,心想,這下不知又要砸多少東西了……
還沒想完,便見房門忽然被打開,狼狽抱著自己外衫的他家少主踉蹌著摔了出來,披頭散髮,中衣皺巴巴,人險些沒站穩。
秋遠目瞪口呆地望過去,恰好對上越清風看過來的視線。
這情形,怎麼,感覺,有點不對……
幾乎是瞬間,秋遠福至心靈,端著水扭頭就跑,邊跑邊說,「主子水涼了我去換一下我什麼都沒看見!」
越清風:「……」
涼涼抬頭望了一眼房頂,暗衛們嘴角一僵,迅速學著秋遠的模樣鳥獸散去,只剩斯年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沒來得及跑,被抓了個正著。
「……斯年。」越少主的聲音冰涼徹骨。
斯年整個人重重激靈一下,半晌,委屈地撇嘴,「主子……」
「去領罰。」
「…………是。」
自家少主被趕出了門,越家暗衛和秋遠一連整個早上都不敢多喘一口氣,生怕被遷怒。而始作俑者奚小教主竟然也一言不發,冷著臉吃完早餐扭頭就走,徒留下孤單單一個越清風默默望著她的背影一臉委屈。
走出主院,奚玉棠本打算直接離開煙雨台去繼續忙收尾之事,腦中忽然閃過夢裡片段,腳步一頓,猶疑片刻,轉身朝雲燕園走去。
雲燕園裡,沈七正在例行公事地給藍玉行針。兩人都不輕鬆,沈七的專注力已經到了極致,每一針下去都彷彿在抽空他的全部精力,而藍玉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間劃過,嘴裡塞著一個乾淨棉布,防止他咬到自己舌頭,身後的隨從一語不發地任他緊扣著自己手臂,見了血都沒有動彈一下。
任誰都能看出,他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疼痛。
奚玉棠來的悄無聲息,隱在房間外望了一眼,牙關緊了緊,忍住了破門而入的衝動,耐心等在門外。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已升至頭頂,裡面終於傳來一聲藍玉長長的呼氣。沒多久,門被打開,沈七蒼白著臉走了出來。
剛一出門,便撞上了身邊奚玉棠平靜的視線。
沈七身子僵了僵,沒有說話,微微頷首,便要和她擦肩而過。
奚玉棠頭也沒回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敏銳地發現他的手正不自覺地顫抖,下意識蹙起了眉,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前就先下意識地遞了一縷真氣過去幫他舒緩肌肉。
沈七呼吸微微一滯,站著沒動。
這是兩人自上次開門見山談過一次後第一次見面,沈七眼底有黯然,臉上卻不顯,易容遮住了他那張精緻如女子的臉,卻沒遮住他那雙漂亮至極的桃花眼,而這雙魅惑眾生的眼裡,此時正流光易轉,喜憂參半。
他抬了抬眼皮望向眼前人,目光在她越發削瘦的臉部棱角上掃過,不自覺地緊緊抿起了唇。
奚玉棠卻沒有看他,而是望向了房內。一頭銀髮的藍玉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整個人脫力地倒在輪椅內,慢半拍地察覺到視線,抬眼,正好撞進奚玉棠眼底。
那雙和自己極為相似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擔憂,雖然快,卻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只這一眼,藍玉便忽然覺得,好像深入骨髓的疼痛都消失不見了。
他動了動唇,卻沒什麼力氣說話,身邊的小廝也發現了奚玉棠,條件反射地一個閃身擋在前面,驚訝片刻才認出了來人。知道自己主子和這位于堂主有交情,趕人的話到嘴邊轉了一圈,又默默咽了回去。
而奚玉棠卻已經放開了沈七,快步走向藍玉,在他面前蹲下,執起一手便要輸入內力幫他減輕痛苦。
藍玉下意識要阻攔,卻攔不住,只好任由她將真氣探入自己體內,一邊為他梳理,一邊查看他體內的狀況。
事實證明,沈七並沒有誇張,甚至還有所保留了幾分。
藍玉體內的狀況要比奚玉棠想像得更為糟糕。
作為走火入魔的專家級人物,奚玉棠從小到大經歷了不知多少次入魔風險,太清楚不過這件事。藍玉體內經脈的真氣情況完全不是因走火入魔造成,而是被誰人為地廢了大部分武功。
而他的腿也正如沈七所說,被誰用外力禁錮,還挑斷了筋脈,若不是藍玉自己用全身大半功力聚在腿上抵抗外力,恐怕如今別說站起來,就是一百個沈七在場,都沒辦法讓他感覺到一絲痛感。
這腿,換句話說,幾乎是廢了。
這一刻,奚玉棠心中湧出了無盡的憤怒和極大的慶倖,兩方情感交織,竟讓她奇異地保持了平靜自若,可若是熟識之人在身邊,定能察覺到她潛藏的滔天怒火。
沈七便是那個能發現她情緒之人。
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的奚玉棠,放在平時,他會上前拉住她,不讓她做出什麼衝動之舉,可如今……
奚玉棠沒有看到沈七的神色,卻猝然對上了藍玉的視線。對方眼帶笑意地望著她,沒有開口,卻像是在告訴她,別大驚小怪,他沒事。
就這一個眼神,突然就撕裂了一個情緒出口。
她倏然起身,全身殺氣四溢,猛然抬手,那個擋在藍玉身前的小廝已經徹底陷入昏迷。
接著,幾乎是淒厲地,她狠狠望向眼前人,「這就是你的成果?!」
藍玉忽然一怔,下一秒,臉色瞬間慘白。
怒氣來得毫無徵兆,可奚玉棠卻沒停,「你不是能耐大嗎!你不是越清風師兄嗎!把自己搞成這服模樣你是在幹什麼?!裝成這幅無害模樣給誰看呢!你的傲氣呢,骨氣呢,你當年飛揚跋扈敢翻了整個雪山的脾氣呢!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這就是我等這麼多年得來的結果?!」
指甲深深陷入肉裡,藍玉動了動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奚玉棠的眼淚卻已經洶湧而出,撕心裂肺,猶如身在萬丈深淵。
「……我等了十幾年,等來這麼個結果,搞成這幅模樣,你是來故意報復我的?你知不知道我什麼感受?你想過我沒有?奚玉嵐你到底想過我一分一毫沒有!你有本事下山,有本事一輩子別見我啊!!」
聽到這個名字,藍玉怔忪地抬頭,與此同時,沈七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越清風本是打著探望的目的來了雲燕園,卻在沒進門前便隱約聽到了奚玉棠的聲音,臉色一變,人便出現在了門外。
恰好見到了淚流滿面的玄衣女子。
他呼吸滯了滯,看向藍玉,卻發現他已經徹底恍惚,而沈七也同樣震驚地魂飛天外,竟沒有一個人發現他進了門。
「還有你!」
奚玉棠驀然轉頭望向沈七,充血發紅如獸般狠戾的眸子死死看過去,後者一怔,對上她的視線。
「沈七我今兒就告訴你,想廢我武功,門都沒有!」她怒喝,「我奚玉棠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別惹我逆鱗,否則我就帶著你們一起死!!!你信不信我說到做到!」
沈七倏然一怔,下意識抬手,「棠棠,別……」
「滾!!」她抬袖便掃向眼前人。
沈七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看攻擊要到眼前,突然被人大力扯了一把,狠狠撞在了門框上,卻險之又險地避了過去。
下一秒,一個人影閃過,越清風眼疾手快地一指點在了奚玉棠生門大穴上,在她僵住的瞬間,抬手成刀一個狠劈,眼前人瞬間軟下來。
越清風打橫抱起人,大步走向內室,見沈七還在愣在原地,頓時沉聲冷喝,「還不來?等著她走火入魔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1:58
第五十三章 兄妹和他
奚玉棠突如其來的真氣走岔讓沈七和藍玉都有些回不過神。這兩人一個沒有武功,一個功力大損,若非越清風開口,恐怕還沒意識到不對勁。
內室裡,沈七正冷汗淋漓地為昏迷的奚玉棠行針,不遠處,越清風和藍玉均嚴肅地等著,尤其是藍玉,臉上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本就處於脫力邊緣,奚玉棠一番話對他打擊甚大,此時還能提著精神,全是因一腔擔憂。
他扯了扯身邊師弟的衣袖,轉身先出了門。越清風見沈七那邊暫時不需要擔心,聽話地跟了出來。
剛一出去,便見藍玉冷著臉,「棠棠這個情況,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越清風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想要說清楚,就必須要說奚玉棠的功法問題,而太初功法又涉及到十幾年前雪山一事,這中間還免不得要帶出一些別的,例如聽雨閣的暗殺問題……
他不是不能說,而是覺得,這件事不該由自己來說。
「……讓她親自說比較好。」越少主最終只能這樣回答。
藍玉眯了眯眼,盯著眼前人看了好一會,見他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不禁皺眉,「你只需告訴我,這種情況是不是會經常發生?」
越清風動了動嘴皮,吐出模棱兩可的兩個字,「可能。」
「可能?」藍玉挑眉,「肅兮,這可不是開玩笑,我要聽實話。」
越清風被逼得煩躁起來,「我若是告訴你,棠棠肯定會生氣,師兄你別逼我。」
藍玉怔了怔,垂眸,聲音低沉道,「這麼說,你是知道的。」
越清風嘴角一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索性不再開口。
銀髮青年胸腔裡升起怒火,連聲音也變得越發冷硬,「既然你知道,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別說你不知道這裡頭的危害。」
「說了能怎樣,不說又怎樣?」越清風面色淡淡,「你有好法子可解?」
藍玉頓時沉默。
見他面色越發不好,越清風心軟,「連沈七都沒法子,你我在這裡乾著急也於事無補。棠棠自己心裡有數,你多少相信一下她。」
藍玉頓時被氣笑,「相信她?你聽聽她方才說的什麼話!生死就掛在嘴邊,我看她不是心裡有數,是根本放任不管!」
……不得不說你還真瞭解你妹妹……
越少主默默望天。
「還有你,」藍玉不小心蔓延了戰火,「棠棠這個名字是你能叫的?我讓你照看她,不是讓你把她往你家門裡帶的!別忘了你是個什麼情況,想拖我妹妹下水,也得看我應不應。」
越清風:「……」
好煩你啊!早知道不安慰你了!
「我能有什麼狀況……」他低低腹誹,「我狀況比她好多了。」
藍玉雖然武功不復從前,但耳朵卻足夠靈敏,聽到眼前人自言自語,頓時瞪眼,「越肅兮!」
見他動了真格,越清風歎了口氣,不得不服軟,「我沒有拖她下水,本來有這個想法,被拒絕了,現在的情況是她拉著我往她自己的深坑裡走,你說我能拒絕麼?」
藍玉一掌拍在他肩頭,「我看你樂意的很!」
……是很樂意不假,但也不能就這麼對你說啊。
越清風被打得咳了好一會,不敢還手,也不敢反駁,乾脆默認。
見他這幅模樣,藍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動手,卻聽內室裡沈七的聲音響起,頓時注意力一轉,急急忙忙推著輪椅往裡走。
越清風也著急,快了一步閃身進去,將藍玉扔在了後頭。
藍玉:「……」
進了內室,越清風飛速來到床前,「如何了?」
沈七見是他,也不廢話,「我銀針只能壓住一部分,你扶她起來,用內力配合我。」說著,微微一頓,皺眉,「你知道她體內狀況吧?」
越清風當即一撩衣擺上了床,邊扶人邊道,「見識過幾次。」
「她體內什麼狀況?很糟糕?」隨後趕到的藍玉皺眉問道。
沈七沒時間解釋,只應了一聲,看向他,「你怎麼樣,有沒有力氣搭把手?」
藍玉急忙點頭。
「很好,撐我一把。」沈七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身體微晃,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藍玉急忙渡了道真氣給他。
沈七的臉色少緩,看越清風,「一定要慢慢來,千萬別出差錯。」說著,又忍不住歎氣,「若是司離和冷一在就好了……他們更熟悉棠棠的真氣。」
「我也沒問題。」越清風冷聲道。
沈七沒力氣跟他辯駁,只丟了一句但願如此,便將全副心神放在了奚玉棠身上。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奚玉棠便清醒了過來,算算還不到一刻鐘,比預期得要快得多。可無論是沈七還是越清風都還沒收手,奚玉棠自己也時好時壞,腦子一瞬清醒又一瞬模糊,只知道自己又出了問題,身邊這幾人在救她。
「醒了?」沈七第一個發現她,「醒了就自己運功配合越少主。」
奚玉棠還沒想起自己之前差點對沈七動手的事,見到他便條件反射地想撒嬌,「動不了,小美救我TAT」
沈七行針的手僵了僵,無奈對上她的視線,「那就別說話,別影響越少主。」
「為什麼我動不了?」
「被點穴了。」
「誰敢點我!」
「……你身後那位。」
「……」
原以為她清醒過來會好,誰知因為先被點穴後被打暈,此時醒來,奚玉棠體內的真氣還混亂著,卻已經開始自動沖穴。越清風本就費了一百二十萬的精神極力控制著力道幫她梳理經脈,陡然被打亂,頓時受到反噬,險些一口血吐出來。
藍玉立刻發現了不對,皺眉開口,「棠棠,別亂動。」
「我沒動!」奚玉棠頓時委屈,「我運不了功,自動沖穴我管不了!」
藍玉無語:「……為什麼會自動沖穴?」
「怕死。」
「……」
也不知藍玉聽到這句解釋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見越清風強忍著不適咬著牙道,「打暈她!」
「你敢!」奚玉棠立刻大喊。
結果狠話還沒放完,就被藍玉個暗器打在了昏穴上,整個人再次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越清風終於長長舒了口氣,收手,將軟軟倒下的人接了個滿懷。沈七同時撤針,眼前一黑,險些栽倒,被藍玉拉了一把。
奚玉棠體內真氣徹底被梳理穩當,此時也再次幽幽轉醒,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盯著頭頂的越清風看了好一會,迷糊道,「你怎麼在這裡?」
「救你命。」越清風板著臉幫她解穴,「為救你,我受了內傷,奚教主如何補償我?」
奚玉棠怔了怔,頭痛欲裂地起身,先是自行運功一番以自查,發現沒事後,剛想答越清風的話,就看到了一旁臉色慘白的沈七和同樣臉色不好的藍玉。
「小美!」奚玉棠立刻跳下床,力氣巨大地一把將沈七抱了起來,緊張道,「我先送他回去休息,等下來找你們。」
說著,人便一眨眼出了房間,轉眼消失在了雲燕園內。
越清風鐵青著臉瞪著她離開的方向,久久說不出一句話,藍玉則愣了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越少主黑著臉看他。
誰知藍玉越笑越停不下來,抱腹彎腰,眼淚都險些笑出來,「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活該哈哈哈哈……」
越少主:……這兄妹倆真是一個比一個欠揍……
……
路上,沈七就已經昏了過去。奚玉棠心疼得不得了,一路風馳電掣,用了比平時快一倍的速度衝進雲夢園,將沈七輕輕在床上放好,幫他擦了臉,蹲在床邊握著他的手,一邊渡真氣一邊耐心等待他臉色好轉。
好一會,沈七的臉色終於不再那麼難看,人也徹底陷入夢鄉,奚玉棠鬆了口氣,又幫他取了髮簪放下頭髮,這才深深看他一眼,心裡道了句對不起。
千不該萬不該,她也不該對他動手。
又等了好一會,等到沈七緩緩放開她的手,奚玉棠這才起身離開,回了雲燕園。
彼時秋遠已經趕到,弄醒了先前被打昏過去的藍玉隨從,順便還給兩人都煎了藥。奚玉棠進門時,苦澀的藥味鋪天蓋地襲來,險些害她奪門而出。
見兩人面對面坐著,面前都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都是一臉苦大仇深,不知為何,奚玉棠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實在喜感,一不小心就噗嗤笑了出來。
越清風和藍玉齊刷刷看向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奚玉棠捂著嘴,「你們先喝著,我出去等哈哈哈哈……」
說著就要轉身走。
「回來。」越清風冷喝一聲,將人喝住。
奚玉棠回頭,勉強憋笑,「幹什麼嘛,這屋裡一股子藥味,我不愛聞,出去等會再進來,又不跑。」
「不行。」越清風面無表情。
藍玉頓時看向對面,「她不愛聞你就讓她出去,凶什麼。」
越清風:「……」
是不是親師兄啊!!
奚玉棠看了一眼藍玉,想了想,一撩衣擺坐了下來,「行了,我陪著,你看看你們一個個身子弱的,嘖,藥罐子。」
……你還有臉說!
兩人同時瞪她。
奚玉棠嘴角一僵,尷尬地摸鼻子,「那個,越肅兮,我不是給了你糖丸嗎?你快拿出來,喝了藥分藍玉一顆。」
越清風險些氣笑,「憑什麼?」
「憑我是你師兄。」藍玉接話。
「……」
你們兄妹還能不能好了!合著夥欺負人是不是!
越少主一口老血湧上喉頭,好一會都沒說出一個字來,憤恨地端起藥碗一口灌了下去,而後摸出瓷瓶,丟了一顆藥丸子過去。
藍玉笑著接了,在奚玉棠目光灼灼下慢悠悠地端起了藥碗。
等他放下空碗,奚玉棠對秋遠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上來收拾,順便拉著不情不願的藍玉隨從離開。越清風看在眼裡,默默決定回頭再扣秋遠一年月錢。
等房間裡只剩三人,奚小教主從懷裡又摸出了一個白色小瓶,面無表情地放在了藍玉面前。後者受寵若驚地拿過聞了聞,驚訝道,「給我的?」
奚玉棠撇撇嘴沒說話。
越清風驚訝瞪眼,壓下咳嗽啞聲道,「奚玉棠你還講不講理了,救你的是我,不給我你給他?」
奚玉棠挑眉看他,不是給過你了麼。
越少主氣得捂心口。
藍玉將兩人無聲的互動看在眼裡,開口打斷,「棠棠,是不是該說說方才的事?」
聽到他開口,奚玉棠收回目光,懶道,「方才什麼事?發生什麼了,我怎麼不知道?」
「……」
知道她打定主意不告訴自己,銀髮青年暗歎一聲,眼底一片黯然。
雖已互相知曉身份,但棠棠卻始終沒有喊過他一聲兄長,而在此之前,她那番話還如雷貫耳般在自己耳邊迴響,自己對不起她在先,又哪能央求她給自己好臉色?
他失落不言,奚玉棠卻見不得他這幅模樣,僵著臉沒好氣道,「想那麼多幹什麼,就是功法修煉出了點問題,都是習武之人,沒什麼可多說的。」
雖然模棱兩可,但好歹是個解釋,藍玉怔了怔,抬頭,「真的?」
「騙你幹什麼,就是功法修煉問題。」奚玉棠別過臉。
藍玉求證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抽了抽嘴角,假裝沒看見。
得不到確切答案,藍玉皺了皺眉,只好自己問,「不知是什麼功法?」
誰知奚玉棠卻不耐煩起來,「問那麼多幹什麼,我都沒問你腿怎麼回事,我的事你也無需多問,一時半會死不了。」
「……」
雖然被凶了一頓,藍玉卻還是沒辦法對眼前人生出什麼脾氣來,沉默片刻,道,「你若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話音落,奚玉棠怔了怔,驚訝地望向藍玉,「你說真的?」
藍玉點頭。
奚玉棠眼底閃過喜悅之色,迫不及待地動了動,剛要開口,餘光掃見旁邊的越清風,頓時咳了咳,「越少主還有事要忙吧?」
越清風低頭喝茶,連個眼神都欠奉,「無事。」
「……」
奚玉棠瞪眼,「怎麼會沒事呢,你不是才剛將醉花樓交接一半嗎?還有鄭家那邊不是也要最後收個尾?對了,那個……」
「奚教主。」越清風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若我沒記錯,這些都是你玄天教內之事。」
「……」
你妹!
奚玉棠腦子裡過了一圈,想來想去,竟不知道越清風自己的事有什麼,恍然發現,原來自己對他的瞭解竟少得可憐。
原來從她踏足江南至今,越清風一直在做的,都是她的事。
心底泛出一絲愧疚,趕人的話到嘴邊,說不出了。
藍玉忍不住笑,「無妨,肅兮留下聽聽也好,他本就知道些。」
奚玉棠不習慣他這樣,皺眉,「你能不能先把易容收了?」
對面人怔了怔,無奈搖頭,抬手於耳後一撕,薄薄一張面具出現在手裡。
奚玉棠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動作,當他終於露出真容時,整個人一怔,不知不覺便出了神。
這是一張和她極為相似、卻又能讓人明顯看出不同的男人的臉。
面冠如玉,劍眉星目,鼻若懸樑,臉部線條既剛毅又柔美,恰到好處,巧奪天工,多一分過,少一分缺,深潭般漆黑的眼睛裡彷彿承載天地紅塵,薄唇淡笑間,似是風流無匹,多情又無情。
銀髮被風吹起飄過他眼前,漫不經心間,仿若能見到兩分他過去的囂張姿態,以及經過無數慘痛經歷沉澱後的八分厚重和淡然。
和眼前人比起來,自己長得還是過於秀氣了。
記憶裡那個笑嘻嘻說著『以後我來保護妹妹』的小男孩面容逐漸和眼前的藍玉重合,奚玉棠怔怔看著,不知不覺便紅了眼眶。
她飛速地垂眸別過臉,鼻音甚重地開口,「以後出門記得易容,別亂用這張臉,免得人家以為我玄天江南堂堂主出什麼事了。」
這也算是間接承認兩人的關係了。
藍玉,或者該叫奚玉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你就不怕你每日真容見人,被人當成是我?別忘了你也是男裝。」
奚玉棠噎了一下,驚訝,「啊?不會吧,我不知道你跟我長這麼像啊!」
「不會。」奚玉嵐答得乾脆俐落,「見過我真容的天下武林不出五人,不算上你,放心。」
不出五人?奚玉棠掃了一眼越清風,見後者面不改色,想來是見過的,不禁好奇,「都有誰?」
奚玉嵐眯了眯眼,連這個小動作都像極了奚玉棠,「師父,師兄,長歌,也就是方才被你打暈的那個小子,一個叫上官泓的好友,還有……」
「還有誰?」奚玉棠催促。
奚玉嵐猶豫了一下,「說出來你會生氣。」
「我保證悠著。」悠著點不那麼氣。
「……確定?」
「放心。」
奚玉棠答得信誓旦旦,天真的奚玉嵐頓時信了大半,看得旁邊越清風忍不住咳了一聲。奚玉棠刷地回頭,目光裡透出威脅之意。
……越少主退敗。
「好吧。」奚玉嵐道,「還有一個是鄒青。」
「……」
奚玉棠瞬間拍案而起,「你說誰?鄒青?」
那個每天都會砸壞門,最怕被思想教育,腦子裡除了打架都只剩下打架的鄒青?她自己的左護法?!
「這個叛徒……」奚小教主忍不住磨牙,惡狠狠地瞪向自家兄長,「說,他什麼時候知道你沒死的!說出來我饒他不死。」
奚玉嵐張了張嘴,求救地望向師弟,後者眼觀鼻鼻觀心,擺明了不會參與到他們兄妹恩怨裡,欠揍模樣看得奚玉嵐牙根發癢。
「不是說好不氣?」他只得討好地看自家妹妹。
「我,沒,氣!」奚玉棠一字一字往外蹦。
「……」
你騙我TAT
將鄒青和妹妹的重量簡單一衡量,奚玉嵐心一橫,故作鎮定道,「學藝有成下了一丈峰後,我去過一趟雪山,後來每每得了空就會走一遭看看你。」
奚玉棠怔了怔,眯起眼,「我把雪山守成了鐵桶,有人擅闖絕對會被發現,沒想到你竟然有內應……」
媽的回去就撤了鄒青的職!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事,奚玉嵐默默在心裡給鄒叔叔道了個歉,清了清嗓,轉移話題,「不是想知道我腿傷的事?」
提到正事,奚玉棠只好暫時收了心思,越清風也放下了茶盞,目光灼灼。
見兩人都望過來,奚玉嵐沉默片刻,說了一個名字,「是卓正陽。」
話音落,對面兩人如出一轍地皺起了眉頭。
「前武林盟主,紫薇樓掌門……」奚玉棠心中震驚不已,「他沒死?」
奚玉嵐搖頭。
「他在哪兒?」越清風陡然開口,臉色甚是不好。
「皇宮。」
奚玉嵐平靜答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2:06
第五十四章 湖邊一吻
作為前武林盟主,當年最大門派紫薇樓的當家掌門,卓正陽的大名天下皆知,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堂均有他的一席之地。與此同時,作為武林泰斗寒崖老人的大弟子,他在江湖中輩分極高,即便是大魔頭奚之邈,在他面前也要尊一聲師叔,其餘如歐陽玄等輩,相比卓正陽,不過泛泛而已。
卓正陽武學天分極高,被譽為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縱奇才之輩,弱冠之年拜入寒崖老人門下,沒多久便名震江湖,接著又順理成章地拿下武林盟主之位,一坐便是數十年。在這期間,這位天下第一高手一手建立了自己的勢力紫薇樓,在位期間將其發展為江湖第一勢力,幾乎能和傳承數百年的越家相抗衡。
紫薇樓樹大根深,到卓正陽五十歲時依然如日中天,可突然之間,掌門樓主卓正陽傳出練功走火入魔的消息,接著身死出殯,天下第一大派從此樹倒猢猻散,在江湖消失匿跡。
以上這些,均為江湖大多數人對卓正陽和紫薇樓的認識。
然而無論是奚家兄妹還是越家少主都知道,紫薇樓並未解散,不過是從明面轉到了地下,具體原因不詳,顯然所圖甚大。而原以為卓正陽死亡是真,誰知竟然是假死,不僅如此,還重傷奚玉嵐,他一門同出的師弟!
先是十六年前紫薇樓血洗雪山,再有卓正陽重傷奚玉嵐,玄天一門,與他們已是死仇。
根據奚玉嵐所說,他當年下山探查奚之邈和唐芷嫣的死亡真相,卻無意間發現了紫薇樓的蹤跡,且根據可靠消息,父母在生前曾和紫薇樓發生過衝突。聯想到奚之邈帶回雪山的那兩本秘籍,奚玉嵐決定順著這條線繼續查。
他下山時年紀尚幼,機緣巧合下走錯了路才走到一丈峰,被寒崖老人看中收為二弟子,彼時卓正陽這位大師兄已經出師近四十餘年。
奚玉嵐本不願拜師,父母死因尚未查明,哪有時間留在深山裡陪一個孤寡老人?可寒崖老人作為一個活了太多年的老妖怪,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見到一個欣賞的小輩,又恰巧聽聞大弟子身死,一身武學傳承後繼無人,哪能就這麼放了奚玉嵐,當即便撒潑打滾軟硬兼施非要他留下。
……一個不久前還說著『我來保護妹妹』這種天真童語的活潑少年,哪經得起這陣仗,只能妥協。
拜師第二日,奚玉嵐才知自己上頭有個死了的大師兄,好巧不巧,恰好是紫薇樓的樓主卓正陽。事關父母之死,奚玉嵐即便再焦急,也只好在一丈峰住了下來。
之後便是越清風上山,成為他的小師弟。幾個月後,奚玉嵐告知了自家師父他魔教少主的身份。正派了一輩子的寒崖老人聽說自己乖徒兒竟然不是他之前所言的父母雙亡的孤兒,而是來自雪山,當即大發雷霆,直接將人踢了出去。
然而雖氣,他卻並未將奚玉嵐逐出師門,只從此閉口不提二弟子,連關門弟子越清風也不准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師兄,否則便是好一頓罰。
而奚玉嵐下山後也沒有仗著寒崖老人的身份行事,只是根據自己摸到的紫薇樓尾巴,一路追查到京城,並在司氏和卓正陽的眼皮底下草木皆兵地籌謀起來。
六年前,他終於查清了紫薇樓背後之人正是卓正陽,而玄天一系列的悲劇皆出自他手,目的便是那兩本秘籍。確定了復仇目標後,奚玉嵐特意走了一趟越家,將自己妹妹拜託給越清風,懷抱著必死之心,集結了多年來培養的所有力量,對重傷閉關的卓正陽發起了雷霆一擊。
結果不言而喻。
此一敗,毀了他一身武學不說,也幾乎將他生的信念打破。若非想到自己還有一個親妹妹也在想方設法地復仇,恐怕早就死了。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六年,重傷讓他一夜白髮,直到幾個月前還無法自由地通過輪椅行動,如今卻已可以對著奚玉棠,平靜地講出自己的傷痛。
他說得輕描淡寫,三言兩語便交代清楚了自己十幾年的經歷,可聽在奚玉棠耳裡,卻已是驚濤駭浪,久久不能言語。
彌漫著藥味的房間裡,奚玉嵐停止了講述,剩餘兩人均一言不發。許久,奚玉棠忽然起身,低低說了句『我出去透透氣』,人便出了門。
奚玉嵐看在眼裡,擔憂不已,卻知此時自己不適合再說什麼安慰之語,只好暗歎一聲,閉眼養神。
在他對面,越清風輕輕放下茶盞,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奚玉嵐,鑒於奚玉棠未走遠,不想多說什麼,只無聲地比了個手勢,表示疑惑他明明話未盡,為何不繼續說完。
奚玉嵐眯了眯眼,沉默地搖了搖頭。
重要的事說清楚便足夠,其他的,他並不想讓棠棠背負太多。
什麼和卓正陽交手失敗……以他們那位大師兄的作風和勢力,若是普通人想對他欲行刺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奚玉嵐之所以沒死,無非是因為,他姓奚,來自雪山玄天。
奚玉棠身在其中,關心則亂,想不到這一點,卻不代表越清風這個外人想不到。
奚玉嵐究竟是如何從卓正陽沒日沒夜的折磨拷打裡逃出來,又是誰救了他,怎麼瞞天過海,種種這些,他不想說,越清風便也不多問,只是在得到了自家師兄一個手勢的答案後默默起身,路過他身邊時輕輕拍了拍他瘦得硌手的肩膀,出門尋奚玉棠去了。
一路尋到雲燕園後的曲水樓,越清風一眼便見到她盤腿坐在湖邊,背對他,無聲地看著平靜湖水裡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聽見他毫不掩飾的腳步聲來到近前,奚玉棠頭也沒回便道,「我真氣運行流暢,沒有入魔徵兆,你不用這樣。」
越清風頓了頓,收回了探查她真氣的手,一撩衣擺在她旁邊坐下來,「真不用我再幫你梳理?」
「我很好。」奚玉棠回頭看他那張謫仙般不染塵煙的臉,口吻平靜,「好得不能再好了。」
越清風定定看她一眼,歎氣,「你這樣說,我反而更擔心。」
「以前都沒發現你這麼大方……」奚玉棠不冷不熱地輕笑一聲,「既然身子不好還強行習武,就省著點真氣,別總浪費在別人身上。」
「你不是別人。」越清風平靜地收回視線,遠眺湖面,聲音輕渺如水上煙。
奚玉棠怔了怔,也看向遠處,沉默良久,突兀轉了話題,「肅兮,我要去一趟京城。」
沒等身邊人驚訝,她便繼續道,「不是因為奚玉嵐,也無關卓正陽,是我自己的事,幾天前就已經確定好了行程,薛陽他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越清風回頭看她,夕陽下,玄衣女子弧線優美的側臉被金黃色的光度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削弱了她平日裡的冷峻和狠戾,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就連眼底那道傷疤都好似不再猙獰。
他沒開口,而是靜靜聽著她說話。
「我打算只帶冷一。」奚玉棠語氣柔和,「本來一個人都不打算帶,拗不過他們,最後只能帶一個。小美我打算留給你和他,你們都是病人,離不開醫生。司離我也打算讓他留在這邊,他性子活,小孩子心氣,坐不住總惹事,你多擔待些。」
她突然又想到了一個人,眼底也帶上了一絲笑意,「也不能告訴千彤,她好不容易交到一個朋友,讓她和墨音多待一段時間。她有墨錦和墨音照顧,當是無事,你不用管她。」
彷彿交代後事一般的條條囑託,讓越清風忍不住蹙起了眉,他不樂意聽這些,更不樂意照看這些人,便想開口說什麼。
可話沒出口,奚玉棠卻突然轉了過來,亮如繁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光芒攝人心魄,眼底笑意流轉,看得越清風微微晃了神。
下一秒,冰涼的手指點上了他的眉心,輕輕揉了兩下,像是要將他緊蹙的眉揉開一般。越清風怔了怔,聽到奚玉棠輕笑道,「小小年紀,總皺什麼眉頭,小心未老先衰。」
她動作飛快,揉了兩下便收回了手,「作為信任之人,我對你有兩點要求。」
越清風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第一,替我保密。」她豎起自己修長的手指,「第二,記得每天按時喝藥,不准喝一半倒一半,也不准放涼。這件事我也會額外交代秋遠一聲,別想跑。」
話音落,對面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在她流轉靈動的目光裡微微失了神。
奚玉棠卻已不再看他,轉過臉繼續望著湖面,「你是我重要的合夥人,可別先把自己折騰死了。」
平靜的湖面被一陣微風吹起陣陣漣漪,許久,越清風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只是合夥人?」
奚玉棠挑眉睨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不夠。」他卻搖頭,「奚玉棠,這籌碼不夠說動我。」
「你還想要什麼?」奚玉棠好笑地回頭看他,「看在你救我那麼多次的份上,我考慮考慮。」
青年平靜地望著她,忽然,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前傾身而上,一手扣住眼前人的後頸,猛地一拉,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奚玉棠驀然睜大了眼睛。
越清風趁勢長驅直入,唇舌相交,加深了這一吻。
意料之外地沒有被推開,好一會,兩人氣息不穩地分開,奚玉棠望著眼前人,耳尖熱得像是要燒灼起來。
越清風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被對方狠狠一口咬傷的唇,將一顆血珠子捲入口中,頂著眼前人幾欲殺人的視線,淡定道,「你屬狗的?」
「……」對面人羞憤地說不出話。
「你方才說的那些都沒用。」越少主從容地又將一顆血珠捲入舌內,完全無視周遭濃郁的殺氣,「我要和你一起進京。」
奚玉棠氣極,「你做夢!」
「我向來擅長將夢化為真。」青年飛快勾了勾唇角,「就比如剛才。」
「……越清風!」奚玉棠終於忍不住一掌拍了過來。
青年一聲輕笑外泄,四兩撥千斤地扣住她的手腕順勢一拉,將人拉進自己懷裡緊緊扣住,聲音倏然冷下來,「奚玉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去京城要幹什麼。」
奚玉棠掙扎的身子一僵,詭異地沉默下來。
越清風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就算你是為了別事進京,我信,可你敢保證你不會去皇宮拿素九下半部?敢保證你不會去會一會卓正陽?奚玉棠,世人皆言你我天生宿敵,別忘了,最瞭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敵人,若是猜不透你的想法,我越清風也枉背你宿敵之名這麼多年了。」
聽了奚玉嵐一番話,他就不信懷裡這個向來睚眥必報的人會如此冷靜!
卓正陽既已成了死仇,她必然要去為自己父母兄長報仇雪恨,而《素九針訣》下半部作為兼具內功心法的神級醫經,裡面定能找出讓奚玉嵐徹底恢復武功的法子,既然知道東西在司氏皇宮,他就不信她坐得住。
要知道,即便是沈七,也不過是能讓奚玉嵐站起來而已。一個沒有武功的神醫,又怎麼能恢復別人的武功?
說什麼為了別的事,這話說出來鬼都不信!
一番話,徹底說透了奚玉棠的心思。她僵了僵,掙脫越清風的手臂,冷著臉開口,「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不說也能猜到。」越清風沒有阻攔她離開自己,只平靜地開口,「既然你要拿素九針訣下半部,不如你我繼續合作,反正我也需要。至於卓正陽……倒不急於一時,沒有十足把握,輕舉妄動只會打草驚蛇。」
「……」
奚玉棠緊抿著唇不說話,半晌,忿忿起身回雲燕園,「有本事你就頂著這幅模樣去見奚玉嵐!」
話音未落,人已輕功消失。
越清風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想笑,不小心扯到嘴唇傷口,輕輕嘶了一聲,輕笑化為苦笑。
……還真是好狠的力道……
不過她到底是同意了還是拒絕?
向來英明神武的越少主一手摸著唇,少見地走了神。
一前一後地回了雲燕園,奚玉棠出去一趟回來卻是冷著臉,奚玉嵐滿心疑惑,還沒來得及問,便見自家師弟頂著嘴唇上那明顯的牙印傷口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再看自家妹子的模樣,奚玉嵐頓時悟了。
下一秒,一排暗器無聲無息卻充滿殺機地衝向了對面的青年。
唐家暗器詭異兇狠,就是越家少主也不敢直面,但為了假裝自己鎮定自若,越清風依然面不改色地身形左右一晃,同時廣袖一掃,只聽咄咄幾聲,暗器盡數打在了他前後左右的牆壁家具上,同時心裡輕輕鬆了口氣。
……居然還敢躲!
奚玉嵐怒了。
生怕他下一擊更狠,搶在自家師兄再次出手前,某人老神在在地坐了下來,用告狀的方式成功轉移話題,「師兄,棠棠打算出一趟遠門。」
話音落,奚玉嵐手一頓,奚玉棠則不敢置信地看向越清風。
說好的保密呢!
「去京城?不准!」奚玉嵐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
「我有事。」奚玉棠被逼無奈地開口,「我自己幾斤幾兩我知道,沒有十足把握,輕易不會去招惹別人。」
「那也不准。」銀髮青年沉聲暗怒,「你什麼性子以為我不知?」
「……」
我什麼性子你說你說你說!你知道個鬼!
「我真有事!」奚玉棠蹙眉,直接從懷裡扔出一個鐵質令牌在桌上,深深印刻的『十九』二字險些晃瞎兩人的眼,「十萬兩呢,誰擋誰是仇!」
越清風和奚玉嵐直接愣了。
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對面的銀髮青年,越清風壓下心頭驚訝,大致猜到了奚玉棠所謂的『別的事』是什麼,摸著嘴唇,打定主意不開口了。
奚玉嵐則被噎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兩人都不開口,奚玉棠冷哼一聲,又摸出一塊鐵質令牌扔上去,望著上面大寫的『一』字,涼涼道,「誰的東西誰拿走,有事沒事別亂給我家小美塞賄賂,又不值錢。」
奚玉嵐:「……」
對面,越清風發出了一聲可疑的『噗』,接著,重重咳嗽起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2:19
第五十五章 玉簪贈美人
那個刻著【一】字的令牌,奚玉棠沒問,奚玉嵐卻不敢不說。他知道自家妹子從成為玄天教主的那一刻起,多年來一直遭遇著各種暗殺,心中對聽雨閣實在沒什麼好印象。畢竟,儘管聽雨閣做的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買賣,但也得分人不是?
「棠棠……」奚玉嵐尷尬地咳了兩聲,「我拿到這牌子也沒多久,我發誓從我手裡過的任務目標裡沒有你。」
奚玉棠冷冷掃他一眼,擺明了不想說話。
雖然遷怒不太好,但不得不說,奚玉棠作為受了暗殺界多年照顧的金牌目標之一,早就厭煩了和聽雨閣打交道。作為江湖最大暗殺組織的頭目,他就不能多少讓自家人的日子過得鬆快點?
「你跟衛寒不合?」奚玉棠只問。
聽到熟悉的名字,奚玉嵐眼底劃過一道晦暗,「聽雨閣正副閣主向來不合,這已是多年的習俗……衛寒是司氏的人,接手聽雨閣的時間在我之後,原副閣主是宋季同。」
也就是說,聽雨閣果然是朝廷的,而他和衛寒,關係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糟糕?聽雨閣內有多少大內高手?十八位長老裡有幾個是司氏的人?
奚玉棠沉默地打量著眼前的銀髮青年,心想,她哥看起來和司氏的關係不太好,那麼反向推導,也許卓正陽和司氏的關係極好……不然怎麼會在皇宮裡?
不過那位衛千戶倒也夠狠,剛當上副閣主沒多久,便親手過了弒師的生意。她可不可以大膽猜測,殺宋季同的十萬兩賞金,就是這位衛千戶自掏腰包?
「我懷疑……」奚玉棠摩挲著下巴,不確定地開口,「當初在武山官道上截殺我的聽雨閣帶頭人,就是衛寒。」
話音剛落,越清風倏然抬起了頭。
這件事奚玉棠已經懷疑很長時間了,從確定衛寒便是聽雨閣副閣主那時開始。身型騙不了人,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可若對方是衛寒的話,他當時可是打落了自己的面具,見過她真容的。
而他前段時間在江南,也是見過『于楊』的……
這麼說,也許衛寒早就知道于楊是玄天教教主了?
他會如何做?
仔細回想了一遍這段時間自己用于楊身份所做的事,確定沒什麼問題後,心下稍安。江湖人做事向來沒有章法,即便衛寒知道于楊就是她,也不過會以為玄天教教主想親自出手整頓玄天江南堂勢力,這對於一派掌門來說無可厚非,隱藏身份只是不想引起麻煩。
還好,『于楊』的關係和越家不怎麼樣,奚玉棠確信不會有人相信她已和越清風走得這麼近了。
不過既然她露了馬腳,那麼下一步就要仔細想想了,首當其衝的,便是秦軒已不能正大光明假扮她從雪山出發去蜀中,必須轉道江南,停留杭州幾日再說。
玄天教教主的下一步行蹤,必須天下皆知,至少要瞞過聽雨閣和錦衣司。
奚玉棠大致將事情說了一遍,奚玉嵐聽完頷首表示聽雨閣那邊他來解決,越清風則思索了片刻,淡淡道,「我陪你走一趟。」
突如其來的舊話重提,讓奚玉棠蹙起了眉。奚玉嵐則怔了怔,習慣性眯起眼,腦子裡靈光一閃,道,「我記得……再過一個月便是宋季同的六十大壽了。」
話音落,越清風頓時漾出一抹春風拂面的笑,「險些忘了……的確要給宋大人祝壽才對。」
三言兩語兩人就敲定了行程,奚玉棠怔了怔,覺得不對,「等會,意思是你們都要去?!」
兩人齊刷刷看她。
奚玉棠噎了一下,「這不妥吧……」
兩人卻不再理他,而是兀自商議起了祝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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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朝廷對江湖方面的門面代理人,宋季同這位錦衣司一把手的六十大壽對天下武林來說,可以算作是一件盛事,無論平日交情如何,各大門派勢力明面上均要做出個賀壽的樣子,屆時,京城定然風雲際會。
根據收到的消息來看,各家派去祝壽之人均是門派裡地位舉足輕重之輩,例如斷嶽門林淵,血殺殿血玉,十八寨單行天楊朝,秋雨山莊少主墨錦,少林寺如見等等。至於離雪宮那邊,據說宮主柳曼雲將親自走一遭。
這倒是省了奚玉棠不少事。她一開始忘了宋季同大壽一事,還想著要不要辦完事後轉道離雪宮會一會柳曼雲,如今既然大家都要去京城,倒是不必再多此一舉。
秦軒等人已經在快馬加鞭來杭州的路上,奚玉棠這邊,司離和冷一總算不負眾望地敲開了桑念的嘴。
據桑念所說,她在當初離開唐家、遊歷江湖時便已結識了紫薇樓的某個弟子,隨後家破人亡,便順理成章地經過引薦進了紫薇樓成為其中一員。山東陽承桑家堡和被送出關外的唐家餘孽均是通過桑念跟紫薇樓扯上了關係,可以說是併入了其勢力範圍內。
為表忠心,唐家那位被留了一命的奚玉棠外祖母將暴雨梨花針獻了出去。
至於淩霄閣少主蕭雲晗,則同奚玉棠所設想的那樣,從頭到尾都在被桑念利用,如今,淩霄閣也成了紫薇樓的勢力之一。
司離從桑念嘴裡敲出了唐家餘孽如今的大致位置所在,果不其然已經全員不在關外,而是被安置在京畿某處。令人慶倖的是,除了暴雨梨花針,其他唐家暗器的製作之法均沒有落在紫薇樓手裡。
不得不說,唐曜這個外公當年堅持的傳嫡不傳庶還是有點作用的,至少當奚玉棠將幾個舅舅弄死後,唐家旁支無關緊要之人人便完全沒有了價值。
桑念能說的全說了,人已經奄奄一息瀕臨死亡,奚玉棠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直接把人丟給了司離。
別看司離是個小孩子,若沒點手段怎麼能當右護法?
將桑念留給他,等待她的只能是生不如死。
既然要打著祝壽的名義去京城,奚玉棠便重新開始佈置計劃。那兩人她攔不住,自己這邊就要更為妥帖。
秦軒以她的名義去蜀中一事不變,玄天教便需要一個撐得起門面的重量級人物出席宋季同壽宴才行,那麼誰更合適呢?
奚玉棠覺得,是時候擺奚玉嵐一道了。
隨著各大門派的祝壽帖子被送進京城,很快,一道道流言在江湖中傳了開來。秦軒秘密來到杭州後,第一時間便進了雲夢園書房,經過與奚玉棠一夜不眠的商議討論,正式敲定了蜀中和京城兩方的行程細節。
第二日,玄天教教主奚玉棠現身杭州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
令人震驚的是,『奚教主』此次不僅親自前來,還帶來了一位白衣蒙紗的冷美人——玄天教聖女,蘭玉。
據說,聖女蘭玉多年來一直隱在雪山為玄天教上一任老教主祈福,若不是教主大人有事關唐家的要緊事,必須走一趟蜀中,玄天內部無人,她也不會輕易下山,作為代表去京城給宋大人祝壽。
可以說,此次京城祝壽,玄天教方面全權由聖女主持了。
且不提當奚玉嵐見到『蘭玉』時那滿頭黑線目瞪口呆的模樣,聽說玄天聖女來到杭州,整個江南都在暗暗躁動。不少人想一睹聖女真容,然而聖女白紗蒙面,只能看出有著傾城之姿,於是傳言越傳越烈,到最後竟開始將蘭玉和第一美人江千彤的名頭放在了一起,勢要比出個高低來。
作為當事人之一,江千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倒不是因為第一美人的地位受到威脅,而是因為這個『聖女』,是奚玉棠身邊之人。
等她急急忙忙來到玄天江南堂,要尋奚玉棠時,卻被薛陽告知,教主日前已經走了。
江千彤愣愣望著眼前的薛陽,不敢相信奚玉棠真的會不打招呼就下蜀中,一雙秋水剪瞳般的大眼睛裡瞬間盛滿眼淚,看得薛陽心頭罪惡感橫生,若非韶光不著痕跡地踩了他一腳,恐怕都要忍不住告訴她真相了。
動作僵硬地遞給江千彤一封據說來自奚玉棠的親筆信後,薛陽和韶光便退了下去,只留下妹子一人呆呆地拿著那封信,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淚。
內室裡,薛陽和韶光默默站在一襲白衣羅裙的奚玉棠身側,看著前院江妹子邊看信邊抹眼淚,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裡均有著一絲看負心人的影子。
奚玉棠抽著嘴角不理二人,將白色面紗一遮,放慢了腳步施施然走了出去。
「是江姑娘吧。」經過沈七費盡心思配藥偽裝的輕柔嗓音響起,奚玉棠全身上下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江千彤正沉浸在難過裡,陡然聽到有人說話,嚇了一跳,一抬頭,便撞進了一雙淡漠的黑瞳裡。幾乎是下意識地,江千彤覺得這雙眼睛有些熟悉,可再仔細看,又覺得陌生,心下駭然地發現,自己竟不知道她何時近了身。
……好一個高深莫測的女子。
飛快地擦了擦眼淚,江千彤心底已經對來人的身份有了底,小臉一板,冷冷地看了過去,「你就是聖女蘭玉?」
奚玉棠頷首。
「哼……」江千彤沒好氣地冷哼一聲,心下暗暗比較,發現對方雖白紗遮面,但無論是通身的氣質還是武功,好像都要比自己厲害一些,不禁心情更加糟糕,「有事嗎?」
沒想到這丫頭竟然對自己態度這麼差,奚玉棠險些抽嘴角,耐著性子道,「教主臨行前,特意讓蘭玉在此等候江姑娘。」
見對方搬出了奚玉棠,江千彤怔了怔,態度不知不覺便軟了下來,夾雜著鼻音的軟糯聲音響起,「他人都走了,讓你等我幹什麼。」
奚玉棠慢聲回答,「教主交代蘭玉,若是江姑娘見信後安然離去,便無需露面,但若是……」
「若是什麼?」
「若是姑娘哭鼻子了,就讓蘭玉出面安慰一二。」
「……」
江千彤怔了怔,羞惱地氣紅了臉,「我才不需要安慰呢!誰哭鼻子了!他要走就走,我才不在意呢。」
好好好你沒哭,我見鬼了好麼。
奚玉棠暗歎一聲,「既如此,看來蘭玉也無需將教主託付轉交的東西拿出來了。」
說著,淡淡福了個禮便要離去。
「等一下!」江千彤的聲音急切在身後響起,「你說,他有東西要給我?」
奚玉棠停下腳步,側身回頭看她,「是。」
「拿出來。」
「……」
奚玉棠少見地猶豫了一下,望著眼前姿容絕美的少女,眼底閃過一絲躊躇,但很快便垂了眸子,從袖籠中摸出一根白玉夕顏花簪,遞了過去。
——若是有人曾和她一起去過青山谷,定能看出,這便是當初她在孟十三住處暗格裡找到的那根玉簪。
江千彤驚訝地接過簪子,小臉上頓時露出驚喜和驚豔,彷彿手裡的髮簪都隱隱發燙,豔如春紅的臉上飛起紅霞,「他……給我的?」
奚玉棠緊緊盯著眼前人的表情,見她除了驚喜還是驚喜,心下稍定,隨之而來的,心裡有些後悔,望著那簪子的目光幽深綿長,竟沒有開口。
江千彤見狀,下意識將簪子往後藏了藏,眼中顯出戒備。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玉簪,奚玉棠糾結片刻,釋然,抬起頭,眼底已有了笑意,「教主說,江姑娘在外時間太長,該是時候回家了。那東西,就留給姑娘做個紀念,近來事多無暇顧及姑娘,蘭玉在這裡替教主賠個不是。」
前半段,江千彤心裡暗暗贊同,但最後一句卻讓她蹙了蹙眉,「誰要你賠呀……」
奚玉棠僵了僵嘴角,見她一派天真毫不知情,又是一陣後悔,但東西已經交出去,斷無收回的道理,只好叮嚀囑託。
「教主托我給姑娘帶句話,這簪子輕易不要示人,姑娘閑來無事把玩一二即可,若有朝一日教主做了什麼惹姑娘不高興的地方,看在相處一場的份上,還請姑娘……莫要客氣。」
「嗯?」江千彤品出了一絲不對,「不用客氣嗎?他要做什麼?」
奚玉棠沉默搖頭。
「怎麼聽著這麼怪……」對面人低低嘟囔。頓了頓,她抬頭,眼底已是一片清朗,「不管怎樣,替我謝過你們教主,我聽他的,這便啟程回門派了。你這個人倒還不錯,此去京城定會再見,到時再敘。」
見她懂事,奚玉棠眼底一片欣慰,語氣也軟了幾分,「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江千彤點點頭,轉身離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奚玉棠垂了眸子,輕輕舒了口氣。
那簪子到底是何物她還沒有把握,交給江千彤,一是為了給這丫頭一個交代,再者,也想試探一二。
她總覺得那夕顏花眼熟,前日專門拿了問過奚玉嵐才知道,雪山上奚之邈書房裡也曾有過一幅夕顏花景圖,已經擱在角落多年。奚玉嵐小時候調皮,曾不小心弄壞了那畫,原以為會挨打,可無論是奚之邈還是唐芷嫣態度都有些無所謂,想來不是他們二人之物。
聽到這裡,幾乎是下意識地,奚玉棠聯想到到了柳曼雲。儘管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孟十三,夕顏花,柳曼雲,奚之邈唐芷嫣,這根本就是毫無關聯的詞語,但秉著寧錯殺不放過的心思,她還是決定將那簪子交給江千彤。
看妹子拿到玉簪時的模樣,奚玉棠確定她並未見過,也沒有絲毫異樣,心裡的罪惡感才稍微少了些。她甚至已經決定,但凡江千彤見到簪子時有一絲不對,拼著得罪人,她也會將東西拿回來。
畢竟……總歸還是利用了她。
「若是有朝一日……」
奚玉棠站在空無一人的院中,低低呢喃出聲。
若有朝一日你我兵戎相見,千彤,希望你能不要對我留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00:02:31
第五十六章 進京
經過幾日準備,奚玉棠等人踏上了去京城的征途。
鑒於恢復女裝身份成為『蘭玉』,奚玉棠身邊需要一個侍女,韶光便自告奮勇要跟隨進京,同時還有沈七、冷一和司離陪伴左右,薛陽則被留在了杭州。
當初來了多少,如今便走了多少,想到已經啟程回門派的江千彤,奚玉棠唏噓不已。
越清風和奚玉嵐本不能和他們同行,無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為了不分開行動,越少主直接放話自己心儀玄天聖女,死皮賴臉地打著『隨行保護聖女』的旗號,硬生生將兩個隊伍合併為一。
奚玉棠被他的無恥震驚得目瞪口呆,偏偏對方還故意拿奚玉嵐的腿做文章,說什麼治療到一半不能停,合併隊伍是對師兄的身體負責,義正言辭到無法讓人拒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硬湊過來。
有人不解這樣會不會太過招搖,不是說玄天和越家是死敵麼?
對此,越清風笑了笑,只說了一句——不急,等等看。
很快,眾人便發現,事情的發展果真超乎了意料。
玄天聖女,可以說是近一段時間來江湖上被提到的最多的名字,尤其在聽說越少主心儀聖女後,整個武林的八卦之魂都燃燒了起來。流言紛飛間,一個說法得到了人們的廣泛認可:
越少主這是在明目張膽地和奚小教主搶人啊!兩人關係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嗎?!
按照玄天教放出的話來看,聖女蘭玉鐵板釘釘是奚玉棠的人,甚至有可能是青梅竹馬、紅顏知己,而越少主這樣做,是在明晃晃地打臉。
且不提他是不是真的心儀蘭玉,單憑這一句話,就能讓越家和玄天教的關係降到冰點,哪怕他不喜歡,一路護送的行為,也能讓遠在蜀中的奚教主恨得牙癢癢——
看來,越少主是真的對玄天教在江南的一系列行事怒了啊。
怒嗎?
當然怒了!
但怒的不是越清風,而是奚家兄妹倆。
奚玉棠怒的是他明明這麼不要臉,卻還有無數人在給他洗地找理由,偏偏事情還真往兩人都期待的方向發展。而奚玉嵐怒的卻是蘭玉這個名字,以及自家師弟那毫不掩飾的企圖心。
藍玉,蘭玉,一模一樣的名字,讓奚玉嵐從聽到的那一刻起就意識到是自家親妹妹在報復他。
相比別人的不解,他對個中緣由可謂知之甚深,因為奚之邈曾經說過,他家一小子一丫頭,以後就是一個教主一個聖女齊活,誰也不虧待誰,還能兄妹守望相助。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都小,但也都記在了心裡。只是奚爸爸沒想到的是,在他死後這麼多年,玄天教果真出了一教主一聖女,只不過,位置恰好顛倒罷了。
按照奚玉棠給出的解釋,聖女之位空缺多年,以前不知奚玉嵐還活著就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他活得好好的,按照父親留下的『守望相助』願望,奚玉嵐不得給玄天做出點貢獻麼?
不過是用個名字,沒讓他扮女裝就不錯了。
當年他是少主,她是聖女,如今既然她成了教主,另一個自然要擔下聖女名頭。這事沒得商量,名字相同也是她故意為之,將所有疑慮擺在明面,太過明顯的破綻,反而容易讓那些有著極重疑心病的敵人們迷惑。
對此,越清風恨不得舉雙手贊成,一來能見心上人女裝,二來也能看師兄吃癟,何樂而不為?他做的不過是在其中添把火,讓那些將視線放在他們身上的人們更加摸不著頭腦罷了。
如果說經歷了武林大會事件,越清風和奚玉棠的關係變得撲朔迷離,那麼現在時好時壞,則更難以界定。
無論是歐陽玄還是宋季同,甚至卓正陽,恐怕都不希望他們的關係破冰。作為如今江湖最大勢力之二的掌權者,他們不合才是眾人樂見其成的。
如此,甚好。
此去京城,按照三人的計劃,需先走水路再轉陸路,走水路是為了給奚玉棠留出時間來適應聖女身份,也為了避開視線,更因為奚玉嵐說,聽雨閣已經出現了刺殺玄天聖女的單子。
但走水路,就免不了要操心某些人無解的暈船症狀。
奚玉嵐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家近乎完美的妹妹會暈船,本不信,但當他們上了船後,看到奚玉棠吐得天昏地暗,連續三天都只能靠點穴入睡時,哥哥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些人先前如臨大敵的模樣。
尤其是沈七,幾乎是從奚玉棠踏上甲板時,目光就不敢離開她半步。可儘管已經做了無數的準備工作,奚玉棠一開始暈船,所有準備都變成了無稽之談。
……因為奚小教主她真的是,藥石無醫。
「自找罪受!」
房間裡,奚玉棠的床邊,沈七一邊給她行針,一邊沒好氣地咬牙切齒。尤其是在看到她滿臉菜色,氣若遊絲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行針的手都忍不住重了幾分。
「……總比日日提心吊膽對付聽雨閣殺手強。」奚玉棠被針紮得一頭冷汗,但暈船狀況卻好了不少,「不過難受幾日,不是有你麼。」
沈七聞言,手上動作頓了頓,深深看了她一眼,「一炷香後取針,之後你試著運轉內力,應該會好受許多。」
這次比上次強,上次坐船時她功力大損,扛不住,如今卻能以行針輔佐內力,至少不會在下船時瘦成皮包骨頭。
「還好你在。」奚玉棠露出了笑容。
沈七瞥她一眼,兀自收拾起了銀針和藥具。
房間裡門窗緊閉,聞不到江河腥味,越清風特意佈置的熏香也讓人神清氣爽,如今奚玉棠的氣色倒比剛上船時好了許多。
她半躺在床頭,看著沈七那張奪人心魄的精緻面容,不知為何笑出了聲,等對方疑惑地抬頭時,才慢悠悠道,「我家小美果真美如畫。」
沈七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好一會才幽幽道,「油嘴滑舌……你睡一會,我出去一趟。」
「不陪我說說話嗎?」奚玉棠開口叫住他,「還在氣我上次對你動手的事?」
時隔多日,她終於提起了上次的事,沈七僵了僵,淡淡道,「沒有,該我說對不起才是,我沒考慮你的心情,擅自動心思和外人聯手算計你,若按教規,我已經死了。」
奚玉棠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深井般漆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但隨即便被滿滿的釋然和無奈替代。
這個人,救過她的命,是她多年來相依為命的最親密的人。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過去的事,我們不提。」她勾了勾唇角,語帶安慰道,「算起來,你我都有錯,扯平如何?你也知,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拿教規來約束你。當初讓你做副教主你不願,護法也不願,什麼職位都不擔,所以我在你面前發過誓,無論你想走想留我都不攔,你留在我身邊一日,我就護你一日,你走,我為你鋪路架橋踏平荊棘,可還記得?」
沈七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好一會才啞著嗓開口,「我沒忘。」
「那你可還願留下?」
「……你想讓我留麼?」
「我想。」
奚玉棠定定地看著眼前人,目光銳利得幾欲要看進人靈魂深處。沈七被她的視線灼得雙眼發紅,良久才輕聲開口,「武山上你承諾過的事可還算數?」
【你在真好。】
【那以後就走哪帶著我。】
【好。】
耳邊彷彿還迴響著那日的話語,奚玉棠難得沒有立即回答,沉默許久才道,「小美,有時我不想讓你跟著我,是怕你受傷。」
委婉的拒絕,卻充滿善意。兩人多年相處,沈七豈會不知她的擔憂?
「我是不分輕重的人麼?」
奚玉棠搖頭,「你知我何意。」
「我自知分寸。」沈七平靜道,「我的意思,是望你不要再說讓我獨自回雪山的話。」
奚玉棠怔了怔,這才勾起唇角,「好。不過下次你若是再想廢我武功,千萬不要找上奚玉嵐,容易暴露。」
一句調侃戳中對方痛腳,讓沈七頓時惱羞成怒,「你還說!」
奚玉棠哈哈大笑起來,「我的乖小美,你不適合陰謀詭計,下次咱別這樣了可好?十日都撐不過,你是想笑死我嗎?哈哈哈哈……」
「奚玉棠!!」沈七咬牙切齒,「再說一句,我立刻拔針,你自個兒難受去吧!」
「……哈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哎你別拔針,哎喲沈小美你竟然紮我笑穴哈哈哈你太過分了哈哈哈……我錯了快停下哈哈哈哈對不起我道歉哈哈哈……」
「還說不說?」
「不說了不說了哈哈哈……」
……
這大約是英明神武的奚小教主唯一一次被暗算到笑暈過去,見她終於消停,沈七沒好氣地狠瞪了她幾眼,這才收針,為她掖好被子,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剛一出門,便見到坐著輪椅的銀髮青年正在不遠處望著他。
沈七暗歎一聲,眼下略過一絲晦暗,抬步走了過去。
奚玉嵐默默等他走近,這才轉了輪椅一語不發地帶路回到自己的艙房,沈七緊隨其後。
兩人在房間內談了整整半個時辰,等沈七走出艙門,壓在心頭的多日的陰影才總算全部散去。
沒人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麼,但接下來的行程,圍繞在奚家兄妹和沈大夫之間的無形卻晦暗的距離感終於消失不見。沈大夫雖依然脾氣不好,但偶爾露出的笑容真誠了許多,看向奚家兄妹的眼神也不再複雜難懂,這讓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越清風心底也微微一鬆,知道那件事算是過去了。
當初奚玉棠之所以能走火入魔,無非是因為沈七的所為觸動了她的底線,儘管她後來聲勢浩大地殺了那麼多人,心中鬱結卻仍不曾消去,加上奚玉嵐的事一激,太過壓抑後一旦爆發便不可收拾。
如今她心境更上一層,想來對功法的控制也更近了一步。想到這一點,越清風心裡便好受許多。
半個月後,奚玉棠等人下船轉走陸路,結束了暈船困擾的奚小教主簡直像隻衝出牢籠的飛鷹,恨不得日日蹦躂。只可惜每次她想做點什麼時,身邊總會有幾道涼颼颼的目光飄過來,一邊瞪她,一邊看身邊的韶光。
韶光被奚玉棠欽點調教女子的行為舉止,原以為是個輕鬆的活計,誰知最大的阻礙不是來自主子,而是主子身邊有話語權的沈、越、藍三人,只要主子哪裡做的不好,三人立刻就瞪自己,搞得韶光一路上都掛著滿頭黑線,對主子恨鐵不成鋼,又沒法子發作,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好不容易臨近京城,奚玉棠的表現終於得到了那三人的一致認可,韶光長長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高興兩天,便接到了離開隊伍獨自辦差的任務。
難得一次陪主子出來,韶光以為自己至少可以貼身伺候到祝完壽呢,這下好日子到頭,韶光心裡鬱結難耐,只好將氣都算在了即將要殺的一群人頭上。
殺誰呢?
自然是唐家餘孽。
任務目標就在京畿,奚玉棠放話,若是動作快,還能趕上進京陪她兩日。韶光一聽,心裡頓時好受不少,拿到任務目標的確切地址後便二話不說應下。
以她的實力,單獨應付一群被廢武功的唐家餘孽,那就是分分鐘的事,可考慮到唐家身後的紫薇樓,奚玉棠不願手下吃虧,便讓司離從旁策應。
司離沒心沒肺地應下後,便和韶光手拉手興高采烈殺人去了。
奚玉嵐和越清風看在眼裡,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底。奚玉棠倒也沒瞞著二人,直說了心中顧慮。
「雖然總有一日司離要進京,但能讓他少幾日面對風險也好。」她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越是離京城近,她越是覺得此行風險過大。但一味逃避風險不是她的風格,迎難而上才是正確的處理辦法,所以她義無反顧地帶上了司離,只希望能一切順利。
「已經確定了嗎?」
寬大的馬車裡,越清風輕輕在棋盤上落下白子,隨手倒了杯茶地給她,一旁觀棋的奚玉嵐看在眼裡,不屑地對自家師弟翻了個白眼。
越清風只當看不見。
「不太確定,但早有猜測。」奚玉棠接過熱茶抿了一口,把玩著手中黑子,慢悠悠道,「宋季同在朝中地位特殊,雖只是從四品,但手中力量很大,又只忠於皇帝,他的壽宴群魔亂舞,若是可以,我希望司離不要第一日就落入別人眼裡。」
司離今年十二,八年前被她從死人堆裡發現並撿回雪山,醒來後只記得自己名字。多年來,雖沒刻意打探過身世,但無論是從當日撿他的現場來看,還是從他脖子上掛的項圈以及衣料來看,又或是這麼多年一點一滴的蛛絲馬跡匯總來看,司離都毫無疑問出自大晉司氏。
那小子從不提身世,也將雪山當成了自己家,但出身騙不了人。奚玉棠一方面希望司離能找到家人,一方面又怕他受到傷害,衡量再三,只得讓他先跟韶光走一趟京畿。
玄天教的勢力不足以對抗一國皇族,但奚玉棠相信,若有事,她保下司離還是不成問題的。
「藍玉對京城的事比較瞭解,你怎麼看?」她望向奚玉嵐。
「能不提這個名字麼?」奚玉嵐頭疼地看著眼前白衣羅裙亭亭玉立的少女,想到至今這丫頭都沒喊過自己一聲哥,心裡就難受得不行。
「這些年,年年都有皇家子弟夭折,小孩子本就難養,算算時間,那一年也有不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在,手中資料不足,時間太短,不好查。」
本也沒寄希望於他知道,聽到這話,奚玉棠歎了口氣,看向越清風,「我們今日就能進城,你還不打算分開行事?」
「為何要分開?」經過多日路途奔波,越清風的臉色算不上好,咳了兩聲才道,「你我一道,才能坐實流言。」
……誰要坐實啊!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別給我添麻煩。」
「你本就要打響聖女名頭,我是在幫你。」越清風毫不客氣地拆穿她的想法,「不謝我,還嫌棄我,奚玉棠,沒有你這般做事的。」
打響玄天聖女名頭的確是她此行的目的,畢竟她不是真正的男人,玄天教需要一個和教主權威差不多的角色來充門面,日後辦事也會方便許多。若是奚玉嵐有朝一日能站起來,或許她能更自由地在教主和聖女兩個身份之間轉換也不一定,但此時,她只能先如此。
原本她想過要不要將『唐惜惜』搬出來,但想到她要殺唐家人,或許還會在京城碰到蕭雲晗,為避免節外生枝,還是算了。
京城不比別處,藏龍臥虎太多,她以男裝身份行事不夠保險,聖女名頭正好。
「謝,當然要謝,謝你全家都行!」奚玉棠沒好氣地白了越清風一眼。
「不用,只需謝我即可。」越清風頭也不抬地跟著她落了一子,「想好怎麼謝了麼?」
「有話就說,別賣關子。」
「倒也沒什麼,壽宴一行,多配合我便好。」他淡淡道。
「……就這樣?」
「嗯。」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默認了他的說法,手中黑子剛落下,身邊奚玉嵐眼疾手快地將她落下的子往旁邊挪了兩位。
定睛看過去,她頓時樂了,「哈,越肅兮,你輸了。」
越清風:「……」
下個五子棋都作弊,你們兄妹還能不能好好做人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0:02
第五十七章 替你綰髮
大晉京城,地理位置偏北,氣候乾燥,歷經五朝數代的發展,一磚一瓦都透著濃郁的厚重歷史氣息。踏進皇城腳下,五步一權貴,十步一世家,可謂是整個大晉權力最為集中之地。
穿越二十年來,這是奚玉棠第一次踏入這座古城。
但她的心情卻不是那麼好。
從前朝皇室開始,天下尚武之風盛行,一直延續至今,大晉司氏開國高祖皇帝出身江湖草莽,如今的延平帝也頗為倚重江湖勢力,在皇家影響下,人們對武功的追求和武學的認識早已不再同過去那般,甚至於許多貴族子弟都會從小習武,有些甚至會將子侄送進江湖大門派裡歷練。
可以說,儘管江湖中人大多是白衣身份,但若是武功高強,江湖勢力雄厚,就算是在權力面前,也能有著自己的一席之地。
奚玉棠活這麼大,第一次認識到了這個世界和自己過去的認知之間鴻溝天塹般的距離。
從小到大,奚小教主所接受的教育大多是武學和馭人之道,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還停留在江湖武林層面。在她心裡,江湖就是江湖,朝堂就是朝堂,俠以武犯禁的思想根深蒂固。
卻不知,這個世界遠非她想的那般黑白分明。
她簡直要鬱悶瘋了,早知如此,她何必對司氏和皇權忌憚到這個地步?
當奚玉嵐和越清風意識到她竟然連天下皆知的常識都懵懵懂懂時,簡直哭笑不得,前者更是想到自家妹妹從小便獨自支撐偌大一個雪山,身邊沒有一個靠譜長輩能為她講講天下大勢,拉著她的手難過地直說『哥哥對不起你』,勾人的桃花眼裡幾乎要溢出淚來。
奚小教主心裡真的,非常,不爽。
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文盲,傻逼,十十足足只知道打架殺人的莽夫。
……和雪山那幫人有什麼區別你告訴我!
她失落極了,連帶著開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一路沉默到京城,也不管越清風和奚玉嵐,徑直帶人住進了京城翰墨軒掌櫃早已備好的落腳處,將自己關在院子裡一連三天,好好惡補了一番京城之事。
她來得低調,落腳處也隱秘,倒沒什麼人打擾。可越清風作為第一世家的少主,自從踏進城門,便有無數登門拜訪之輩,三天裡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來看看心上人了。
直到三日後,壽宴之日,奚玉棠一身白衣蒙面剛踏出府門,便見到了早已等早門口的越家馬車。
越清風少見地等在馬車前,一身天青色繡山水銀邊長袍,墨髮高束,一根價值連城的鑲寶石玉簪固定髮髻,露出他謫仙般俊美的臉,全身上下都透著股世家子的風範。
見她露面,那張能迷倒全城未婚少女的臉上頓時漾起秋日暖陽般的笑容,上前兩步向她伸出了修長如玉的手,好似要親手扶她上馬車。
奚玉棠被他一反常態的殷勤嚇了一跳,下意識往一旁避了避,古井無波的眼裡盛滿詫異,眼神明晃晃說著『搞什麼鬼』。
越清風:「……」
三日不見如隔三年,你躲我幹什麼……
越少主眉梢一挑,望向眼前人。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想到那日馬車上她答應對方的全力配合,眼眸一轉便發現暗處有不少盯著他們的人,想了想,終於放棄了自家馬車,默默走向越家的馬車。
越清風半分不露尷尬地收回手,對出來送行的沈七笑了笑,傳音入密道,「沈大夫坐後面那輛車,今日煩請你陪一陪師兄。」
沈七知他們已經安排妥當,淡漠地點點頭。
今日壽宴,他和藍玉均不露面,奚玉棠那邊由冷一陪著便好。
越清風也對他頷首,而後上了馬車,駛向宋府。
馬車上,奚玉棠打量著他今日的盛裝,涼涼道,「穿這麼齊整,是打算去相親?」
越清風頓時好笑,輕咳了兩聲才道,「曲水宴當日,你一身紅衣可比我招人多了。」
奚玉棠語塞,拿眼瞪他,見他臉色不太好,忍不住板著臉開口,「臉色這麼差,不知的還以為你壽數將盡了……我給你的藥丸子呢,怎麼不吃。」
話雖不好聽,但裡面的關心卻還是被聽了出來,越少主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嘴上卻可憐兮兮道,「就那麼幾粒,吃完就沒有了。」
「……」
明知他在打什麼主意,奚玉棠氣得發笑,卻還是摸出一白色瓷瓶扔過去,「適可而止。」
越清風接過藥瓶,當即取出一粒就著茶水吃下去。藥丸入水即溶,淡淡的花香和蜂蜜甜在口中散開,他不禁微微驚訝,「沈大夫新制的?」
奚玉棠板著臉不說話。
……有個神醫在身邊真幸福。
感受到藥力發散,整個人精神好了不少,越少主難得羨慕了一把眼前人。頓了頓,他從馬車側壁暗格裡抽出一個木匣,打開,裡面靜靜躺著兩樣一看便知價值連城的首飾。
他淡淡道,「禮尚往來,我收了你兩瓶千金難求的藥,自然也要還禮……別動。」
說著,飛快抬手抽掉了奚玉棠固定髮髻的銀釵。
滿頭墨髮落下,奚玉棠驚訝地抬眼,卻見眼前人一臉淡定自若,「轉過去。」
「你搞什麼!」她狂抽嘴角,韶光不在,她好不容易梳好的頭髮!
越清風沒有多說,見她不動,只好推著她把她轉過去,抬手幫她梳起了頭。
「越清風,你有病啊!」
「別吵,梳壞了怎麼辦?」
「本來好好的!」
「醜。」
「……」
險些一腳踹過去,奚玉棠滿頭黑線地任由他冰涼的手指撩起腦後的長髮,渾身上下都有些僵硬,「你會梳頭嗎?」
「不會。」越少主誠實道,「但我見過。」
「……」
梳不好你就死定了!
許久,越清風為眼前人綰好了髮,把人轉過來面對自己,修長的手指輕飄飄拿起木匣中一支白玉海棠花鈿,為她戴好,打量了兩遍,滿意地點點頭,「果然好看。」
奚玉棠耳尖發紅,不自然地別過臉,「神經病……」
見他還要拿起木匣內的另一副鐲子,她慌忙拒絕,「不用了。」
越清風笑,「用的。這鐲子中間鏤空,裡面是暗器,師兄早就備好的,你伸手過來,我教你。」
一聽是兄長準備的,奚玉棠再多的拒絕也說不出來,只好伸出手,越清風順勢將鐲子套在她手腕上,在她反應過來前,一本正經地開始講述暗器的用法。
奚玉棠只好默任他扣著手腕,仔細聽他講解。等講明白,立刻二話不說打開暗扣對準他連發三記。
只聽篤篤篤三聲,暗器嵌入馬車內壁。
躲過一劫的越少主一臉生無可戀,「你不怕我一分神死在這裡麼……」
奚玉棠白他一眼,手腕一翻,一根銀針出現在指尖,「這次就算了,下次再占我便宜試試?」
……我以前占的便宜多了,也不見你動手……
越少主默默腹誹,卻也知道見好就收,乖乖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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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大辦壽宴,宋府早在半個月前便開始準備,如今終於到了壽宴當日,一大早,宋府便闔府忙碌起來。
宋季同身份特殊,前來祝壽之人奇多,宋府門前車水馬龍,來往不停,熱鬧非凡。賓客大多是京城權貴和同僚,也有不少江湖人士。
不少江湖中人都打算借此機會和朝堂扯上點關係,反之,也有權貴想結交一些武林高手和門派勢力,誰都不想在此生事,畢竟互相惹不起,倒也平衡,氣氛和樂融融。
作為壽星,宋季同今日可謂高興至極。朝堂這邊,他作為皇上手下直屬錦衣司一把手,向來是人們拉攏巴結的對象,江湖上他有頭有臉有名望,不過是做壽,便有大小許多門派世家前來祝賀,如此榮光,不正是他實力的體現麼?
不過雖然宋府今日幾乎被來客踏破門檻,宋季同心裡也不住緊張。若是兩方起了衝突怎麼辦?江湖中人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殺,權貴這邊也得罪不起,壽宴成功舉行倒也罷了,若中途生出事端來,才是真真丟臉。
冰火兩重天,不外如是。
好在來客的身份先前都已確認過,在得知奚玉棠有事無法出席,特派玄天聖女前來時,不得不說,宋季同失望的同時也大大鬆了口氣……奚小教主的脾氣,江湖誰人不知道?他不來便罷,若是來了,見到宿敵,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模樣。
不過說也奇怪,越少主身份尊貴,向來不近女色,也不知那玄天聖女到底有何本事,竟能讓他放出明話來和奚玉棠對立,甚至一路護送,就連今日,據宋季同收到的消息,越清風竟然親自去接了人,也不知那位聖女到底何方神聖,又有何德何能,能讓他願意明著對上奚玉棠。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絲絲風吹草動都能引得滿城皆知。奚玉棠和越清風還沒到宋府,越家少主心悅聖女且親自接人的消息便如東風般吹遍了大半個城,如今宋府內賓客們早就翹首以待,只等二人露面了。
宋季同自然也希望見到二人。
事實上他更想見的是玄天聖女,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位聖女的名字似乎叫蘭玉?不巧的是,他也認識一個人,和這位蘭玉同名,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他看了一眼從早便開始為壽宴忙碌的徒弟衛寒,後者敏銳地察覺到了師父的目光,下意識看了過去,「師父有何吩咐?」
宋季同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寒兒年紀也不小了,可有想過娶妻?」
衛寒不知眼前人是不是心血來潮,眼觀鼻鼻觀心道,「弟子並未想過成家。」
「沒有看上哪家閨秀嗎?」宋季同一臉慈父模樣遺憾道,「若是看上了,師父去為你提親如何?」
衛寒袖子下的手緊了緊,搖頭,「徒兒暫無此打算。」
見他還是一副無動於衷模樣,宋季同歎息著搖頭,「你啊你……也罷,今日待歐陽盟主前來,你見機行事吧。」
衛寒垂下的眸光閃了閃,恭敬應下。
說話間,有人前來稟報,越家少主和玄天聖女到了。
宋季同精神一振,整整衣冠,「走吧,我們先去迎一迎越少主和聖女。」
衛寒點點頭,慢了兩步跟在他身後出了書房,眼底寒光閃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府周圍。
今日是動手的絕佳時機……不知孟十九來了沒有?
她當然來了。
而且就站到了衛寒面前,只不過對方沒有認出她罷了。
面對著言笑晏晏熱情迎接的宋季同,奚玉棠將應酬之事交給越清風,自己打了個招呼後便站到一旁,順便悄無聲息地打量著眼前的宋府。
宋府占地面積極大,有著北方建築特有的大氣和簡約,用來招待賓客的前院極為寬敞,今日來人眾多,也不知能否找到機會。
若是不行,只能靜待晚上。
兩人寒暄著,衛寒也在靜靜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只見她白衣蒙面,白紗下隱約可見極為優美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柔美中帶著冷漠,倒是一個難得的絕色。身段高挑婉約,纖腰盈盈,舉止得體大方,聲音甜柔,氣質卻和聲音截然相反,就連氣息也極穩,想來武功當是不弱,和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有不同。
她也不是孟十九。
衛寒掃過她空無一物的腰間,心下有些失望。
今日他見了無數江湖女子,大多都隨身帶著兵器,這位玄天聖女倒是藝高人膽大……她第一次在江湖露面,武功高低,善用何兵器,無人可知,也不知是敵是友。
「玉兒,來見過宋大人。」越清風的聲音響起,奚玉棠和衛寒同時回神,前者淡淡點頭,衣裙下的皮膚上爬滿了雞皮疙瘩。
奚玉棠冷冷掃了一眼越清風,避過了他伸過來的手。
越清風也不尷尬,徑直收回手,宋季同見狀,頓時笑道,「越少主芝蘭玉樹之人,竟還有被女子拒絕的一日,老夫今日可是大開眼界了。」
奚玉棠沒有說話,越清風則有些不好意思,「宋大人切莫再打趣清風了。」
宋季同再次笑了起來。
示意冷一將壽禮呈上,奚玉棠行了個標準的女子禮,聲音輕柔道,「我教教主因事未能前來,還請宋大人見諒,知大人喜刀,特送上北極青華刀,及雷氏刀法秘籍一部。」
聽到壽禮,宋季同眼睛亮了一瞬,眼眸深深地望向眼前的白衣女子,「青華刀可是價值連城啊,奚教主真是太客氣了……聖女初次下山,不如在京城多待幾日,也讓老夫一盡地主之誼?」
奚玉棠沒有反駁,她本就打算在京城逗留一段時日,「蘭玉多謝宋大人。」
宋季同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聖女之名,老夫聽著熟悉,還以為是熟識之人。」
「蘭玉無父無母,幸得教主垂簾,多年來深居雪山,哪敢當得宋大人熟識……」奚玉棠淡淡道,「世間重名之人甚多,那位女子能得宋大人賞識,倒是比蘭玉有福。」
那位女子……
宋季同眸光閃了閃,見她落落大方,眼底一片清澈,笑道,「聖女切莫妄自菲薄,能得玄天教教主青眼,又有雪山上下支持,奚教主甚至將冷堂主都派於你當護衛,身邊還有越少主這等優秀男子,豈能是無福之人?」
……你提玄天教就算了,還提越清風,是怕我們兩家仇還不夠?
奚玉棠聽出了他話中隱藏的挑撥之意,掃了一眼身邊輕咳的某人,冷聲道,「越少主厚愛,蘭玉受不起。」
眼看著她動怒,宋季同目光在兩人中間徘徊一二,心下對傳言的真實性有了底,當即也不再試探,寒暄兩句便迎人回了府中。
奚玉棠落後幾步,越清風陪著,這幅模樣落入眾人眼中,更坐實了傳言。卻不知,兩人正傳音入密聊得興起。
越:「看來韶光沒有白教。」
奚:「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你也不差。」
越:「不過你女子身份,待會許是要和女眷相處,沒問題?」
奚:「誰還能殺了我不成?」
越:「……確定不要我全程陪著?」
奚:「趕緊滾。」
話音落,人已行至前院。下一秒,只見一道鮮豔的桃紅色身影如風般衝到了兩人面前,確切地說,是衝到了越清風面前,接著,一把擠開奚玉棠,強勢地站在了兩人中間,抬手便挽住了男子的胳膊。
「清風表哥,婉兒可算見到你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0:22
第五十八章 宋府壽宴
表哥?
奚玉棠驚訝地看著眼前興沖沖擠開自己的少女,心裡沒有半分不快,倒是對來者頗為好奇。
只見少女一身桃紅色繡金衣裙,衣料上乘,腰間纏著紅色軟鞭,十六七歲的年紀,個頭只到越清風肩頭,看起來嬌小玲瓏,身材卻已長開,透著少女初熟的青澀妖嬈氣息,精緻的小臉上有著晚霞般羞澀的紅暈,望向越清風的大眼睛熠熠生輝,寶石一般漂亮。
目光移到少女那雙白皙的素手上,奚玉棠眼尖地發現了她拇指上的薄繭,聯想到她的鞭子,想來也是個會功夫的,就是不知是何身份。
認識越清風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人能和他如此親密。世人都說越少主溫文如玉好脾氣,但熟識的都知他生人勿進,討厭隨便跟人接觸,更不用說女子了。看來這姑娘倒和他關係匪淺,不然以他的功力,若是不想讓人近身,隨便一躲便能脫身不是嗎?
奚玉棠多看了幾眼兩人親密接觸的胳膊,平靜地站在一邊,見越清風先是驚訝了一下,接著又下意識抬頭看自己,不禁挑了挑眉。
「謝婉,放手。」越清風淡淡看向身邊的少女。
「不嘛,我好久都沒見表哥了!」謝婉嬌氣開口,不僅不鬆,反而抱得更緊,「表哥輕易不來京城,婉兒都見不到你,本想求了母親去江南看你,結果今日見著了,嘻。」
說著,她揚起漂亮的小臉,滿懷期待地望著眼前人,「表哥,這次你在京城待多久?能多陪婉兒一段日子嗎?」
越清風不得不用內力震開少女,退離兩步才開口,「壽宴結束後我會上門拜訪謝老爺子和亭姨。」
見她又要往自己身上撲,頓時道,「站好,這是宋府,禮儀都忘了麼?」
謝婉動作一滯,不甘地咬了咬唇。
謝家?奚玉棠聽在耳裡,想到了越清風房間裡的那張謝彥之的琴,原來是有這樣一層關係?
世家大多喜聯姻,越家和謝家都是大晉名門,有聯姻也不奇怪。只是不知為何,聽到他有婚約時,她心跳慢了半拍,總歸有些不爽,盯著方才被謝婉摟過的那隻胳膊,思索著要不要砍下來扔掉了事……
她在一旁走神,沒聽到越清風訓斥謝婉的話,可很快,注意力便被身旁的小姑娘拉了回來。
「你就是那個什麼玄天聖女?」謝婉個頭不及奚玉棠,說話時微抬著下巴,聲音脆生生地,透著股居高臨下之感,「我告訴你,我表哥是不會喜歡你的,你不要巴著他不放聽到了嗎?」
……真是殃及池魚。
奚玉棠挑眉,意味深長地看向少女,「姑娘哪位?」
「你不認識我?」謝婉驚訝地瞪大眼睛,隨即眼底閃過一絲蔑視,「本姑娘乃謝家嫡女,表哥的未婚妻,謝婉!」
「……」
見少女像個鬥志昂揚的戰士般宣誓所有權,奚玉棠不僅沒生氣,反而有些想笑。她極少見這樣活力十足的少女,對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包容度也高,看到謝婉,就好像見到了生氣的江千彤,一時間又有些走神。
不知千彤有沒有把那根玉簪示人,柳曼雲又看見了沒有?她到底和孟十三什麼關係?
「喂,本小姐在跟你說話呢!」謝婉見眼前人居然久久不答話,頓時怒從中氣,「別以為你有奚玉棠罩著就了不起,我說我表哥不會喜歡你,你聽見了嗎!」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奚玉棠陡然回神,下意識蹙眉,覺得自己狀態有些不對,似乎是從某人替自己綰了髮開始……抬眸,見越清風深皺眉頭幾欲開口,頓時使了個眼色給他,接著看向眼前人,「教主護著我不是理所應當嗎?」
謝婉怔了怔,沒想到她竟然避過重點不說,還毫不避諱地提起奚玉棠,小心地看了一眼越清風,只見後者正冷冰冰地望著自己,心下有些慌,「你你,你在我表哥身邊,還提姓奚的幹什麼,你想腳踏兩條船嗎?姓奚的有我表哥好嗎?」
「……」
奚玉棠險些沒忍住笑出來。
方才還不准自己巴著越清風不放,這會又認定她和越清風一起,這立場搖擺得簡直像個不倒翁……果真不諳世事又天真無邪,真是個令人羨慕的年紀。
「謝婉,夠了!」越清風少見地冷聲喝道,「道歉。」
謝婉頓時瞪大了眼睛,「表哥你讓我跟她道歉?」
「無妨。」奚玉棠開口,「謝小姐天真可愛,沒有做錯什麼。」
謝婉驚訝地看向她,到嘴邊的一堆話被噎得說不出,只能繃著臉道,「……算你識相。離我表哥遠點,知道嗎?」
「好。」奚玉棠毫不猶豫應下。
謝婉:「……」
越清風:「……」
兩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越清風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釋,「我和她沒有婚約,她是我表妹。」
奚玉棠涼涼看他一眼,沒有答話,見眾人都已進了前廳,巧勁一掙,將手掙脫,向兩人微微頷首,帶著冷一先走一步。
越清風手中空蕩蕩的,只覺心也好似空了一下,冷冷看向謝婉,後者對上他飽含威脅的目光,忍不住抖了抖,「表哥,我那是……」
「你最好少惹她,聽見了嗎?」越清風有些動氣,咳了幾聲,「婚姻大事豈是兒戲,以後那些話不要再說了。」
謝婉委屈地撇嘴,眼眶微紅,「你凶我……」
話已至此,越清風淡漠地看她一眼,輕功一點便追了過去,留下謝婉在原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狠狠攥緊了袖中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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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季同的壽宴極為盛大,來客也極多,男女分席,奚玉棠玄天聖女的名頭引來了不少人的好奇,寒暄一陣後,奚玉棠便入了女席。好巧不巧,同桌的便是離雪宮一行。
奚玉棠掃了一眼江千彤,見對方果真沒將玉簪戴出來,心下稍安。
如她所知那樣,柳曼雲果真親至,除了江千彤,還有武林大會時和她比劍的陸靖柔,以及幾個面生的弟子。再次見到她,礙於旁人在場,江千彤只輕輕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看樣子,她雖私自出逃,但也沒有被柳曼雲罰什麼,果真受寵得很。
默默地又在心裡給千彤道了個歉,奚玉棠沒什麼吃飯的心情,連茶水都沒喝,只一邊摩挲的茶杯,一邊思索起接下來的行動。
距離衛寒給自己定下的任務日期將近,今日動手的確是個好時機,三日前她便對宋季同的資料又做了一次匯總,心裡有了想法,如今的重點在於脫身。
宴會期間,奚玉棠能感覺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今日來的江湖人士她幾乎都打過照面,想要避開這些人的耳目,恐怕也有些困難。
想到這裡,她悄悄抬眸看向不遠處的謝婉,後者正和幾個交好的京城小姐們咬耳朵,奚玉棠凝神聽了聽,聽不全,卻隱約聽到了『蘭玉』的名字。
真希望她們能不這麼乾說著,多少做點什麼。
捏了捏袖中的藥瓶子,這是她出門前特意找沈七拿的,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想動用。
那廂,宋季同也在悄無聲息地打量著奚玉棠,一邊打量,一邊悄悄看自家徒兒,有些動了撮合的心思。在他看來,越清風和蘭玉根本沒戲,且兩家的仇怨難解,方才謝婉那一幕他也看在眼裡,蘭玉分明對越清風有無婚約一事無動於衷,郎有情妾無意。
若是寒兒能拉攏聖女……
假如聖女是奚玉棠的人,拉攏聖女就是得罪奚玉棠,但若是奚玉棠死了,玄天教就是聖女的,當然也順理成章是他們的。
而倘若聖女和奚玉棠不是男女關係,那麼聖女倒向他們,也相當於在玄天內部放了個釘子,這對他們所圖之事也極為有利……
想來想去,宋季同竟找不出拉攏聖女的弊端,最大的阻礙奚玉棠他們遲早要殺,至於越清風……以越家少主的行事,衛寒不是奚玉棠,他不可能做出從衛寒手裡搶人之事,那便也沒有威脅了。
宋季同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妙極,掃了一眼身邊不苟言笑的衛寒,心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的徒兒,自然是最優秀的,配蘭玉,倒還是委屈了寒兒。
不過想來一個女子,若是木已成舟,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這樣想著,他先是傳音入密給身邊的歐陽玄,後者不動聲色地笑著和人攀談,卻不著痕跡地點了頭。接著宋季同起身言說更衣,大方地進了內室。沒多久,一個小丫頭在宋夫人的耳邊說了兩句,宋夫人歉意地起身向同桌的賓客們打了聲招呼,鎮定地回了後院。
沒多久,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宴席,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宴後,宋夫人請女眷們遊園賞花。宋府內有許多名貴的菊花,景色極好,京城無人不知,見女主人親自開口,眾人也願意給面子,浩浩蕩蕩走向花園。
至於男賓客這邊,宋季同自有安排,無非是吟詩作對賞花遊湖,亦或是來一場比武,總歸不會讓客人感到無聊。
奚玉棠跟著女眷心不在焉地賞花,實則每走一處都在印證腦內的地圖。冷一沒有跟著她,而是混在男賓那邊,只等時機成熟,接到她的信號便動手。
不久後,宋夫人招呼眾人進回廊和亭內休息,並體貼地送上了茶水。
奚玉棠隨著進了涼亭,剛坐下沒多久,便見謝婉並幾個小姑娘也走了過來,坐下後不久,其中一個身著綠衣的少女說到興處,突然高聲道,「真看不慣某些沽名釣譽之輩,以為蒙著面紗便能裝美人了?要我說,還不知長得是不是個醜八怪呢。」
這是在說她?
奚玉棠抬眸看了過去。
綠衣女子絲毫不在意她的目光,親密地挽著謝婉,「要我說,咱們婉兒才是京城第一美人,我看跟那位江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幾人聞言,頓時笑成了一團。
謝婉忍不住笑啐了她一口,「別瞎說,江師姐豈是我能比的。」
綠衣女子眨了眨眼,「可不能這麼說,咱們婉兒是世家女,輕易不行走江湖,不然指不定闖出什麼名頭呢。」
「就是,你那位江師姐雖美,看多了就是那樣。」另一位身著嫩黃羅裙的少女笑道,「還是我們婉兒更美些。」
眾人頓時都笑著附和起來,其中一人道,「總之,都比某些連面都不敢露的人強,居然還敢高攀越少主……」
亭內其他人面面相覷,因著她們並未放低聲音,不少人悄悄看向奚玉棠。不遠處柳曼雲、江千彤等人和宋夫人也聽到了動靜,走過來,宋夫人道,「這不是謝小姐麼,不知在說什麼高興事呢?」
綠衣女子笑著搶話,「在說婉兒和越少主呢,真真是郎才女貌,配得很呢。」
謝婉羞紅了臉,起身向柳曼雲和宋夫人見禮,「師父,夫人,可千萬別聽他們胡說,表哥那等芝蘭玉樹之人,豈是誰都能高攀的起的。」
……話說到這份上,奚玉棠再不給點反應就有點不好意思了,見眾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緊不慢道,「越少主的確是良配,謝家姑娘好眼光。」
謝婉臉上紅霞飛起,雖是世家女,到底是習武之人,性格活潑說話也直爽,「表哥那等男子,自然招人喜歡……多謝聖女成全。」
奚玉棠不喜她的說法,但也不想辯駁,只淡淡道,「越少主又不是誰的所有物,哪用得著誰來成全,謝小姐想多了。」
謝婉噎了一下,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綠衣女子嗔道,「你這人好生奇怪,我們婉兒好聲好氣跟你說話,你卻夾槍帶棒,也不知誰家的教養如此差。」
「瞧你說的。」嫩黃羅裙女子輕輕推了一把小夥伴,「人家可是聖女。」
「切,誰知那雪山中人是不是都茹毛飲血。」綠衣女子撇嘴。
奚玉棠眯了眯眼,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剛要出手,意外地,江千彤開口了,「我怎麼瞧著夾槍帶棒說話的另有其人?婉兒,你這些好友可真令人大開眼界。」
驚訝地抬眸,奚玉棠沒想到這丫頭會幫自己說話,明明江南那會還態度不好,耍小脾氣呢。
「師姐,她們沒有別的意思。」謝婉看向江千彤,「不過閒聊罷了。」
江千彤沒好氣道,「但願如此。」說著看向奚玉棠,「蘭玉,我要去賞花,你要不要一起?」
相比留在這裡看這幫小姑娘們鬧,她當然更喜歡和千彤在一起,自然點了頭,起身,「走吧。」
路過謝婉等人身邊,見有人不經意將腳伸了出來,奚玉棠目不斜視,一腳踩了上去,只聽骨頭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綠衣女子尖叫痛呼了出來。
奚玉棠是何人,那一腳下去不廢也難。她目不斜視走向江千彤,身後卻傳來了眾人的驚呼,謝婉憤怒起身,喊道,「蘭玉,你站住!你什麼意思?!」
奚玉棠停下步子,轉身,淡漠地看過去,只聽謝婉厲聲道,「你知她是誰嗎?她可是吏部尚書家獨女,血殺殿的弟子!」
「……這樣啊。」奚玉棠輕笑了一聲,「原來是血殺殿的,怪不得弱成這樣。」
血殺殿和玄天教素有仇怨多年,她當著眾掌門的面都敢殺血玉,廢他一個弟子怕什麼?
「你!」謝婉大怒,抽出腰間的鞭子便揮了過來。
……所以說,她為什麼要扮女裝?女人堆裡是非多,若此時是男裝身份,不知在另一邊玩得多嗨……
換成是誰,從進門就開始被針對到現在,心裡都不會高興。原本她還對謝婉有一絲好感,覺得這妹子天真可愛,又是越清風表妹,不想計較,可也沒有打上門不還手的道理。
再說,借著爭端生事不也是她期望的麼?
眼看著鞭子已到近前,不少人驚呼出聲,謝婉功夫不錯,只一鞭便能讓人看出有著不俗的實力,可這鞭子沖的是她的臉,奚玉棠無奈,電光火石間便將鞭子抓在了手裡。
下一秒,她手腕一抖,鞭子便原路朝著謝婉抽了回去。
謝婉大驚,赫然發現這速度要比她更快,眼看要抽到她臉上,身邊柳曼雲看不下去,袖風一甩打在謝婉手腕上,鞭子瞬間脫手掉進亭下湖內。
「聖女,適可而止。」柳曼雲冷聲道,「謝婉是我離雪宮弟子。」
「那又如何?」奚玉棠挑眉,「柳宮主是打算同蘭玉攀親戚?」
雪山玄天教,身後是奚玉棠,柳曼雲知她話中意,心下暗惱,卻也無法坐視弟子受傷不理,「聖女武功高強,如此欺侮小輩,便是玄天的做派?別忘了謝婉不僅是離雪宮之人,更是謝家嫡女,越少主的表妹。」
奚玉棠冷笑一聲,沒有開口,一直倒在地上痛呼的綠衣女子卻二話不說一把浸了毒的暗器激射而出,直奔她而來。只聽江千彤一聲小心,奚玉棠原地腳踩淩雲步,身形躲閃間,長袖一揮,所有暗器納入袖中,下一秒,全數奉還了回去。
綠衣女子躲閃不及,暗器打在身上,一口黑血吐出,當場昏死了過去。
所有人震驚了。
奚玉棠輕呼一聲,抱歉地看向宋夫人,「抱歉,夫人,我忘了今日宋大人壽宴不宜見血。」
周圍畢竟是女眷,眾人都被奚玉棠毫不留情之舉驚駭,很快,膽小之人便尖叫起來,「殺人了!!!」
宋夫人也嚇得不輕,「快,快去告訴老爺出事了!」
「無妨,死不了。」奚玉棠懶洋洋地摸出一粒解毒丸,走上前掐著綠衣女子的下巴將藥扔了進去,手掌運力化開藥性,少女烏黑的臉色頓時好了不少。
眾人怔怔地望著她抬手間殺人救人,一時都忘了說話。
餵了藥,起身一腳踹在少女腹間,只聽對方艱難地咳了兩聲,幽幽轉醒,對上眼前人,驚恐地尖叫起來。
奚玉棠冷冷收回目光,剛回身,一杯還帶著溫度的茶水恰好潑了她滿身滿臉。
她下意識閉了閉眼,感受到茶水順著自己的面紗流淌,眼中殺意一顯,倏然瞪向了還保持著潑茶姿勢的嫩黃羅裙女子。
後者驚得整個人後退數步,一下撞在了謝婉身上,謝婉條件反射地將人護在身後,戒備地望了過去。
由於濕了面紗,白紗緊緊貼在臉龐上,勾出了蘭玉姣好的面部輪廓,雖未取面紗,卻也能看出對方不輸江千彤的極好樣貌。
謝婉目光閃了閃,握著拳的手指又緊了幾分。
深吸一口氣壓下殺氣,奚玉棠心中一陣無語。
你說你潑茶幹什麼,你倒是扔一把暗器也能傷著我啊……
媽的智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0:46
第五十九章 殺!
深深看了一眼這個武功還沒謝婉高的女子,奚玉棠在眾人注目中,淡淡望向宋夫人,「不知夫人可安排蘭玉去更衣?」
她竟然不欲計較?
宋夫人從驚駭中回神,下意識掃了一眼石桌上的茶水,見奚玉棠先前的杯子並未動過,連忙點頭,「好,我差人帶你去……」
說著,回頭看向自己丫頭,並借著轉身看了一眼柳曼雲,後者目光閃了閃,垂眸不語。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出來引路,奚玉棠面無表情跟上,路過謝婉身邊時深深看了她們幾眼,輕飄飄吐出幾個字:「今日你們走運了……」
謝婉和嫩黃羅衫少女下意識抖了抖,臉色發白,卻不敢還嘴。
見她走遠,宋夫人連忙招呼人安置綠衣女子,與此同時,柳曼雲的一個女弟子悄然回到她身邊,低低耳語了兩句。
柳曼雲蹙眉,壓下心頭的噁心,點頭表示知道了。
深深看了一眼遠處離開的白衣女子,柳曼雲暗歎一聲。
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若非為了歐陽盟主和宋大人的謀劃能成功,她真是打從心底裡厭惡。
奚玉棠則跟著小丫鬟一路來到內院某個空著的房間前,許是方才她出手太狠,小丫鬟連看都不敢看她,只讓她在房內稍後,說是去幫她準備洗漱的水及衣裳。
「夫,夫人說,我們小姐和姑娘您身段相似,您沒帶侍女,想來也沒備下衣裳,便拿一套大小姐的新衣給您,您看可以嗎?」
奚玉棠頷首,小丫鬟頓時如釋重負,「您稍等片刻,這裡離小姐房內很近,很快便能拿來。」
說著便飛快轉身離去。
奚玉棠等她走遠,立刻輕功離開原地,尋了隱蔽之處給冷一發出玄天特有的暗號,接著又飛速回到房內,坐下來耐心等待。
房間裡燃著好聞的熏香,她蹙了蹙眉,不欲在身上沾染香味,便來到香爐前滅掉熏香。
之後,她來到窗前打算開窗散味,卻在下一秒感覺到身子一滯,心跳忽然快了幾拍,接著腹中一緊,口舌發乾,全身上下的皮膚都抑制不住地想發抖。
「該死!」奚玉棠狠狠咬唇,口中頓時充滿血腥味,頭腦倏然清醒一瞬,身子卻開始熱起來。
好下作的手段!
倏然打開房門走出去,奚玉棠運出真氣壓毒,卻發現越是運轉真氣,毒散得越快,只好停下動作,往丫鬟離去的方向追去。半路截住抱了衣服回來的小丫鬟,將其打暈拖至房內角落,飛速檢查了衣物後,於隱蔽處放好,自己則臉色難看地原地等待冷一。
冷一循著暗號來到房前,兩人碰頭,前者目光掃過她殷紅得有些不正常的臉,立刻發現了不對,剛要開口,便聽她道,「通知我們的人按計劃行動,給我拖住了。」
冷一點頭,見她氣息不穩,當即伸手扶她,「宋季同在書房……主子你,怎麼樣?」
「好的很!」奚玉棠飛快避過冷一,咬牙切齒,「事後,我要算計我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屬下立刻去查!」冷一當即領命。
兩人當即分開,冷一去拖住其他賓客,奚玉棠則站在原地穩了穩氣息,將那股慾火壓下,一路輕功摸去了宋季同的書房。
來到書房附近,奚玉棠難受地揉了揉太陽穴,咬牙摸出了袖中沈七的藥丸,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
這是能短時間內提升人功力的藥,功效巨大,後遺症也大,本是為了以防萬一,此時卻不得不用掉。想到那後遺症,奚玉棠心中怒火更盛。
功力提升一倍的好處,便是連斂息術也漲了幾檔。她鬼魅般無聲地解決掉遠遠看守的暗衛,接著摸出隨身黑布遮臉,無聲無息地躲在書房後,運功查探書房內的情況,卻發現房間內除了宋季同,竟還有一個人。
聽聲音,赫然是歐陽玄。
「收到消息,夫人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宋季同開口,「寒兒這邊我也已經下手,只等毒發後引人過去,你我只需靜待便可。」
接著歐陽玄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只要能達成目的,手段烈一些、不入流也無妨,畢竟是個一勞永逸的速成法子。對了,我的人前陣子已經查到了奚玉棠在蜀中的行蹤,正待尋機會動手。玄天教太過囂張,不能任由他們發展下去……奚玉棠必須死。」
「奚玉棠可不是那麼好殺的。」宋季同冷笑,「不過無妨,今日之後,聖女便是我們的人了,相思散無藥可解,等她和寒兒生米煮成熟飯,還能逃得過我們掌控?也怪他們太過高調,竟連聖女都派下山來……我倒要看看接下來玄天教還能囂張到何時。」
「唉,我本欲拉攏玄天,奈何姓奚的不知好歹……」歐陽玄歎氣,「如今玄天這個大患除去,下一個……」
「歐陽老弟慎言。」宋季同喝住他。
歐陽玄頓時不再言語。
奚玉棠躲在外面,聽得怒火中燒,雖已想到他們把主意打在自己身上,卻沒想到他們竟然下作到用媚毒的程度,這等小人,竟然是錦衣司首領和武林盟主!
且聽他們所言……似乎同時還算計了衛寒?
想到人前冷漠人後囂張的副閣主,奚玉棠心中不爽的同時也升起一股同病相憐之感……怪不得他要殺宋季同連眼都不眨,師父算計到徒弟頭上,是誰都忍不了。
只是……這兩個人渣為什麼話這麼多!
即便功力提高,想要一對二,還是差了些。宋季同功力深厚,歐陽玄也不差,兩人均是武林翹楚,今日她只能取其一而不能冒險雙殺!
此時奚玉棠雖氣息極穩,臉頰卻已燒成了火,頭皮陣陣發麻,從小腹深處傳來的令人無法把控之感越來越甚,若非她意志力驚人,恐怕今日難以事了。
她屏氣凝神,強壓毒發,料定他們不會同時出門,耐下性子等在外面。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很快,歐陽玄藉故先走一步,房內只剩宋季同。
終於等到了機會!!
奚玉棠二話不說翻身入內,提升了數倍的功力於瞬間爆發,手中銀針迸然而出,無聲無息,卻索魂奪命,緊逼宋季同後腦、頸部、後心和死穴!
宋季同聽到聲響,倏然回身,千鈞一髮之下急速後退,大手一揮打落銀針,察覺到還是不小心中了一針,悶哼一聲後喝到,「來者何人!」
要你命之人!
奚玉棠咬牙提氣,手腕一翻,削鐵如泥的紅線驀然出現,紅線盡頭,淬了劇毒的銀針直逼他周身大穴而去,與此同時,另一手握緊匕首,旋腰矮身,避過對方掌力,腳下一蹬,整個人獵豹般衝了出去。
「奚玉棠!你是蘭玉?」宋季同認出兵器,大驚失色,深厚的內力勃然而出,又是一掌揮出,而後迅速離開原地,身形一閃便來到房間另一頭,刷地一聲抽出架上刀,只聽錚然脆響,刀匕相交,激出零星火花。
無法抽出多餘心思去思考明明遠在蜀中的奚玉棠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家府中,宋季同大喝一聲便同來人打了起來。他敏銳地察覺到奚玉棠功力高得不正常,可明明動靜如此之大,為何不見暗衛出現?
奚玉棠面罩下的臉露出冷笑之色,眼底殺意盡現,出手更為俐落,招招奪命。除了劍以外,匕首和針線是她用得最為順手的兵器,如今功力提升,簡直如魚入水,很快便占盡上風,並且越打越快,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滿了殺機,毫無半分拖延和花哨!
宋季同越打越心驚,從骨子裡冒出陣陣寒氣,面對這樣殺氣凜然豁出命來拼殺的奚玉棠,竟然生出了無法與之抗衡之感,當下便全力運轉功力,大喝著劈殺過來。
若是不拼命,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可是奚玉棠哪會給他拖延時間的機會,幾乎是火力全開,完全無視相思散,整個人如同機器一般,忘卻手臂發麻的疼痛,忘卻身中媚毒的顫抖,太初心法被她運轉到了極致,銀針紅線如蛛絲網一般在整個房間內悄無聲息地布下了天羅地網,一步一殺機,一寸一死!
與此同時,她手中匕首彷彿被玩出了花,刀光劍影間,陰森密佈的房間內處處可見兩人交鋒的火花,而她腳踏淩雲步,在漫天的紅線中穿梭,身影鬼魅般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終,變成了道道殘影!
宋季同從未與奚玉棠真正豁命地交過手,如今被人步步緊逼到死境,心中已知她早已解決掉自己的暗衛,恐怕今日自己真的難逃一死,絕望之情充斥胸腔,卻又不甘,不認命!
如困獸之鬥般,他絕望地嘶吼一聲,身體寸寸經脈發出啪啪聲響,整個人氣勢瞬間攀升至頂峰,周身皮膚、七竅均流出鮮血,雙眼通紅,手中刀鋒因內力的灌注而發出嗡嗡顫抖之聲,每揮下一刀,都像是在帶走他一部分生命。
奚玉棠雙眼亮如狼犬,知他已到窮途末路,已是走上同歸於盡之法,下手越發小心,也越狠戾。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她眼看對方氣勢越發攀升,遠遠地,外面也傳來了騷動,咬牙橫心,硬生生接了對方一刀!
宋季同灌注全力的一刀幾乎廢掉她大半個肩膀,刀刃深入白骨,幾乎讓她痛得眼前發黑,然而隨著徹骨劇痛而來的,卻是被毒攪和得發昏的頭腦瞬間極度清醒!
她成功地借此一刀,將宋季同逼入最終的死境,手中匕首一收,雙手一把抓住數根紅線,十指用力併攏,周身內力全數灌進線中,腳下猛踏間,整個人猛然旋身——
只聽噗噗數聲利器入肉之聲響起,整個房間爆出大片血霧!
所有的動靜在這一刻停止,奚玉棠咬牙低喝一聲,籠罩全身的紅線寸寸崩斷。
不用回頭便知,宋季同已死。
抽出火摺子點燃書房,火勢在剎那間沖天而起。紅光映射中,奚玉棠轉身,默默望著被切成數段的宋季同,腳步踉蹌地走過去拎起他的頭顱,收線抽身,消失在了書房之內。
將宋季同首級連同沾血的外衫都交給冷一,奚玉棠以最快速度返回了先前被下了毒的房間,點穴,灑藥、止血,縫合,以最快的速度換上丫鬟備好的紅色衣裙。
剛做好一切,已中毒卻不自知的衛寒便出現在了房內。
暗殺之事本就是電光火石,別看奚玉棠和宋季同打得激烈,實則時間極短,奚玉棠終於趕到了所有事情之前,整個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卻仍打起精神,借著最後的藥效上前,在衛寒看過來時,抽出匕首,一刀劃向了她本就受傷的肩膀。
血色頓時蔓延。
衛寒震驚地看向眼前人,卻見她還未來得及帶上面紗的臉上飛霞遍佈,整個人冷汗淋漓,腦中過了一遍,發現自己並未見過這張臉,頓時皺眉,「你是……」
「蘭玉。」奚玉棠咬牙開口,「煩請衛千戶為小女子隱下您見過我真面目一事。」
衛寒的目光掃過她握緊匕首的肩,「你這是為何?」
「衛千戶還未發覺嗎?」奚玉棠倏然抽刀,整個人無力地靠上牆壁,借由冰涼的牆使自己清醒片刻,「蘭玉被下了毒,既然衛千戶在此,想必也會有所察覺才對,小女子不想受人算計,只好出此下策。」
話音落,衛寒身形一滯,終於發現了自己身體的不對,驀然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人,許久才難掩憤怒地咬牙,「該死!」
「小女子信得過衛千戶,不知您能否放蘭玉一條生路?」奚玉棠目光直勾勾地看著眼前人,壓下一波波幾欲破體而出的衝動和撲上去的想法,聲線都帶著絲絲顫抖,「蘭玉就當今日未見過您,可好?」
衛寒如冷玉般的臉上不受控制地飛起紅暈,他深深看了一眼眼前寧願自傷的女子,咬牙用盡全身自制力冷喝,「走。」
奚玉棠聞言,二話不說翻出了窗戶。
出門後,第一件事,尋江千彤。
遠遠看見江千彤一行人,發現他們已和男賓客們相聚不遠,奚玉棠咬牙看准不遠處的湖以及湖邊站著的一個小丫鬟,抬步走了過去,面色如常地和她攀談。
一句話未說完,她腳下一滑,尖叫一聲,整個人跌進了湖中。
有人落湖,頓時引起了眾人注意。在場不少高手,耳力極佳,很快便鎖定了目標。奚玉棠一直在湖裡悶了好一會,感覺冰涼的湖水讓自己好受些後才冒頭掙扎,目標直指江千彤。
她信任千彤的人品,定不會看她落水而不救。果不其然,江千彤眾人飛快趕到湖邊,奚玉棠見機喊了一聲『江姑娘救我』,江千彤怔了怔,腳尖一點,便要飛身而出。
然而還沒等她起身,一道天青色身影倏然踏水而來,幾乎瞬間趕到了奚玉棠面前,大手一撈將人撈入懷中,接著抱著人直接飛向湖對岸,與人群遠遠隔開了距離。
奚玉棠在對方到來時,心裡大大鬆了口氣。此時見越清風落地,還未開口,她便啞著聲音飛速道,「事畢,我功力盡失,速回!」
越清風環著她的手臂一緊,鼻尖已嗅出了血味,聽到對面喊聲,見她渾身顫抖,頓時朗聲道,「無事。」
這時,先前被奚玉棠攀談的小丫鬟也將事情完整地向宋夫人等人說了一遍,只說聖女換好了衣裳,卻迷了路,上前找她詢問,卻未站穩,不小心摔入了湖中。
眾人眼看那長滿了青苔的滑石上果真有痕跡,頓時都信了大半。
唯有宋夫人和柳曼雲心中微驚,悄然對視了一眼。她們還沒來得及去那房間當場戳破衛寒和蘭玉的好事,為什麼蘭玉會在這裡?
而這邊,越清風卻已開口,「宋夫人,清風先送蘭兒回去可好?她生來恐水,怕是嚇得不輕。」
「表哥!」謝婉不滿地驚呼,「你怎麼能去抱那個……」
宋夫人還想拖延一二,猶豫道,「越少主與聖女畢竟男女有別,不如妾身幫聖女安置……」
「不用了……」奚玉棠此時嬌聲開口,聲音平穩,中氣十足,無絲毫異樣,只在無人看見之處,死死握著越清風的手,「今日蘭玉在宋府已是丟盡了面子,夫人,柳宮主,各位,恕蘭玉無禮,這便先回了。」
隔著湖,雖然看不真切,但眾人卻也能見到她平平穩穩站在那裡,大半個身子隱在越清風懷中。柳曼雲作為高手,自然能聽出她氣息中毫無異樣,心知已是錯過了機會,便悄悄向宋夫人點了點頭。
宋夫人只好道,「好吧,那勞煩越少主了。」
越清風點點頭,二話不說抱著人輕功遠去。
奚玉棠深知很快書房著火之事便會傳到花園,心中不得不慶倖宋府占地極大,連消息也傳得慢,但也知今日之事經不起推敲,只能不停催促越清風加快腳步。
越清風越發意識到懷中人的不對勁,整個人如風般衝出宋府,連馬車都未坐,丟下一句跟上,便抱著人一路回自己的落腳處。
可奚玉棠失血過多,功力暫無,已是壓不住藥勁,又窩在他懷裡,整個大腦半是清醒半是糊塗,冰涼的手貼上眼前人的臉,本能地湊了過去,一路往下撫到脖頸,最後停在他胸前,動作曖昧至極。
越清風整個人都僵了,下意識低頭,卻見奚玉棠忽然湊近,毫不猶豫地對準雙唇吻了上去,聲音暗啞如火燒火燎,唇齒間泄出一聲極盡婉轉低吟。
「肅兮……」
……正在輕功趕路的越清風險些一口真氣沒提上來,兩人同時摔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躲開了不對勁的奚玉棠,強忍著吻回去的衝動,趕路的速度更快,卻也啞聲開口,「棠棠,別亂動。」
奚玉棠哪管他,手直接伸進了他衣襟內,對方微涼的肌膚與她火熱的掌心相觸,舒服得令人打從心底想發出喟歎。
越清風陡然將人一轉,一手攬著她,另一手死死抓住那亂動的手,敏銳地發現了問題所在,「……你還被人下了藥?」
奚玉棠低低應了一聲,仰頭便又要親上去。越清風簡直快被懷裡人折磨瘋了,強忍之下,抬手點上了她的昏穴。
以最快速度衝進越家大宅,越清風風馳電掣地衝進主院內室,將人放在床上後,第一時間將外衫幫她脫下,入眼見那肩上的刀傷,眼神一凜,轉身奔出了房門,去尋沈七。
直接粗暴地將沈七一路輕功拉來,越少主一把將人丟在了床前,背過臉冷聲道,「她受傷,武功盡失,還被人下了藥。」
沈七在見到奚玉棠的第一時間便將她的大致情況掃進眼底,臉色極為難看。拿過剪刀剪開她已經黏連在傷口周圍的衣衫,在見到那深可入骨的刀傷時,眼睛怒得發紅,尤其在發現傷口竟然有二次傷害時,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可他手卻是穩的。
飛速地清洗、上藥、縫合、包紮,接著把脈行針,做完整套處理也不過不到一盞茶時間。見她還全身濕透,心中頓時惱恨起韶光不在身邊。
「流年!」越清風啞聲開口,「給她換衣服。」
說著,和沈七退出了房間。
彼時,奚玉嵐也得到了消息,被長歌推著輪椅趕來主院,見兩人臉色不愉,心下微慌,「怎麼回事?」
沈七沒有答話,越清風耐著性子將大致事情說了一遍,在提到奚玉棠似乎被人下了藥時,銀髮青年的眸子已經冷到了極致。
換好了衣衫,流年回到自家主子面前,滿臉通紅,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主子冰冷的視線中開了口,「主子,奚教主醒了……」
越清風微驚,這麼快?
條件反射地抬步想進去瞧她,卻見沈七一把擋在了面前,凜然怒道,「越少主,你想幹什麼!」
越清風整個人一僵,理智回籠,連咳幾聲,好一會才垂眸問道,「她中的什麼藥?」
「相思散。」沈七的聲音冷得猶如數九寒天。
話音落,眼前人周身殺氣猛然爆發,臉色難看到極致。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1:24
第六十章 吃醋
相思散無藥可解,這在春藥界是人盡皆知之事。若僅僅是助興,一般的藥物足夠,像那等藥效極大的藥物一般人輕易都不會出手,很容易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
宋季同和歐陽玄是鐵了心要算計玄天聖女,自然一開始就會下狠手。且不說相思散這等藥中極品價值幾何,單說它無藥可解,便足以讓人無法把持。在他們的計劃中,衛寒和聖女絕對逃不過藥效,成事已是鐵板釘釘。
只可惜無論是衛寒還是奚玉棠,都是意志極為堅定之輩,武功高強實力深厚,雖解不了,壓制一二倒也無妨。只是相對衛寒來說,身為女子的奚玉棠更吃虧些。
若是藥性解不了,人非死即殘,可若是要解……怎麼解?
難道要為了一個別人設下的不入流之局,就交出清白?
「宋,季,同!」奚玉嵐一掌怒拍向身邊的樹幹,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碗口粗的樹應聲折斷。
「宋季同已經死了。」沈七沉聲道。
今日棠棠的目的就是取他項上首級,既然她連那藥都吃了,不可能失手。那是他親自提煉製作的藥,功效和後遺症清楚得很。別看能短時間提高功力,相對的,也要付出一段時間無法動用內力的代價。想來,若非被人下藥在先,她也不至於會如此。
「……也就是說,她是頂著相思散,強殺的宋季同?」奚玉嵐震驚地看沈七,後者點點頭,臉色難看至極。
越清風卻不想管這些,只想知道屋子裡那人該怎麼度過這一劫,「有法子麼?」
沈七緊握雙拳,在門前焦急地來回走動,「若是一般藥物,無非是泡冷水或放血硬抗,可相思散……她已經失血過多,看樣子先前也已泡過冷水,你來的路上,看出她有任何藥效減緩嗎?」
想到先前迫不及待的吻和那亂動的手,隔著衣料都彷彿能感受到她全身發熱的情形,越清風搖頭。
「那就唯有找比她功力更高之人,以內力強壓藥效了。」沈七狠狠咬唇,「只要能熬過今晚,我有法子幫她散藥。」
他頓了頓,看向兩人,「她現在功力盡失,丹田、經脈內力全部被壓制,想要散藥,只能趁現在。」
「我來。」越清風說著便要衝進房間。
「等等!」沈七再次擋住他,「你和全盛時的她功力相當,小心一個不對,藥效反噬自身,到時候我哪有精力再救另一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麼辦!
越清風二十多年來頭一次體會到心在火上烤的焦急,定定望著眼前毫不讓步的沈七,險些沒能壓住殺氣。
正當他們對峙時,屋內傳來重物落地聲,沈七臉色一變,顧不上眼前的越清風,推門疾步走了過去,果不其然見到了奚玉棠從床榻滾到地上的模樣。
不知何時,她已經撕掉了自己的易容,露出本來紅唇齒白的面目,雙頰殷紅如血,雙眼迷蒙,流年為她換上的衣物已被扯了個七零八落,露出冷玉般的肩頭,修長筆直的雙腿露在空氣中,滿頭墨髮垂落於肩,並在地面四散鋪開,空氣中彌漫著旖旎的暖香,彷彿踏進了一大團粉紅迷霧中。
沈七呼吸一頓,快步上前將人拉起來。
可奚玉棠哪裡起的來,在沈七觸到她發燙的皮膚時,整個人八爪魚般直接撲進了他懷裡。沈七畢竟只是個沒有武功的普通人人,哪經得起她這一撲,當即也倒在了地上。
奚玉棠直接一個橫跨將其壓在下面,俯身便要吻下來。
沈七覺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滯了,撐著身體的胳膊都好似被人抽空了力氣,變得微微顫抖起來。
眼看奚玉棠的吻即將落在他唇上,越清風衝了進來。下一秒,奚玉棠身形一頓,抬手撫上了眼前沈七精緻如女子般的臉,聲音暗啞之極,「沈七?」
越清風怔愣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忘了說話。
「棠棠……」沈七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人。
「乖。」奚玉棠嘴角綻放出一抹極為妖嬈的笑容,忽略她額頭密佈的冷汗,動作無比曖昧地撫上眼前人光滑如冰的側臉,氣聲如絲,聲音呢喃婉轉如情人密語,「不去幫我準備冰水冷浸……是打算從了我?」
沈七微微睜大了眼睛。
奚玉棠輕輕一笑,整個人翻身而下,狼狽地跌在地上,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般疲憊開口,「還不滾……」
話音剛落,一道清冷的氣息逼近,有人打橫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奚玉棠眯著眼看過去,隱約間看清是越清風,身子微僵,乾澀的嗓音除了疲憊,只剩下無盡的欲,一邊伸著胳膊環上眼前人的脖頸,一邊把唇湊近他耳邊,「你也滾……」
說著,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上他的耳後。
抱著她的手臂微微一緊,越清風幾乎是機械地、頂著幾乎滅頂的躁動,火燒火燎般迅速將人放在床上,剛放下,便見她立刻滾進了床榻裡面,難受地緊緊攥著被子,「去叫我哥……快點!」
越清風落荒而逃般紅著臉轉身出了門——他就不該進來!
很快,奚玉嵐出現在床前,「棠棠。」
「父,父親書房……有本書……我以,以前,特別特別討厭……聽到就能睡著……」奚玉棠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沈七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準備冰水!!還有你……」
她看向越清風。
「出去,我樣子太醜了……」
沈七還坐在地上,聞言,整個人回了神,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二話不說黑著臉摔門而出,而越清風雕塑般站在原地,眼眸深深地望著床榻角落神志不清的女子,胸腔裡某個地方心疼得一塌糊塗。
奚玉嵐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鼻子微酸,儘量鎮定道,「你是說《齊物論》?」
角落裡那人已經又開始扯起了自己的衣服,奚玉嵐急忙避過臉,深吸一口氣,朗聲開口背起了書。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和,猶如檀珠落盤,似地平線遠處傳來的低吟,又如寺廟內嫋嫋香火間的陣陣木魚,彷彿有著神奇的力量,讓奚玉棠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雪山上,奚之邈的書房裡,父親在念書,自己和哥哥坐得端端正正,一個昏昏欲睡,一個聽得認真。
窗外,是鄒青等人比武切磋的嘿嘿哈哈聲,是寒風凜冽的呼嘯聲,是母親遙遙傳來的輕盈腳步聲……
奚玉棠難受地抱著被子,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裡,渾身上下像是置身烈火之中。一秒,又一秒,眼淚吧嗒吧嗒落在了手背上。
她將自己埋在被子裡,放聲大哭起來,整個胸腔都彷彿被壓不住的躁動和鋪天蓋地的委屈填滿,好似下一秒就會破體而出,佔據她為數不多的理智。
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將她抱了起來放在腿上,奚玉棠懶得去分辨是誰,她只覺得自己的毅力即將乾涸見底,只憑著最後一絲不甘在支撐,若非大哭一場消耗了力氣,又聽著奚玉嵐彷彿能安撫人心的聲音念著自己最不喜歡的書,恐怕整個人已經不行了。
接著,她被人放進了冰冷刺骨的水裡。冰水在接觸到她火熱的肌膚時,她下意識地發出了鬆一口氣的喟歎。
耳旁隱約又聽到嘩啦一聲入水聲,有人陪著她一起進了盛滿冰水的浴桶中,一雙還帶著餘溫的手抵在了她背後。
她抖了抖。
「別怕。」有個溫潤卻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痛就喊出來。」
話音剛落,一道霸道至極的內力橫衝直撞般侵入到她經脈之中。奚玉棠撕心裂肺地痛呼一聲,雙手死死扣住了浴桶邊緣,卻最終無法承受對方鋪天蓋地的內力壓制,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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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醒來時,天光大亮,房間裡縈繞著絲絲冷香,燭光燃盡,周圍一陣寂寥之感。
奚玉棠試著動了動,只覺得全身上下僵硬無比,頭痛欲裂,像是宿醉一場,鼻子不通,嗓子乾得不像話。
她試著翻了個身,卻恰好翻進了某個人懷裡,撲面而來的冷香混合著淡淡的藥香,讓她有那麼一瞬間恍惚,這才意識到原來那暗香不是來自房間,而是來自眼前這個人。
「醒了?」頭頂傳來溫潤的聲音,她抬頭,越清風謫仙般的臉映入眼簾。
他嘴角噙著極淡的笑,眼底眸光清冷而平靜,腦後的髮少見地鬆散披著,身上的衣物料子柔軟好聞,半側著望著她,整個人看起來慵懶而自在。
「嗯……」奚玉棠滿肚子的疑問最終化為一個字,閉上眼緩了緩頭疼的難受,順勢將頭往他懷裡蹭了蹭,像是要蹭掉那頭重腳輕感。
不想問他為什麼躺在這裡,也不想問解毒的過程,更不想提起整件事。
她丟了大臉,將那麼醜的面貌展現在三個自己如今最信任的人面前,若是可以,她半分都不想提及。
見她像個小狗一樣拱來拱去,越清風身子僵了僵,緊接著胸膛輕震笑出了聲,又不小心帶出了咳嗽,好一會才穩下氣息,將人撈出來,往上提了提,提到能和自己平視的位置,起身幫她倒水,看她連喝了三杯,這才放好茶盞,將準備好的洗漱用品一一遞過去,服侍她在床上完成後,猶豫了片刻,重新躺回她身邊。
「可還好?」
不好。奚玉棠有氣無力,「頭疼。」
越清風想試試她額間的溫度,手抬到一半,想到什麼,又放下來,「沈大夫說你免不了著涼一場……同是在冰裡泡著,你病了而我好好的,還真是沒想到。」
「在這種方面輸給你……的確不夠光榮。」奚玉棠歎,「自從跟你走得近,都受了多少次傷了,以前也沒這麼密集地病過。」
說著,又嫌棄地推他,「離我遠點。」
越清風縮了一下,一把抓住她肆虐的手塞進被窩裡,將人裹成個粽子,只冒出個頭來,「別鬧。」
他聲音比平日低啞,但不明顯,奚玉棠此時病著,也沒注意,難受地動了動,只覺頭更昏沉。
頓了頓,她開口,「你幫我散毒,沒反噬?」
身邊人呼吸微微一停,輕飄飄答道,「……你猜。」
「……」
那就是有了。
奚玉棠仰頭打量眼前人,見他臉色一如既往蒼白,只是眼底的青色昭示著他的疲憊。將自己的手努力從被窩裡探出來,搭在他脈搏上好一會,只覺他內力渾雄,卻又有哪裡不對,因著自己此時功力盡散,無法判斷,不由略帶疑惑地看他。
也許是她感覺錯了也不一定。
越清風坦然由著她查探,待她收手,才不著痕跡地動了動手指,衣袖下,方才被觸碰到的手腕火燒火燎般燙了起來。
「功力大漲了?」她挑眉,重新躺好,「隱藏挺深啊,平時用出來幾分?」
越清風勾了勾唇角,半真半假道,「也算是因禍得福,替你散藥傾盡了全身功力,事後修煉反而事半功倍,倒是恰好跨過了許久不見動靜的瓶頸。」
……狗屎運。
奚玉棠懶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反噬怎麼解決的?」
「自己解決。」
「……」
嘴角僵了僵,維持著古怪表情看向眼前人,奚玉棠見他坦坦蕩蕩,眼神險些要將眼前人看出花來。
說好的君子如玉謫仙下凡呢?怎麼一覺醒來這麼接地氣了?
「你不是有表妹麼?不是有未婚妻?」
「……」
怔愣片刻,青年噗嗤笑了出來,接著難受地咳了好一會,臉上飄過一抹紅暈,語氣裡多了一分驚喜,「你吃醋?」
……吃你妹。
奚玉棠僵了僵,有些狼狽地避過他的眼神,默默閉眼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的丹田真氣,發現果然空空蕩蕩,不禁皺眉,「這是第幾日了?」
「第四日。」
「……」
那藥的後遺症足足十日,已是沈七能做到的最短影響。這東西若是放到黑市拍賣,指不定一粒千金也有價無市,她已經很知足了。
羨慕嫉妒恨地看了一眼身邊人,想到自己功力盡失,他卻沖過了瓶頸,心中頓起不平衡之感。
人比人氣死人,運勢這東西,還真不是能隨意掌控的。就像她明明只是去殺個人,最後卻搞得一身傷回來不說,還被下了藥,如今殺雞的力氣都沒有。而旁邊這位呢,久病沉屙,卻武功高強,傾盡功力幫她散了毒,還被反噬,最後卻因禍得福,實力大增。
這種事不能比。
比了容易活不長。
「跟我說話這幾日的事吧。」她難受地閉上眼。
微涼的手指無聲無息覆上她的太陽穴,越清風一邊幫她舒緩頭疼,一邊組織語言,「我們走後,宋府書房失火,宋季同身死,首級不見,很多人猜測是仇家上門。不少賓客已各自返回,離雪宮、斷嶽門等幾個門派之人還逗留京城。衛寒接手了錦衣司僉事一職,著手調查宋府滅門案,如今年紀輕輕便身居從四品高位,已是京城的紅人。」
想到那個強忍相思散還讓自己離去的男人,奚玉棠難得起了欣賞之意,「衛寒不錯。」
摁在太陽穴上的手指微微一頓,越清風口吻聽不出喜怒,「你欣賞他?」
「嗯。」她笑了一聲,不管怎樣,他倆也算另一種共患難了。
說著,她忽然一頓,回頭對上了眼前人的視線,「宋府滅門?」
眼前人面無表情。
……莫名其妙生什麼氣呢。奚玉棠古怪地看他,「誰做的?你?」怎麼就不等等她呢。
越清風被她那嗔怪的眼神氣得胸口疼,乾脆起身背對她來到窗前桌旁,兀自倒了杯冷茶灌下去。
涼水下肚,整個人精神不少。
奚玉棠不知他在氣什麼,索性重新滑回被窩。沉默間,只聽越清風的聲音幽幽傳來,「宋夫人交代了很多,相思散一事,還有歐陽玄和柳曼雲的參與,這兩人我沒動,想著大約你想親自動手。」
聽到柳曼雲三個字,奚玉棠心下一沉。她對自己這位乾姑姑的感情很複雜,既不喜歡,又總礙於奚之邈的情面不想跟她處得太過難看,加上江千彤的緣故,儘管知她不簡單,卻也沒想過會對她動手。當年玄天教艱難重建,許是看在往日情分上,離雪宮雖沒有明面上幫忙,卻也沒有落井下石,奚玉棠記在心裡,不太願把事做絕。
可諷刺的是,人家對付她卻從不手軟。
想到相思散,想到聽雨閣對她的暗殺,想到白玉夕顏花,還有柳曼雲與歐陽玄、宋季同的勾結……
良久,越清風才聽到身後人悶聲開口,「且先放一放吧。」
不管怎樣,還是想親耳聽一聽她的解釋。
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很快,她便又沉入了夢中。
再次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了越清風的身影。
聽到屋子裡的動靜,有人推門而入,甜美的聲音裡帶著驚喜,「主子,你醒了!」
奚玉棠正在起身穿衣,抬頭,韶光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怔了怔,笑起來,「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
「不負主子所托。」韶光笑道,上前服侍她穿衣,「唐家餘孽共六十五人,全部身死,司護法和屬下找到了不少東西,不好帶進城,安置在城外三十里的鎮上。您若是想看,回頭屬下帶您過去。」
奚玉棠今日恢復了男裝,實則經過前幾日折騰一場,沈七不敢給她吃任何多餘的藥,嗓音自然也恢復回了從前,再者,養病期間,還是穿男裝更灑脫舒服些。
「幹得漂亮。」她笑了笑,「回雪山以後去找迎秋領賞。」
「為主子辦事,韶光高興來不及,哪會去領賞……上次您給了那麼多銀票,用都用不完呢。」韶光扶她起身洗漱,之後將人按坐在鏡前為她梳頭,「只要主子您沒事就行,沈大夫已經將方子和藥都備好,稍後用了飯得喝藥了。」
聽到喝藥,奚玉棠就覺得嘴裡泛苦,「其他人呢?」
「司護法和沈大夫出門去了,越少主在另一間院子待客,藍玉少俠也出門去了。」韶光道,「您又睡了一天,現在京城裡有不少人想見您,那邊院子閉門謝客呢。」
說著,隨手從桌上的首飾盒裡拿起一根羊脂白玉簪。
見到那簪子,奚玉棠目光閃了閃,「這哪來的?」
「欸?」韶光動作頓了頓,「好像這不是您的……要不屬下回那邊宅子拿咱們的東西吧?得知您受傷,屬下今日剛回來便直接來了這邊。」
奚玉棠擺擺手,「算了,就這個吧。」
秋日陽光正好,用了飯喝了藥,冷一便出現在她面前,彙報起了事情的後續。
宋季同的人頭已經被送到京城聽雨閣的據點,雖對方問起為何孟十九不來,但被冷一糊弄了過去。對方也不多問,見到孟十九的令牌後,便將十萬兩銀票給了冷一。
至於宋家的案子,據說衛千戶正在查,但毫無進展,已經約談了好幾位當日的賓客,他們由於閉門謝客,衛千戶沒有為難,只說幾日後再來。
同是相思散的受害者,奚玉棠對衛寒沒有為難自己的原因有了大致的猜測,心下對他的印象也好了幾分。
處理了幾件事後,冷一領命離開,剩下她無所事事,便讓韶光搬了軟榻出來,坐在廊下曬太陽。
她的武功還要五天才能恢復,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多年來還是第一次如此清閒。韶光怕她無聊,搬了棋盤出來,兩人下起了棋。
但是五子棋有什麼可下的,很快奚玉棠便煩了。作為曾經名動一時的花魁,韶光琴棋書畫精通,下個五子棋又不敢隨便贏,也有些意興闌珊,兩人對視一眼,決定拋開棋盤,找點別的事來做。
於是,當謝婉帶著兩個侍女出現在主院門口時,入眼看見的,便是一個美貌絕倫的女子在院中舞劍,而她身後廊下,身著玄色繡銀邊外衫的清俊男子身子舒展地半躺在軟榻上,托腮含笑地望著女子,時不時指點兩句,兩人相視之間,只覺空氣都變得安逸寧靜起來。
男子相貌極好,看起來有些女氣,雖然眼下有著一道長長的疤痕,但也沒有破壞他那張俊俏的臉,反而因那長而卷翹的睫毛的壓蓋,讓他的眸光看起來溫柔繾綣。
他臉色蒼白,唇無血色,身型削瘦,看起來有些孱弱。但那含笑的唇角,溫柔的眼神,彷彿弱化了他周身的冷峻氣息,看起來溫文爾雅,又如玉堂堂。
眼前這一幕,像是畫中景。
玄衣男子俊美,紅衣女子驚豔,一坐一立,一靜一動,竟讓人無法生出打擾之意。
謝婉怔怔站在那裡,不知是不是該進去破壞這一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2:39
第六十一章 吻
奚玉棠因功力散失的緣故五感不如從前,還是韶光先一步察覺到有人靠近,收劍回頭,恰對上謝婉,好奇地開口,「這位姑娘,有事嗎?」
聞言,奚玉棠也眯眼看了過去。
驟然對上她的目光,謝婉回神,下意識整了整衣裙,儀態萬分地來到兩人面前,對著奚玉棠微微福了一禮,看起來要比初見時有禮許多。
「在下謝婉,來尋表哥,不知二位為何在我表哥的院子裡?」
表哥?韶光驚訝,看向奚玉棠,後者淡然一笑,「謝姑娘的表哥可是越少主?」
「正是。」
「越少主在隔壁廣明院,出門左轉。」
謝婉聽出了送客之意,心下有些不自在,猶豫了一下問道,「敢問閣下何人?」
竟然能讓表哥將主院撥給他,自己去住廣明院……
「在下只是客居於此,區區無名之輩,不敢汙了姑娘之耳。」奚玉棠淡然道,「或者姑娘可在此稍作休息,差人去請越少主過來也可。」
謝婉正有此意,莞爾一笑,「那便打擾公子了。芍藥,去廣明院通知表哥,我來了。」
芍藥領命,轉身快步離去。
韶光主動上前給謝婉斟了茶,後者的目光卻一直在悄悄打量奚玉棠,見她看過來,目光微微一閃,道,「公子無需在意婉兒,打擾公子,婉兒在此賠個不是。」
奚玉棠忍不住挑了挑眉,「謝姑娘無需多禮。」
她看向韶光,後者頷首,重新抽劍而立,繼續舞起劍。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先前,只是院子裡多了兩個人。既然謝婉說無需在意,奚玉棠便真沒再管她。而謝婉也認真看起了舞劍,本意是欣賞,卻越看眼睛越亮,除了覺得紅衣女子果真一身好功夫外,更大的震驚來自身邊之人——
原本以為不過是個病秧子,誰知他話雖不多,每一句點評卻都恰到好處,細想之下,簡直妙極。
她不是不懂武功,相反,作為離雪宮的弟子,平日裡也有練劍,自然看得出眼前的紅衣姑娘比之她的大師姐陸靖柔來說只強不弱,可身邊的玄衣公子卻更加高深莫測,不過隨便點撥兩句,都恰如其分地戳在關鍵點上,明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能起到極好的效果。
此人的武學造詣好高!
謝婉心下震驚,看向奚玉棠的目光變了又變,最後竟帶上了幾分欽佩——果然,表哥的客人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就在她驚駭之時,那廂,韶光的劍招遇到了阻礙,連續幾次都沒辦法流暢地使出,換了另一條路子,卻也得不到好的解決,只好求助地望向自家主子。
這是她最近新練的劍法,脫胎於長隱劍,是奚玉棠集眾家之長而改的一個非常適合暗衛練習的劍法,如今已經完成了大半。韶光出身暗衛,奚玉棠便想在她身上試試,效果是不錯,但練起來卻有些困難。
奚玉棠無奈一笑,拍拍身上莫須有的灰塵,起身,隨手折了段樹枝,立在了她面前。
「動作慢些。」她提醒,「你主子我現在可架不住你一招。」
韶光頓時噗嗤笑了出來,「好。」
說著,果真放慢了動作舉劍而來。
奚玉棠立於原地未動,手腕一翻,將樹枝平平橫掃過去,沒有任何內力灌注,只是純粹的劍招。韶光頓時一驚,變招而下,可很快,樹枝再次跟來,恰抵在她劍身上。
翩然玉立,如驚如鴻,哪怕是樹枝,都彷彿被她揮出了劍的氣勢!
謝婉幾乎看得出了神。
說是慢,對她來說也不比方才慢上多少,尤其是玄衣公子,明明每一招都沒有內力,卻偏偏舞得極為好看,樹枝在他手裡,好似被賦予了神奇的力量,令人恍然覺得,那才是真正的用劍之人。
他是沒有內力?還是僅僅因為身子弱?
她下意識地想看清每一招,卻發現兩人劍招變幻莫測,只好默默放棄,認真地看著他們對練。
僅是如此,也覺得受益匪淺。
場間,只見奚玉棠又是一招平凡無奇的前遞,卻恰好正對韶光死穴,後者大驚,劍身一轉,整個人後仰而下,樹枝貼面而過。兩人動作舒展至極,極為賞心悅目。可下一秒,韶光一不小心,真氣溢出,樹枝和長劍相撞,奚玉棠頓時被擊退數步,向後倒去。
「主子!」韶光急忙收劍。
「公子小心!」謝婉也倏然站了起來,輕功一點便要去扶她。
眼看那人即將跌倒,一道身影突然出現,恰巧將人接了個滿懷。謝婉急急停住身形,下意識看過去,不禁驚呼:「表哥!」
心下忽然大驚,自己剛才在想什麼!
她剛才……是打算要去扶這個人嗎?!
奚玉棠聽到謝婉的聲音,回頭,一眼便撞入了臉色不愉的越清風視線中,在他身後,秋遠和丫鬟芍藥正一路小跑追來。
「主子,你沒事吧?」韶光跑到近前,扶過奚玉棠,眼眶微紅,「都怪我不小心……」
「哪裡是你的錯。」奚玉棠不著痕跡地脫離了越清風的懷抱,站穩腳跟,笑著彈了一下她的眉心,「可會了?」
「嗯!」
越清風定定看著眼前人有些蒼白的臉色,本想訓她兩句閒不住,目光一轉落在她固定髮髻的髮簪上,微微一怔,心底忽然冒出愉悅來。
……那簪子,是他的。
不知名的酥麻感通電般傳遍全身,越清風只覺耳尖發熱,眼神像是定住了一般,連謝婉跟他說話都沒有聽見。
「……表哥?」謝婉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越清風回神,嘴角的弧度淡下,心底的火熱也迅速降了溫,「嗯。來幹什麼?」
來幹什麼……
謝婉噎了一下,有些生氣,「人家來看看你也不行嗎!」
結果話一出,不知為何,又下意識看了一眼身邊的玄衣公子,見她一臉淡淡,心下莫名有些失落。
「沒事不要隨便亂跑。」越清風掃她一眼,不欲多說,只將目光投向眼前的奚玉棠,「不是養病?怎麼又動起手來了?」
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謝家姑娘,奚玉棠挑眉,「閑著無聊,活動活動手腳而已。越少主既然來了,便招待謝姑娘吧,韶光,走,出去轉轉,來到現在也沒好好逛逛這宅子……越少主不介意吧?」
……我介意!
越清風輕咳兩聲,直勾勾望向奚玉棠,企圖讓她讀懂自己眼底的不樂意,可奚玉棠哪管他,徑直招呼韶光走了。
眼見她要走遠,越清風也沒管留在原地的謝婉,二話不說跟了上去,光風霽月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既如此,不如我來帶路,也好給你們講解一二。」
奚玉棠:「……」
驚訝地看著將自己拋在這裡就不管的表哥,謝婉目瞪口呆。她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麼下面子,而且好巧不巧居然還是在這個初見的公子面前……咬了咬牙,謝婉厚著臉皮跟上前面三人,「表哥和公子不介意婉兒也加入吧?說來,我還從沒好好看過這府邸的風景呢。」
越清風:「……」
好好的約會多了一個人,越少主心裡別提多不舒服,偏偏奚玉棠半分沒有阻止謝婉,連帶他也不好拒絕,心情差得不行,既覺得謝婉礙事,又覺得奚玉棠的態度令人失望,說好的講解也不見,一路上都板著臉,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奚玉棠看在眼裡,有些好笑,總覺得越清風現在這個模樣,哪還有世家公子陌上如玉的影子,簡直就像說好出去玩又被爽約的司離!
看多了,好像還挺可愛。
腦子裡司離的傲嬌模樣和越清風的臉重合,奚玉棠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這一笑,頓時打斷了彌漫在幾人中間尷尬的沉默,謝婉和越清風同時看過去,卻見她立刻又收了笑,目不斜視地望著滿園的秋色,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可這三人不說話,卻憋壞了幾個隨從,尤其是韶光和秋遠,一臉的古怪,最終還是韶光忍不住,嬌滴滴道,「主子,你大病未癒,不適宜多活動……不如咱們找個地方休息片刻?」
話音剛落,越清風幾乎是讚賞地看了一眼這位前任解語花,嘴上飛快接話,「嗯,去涼亭。」
在場除了奚玉棠和謝婉的兩個侍女外都是習武之人,走了這麼久也不覺得累,但見奚玉棠確有疲憊之色,便尋了個亭子稍作休息。
落座後,秋遠帶著謝婉的兩個丫頭去準備茶點,謝婉則看向越清風,「表哥,我還不知你這裡什麼時候住進了客人呢,方才觀這位公子劍法造詣極高,心下佩服,表哥不為婉兒引薦一二麼?」
這妹子好奇心這麼重?方才沒問到名字,居然沒放棄?
奚玉棠斜眸看向謝婉。
越清風心下蹙眉,不知為何總覺得謝婉這話哪裡聽著不對勁,看了一眼奚玉棠,發現她並無反對,猶豫片刻道,「她是……我師弟。」
「師弟?!」謝婉驚訝地看向奚玉棠,「怪不得,我說怎麼觀公子一招一式風格頗為熟悉,原來是和表哥師出同門,果真少年英才!」
奚玉棠:「……」
誰說我跟他劍法像!誰說的!!
身後韶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見主子臉色陰沉,連忙捂嘴扭臉。而越清風也怔了怔,嘴角抑制不住地牽了起來,「嗯,是很像。」
……像個屁!
奚玉棠睨了他一眼,不得已對上謝婉的視線,「謝姑娘稱呼在下玄唐即可。」
又一個假身份……憋笑的韶光無語望天。于楊、孟十九、蘭玉、玄棠……主子你真棒。
玄唐玄棠,玄天奚玉棠,就連起的名也一如既往毫無天分。
「玄公子。」謝婉立刻改了稱呼,「恕婉兒冒昧,不知玄公子來京城所謂何事?」
奚玉棠一臉生無可戀,「求醫,順道投奔……師兄。」
越清風:「……」
「求醫?」謝婉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色,心下了然,到嘴邊的話未過腦子便脫口而出,「原來如此,京城乃天子腳下,名醫眾多,若是玄公子有需要,婉兒倒可幫公子引薦一二。」
這下,不僅奚玉棠愣了一下,就連越清風也抬起了眼皮。沒人注意到,角落裡韶光的臉色忽然古怪,看向謝婉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謝婉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臉頰刷地一紅,整個人局促起來。
她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那個,我是說,表哥他對京城也甚是熟悉……」謝婉低頭,袖下青蔥般的手指緊緊絞在了一起。
「玄唐明白。」奚玉棠慢條斯理地開口,神色淡定自若,彷彿全然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多謝姑娘好意,若是有需要,在下定當求助姑娘,到時還請姑娘看在師兄份上,不要拒絕才是。」
——恰如其分地解救了她幾乎滅頂的尷尬。
謝婉悄然長鬆一口氣,看向奚玉棠的目光多了一分感激,「玄公子是表哥的師弟,那便也是我……我謝家的客人,公子客氣了。」
「哦?」奚玉棠挑眉,餘光掃了一眼表情僵硬的越清風,嘴角漾出一抹淺笑,「這麼聽來,謝姑娘和師兄的關係果然極好。」
「那是當然!」謝婉挺直了腰杆,話再次脫口而出,「表哥和我是……」
「咳咳咳……」越清風驟然輕咳出聲,「師弟,這裡風大,不如回吧。」
奚玉棠目光流轉間慢悠悠地遞了個眼神過去,後者怔了怔,被她這一眼撩得頭皮酥麻,腦海裡一瞬間閃現出她那日舌尖輕舔自己耳垂的場景,真氣微蕩,握拳抵唇咳嗽著,耳尖再次燒起來,到嘴邊的話就這麼噎了回去。
緊接著,便聽她淡笑道,「謝姑娘和師兄是什麼?」
謝婉語氣一滯,鬼使神差地答道,「表兄妹……」
「哦——」不是未婚夫妻了?嘴角的弧度擴大了幾分,奚玉棠看向謝婉的目光不知不覺間悠長起來,「這樣啊……」
望著眼前人因這一笑而忽然變得更加燦爛幾分的容貌,謝婉動了動唇,有些慌張地避開了那令她全身都有些發麻的目光,臉頰微紅地低低應了一聲。
……真是夠了。
越少主咳得更厲害了。
涼亭裡,流轉於三人間的氣氛更加詭異難懂,幸好,秋遠這時帶著謝婉的兩個侍女端茶而來,解救了坐立不安的謝婉,也打斷了角落裡看戲看得格外起勁的韶光。
幾乎是亟不可待地,謝婉在秋遠放下茶具的瞬間便拿過了拈茶的鑷子,不自然地笑道,「讓婉兒來給表哥和玄公子布茶吧,近來恰好在練習茶道呢。」
說著便輕車熟路地動作起來。
不得不說,作為能從前朝保存下來、至今仍長盛不衰的世家嫡女,謝婉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舉一動韻味十足。她長得嬌小玲瓏,但布茶的手法卻隱含大氣,不愧是謝家教出來的,單看這一手,已是高了不少貴女一籌。
事畢,謝婉動作優雅地將兩杯熱氣嫋嫋的清茶推至兩人面前,滿含期待地望著兩人端起茶盞品了一口,好一會,才聽到奚玉棠略帶笑意道,「好茶,好手法,謝姑娘果真不愧出身名門。」
韶光又翻白眼了——她家主子什麼時候會品茶了她怎麼不知道?
聽到她這樣說,謝婉眼神一亮,下意識看向越清風,後者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頭。
得到認可,謝姑娘忍不住牽起嘴角,紅著臉道,「能得兩位認可,謝婉也不算白白下了苦工。」
許是有了茶的從中調和,涼亭裡的氛圍再次變得輕鬆起來。沒多久,謝婉便主動告辭離去,並未留下用午飯,只是在臨走前又多看了奚玉棠幾眼,眼底之意複雜又糾結,看得韶光忍不住抽起了嘴角。
可當事人還是那副平靜模樣,讓她這個當屬下的都有些開始心疼謝家小姐了。
嗯,連帶著也有點心疼越少主。
……
直到謝婉的身影消失不見,只聽一聲脆響,越清風動作不算輕地放下茶盞,眸光深沉地望向奚玉棠。後者詫異地回看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他突然一把拉住自己的胳膊,往前一帶,下一秒,丟下一句『換個地方說話』,便攬著人直接輕功飄遠。
嘩啦一聲推開廣明院主室之門,越清風剛進去便袖風一掃將身後大門關上,在奚玉棠疑惑地目光中,將人淩空一轉,整個壓在了門上,深邃的眸子漆黑如黑霧般直勾勾地望進了她眼睛裡。
「幹什麼?」她開口。
「你說呢。」越清風聲音驀然低啞下來,細聽之下還帶著隱隱怒氣。
接著,他忽然身子前傾,扣著她腰的手猛地一扯,兩人本就離得極近的距離剎那間消影無蹤,下一秒,微涼的唇便重重壓在了她唇上。
奚玉棠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便想用內力震開他,內功一轉才意識到自己如今丹田空空,驚詫間,對方的舌頭已敲開了她的牙關,兇狠且不容拒絕地在她口中攻城略地起來,焚巢蕩穴般掃蕩者她口腔裡所有的空氣,輾轉碾磨,力道之大,唇瓣相觸之處彷彿點火焚燒,煞那間便一路燒到了她臉頰、雙眼、眉間,以致整個大腦。
她用力地推著眼前人,卻發現對方如小山般不動不搖,反倒是因為她的掙扎,扣著她身體的手越發用力,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嵌進身體裡,那股凶意,竟從未在越清風身上體現出過,好似要將她拆吞入腹一般。
奚玉棠舌頭被吮吸得生疼,扣著他雙臂的手指指節發白,呼吸越來越急促,隨著時間的無限拉長,甚至覺得頭暈目眩好似缺氧。她不知越清風突然在發什麼神經,卻也被他激得起了心頭火,牙關一緊便狠狠咬了他一口!
口腔裡傳來腥甜之氣,越清風的動作微微一頓,人已冷靜了不少,剛生出退意,奚玉棠卻不管不顧,抬起胳膊一把扣住他的後腦勺,發狠地反攻了回去。
越清風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發現眼前人動作粗暴生澀,幾乎是憑著本能,以一股想要教訓他壓倒他的氣勢,不得章法地亂啃一氣。殊不知,恰好令他險些無法把持。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他再次揉緊了眼前人的腰,另一手輕輕一抬,抽掉了她頭上的羊脂白玉簪。隨著墨髮傾瀉而下,燒灼的五指深深插進她髮間,越清風再次奪回了主動權,反吻了回去!
與此同時,因為他氣息愈加渾濁,一直壓制在雄渾真氣之下的不安定因素終於得到了出逃的機會,眨眼間便衝出了桎梏,迅速席捲他全身。
只見他雙臂一撈,將奚玉棠整個人淩空往上提了幾分,接著將人狠狠壓在門板之上,往前一步卡在她身體間,就這麼懸空著吻了下來,同時一手靈巧地摸進了她衣襟內。
當炙熱的手觸碰到她更加炙熱的肌膚時,兩人均顫了顫,奚玉棠倏然回神,於唇齒間驚呼出聲,「……越肅兮!」
話音方出,她便被自己低媚嘶啞的聲音驚到了。
而越清風顯然也聽到了這一聲令自己全身發麻的嗔怒,動作生生停止,手上力道一個沒控制好,捏痛了懷裡人,令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怔了怔,下意識鬆手,又狠狠吻了回去,許久才停下來,雙唇距離拉開,額頭抵上她眉間,氣息紊亂地喘了起來。
奚玉棠終於獲得了大口喘息的機會,腳尖剛落地便是一軟,在越清風下意識一撈中整個人掛在了他身上。
兩人就這麼以擁抱的姿勢靜止在了原地。
空氣中流轉著極為曖昧的氣息,兩人胸膛均劇烈起伏著,然而相比奚玉棠來說,顯然越清風更難熬一些。他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唇,在奚玉棠還沒反應過來前又忍不住噙住她,時斷時停地斯磨著。奚玉棠薄怒一聲,再次去推他,卻被他捉住了手腕,強勢地摁在胸前,聲音裡慾望躁動,暗啞之極——
「不想讓我把你抱上床,就別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3:01
第六十二章 智障越公子
「不想讓我把你抱上床,就別動。」
……
奚玉棠動作一僵,聽話地不動了,好一會才別開臉躲開他的唇,暗暗喘息中帶著一絲不安,「……越清風,你不對勁,你……」
「嗯。」對方打斷了她的話,將頭深深埋進她頸間,炙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帶起一片區域的冗麻之感,「毒發了,有些失控……所以別動,等我壓一壓。」
「毒發?!你……」奚玉棠震驚,想拉開兩人距離,卻無奈被抱得死死,只能微微顫抖著靠著門。她腦子已經罷工,好不容易啟動起來,良久,猜出真相,「是……相思散?」
「嗯……」越清風低低應聲,灼熱的手指穿過她厚厚的長髮,一下一下輕輕梳理著,像是在給自己下達暗示般,隨著指尖每次流淌過的綢緞般的觸感,狂熱得幾欲破體而出的心跳逐漸緩了下來,發熱的腦子開始清醒,周身火熱的氣息也漸漸恢復到平日狀態。
這個過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端看他的內力和相思散之間的拉鋸戰何時分出勝負。許是太過貪戀眼前人,越清風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穩妥,卻也不留餘地地,將那股肆意全身的躁動緩慢鎮壓了下來。
這中間,兩人安靜地出奇,除了呼吸聲再無其他。
也許還要加上兩個擂鼓般的心跳。
高手都是五感超絕之人,即便奚玉棠如今功力盡失,卻也能感受到眼前人身體的變化,一張臉早就臊紅無比。若是內力在身,還能儘快讓自己恢復正常,如今卻是不行。因而等越清風恢復如常,和她拉開距離時,入眼便見到了令他險些又把持不住的景色。
眼前人俏臉緋紅,雙眼欲退卻還濕潤,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雙唇殷紅得像是隨時要滴出血來。驟然對上他深黑如淵的目光,微微一滯,不自在地迅速垂下了眼,這副模樣,看得越清風食指大動,忍不住捧起她的臉,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目光。
「越清風!!」奚玉棠憤怒地拍掉他的手。
每當她連名帶姓喊自己,越少主都知道她是真的要動怒,不敢激她,只好默默忍著手背火辣辣的疼,含笑卻委屈地看著她,「不怪我,是你太招人。」
「給我閉嘴!」奚玉棠一把推開他,拿手扇著風試圖給自己的臉降溫,「再不說我就走了!」
「對不起。」越清風迅速道歉。
他誠意十足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一直退到桌前,轉身給自己倒了杯冷茶,還沒喝便因真氣牽動而劇烈咳嗽起來,手腕劇烈抖動間,杯中水頓時濺灑得一塌糊塗。
這次不像以往只習慣性咳幾下便了事,奚玉棠狐疑地看著他,心下猜測著是不是又一齣苦肉計,但見他實在痛苦,又於心不忍,只好上前奪過他手中的茶盞放好,抬手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
好一會,越清風才停了下來,白皙的臉上閃過病態的紅暈,擺擺手示意她無事。奚玉棠慢慢放下手,仔細地用眼查探他的狀況,「好了?」
「好了。」越少主艱難一笑。
天知道他好不好……
能忍下來的才是真男人好麼。
原本按照奚玉棠所想,發生了剛才那件事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應當是奪門而出。可誰知眼前人一句『毒發』,硬生生將她留了下來,不得不忍著無比的尷尬,等著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想到這裡,她彆扭地將目光轉向別處,看到桌上的水跡,便隨手打算給他倒杯茶。結果一抹茶壺,冰涼冰涼,只好開口,「我出去讓人給你換熱的。」
剛一轉身,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奚玉棠回頭,越清風已經將她手上的茶壺接了下來,動作如常地倒了杯冷茶灌進肚裡,慢吞吞道,「熱的沒用……冷的才好。」
……一句話,讓奚小教主險些又紅了臉。
索性不語看他連喝三杯冷茶,待到第四杯,奚玉棠忍不住蹙眉出聲,「行了,再喝又要咳。」
越清風聞言,放下了茶壺,笑著看向她,「好,聽你的。」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的?
奚玉棠疑惑地盯著他,難道這也是相思散的副作用?
她忍不住開口,「你不是說反噬自己解決了嗎?」
話一出,才覺不妥。
越清風輕飄飄看她一眼,淡淡道,「剛才不正是自己解決?」
奚玉棠頓時瞪大眼睛,「這哪是!!…………等等,你是說用內力壓制?」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越少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奚玉棠鬧了個大囧,狠瞪著他說不出話來,越清風忍不住笑了一聲,伸手去拉她,卻被無情躲過,只好默默自己坐下來,開始組織語言,「……的確是在替你散功時被侵入體內一些,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七提醒過我。」
「那你還……」
「不然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你辦了沈七?還是大哭著喊哥哥,抱著師兄不撒手?又或者,眼睜睜看著你去死?」越清風慢條斯理地繼續給自己倒茶,卻也沒喝,只摩挲著杯沿,面無表情地放低了聲音,「……哪個都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奚玉棠瞪大了眼睛。
哪裡就像他說的那樣了!
「我哪裡哭著喊哥哥了!」她大怒。
「是沒有,但也快了。」越清風抬了抬眼皮,很快有垂下眼,「按照當時的情況來看,只有我最適合……可惜你不選我。」
明明你想說的後半句不是這樣啊!
奚玉棠簡直要瘋了,「給我好好說話!」
見她差不多快要掀桌了,越少主終於收斂了惡趣味不去逗她,淡淡道,「只有我功力比你高,情況緊急,一時半會也無法找到比你我實力高出數倍的前輩高手,所以只能我接手……傾盡功力讓我意外得到了好處,實力大漲,被反噬也變得不那麼可怕,屬於可控範圍。」
……可控個屁!剛才那種情況是什麼你告訴我!
奚玉棠發現她真是一肚子吐槽沒的出口,只能用眼神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越清風看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麼,輕笑一聲,想到她方才被激起兇氣反攻的模樣,心中一動,險些又要逗她,忍了又忍才儘量平靜道,「你今日對謝婉的模樣……我不喜歡。」
「……」
提到這事,奚玉棠承認她有故意的成分,自知理虧,也不反駁。
「你向來無利不起早,」對面人又道,「讓我猜猜你今日的意圖……唔,想打謝家的主意?」
奚玉棠被說中了心事,卻不太想承認,板著臉反駁他,「我打謝家主意幹什麼,哪裡又有她家的事了。」
「你確定?」越清風挑眉,「你確定不是在知道謝婉是離雪宮弟子後,聯想到謝家和離雪宮關係匪淺,想借謝家的手對付柳曼雲?要知道,若非關係匪淺,謝家這樣的世家,不可能會把嫡女送入離雪宮習武。」
「……」
又一次被說中了心中想,奚小教主習慣性地眯起了眼,定定望著眼前謫仙般的青年,好一會,忽然一笑,「肅兮,你向來膽大敢猜,怎麼沒想過我是單純想對付謝婉?要知道,以你我的關係,我可不想突然多出一個『越少主的未婚妻』來攪局。」
——還特意強調了那幾個字的重音。
越清風眉目一轉,挑眉輕笑,「哦?你我什麼關係?」
「……」
「說啊。」他老神在在地摩挲著杯沿,望向奚玉棠的眸子暗光流轉,「說出來我就信。你要知道,我可是等這句話很久了。」
奚玉棠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一會,對面人慵懶一笑,像是猜到了她不會開口一般,只是聲音裡多了一絲黯然,「不是我不猜,而是沒經過你同意,不敢亂猜……下次開這種玩笑的時候,記得不要這麼篤定,萬一我當真了呢?」
……其實你當真也沒什麼……
奚玉棠心裡突然冒出一個答案,心裡一驚,倏然整個人更加沉默了幾分。她垂下眼眸,頓了頓才道,「……就算你猜到我的真實意圖,你不覺得謝家是個很好的切入口?」
她想對付柳曼雲,甚至對付離雪宮,前提也不過是想要柳曼雲一句解釋。不能親自去問她,婉轉一下也無妨。畢竟……
畢竟她身份不能暴露,畢竟那裡還有江千彤。
見她避開了方才的話題,越清風心下自嘲一笑,忍不了便帶出了一絲脾氣,「奚玉棠,你什麼時候做事這麼畏首畏尾了?」
「什麼?」對面人被他突如其來的呵斥打了個懵逼。
「我說的什麼意思你懂。」越清風冷聲道,「堂堂江湖一等一的大門派掌教,做事如此瞻前顧後繞彎子,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有什麼好怕的?就算讓柳曼雲知道又如何?況且她也不一定會知道。就算她身後再有背景,反正已經撕破臉,你也找到了奚玉嵐……總歸要對上他們,怕什麼?你的魄力哪去了?難道隨著上代玄天一起埋到雪山深處了嗎?」
「……」
奚玉棠驀然瞪大了眼睛。
這還是第一次,越清風用這樣嚴肅又嫌棄的口吻跟她說話,哪怕是激將,也有些太難聽了!
「……你……」她震驚地望著眼前人,「越清風,你確定要在這時候罵我?在你剛剛才對我……」
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奚玉棠深深蹙起眉,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
等等,她什麼時候有了這種小女生的思維方式了?!
忍不住伸手半捂著嘴,她驚駭地垂下眸子,掩蓋下自己眼中驚濤駭浪般的情感。不過是後知後覺,卻險些嚇出她一身冷汗!
真是假身份多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麼!
她心中又震驚又失望,滿腦子都是自我反省,耳邊轟隆隆響著方才越清風的當頭呵斥,越想越覺得對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敲在她心上的警鐘……卻恰恰在此時,在她沒看到地方,對面越清風也怔了怔,眼中閃過悔意,不小心失言後的懊惱寫滿了那張俊臉。
……兩人顯然都有些失控。
好一會,兩人同時抬頭。
「我……」
「你……」
對視一眼,越清風閉嘴不言,奚玉棠則徹底冷靜下來,聲音冷硬如石,帶著濃濃感激,斬釘截鐵道,「我知道了,多謝提點。」
說著,她倏然起身,停止了脊樑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背影,怎麼看,都彷彿又看到了過往那個囂張肅殺又不可一世的玄天教主影子。
越清風下意識起身想阻攔,手伸到一半卻停在半空,最後無力地垂了下來。她功力散盡,想追上不過眨眼之間,可不知為何,看到那樣一個背影,他竟然無法邁出一步……
眼睜睜看著奚玉棠走出廣明院大門,越少主愣了好一會,意識到自己辦壞了事,又懊惱又洩氣地一頭撞在了桌子上。
撞一下,再撞一下。
「……白癡嗎?」氣惱的聲音低低傳出,「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忍不住再撞一下。
「簡直是在斷自己絕路啊越清風……」
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把她潛移默化到這個地步,好不容易才讓她心裡有自己,好不容易才有點男女相處之道……
真的是一招踏錯,前功盡棄!
最不能忍的是,他們上一刻還在溫存,就差擦槍走火最後一步,下一刻就……
咚——頭再次抵在了冷硬的梨花木桌面上。
越少主簡直要被自己活活氣死。
「……白癡!」
上傳頭像立即獲得 1 點積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3:26
第六十三章 不平衡的衛千戶
從廣明院走出來,奚玉棠便和韶光回了他們自己的宅子,那間由京城翰墨軒老闆置辦好的地方。她們走得靜靜悄悄,沒有通知任何人,反正司離等人回來後見不到她,自然知道該去哪裡尋,至於越清風……
聽著斯年將她離開的消息說完,越清風只沉默了許久,心知肚明這個結果。
她怎麼可能不走呢?
……那可是他親口點醒的人。
越家少主心如死灰,在斯年離開後,再次拿頭撞了桌子。
而就在奚越兩人分道揚鑣的同時,京城的另一端,也有兩個人在進行著一場不甚愉快的對話。
書房裡,歐陽玄陰鷙地望著房間陰暗的一角,昔日意氣風發的模樣,在如今看來,似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慌張、頹然和對未來無法把握琢磨的不安全感。
這已經是宋季同死後第五日,歐陽盟主怎麼也沒想到,壽宴當日,前一刻他們還在一起商討如何算計玄天聖女,後一刻,宋大人便死在了自家書房裡,不僅如此,還屍首分離,典型的聽雨閣做派!
哪怕執掌武林多年,在見到那支離破碎的半焦屍體時,他也控制不住地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幾乎是第一時間,他便想到了聽雨閣——只有聽雨閣的殺手才會拿人頭交任務!可究竟是聽雨閣哪位殺手,竟然能在宋季同大壽的當日,在無數權貴和武林人士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刺殺?!難道是長老?還是說,閣主親自出馬?!
他並不知宋季同和聽雨閣的關係,只深深地感到了巨大的危機感——
聽雨閣這等蔑視天下人的組織,不能再留了!
當他冷靜下來,發現當日除了宋季同出事以外,本該真正出事的兩人居然逃過了一劫,那位玄天聖女居然願意自己跳湖也不願和衛寒成其好事,而且還幸運地被越清風那小子救了……而衛寒呢?其他人或許不知,可他卻在事後聽柳曼雲轉述,衛寒走出房間時,裡面躺著一個已經死了的丫頭。
如何解的相思散,不言而喻。
歐陽玄雖覺可惜,卻也無奈,只好在安慰了宋夫人幾句後便暫時回了京城的下榻之處。
結果不過只過了一天,宋家被滅了滿門!
如果這時候他還想不到玄天教身上,那他歐陽玄真是白活五十年了!
滅門案,玄天做的非常乾淨,幾乎不留任何首尾,可歐陽玄就是知道和玄天教、和聖女脫不開關係!在猜到這個答案後,他幾乎坐立不安,但又無比慶倖,畢竟人死如燈滅,死人的嘴才最為牢靠,他和宋季同勾結之事終究沒有傳出去。
但即便如此,玄天教和玄天聖女仍然讓他如鯁在喉,恨不得立刻便斬殺奚玉棠和聖女於劍下。
「不行,奚玉棠和玄天聖女必須死!」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逼出了這一句話,「今日收到消息,我的人已經在蜀中動手了,如果不出意外,奚玉棠活不過明日!」
書房裡,陰暗角落中,一身黑衣蒙面的男子冷笑一聲,嘲諷的話響起時,那彷彿斷木磨石般的聲音簡直令人頭皮發麻,「我早就說要滅玄天,是歐陽盟主你信誓旦旦要拉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此人,赫然便是當日武山之上和歐陽玄密謀之人。
「我……」歐陽玄欲言又止,震怒之下,只能狠狠拍斷書桌一角。
可黑衣人卻並沒有理會他的憤恨,繼續冷嘲熱諷,「現在知道後悔了?如今宋家已滅,主子聽說以後,可是高興的很吶……歐陽盟主打算如何向主子交代?要不要我去幫盟主美言幾句,讓你死的痛快些?」
聽到「主子」二字,歐陽玄的身子幾不可察地抖了幾抖,望向黑衣人的目光裡閃過一絲驚懼,但很快便冷靜下來,沉聲道,「如今事已至此,老夫自當向主子請罪,只是你別忘了,主子將這件事交給你我,如今被人擺了一道,你也沒有好果子吃。」
這架勢,是要拉人下水墊背了。
黑衣人眼底狠意略過,冷笑著走出陰影,直勾勾地看向歐陽玄,「歐陽盟主現在還是祈盼蜀中那邊順利吧,至於玄天聖女……」他沉沉笑了一聲,「就讓某去會會她。」
「你打算出手?」歐陽玄驚訝地看過去,見對方沒有反駁,沉思片刻便頷首,「也好,我人在明處,不好下手,只要能殺了玄天聖女,主子那邊也好交代。」
黑衣人頓時嗤笑,「殺玄天聖女的是我,跟你有何關係?歐陽盟主還是自顧吧。」
說著,人便翻出了窗戶,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無聲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歐陽玄用力捏緊了拳頭。
「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他要站在天下之巔,讓這些曾經對他出言不遜之人、讓他不得已屈服之人,統統死在他歐陽玄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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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回到自家宅子後,翌日,奚玉棠一身女裝去了京城望湘樓。她約了人,那位和她同病相憐的衛千戶,大哥的下屬,孟十九的上司。
望湘樓老闆本要將最好的廂房留給她,未免太過扎眼,奚玉棠婉言拒絕,只挑了個相對清淨的地方。臨近午時,衛寒獨身一人出現在了望湘樓包廂,見奚玉棠一身白衣蒙面安靜地坐在窗前,腳步頓了頓,便走到她對面坐了下來。
剛坐下,奚玉棠便推了一盞茶到他面前。
衛寒挑了挑眉,眼都不眨地端起茶一飲而盡,接著開口,「聖女獨自前來,好魄力。」
奚玉棠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裡,眼底閃過一絲激賞,「衛千戶也不怕茶裡有毒?」
「你我無冤無仇,有何理由加害?」衛寒坦坦蕩蕩望過去。
奚玉棠笑了笑,不再開口。
衛寒見此,也擺出了公事公辦的態度,問起了壽宴當日之事。只不過他並未過多地懷疑眼前的女子,畢竟在世人看來,一個身中相思散的人,而且是個女人,是不可能有那麼大能耐在宋家的書房裡頂著周圍暗衛發現的巨大風險殺人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同樣是女人,他還是忍不住往孟十九身上聯想一二。
那是他親手過的任務,事後孟十九也已交了人頭,他自然知道兇手是誰。作為新任的錦衣司一把手,皇帝的親信,既然要查案,自然要有查案的態度。
他今日來望湘樓,一是會一會這個玄天聖女,二則是聽她說一說相思散一事。
當然,也想再次試探試探。
奚玉棠大致知道他的來意,將自己中毒一事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隱去中間的聽壁腳和殺人環節,聽起來合情合理,無半點漏洞。
話說完,對面人陷入了沉默,許久才道,「你是說……離雪宮柳曼雲也參與其中?」
奚玉棠怎麼會把話說死?只說了懷疑,且將宋夫人和柳曼雲之前涼亭的眼神互動說了而已。
可衛寒是誰?作為專業查案人員,很快便有了頭緒,望向奚玉棠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衛某還以為,離雪宮和貴教交情不錯。」
奚玉棠淺笑一聲,兀自倒茶,頭也不抬道,「衛千戶哪裡看出我們有交情的?」
「貴教奚教主不是喊柳宮主姑姑麼?」衛寒道,「而且武林第一美人……可是和貴教教主交情不淺。」
「哦?」奚玉棠抬眸,「江姑娘?」
衛寒頷首,想說什麼,看她一眼,又欲言又止。
奚玉棠卻笑了起來,「衛千戶有話直說無妨。」
衛寒動了動唇,沒有開口。
雖然他人冷了些,平日做派也不近人情,是錦衣司裡出了名的不好惹,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江湖傳言這位聖女是奚玉棠的人,越家少主和奚玉棠搶人也是為了給對方添堵,那麼如果留言是真,他若是說江千彤心悅奚玉棠,豈不是會傷了眼前這個女子?
倒不是憐香惜玉,而是看在兩人同是相思散受害者的份上。
眼前人當日為了壓制毒發不惜自傷的情景,這幾日以來常常在他腦海裡閃現,若不是個性子烈的,便是極度驕傲,既如此,有些話還是能不說便不說罷。
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不過萍水相逢,他竟然也會為對方考慮。
氣氛有些冷場。奚玉棠倒了茶卻未入口,只是摩挲著杯沿,若是越清風在此必然會覺得熟悉,因為這個小動作簡直像極了他自己——相處時間長了,兩人互相影響下,總歸會有些相似的。
好一會,才聽她淡淡開口,「不知衛千戶案子查的如何,可有眉目?」
衛寒搖頭,「暫無。」
「不著急?」她輕笑,「看衛千戶沉著冷靜,想來是有想法。」
「總會水落石出。」他硬邦邦地回道。
奚玉棠斂眸勾唇,卻是真笑了出來。
作為聽雨閣副閣主,親手過了弒師的任務,又怎麼會想不到如今的局面?想來事早就有了佈置,不管查不查得到,最後總能有一個兇手,只不過要看這次是誰背鍋了。
那麼她不妨推一把。
「有件事,小女子不知該不該講……」她猶豫了一下,口吻卻鎮定自如,「中毒當日,我曾無意間撞見歐陽盟主在園子某個角落怒氣衝衝地和人爭吵,只不過,因打暈那小丫鬟,我已是用盡了全力,匆匆一瞥無法確定另一人……」
衛寒倏然抬頭,犀利的目光直指對面,「歐陽玄?」
直呼其名,話中聽不出恭敬之意。
奚玉棠看在眼裡,並未躲閃他的目光,坦蕩地任由他打量。
兩人都是聰明人,知道這話意識著什麼,但她說得直白,毫不在意自己真正的目的被人看穿,這態度,卻讓衛寒迷惑起來,「原來玄天和歐陽盟主……」
「衛千戶,」奚玉棠打斷他,「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衛寒定定看她一眼,不苟言笑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笑容,只是速度太快,轉眼即逝,奚玉棠也無法瞧出那是諷刺還是真心。良久,才聽他意味深長道,「聖女果真好氣魄。」
「多謝誇獎。」奚玉棠笑彎了眼睛。
不求借衛寒之手扳倒歐陽玄,給他找點麻煩足矣。副閣主心思難測,但看他此時的模樣,似乎並無反對之意?
這種明晃晃的借刀殺人,也得刀自己願意不是?
「不知我幫了聖女這次,聖女如何回報?」衛寒摸清了眼前人的心思,神色更為自如,都有心情跟人講條件了。
奚玉棠不緊不慢地反問,「不知衛千戶想要什麼?」
「自然是拿出讓我心甘情願的籌碼了。」
「不妨直說。」
「給我個理由,」衛寒涼涼道,「以及,說說聖女和孟十九的關係如何?」
奚玉棠並未驚訝,平靜無波的眼睛坦然直視眼前人,「不知衛千戶說的孟十九是哪位?」
衛寒怔了怔,蹙眉打量她,心中的懷疑再次忍不住動搖,「你不知?」
「聽起來像是聽雨閣之人。」奚玉棠淡淡道,「衛千戶想來不常和女子打交道吧?」
……衛寒臉色一黑,語氣變得古怪,「聖女何出此言?」
奚玉棠面色平靜,「若是常和女子打交道,衛千戶斷不會輕易說出這等有損女兒家聲譽之話。」
「……」
這話說得九轉十八彎,饒是衛寒也反應了許久,才聲調怪異地問道,「你是說,我誤會你和孟十九有染?」
「……這話說的,衛千戶果真不常和女子打交道。」奚玉棠搖頭。
衛寒:「……」
孟十九是個女的!女的!!
衛副閣主內心一陣怒吼。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然被拐著彎嘲笑了,衛寒臉更黑了。奚玉棠見狀,也不再逗他,「聽聞宋大人之死是聽雨閣的手筆,衛千戶這樣問倒也無可厚非,只是可惜了,小女子不認得那位孟……孟先生。至於理由,想來衛千戶對江湖門派之間的爭鬥無甚興趣,再說,小女子真說了,衛千戶會信?」
居然明擺著告訴自己她要說謊?!
衛寒一口氣憋在胸腔沒提上來,望向奚玉棠的目光徹底陰沉下來。
「所以衛千戶換個條件吧。」奚玉棠輕描淡寫地決定了話題走向。
定定望著眼前這個膽大妄為的女子,衛寒好一會才長長出了口濁氣,心道數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這才冷道,「那聖女不妨說說相思散之毒你是如何解的。」
她既然能說出『有損女兒家聲譽』這等話,必然是沒有按傳統的方式解毒,既如此,他當然要問上一問,要知道就連他自己也是……
想到當日死在房內的那個丫鬟,他心裡便沒來由地一陣怒氣升騰。
「解毒啊……」奚玉棠拉長了音,「難道衛千戶沒察覺出小女子如今功力盡失麼?」
話音落,衛寒又是一怔,從進門後頭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了眼前人,不看不知,仔細一觀才發現,她雖氣定神閑,但氣息不若習武之人那般綿長有力,不禁心下微訝,想也不想地伸手扣住了她手腕,速度之快,猶如閃電。
奚玉棠蹙了蹙眉,試著掙脫,對方一反常態地大力扣住不動,片刻才放手,驚訝道,「你居然為了散毒,喪失了全身功力?」
冷冷收回手,她面無表情,沒有開口。
想到那日她為了不中他人圈套,寧願自殘也不願和自己待在一個屋子裡,如今又為了散毒不惜讓多年功力盡失,衛寒不知為何心裡忽然升起了沖天的怒氣和不忿,以及不願承認,卻幾乎要衝出胸腔的嫉妒。
他再次出手,閃電般地一把拉住了眼前白衣女子纖細蒼白得連血管都清晰可見的手腕,脆弱的觸感,幾乎讓他覺得,自己動動手指都能掰斷她。
「奚玉棠就那麼值得你守身如玉?」他陡然開口,聲音有著自己都沒發覺的隱怒。
……奚玉棠怔愣了一下,懵逼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4:25
第六十四章 長街之戰
什麼叫「奚玉棠就那麼值得你守身如玉」……
直到出了望湘樓,奚小教主腦子裡都還在回想著這句話,越想越覺得好笑。想想方才自己在聽到這句話後,直接噗嗤一聲笑出來,對面衛寒的臉黑得像個鍋底,整個人就樂得停不下來。
堂堂錦衣司一把手,聽雨閣萬人敬仰的副閣主,居然也能說出這麼不經大腦的話來,該說他難得這麼呆萌麼?
果然,只要不是用孟十九的身份對著衛寒,他總能時時帶給她驚喜。
衛寒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暴走的衝動,見奚玉棠樂不可支,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乾脆連飯也沒吃就走了。而他走後,冷一才從外面進來,陪著自家主子吃了頓飯。值得一提的是,雖然衛千戶是被氣走的,但卻很紳士地結了賬,奚小教主再次體會了一把在自家飯館被請客的待遇。
回去的路上,冷一見奚玉棠時不時就笑兩聲,心知定是那位衛千戶的功勞,想問兩句,話到嘴邊還未出口,臉色便微微一變,傳音入密道,「主子,有人跟著我們。」
今日他們步行出門,未坐馬車,奚玉棠不過想逛一逛京城,人還停留在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子前,聽到冷一的話後,輕聲問道,「幾撥?」
「只一撥,不到十個。」冷一迅速開口,「不是越少主和衛千戶的人。」
那就是潛在的敵人了……奚玉棠默默想道。
「解決他們。」她頭也不抬地拈起一個銀釵打量。
「是。」
冷一說完,人便悄無聲息混進了人群之中。奚玉棠則放下銀釵,淡定自如地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這條街的盡頭,突然一轉,拐進了一個偏僻的小胡同中。
很快,胡同前後出現了三四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玄天聖女?」對方來者不善,且寡言少語,見奚玉棠沒有開口,手一揮,二話不說便動起手來。
雖說如今她功力盡失,但也僅限於內功,外家功夫還是拿得出手的。眼見人撲上來,奚玉棠手中出現一把鋒利至極的匕首,速度極快地和對方周旋起來。
一炷香後,幾人全軍覆沒,無一生還,而她則微有些氣喘吁吁地靠牆緩了幾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迅速朝著宅子方向走去。冷一不過去解決幾個人,到現在還沒趕到,恐怕是被人拖住,而她方才殺的幾人身上沒有任何身份標識,判斷不出來者什麼身份,只知道,對方不會善罷甘休。
出了巷子,沿著熱鬧的大街繼續往前走。越靠近宅子,周圍人越少,奚玉棠眼觀六路,知道如果對方再次動手,現在應該是最好時機。
果不其然,一個身影突兀地出現在街心,一身黑衣蒙面,懷抱長劍,眼神陰鷙犀利,呼吸綿長緩慢,十足的內家高手。
奚玉棠的眼睛眯了起來。
「沒想到玄天聖女竟然武功盡失……」黑衣人粗噶的聲音刺耳地響起,嘶啞至極,難聽得猶如砂紙磨牆,伴隨著幾聲冷笑,無端讓人全身發冷,「真是天助我也!」
對方功力深厚,明明聲音不高,卻猶如耳邊驚雷。奚玉棠繃緊全身,猶如拉滿弓的弦,悄悄扣住一枚信號彈,冷聲開口,「誰派你來的?」
「憑你也配知道?」黑衣人呸了一聲,「臭婊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反派果然話很多。
奚玉棠捏碎信號彈,往空中一炸,只聽刺耳穿空聲響起,紅色煙火頓時在半空炸開!
黑衣人眼神一沉,恨道,「想求援?那就看是你的人快,還是我的劍快!」
話音未落,對方拔劍而起,大鳥展翅般直撲而來,帶起罡風陣陣,刮得奚玉棠臉頰發疼。
一個沒有內功之人,對上一個內家高手,勝敗從一開始便註定。奚玉棠沒想過要打敗、殺死對方,甚至連逃跑都自知無望,只想拖延時間等待救援。因此,在對方動手的剎那,她便腳踏淩雲步,險之又險地避過了撲面而來的殺招。
論保命,武林之中還真沒有誰能比得過玄天教之人。上任教主奚之邈留下的淩雲步被稱為對戰間閃避的神極步法,奚玉棠從小開始練習,如今已經熟悉得深入骨髓,哪怕如今沒有內力,只是躲避保命還不成問題。
能夠並排行駛兩輛馬車的偌大寬街,一黑一白兩個身影你追我跑,你殺我防,混戰一團,一個招招死手,一個全力躲避,一時間竟形成了對峙之勢,誰也沒能占到好處。
黑衣人的劍屢次三番被奚玉棠驚險躲開,對手簡直滑溜得像條水裡魚,只避不出手,而他久拿不下,心中狂怒幾欲破體而出,整個人一聲怒吼,氣勢倏然上漲,長劍直劈而下,竟有開山劈石之威!
奚玉棠被對方內力壓得全身冷汗淋漓,彷彿從水中撈出一般,腳下有如千均重,眼看那一劍要生生落在自己頭頂,卻無論如何無法提氣躲開——這就是高手之威!
千鈞一髮之刻,她猛地咬破舌尖,強迫自己挪出半寸,鋒利的長劍擦肩而過,直接削下她一片血肉!
劇痛瞬間席捲全身,奚玉棠迅速後退,轉身便跑,可又哪能跑得過對方輕功,幾乎是瞬息間,人便被追上,巨大的死亡陰影兜頭而下,後背如芒,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地前撲一滾,只聽地面砸破的轟隆聲響起,方才落腳之地已被人砸成稀巴爛!
連驚駭的時間都沒有,她整個人迅速連滾,接二連三躲開對方緊追不放的劍,手中匕首瞅準時機猛地擲出,只聽一聲金屬撞擊聲響起,沒有真氣灌注的匕首被對方直接劈成兩半。
而她抓住這一絲機會迅速起身,淩雲步發揮到了極致,閃電一般朝著反方向逃竄出去。
這是她多年來最狼狽的時刻,一身白衣沾滿塵土,肩上的傷血流不止,染紅了她半邊身子,長髮亂蓬如草,因滿頭汗水而一縷縷黏在額前。這是一場體力與內力之拼,可惜的是,如此高強度的躲避之下,她體力如開閘之水般迅速消逝,加上失血過多,動作不可避免地慢下來,眼前陣陣發黑,胸腔裡彷彿燃燒著沖天大火,灼得她氣管喉嚨生疼不已,整個人如同全速跑了一場馬拉松,已經要到支持不住的極致了。
可不躲,就是死!
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奚玉棠猛地一個側身,眼前閃過一道凶如猛虎的劍鋒,犀利的殺氣割破了她的衣衫,帶出道道血痕,腳下淩雲步機械般地踩出,一劍,又一劍,硬生生憑著毅力躲過數招,終於,一個不察,被對方一腳正中腹部,整個人飛出數尺跌落在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她眼前一黑,又迅速清醒,撐著手臂試著起身,卻發現身體腹腔塌縮,怕是斷了幾根肋骨。
黑衣人提著劍一步一步走來,每一步都彷彿踏在奚玉棠心上,猶如死神降臨。他眼神淩厲如狼,渾身殺氣暴漲,劍尖一滴一滴鮮血滾落在地,似乎能聽到陣陣迴響。在他們頭上,黑雲壓城,狂風四起,吹落了奚玉棠的面紗,也吹得對方衣角獵獵作響。
一滴雨落在奚玉棠手背上,她無知無覺,腳下不斷地蹬地迫使身體往後退,一手撐著身子,另一手則扣緊了一個白瓷小瓶,裡面裝著司離在今日出門前邀功似得送給她的毒藥,據說迎風而化,沾之即死。
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放棄,哪怕同歸於盡,她也要留下這個人的性命!
隨著眼前出現一雙黑靴,黑衣人終於站在了她面前。居高臨下望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女子,黑衣人冷笑一聲,舉劍開口,「為了讓你死的明白,爺大方地告訴你爺的名字——爺叫裴無星!」
下一秒,長劍倏然落下。
與此同時,奚玉棠悄然叩開了掌心瓷瓶。
「主子!!」——
撕心裂肺的女聲在不遠處驟然響起,隨著天邊傳來的炸裂般的冬雷聲,兩道人影同時擋在了奚玉棠面前,鏘鏘兩聲,兩把劍帶出兩道刺眼的白光,生生格住了黑衣人只差半寸便落在她身上的劍鋒!
黑衣人大驚失色,一聲驚呼脫口而出,「越清風!衛寒!」
伴隨著他驚駭的呼聲,兩隻腳同時抬起,狠狠踹出!下一秒,黑衣人原地飛出,砰地一聲滾落在地!緊接著,一個紅色身影倏然飛出,直奔黑衣人。
與此同時,長街的另一端,一張輪椅驟然出現,白髮如雪的男人輕輕扣動了輪椅扶手,只聽嗖地一聲破空尖銳之聲響起,一道暗器飛馳而出,於半空中驟然炸裂成數支小劍,全數紮進了黑衣人體內!
暗器與紅影一前一後抵達,黑衣人痛呼聲徹響長街,劍光刷然而落,狠狠刺進了對方胸口!
黑衣人驀然一口血吐出,伸手入懷摸出一枚迷煙彈,砰地一聲炸開。
沖天的濃煙彌漫而起,韶光無奈掩鼻退後,待發現白霧無毒,人已消失不見。
「窮寇莫追,先走。」
藍玉制止了韶光的追擊,目光遙遙投了過去,先落在地上髒兮兮的奚玉棠身上,接著掃了一眼突兀出現的衛寒,緊了緊拳頭,忍住上前的衝動,轉身離去。
衛寒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身邊的女子身上,驚鴻一瞥卻只見到了藍玉的背影,下意識皺了皺眉,腳步動了動想跟上,卻又忍住,轉身收劍,欲將身邊人抱起。
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奚玉棠身體一輕,被身邊冷著臉的越清風打橫抱了起來。
伸到半空的手頓了頓,衛寒面無表情地收回手,緩緩站直望了過去。
越少主沒有低頭看懷裡人,只將深邃的目光投向眼前的錦衣司頭領,後者目不斜視地迎上他的視線。
兩人無聲地對峙片刻,越清風頭也不回地轉身輕功離開。
而一身紅衣的韶光則朝著衛寒微微頷首,緊隨兩人而去。
衛寒一身寒氣站在雨中,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深深蹙起了眉。
「醉花樓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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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清風等人趕到的第一時間,奚玉棠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鬆一口氣,而是重新將毒藥瓶子蓋好,之後才放心地倒在越清風懷裡,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便睡了一天一夜,等甦醒時,全身的骨頭都彷彿被碾壓過一般酸痛難忍,奚玉棠面無表情地睜眼望著頭頂的紗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不是在自己房間,心下鬱悶了片刻,開始反省自己最近為什麼總受傷。
許久,只聽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軲轆轆的木輪碾地聲,讓她判斷出了來人的身份。
「棠棠,醒了?」
奚玉嵐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喜悅輕輕響起,奚玉棠扭頭看他,眨了眨眼,後者輕笑一聲,遞來一杯熱水,傾身餵到她嘴邊。
一杯水下肚,奚玉棠火辣辣的嗓子有所緩解,還沒等她開口,便聽自家兄長道,「裴無星是卓正陽的弟子,武功高強,心思狠辣,你能在他手裡活下來,哥哥為你感到驕傲。」
奚玉棠盯著頭頂的紗帳,沉默了一會才道,「卓正陽這麼快就對上我玄天,你覺得我還能躲麼?」
「……」意識到她在反駁自己先前不准她試探卓正陽的態度,奚玉嵐抿了抿唇,乾巴巴道,「你想做什麼?」
她想做什麼?她要殺了他們全部人!
「今日之辱,來日必千百倍奉之。」她擲地有聲。
一聲歎息幽幽響起,奚玉嵐乾燥溫暖的手落在了她手背上,「你想做什麼,哥哥幫你。」
「嗯。」奚玉棠反手抓住他修長的手指,鼻子一酸,有些委屈。或許是因為此時在身邊的是兄長,她難得沒有武裝自己的心思,轉頭望著他,眼眶通紅一片,「你快點站起來。」
奚玉嵐受寵若驚,緊緊攥著她的手,嘴角彎彎道,「好。你也不能總受傷,知道嗎?」
「我也不想。」奚玉棠無辜地看著他,「樹敵太多,每天都有人要殺我,連你們聽雨閣也這樣。」
奚玉嵐大囧:「……我回去就下令,以後玄天教主的任務一律不接。」
「不夠,」奚玉棠骨折挺屍,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堅持,「雖然你們屢次任務失敗,拿不到賞金,但傭金還是有的。」
「……」
「我回頭讓人送銀票來。」奚玉嵐笑容僵硬。
「送到雪山。」
「好,送到雪山。」
「我要組暗衛。」
「嗯,我們組暗衛。」
「要一百人。」
「行,一百人。」
「還要有大馬車,以後出門都坐大馬車。」
「……好,哥哥給你備。」奚玉嵐一臉無奈,寵溺地彈了一下她的鼻尖,「還要什麼,一次性說夠。」
奚玉棠眨眼,「想到了再說罷。」
見她精神不錯,奚玉嵐總算放下心來,嘴角揚著,毫不掩飾地表達著自己的開心——
妹妹管自己要東西了!
簡直高興得想繞京城跑三圈!
不過很快,他想到一事,眼神又涼了下來,「你跟衛寒怎麼回事?」
「啊?」奚玉棠怔愣,「我跟他能有什麼事啊……」
「那小子對你有企圖你看不出來?」奚玉嵐冷下了臉。一個兩個都想打我妹主意,媽的都弄死!
有企圖……
想到望湘樓一敘,奚玉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覺得他大概是誤會。」
奚玉嵐挑眉。
「嗯……他大概自尊心受挫,覺得自己沒有奚玉棠好。」念出自己名字,奚小教主無比彆扭,「當時我倆都中相思散,我寧願自殘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他覺得,嗯……我在為玄天教主守身如玉。」
奚玉嵐:「……」
怎麼辦好想給衛寒那小子點蠟!
「他不是你下屬嘛!我還是他下屬呢,上司的事,由上司處理。」奚玉棠不滿,「你跟他到底關係如何?」
奚玉嵐吶吶道,「沒見過我真面目。」
也就是說不如越清風,不過君子之交咯?
衛寒的立場有些奇怪,現在還分不清敵友,也摸不透他的目的,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是卓正陽的人。奚玉嵐只知他一心想讓宋季同死,接班聽雨閣副閣主也是為了取得師父和皇帝的信任,好像最終目的也不過是官場上的位高權重。但此人不能小覷,誰知他究竟想幹什麼?
奚玉棠聽完自家兄長的講述,想了想,道,「應該不是一路人,他對武林裡的身份地位沒什麼興趣。」
奚玉嵐贊同她的結論。
兩人又討論了一會,見她面露疲色,奚玉嵐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別想這些複雜的事,好好休息,爭取早點把傷養好。都說傷筋動骨一百日,既然你身邊有沈大夫,該不會受太多罪。」
提到沈七,奚玉棠忍不住露出笑容,「嗯,萬事有小美。他人呢?」
「我讓他歇著去了。」奚玉嵐無奈,「最近你總受傷,他還要幫我治腿,已是累得不行了。」
奚玉棠羞愧地摸了摸鼻子,不再開口。
倒是奚玉嵐猶豫了片刻,試探道,「倒是清風……你們兩個吵架了?」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
「……算了,沒什麼,好好休息。」奚玉嵐摸了摸她的頭。
說完,他推著輪椅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奚玉棠。
……越清風怎麼了?
……越清風一點事都沒有。
守在門口,越少主表面平靜,內心忐忑,見奚玉嵐出來,立刻撲上去,殷勤地幫自家師兄推輪椅,同時咳了幾聲,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師兄,如何?」
奚玉嵐撇嘴,「沒生你的氣。」
「真的?」
「……不信拉倒。」
見自家師兄一臉坦然,越少主頓時喜笑顏開,輪椅也不推了,打聲招呼便把人丟在院子中央,轉身跑去看心上人去了。
奚玉嵐:「……」
結果越少主興致衝衝地進門,卻發現奚玉棠早就睡過去,頓時失望地耷拉下臉,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久,幫她順順頭髮,摸摸臉,見人有清醒的趨勢,又趕緊收手,乖乖屏住呼吸,直到床上人呼吸平順,這才悄悄走了出去。
這次沒能跟心上人說上話,越少主耐心地又等了一天一夜,想東想西,好不容易聽到人醒了,不知為何,想到那日兩人不歡而散,又慫包地失去了見她的勇氣,再聯想到她受傷當日出現的衛寒以及那人勢在必得的眼神,氣得吃不下飯,索性把自己關在屋裡。
想來想去,最後他決定把奚玉棠弄走。
弄到哪去呢?
他倒是想把人弄回江南,但想來奚玉棠不會同意,於是左思右想,決定將人送到大相國寺附近的越家別院去。
大相國寺在京郊,地理位置極好,是皇家指定的祭天之處。如今入冬,國內無大事,輕易不會有人涉足,出入大多是達官顯貴家的女眷,只要安頓好,還能讓她遠離京城的渾水和危險,是個養傷的絕佳地方。加上那裡後山深處還有個溫泉,極少有人知曉,泉水對內外傷都有好處,就是無傷也能錘煉筋骨,非習武之人不能承受泉水浸泡,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師兄,對自己都極有益處。
怎麼想,都非常完美。
他將想法詢問了沈七,後者本不願隨意移動奚玉棠,但聽說了溫泉之後,立刻二話不說答應下來,並主動承擔了說動奚玉棠的任務。
只要奚玉棠同意,師兄自然會同意,越少主簡直要為自己這個決定點個贊了。
果不其然,沈七不費吹灰之力便說動了奚玉棠,一行人準備了一天後,於翌日清晨天未亮時,悄無聲息地出了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7:19
第六十五章 床分你一半
越家京郊別院,位於大相國寺以西,占地面積極大,按照奚玉棠的看法,這裡就是個度假山莊一般的存在。
而他們也正是來度假的。
不得不說,作為大晉第一世家,越家的底蘊永遠都在刷新著人們的認識。京郊的莊子對於權貴們來說多如牛毛,但能有這般面積、這般距相國寺極近的地理位置的還是少之又少,而奚玉棠在入駐別院的第一天,便被越家的財大氣粗亮瞎了狗眼——
這裡居然有一間幾乎全由暖玉鋪地的房間!
從入冬後,她身體不斷受傷開始,沈七的脾氣就不太好,尤其是在上次她拒絕了沈七用離火草入藥以及廢除武功的提議後,他們享譽天下的沈大夫便有些固執脾氣,這次來京郊別院,在得知這間暖玉房後,幾乎是強勢地、不容任何人反駁地將奚玉棠安置在了其中。
……哪怕它多年來只住進過越家少主一個人。
千年天然暖玉床,對人身體極好,不僅可以驅寒化病,還可助人百毒不侵,普通人躺了延年益壽,習武之人躺則對武功修習有益無害,可以說是天下極品的玩意,最是適合奚玉棠這種身有重傷還兼有寒毒之人。若不是天時地利人和造就這一間屋子一張床,恐怕無論要付出何種代價,沈七都會要將其搬回雪山!
可這樣一張床,就這麼隨隨便便放在了越家別院……且無人看守,就和別院裡所有其他房間一個待遇,彷彿根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一般。這種不僅僅是財大氣粗就能辦到的事,對越家來說,彷彿已習以為常。
這就是綿延千年的大世家底蘊了。
奚玉棠羨慕得眼都紅了。
若是放在平時,她實在沒有那麼厚的臉皮住進這樣的屋子,畢竟真正說來,在她、越清風、奚玉嵐三個人裡,越少主才是那個真真正正久病沉屙,隨時可能病得要死的那個人,而這間暖玉房自然也是越家為他置下的,據說小時候,越清風沒少在這裡養著。
但此時不同以往,她寒毒發作在即,又兼之重傷和武功盡失,為了不使沈七的臉色更難看,只好厚著臉皮,頂著越家別院所有跌破眼鏡的僕人的目光,住了進去。
……好在越清風並無反對。
確切的說,越少主幾乎是想都沒想地便主動安排她住在了這裡。
斯年和秋遠顯然也早就想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們也喜歡奚小教主,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到了這間暖玉房,只是沒想到的是,玄天教這幫窮逼,在看到暖玉房時,居然各個眼暴精光,恨不得一寸寸將其敲下來運走……
那眼神,如同餓極的狼看到兔子一般,熟悉的很——上次他們見到這目光,還是在去江南時,玄天之人盯著自家主子那張謝彥之的琴時……
……奚玉棠倒也不覺得丟臉。畢竟千年暖玉難見,將千年暖玉當地板磚鋪的更少見,眼皮子淺的人第一次見到都會這樣,別說韶光、司離他們了,就是她自己第一次踏進這裡時,也忍不住暗歎越家壕之程度。
好在他們也只是想想,並沒有真正下手去搬。
第一日到達別院,一群人安頓好後便各自歇下,奚玉棠被沈七盯著喝完了藥,又和他聊了半天後,默默躺在暖玉床上,感受著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洋洋暖意,不知不覺一身疲憊洗盡,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誰知睡到半夜,身邊突然多出一人,她如今雖功力盡失,但警覺性還有,幾乎是第一時間便醒了過來,一把扼住了人手腕,雙眼猛地睜開,一絲殺意盡顯。
……半夜爬床被抓包的越某人一臉無辜地對上了她的視線。
窗外雨聲瀟瀟,兩人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半晌都沒人開口。
「咳咳咳……棠棠。」最終還是越少主首先頂不住對方那看賊般的目光,吶吶地開了口。
奚玉棠默默盯著他,等他一個解釋。
「……我冷。」越少主委屈地撇嘴。
冷個屁!冷你不會自己加火盆子?冷你不會燒地龍?堂堂越家少主在自家別院冷得睡不著,還有理了?!
奚玉棠氣得冷笑。
「滾。」她沉聲道。
這是自她離開廣明院那日以來,開口對越清風說的第一句話。
「不。」越清風已經摸透了這個人的脾氣,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越是對她凶,她自己越凶,反而越是好好跟她說話,她越是招架不住,「我真的冷。」
說完,還咳了好幾聲。
奚玉棠被他這幅無恥模樣驚得目瞪口呆,想到這房間還是眼前人讓出來的,便一句趕人的話也說出來,只好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對峙。好一會,才洩氣地開口,「想怎樣?」
想跟你睡!想要你!
越清風默默咀嚼著這幾個字,最後可憐兮兮地吐出一句話:「床分我一半……可好?」
奚玉棠:「……」
借著微弱的燭光望過去,果不其然見他臉色蒼白,想到如今入冬,外面還下著冷嗖嗖的冬雨,又想到他身子弱,實在說不出拒絕的狠話來,只好憤恨地瞪他一眼,默默撐著手臂,往裡挪了挪。
越清風頓時高興得喜上眉梢,知道她肋骨骨折,哪能勞動她,當即直接把人抱起來輕輕往裡放了放,除了外衫,只著中衣躺在了她旁邊,嘴角的弧度自始至終沒有一點收斂的跡象。
……奚玉棠懶得看他這幅模樣,乾脆躺好閉眼,準備睡覺。
可沒想,還沒等她入睡,便聽到身邊人幽幽道,「棠棠……」
奚玉棠簡直要掀桌了!
還讓不讓人睡覺!煩不煩!!
「又幹什麼!」她咬牙切齒。
越清風翻過身面對她,一臉無辜,「沒被子蓋。」
……半夜爬床還不帶鋪蓋你怎麼這麼不敬業啊你啊!
奚玉棠怒視眼前人。
越清風自知理虧,不敢說話。
他就是按捺不住想過來見見她嘛,醒來以後都沒能說上一句話,出京的一路上奚玉棠也不理人,就連他主動示好安排這暖玉房,對方眉頭也沒皺過一下,簡直要把他逼瘋了好嗎?
他左思右想,怎麼都睡不著,就想著見見她,跟她說說話,分床睡這個念頭不過是個奢望,一開始他就做了被趕出門的打算,當然不會自帶鋪蓋了!可誰知他家棠棠如此心善,竟然真允許他分了一半的床!
這下,沒帶被子的越少主悔得腸子都青了。
「雖是暖玉床,但若是不蓋被子,我第二日還是會著涼的……」他請求般地悄悄扯了扯奚玉棠的被角。
……你還撒嬌!你個大男人還跟我撒嬌!
奚玉棠氣得牙床都疼!
對著這麼一個不要臉貨,偏偏自己還占了人家別院的最大便宜,奚玉棠一肚子氣發不出,還打不過,只能強迫自己閉上眼深呼吸,好一會才冷著臉,看都不看地將偌大一床被子往旁邊沒好氣地扯了扯。
越少主簡直要樂瘋了,二話不說扯過被子鑽了進去。柔軟的被裡還殘留著奚玉棠的體溫,以及她沐浴後的淡淡清香,幾乎是在蓋上被子的一剎那,暖意便充斥了他四肢百骸,舒服得令人險些喟歎。
雖然同床共眠不是一次兩次,但同蓋一床被子卻還是第一次,越清風激動得心跳如擂鼓,規規矩矩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雙手都好似不知該如何安放,只能僵硬地放在兩邊,整個人跟挺屍一般無二。然而若是有人能看一看他此時的神情,便知他已經樂得找不到北,深邃如星光般的眼睛彎彎地,盛滿了幾欲溢出來的幸福感。
心上人捨不得他受凍!
心上人還願意跟他說話!
心上人太好了!
還好沒自帶鋪蓋!
奚玉棠也平躺著,接二連三被打擾,已是沒了睡意,只能瞪著大眼睛盯著頭頂的綢帳,感受著身邊多出來的一個熱源,渾身上下不自在,若非她五感如今不夠敏銳,恐怕還能聽到對方咚咚咚的心跳聲。
……其實她自己心跳也有些快,但她強迫自己忽略了。
「棠棠。」越清風的聲音溫潤好聽,如同這身下的上等暖玉,「睡不著。」
「關我屁事。」奚玉棠冷硬地開口。
「我們說說話吧。」
「不說。」
「依你看裴無星的功夫出自哪家?」
「……」
為什麼這個人總能挑起讓自己說話的興致!
奚玉棠暗自磨牙,良久才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我不太瞭解紫薇樓的內功心法,不是說卓正陽是你們大師兄麼?既然是他創立的門派,想來派內的武功是他結合寒崖老人一脈自創的。單從裴無星來看,我看不出跟你的功夫有相似之處。」
越清風得逞地無聲一笑,淡淡道,「師父他老人家所學龐雜,我不過只得其一分而已。」
只得一分,已是大家。
真羨慕。
奚玉棠默默感慨,想了想道,「裴無星走的是剛硬的路子,雖然使劍,但總覺劍不是他最擅長的武器。如果我是他,我大約會用刀。」
「據說卓正陽就是刀法大家。」身邊人接話。
「那就應該是了。」奚玉棠眯著眼回想當日長街一戰,有些遺憾自己不能和裴無星對上兩招,從頭到尾都在狼狽地躲避和逃竄。想到她那日無比狼狽的模樣,心中鬱氣橫生,不知不覺便深深握緊了拳頭。
下一秒,一個微涼的手悄悄覆上了她的拳,對方手指修長,明明常年握劍,卻也只在手上留下薄薄一層繭,皮膚光滑得比女子更甚,以掌包拳,竟輕易地將她的手包裹了起來。
「別惱。」越清風語帶安慰,「等你傷好,再殺他不遲。到時我幫你。」
……不用你幫我也能殺!
她默默在心裡反駁。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麼知道自己在生氣,被對方一根一根鬆開手指,奚玉棠只覺他如玉般的指尖輕輕撫過自己掌心被深深掐出的印子,像是輕羽拂過,癢癢的,令她心神都微微一顫。
「衛寒又是怎麼回事?」身邊人措不及防地又問了一句。
「嗯?」奚玉棠還沒回過神,聽到聲音,下意識收手,卻被對方快一步緊緊攥住了手指。試著掙了兩下,無法掙脫,不禁蹙眉,「放手。」
「不放。」越清風似乎沒意識到身邊人憤怒的視線,也不看她,又問了一遍,「衛寒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我怎麼知道。」奚玉棠沒好氣地回道。
「他那日為何會在?」
「……都說了我不知道!」你這副質問妻子出軌的語氣怎麼回事啊!
「你當日見了他?」越清風突然回頭。
措不及防地對上他的視線,奚玉棠不知哪來的心虛,竟然想避開他的目光,但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便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他約我望湘樓一敘。」
掌心被攥著的力道驟然一重,奚玉棠吃痛地蹙眉。
「不過後來我把他氣走了……」鬼使神差地,她又多加了一句話。
對面人怔了怔,握著她手的力道漸漸鬆了下來,語中帶笑,「哦?」
……實在沒好意思把跟奚玉嵐說過的解釋再說一遍,奚玉棠含糊地一語帶過,不欲多說。
越清風深深看她一眼,沒再追問。
其實他也看得出奚玉棠和衛寒沒什麼關係,但又不得不承認衛寒果然是個人物,能得堂堂玄天教主的欣賞之人放眼天下武林也沒幾個,他心裡當然不舒服。尤其是長街那一日那小子看他的眼神,若非奚玉棠受傷,他都要忍不住向對方請教一二了。
那眼神……
「你們怎麼回事?」奚玉棠不解,「怎麼一個兩個都問起衛寒了?」
越清風驟然回神,挑眉,「還有誰問了,師兄?」
「嗯。」奚玉棠點頭,「他果然不妥麼?我和奚玉嵐討論過,此人心思深沉,目的和立場不明,也不知是敵是友。」
當然是敵了!
越少主默默腹誹,嘴上道,「是有些不妥……以防萬一,還是少些來往比較好。」
「我也這麼想。」奚玉棠贊同。
話音落,對面人頓時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奚玉棠被他陡然間的輕笑驚豔得晃了眼,盯著他看得移不開眼,眼見越清風嘴角笑容加深,頓時別開頭,冷道,「還睡不睡了?不睡滾。」
身邊頓時傳來一陣低笑。
「……」奚小教主耳尖發熱,又想磨牙了。
「別笑了!」她低低怒吼。
「好。」越清風笑意濃濃。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7:56
第六十六章 溫泉
翌日醒來時,奚玉棠神清氣爽,越少主萎靡不振。
他在奚玉棠醒來之前就回了自己院子,吃飯時那眼下明顯的黑眼圈看得眾人面面相覷,紛紛詢問他是不是病了或者認床,沈七還給把了脈,但也只說心有思慮,沒休息好。至於秋遠,默默望天,假裝自己不知昨日主子半夜出門淩晨回來之事。
……想也知道他爬床去了啊!
既然連床都爬了為什麼還會這樣?奚小教主現在又不能動手,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秋遠心中對自家主子充滿了鄙視。
眾人還以為他思慮的是奚玉棠的身體狀況以及京城那邊的風起雲湧,心中還贊了一把越少主大義,可真正的原因,大約也只有越某人自己心裡清楚了。
原本以為爬床是件幸事,當然,事實上的確挺令人開心的,畢竟拉著小手一整夜都沒捨得放開……但若是整夜和心上人窩在一張床上、一個被窩裡,卻什麼也不敢幹,只能趁人睡著後輕輕抱一抱,連親親都不敢,生怕吵醒人,一晚上旖旎的心思卻不停強迫自己心如止水,還要分出神來對付那被內力強制壓下的相思散殘毒,想來,換成誰都睡不好吧。
這種原因當然不能說出來了!
說出來,越少主即便臉皮再厚,也覺得丟人……
那麼還繼續爬床嗎?
當然了!
哪怕黑眼圈掛到下巴上也無法阻止他親近心上人!
所以當日夜裡,他就又來了。
這次自然也不會帶鋪蓋。
奚玉棠已經敗在了他堪比城牆的臉皮下,對於他總跑來和自己分床上睡的舉動雖氣憤卻也理解,只不過這個理解大約和越清風的理解不同,而是看在暖玉床以及初冬細雨上。尤其是在看到他的確臉色不好,明顯有些憔悴的情況下,心裡一軟,也就放任不管了。
於是越少主一連幾天都活在既幸福又痛苦之中,直到奚玉棠熬夠了十日,恢復了武功。
隨著她武功恢復,在真氣的幫助下,傷勢也肉眼可見地日漸好轉起來,不出三日就能下床,只不過沈七還是禁止她大幅度移動,這不行那不行的,也因為她先前失血過多,如今即便下地,也仍然像個瓷娃娃一般被人對待。
好在她從小習武,身子骨已被傷病錘煉得足夠堅強,這才頂住了重傷。按照沈七的估計,配合他的藥,再過十幾日,就差不多可以恢復如常。奚玉棠對此很滿足,要知道,換成普通人,別說十幾日,就是三五個月也不過能夠正常行動,什麼粗活重活下力氣的事就不用想了,至少再將養月餘,而她,天時地利人和,有底子,有神醫,有暖玉床,齊活了。
來到別院的第五天,奚玉棠見到了失蹤多日的冷一。
她猜得沒錯,長街之戰當日冷一的確被人引開,且遭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危機,若非他拼著一條命衝出重圍,並且恰好被一位好心人救下,恐怕不死也殘。如今能下地走動,且跟著暗號尋到莊子上,奚玉棠深深覺得這簡直是佛祖對他的庇佑。
冷一受傷,忙活的自然也是沈七。作為玄天御用大夫,以往在雪山上他只負責奚玉棠一人,如今出門在外,卻要照顧一大堆人。可笑的是,他們這群人原本除了沈大夫,各個是高手,如今卻是一群傷兵,尤其冷一傷得比奚玉棠重得多,幾乎去了半條命,沈七花了大力氣才吊住他的氣息,只能等人慢慢將養,輕易無法再移動了。
當初的暗衛四人,如今薛陽在江南,迎秋坐鎮雪山,冷一重傷,護衛奚玉棠的任務全部落在了韶光肩頭,壓得她整晚整晚不敢安睡。而奚玉棠武功恢復後,當即召回司離,不顧阻攔地將其放在了沈七身邊,對他下了死命令必須貼身保護,有任何閃失,就提頭來見。
沈七拗不過她,只好領情。
司離在到達別院後的當日便被奚玉棠派去京畿那邊處理從唐家餘孽那裡搜到的一堆唐門事物,如今事成,剛剛回來,聽說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可以不再出遠門,高興極了,若非沈七還要照顧一群病人,恐怕早就拉著人窩在小屋裡鑽研起毒來。
他帶回了將近兩車的東西,都是唐家暗器和各種典籍秘籍,如今全部丟給了奚家兄妹。兩人好歹是半個唐門人,從小玩暗器長大,自然當仁不讓地湊在一起研究,一討論就是一整日,連吃飯睡覺都還是手下人提醒才記起來。
而這就苦了越少主。
當他發現整個莊子上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很忙時,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且不說他如今人在京城,許多事情即便是遙控指揮也不敢動作太大,加上才剛剛出手滅了宋家滿門,錦衣司盯這件事盯得緊,正是需要避風頭的時候,就說和心上人的相處吧,也出了問題。奚玉棠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研究唐家暗器裡,就連晚上兩人同床共枕時的話題也都繞不開此列,可他明明打的算盤是利用這段休假的時間增進感情的!結果呢!增進了心上人和暗器的感情!
越少主心塞至極,卻也無可奈何,他吃了教訓,不敢對奚玉棠抱怨,也後悔自己那日說過的話,只能苦哈哈地陪著,生怕自己腦子一抽,再做出點什麼後悔莫及的事來。
他那日對奚玉棠說的話真真起了作用,如今奚小教主全副心神都放在提升自己和實現復仇大業上,別說談情說愛了,就連日常的對話都沒有幾句,要說就說正事,沒有正事就討論武學,若非有傷在身,恐怕還要拉著他對練一二。
……越少主習武多年,自認對武功還算感興趣,可如今也有些嫌棄它了。
想來想去,他乾脆自暴自棄地也湊在了奚家兄妹面前,三人一起研究起了暗器和武學之道。
直到又過兩日,沈大夫放話,除了冷一,其他人都可以去泡溫泉了。
越清風幾乎是長長鬆了口氣,當天晚上便興致盎然地要帶著心上人上山。但他卻忘了,儘管自己每夜都和奚玉棠睡在一起,卻依然沒有正式上位,泡溫泉可以,男女有別,大家分開。
……越少主怨念地看了一眼提出這個要求的自家師兄,後者毫不掩飾地對上他的視線,鄙視地冷笑了一聲。
分開便分開吧。
越清風所說的溫泉,在大相國寺後山五里以外的某個隱秘的小山谷裡,由於地形的緣故鮮為人知,多年前由越家人發現,本打算圈地占山,卻發現這裡早是有主之人,只不過對方家族沒有習武之人,只道溫泉是害人之泉,下之必死,於是便擱置了下來。直到越少主接手越家,接手此地,多方探查,才發現了其中奧秘。
奚玉棠第一次下池時,也忍不住感慨大自然果真神奇——這哪是什麼溫泉,這簡直是造物主的奇跡!
她不過方才接觸到泉水,便立刻察覺到自己的真氣開始隱隱躁動,當即便運轉起太初心法,一入定,便是將近三個時辰。而等她收功時,天邊晞光漸現,整個人神清氣爽,內視自身,不光傷好了許多,就連內功也有所進益。
想來,若是能日日泡此溫泉,定能以最短時日突破太初第八層,正式進入最後一層的修習當中。
簡直是這段時日來最大的驚喜!
感謝造物主!感謝越清風!
由於來時便被提醒不能浸泡超過三個時辰,否則反而會對身體有害,奚玉棠當即便脫身而出,帶著韶光開開心心出了山谷。在那裡,越清風、沈七和奚玉嵐都在馬車上等著她。
夜深露中,剛一上車,沈七便遞了一杯藥茶給她,奚玉棠乖乖喝下,運功將全身寒氣散去。見三人都等著自己反饋,她毫不猶豫地將溫泉誇讚了一番,尤其說到了對於傷病和真氣的效益,事無巨細,只為給沈七下一步的治療提供新的思路。
在講述的同時,沈七也在給她把脈,仔仔細細查看過後,承認了這泉水的奇效。
越清風從頭到尾沒有說話,只雲淡風輕地聽著,直到快回到別院,才淡淡開口,「斯年,告訴奚教主你第一次在泉中入定了多久?」
斯年駕車的動作頓了頓,道,「回主子,屬下用了小半個時辰。」
其餘幾人微微一怔,求解地看向越清風。
「暗傷越多,入定時間越長。」後者幽幽開口。
話音落,馬車裡一片寂靜。
奚玉棠頓時尷尬,安慰地拍了拍沈七的手背,後者臉色難看,不願開口。奚玉嵐則直勾勾望著自家妹子,心裡百般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哎呀,習武之人,身上有點傷很正常。」奚玉棠只能吶吶地看向對面的越肅兮,「你呢?」
越清風涼涼掃她一眼,沒說話。
馬車外,斯年冷不丁地接話,「主子也用了三個時辰。」
「斯年!」越清風冷聲低喝。
斯年默默閉嘴,不再開口。
沈七的臉色更難看了。
作為越清風的主治大夫,他身體什麼情況自己瞭解,幼年那場病要了他半條命,直接導致他之後數年一直處於隨時會死的危境之中。原本他是不被允許習武的,但寒崖老人為他提供了另一種活命的路子,即用內力來抵抗病魔,武功越高,活得越久。可即便如此,一個人的極限能有多高?就算越清風年紀輕輕便已是天下武林難出其右的高手,又有幾分長久活下去的希望?
連他也不過泡了三個時辰。
「回去就給我喝藥,以後再不准隨便嫌苦!」沈七只能狠狠瞪向奚玉棠。
「……哦。」無辜躺槍的奚教主滿臉委屈。
見他還是一副氣不過的模樣,奚玉棠討好地勾了勾他氣得冰涼的手指,「別只罵我一人呀,你看奚玉嵐,信不信他明日也是三個時辰?」
奚玉嵐:「……」你可真是我親妹妹!
「奚少主能跟你一樣嗎?」沈七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奚少主的傷是僅此一次的致命打擊,原本底子好得很,你呢?我離火草還未入藥,你……」
「阿七!」
奚玉棠驟然厲聲打斷他,語氣中濃濃的警告之意,聽得身邊所有人瞬間繃緊了神經。
沈七猛地收住話頭,怔了怔,別過臉看向別處。
馬車裡氣氛緊張而窒息,許久,才聽奚玉棠威嚴而鎮定道,「好了,到此為止,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死不了,而且如今有溫泉,已是大有進益,此事以後別再提了。」
不知不覺便擺出了久居高位的氣勢。
眾人沉默。越清風定定看她一會,收回視線輕描淡寫道,「溫泉最多只能泡五次,五次後便會失去效用。第一次效果最佳。你最好心裡有自己的打算,我建議你在別院的這段時間,隔一日來一次,連續三次足矣。」
奚玉棠飛快地掃他一眼,頷首,「嗯,我也這樣想。」
一旁奚玉嵐看看沈七,又看看越清風,猜到他們許是知道一些自己不知的隱秘,而奚玉棠並沒打算告訴自己,心裡憋悶得難受,只能輕輕歎息著揉了揉妹妹的頭頂。奚玉棠轉頭看他,沒有說話,卻是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笑容裡,有安慰,有堅持,也有著奚玉嵐看得懂,卻不想懂的東西。
那是她這麼多年來,苦難和困境如影隨形、習慣成自然的坎坷經歷。
不用多說,已是你我心知肚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8:11
第六十七章 救命之恩
所謂一語成讖,當第二日奚玉嵐去泡溫泉時,果不其然也在裡面待了三個時辰。
沈七覺得自己心好累……為什麼會攤上這麼三個病人!
不過相比奚玉棠之後的神清氣爽,奚玉嵐因為腿傷的緣故,下水時沈七特意在他腿裡埋了針,那三個時辰,是他活生生忍著劇痛忍過來的,等到長歌把他撈出水時,整個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然而不得不說,正因為如此,等奚玉嵐清醒時,第一時間便發現了自己的腿開始有了更明顯的知覺。
他原以為腿裡的針還未取,可當長歌告訴他,針在他回到別院時就已經被取出時,奚玉嵐足足怔愣了半刻鐘,接著,整個人陷入了狂喜之中!
「什麼?!他不用施針腿就有反應了?」奚玉棠聽到消息時正在吃早飯,見韶光興奮地點頭,當即丟下碗筷飛奔了出去。
招呼不打地一把推開奚玉嵐的房門,沈七已經在為他診脈了,長歌盡職盡責地守在奚玉嵐身後,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強忍著打斷他們的衝動乖乖等在一旁,直到沈七寫完了方子,奚玉棠才迫不及待地開口,「小美,怎麼樣?」
奚玉嵐自己還沒問便被人搶了先,不禁無奈一笑,見沈七放下筆,也期待地看了過去。
還沒等沈七開口,越清風也走了進來,開口便問起了自家師兄的情況。
沈七掃了三人一眼,撇嘴,「幹什麼?又不是可以站起來了,激動什麼?」
三人均是一愣,好半晌,奚玉嵐苦笑一聲,眼底光芒暗淡下來,奚玉棠和越清風也自知失態,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沈七將三人反應看在眼裡,收拾好隨身銀針,這才慢吞吞道,「再有半個月。」
「……」
!!!
什麼?!
奚玉嵐猛地抬頭,目光直勾勾地望向沈七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越清風一口氣沒提上來,握拳抵唇一陣咳嗽,至於奚玉棠,則整個人撲了過去,抱著沈七興奮得眼睛都亮了起來,「小美,真的嗎?再有半個月我哥就能站起來了?!」
或許是太過激動,奚玉嵐並未意識到這是自家妹子第一次當著他的面承認他的兄長身份。他緊緊地握著拳,用力得幾乎要將手心戳出道道傷口——整整六年!他等了整整六年!原以為下半輩子都要靠輪椅而活,誰知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不僅兄妹相認,還能再站起來!
這一瞬間,奚玉嵐覺得自己再無所求。
「主子嗚嗚嗚嗚……」長歌放聲大哭。
沈七被撲了個踉蹌,好不容易接住人站穩,懶洋洋地挑眉睨她一眼,沒好氣道,「我說半個月就是半個月,還信不過我?」
「我信!我信我信!」奚玉棠大笑起來,抱著沈七就轉起了圈圈,「小美你真棒!我好愛你哈哈哈哈!」
一個大男人,被個頭只到自己鼻下的女子抱著轉,換成誰都受不了。沈七平日裡聽多了奚玉棠口無遮攔,沒對她的話有什麼反應,卻因為被抱著轉圈而羞紅了臉,惱羞成怒地狠拍她的胳膊,「鬧什麼!快放我下來!奚玉棠你想傷上加傷嗎?!」
越清風在聽到師兄再有半個月便可站起來時也激動異常,但他向來習慣控制情緒,如今已經鎮定下來。這一平靜不要緊,看到奚玉棠那模樣,臉刷地沉了下來,一把揪住人,抬手點在她麻筋上,下一秒,奚玉棠手腳一軟,下意識鬆開沈七,整個人往後倒去。
不緊不慢地接住她,越少主氣定神閑地俯視懷裡人,「怎麼,高興得要暈了?」
奚玉棠抽著嘴角瞪他,甩開人站好,臉上笑意收不住地看向奚玉嵐,「聽到小美說的了嗎?」
畢竟事關自己多年的遺憾,奚玉嵐斂眸沉默了好一會,壓下洶湧得幾乎滅頂的喜悅,笑著點了點頭,誠心誠意地向沈七鞠了半躬,「多謝沈大夫。」
「嗯。」沈七也不矯情,不避不閃地受了,怎麼說他也為了奚玉嵐的腿殫精竭慮了這麼久,這一禮還是受得起的,「不過最大的功臣當算在那池溫泉上,若非泉水有奇效,單憑我,至少還要再等兩個月。」
奚玉嵐也承認這一點,轉頭看向越清風,「多謝師弟,師兄欠你一份大情。」
越清風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笑著點點頭。
……既然是大人情,當然要用在關鍵處。這可是他未來大舅子,能不能拐到心上人,最後還要靠他推一把。
兄長再有半個月就能站起來的消息讓奚玉棠高興了好久,從出了院子開始就一直保持著樂不可支的姿態,見誰誇誰,回到房間還調戲了一把韶光,並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零花錢打賞身邊人。越少主更大方,賞了整個別院,就連玄天眾人也沒落下,奚玉嵐也有賞銀,且特意為沈七、越清風又備了一份禮。
奚玉棠聽說以後,撇撇嘴沒計較,畢竟出醫術的是她家沈小美,出溫泉的是越肅兮,她自己什麼也沒幹。
不過想想,既然奚玉嵐是她哥,她哥有錢,她以後也不會差到哪去嘛。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她第三次去泡溫泉,這次她只帶了韶光和司離出來,韶光陪她泡水,司離則守在谷外馬車上。韶光也是第三次泡溫泉,一次比一次入定時間短,這次,不過一刻鐘便感覺到真氣的飽和,見自家主子還在入定,便先穿戴好守在了池邊。
頭頂月光明亮如盤,直剌剌照射下來,映得泉水波光粼粼好似幻境。更深露重,谷中漸漸起了淡淡白霧,奚玉棠裹著浴巾坐在水中,削瘦的肩露在水外,月光照射下,眼底的疤痕都彷彿淡了許多。
她已經入定了將近一個時辰。
司離靠在馬車車轅上小憩,睡夢中突然動了動鼻子,接著倏然睜開眼睛,又嗅了幾下,察覺到不知哪裡飄來的著火後的煙味,眉頭一蹙,腳尖輕點,整個人高高躍起,三兩步衝上了旁邊的高地,手搭涼棚遙遙望了過去。
幾里外,大相國寺火光大作,沖天的大火蔓延翻卷,幾乎映紅了半邊天空。
「……大相國寺著火了?」他眨了眨眼,二話不說朝著谷內跑去。
與此同時,谷內泉邊,奚玉棠已經到了入定收功的最後時刻,韶光打起精神守在一旁,眼看自家主子即將醒來,突然警覺一起,拔劍抬頭。
只見山谷的上端,一團偌大的黑影順著陡峭的高坡連滾而下,韶光眯起眼,借著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那團黑影,竟然是兩個人!暗衛對血腥味敏感,韶光敏銳地發現這兩人身上都帶著傷,而滾落的方向正好是溫泉,憑這個速度,他們絕對會直接摔進池子裡!
韶光臉色一變,提身飄了過去,算准他們的落腳點後,飛速出手,一手提起一個,身子猛地一旋,將兩人同時甩了出去!
其中一人跌在了池邊,另一人則被甩在了角落深處。
就在此時,入定的奚玉棠陡然睜開眼睛,將韶光的動作盡收眼底,眼看離自己近的那人即將落地,全身真氣猛然爆發,一掌拍向了水面!
轟——
巨大的水簾沖天而起,水簾中央,一個人影躍出水面,幾乎眨眼間便衝到了岸邊,手指一勾,身體急速旋轉,下一秒,水簾落下,被扔出去的兩人才看清了那個人影,已是半披好了外衫,冷冷站在泉邊。
高挑纖瘦,一身白衣羅裙,黑髮瀑布般垂在腰後,明明出水時臉上還毫無遮攔,此時卻已白紗蒙面,透過白紗,一雙深潭般的眼睛淩厲地望向兩人。
「噗——」離得近的黑衣男子吐出了胸腔淤血,艱難地動了動,掙扎坐起,怔怔看向奚玉棠。
奚玉棠也迎上了他的目光。
「……蘭玉?」他怔愣地開口。
奚玉棠下意識蹙起眉,定定望著他好一會,冷冷開口,「衛千戶。」
竟然是衛寒……
黑衣男子,也就是衛寒踉蹌地站起來,捂著胸前傷口,整個人狼狽不堪,剛往前走了一步,便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緩了緩,他冷聲道,「你怎麼在這兒?」
「衛千戶怎麼搞得這麼狼狽?」奚玉棠挑眉。
韶光拿過一旁軟和厚實的狐裘披風細心地給自家主子披上,暖意襲來,奚玉棠這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不禁眉頭皺得更深。
「姐姐!」司離慢一步從山谷入口衝進來,見有外人在,反應極快地換了稱呼,「夜深了,咱們走吧。」
「嗯。」奚玉棠頷首,裹緊披風轉身欲走。
「站住!」身後,衛寒沉聲喊住他們。
奚玉棠腳步一頓,回身挑眉,「衛千戶有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衛寒戒備地上下打量她,「如此深夜,你一個女子,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這好像不關衛千戶的事吧?」奚玉棠涼涼開口,「與其關心我,衛千戶不如去瞧瞧你那位同伴怎麼樣了,提醒你一句,我的手下力氣可不小,別摔出什麼毛病來。」
還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她沒問他們就不錯了!
瞧瞧那一身傷,那渾身塵土狼狽不堪的模樣,不是招人追殺是什麼?
想把她捲進事裡,也得看她答不答應!
衛寒一怔,下意識看向另一邊角落。在那裡,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剛剛站起來,緩慢地朝他們走過來。
他漸漸走出陰影,月光照耀之下,讓奚玉棠幾人看清了他的模樣——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絳色錦袍,臉倒是英俊白淨,眼型狹長眼尾上揚,看起來有些眼熟,整個人氣質出眾,哪怕如今虎落平陽,從山上滾落,也無損他渾身上下的尊貴氣息。
奚玉棠淡淡掃他一眼,心中有了底,不禁驚訝,看著是個養尊處優的貴人,沒想到也夠堅強,那肩上的傷可是不輕……
「走。」她手一揮,轉身離去,竟絲毫沒有要管閒事的打算。
身後,韶光和司離緊緊跟上她。
「蘭玉!」衛寒隱隱帶怒的聲音傳來,「話沒說完就急著走,你是心虛嗎?!」
「……」
心虛?
奚玉棠呼出一口氣,腳步再次停了下來,赫然轉身,冷冷望向不遠處的兩人,「衛千戶這話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懂。」衛寒捂著傷口的手又緊了幾分。
「我不懂。」奚玉棠淡淡道,「我倒是要問問兩位,小女子不過在此沐浴,兩位偷看不成反失足,到底是誰該質問誰?」
衛寒話頭一噎,目光掃向她腦後還帶著濕氣的長髮,下意識別開了臉。
在他身邊,絳色錦袍的貴人伸手扶了一把重傷的衛寒,冷哼一聲,看向奚玉棠,「膽子不小,本殿……」
「你要去哪兒?」衛寒忽然一把扣住身邊人的手臂,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直指望向奚玉棠。
「不用衛千戶操心吧?」奚玉棠掃了一眼那位貴人。殿下?是個皇子?
衛寒放開身邊人,上前一步道,「你先前……一直在這裡沐浴?」
奚玉棠撇嘴,「衛千戶沒看到小女子從水裡出來?你們來的時候,我可已經在這了。」
「……」想到方才泉水猛然飛濺的一幕,衛寒有些不自在。
頓了頓,他道,「蘭玉,幫我個忙。」
「衛寒?」貴人不贊同地看他。
衛寒搖頭,「她不是。」
貴人頓住話頭,狐疑地打量遠處的奚玉棠,不再開口。
「不幫。」奚玉棠斷然拒絕。
「你!」衛寒震驚,接著惱怒地咬牙,「我救過你!」
「……」
嘖,真麻煩。
奚玉棠見他連這種話都說的出口,顯然是打算讓她以此抵恩。想了想,她對身邊的韶光低語了兩句,後者點點頭,邁步走了過去,伸手,「衛大人,我扶你。」
衛寒下意識躲過韶光的手,指指身邊的貴人,「去扶這位大人。」
請示地看向奚玉棠,後者幾不可察地頷首,韶光這才望向貴人。
那位貴人倒是不客氣,直接讓韶光扶著自己。他可沒忘方才是誰把自己甩出去的,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了過去。韶光個頭不高,見他歪過來,身子一躲,來到前面,直接把人背了起來,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
貴人:「……」
「司離。」奚玉棠又是一聲。
司離當即會意,打算過去背衛寒,然而還沒來得及抬腳,便聽後者冷聲道,「你過來。」
奚玉棠一怔,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
「你扶我。」衛寒不置可否。
「……」
衛千戶咳了一聲,解釋,「他太小。」
小也背的動你。
撇撇嘴,奚玉棠懶得跟他打嘴仗,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姐姐,你傷還沒好。」司離脆生生地開口。
奚玉棠擺手,「無妨,去備車。」
說著,伸手扶住了衛寒。
剛架住他,對方便反手扣住了自己手腕,猛地拉近兩人距離,將一半重量壓在了她身側。
「放手。」奚玉棠皺眉。
「我習慣這樣被扶。」衛寒速答。
「……」
好想把人扔出去怎麼辦!
奚玉棠抽著嘴角,心裡默念救命之恩,放棄了掙扎。
衛寒低頭瞥了她一眼,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
「你身上很香。」他突兀開口。
奚玉棠手指猛地一緊,剛打算把他一個過肩摔扔出去,便聽到他慢悠悠地下一句,「我信你在沐浴了。」
「……」
奚小教主默默咬牙,「……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你在說什麼?聲音太小。」
「……」會告訴你才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8:23
第六十八章 情敵見面
司離趕車,其他四人坐在車內,還未行出百米,便聽到司離道,「姐姐,有人追上來了。」
奚玉棠冷冷掃了衛寒和那位貴人一眼,兩人臉上訕訕,顯然對方是沖著他們來的。
「甩掉他們。」她淡淡道。
話音落,馬車抖了抖,司離鞭子一揮,驟然加快了速度。由於奚玉棠沒發話,他也沒敢把車往別院趕,乾脆隨便尋了個方向繞起圈子。然而沒多久,感應到外面不斷有人接近,韶光和奚玉棠的臉色都沉了下來——沒想到對方的速度不比他們慢,不僅沒有甩掉,反而還有被追上的趨勢。
「姐姐,咱們快被圍了。」司離的聲音傳進馬車。
奚玉棠沒說話,只沉默地盯著兩個拖油瓶,衛寒被她看得不自在,掃了一眼貴人,故作鎮定道,「這位是司公子,後面那些人跟我們有些過節,最好還是解決掉。」
沒有指名道姓地點透,但憑著一個姓氏和對方那身貴氣,奚玉棠也猜到了他來自司氏,知道這是衛寒在故意提醒自己,心中鬱氣更甚,「哦?那衛大人去吧,我們等著。」
衛寒:「……」
他要是能去,還用拉下臉來找人幫忙麼?
「我們主子身上有傷,衛大人是知道的。」韶光忍不住開口,「對方人多勢眾,最好的法子是避其鋒芒。」
潛臺詞:是你們兩個連累了我們,還想讓我們去幫忙解決麻煩,沒有這樣做事的好嗎?
衛寒抬眼看向奚玉棠。她有傷,他知道,那天的情形他看在眼裡,只是……
「傷得很重?我見你恢復武功,以為……」
「若是完全恢復,說話聲音還能是這樣?」奚玉棠瞥了他一眼。
她今夜出門完全沒想到會遇到熟人,雖是一身女裝,但無論是臉還是聲音,和蘭玉都八竿子打不到。陡然見到衛寒,她已經下意識改變了聲線,但本身嘶啞的聲音卻是和聖女那甜柔的聲音截然不同,再怎麼裝也裝不像的。
衛寒微微一怔,恍然大悟。他本就覺得哪裡違和,只因事發突然又情況緊急而沒去多想,原來是聲音問題。只是,為何他總覺得蘭玉此時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
「今日,兩位欠我一個人情。」奚玉棠深深看他們一眼,「小離,轉道回別院,韶光,去幫忙。」
「是。」韶光二話不說翻出了馬車。
司離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揮動馬鞭朝著別院的方向趕去。
馬車顛顛簸簸再次加快了速度,聽到外面韶光已和對方交上手,奚玉棠面無表情地閉目養起神來。司公子已從衛寒口中聽說了眼前人的身份,在聽到對方是玄天聖女時微微驚訝了片刻,很快便又恢復了正常。
出身皇家,註定眼界要比旁人高上許多,而他們司氏和江湖牽連不小,自然也會關注朝堂之外。如今京城因為宋家一事風起雲湧,聖女蘭玉之名他也是聽過的,不止因為她出身玄天教這等江湖頂級門派,還因她和越清風、奚玉棠之間撲朔迷離的關係而被人們津津樂道,想不知都難。
「聖女今日救命之恩,司某記下了。」司公子收起了先前的高傲,放下身段對奚玉棠拱手行了個江湖禮節。
民不與官鬥,俠以武犯禁,奚玉棠到底還是顧忌對方皇家的身份,睜開眼,頭一次認真地打量起眼前人。
看年紀不過弱冠出頭,天庭飽滿,細皮嫩肉,鳳眼薄唇,眼神看似溫和,實則盛滿勃勃野心,眉毛斜飛入鬢,臉部輪廓棱角分明,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十足,即便此時有些落魄,也難掩器宇軒昂——司家人倒是都長得不錯。
「司公子客氣。」她道。
司公子搖了搖頭,態度更加真誠,「若不是僥倖遇見聖女,今日衛大人與司某恐怕凶多吉少。待此事過去,司某必上門道謝。」
奚玉棠掀了掀眼皮,這是在對她拉攏示好?
「舉手之勞,公子客氣,我與衛大人有些交情,也曾有求於人,如今不過扯平。」她不欲捲進這些事中,也不喜歡和皇家打交道,態度擺得很端正。掃了一眼衛寒,後者因為受傷而臉色蒼白,唇無血色,聽到她的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兩人的目光於半空中交匯,衛寒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奚玉棠滿意了。
救命之恩不好報,人情也不好欠,雖然長街一戰當日衛寒就算不出現她也死不了,但不管怎樣對方還是幫了她,加上自己還有求於人,想讓他在宋家滅門案裡陰一把歐陽玄,那麼經此一事,他們之間算扯平了。
方才兩人眼神互動間達成了共識,對方識趣,她心情也總算好了些。
可她舒服了,換成衛寒鬱結了。他們本無交情,也沒牽絆,好不容易攀上點關係,這下又扯平……怎麼能扯平呢?這讓他還有什麼理由接近她?
衛千戶心裡鬱悶,沉沉望著白紗蒙面的奚玉棠,眼神複雜多變,不知在想些什麼。
馬車一路有驚無險地駛出後山,來到別院附近,剛接近宅子,裡面就衝出了幾個黑衣人,二話不說加入韶光,幫忙攔下了尾巴,各個身手矯捷,動作乾脆俐落。
衛寒和司公子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對視一眼,心中驚詫不已。
「……貴教果然人才輩出。」司公子口吻古怪。
「那些不是聖教的。」奚玉棠懶洋洋地解釋。
司公子驚訝挑眉,見馬車駛進別院,知道不是多問的時候,索性閉嘴。
很快,他們便知道了答案。
臉色陰沉地望著出現在眼前的越清風,衛寒的心情更差了,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裡帶上了一絲隱怒——這裡竟然是越家的別院!她竟然住在越清風這裡!
司公子的視線則在奚玉棠和越清風之間轉了幾圈,了然地笑起來,「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
衛千戶生生氣得傷口又疼了幾分。
越清風手裡提著一盞精緻的燈,煙雨色長袍外罩著和奚玉棠同款的狐裘披風,頭髮鬆散地披在腦後,沒有白日裡的齊整精緻,卻也無端生出慵懶的貴氣。
他就那麼氣定神閑地站在走廊上,整個人籠罩在淡黃色的光暈裡,上等瓷器般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從他們一行人下車走到這裡,目光就沒有施捨給多出的兩人一分,只專注地望著向他走來的奚玉棠。
「回來了?」
「嗯。」奚玉棠點點頭,也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哪裡聽著不對,「帶回兩個客人,你讓秋遠安排一下。」
客人……
越清風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不緊不慢地看向來人,目光在掃過司公子時微微怔了一下,咳了兩聲,難得彎腰行了個禮,「原來是五殿下和衛大人。」
「越少主不必多禮,出門在外無需講究。」司公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態度比方才在馬車上熱絡多了,「深夜造訪,失禮之處還請越少主不要放在心上。」
「五殿下折煞清風了。」越清風嘴上說著,卻也沒有多少恭敬之意,以他的出身,本也無需多恭維,「沒想到蘭兒帶回的客人是五殿下和衛大人,若是蘭兒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簡直一副「我倆是一國的你們是外人」的態度。
奚玉棠抬眸看了看越清風,沒有出聲,反倒是衛寒臉色更差,一身寒氣外泄,就差直說自己很不爽了。
越清風忽略衛寒落在自己身上那幾乎要穿透他的視線,咳了幾聲道,「秋遠,撥出陶然苑給五殿下和衛千戶,咳,順便去請一位大夫過來。」
這個大夫,自然不會是沈七。自家心上人帶回來兩個男人,他已經很不爽了,其中有衛寒,更不爽,願意請大夫還是看在五皇子的份上。
說著,他看向奚玉棠,「外頭冷,你身子弱,先回房。」
奚玉棠被他這副體貼模樣激得頭皮發麻,強忍著搓雞皮疙瘩的衝動,僵硬地點了點頭,「……好。」
越清風笑了笑,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全身都沾著寒氣,唇色也有些發白,奚玉棠躊躇了一下,還是抬手幫他拍了拍背,「你站了很久?注意點啊,不是說不用等?」
「咳咳……等一等也不妨事。」越清風虛弱地笑了笑,「畢竟不放心。」
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五皇子忍不住感慨,「兩位果然感情甚篤。」
奚玉棠動作一僵,頓時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
衛寒的目光又冷了幾分,深深看了一眼奚玉棠,語氣生硬地開口,「殿下該歇著了。」
越清風慢悠悠地將目光從奚玉棠身上收回,眸光掃向衛寒,後者不避不閃地迎上他的視線,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冷冽。
「主子。」低沉的聲音自後方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峙,越清風輕描淡寫地收回目光,看向一身黑衣悄然出現的斯年,「尾巴解決了,要不要查,請主子示下。」
越清風看向五皇子,後者回頭,「可有活口?」
「留了一個。」斯年規規矩矩低頭。
五皇子滿意地點頭,越清風淡淡道,「把人看好,聽殿下指示。」
「是。」
五皇子哥倆好地拍了拍越清風的肩,在下人帶領下先走一步。衛寒跟了上去,路過奚玉棠和越清風時,腳步微微一頓,「聖女今日之情,衛某記下了。」
越清風輕輕眯起眼。
「不用,你我扯平。」奚玉棠擺手。
衛寒夠了勾唇角,無視身邊的越清風,目光專注地望進奚玉棠眼底,意味深長道,「一碼歸一碼,我願意欠著你。」
說完,不等她有所反應,便快步跟上了五皇子。
奚玉棠一頭霧水地留在原地,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疑惑地看向越清風,「他什麼意思?」
後者深深看她一眼,壓著怒氣一把抓住她的手,拖著人直接輕功回了暖玉房。
進門,點燈,若無其事地解下披風扔在一旁,見奚玉棠一臉迷茫,也不說話,走到她面前幫她解起披風,垂眸掩下眼底的怒氣,口吻儘量平靜道,「不是說好離他遠點麼?」
「我也不想,撞上了。」奚玉棠拍開他的手,自己解開披風繫帶,隨手和越清風的放在一起,脫了外衫,鑽進被窩,習慣地往裡躺了躺,留出半張床的空間,動作流暢自然,好似已經習慣。
反正每日都要被爬床,趕也趕不走,她已經認了,卻不想這副做派落在別人眼裡有多曖昧。
越清風看在眼裡,周身總算多了些暖意,嘴角微微一彎,也除了外衣躺下,問起今夜之事。
奚玉棠沒有隱瞞地從頭說了一遍,提到五皇子,不禁多說了兩句,「看起來不像是個安分之人啊,那位。」
「嗯,皇位競爭的有力人選。」說到皇家之事,越清風絲毫沒有顧忌,咳了咳,道,「當今沒有立太子,除了他,還有幾個成年的皇子心思都不小,你離他們遠些。」
「我對這些沒興趣,對於司氏,我只在乎《太初》和《素九》的下落以及卓正陽。」奚玉棠撇嘴。想到那位五皇子眼底藏不住的野心,有些感慨,「果然皇家沒一個簡單人物,今夜之事也不知是哪位皇子的手筆。可惜了,他們遇見了你……不過越家橫插一道,不要緊麼?」
「我也沒說會幫司煜。」連名帶姓,越清風真心對五皇子沒什麼恭敬之意,「越家向來不參與,其他世家有心思我管不著,只要別把主意打在這裡,誰當皇帝都無所謂。」
那可未必。奚玉棠心想。
縱觀歷史,世家勢大必然會和皇權有衝突,更何況司家草莽出身,說不忌諱是假,端看誰鬥得過誰了。
不過這些和她相距甚遠,她的戰場在江湖,五皇子司煜之前的拉攏她並未放在心上,只是司離……
「我有些擔心司離……」她深深蹙眉,「還是讓他們快點離開比較好。」
「他們?」越清風挑眉看她,「包括衛寒?」
奚玉棠古怪地看他一眼,「當然了,不是你說的儘量少接觸麼?」
通過今日之事,她也看出衛寒應該是五皇子黨,既然參與了奪嫡,自然不好多接觸。
她的話顯然取悅了心底煩悶的越少主,他隻手撐頭,語帶笑意地望著眼前人,「當真?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奚玉棠極少見到他這副模樣,卷長的睫毛壓著戲虐的眸光,俊美如謫仙出塵的臉上因柔柔笑意而染上一絲紅塵煙火之氣,她看得專注,有些出神,好一會才移開眼,不自然道,「你想多了,我是為了司離。」
越清風笑了一聲,因著今夜那兩人,心中壓著重重心事,也不逗她,隨手掖了掖被角,袖風一掃熄滅了燈。
「睡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8:41
第六十九章 撞破
五皇子和衛大人深夜造訪一事,第二日一大早便傳遍了整個別院,人人都在驚訝為何這兩位平日和主子八竿子打不著大人會突然出現,更奇怪的是,據說主子半夜還請了大夫,好像是五皇子身子不適。
不過很快便有人站出來解釋,說五皇子當日在相國寺幫太后祈福,留宿寺內,誰知僧人不小心推倒燭臺引發大火,而別院恰好離得近,五皇子便暫時尋了越少主。至於為何請大夫,也是因冬夜吹了風,感染風寒而已。
至於衛大人,據說是湊巧查案子查到了越家別院。
查什麼案呢?當然是宋府滅門案了。
此消息一出,整個京城一片震動,什麼相國寺大火、五皇子借宿都瞬間變成了無關緊要之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越少主,人人都在猜他在宋府滅門案裡扮演了什麼角色,是被冤枉還是推波助瀾了……甚至還有人陰謀論地傳正是因為聖女蘭玉似乎在宋府出了事,才導致越少主震怒之下,血流成河。
不過想想那位風華絕代的病弱少主,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是能殺那麼多人的兇手。
奚玉棠聽到韶光回報時也略驚訝地挑了眉,心想是誰這麼有才,居然還能猜到事情真相?
她倒是一點不擔心有誰能查出來。越清風是誰?心窟窿堪比馬蜂窩,要是做點壞事能笨到連手腳都抹不乾淨,也枉被稱為第一世家少主了。這背後之人放出來的話,明擺著要拖他下水,就算無法定罪,至少也能抹點黑。
……不過怎麼聽著這手段有點耳熟?
「哎呀主子,這不就是您望湘樓跟衛千戶談的條件,換個對象嗎?」韶光恍然大悟。
奚玉棠怔了怔,蹙眉,「有嗎?我這麼卑鄙這麼壞?」
韶光:「……」
站在歐陽盟主那邊想,您就是很壞啊!
「本座才不會用這等不入流的手段,不過區區謠言,越清風分分鐘能破了它,不疼不癢的有什麼用?連點皮肉之苦都沒受,一點不實際。」奚玉棠一臉鄙視,「再說,本座是那等心胸陰暗之人嗎?」
……你是,你就是!
韶光一臉血。
頂著自家手下那寫滿『不要臉』的眼神,奚玉棠瞪眼,「怎麼著,你還不同意?」
韶光撇嘴,「屬下哪敢啊,自然是主子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
流言發酵需要時間,算算日子,衛寒和司煜也已經在這別院住了三天,這謠言能從京裡傳到京郊也合情合理,只是,奚玉棠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要拖越清風下水呢?衛寒跟越清風有仇?以前沒發現啊……
難道這幾天又發生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了?
要說這留言不是衛寒放出來的,鬼都不信啊。
奚玉棠穿著一身男裝窩在院子裡眯眼曬太陽,一邊想著,一邊張口吃著韶光餵到嘴邊的橘子,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愜意。
從那日五皇子和衛寒來別院開始她就閉門謝客,對外宣稱閉關,借了斯年親自守院子,就是不想跟那兩人有更多交集。衛寒中間來找過她兩次,都被斯年以閉關的藉口打發,之後便不再來,而她這院子是主院,按理說是越清風住的,五皇子再怎麼著也不會闖主人家住的地方,於是也沒有出現。
本來她還打算把司離也拘在身邊,後來想想,與其這樣防著,倒不如順其自然,該來的躲不過,再說司離也不小了,她又不能老母雞似的護著。
況且,她也確實在養傷閉關不是?
溫泉已不必再泡,她功力恢復,身上的傷在沈七的調理下也好了個七七八八,只不過畢竟傷了骨頭,為了闖司氏皇宮,她怎麼也得將狀態調養到最佳。
——是的,她打算夜探皇宮了,為了拿太初心法的下半部,也為了探一探素九下半部和卓正陽的底。
想想,這才是她上京的初衷啊。
再回想從進京到現在,自己除了殺掉宋季同,滅掉唐家餘孽以外,好像什麼都沒幹,大部分時間都在養傷,真真是虛度光陰……
奚玉棠越想越氣,當即從軟榻上跳起來,隨手撈過椅邊長劍,對韶光揚了揚下巴,「來,寶貝兒,陪本座練練手,再不動彈骨頭都要鏽了。」
韶光歎了一聲放下果盤,回屋拿了把劍出來,俏生生站到對面,「主子,七爺知道了會生氣的,您悠著點。」
「你們七爺又不在,怕什麼?」奚玉棠腳踏淩雲步瞬間衝了出去,「看劍!」
韶光臉色一變,立刻將招式擋了下來,淩雲步一踩饒至她身後,二話不說舉劍遞出。
兩人就這麼叮叮噹噹打了起來,比起上次在京城拿樹枝慢悠悠地比劃,奚玉棠這次打得舒服多了,很快便不滿足韶光一個對手,頭也不回地高聲喊道,「斯年,下來!」
斯年早就趴在牆頭看得心癢癢,此時一聽,頓時眉開眼笑地抽劍衝了過去,三人混戰一團,鬥得好不盡興。
就在三人戰至酣時,一個聲音忽然自背後涼薄響起,「我倒不知,是什麼風把奚教主也吹來了?」
奚玉棠動作一頓,趁著對面兩人都愣神的功夫,欺身上前抬腳橫掃,瞬間將兩人擊飛出去,而後借著身型掩飾飛快從懷裡摸出面具戴上,心頭狂跳的同時,胸腔深處有個聲音大喊了一聲幸好!
……幸好她所有男裝裡襯裡都備有面具!
韶光和斯年被踹得連連後退三步,站穩抬頭,臉色均是一變。斯年反應最快,當即便行了個禮,「見過衛大人。」
見她沒有第一時間回頭,明知道自己前來還不停下切磋,衛寒盯著奚玉棠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奚玉棠壓下心中驚訝,不緊不慢地回身抬眸,聲音低沉沙啞,「原來是衛大人,什麼時候衛大人喜歡上翻牆了?」
擺得那副黑臉模樣給誰看呢!
還有越肅兮,不是說好讓他們儘快走麼?這辦事效率也太低了!
奚玉棠心裡腹誹,面上卻一派鎮定。這幾日為了防他們,她都沒怎麼出過房門,因著連續兩日都沒人前來,她便鬆了警惕之心,今日不過就是在當院曬曬太陽,很快就會回屋裡去,誰知居然就能這麼巧地被人撞見,真不知是自己倒黴還是他太會趕巧。
一失足成千古恨,媽個雞。
衛寒狐疑地看她,狹長的眸子裡閃過不知名的情緒,縱身一躍從牆頭下來,落入院中。奚玉棠懶洋洋地勾著嘴角,似笑非笑,深如古井的眸子透過面具涼薄地望著他,見韶光跑過來,頭也沒回便隨手將人攔腰一擁,那動作流暢的,不知的還以為他抱過千百遍。
「衛千戶,若是本座沒記錯,這可是蘭兒的院子。」
……但願眼前人今日出門沒帶腦子。
奚小教主覺得自己斷掉的幾根肋骨又開始疼了。
韶光被突然出現的衛寒嚇壞了,慌得險些找不著北,被奚玉棠這麼一抱,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態,當即一臉嬌羞地把頭埋在了主子懷裡,用此舉來掩一掩自己眼中的驚駭。
幸好,幸好主子有面具!
斯年餘光掃到緊擁的兩人,低頭抽了抽嘴角,乾巴巴道,「兩位慢談,在下告退。」
說著,不敢等他們有所反應,立刻身形一閃消失原地,接著悶頭全速衝向自家少主所在院子,生怕晚了出事。
奚玉棠餘光掃了一眼斯年離去的方向,慢條斯理地擁著韶光走向庭院的石桌旁,大咧咧坐下,將人往自己腿上一放,抬眸看著還站在原地的衛寒,「既然來了,衛千戶不如陪本座坐坐?」
衛寒陰沉著臉意味不明地望她,半晌,灑然抬步,「奚教主有請,莫敢不從。」
奚玉棠低沉地笑了一聲,拍了拍韶光的手,意味深長道,「進屋去給爺和衛大人泡茶,小心著點,告訴蘭兒就算再心癢癢想動彈,也不准隨便收功,否則前功盡棄,知道麼?」
韶光秒懂,嗔怪地遞了個眸光,那一眼的風情,撩得人頭皮發麻,「爺心裡只記掛主子,卻怪會使喚人。」
名動江南的第一花魁,不僅演戲一流,煙視媚行起來也真真讓人招架不住。
「調皮。」奚玉棠寵溺一笑,一把勾住懷裡人的細腰,二話不說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對面衛寒微微一怔,眼底瞬間湧起一絲迷茫。
韶光也被自家主子的大膽嚇了一跳,這回是真羞紅了臉,飛快地掃了衛寒一眼,粉拳輕捶,「爺你真是……還有外人在呢!」
說著,順勢起身,看似鎮定實則落荒而逃般扭腰回了屋。
衛寒將兩人一番作態看在眼裡,眸子冷了幾分,意有所指道,「奚教主倒是風流,就是不知搶自己手下的女人,貴教于堂主作何感想?」
「本座搶女人?」奚玉棠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之事,嗤笑一聲,「韶光本就是本座的人,何來的搶?給于楊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衛寒頓時語塞。
反觀奚玉棠,像是想到了什麼事,眼神犀利地看向對面人,語氣中流露出警告,「衛千戶下次還是不要隨便翻牆比較好,這可是我教聖女的院子,你一外男,傳出去對蘭兒聲譽有損。」
衛寒聞言,頓時沉下臉,「怎麼,蘭玉能住越清風的別院,奚教主能在院子裡練劍,衛某就連進都不行?」
「若非這是越清風那廝的別院,蘭兒又有傷在身無法隨意行動,否則你以為本座還能留衛千戶看茶?」奚玉棠冷笑。
蘭兒,蘭兒,一個個都喊她蘭兒!!
衛寒死咬牙關,掩在袖中的拳緊了又緊。
眼前這人到底是奚玉棠還是蘭玉?他到底是誰?!
身高差不多,身段卻不同,奚玉棠聲音也比蘭玉更低啞,更像男子,做派和周身氣質也不同,就連武功……他沒見過蘭玉出手,卻知道奚玉棠劍法超群,從方才所見來看,和當日武林大會之時並無不同,不,確切的說是更精進了。
……難道真的是奚玉棠?不是蘭玉?
他向來做事直接,當即便要探手去取奚玉棠的面.具,誰知還未開口,耳邊卻敏銳地傳出了屋內的女子聲音!
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衛寒運轉內力,仔細聽了起來。不聽不打緊,竟然是韶光和另外一個女子,那女子聲音低啞,卻十足是蘭玉的聲音,許是傷勢漸好,已經不復那夜的低沉,倒是有了平日的幾分熟悉。
聽到蘭玉說需不需要她出去見一見時,衛寒幾乎要起身,可誰知韶光卻道教主要她專心練功。不過一句話,蘭玉便柔柔應下,再不開口。
聽到對面人愉悅地輕笑一聲,衛千戶頓時一口老血湧上喉頭。
一股控制不住的強烈嫉妒澎湃而來,一個奚玉棠,一個越清風,真是生來剋他之人!
就因為他奚玉棠一句話,她便連面都不露麼?
「蘭兒為奚教主守身如玉,奚教主便是如此待她嗎!」
聯想到方才韶光與眼前人的互動,他忍不住怒道。
蘭兒也是你叫的麼……
奚玉棠詫異地看了一眼衛寒,似乎不明白他這無緣無故的怒氣哪來的,「這與衛千戶有關係?衛千戶是用什麼身份在質問本座?呵,今兒算是見識了,管人私事管到奚某頭上,也是錦衣司的職責所在?」
衛寒猛地一噎,瞪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冷道,「我要見她。」
奚玉棠掃他一眼,「衛千戶有事,跟本座說也一樣,本座與蘭兒不分彼此。」
衛寒忍著怒氣沉聲,「衛某欠著她人情,此次來,是想當面道謝的。」
「無需客氣。」對面人涼涼答道。
「……」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韶光端著茶水走了出來,衛寒猛地回頭,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向室內探去,卻被屏風擋眼。剛想走近一些感受屋裡是否真的有人,就聽奚玉棠淡淡道,「衛千戶請自重,蘭兒是玄天聖女,是我奚某的人。」
即將起身的動作硬生生停住,衛寒冷冽的目光落在奚玉棠面具之上,後者頭也不抬地把玩著腰間玉佩,氣定神閑之姿刺得他眼眸生疼。
韶光給兩人倒上茶,試探地看向奚玉棠,後者冷淡地擺手示意她退下。韶光委屈地撇嘴,福了一禮,轉身回了房。衛寒追隨著她的身影望進屋內,直到對方掩上門,心底一沉,知道今日是見不到人了。
暗自深吸一口氣,衛寒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了一下從見到奚玉棠起這短短一炷香時間,仍是放不下心中懷疑,直接開口,「不知奚教主為何突然現身京城?不是傳言人在蜀中?」
奚玉棠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己的女人都要被人搶了,換成是衛千戶,難道會不急?只可惜本座快馬加鞭,卻仍是沒阻止蘭兒進這別院。」
衛寒眉心一跳,聽這意思,他似乎剛到?
「奚教主乍然造訪,不知越少主知否?」
「為什麼要告訴他?」奚玉棠譏笑,「等蘭兒療傷結束,本座把人帶走便是。」
「……」
衛寒遲疑了。
他再次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眼前的奚玉棠和蘭玉真真是截然不同的兩人,無論是說話還是做派,眼前之人都和自己見過的奚教主毫無二致,可回想僅有的幾次與蘭玉的會面,自己的感受卻和面對奚玉棠時全然無似……難道真的是自己懷疑錯了?蘭玉和奚玉棠果真不是一個人?
「既如此,不知衛某可否在奚教主離開時見一見蘭兒?」他不死心地繼續試探,「若是無法當面給蘭兒道謝,衛某心中實難過意。」
對面人沉默了。
衛寒繃緊了嘴角,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一絲反應。
許久,奚玉棠放下玉佩,聽不出喜怒地突兀開口,「衛寒,你喜歡蘭玉?」
衛寒一怔,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麼直接地問了出來,頓了頓,似是下定決心般挺直脊樑,斬釘截鐵道,「沒錯,我心悅她。」
話音剛落,奚玉棠猛地起身抬頭看向眼前人。
他……喜歡……
下一瞬,她倏然冷靜下來,眯起眼壓下震驚,低沉的嗓音裡控制不住般帶出濃濃警告,「衛千戶,飯可以亂吃,話不要亂說!」
衛寒冷冷迎上她的視線,絲毫不退讓,「衛某從不虛言。」
……你見過蘭玉幾次啊你就心悅!!
奚玉棠心中大吼。
兩人無聲地對峙著,全身功力運轉,眨眼間,石桌前小小一方天地裡寂靜如死,樹葉簌簌落地,風無端而起,沒有動手,只拼氣勢,卻是不相上下!
就在這時,有人快步衝進了院子。
「……教主?!」沈七語帶震驚的聲音乍然響起。
「別過來!」奚玉棠大吼。
沈七驟然停下腳步。在他身後,司離、冷一,越清風、秋遠、奚玉嵐、長歌,五皇子司煜及其手下快步而至,聽到聲音,齊刷刷停在了沈七身後。
「這是……玄天教主奚玉棠?!」五皇子驚訝開口,「他怎麼來了?」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對峙的兩人身上。
越清風眼眸深沉地望過去,周身氣息冰冷如淵。他不動聲色地朝秋遠使了個眼色,後者頓時會意,悄然退了出去。
下一秒,奚衛兩人同時出手,只聽轟然一聲巨響,石桌瞬間四分五裂,化為齏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9:00
第七十章 一個大寫的修羅場
所謂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交流方式,誰管你對錯,贏的人就是對,輸的就是錯,成王敗寇,莫不如此。
奚玉棠和衛寒之間的衝突說出來有些可笑,在外人看來是兩男爭一女的戲碼,於衛寒而言是男人之間的尊嚴之戰,可對奚玉棠自己來說,卻充滿了荒誕感。
果然馬甲多了不是好事,不僅要努力維護岌岌可危的真相,還得為此付出代價。
不過,休養了這麼長時日,能有個人打一架也好。鬆鬆筋骨,也一解鬱氣。
至於理由……嗯,重要嗎?
也沒約定到底贏了能怎樣輸了又怎樣,兩人就這麼當著一群圍觀群眾的面突然間大打出手,反正就是你看我不順眼,我也看不過你的理所當然,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幹,贏了再說。
衛寒的武器還是那把分量頗重的重劍,相比杭州城西鳳鳴居一戰,他的身手好了不止一星半點。許是上頭沒了宋季同的壓制,不用再隱藏實力,招式大開大合間隱含著重重殺機,仔細品味,還能看出一絲殺手搏命的暴力美學風格。
而奚玉棠身份暴露得突然,毫無準備之下,身上只有針沒有線,手邊一把長劍,索性就光棍地和他比起了劍法。兩人上次交手時,她的長隱劍還未完全融入到自己的武學之中,如今卻已徹底融會貫通,甚至還自創了一套劍法,同樣帶著招招致命的風格。
她所學龐雜,揣摩過的劍訣秘籍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轉換成自身招數後,就變得毫無套路可言,完全以實用為准,借力打力是常態,眼睛毒辣,直指弱點,常常上一秒還是一招劍轉流雲,下一刻就換成了以劍代刀,再不然還能從繡花針和劍法之間無縫切換,種種招數簡單直接,卻妙不可言,令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
觀戰的一群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教過她劍法?」奚玉嵐忍不住問身邊一臉陰沉的師弟。
越清風沒好氣地斜他一眼,不想說話。
明擺著沒教過好嗎?你妹妹是個武學奇才你不知道嗎?奇才就算了還練了個逆天的魔功!看過的秘籍交手過的招式,到最後都能變成她自己的東西!
你看看,她居然還用她前未婚夫的沖雲劍法!!
是想活活氣死他嗎!
奚玉嵐還是頭一次認認真真看自家妹子跟人打架,不得不說,她真的太出乎他的意料——基礎扎實,內力渾厚,招式大巧不工,對戰經驗豐富,一點都看不出江湖女兒的嬌態,也沒什麼喜歡大喊招式名啊、嘿哈大喝之類的奇怪習慣,唯有賞心悅目,唯有真才實學。
她真的成長得很好。
也真的過的很苦。
「不愧是年紀輕輕就能與歐陽盟主等一眾前輩齊名的頂尖高手,奚教主果真名不虛傳!」五皇子司煜眼冒精光地望著場間的奚玉棠。他和衛寒很熟,知道這小子平日慣會隱藏實力,是個真正的高手,可沒想到玄天教主盛名之下無虛士,居然能跟衛寒打個旗鼓相當!
不過他也知道,行走江湖誰能沒個底牌,只有底牌盡出,才能真正分個勝負高低,想來今日是沒機會見了。
再怎麼盛怒,也沒人會在這種場合下拼命的。
「那是當然,我們教主是最厲害的!」司離驕傲地挺胸。
知道他身份的人很少會這麼當面反駁他,司煜詫異地看向出聲的小子,目光在掃過他那唇紅齒白的俊俏小臉時微微一怔,腦海裡忽然閃過點什麼,速度太快,沒來得及抓住,注意力便又被場間吸引,頓時將那絲違和感拋到了腦後。
……不過是個孩子,跟他計較什麼。
不過這孩子長得還挺好。
司煜默默想著。
也正是看出了奚衛兩人不可能真的拼命,越清風和奚玉嵐也才沒有出手阻止。雖然兩人的戰鬥風格都沒有那些花裡胡哨的玩意,全是殺招,但心中有數,不可能真的鬧出人命來。
如今是奚玉棠沒有占下風,若是她占了下風,恐怕他們就站不住了。
庭院裡鬧成這樣,蘭玉作為主人,再不出現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衛寒雖然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和奚玉棠的戰鬥上,卻也分出了神關注著正屋,見蘭玉這樣都不出門,心中的猜忌更濃,望向奚玉棠的目光也有一瞬間的動搖,但很快又被怒氣取而代之。
一想到如果蘭玉就是奚玉棠,他方才都已經將話說得那麼明白了,她居然還要對自己動手,就險些氣炸,出手也忍不住重了幾分。
奚玉棠第一時間感受到了他的變化,面具後的眉頭微微一蹙,也跟著加重了出劍的力道。可這樣一來,她新傷未癒,招式相撞時難免震得人氣血翻騰。
她可不想再受傷了。
正當她苦惱著應該怎樣應付衛寒這種明顯遷怒發洩般的打法時,只聽吱呀一聲輕響,緊閉了許久的房門緩緩打開,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下一秒,越清風果斷出手,身形翩然一閃進入戰圈,看似緩慢實則威懾力十足地揚手抽劍,於電光火石間,輕飄飄遞出一招,同時架住了兩人的武器!
眼前戰鬥驟然停滯,奚玉棠挑了挑眉,衛寒則沉下了臉。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場的除了沈七都是習武之人,能在一招之內制住奚玉棠和衛寒的劍,越少主的功力……果然又特麼精進了。
司煜看得目瞪口呆!
還是人嗎!同樣都是年輕人,既生奚越衛,何生他啊!真該讓那幫每天自以為是覺得自己牛逼的哥哥弟弟們來看看這三個非人類好嗎?!
這種感覺,簡直就是……明明覺得自己已經登上了最高峰,結果發現自己上的是個丘……
心好累,不會愛了。
「教主,衛千戶,這是為了何事要交手?」
略帶沙啞的溫柔女聲打破了庭院中的死寂,眾人紛紛回神望去,只見一個身量高挑、白衣羅裙的蒙面女子靜靜地站在那裡,面紗之後漂亮的臉部輪廓若隱若現,仔細看去,還能瞧見她略顯蒼白的雙唇。在她身後,身著紅衣的「花魁」正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規規矩矩立在不遠處。
「蘭兒。」奚玉棠第一個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掃了身邊的越清風一眼,收劍微笑,整個人瞬間戾氣全無。
衛寒也回了頭,見到蘭玉時瞳孔猛地縮了縮,深深打量了她兩遍,驚訝地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破綻,蹙眉看了一眼奚玉棠,後者正抬步上前,對著蘭玉伸出了手。
想也不想地一橫身擋在奚玉棠面前,衛千戶定定望著眼前的白衣女子,「蘭玉。」
「衛千戶若是想找小女子道謝的話,就不必說了。」蘭玉矜持地對他行禮,「舉手之勞,你我已經扯平了。」
聽到這裡,衛寒心中再無懷疑,猛地上前一步,剛要開口,旁邊一道玄色人影閃過,再一看,奚玉棠已經站在了蘭玉身邊,動作非常自然地將人擁進了懷裡,低頭體貼地問道,「不是不讓你隨意收功麼?有傷在身還不好好入定,當心本座罰你。」
衛寒一雙眸子頓時危險地望向奚玉棠。
幾乎是同時,沈七、越清風和奚玉嵐臉刷地一黑,險些破功。
特意想辦法增高了些許的韶光整個人都不好了,幸好帶著面紗,掩下了她抽搐的嘴角,卻也知道自己此時還在演戲,平靜地掙脫了自家主子的懷抱,模仿著變聲後的蘭玉聲音淡淡道,「教主多慮了。」
奚玉棠頓時氣笑,「怎麼,還在生本座的氣?本座這不是從蜀中回來陪你了麼?」
韶光低頭不語。
少說少錯,多說多錯,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要讓衛寒靠近她,不要露餡。
想到身後站著的自己的替身,韶光心裡長長鬆了口氣……還好有越少主高瞻遠矚提前安排,否則今日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咳咳咳咳……」一陣咳嗽聲,奚玉棠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掀了掀眼皮,果不其然是某個嬌弱的食人花少主。
既然這麼弱,為什麼剛才只用一招!用兩招能死嗎?一招的代價能有多大不知道嗎!
咳死你好了!
奚玉棠沒有理會他,徑直看著韶光,「蘭兒,跟本座回雪山可好?你去收拾東西,我們今日就走。」
「不可!」
「不可!」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眾人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越少主和衛千戶。
「……咳,奚教主,聖女身上有傷,需要靜養,貿然動身恐會加重傷勢。」越清風定定看過來,眼底寫滿了『你敢走試試』。
奚玉棠抬了抬下巴,似乎是在思考越清風的建議。頓了頓,他看向沈七,「小美,來。」
沈七冷著臉上前,沒去管韶光,倒是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粗粗把了脈後,發現她果不其然折騰得自己有傷勢復發的徵兆,頓時面如冰霜地瞪了她一眼,而後才執起韶光的皓腕,閉眼沉思了片刻,毫不留情地開口,「不能移動。」
「……」奚玉棠的表情瞬間裂了。
這話是在說給她聽啊!
為什麼啊!為什麼還不能走啊!沈小美你說!越清風給了你多少錢!
「那位是,是……沈七,沈神醫?!」司煜覺得自己今日好丟臉,怎麼總是被刷新見識!
沈七回頭看了他一眼,驕矜地頷首。
司煜頓時淚流滿面,忿忿地看向越清風——越少主,既然沈神醫在府上,你為何當日不能找他來為我和衛寒看傷嘛!我們願意付診金啊!那可是千金難求一診脈的沈七好嗎!
他這幾日在這別院裡養傷,傷沒好不敢回宮,早就和沈七打過好幾次照面了,可偏偏對面相逢不相識!
不知現在抱一下奚教主大腿能不能求沈神醫一個方子……
越清風自動忽略了五皇子怨念的眼神,笑盈盈地望向了門口三人,雖然目光看似對著蘭玉,實則全然落在奚玉棠身上。而衛寒顯然也聽到了這話,不禁皺眉,「沈神醫,蘭兒果真傷得很重?」
……蘭兒?
奚玉嵐、越清風和沈七同時側目。
「我教聖女的傷勢,與衛千戶有關嗎?」沈七冷冷開口。
幹得漂亮!
那倆師兄弟同時在心裡豎起大拇指。
韶光憋笑憋得快瘋了,用盡全部的毅力才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鎮定,實則快要內傷了。
她為什麼要扮聖女!為什麼不能在旁邊看戲啊!
聽到沈七的話,衛寒面色一變,殺氣驟然爆發!
奚玉棠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沈七拉到自己身後,氣勢全開地迎了上去。
「七爺,您還好嗎?」韶光見沈七臉色不好,下意識開口,「衛千戶這是何意?!」
衛寒微微一怔,面對微慍的韶光,渾身殺氣如潮水般退去,對上她時雖然依然沉著臉,卻已儘量放緩了語氣,「即便是養傷,也不必總麻煩越少主,跟我回京可好?京裡有最好的藥材,需要什麼我幫你。」
……好個屁!
奚家兄妹並沈七越清風心中同時大吼。
「衛千戶這是在嘲我越家拿不出好藥材?」越清風涼涼道。
衛寒頓時噎了一下,險些忘了這裡還站著一個富可敵國的家族少主,頓了頓,還是堅持道,「還是回京的好,奚教主覺得呢?」
他看向奚玉棠。
奚玉棠則看向沈七,後者沉默著,不知在思量什麼。
「這裡有暖玉房,聖女還是留下養好傷比較好。」從頭到尾都沒開口的奚玉嵐終於一錘定音,「奚教主若是放心不下,大可也留下來,我想,越少主不會連一個住的地方都撥不出吧?」
……親師兄!越清風感激地看了一眼奚玉嵐,「那是自然。」
暖玉房!
此話一出,不光是衛寒,就連司煜都驚了一下,沒想到越家少主身家如此豐厚!
兩人對視一眼,均下意識看向輪椅上面容平凡的銀髮男子。
「不知閣下怎麼稱呼?」司煜挑眉。
「在下藍玉,藍田玉暖之藍,上京治病,借住於此。」奚玉嵐淡淡道,「倒是和聖女有緣。」
司煜掃了一眼他不良於行的腿和雪白的髮,感慨,「居然這麼巧。」
「在下初次聽聞聖女大名時也很吃驚,能和聖女名同音,雖非我願,卻也深感榮幸。」
司煜點點頭,見他坦蕩君子,也不好再開口多問下去。
正如奚玉棠所言,他大大方方地將自己的名字和蘭玉擺在一起,反而沒有人多深究了。
衛寒默默聽著兩人交談,望向奚玉嵐的眼神變了又變,最後複雜難測地落在他蓋著薄毯的腿上。
顯然暖玉房三個字也戳中了沈七,他本就希望奚玉棠能靠著暖玉房延緩一下寒毒,如今她又有復發舊傷的徵兆,其實留下是最好不過的,只不過方才衛寒的話也讓他深覺有理,畢竟這裡是越家的地盤,奚玉棠如今亮了身份,他只怕她留下會有麻煩。
他動搖了,忍不住看向奚玉棠。
兩人相處多年,自有默契,不過一個眼神,奚玉棠便知曉了沈七的打算和顧慮,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笑容。
既然連大哥也開了口,她再反駁,就說不過去了,不過該擺的態度還是要擺清楚,畢竟這裡還有一個五皇子,一個錦衣司頭領。
「住下?可以。」她涼薄地望越清風,「只不過越少主需向本座發誓,蘭兒養傷期間你不准靠近她所住院子半步。」
越清風對上她的目光,腦子裡快速思索著她到底是在指韶光還是她自己。很快,他灑然一笑,「既然奚教主信不過越某……也好,越某不靠近便是了。」
「好了好了,這下事情不是就解決了嘛!」司煜這時出來當起了和事佬,「衛千戶你覺得如何?」
衛寒在奚玉棠和越清風中間看了一圈,最後落在韶光身上,沉默片刻,點頭,「好,反正殿下也要在這裡養傷,衛某職責在身,當護衛殿下到回京為止。」
說著,他看向越清風,「叨擾了,越少主。」
越清風:「……」
明日就讓沈七去瞧五皇子!他就不信兩天之內弄不走這兩個人!
「既然事情解決,殿下,教主,衛千戶,越少主……小女子先回房了。」韶光心中石頭落地,趁勢退場。
可今日,註定事情不會如此圓滿解決。
還沒等她回身走出兩步,身後,衛寒的聲音便遙遙出來,「等一下。」
韶光停住腳步,回頭。
奚玉棠不知為何,心下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蘭玉。」衛寒目光堅定地望著她,朗朗出言,「我心悅你。」
韶光:「……」
其他人:「……」
奚玉棠默默抽嘴角。
衛寒你個坑爹貨……我哥的眼神都忍不住要殺人了!有種你看你上司一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9:12
第七十一章 帶你看燈
晴日驚雷的一句表白,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了。韶光猛地瞪大眼睛,面紗後姣好的面容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懵逼。她下意識看向自家主子,見奚玉棠面無表情,張了張嘴,又忍不住看向庭院中央的越少主。
越清風垂著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
該怎麼回應?需要回應嗎?她她,她不是聖女啊!
韶光整個人都不好了。
庭院裡寂靜如死,知道真相的都在暗自瞧著奚玉棠,不知道的則震驚地看向衛寒。
五皇子司煜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不夠用了,像是白日見鬼般張著嘴,萬萬沒想到平日裡一句話都不願多說的好友,今日居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一個女子表白!這,這還是他認識的衛寒嗎?!這還是錦衣司裡讓人聞風喪膽的衛千戶?!
奚玉嵐已經快氣暈了,握著輪椅扶手的指節生生泛白,想大聲地說那是他妹子誰都不准搶,可又知道這話若是說出來,恐怕江湖都要有一番震動,氣急敗壞下,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壓抑著自己不去扣動暗器,眼眸深深彷彿要殺人般死死盯著衛寒。
他真敢!!
這可是光天白日!還有這麼多人在,怎麼就沒有顧忌絲毫女兒家的臉面?!
事實上,衛寒也沒想太多,那句話脫口而出時也不過是想讓蘭玉能夠另眼相待自己,能在她心中佔據一個位子,可當話出口,見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太過心急,做得不妥了。
這種女兒私情,本該私下說的。
所以他也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儘量保持鎮定地望著白衣蒙面的女子,只有自己知道,他心跳得有多快,手心出了多少汗。
她會怎麼說?
會答應,還是會拒絕?
原以為蘭玉會給他一個回應,可等來等去,卻沒等到她開口,而是等來了奚玉棠的聲音。
「回去。」她冷道。
韶光如蒙大赦,微微福了一禮,二話不說將房門一閉,快步進到內室,直到坐在床邊,才敢長長呼出一口氣來——太嚇人了!越少主和嵐少主的威壓太強了!
也不知主子該怎麼收場……
她取下面紗,擔憂地望向了門口。
庭院裡,奚玉棠帶著沈七站在臺階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衛寒,後者雖面無表情,但眼眸中閃過的一絲失望卻還是被人捕捉到,只是沒人敢說話,只好都沉默下來。
事情好像沒法收場了。
「……咳,那個,」司煜只好繼續跳出來打圓場,「蘭玉姑娘還有傷在身,此事且過後再提,那個,本殿下好像該喝藥了……沈神醫,不如我們借一步說話?」
沈七抬了抬眼,沒有應聲。
他有自己的傲氣,憑他沈七的身份,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敬著,更不用說一個區區五皇子。
「小美去吧。」奚玉棠頭也沒回,「給五殿下一個面子。」
沈七詫異地看她一眼,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司煜頓時高興起來,「奚教主爽快。」
「殿下客氣。」
奚玉棠沒什麼心情跟他扯皮,只覺自己如坐針氈,沒去看眼神犀利的衛寒,也沒去理沉默的越清風,目光一掃,落在奚玉嵐頭上,後者板著臉不說話,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去自己的昭陽苑等著。
這都是什麼事……
奚玉棠頭疼不已,眼中顯出不耐,袖風一甩,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在她身後,司離和冷一快步跟上,不敢多言。
……
沒過多久,奚玉嵐和越清風一前一後回到昭陽苑,見司離和冷一已經離去,唯有奚玉棠一人獨坐屋內,房門大開,銀色的面具被隨手扔在一旁,見他們出現,下巴一抬,示意他們坐下說話。
奚玉嵐被長歌推至几案前,秋遠則很有眼力地越過自家主子,主動接過了烹茶煮水的活計。唯有越清風還站在廊下,垂著眸子,纖長的睫毛壓著莫名的眸光,那張美得不似塵間人的臉上空白一片,似乎很平靜,但又無端地讓人覺得不安。
奚玉嵐給自家妹子使了個眼色,後者揉了揉眉心,有些心虛,「肅兮。」
越清風慢條斯理地抬眼,見她眉眼間閃過一絲疲憊,心中暗歎一聲,抬步進了屋。
三人誰也沒提方才主院裡的事,氣氛沉默而壓抑。良久,隨著咕嚕聲響中水開,秋遠濾了茶葉,給三人面前精緻的茶盞裡倒上清茶。熱氣嫋嫋中,奚玉棠平靜開口,「五日後,我打算夜探皇宮。」
話音落,師兄弟兩人同時抬頭。
長歌和秋遠對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房間內燃著地龍,暖洋洋的,奚玉棠解了披風扔在一旁,忽略了兩人眼中的深意,平靜地望向自家兄長,「我需要司氏皇宮的地圖,以及卓正陽的確切位置。」之後,又看向越清風,猶疑片刻,「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越清風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邀請自己,微微一怔,見她神色鄭重而認真,心中陰霾忽然撥雲見日,嘴角彎了彎,總算露出了笑容,「好。」
奚玉棠心下莫名鬆了口氣,轉向兄長,不自覺地撒嬌眨了眨眼。
後者無奈拿手點了點他,推開茶盞,修長的手指輕蘸茶水,在開始在桌上畫起來,「五日後是十一月初一,延平帝會在皇后宮中,你們若是打定主意行動,就走朱雀門的方向,避過廷衛,接著……」
三人商議了整整一天,中間司離過來回報說沈七已從五皇子那裡回來,接了一單生意,可能需要出門幾日,奚玉棠同意,並命他相陪左右,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又向越清風借了斯年隨行保護。隨後衛寒和五皇子分別來昭陽苑拜訪藍玉,被長歌以『主子身子不適』為由拒絕。
華燈初上,三人終於敲定了夜探皇宮的所有細節,奚玉棠疲憊地伸了個懶腰,奚玉嵐沒好氣地把她的胳膊拽下來放好,這才道,「留在昭陽苑用飯吧。」
「也好。」奚玉棠哼了一聲,「你們倆憋了一整天,也是該問一問上午之事了,不是嗎?」
師兄弟兩人對視一眼,臉色訕訕。
奚玉棠卻已經懶洋洋地在桌前坐下,「說吧,想問什麼。」
越清風面不改色,似乎沒聽到她說話,奚玉嵐見狀,只好開口,「接下來你什麼打算?」
奚玉棠聽出他的意思,想了想,「我原本也打算恢復身份,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快,既如此,將計就計吧。至於衛寒……」她看向越清風,「到底什麼時候能讓他們走?」
越清風怔了怔,少見地犯了迷糊,「你真的希望他們離開?」
奚玉棠死氣沉沉地盯他。
「……」自知說錯了話,越清風咳了一聲,不自在道,「你說了算。」
說著,他忍不住就笑起來。
原來她並未將衛寒的話放在心上……
奚玉嵐看不得他這副吃了蜜一般的模樣,故意道,「棠棠,你怎麼看衛寒?我倒覺得這小子不錯,膽子大,也直接,從四品的官職不是他的終點,以後必將位極人臣,倒也算是個好歸宿……」
越清風:「……」
奚玉棠大囧,瞪大了眼睛看自家兄長,「亂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跟官家有牽扯,別忘了卓正陽還……」她猛地一頓,見奚玉嵐神色微變,摸了摸鼻子,「總之,他還是娶個貴族官家小姐比較適合。我堂堂一個玄天教主,怎麼可能嫁人,要成親當然也要娶進門才是。」
「哦——」奚玉嵐拖長了音,顯然妹子的話大大取悅了他,「說不定衛寒願意入贅我奚家呢?」
奚玉棠頓時語塞。
「我也願意啊……」越少主小聲嘀咕。
「師弟,你說什麼,大聲點,師兄年紀大了聽不見。」奚玉嵐挑眉。
「我說我也……」
「你給我閉嘴!」奚玉棠耳尖紅得滴血,她如今武功恢復,當然也聽得到他方才說的什麼。
越清風迅速住口。
頂著兄長看似調侃實則警告的目光,奚小教主乾巴巴地開口,「總之我對衛寒沒想法,跟他不熟。」
奚玉嵐滿意了。
在他看來,衛寒雖一表人才又位高權重,武功也好,可以說是個不多得的優秀男子,但對權力過於看重,終究會走上一個位極人臣的權術家之路。這種人,對兒女私情並不會多看重,為了權力能毫不猶豫地犧牲身邊人。就算如今看來他喜歡蘭玉,卻也不敢保證一輩子只有蘭玉這一個女人。
他奚玉嵐的妹妹,不是進深宅大院受委屈的。
雖然極不情願,奚玉嵐卻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家師弟真的很適合棠棠。
至少他看得出來,越清風這種平日冷情冷心、對女人拒之千里的人,終此一生也不過能動心這一回。
只不過,他的身體……
他無不擔憂地看了一眼妹妹,見她雖然一臉不耐,卻還是很給面子地將肅兮夾給她的菜全部吃掉,心中暗自歎息。
但願,素九針訣真的能被他們找到。
得知奚玉棠對衛寒的態度,越少主心中的鬱氣瞬間沒了大半,心情一好,連帶著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許多。
男人看男人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衛寒無論是從哪方面來看都極為優秀,配棠棠也不差,他的身份也註定了自己不能隨意對他下手,可以說是最大的威脅。
從長街一戰那日兩人第一次針鋒相對起,越清風就知道這個男人將是自己最為棘手的對手。
他和沈七不同,沈七被奚玉棠劃分到了親人一類,終此一生她都不可能會和沈七分開,若是喜歡,早多少年她就動心了。可衛寒,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極具侵略性,做事直接而霸道,對於自己看上的東西定會想方設法得到,就算得不到,也不會讓於他人。棠棠喜歡上他還好,若是不喜歡,很容易結下仇。
越清風頭一次慶倖自己的心上人是個冷靜而自專之人。
她強大而美麗,倔強而冷情,從不輕易動搖本心,對自己所要走的路、要做的事清清楚楚,有目標,並願意為此付出一切,所有橫亙在實現她目的之路上的人和事,都終將被她毫不留情地剷除,哪怕是最親之人,也不會有任何留情。
想想沈七吧,就算是他,當將主意打到奚玉棠頭上時,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讓他回雪山的話。
衛寒錦衣司的身份,他的行事,他的立場,都註定了他們終將背道而馳。
越清風心裡清楚明白這一點,也從不擔心因為一句『我心悅你』就能動搖奚玉棠的冷靜。只是無論如何,作為男人,聽到有人當著面表白自己的心上人,再好的肚量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
沒有動手就已經是他最大的氣量了。
「十一月初一,京城有燈會。」他緩緩開口,望著奚玉棠的目光專注而悠長,「到時我們提前出發,燈會結束後,換防前,皇城護衛會有一段鬆懈期。」
「好。」奚玉棠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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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五皇子打算告辭回京。
他的傷並未痊癒,但由於幸運地見到了沈七,還敲定了一單生意,如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京城,哪還有心思逗留越家別院,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帶著沈七回去。
他相信,如果沈七願意出手,他母妃的病定會有希望。
衛寒簡直要被好友坑死了,前一天才剛表白,還將留下的理由放在了司煜頭上,誰知第二天司煜就鬧著要回京,這樣一來他還怎麼留在別院!
查案?
開什麼玩笑,能給越清風潑點黑水已經是極限了,從他接手宋家滅門案到現在,跟越清風有關的線索一個都沒有,況且他深知蘭玉中了相思散,這毒不好解,越家少主能找出法子給她解毒就不錯了,哪還有別的功夫騰出手來殺人?
同為相思散的受害者,他深知這種毒的厲害,能在保留了清白的情況下解毒,別說是他,換成誰都會極度棘手。
至於玄天教……如果他沒記錯,京城裡玄天的勢力遠不足以做下這等大案。
話已放,再怎麼不情願,衛寒還是和司煜一起離開了。他時間本就不多,若非受傷,也不可能在這裡逗留這麼久。
只是臨行前他去了主院尋蘭玉,卻被對方拒之門外,只好隔著門簡單說了幾句話,大意無非是再次道謝,以及抽空再來看她等等。
韶光默默隔著門板聽衛千戶深情告白,尷尬得頭皮發麻,只能在心裡默默埋怨不知躲在哪裡的自家主子。
司煜和衛寒離開,帶走了沈七,司離和斯年一明一暗隨行保護,整個越家別院隨著他們的離去,瞬間空蕩下來。
時間緩緩而過,很快,十一月初一如期而至。
沈七臨走前最後一次給奚玉嵐施針時,他已經可以勉強站起來不到一盞茶時間,如今他出門未歸,奚玉嵐心急也只能耐心等待。他不放心妹妹和師弟,強烈要求一同回京,就算不一起行動,也可以在外接接應。
奚玉棠細想後同意了。
於是除了冷一,當時來了多少人,如今便又走了多少。
冬日天短,夜幕降臨時,眾人已身在京城越宅。
奚玉棠一身玄衣,男裝打扮,頭髮隨意紮在腦後,一根羊脂白玉簪橫插固定,面具藏在懷中,身無佩劍,眉眼稍作改動,就成了和張揚肆意的『于楊堂主』截然不同的『玄唐』。
越清風則還是那副不染煙塵的傾城模樣,霜色雲錦長衫,墨髮如瀑,眉眼繾綣如雲,奚玉棠從房裡出來時,恰看到他等在拱形門前,遺世獨立,華茂青松。
乍然對上他遙遙望過來的視線,奚玉棠怔了怔,良久都沒能移開目光。
「走吧。」他伸出手。
奚玉棠險些被蠱惑地將手搭上去,伸到一半才猛然頓住,掃他一眼,目不斜視地越過他先一步走出去,聲音飄然在微涼的空氣中響起,「你是去做賊,不是去相親,穿成這樣迷惑誰呢……」
越清風收回手,輕笑一聲,也不反駁,腳尖一點便跟了上去。
他當然是故意穿成這樣的好麼?
這可是第一次和她逛燈會,自然要從頭到尾慎重。
兩人在門口同奚玉嵐會和,帶著秋遠和長歌乘車趕往玄武大街。
初一燈會極其熱鬧,放眼望去,整條玄武大街燈火通明,吆喝聲,叫賣聲,喝彩聲,交談聲,無數聲音彙聚一起,人未至便好似已經置身其中。奚玉棠被眼前人頭攢動的繁華景象驚到,許是被氛圍感染,喜悅之情油然而生,眉眼間也有了一分渴望。
她從未參與過這種熱鬧。
奚玉嵐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眼底一暗,抬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指尖,在她低頭看過來時露出了暖人心扉的笑容,「喜歡?」
「嗯,沒見過。」奚玉棠反握住他的手,「那一年本來跟娘親約好了去廟會的,後來錯過了,鄒叔叔他們都不愛來這種地方,我也很忙,也沒閒情逸致,雪山畢竟還是……有點偏遠。」
她口吻平靜,可聽在奚玉嵐耳朵裡,卻像是刀割一般。他下意識緊了緊手指,喉嚨發澀,「是哥哥對不起你。」
「嗯。」奚玉棠重新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熱鬧,「記得補償我,銀票多送兩張。」
「……」
越清風從後走到兩人中間,面不改色地將那牽在一起的手撥開,在奚玉棠驚詫的同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後有許多機會,若你想看,定能看到。這次,就當是開個好頭。」
奚玉棠怔愣地看著他。
「走吧,帶你看燈。」他淺淺一笑,拉著人鑽進了那繁鬧的人海之中。
被扔下的奚玉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09:36
第七十二章 送你花燈可好?
上一世的奚玉棠也沒有真正逛過所謂的燈會,算來,這也算是她兩輩子以來的第一次了。她看得起勁,玩心四起,滿眼都是驚奇,忽然發現,偶爾拋開爾虞我詐生死之憂,忘掉大仇未報壯志未酬,好像也是件挺享受的事,混在人群裡,就彷彿泯滅在了平凡中,有那麼一瞬間,居然還升起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衝動。
很羨慕。
「你以前逛過這些燈會嗎?」她側頭,在五光十色的燈暈下仰頭看著身邊人。
越清風偏頭思索,「唔……江南多廟會燈會,小時候好動,經常會求著長輩出來玩。」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淺淺地牽起了嘴角,「還走丟過好幾回,鬧得家裡人仰馬翻……不過生病之後,就很少出門了。」
奚玉棠豔羨地看他一眼,想說什麼,又很快被雜耍攤子吸引,三兩步走過去,站在人群裡看完了整段的表演,還跟著歡呼叫好了兩聲,直到餘興未了地擠出來,這才對上越清風無奈又帶著一絲寵溺的眼神。
「你比我強。」奚玉棠迅速別開眼,又接著先前的話題繼續道,「我一次都沒來過。這裡真熱鬧,可惜司離和小美不在,他們定也會喜歡的。」
眼見她又要獨自往前跑,越清風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把人拖回身邊,哭笑不得,「慢慢來,這裡人多,容易走散。」
奚玉棠撇撇嘴,拿眼瞧他,「我又不是孩子。」
卻也沒再亂跑,乖乖放慢了腳步。
越清風拉住了人就不想鬆手,見她沒掙脫,便也若無其事地牽著她往前走,廣袖遮蓋下,也看不出他的小動作。這裡人多,接踵摩肩,還真沒多少人注意,只覺這兩位天人之姿的公子交情極好,一路被悄悄打量,也是一派坦然,卓卓之貌,君子之風,端的是氣質出塵。
他們都是習慣活在人們關注之下的人,一位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玄天教主,一位是大晉第一世家少主,從來到哪裡都是焦點,早就練就了一身『任你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的厚臉皮功夫。
當然,在這一點上,明顯越少主更有發言權。
「我想買幾個燈回去給司離,怎麼樣?」奚玉棠發現了不遠處被裡三層外三層圍著的賣燈攤子,一陣一陣的歡呼叫好聲吸引了許多人側目,眺望一眼,那些燈果真極為好看。
越清風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過去,見她興致勃勃,不由點頭,「好。」
奚玉棠回頭尋奚玉嵐,卻沒尋到人,就連一直跟著他們的秋遠都不見了蹤影,只好暫時不管他們,拉著越清風朝著那個攤子走去。
四兩撥千斤地施展了點小技巧擠到最前面,站定,目光在那些琳琅滿目造型各異的燈上掃了一圈,奚玉棠立刻圈定了幾樣,掙脫越清風的手上前和攤主交易,很快便拿回了兩盞燈,邀功似的挑了挑眉,「攤主給我便宜了十文。」
越清風搖頭輕笑,接過她手中的燈,喊了一聲流年,那妹子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剛準備應聲,手裡便被塞了兩盞燈,「拿回車裡放好。」
流年:「……」
奚玉棠拍了拍流年的肩,後者認命地跑腿去了。
「那盞琉璃蓮花燈如何?」越清風忽然抬手指了指被掛在最上面的那盞畫著滿池荷花的琉璃花燈。
奚玉棠仔細瞧了瞧,眼中一亮,「好看。」
「送你可好?」
「嗯?」
奚玉棠微微一怔,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越清風已經上前和攤主交涉起來。過一會,他回來,表情有些古怪,「攤主說那盞燈需文武雙全者得,想要就得闖他的關……他說我不合格。」
奚玉棠怔了怔,一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見越清風眉眼間更為憋屈,乾脆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越肅兮你是不是被人嫌棄太文弱了?連闖關資格都沒有?」
越清風木然,「你行你上。」
「上就上。」奚玉棠二話不說挽袖上前報名。
結果很快也陰著臉回來了。
越清風不用問就從她臉上看到了答案,噗地一聲破功。奚玉棠被他笑得整個人都不好,只好憤恨道,「沒眼光的老闆!我怎麼看也比你強啊!」
越少主被逗得開懷大笑,但很快又從笑聲轉為了咳嗽,好一會才停下來,臉上笑意濃濃,久不消散,「嗯,我們棠棠很好,是老闆以貌取人。」
奚玉棠:「……」
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奚小教主也來了脾氣,「我今兒就不信了,你等著,本座定贏了那燈送你。」
越清風目光閃了閃,笑起來,「好,我等你。」
說著,居然真不再嘗試,就這麼悠然地站在原地,目送她再次去和攤主交涉起來。
「咦?表哥?」一個聲音突然自不遠處響起,接著,越清風眼前出現一抹桃紅色身影。謝婉滿目驚喜地對上他的目光,眼神晶亮如星,飛撲而來,一把挽住了他手臂,「真的是你啊表哥!好巧,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清了人,越清風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撥開她的手,又往旁邊挪了挪,拉開兩人的距離,這才開口,「是很巧。」
他越過謝婉往她跑來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了幾個熟面孔,如果沒記錯,應當是離雪宮的幾個弟子。令人驚訝的是,他並未見到江千彤,反而在那一行人裡發現了衛寒和五皇子。
「越少主?」司煜見到越清風,眼睛一亮便走了過來,「這麼巧,你也回京了?」
衛寒跟在他身後,與他的視線在半空相撞,微微頷首後又錯開。他下意識地在越清風周圍環視了一圈,沒有發現自己想看見的那個白色身影,隱隱有些失望。
「殿下是和離雪宮弟子結伴?」越清風溫文爾雅地問司煜,「不知沈大夫可來了?」
「沒有,沈大夫對燈會沒興趣,留在了母妃那裡,本殿下出來逛逛,給母妃帶點小玩意回去。」司煜對越清風的態度極好,不光因為他曾收留了自己幾日,更多的是看中了越家背後的力量,「越少主一人來的?好興致啊。」
「不是。」越清風搖搖頭。
「啊!玄公子?」謝婉驚訝地望向了前方檯子上已經開始闖關的奚玉棠,「表哥和玄公子一起嗎?」
「嗯。」越清風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奚玉棠正在按闖關的要求,動作極為隨意地投著壺。
她幾乎沒有瞄準和停頓,抬手便丟,一丟一準,瞬間便投完了十個,而後接過攤主遞來的弓,試著拉了拉,接著搭弓射箭,羽箭破空而出,刷地穿透了懸掛在半空的銅錢中心,將銅錢直直釘在了背後的木板上。
台下歡呼聲頓時如潮般響起。
「好俊的功夫!」謝婉驚歎地開口,「玄公子病著都能有如此實力,果然不愧是表哥的師弟!」
師弟?
司煜和衛寒同時看向場間,臺上人一身玄衣,目光專注地盯著羽箭箭頭,不斷調整著方向,目光盡頭,一前一後交叉搖晃的兩個懸掛銅錢正隨風搖擺。
她面沉如水,深眸如井,呼吸沉穩而悠長,拉著弓弦的手指輕輕一顫,羽箭倏地激射出去,精准地在兩枚銅錢相交的剎那穿透空心,篤地一聲釘在了板上。
周圍瞬間安靜,攤主上前查看,見那尖銳的箭頭上果然串著兩枚銅錢,驚駭得眼睛瞪大如銅鈴,好一會才顫抖地驚呼一聲『中了』!
「哇!!」人群再次一陣驚歎。
奚玉棠嘴角一彎,很是滿意,隨手將弓丟給旁邊人,笑臉盈盈地向越清風看去。
後者接到她的視線,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玄公子笑得真好看……」謝婉呆呆地望著奚玉棠,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竟一時別不開眼。
而一旁的衛寒在奚玉棠回過頭時看清了她的臉,眉尖一跳,心中忽然閃過一絲熟悉。
怔了怔,他忽然想到一個人,驚訝地低呼,「……于楊?」
越清風不著痕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開口反駁。
司煜沒有聽到衛寒的話,望著奚玉棠的眼裡寫滿了激賞,「那位……是越少主師弟?」
「嗯。」越清風淡淡應聲,無視了五皇子的好奇心,懶得多做解釋。
衛寒猛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目不斜視,眉頭頓時皺得更緊。
「該文題了呢。」謝婉一直關注著臺上的情況,見奚玉棠接過了攤主遞來的一張紙,立刻猜到了闖關的進程,「不知玄公子能否應付……」
……肯定應付不了。
越清風抽著嘴角看著臺上人拿著那張寫了題的紙毫不猶豫地朝自己走來,心中一陣無語。
「攤主允許我找外援。」奚玉棠走到他面前,毫無愧疚地將題目塞了過去。
謝婉見奚玉棠走近,緊張得挺直了脊背,一直等越清風接過了題目,才紅著臉開口,「玄公子,好久不見。」
奚玉棠早就看見了這幾個人,此時卻又裝作後知後覺,眸中略帶驚訝地對上謝婉,「謝姑娘?」
「嗯……好巧。」謝婉羞澀地低頭,「這是緣分呢。」
「的確有緣。」奚玉棠垂眸看她,「能在這裡見到謝姑娘,玄某著實心喜。」
謝婉臉頰酡紅地點了點頭,偷偷抬眼,卻恰好對上奚玉棠柔中帶笑的目光,頓時眼神一滯,迷蒙地忘了低頭。
「答案是『圓』字。」越清風聲音清越地開口,打斷了某人故意撩妹的舉動。
奚玉棠掃他一眼,接過紙轉身朝攤主走去,從頭至尾沒有施捨一個眼神給五皇子和衛寒兩人,對面相逢彷彿全然不識。
三道文題,來來回回全部由越清風搞定,當終於接過攤主遞來的琉璃蓮花燈時,奚玉棠臉上簡直要笑出花來。在眾目睽睽下,她閒庭信步地提著燈走到幾人面前,當著謝婉、五皇子和衛寒的面,將琉璃蓮花燈遞向了越清風。
「送你。」她開口,「可高興?」
三人:「……」
圍觀群眾:「……」
越清風鎮定地接過花燈,牽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嗯。」
謝婉震驚得小臉都褪了紅,目光不停地在奚玉棠和越清風之間轉圈,幾乎是尖叫般地開口,「玄公子你送花燈給我表哥?!!」
奚玉棠挑眉,「不行嗎?」
當然不行!!
謝婉被震得說不出話,「玄公子不知送花燈的含義?!」
「不知。」奚玉棠白目。
「……」
司煜和衛寒也被震得不輕,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兩人。
謝婉白著臉看向越清風,「……贏來的花燈要送給心儀之人,若是對方收下,就,就表示接受送燈之人的心意……表哥你,也不知這含義嗎?」
「我知道。」越清風斜了她一眼。
謝婉:「……」
……等會,他剛才說什麼?
怎麼剛才一瞬間她好像失聰了???
謝姑娘後知後覺,如遭雷劈,小臉瞬間煞白,好一會才找回理智,見奚玉棠只是微微有些驚訝,很快便又恢復正常,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她大聲哭了出來,捂著臉轉身飛跑而去。
司煜也驚呆了,盯著眼前越清風無比平靜的臉,又忍不住看了看同樣一臉平靜的奚玉棠,深吸一口氣,尷尬地咧了咧嘴,「哈,哈哈……原來越少主……」
……是個斷袖……
……太毀三觀了啊!!!
越清風絲毫不管自己一句話鬧出了多大的動靜,見周圍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蹙了蹙眉,看向奚玉棠,「走吧,時候不早了。」
說著,輕輕向五皇子施了個禮。
奚玉棠被周圍的目光看得如坐針氈,表面一點不顯,實則已經在心裡將越清風罵了個狗血噴頭,墨髮掩蓋下,耳朵熱得幾乎要燒起來。聽到他的話,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點點頭,剛要抬步,就見越清風伸手握住她微涼的手,不容拒絕地拉著人轉身離開。
奚小教主:「……」
五皇子:「……」
衛寒:「……」
人群不知不覺如退潮般給兩人讓出了一條路,越清風堂而皇之地牽著人離去,奚玉棠默默咬牙掙脫,結果卻被扣得更緊,乾脆用上內力,誰知越某人居然也不要臉地跟她拼起了內力!
兩人表面上不顯,實則私底下已是鬥了個不可開交。
「越肅兮!」奚玉棠咬牙切齒,「你把燈還給我!」
「不給。」越清風頭也不回地拉著她往玄武大街盡頭走去,「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
「……你明明知道那什麼含義!」
「所以才更不會給你。」
「……」
目送兩人離去的背影,衛寒深沉的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接著又轉為心驚,心下忽然有了一個極為不可思議的猜測,驚得他幾乎變了臉色。
一旁的司煜還在感概著沒想到越少主是斷袖云云,剛要跟好友分享一下八卦,便見衛寒腳下生風般朝那兩人離去的方向追去。
可奚玉棠和越清風早就走了。
偌大的玄武大街,花燈四溢,人山人海,衛寒站在街心中央舉目四望,再沒找到熟悉的人影。
而另一邊,奚玉棠被人一路輕功拉到了護城河邊,剛站定,便見越清風眸中帶笑地望著她,「等我一下。」
話音落,他走向岸邊一個算命的攤子,扔了塊碎銀,招呼奚玉棠過來抽了一紙簽,而後將花燈放進了河裡。
「簽文。」越清風看她。
奚玉棠一臉疑惑地將簽文遞過去,「做什麼?」
「先抽籤,再許願,之後將簽文放進燈裡,習俗。」越清風指著河裡漂浮的琉璃燈,催促她,「快點。」
奚玉棠古怪地看他一眼,拗不過,索性閉上眼許了個願。
而越清風則悄然打開了手中的簽文,掃了一眼,目光微凝,五指用力,將簽文不動聲色地握在了掌心。
奚玉棠睜開眼,「簽上說什麼?」
「旌旗雷震,所向披靡。」越清風笑吟吟道。
「倒還不錯。」
「嗯。」
「給我看一眼。」
「看了就不靈了,我扔進了花燈裡。」
「……」
眨了眨眼,奚玉棠順著越清風所指的方向望去,飄入河中央的琉璃燈火光大盛,霎是好看。
「真好。」她忍不住感慨。
越清風腦中閃過那一行字,笑了笑,掌心發力,一縷灰沙悄然落在了腳邊,已看不出任何蹤跡。
——【功名半紙,風雪千山,行路難,渺渺萬重瀾。】
大約說了她也不會懂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10:13
第七十三章 夜探皇宮,激戰!
子時三刻,皇宮朱雀門換防。
燈會早就散去,行人漸漸稀少,同奚玉嵐會和後,幾人再次確定了一番路線和接應對策,接著分頭行動。越家暗衛和奚玉嵐全部埋伏在宮牆之外的約定地點,奚玉棠和越清風則趁換防之前,按照奚玉嵐標出的地圖找到巡邏死角,翻牆而入,悄無聲息地朝內廷勤政殿摸去。
勤政殿是皇帝辦公大殿,今日初一,延平帝宿於皇后寢宮,勤政殿內空無一人。
皇宮內衛眾多,奚玉棠和越清風一路有驚無險,用時極短,來到勤政殿上方時,換防還未結束。
朔月之夜,星光暗淡。他們運氣極好,天公開眼,竟在此時起了風。兩人安靜地趴在宮殿房頂上,冷風將宮燈吹得劇烈搖曳,燭火明明滅滅,暗影之下,竟無一人發現房頂出現了兩個不速之客。
皇宮內院的水極深,奚越二人不欲挑戰司氏底蘊,謹慎之至,此時此刻,不僅不敢耳語,甚至連傳音入密都捨棄不用,只能靠手勢來確定下一步計劃。
他們在等。
等一個機會。
風漸大,換防進入尾聲,越清風無聲地打了個手勢,奚玉棠點點頭,在宮燈即將熄滅的最弱時刻,兩人同時驟然出手,一個將瓦片打穿一指小孔,另一個則飛身而下,倒掛房檐陰影之中,動作之快,甚至沒能引起風的流動。
留在房頂的越清風飛快地透過房頂小孔掃視了一遍殿內,確定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後,翻身而下,同時抬手輕輕一揮,一顆小石子悄然出手。
——啪地一聲輕響,從遠處角落處傳來。
「什麼人?」侍衛們飛奔而出。
奚玉棠看准機會,兩根銀針脫手而出,悄無聲息地地穿透甲胄縫隙,成功紮在了守在殿門口的兩個衛兵脖頸之中。
銀針定穴,沈家絕技,感謝沈小美。
下一秒,狂風忽然呼嘯,兩道人影貼著牆壁縮地成寸地繞過被定身的內衛來到門口,眨眼間同時推門入內。若是有人盯著門一直看,也不過只能瞧見眼前一閃,這兩人甚至沒有給人留下看清門開的機會。
不一會,內衛們沒有發現異常,只好各自歸位,將那一聲輕響歸於了風吹動小石子撞上牆壁的聲音。
而摸進了勤政殿的兩人,已經開始翻找起了他們的目標,一人在左,一人往右,速度極快。
殿內光線極暗,黑暗之中,奚玉棠和越清風儘管夜視極好,沒有光源的情況下也只能看個大概。兩人迅速將整個勤政殿翻了一遍,沒有找到太初心經下部,只好開始新一輪的探查。
一連三遍,不放過各個角落,朝中機密看了一大堆,暗格也找到了三處,卻依然沒有太初心經的蹤影。奚玉棠與越清風會合後,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答案,不禁隱隱有些失望。
「不在這裡。」她無聲地動著嘴型,「撤?」
越清風搖頭,「最後一遍。」
奚玉棠點點頭,剛要回頭重新翻查,卻忽然被身邊人勾住了手。詫異地回頭,越清風一言不發地指了指書架,示意她跟自己走。
兩人來到書架前,越清風抬手輕輕取下一卷放在最上面的卷軸,無聲地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已經泛黃的畫。畫上是一名身著妃色長裙的女子,未出閣的裝扮,眉眼細緻,身段窈窕,笑顏如花地站在梅樹之下,周圍白雪皚皚,天地間一片素白。她半側著身子,遙遙回頭望來,傾城傾國,恍然如真。
這絕不是出自宮廷畫師之手的肖像畫,而更像是誰的用心之作。
奚玉棠在看到畫的第一眼,整個人便微微一怔,只因畫上這個女子,和司離長得太像了,幾乎一個模子刻印出來一般!
她的司離,小小年紀便極為俊俏,如若真和她猜測的一般,畫中女子和司離有著極為密切的血緣聯繫的話,可想而知,當司離長大後,會有一張多麼令人驚豔的臉。
她呆呆地看著畫,不敢置信延平帝的勤政殿裡居然會有這樣一張美人圖,深想一下,簡直細思恐極!
突然,門口傳來些許聲響,越清風瞬間將畫收起放好,對奚玉棠使了個眼色,兩人如何來便如何走,臨走時,奚玉棠隨手取下了守衛後頸的兩根銀針,而後借著呼嘯的狂風,瞬間消失了身影。
兩人一前一後急速遠離著勤政殿,好一會才在御花園的某一處停了下來。
「怎麼辦?我們似乎要無功而返了。」奚玉棠輕聲開口。
越清風曾言,是司氏之人拿走了太初心法,並最後落在了延平帝手裡。既然如此,順著符合邏輯的思維往下想,勤政殿是最應該放置心法的地方。因為這裡大部分時間只有皇帝一人居住,若論整個皇宮裡哪處最為安全,必然是勤政殿。
可沒想到,勤政殿裡居然沒有。
越清風沉默不語,良久才抬眸看向眼前人,「你知那畫中人是誰麼?」
奚玉棠怔了怔,驚訝地瞪大眼睛,「你知道?」
「嗯……」越清風眸中神色複雜難解,躊躇了一下才道,「那是已死的前皇后,九年前因犯錯被打入冷宮,我未生病之前,宮宴上曾見過她。據說……前皇后是因謀殺太子才獲罪的。」
九年前……謀殺太子……
司離他被撿回雪山到現在,整整九年……
奚玉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越清風看懂了她眼底的震驚,輕輕搖頭阻止她將猜測說出口。
聽話地咽下到嘴邊的話,奚玉棠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澀然道,「所以你覺得……我們該走一趟冷宮?」
對面人頷首。
默默壓下心底的震驚,奚玉棠長呼一口氣,「走吧。」
偌大的皇宮裡,冷宮好幾處,其他均修繕完好,唯獨一座宮殿年久失修,雜草橫生,所有人輕易不得靠近,就連門也被鎖鏈緊縛,是整個皇宮的禁地之一。
他們幾乎同時選定了這座寢殿,二話不說循著腦內地圖一路尋了過去。
到達冷宮後,搜尋工作再次展開。這一次,沒有了被人發現的後顧之憂,兩人翻得極為徹底,恨不得挖地三尺。
終於,在院內一株孤零零的梅花樹下,奚玉棠翻出了一個密封極好的小盒子。
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枚龍紋玉佩,一束紅線饒匝長髮,一個雕紋玉鐲,以及一方刺繡錦帕。
面對這幾樣東西,奚玉棠面不改色地當著越清風的面,將那一方錦帕拿起來看了看,而後若無其事地收進了懷裡,接著又拿走了玉鐲,最後將剩下的東西重新埋了起來,蓋上舊土,抹去痕跡。
做完一切,她抬頭對上身邊人,「多謝。」
越清風搖頭,沒有多問她為何要拿那兩樣東西,反正從神色看,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已經達到了。
那麼也就是說,太初心經就藏在那其中一個裡了?
倒是巧妙。
「接下來去找素九。」奚玉棠道。
「嗯。」越清風輕輕一笑,「去上書房和太醫院看看。」
……
也許是他們的好運氣已經用完,接下來的時間,兩人跑遍了上書房、太醫院、太極殿等數個可能會放置素九針訣的地方,均空手而歸。
奚玉棠臉色不好看,心裡也不好受,可身邊的越清風卻仍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夠找到素九針訣,看得她又難受又怒其不爭。
「苦著臉幹什麼?」
御花園假山之後,越清風好笑地捧起了奚玉棠冰涼的臉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這麼多年過去,我不一樣熬過來了?」
奚玉棠緊緊抿著嘴,不願接他這話。
輕歎一聲,他忽然湊近,輕聲開口,「你再這樣,我就吻你了。」
「……」
倏然捂嘴後退,直到拉開距離到安全範圍,奚小教主怒視眼前人,壓低了聲音怒道,「你正經點!」
……他很正經好不好。
越清風光風霽月地眨了眨眼。
兩人此時已經距離他們的最後一站極近。那裡是東宮,是奚玉嵐特意標注的卓正陽所在之處。
「分頭行動?」奚玉棠看向越清風,「你走一趟五皇子母妃那裡,再找找東西,順便幫我看看小美,我去去就來。」
越清風想都沒想地拒絕,「你去皇貴妃那裡,我畢竟是男子,不便在後宮走動。」
「……讓你去找東西,不是讓你去勾搭後宮的女人,有什麼不便的?」奚玉棠蹙眉,「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越少主不為所動。
低低嘖了一聲,奚玉棠妥協,「算了,一起吧。」
話音剛落,對面人頓時露出了笑容。
穿過御花園,兩人一路來到整個皇宮裡除了太極、勤政兩殿以外最尊貴的地方。東宮向來是太子居所,然而延平帝自從上一任太子小小年紀便身死後,多年來一直未再立儲,既然沒有太子,這東宮便也成為了無主之殿。卓正陽藏在這裡,倒也膽大,可以說是令人匪夷所思,又巧妙至極。
時間緩緩走過丑時三刻,距離他們倆逛司氏皇宮已經過了近一個時辰。
東宮的守衛相對來說要比勤政殿鬆散得多,畢竟是個無主之殿。從上次的主子離世到現在快十年的時間,東宮彷彿被延平帝刻意遺忘一般。世人多趨炎附勢,如今呼聲最高的是五皇子司煜,東宮這個另一種層面上的冷宮,除了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這個使命以外,幾乎成了個空殼子。
奚越兩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潛入成功,搜了一遍東宮正殿後一無所得,便繼續往裡搜尋。沒多久,他們在寢宮的一側牆壁上發現了暗門,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推開了暗門。
入眼的是一段通向地下的極長階梯。
越清風從懷裡抽出火摺子點燃,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階梯蜿蜒盤旋,長而沉默,黑暗之中,就像一個蟄伏的巨獸身軀,無聲地訴說著它的神秘和危險。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霍然開朗,燈火通明,竟是一個地下宮殿一般的存在。越清風熄了火摺子,兩人看似淡然實則謹慎地往裡走,很快便遇到了第一撥守衛。
不想驚動,兩人選擇了繞道。
同是習武之人,奚玉棠明顯發現地宮裡的守衛要比上面皇城裡的護衛們強得不知一星半點,若說禁軍護衛是普通人,那麼這些地宮裡的守衛則各個身懷武功內力,雖然人數不多,卻完全有能力將這裡圍城鐵桶。守衛們身著統一的淡紫色裝束,腰間掛著身份玉牌,那玉牌,奚玉棠化成灰都認識。
紫薇樓。
卓正陽的確在這裡。
打了個手勢,奚玉棠和越清風在下一個岔路口分頭行動。
這裡的地形複雜多變,迷宮一般,奚玉棠認定了一個方嚮往前走,一路上有驚無險地避著人,直到快逝去耐心時,終於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寢殿前。悄無聲息地推開門,裡面空空蕩蕩,氣溫比外面冷了許多,撲面而來的涼氣令她整個人牙齒發顫,衣服遮蓋下的皮膚瞬間汗毛豎起。
這個寢殿的古怪,讓奚玉棠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她環視一周,發現這裡空蕩得厲害,但基本的幾樣家具告訴她,這裡是有人居住的。目光定在遠處巨大的繡山水屏風上,屏風不高,極寬,將寢殿幾乎橫切般一分為二,上面的山水景色很陌生,她瞧不出是哪裡。
奚玉棠屏氣凝神,繞過屏風來到後殿,空氣中的冷意更甚,好似掉進了冰窟之中,凍得她呼吸都變得困難,四肢也有些僵硬,只能不停運轉內力才能保證行動自如。
她敏銳地發現自己腳下的地板都鋪上了冰霜,心中更加訝異,未免留下腳印,只好當了一回樑上君子,倒掛在屋頂,飛簷走壁般迅速向寢殿更深處走去。
隨著周圍越來越冷,奚玉棠終於見到了導致氣溫如此下降的罪魁禍首——一個巨大的寒冰玉池!
這個寒冰玉池比越清風的暖玉床大了兩到三倍,上面白霧渺渺,逼人的寒氣升騰而起,尋常人稍稍靠近半分都能凍傷,饒是奚玉棠內功深厚,也只敢停在就近的地方,不敢拿自己的身體去硬抗那些寒氣。
她飛身而下,落在結著薄薄冰層的地面上,踏水無痕的功夫發揮到極致,冰面分毫未裂,腳下生風般瞬間接近寒池。
來到跟前,隱約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發現池裡居然有著一個黑色的影子。
要怎麼形容呢?
或者已經不能用【人】來描述眼前之人,奚玉棠搜腸刮肚,只找出一個詞,怪物。
眼前的怪物,四肢萎縮,明明是打坐的姿勢,雙腿卻已潰爛扭曲,一雙胳膊也是皮包骨頭如骷髏一般,黑白摻雜的髮淩亂不堪,好似曾被血浸透,如今已結成了塊。他佝僂著後背,那張臉,或許已不能用臉來形容,只能說是一張面皮,上面大片大片燙傷一般的傷痕令五官都變了形,半張臉血肉模糊半耷拉著,另外半張臉扭曲不堪。
奚玉棠彷彿見到了一個正在走向死亡、最終會化成一灘爛肉的人。
她驚呆了。
彷彿察覺到了有人接近,寒池中的怪物突兀地睜開了眼。
那幾乎已經黏連的眼皮在掀起的剎那,沖天的殺氣排山倒海般轟然爆發,奚玉棠幾乎是措不及防地對上了那半隻掩藏在幾縷灰白頭髮間的眼睛,渾濁的眼珠彷彿被血色蒙蓋,令她看不真切,卻又從骨子裡滲出極度危險之感。
那隻眼睛猛然一睜,淩厲至極的殺意和血紅的眼白令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踉蹌後退了兩步!
彷彿約好了一般,兩人同時出手,一個站在池外,一個坐臥在寒池之內,就在這空曠的寢宮後殿裡,兩道雄渾的內力砰然相撞,猶如兩對互不相容的氣流,驟然接觸,便轟隆一聲炸裂開來!
無形的內力形成了巨大的衝擊波,宛若一道道漣漪,以腳下的寢宮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瞬間便籠罩了大半個地宮!
腳下的碎冰寸寸破裂,奚玉棠連連後退抵擋衝擊,終於在退至寢宮門口時,猛地一用力咬破舌尖,激出一口精血,生生將腳下石板踩出一個深坑,成功制止了身體的後退。
「——死!!」
寒池中的怪物發出了一聲怒吼,那聲音,彷彿是多年不曾開口說過話,已喪失了說話能力之人發出的含糊不清的吶喊,包含著極為雄渾且暴躁的內力,震得奚玉棠耳膜生疼,整個人氣血翻湧,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下一秒,怪物的攻擊呼嘯而至,沒有兵器,只有無形的內力,卻彷彿從天而降的牢籠一般迅速籠罩她的全身,絲嚴合縫,找不出絲毫生路!
拼了!
奚玉棠指尖突然出現數根連著紅線的銀針,在即將遭遇滅頂危機的瞬間,所有銀針齊齊出手,所有力集於一點,攜著全身的內力,直指牢籠一處!
只聽噗地一聲輕響,牢籠宛如被針紮破的氣球,倏然破裂一個小洞,須臾間,篤篤篤連環之聲響起,奚玉棠握緊手中的紅線,猛地一扯,蕩秋千一般倏然拔高身體,整個人借力蕩出了牢籠!
剛落地,紅線便再也支撐不住,寸寸斷裂成灰。
像是被巨石碾壓過全身,奚玉棠恍惚以為自己遭受了一場淩遲般的劇痛,大腦空白一片,但眨眼間便清醒過來,長劍出鞘,二話不說對準寒池中央一劍破空劈斬而出!
對方再次抬手,舉手投足間輕描淡寫地接下了攻擊,雞爪般扭曲的手用力一揮,身後牆壁上頓時出現一道深深的劍痕。
寒池上方的嫋嫋寒氣彷彿被狂風吹散,怪物的容貌落在奚玉棠眼中更為清晰,比之第一眼更加觸目驚心,尤其是如今狂怒的狀態,那隻渾濁的眼睛看過來,好似要將人皮膚都灼得潰爛,殺意如刀,生生割得她全身都忍不住顫抖!
好強。
這個人……不,這個怪物太強了,她完全不是對手!
兩人的視線於半空相交,接著,再次同時出手,奚玉棠持劍,對方空手,相隔數尺的距離,就這樣動靜極大地打了起來。那人對她毫不留手,甚至不奇怪她為何會出現在此——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去,所以他就把她變成死人!
奚玉棠確信,如果不是他此時因不明原因無法走出寒池,甚至無法移動,只能用一隻胳膊,恐怕她現在已經死了!
整個地宮因為兩人的戰鬥而從沉睡之中蘇醒,無數腳步聲傳來,奚玉棠無暇顧及其他,雖知若被包餃子一定會死無全屍,但她全身心都被寒池中的老怪物所糾纏,竟找不到一絲機會脫身,只能眼睜睜等著自己被包圍,心中焦急不堪,不知越清風有沒有被自己牽連,現在是已經逃出去了還是也被發現了。
對方根本沒有要放她離開的意思,只用一手便壓制自己到現在,她逃不了,打不贏,分身乏術,只能希望越清風不要管自己,迅速離開此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千萬千萬不要也攪和進來!
她成長至今,大大小小生死之鬥打過無數次,從沒有一次這樣力不從心過。
但奚玉棠之所以是奚玉棠,就是因為她生來反骨,悍不懼死,遇強則強,即便今日死在這裡,也必然不會讓那老怪物好過半分!
找不到逃離的機會,那就拼一場!她心中一橫,將生死拋之腦後,借著再次被對方高出她數倍的強悍內力震飛出去的機會,一腳狠狠踏在牆壁上,長劍換至左手,死死咬牙,右手銀針天女散花般灑下,手腕上的鐲子機關一開,數枚暗器緊隨其後,直指寒池中人!
暗器體積小,速度快,眨眼間便來到了老怪物面前,後者抬手一揮,所有暗器瞬間全數飛向天花板。然而還未等他將手臂放下,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閃過,電光火石間,奚玉棠一躍而下,長劍攜著開山劈石之勢呼嘯而下!
叮——
彷彿砍中了金屬一般,她的劍劃破寒氣,破開護體罡氣,一往無前,狠狠砍在了他手臂上!
「卓——正——陽——!!」
奚玉棠突然開口大喝一聲。
老怪物倏然抬眼,周身內力猛地爆發,轟地一下將眼前人狠狠推了出去!
奚玉棠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一下栽進了寒池之中。冰冷刺骨的水瞬間將她包裹,在滅頂的寒氣侵入之時,她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老怪物果然是卓正陽!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還有他的內力,為何讓她有一絲熟悉感……?
腦中瞬間閃過無數想法,時間彷彿瞬間拉長,看似緩慢,實則不過眨眼間,只聽嘩啦一聲,奚玉棠從水中鑽了出來,寒池水沒過腰際,經脈裡真氣瘋狂運轉,幾乎是在露面的一剎那便提劍又衝了上去!
地宮之人姍姍來遲,兩人交手之威將寢宮整個包裹,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除非實力高於奚玉棠,否則進去便是被殃及的池魚,只有被生生吞噬這一個下場。
於是所有人都堵在門口,聽著耳邊傳來的陣陣轟隆聲,感受著腳下地面的隱隱顫動,恨不得將私闖之人扒皮拆骨。
可沒等侍衛們闖進去,身後就起了騷動,回頭望去,一聲聲慘叫接連響起,緊接著,一抹白色的身影進入視線,男子薄劍長衫,面冠如玉,冷若冰川,血珠不斷從劍尖滾落,一個個屍體橫陳腳下,宛若修羅場。
又一個擅闖者!
守衛們震驚地望著和眼前人。
男子平靜開口,「讓開。」
「殺了他!」首領大喝。
眾人臉色一變,一哄而上。
白衣男子持劍而立,寒眸如刀,抬手間劍光閃過,一蓬蓬鮮血如花綻放於空氣之中,一劍一命,砍瓜切菜一般,速度極快,效率極高,不消片刻便倒下了數十屍體。
這一手殺人不眨眼的犀利劍法,瞬間震懾住了所有人。
有人對上了那雙寒潭深淵般的眼睛,下意識抖了抖,心中不可抑制地湧起莫大的恐懼。
他就這麼站在屍堆之中,在他身後,一路上躺著無數屍體,顯然,這個人是一路殺過來的。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白衣賽雪,沒有沾染一絲塵埃,那些鋪了一路的鮮血,竟沒有一滴在他身上出現,就連那一把寒光劍上,血珠都像荷葉上的露珠一般,滾之即落,片葉不沾。
明明是個貴公子一般的謫仙人物,此時,卻生生令人恍若死神降臨。
另一頭,奚玉棠確定了老怪物是卓正陽後,渾身戾氣劇增,整個人如寒鋒出鞘,越打越不要命。看著他,就彷彿看到了十六年前雪山上漫天遍野的血,看到死在自己面前的唐家小姐姐,看到奚玉嵐那備受折磨的六年光景!
她尋了十六載,嘗遍苦楚,受盡委屈,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仇人。
如今她見到了,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安然坐在這裡而無動於衷!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理智而鎮定地見卓正陽,試探一番便全身而退,可當真正的卓正陽出現在她面前時,當初對奚玉嵐保證過的早去早回的話,忽然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滿心,滿眼,骨子裡,血液裡,靈魂裡,都在瘋狂叫囂著一句話——
【殺了他!】
她要報仇!
死,也要拖他一起入黃泉!
「給我——去死!」
她真氣幾乎要燒斷全身經脈,一劍刺出,抽空了全部力氣,終於生生刺穿了老怪物的手臂,摧枯拉朽般狠狠將劍尖推進了他身體!
「啊!!!」卓正陽仰天痛呼,半邊臉猙獰得彷彿要將眼珠子瞪出框來。他目眥欲裂地盯著奚玉棠,紫筋暴起,隨著身體內傳來咯吱咯吱骨頭摩擦的聲音,忽然雙臂舉過頭頂,震耳欲聾地大喝一聲!
寒池之水瞬間沖天而起,帶起刀山冰海般的巨浪,轟然一下,將奚玉棠連人帶劍整個扔了出去!
「奚!之!邈!」卓正陽渾濁不堪的聲音震耳欲聾地徹響整個地宮,「又是你們奚家!!」
噗——
奚玉棠撞翻了屏風,又倒飛數尺,終於重重撞在了堅硬的牆上,一口血吐了出來。
她震驚地抬頭,目光穿過整個寢宮,落在了寒池之中。
「又是你們!又是你們!!!」寒池之中,老怪物瘋了一般轟擊著寒池,巨大的威懾力夾雜著百年內功,一下一下如沉鐘一般撞在奚玉棠心頭,鋪天蓋地的殺氣充斥整個寢宮,連空氣都彷彿震動了起來。
「噗!」她又一口血吐了出來,頂著山一般的壓力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望著眼前瘋子一般的老怪物,千頭萬緒間,居然嗤笑了一聲。
笑聲傳入卓正陽耳中,他忽然頓了一下。
「卓正陽,你也有今日……」她譏笑出聲,聲音嘶啞而低沉,「讓我猜猜……你也練了太初心法?」
老怪物的內力,儘管遠遠高出她,卻隱隱有著熟悉感,雄渾、躁動、雜亂、平衡——只有修煉了太初心法之人,才能有這樣古怪的內力!
她自己是這樣,卓正陽當然也是。
「奚家人,都該死!」老怪物彷彿神志不清,只大怒著嘶吼。
奚玉棠咳了一聲,隨意吐出一口淤血,拄著劍一步一步走向寒池,嘴角極近嘲諷的笑容讓她看起來邪氣十足,「……奚家人都該死?是,奚家人是都死了,可你也要死了!你這幅模樣,離死還有多遠?你以為,憑一個小小寒池,就能阻擋你走火入魔爆體而亡的下場?」
卓正陽大吼一聲,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猛地發出一擊。
奚玉棠寒氣入體躲閃不及,側身抬劍,四兩撥千斤地將攻擊避開,卻也被波及到了尾巴,整個人晃了晃。
「是不是覺得經脈燒灼般難忍?是不是彷彿整個人都置身在大火之中?是不是快要被真氣燒死了?是不是明明沒有被燒傷,全身每一處的皮膚卻都在出現燒傷的痕跡?你貪心不足,妄圖以太初稱霸天下,還妄圖得永生……只可惜,你練錯了功法!」
她死死盯著眼前人那令人驚懼的扭曲臉,彷彿遇到了一生之中最為愉悅之事,整個人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卓正陽,你活該!」
看到你活死人一般受盡折磨,就不枉我苦難半生!
你以為太初心法是好練的嗎?!你以為我奚玉棠,會這麼輕易地將這種逆天功法交出去嗎?!
你錯了!!
你們都猜錯了!
全天下,只有我一人知真正的太初心法上半部總綱!真正的總綱!
奚玉棠幾乎癲狂般笑著,抬手舉劍,再次狠狠衝向了寒池——
她不知老怪物為什麼會不停地提到奚家人,也不知奚之邈和奚玉嵐曾對他做過什麼天怒人怨之事,她只知道,父母的仇,兄長的仇,整個雪山玄天教十六年前被血洗的仇,總有一日要他一點一點還回來!
十年風水輪流轉,終於到他卓正陽去死了。
彷彿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危機,老怪物終於停止了發瘋,整個人忽然猶如僵屍一般從寒池裡站了起來,下一秒,奚玉棠長劍落下,瞬間被他雙手合掌夾在了半空!
不進不退,不死不休!
時間在這一刻驟然停了下來。
卓正陽怒喝一聲,抬起腳,狠狠踹在了奚玉棠身上,後者怒目圓瞪,抬腳與之對抗,彷彿兩塊鋼石相撞,兩人的腿上均傳來了骨頭擠壓之聲。
可緊接著,卓正陽的經脈忽然劈裡啪啦響起,全身氣勢飆升,恍惚間,奚玉棠彷彿看到了臨死前搏命的宋季同那同歸於盡的功法,整個人臉色大變,反應極快地棄劍後退,卻還是晚了一步,整個人被一股巨力重重拋了出去。
在鋪天蓋地的內力壓制下,遭受這樣一擊,她忽然真氣不繼,無法在半空調整身形,下意識地閉上眼準備承受接下來的撞擊,卻沒想到,落地之時,耳邊忽然一陣風過,下一秒,整個落在了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奚玉棠猛地睜開眼睛,驟然對上眼前越清風那張出塵俊逸的臉,怔愣地忘記了反應。
「走。」越清風輕輕吐出一個字,手上用力攬住她,不等她有所回應,腳尖輕點,攜著人飛速退向門口。
門口屍堆如山,沖天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令奚玉棠倏地回神。回頭望了一眼斷壁殘垣般的寢宮,耳邊還響著老怪物發狂的嘶吼聲,頓了頓,大腦終於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
是了,她現在殺不了卓正陽。
哪怕他瘋魔了,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
越清風帶著她快速從地宮撤離,當兩人從地面上出來時,凜冽的風令兩人同時生出劫後餘生的慶倖來。
閉了閉眼,耳邊不斷傳來風聲,感受到四肢傳來的因無力和寒冷而不斷抽搐的虛脫之痛,奚玉棠悄無聲息地抱進了身邊人的腰,將頭深深埋在了他頸窩。
沒多久,溫熱的液體便浸透了越清風的肩頭。
「乖。」越少主抱進了懷裡人,微涼的手落在她頭上,「別哭。」
奚玉棠沉默不語,只將頭埋得更深,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是在用盡全部的力氣壓制著那隨時都可能破體而出的殺意。
……
——爹,娘,小姐姐,叔叔伯伯們,長老們,棠棠找到仇人了。
你們放心,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會親手殺了他。
我發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10:33
第七十四章 沈七的怒火
離開皇宮後,時間剛剛走過寅時。
奚玉棠全身濕透,虛軟無力,內傷,令等在外面接應的人臉色劇變。沈七不在,只能找普通大夫前來,診治之後,大夫只說是寒氣入體,準備熱水沐浴,喝薑湯,再開一副藥防止風寒著涼。奚玉嵐不放心,又找了幾個大夫,可眾人得出的結果都大同小異,無奈只好照辦,並連夜給沈七傳信,希望他能儘快出宮。
倒是奚玉棠本人十分鎮定,配合著沐浴喝藥,聽話得很。面對那師兄弟兩人的擔憂,笑著給他們下了一劑強心針。
「真沒事,我就是受了點內傷,調息一晚就好,不要總小看我啊。」
這兩人都快把她當成琉璃娃娃了,一碰就碎那還是她嗎?
「真的?」奚玉嵐狐疑。
「不信你問肅兮啊,真的只有一些內傷。」奚玉棠討好地拉著自家兄長的袖口,「最多再有點脫力。」
奚玉嵐向越清風求證,後者盯著奚玉棠看了許久,見她眉眼間果然除了疲憊以外並未有什麼不對,簡單一探內力,也的確是內傷,但不嚴重,便點了點頭。
見狀,奚玉嵐總算放心,留她休息,有事明日再說。
臨走前,奚玉棠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突兀道,「我今晚療傷練功,記得別讓人打擾我。」
話中有話,奚玉嵐聽不出什麼,越清風卻微微僵了一下,無奈地看她一眼。
……這話明顯就是對他說的嘛……
看到越清風微微頷首,奚玉棠終於放下心來,聽到房門關閉的聲音後,又等了好一會,確定不會再有人前來後,盤膝而坐,五心向上,剛一運轉起真氣,便一口血吐了出來。
下一秒,她整個人滾在床上瘋狂地抽搐起來,淩遲般的劇痛不斷碾壓著五臟六腑,以至於不得不拿頭狠狠撞擊床板,以此來減輕自己所受之苦。
過了許久,劇痛潮水般退去,奚玉棠力竭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一口氣不停地翻了五十座高山一般。四肢生理性地顫抖抽搐了幾下,她慢半拍地回了神,掙扎著爬起來,重新擺好五心向上的姿勢,開始小心翼翼地運轉真氣。
時間流水而過,遠處隱隱傳來打更的聲音,整個屋子裡寂靜如死。寬大的床上,奚玉棠整個人像是陷入了龜息假死狀態,聽不見半分呼吸聲,全身上下被冰霜悄然覆蓋,就連睫毛上都掛著白霜,皮膚暗青,手背青筋浮現,雙唇慘白如紙,以她為中心,輻射一般到處掛滿了白冰,房間溫度驟降。
若是越清風在此,定會有一種一腳踏進卓正陽寢殿的熟悉感。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天光大亮,奚玉棠無聲地從入定中醒來,眨了眨眼,細小的冰碴子從睫毛上掉落,化成一灘水,落在了她手心裡。她長長呼出一口白氣,抬手一揮,帶出些許內力,頓時,整個房間裡的冰霜開始肉眼可見地消散,連一滴水都沒能留下,全數蒸發。
唯獨有些麻煩的是,床上的被褥全部冰霜浸透了。
「嘖……」奚玉棠為難地盯著被褥看了片刻,目光在被自己運功途中數次吐血而染髒的地方頓了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有血跡的地方全部人道毀滅,接著大手一撈,將床上所有東西一卷,親自送去了洗衣房。
之後,她回到房中又打坐調息,確定自己的身體已經看不出任何不對後,關好房門,大搖大擺地悠去了奚玉嵐那裡。
彼時,午飯時間,因她放了話不准有人打擾,便也沒人喊她吃早飯,此時早已腹中空空餓得要死,奚玉嵐見狀,連忙讓人去擺飯,並通知越清風前來。
三人安安靜靜地吃了頓飯,之後,長歌和秋遠沏茶,見他們要談事,便打算退出去。剛踏出門,奚玉棠忽然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慵懶道,「秋遠,找個手爐給我。」
秋遠怔了怔,看向自家主子,後者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奚玉棠。
「去呀。」奚玉棠催促他,「記得熱一點。」
秋遠一頭霧水,吶吶地點頭,「哦!」
昨夜起了風,今日便烏雲密佈不見光亮,奚玉棠抬手一揮半掩上門,回頭,正好對上兩人的目光。
「怎麼這般瞧著我?」她好笑。
「身體可好?」奚玉嵐還是不放心,探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冰涼冰涼的,並未發熱,「覺得冷?」
「昨兒泡了水呢,以防萬一而已,我可不想等小美回來罵人。」奚玉棠將他的手扒開,「京城的冬天還是挺冷的。」
奚玉嵐關心則亂,沒注意她話中的敷衍,見她臉色正常,便也沒有多說。
倒是越清風在聽到她的話時,幾不可察地掃了一眼放在三人附近的爐火和熱炭盆,又看了看坐在這二者中間的奚玉棠,深邃的眸子微微閃了閃。
京城冬天冷?
能冷得過雪山?
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對面奚玉棠忽然微微一笑,搶先開口,「來說說昨日之事吧。按照計劃,肅兮和我先去了勤政殿,找到一幅畫,那畫……」
由越清風從旁補充,將昨日的事挑挑揀揀大致說了一遍,隱下了自己和卓正陽戰鬥的細節和太初心經,奚玉棠一口氣說完,這才抱著熱茶喝了一口。熱茶下肚,瞬間溫暖了冰涼的內腑,令她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在聽到卓正陽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時,奚玉嵐用力握緊了拳頭,胸中真氣激蕩,仇恨之情翻滾洶湧,好一會才平靜下來,抬頭對上自家妹妹那明顯寫著幸災樂禍的暢快模樣,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咎由自取。」他淡笑著開口,「卓老賊早就該死,偏偏想與天掙命……他以為,他可以成為第二個師父嗎?」
提到寒崖老人,越清風也露出了笑容,「師父武功臻至化境,一心撲在武學之上,自然不是卓正陽這等心思齷齪的凡夫俗子可比。」
奚玉棠的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了一圈,見他們說起自家師門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想到那位武林不出世的泰斗,心中一動,不禁啟口,「寒崖老人……真有你們說的那般好?」
越清風似乎有些詫異,挑眉望過去。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奚玉棠在得知寒崖老人是他們師父之後,第一次起了好奇心。
「你想見師父?」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問題所在。
奚玉棠頓時一噎,乾笑兩聲,「沒有,就是好奇。」
「……」
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越清風識時務地不再追問,奚玉嵐卻笑道,「若是有此想法,等我腿好之後,帶你去一丈峰見見師父。」
「真的?」奚玉棠瞬間直起腰,剛想說什麼,見兩人都驚異地望著她,頓時又恢復了鎮定,「可你不是被寒崖老人……」
【逐出師門】四個字在嘴邊轉了一圈,沒敢吐出來。
「無妨。」奚玉嵐笑了笑,「我也是該去見一見師父,賠禮道歉也好,承認錯誤也好,總要有這一遭。」
越清風在一旁點頭,「師父是很喜愛師兄。」
奚玉棠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兄長,「那說好了?」
「好好好。」奚玉嵐好笑地看她,「怎麼突然想見師父?」
「……武林泰斗誰不想見啊。」奚玉棠眨了眨眼。
對面,越清風再次眉心跳了跳。
他怎麼覺得,今日的奚玉棠很奇怪?好像在計劃著什麼,而且還隱瞞了不少……昨日和卓正陽一戰,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秋遠送來了手爐,奚玉棠喜笑顏開地接過去捂好,越清風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身上,見她抱著手爐,卻好像還是有些冷的模樣,突然淡淡開口,「奚玉棠。」
奚玉棠怔了怔,抬頭。
「你……」越清風來回地打量她,「真沒事?」
話音一落,奚玉嵐也看了過來。
「……我能有什麼事啊,怎麼突然這麼問?」
頂著兩人視線,奚玉棠又好氣又好笑,見越清風仍是一臉不信的模樣,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從懷裡掏出那個從冷宮裡得來的雕紋鐲子,果斷轉移話題,「我接下來打算閉關,這鐲子,要勞煩你們轉交給司離。」
閉關……
奚玉嵐是知道她去找太初心經下半部的,也知正是因為這部功法,才導致雪山十六年前的慘劇以及父母死亡。他曾仔細問過奚玉棠有關這部功法的事,後者給出的答案只有一句:的的確確是一部能引起天下震動的絕世神功。
她說的光明磊落信誓旦旦,奚玉嵐便信了,以為這真的是一部極好的功法。如今她找到了下半部,要閉關,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作為兄長,他沒什麼理由阻攔。
設身處地想一想,若換成是他,也許會比棠棠更心急。
「閉關多久?去哪兒閉關?」越清風沒有接過那鐲子,只輕聲問了兩個問題。
奚玉棠早已想好了打算,也不瞞他們,道,「我打算回雪山,閉關多久我也不知。」
話音落,對面兩人都呆了呆。
「時間緊迫,我打算先走一步。」奚玉棠沒理會兩人的神色,徑直道,「此次沒有找到素九針訣,甚是可惜,我打算把小美留在這裡,哥哥和肅兮的身體都需要小美照顧。至於司離,既然京城這個地方和他的身世有密切聯繫,我也想讓他留下,無論最後結果好與不好,都希望你們二人能護他一二。冷一和韶光我帶走,明日啟程。」
奚玉嵐還是第一次聽到棠棠當著他的面喊『哥哥』這個稱呼,頓時喜從天降,整個人都激動地繃直了身子,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便聽到她的最後一句,不禁下意識失聲,「明日?!!」
越清風也被嚇得不輕,他已習慣了有奚玉棠在身邊的日子,陡然聽到她要離開,第一反應就是無法接受,「明日不行。」
「我已經決定了。」奚玉棠話裡不容反駁,「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你們別忘了我是誰。」
「可是明日太倉促了。」奚玉嵐忍不住皺眉。
越清風也迅速接話,「閉關不必非要回雪山,現在是冬季,還是去江南,氣候適宜,更適合練功。」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瞬間就將她的決定反駁了個徹徹底底,不僅給出了不能這麼快走的十大理由,還乾脆替她將閉關的場所都選好,甚至開始商量閉關的一應準備和後續事情。
奚玉棠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啪地一拍桌子,怒道,「好了,夠了!」
兩人忽然停住了話頭。
「我說明日啟程,就明日啟程。」奚玉棠冷著臉看著眼前人,斬釘截鐵,「這事就這麼定了,我自有考量。」
房間裡驟然安靜下來。
許久,越清風淡然啟口,「……給我個理由。」
「功法需要。」奚玉棠想都不想便道,「修煉太初心經的場所若是在雪山,可事半功倍。」
她說的是實話。
卓正陽雖然修煉的功法有錯,但歸根結底還是太初心經,想他走火入魔,只有身在寒池之中才能苟延殘喘,便可知道,修煉太初,最好身在極寒之地。如若沒有這個條件,一旦練功出錯,經脈火燎,真氣焚身,後果不堪設想。
她當年也是如此。
只不過……
「好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她淡淡開口。
越清風動了動唇,「必須回雪山?」
「嗯。」
「……好,那我陪你。」
驚詫地對上對面人古井無波的眼,奚玉棠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我陪你回雪山。」越清風慢條斯理地重複,「素九沒找到,我不急於一時。既然無事,去雪山走一遭也挺好。」說著,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正好,也還沒去過。」
奚玉棠:「……」
看看師弟,又看看妹妹,奚玉嵐歎氣,「我也想回雪山了……棠棠,哥哥陪你回家怎麼樣?」
……【陪你回家】。
這四個字一出,奚玉棠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呆呆地看向兄長,胸膛忽然劇烈起伏起來,答應的話就在嘴邊,險些要脫口而出!
可下一秒,她猛地回神,頓了頓,冷下臉道,「不行。我是去閉關,不是帶你們觀光,不要打擾我。想去,可以,等天暖和的時候再去。你們兩個一個生著病,一個重傷未癒,跟我走,是打算讓我去給你們收屍?」
……說話毫不留情。
越清風和奚玉嵐同時噎了一下,忽然就沒了話說。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推開,原本應當在皇貴妃宮裡的沈七面如冷霜地站在門口,目光死死盯著奚玉棠,胸腔起伏不定,嘴唇發白,那雙瀲灩至極的眸子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我不准!」他厲聲喝道,抬手指著房中那抱著手爐的女子,氣得渾身發抖,「你們兩個給我按住了她,敢踏出這裡一步,休怪我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來!」
奚玉棠身體一僵,倏然回頭。
她竟然沒感應到沈七的腳步聲?!
「小美?」她有些結巴,「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回來得再晚一點,你就毀屍滅跡,將事情擺平了是不是?」沈七怒視她。他不過是聽說了她受傷,第一時間去尋了她,卻沒想到能發現讓自己幾乎嚇破了膽子的真相!
「快點給我按住她!」沈七看向越清風和奚玉嵐,見兩人都下意識戒備起來,這才冷冷瞪向眼前人,「寒毒發作,還想回雪山,奚玉棠,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寒毒發作?
越清風身體猛地一滯,腦中忽然炸開一抹白光,瞬間恍然大悟——是了,他終於找到違和感在哪裡了!
奚玉棠神色一變,下意識丟開手爐,乾巴巴地笑了一聲,「小美,你在說什麼呢……」
說著,便要起身,打算找機會跑。
可還沒等她抬腳,越清風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與此同時,奚玉嵐想也不想地猛然叩開輪椅扶手機關,兩道繩索射出,將人綁了個乾脆利索!
奚玉棠頓時蹙起了眉。
「我說什麼?」沈七踏進了房門,站在奚玉棠面前,居高臨下地死死瞪著她,「是不是我回來晚一步你就要丟下我自生自滅了?好,你告訴我,洗衣房那邊濕透的被褥作何解釋?你房裡,地板上的血跡和久散不去的涼意是怎麼回事?奚玉棠,我認識你這麼多年,光寒毒發作就有五次以上,你當我看不出來?」
他忽然出手,一把扣住奚玉棠的另一隻胳膊,強勢地將她的手舉到面前,只見那脫離了手爐的手指指尖,白瑩瑩一片,似有冰霜凝結,「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10:47
第七十五章 舊事
……因為沈七的突然出現,奚玉棠想獨自回雪山的夢想,破滅了。
每個人活在世上,或多或少都會有秘密。比如薛陽喜歡韶光,沈七與沈家決裂,奚玉嵐躺在床上的六年,越清風的病,衛寒的聽雨閣副閣主身份,卓正陽的野心,等等。可論起來,沒有誰比奚玉棠身懷的秘密更多了。
身中寒毒十幾載,就是她其中一個秘密。
這件事本身對於奚玉棠來說無傷大雅,寒毒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實話說,就連沈七都習慣了,雪山上的人,親近一些的,例如司離、鄒青、迎秋等,也都知道她有固定的藥丸子,隔幾日就要吃一次。她寒毒復發的樣子,大家都見過。
可對於奚玉嵐和越清風來說,這件事,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奚玉棠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身居高位,說一不二,強大,堅定,自負,多疑,神秘……凡是能用在形容天下江湖一代梟雄身上的詞,都能在她這裡得到完美的展現。世人眼中,玄天教教主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可在奚玉嵐眼裡,她是妹妹。在越清風眼裡,她是自己的心上人。
僅此而已。
知道她有許多事瞞著不說,卻不知,她竟然敢這樣正大光明地拿自己的身體來開玩笑。
越清風幾乎氣瘋了。
相比之下,奚玉嵐更為冷靜一些,除了生氣,更多的是來自一個兄長對世間唯一存在的妹妹的關心和心疼。
奚玉棠被沈七無情地拆穿了自己的秘密,雖不忿,也生氣,卻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她曾料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發現這件事。奚玉嵐是自己兄長,她總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不為別的,只為了能有一日,當她不幸身死,作為真正的玄天少主,奚玉嵐能保下玄天一眾不受其他門派世家勢力的瓜分和傷害。
至於越清風,兩人越走越近,羈絆越來越多,所分享的秘密也不知凡幾,想繞過他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事。
……但她也沒想現在就說啊。
在奚玉棠的計劃裡,她回雪山閉關,雖然寒毒復發,但太初這部功法本就適宜在極寒之地修習,或許能趁此機會用更快的時間吃透完整的太初心經。至於閉關結束後會不會被寒毒反噬,她沒有多想,反正再怎麼毒發,也不過是痛一痛,不會死不是嗎?
連這點痛都忍不了,何談報仇?
她是真的,一點時間都不想浪費。
自從發現了地宮,見到卓正陽,她的耐心就正式宣告見底。明知仇人就在那裡,如果不做點什麼,怎麼能對得起自己十六年的苦熬,對得起當年死去的一眾玄天教徒,對得起無比疼愛自己的爹娘?更不用提,卓正陽還曾傷了奚玉嵐的雙腿,將他百般折磨!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這是她的使命,是她賴以生存下去的全部動力,她活著,就是為了要親手殺了那個老怪物!
……也許不定什麼時候她就死了呢?
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將太初心法下半部吃透,不能有足夠的實力殺掉卓正陽,那活著還有何意義?
時間拖的越久,事情就越容易生變。
也許老怪物作繭自縛,熬不住走火入魔死了,也許他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實力反而更上一層樓……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是奚玉棠能接受的。
當年武山之上,她沒能親手殺了蕭承,而是親眼見他中毒而死,已是扼腕不已。如果再不能手刃卓正陽,她會瘋的。
相比之下,寒毒,真的是個極其微不足道的障礙而已。
……可別人不是她,沒有她這麼看得開。
沈七也好,越清風、奚玉嵐也好,他們似乎更在意的,是如何能讓她活下去。
奚玉棠不是不懂事,恰恰因為她太懂,才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幾個人把自己困在這裡一步不能出,像防賊看囚一樣盯著,而無法對他們生出一絲怨氣來。不僅不氣,還要腆著臉各種討好,甜言蜜語不要錢地往外撒,只希望他們不要每天板著個臉不理人。
只可惜,收效甚微。
顯然,她寒毒復發還要偷偷跑回雪山的舉動徹底激怒了他們,導致這幾人不僅不理她,還一天到晚陰沉個臉。為防她偷跑,每日還必有一人守在身邊,若是她敢流露出一絲想走的意思,立刻就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好像她如果敢就這麼回雪山,就必須要先從他們屍體上踏過去一般。
……簡直心累不愛。
「我真的沒事,小美,信我好嗎?」奚玉棠心如死灰地望著眼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你是大夫,你知道我什麼狀況,你看我像有事嗎?我能繞這個別院跑一百圈都不累的啊!」
他們回了大相國寺附近的別院。當初越清風不明白為什麼沈七聽到暖玉房就走不動,現在終於明白了,並且在明白之後,第一時間做出了回去住的決定。
還是那間暖玉房,還是那張暖玉床,奚玉棠已經躺了兩天,可沈七不發話,她連下床都不敢,只能苦哈哈地賠著笑臉,希望沈七美人兒可以看在她快悶出病來的份上,讓她出去走走。
——沈美人兒看都沒看她一眼。
「你理我一下嘛!」奚玉棠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沈七分揀藥材的動作停都沒停,聽出她的不耐,涼涼道,「是嗎?昨晚痛得死去活來想讓我拿刀給個痛快的人是誰?」
「……」
奚玉棠頓時噎住。
沈七卻沒想放過她,「這兩日,每天清晨滿屋子的冰又是誰的傑作?」
「……」
「能把暖玉房都凍上冰,奚玉棠你能耐也是大了啊……以前怎麼沒有這麼厲害的技能?」
「……」
「還想出去麼?」
「……不去了。」
「想回雪山嗎?
「……想……」
「嗯?」
「……想個屁!」
拿著藥材的手頓了頓,沈七抬頭,對上眼前人寫滿無辜的眸子,氣得冷笑。
奚玉棠吐了吐舌頭,乖乖躺了回去,蓋好被子不說話。
好一會,沈七忙完手邊的活計,淨手,來到床前開始給她例行把脈施針。
奚玉棠聽話地配合治療,讓抬胳膊就抬胳膊,讓張嘴就張嘴,直到沈七施完針,這才慢吞吞道,「皇貴妃那邊有結果了?」
沈七掃了她一眼,見她總算安生下來,淡淡回答,「暫時告一段落,留了方子,接下來幾個月好好調養就好。」
「不愧是小美!」奚玉棠毫不吝嗇誇獎,「那還用去宮裡麼?」
「……你想讓我去?」沈七抬眉。
奚玉棠眨了眨眼。
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沈七慵懶地窩進了床邊放著的軟榻裡,「說吧,什麼事。」
「我想讓你查一查素九針訣的下落。」銀針效果開始顯現,奚玉棠語速漸漸慢下來,「那日夜探皇宮,沒機會去皇貴妃宮裡瞧瞧。」
「如果是這件事,那不用說了。」沈七道,「我找過,沒有。」
挺屍一般望著頭頂的紗帳,此時全身都被插滿了銀針,牽一發動全身,奚玉棠不敢在這時候挑戰沈七的權威,只好默默忍著彷彿從骨頭縫裡滋生出來的癢和疼,像是有數不盡的螞蟻在她骨骼上爬來爬去,時不時再咬上一口,無與倫比的痛苦體驗,能讓她很長一段時間大腦裡一片空白。
身下的暖玉床散發著陣陣熱氣,一度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放在蒸籠上蒸的白胖餃子。
好半晌,才聽她慢悠悠地開口,「……這樣啊,那算了。」
尋常人承受這樣的痛,早就冷汗淋漓猶如水中走一遭,可奚玉棠躺在暖玉床上,卻連汗也沒出多少,如果不是臉色難看至極,很難想像她此時極不好受。
沈七知她慣來會忍,加上此次寒毒復發非前幾次可比,乾脆下了重手。他是醫者,就算無法切身體會,也能想像針紮下去後的百般滋味。往常在雪山,每逢毒發,要下針,奚玉棠都會哭爹喊娘嚎天嚎地裝可憐,可這次這般乖巧,連聲痛都沒呼。
她不說,沈七自己反而不忍心了。原本還是老神在在躺在軟榻上數時間,這會也有些坐不住,時不時就瞅一眼旁邊燃著的一炷香,看著倒是比病人還祈盼時間能走得更快些。
為了能讓她好受些,他只好找些話題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那鐲子,我給司離了。」
奚玉棠正處於一種極為玄妙的恍惚狀態,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沈七在跟自己說話,想了想道,「他什麼反應?」
「沒什麼反應,」沈七歎息,「那東西真和他身世有關?」
「……嗯?」奚玉棠反應慢,頓了頓才恍然,「哦,是。越清風將司離的身世說給你聽了麼?」
「說得含糊,不過也猜得八九不離十。」沈七斟酌著用詞,「大約,我們當年撿回並養大的,是一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
這個形容好。
奚玉棠短促地笑了一聲。
「你想讓他走麼?」沈七猶疑,「讓他認祖歸宗?」
「看他自己。」奚玉棠緩慢地開口,「他想走,我不留。他不想走,那就永遠是我玄天右護法……還能短他一份吃食不成?」
「既如此,為什麼不明白告訴他?」
唔……為什麼呢?
奚玉棠用她那轉得極慢的腦子仔細思索了一下,「許是我太忙,忘了。」
是不捨得吧?
沈七搖頭,還是決定將宮裡那幾日的事說出來,「司離在宮裡時,曾撞見過一次當今。這事恐怕瞞不了多久,你要做好萬全準備,無論是否會牽扯雪山,無論他走或留……那鐲子的來歷恐怕你都要想好一套說辭。」
奚玉棠疲憊地閉上眼,聲音低了下去,「讓越肅兮去應付吧,我懶得理。小美,相信司離,他會處理好的……」
尾音還沒落下,人就已經徹底暈了過去。沈七見她突然不說話,心裡一緊,連忙從軟榻上起身,快步過去查探,見她只是疼昏過去,大鬆了口氣。
看了看還有得一段時間燃的香,他悄悄出了門。
剛掩好房門,轉身就對上了一雙通紅的眸子。
「聽見了?」他淡淡望著眼前死死咬著唇的少年。
司離一動不動地站著,倔強地不願說話。
沈七見狀,歎了口氣,「她不是在趕你走,只是把選擇擺在你面前。若是可能,她更願意……」
話說一半,他忽然停下,有些懊惱地蹙了蹙眉。
少年鼻子一酸,眼睛更紅。
良久,司離猛地用力擦了一把眼睛,開始從懷裡掏各式各樣的小瓶子,沒多久,臺階上就擺了滿滿一排。沈七動了動眉尖,壓著眸光掃了一眼那一排觸目驚心的毒,心想,這都夠毒死皇宮裡的所有人了。
「這是給教主防身的。」司離啞著嗓子開口。
沈七沉默不語。
下一秒,小小少年忽然往後退了兩步,撲通一聲直勾勾跪了下去,額頭撞在地面上,咚咚咚磕了幾下,力氣之大,當他抬起頭,一縷鮮血順著眼窩流了下來,看著觸目驚心。
「告訴教主,司離去去就回。」
話說完,少年猛地轉身,大步走向門口。
越家別院外,一輛華麗的馬車正等在原地,一身宮裝太監打扮的老人手拿拂塵靜靜站著,見司離走出來,剛揚起笑走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到了他額上的傷口,頓時大驚失色。
「沒事。」司離冷聲阻止了他的詢問。
老人話到嘴邊頓時噎了回去,猶疑片刻道,「這……無人相送?」
「不需要。」
「欸?欸……」
恭敬地行了個禮,老太監拂塵一甩,撩開了馬車車簾,看向司離,尖銳的聲音裡有老人特有的滄桑,「小主子,咱們走吧?」
司離沉默片刻,回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別院門口,沉著臉上了馬車。
車簾放下,隔絕了天光,也隔開了他的過去和未來。
目送著馬車漸漸遠去,房頂的冷一和韶光沉默地收回了視線。沈七自司離走,便一直遙望著京城的方向,直到有人來報人走了,這才慢吞吞地將臺階上的那一排小瓶子一個個撿起來抱在懷裡,轉身回了暖玉房。
奚玉棠不知何時已經甦醒,睜著眼睛看床頂,聽到沈七的腳步聲,輕輕開口,「人走了?」
「嗯。」沈七放下東西,「讓我轉告你去去就回。」
床上人扯了扯嘴角,眼眸半闔,也不知是信了還是不信。
沈七不做聲地走到床前,開始給她拔針。等針拔完,奚玉棠翻了個身,將頭埋在柔軟的枕頭裡,一句話不說地閉眼睡了過去。
深深看一眼她背影,沈七收好針,放輕腳步轉身出了門。
門口,長歌恭敬地等在原地。
「走吧。」他淡淡開口。
兩人一路來到昭陽苑,正廳裡,奚玉嵐和越清風正在對弈。見他出現,奚玉嵐放下手中棋子,開口,「棠棠如何?」
「睡了。」沈大夫徑直坐下,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司離走了,她心情不好,又剛施完針,今日別擾她。」接過秋遠沏好的茶,頓了頓,又道,「撤了你們的人,她不會走了。」
司離最終還是選擇了獨自一人回皇宮面對身世,這種情況下,奚玉棠不可能再回雪山。
沈七再瞭解她不過,若是司離沒走之前她回了雪山,那還能安慰自己幾句遠水不救近火,有事讓別人照應,可如今司離比她先一步離開,她就不可能走的了了。
歸根結底,還是個心軟之人。
長歌撤下了棋盤,越清風一言不發地垂著眸不說話,奚玉嵐掃了他一眼,神色鄭重地看向沈七,「沈大夫當知我想說什麼。」
「嗯。」沈七揚了揚下頜,「寒毒之事,我給你們個解釋。」
奚玉嵐坐著施了一禮。
沈七不避不躲地受了,放下茶盞,坐直身子,定定道,「奚玉棠所中寒毒,嚴格來說並不是一種毒,而是極深的寒氣,我稱之為毒,是因它和中毒的症狀相似。這種寒毒,現在來看不會致命。」
奚越兩師兄弟頓時鬆了口氣。
沈七掃他們一眼,不緊不慢道,「……但以後說不準。」
「……」
「……」
能不能說話不大喘氣!
自動忽視了那兩人難看的臉色,沈七徑直道,「你們當知我與她的相識。我第一次見她時,她處於瀕死狀態,全身僵硬,皮膚發青,經脈不通,血液不暢……鄒青說她在後山的玄冰坑裡一動不動趴了三天,找到人時,已經快不行了。」
像是想到了十六年前那一幕,沈七僵了僵,也沒去看兩人的表情,好一會才繼續道,「我師父,也就是當年的藥王谷谷主,曾言她寒氣入體,藥石無醫,就算救活了,一輩子也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樣行走說話……當然,後來她醒了以後,的確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說話。」
「不過奚玉棠是個倔脾氣。」
不知想到了什麼,沈七短促地笑了一聲。
「能開口說話以後,她選擇修習太初心經上半部,並將素九針訣上部送給了我。」他輕描淡寫道,「太初心經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她的病症,她逐漸能夠像正常人一般習武、說話、吃飯、做任何事。我原以為她好了……畢竟留過病根,只要她不再受那種罪,當於常人無異。只可惜,她是個不要命的。」
「她發現了太初心經在極寒之地修習可事半功倍的秘密,對外宣稱閉關,自己回了那個玄冰坑。兩個月後,她回來,功力大漲,相當於普通人修習三五年。」
「也是那一天,她第一次寒毒發作。」
大約是過去的記憶實在令人不愉快,沈七不想多說。沉默片刻,決定跳過細節。
「……寒毒入骨,情況好的話,不過冬天受些罪,情況不好,舊病復發,三尺之內掛滿冰棱子也不無可能。復發的狀況籠統發生過五次,這次是第六次……最後再說一遍,這種毒,現在死不了。若是她堅持要修習太初心經,我建議……」
他驀然頓住。
心頭湧起一絲煩躁,沈七快速掃了一眼對面兩人,忽然來了脾氣,沒好氣道,「我沒有什麼好建議。想要速成,必須去極寒之地,但是去了,必會寒氣入體。這是死循環,無解。」
話音落,只聽一聲瓷器碎裂聲響起。
沈七抬眼,只見對面,越清風面無表情地生生捏碎了手中茶盞。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8 22:11:14
第七十六章 司離回宮
京城,皇宮。
勤政殿。
在老太監的帶領下,司離面無表情地踏進了大晉朝廷最能代表權勢的大殿,裡面空空蕩蕩,除了坐在最高位上那個年過半百頭髮花白的威嚴男人以外,整個大殿空無一人。
這是司離第二次見到這個男人,上次的見面太過巧合和倉促,他並未好好打量過他。仔細看,其實五皇子司煜的眉眼更像他,疏朗大氣,暗藏凶機,五官端正立體,比之奚玉棠評價他自己的精緻,更符合一個帝王的特徵。
只是相比司煜來說,眼前人明顯更加威嚴,眼眸深如長淵,僅僅是和他對視一眼,都好似被徹底看穿,所有的心機、陰謀、秘密都無所遁形,一身久居高位的氣勢即便是武功高強之人也輕易難抵禦——這無關內功深厚,閱歷高低,而是一種無言的、卻極為厚重的威勢。
司離下意識謹慎起來,無所懼怕地迎上了那人的目光。
「……好!」延平帝忽然大笑起來,「好膽識,不愧是我兒!」
看夠了,司離默默移開視線,垂眸而立,沒有接話,好像如果他說了些什麼,就是坐實了兩人之間的關係。
「玄天教教主把你教得不錯。」延平帝感慨,「不過,還是江湖氣息太過了些,見到朕,居然不願行禮。」
「……」
聽他提到玄天教主,司離腦子裡的弦繃得更緊,終於慢吞吞地跪了下去,不情不願地開口,「……草民司離,見過聖上。」
延平帝深深地望著他,也不知是對他的自稱不滿意,還是因他這幅態度,失神了好一會,才在老太監的提醒下免了禮。見他重新站起來,身量筆直,小臉嚴肅,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離兒可是在怪父皇?」
司離垂著頭,乾巴巴地開口,「草民不敢。草民只是覺得,只憑長相和那鐲子就認定草民的身份,聖上是否太過草率了。」
「那是朕送於你母后的東西。」延平帝聲音低沉,「你的年紀與離兒相同,失蹤的日子也相近,那張臉也像極了皇后……你是朕的兒子,大晉的太子,你以為,朕沒有調查就敢亂下結論嗎?」
司離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甚至他還知道皇上已經著沈七問過了話,仔細詢問了有關當年撿到他時的情景。若非一切都能對的上,堂堂大晉君主,又怎麼可能認下一個身份不明之人?
他不過是存著那麼一絲僥倖而已。
「何況……」延平帝開口,語氣裡多了一分懷念,「就算沒有那鐲子,只憑你這張臉,朕就能認定你的身份。」
司離抿了抿唇,「世上相似之人不是沒有……」
「不,那不一樣。」延平帝打斷他的話,「梁文德,將那副畫拿來。」
老太監恭敬地應了一聲,來到書架前,抬手從最上方取了一卷畫軸,小心翼翼地展開拿到司離面前,正是那副奚玉棠和越清風曾看過的冬景美人圖。
司離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下一秒,瞳孔猛地一縮,直勾勾望著畫中女子的臉,瞬間失了神。
延平帝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眼底浮現出一絲欣慰。
良久,司離回過神來,梁文德不知何時已經放好了畫,重新站回了延平帝身邊。他抬頭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他在玄天九年,一直跟在奚玉棠身邊,玄天處境艱難,他自然也不是活在象牙塔裡的孩子。相反,他懂得極多,之所以一直天真無邪,也不過是因為教主喜歡他這樣。
教主一直希望他能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說長大後他就是大人了,要面對殘酷,面對無奈,面對現實裡諸多的身不由己,不能再像孩子一樣黏著她,也不能再隨心所欲地行事,所以格外珍惜他年幼。但她又是個極矛盾的人,不反對自己接觸毒,還會手把手教自己學武,遇事也從不避著,又想讓他孩子一般保持赤子之心,又恨不得能將生存之道全數灌輸給他。
一個有赤子之心的孩子,又怎麼可能在詭譎而危險的江湖生存下去?
天真的,其實是教主而不是他吧。
如今教主將選擇權交在他手裡,可實際上,他卻只有一條路可走。他能認清現實,教主怎麼可能認不清?
推他走,只是為他好。
延平帝不缺兒子,可他依然選擇開誠佈公地與自己相認,這其中的意味,昭然若揭。
司離反抗不得。
玄天也反抗不得。
望著臺階下筆直站著的少年不斷變幻的臉色,延平帝成足在胸,耐心地等著。
他向來耐性極好,如今事關自己失蹤了多年的嫡子,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重視。
司離是他兒子,他知他終會認清現實。
不知過了多久,司離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像是決定了什麼,啞著嗓道,「……我還沒有和教主當面告別,她於我……有救命之恩。」
話音落,延平帝知道自己等到了答案,眉眼間的威勢一收,露出了笑容。他起身走下臺階,來到少年面前,大手輕輕拍了拍他瘦弱卻堅實的肩,知道眼前流落民間多年的兒子正在和自己講條件,決定給他吃下一顆定心丸。
「放心,朕會感謝奚玉棠,若不是他,朕的兒子也不會如此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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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玉棠並不知道自己家的右護法無形間為她消彌了一場極有可能會發生的無妄之災,司離走後,她就處於一個焦急、暴躁、極不耐煩、無論是誰一點就著的狀態,整個人坐立不安,飯吃不下,藥喝不下,出門一趟,走到門口又走回來,最後只能默默坐在屋裡一句話不說地生悶氣,一邊鄙視自己心胸不夠寬廣,說好放司離走,如今又後悔,一邊又不停地說服自己她這樣做是對的。
……可終究還是有些後悔的。
皇宮大院是什麼地方?
如今正是奪嫡之勢盛的時候,司離在這個節骨眼上恢復身份認祖歸宗,是不是太危險了?
她應該把他教得更好的。至少,好歹會一些權謀之事不是?
只一身不差的功夫外加在制毒上的天賦,夠玩麼?
要是司離真出了什麼事,她能護住麼?
那可是她養了快十年的孩子……
奚玉棠越想越後悔,越想越煩躁,可又不能把人從皇宮截回來,氣憤之下,不僅摔了藥碗,連屋子裡的東西都摔了個亂七八糟。
知她是在擔憂,沈七、冷一和韶光也擔憂,但誰也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來,怕她看到玄天的人就更想念司離,也更加焦躁,只好躲得遠遠的。原本三人商量,讓嵐少主過來應付她,可奚玉嵐自從聽沈七說完奚玉棠寒毒的來歷後,愧疚得幾欲自殺謝罪,無臉見自己妹妹,又不捨得離她太遠,索性住到了京城聽雨閣的據點。
他的針已經施完,如今已經到了自行恢復階段,若是能夠正常站起來走到妹妹面前,想來她會高興的吧?
司離走了,沈七幾人不敢在奚玉棠面前晃,奚玉嵐又躲了出去,最後,整個別院只剩下越清風一個人直面了來自心上人的暴躁。
……越少主表示,心好累。
更令人心醉的是,燈會那一夜,因為奚玉棠送燈一事,流言終於還是起了。
作為整個大晉最繁華的城池,摔一跤砸死三個權貴官員的地方,八卦是永遠不缺的。和那些常年生活在風口浪尖的權貴們相比,大晉第一世家少主簡直是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存在。大晉世家地位極高,越家更是其中的翹楚,作為越家少主,哪怕他常年不在京城,多年來又深居簡出,可一舉一動卻還是無法逃開人們的關注,別說是被人送花燈,就是越少主不小心說一句喜歡望湘樓的某個菜品,都能引起無數人的注意。
而越家少主在十一月初一燈會上,被一個男子在大庭廣眾下送了花燈,且他還收下了的事剛一出,幾乎就旋風般席捲了整個京城,更有甚者,竟然將消息散佈在了江湖上,一時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越家少主的斷袖之癖,同時也開始換著花樣打聽那個送他花燈之人。
據知情者聲稱,那位送燈人是越少主師出同門的師弟,也有人說對方是女扮男裝,真正身份是玄天聖女,還有人腦洞大開,居然認為那人乾脆就是玄天教主!
空穴不能來風,儘管許多人下意識地選擇不相信,可架不住當時在場人極多,那謝家嫡小姐謝婉可是哭著走的,而到底謝家小姐喜歡的是越少主還是那位『師弟』,卻是不得而知了。
雖說本朝風氣開放,但這件事還是有些太過驚世駭俗了些。人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那夜燈會,越少主接過花燈時臉上都快笑出花來了,之後又絲毫不避諱地和『師弟』雙雙攜手而去,那表現,如果不是喜歡到心裡還能有什麼?
可這樣一來就又坐實了先前說他為和奚玉棠鬥氣才對聖女大獻殷勤的江湖流言,一時間眾人又開始同情起蘭玉來,雖明面上不說,私底下還是忍不住罵兩句越少主怎能如此輕浮地辜負女兒心。
短短幾日,越家少主的名聲,簡直像是金字塔尖的避雷針,已經搖搖欲墜了。
說飛流直下三千尺都不為過。
別院暖玉房前廳裡,斯年眉飛色舞地將外頭傳來的各種說法對奚玉棠倒豆子一般說了個遍,旁邊秋遠無視了自家主子發黑的臉色,添油加醋地補刀,聽得奚小教主目瞪口呆,大開眼界,在聽到各家在知曉越清風斷袖之癖時,這兩日別院門口出現了各種長相俊俏、各有特色的少年,不是前來拜訪就是假裝迷路,要麼就索性暈倒在門口時,整個人笑倒在軟榻上,幾乎喘不過氣來。
見她好不容易露出笑顏,斯年和秋遠對視一眼,心下均鬆了一大口氣。
作為旁觀者,他們早就看清了這別院裡的風起雲湧。打從在江南煙雨台無意間發現奚小教主是女兒身開始,他們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如今一路看來,別人不知道,他們還能不清楚麼?自家主子那是拿奚小教主當眼珠子在疼啊,不,可能比他自己的眼珠子還寶貴,那是恨不得挖心掏肝,就差以死明志了。
如果不出意外,以後他們越家女主子妥妥就是這位跑不了。
對他們這些當屬下的人來說,誰來當女主子他們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少主究竟喜歡與否。但若真的是奚小教主,那簡直是要舉雙手雙腳贊成了——人帥,實力強,沒架子,待人極好,又是一派掌教,最關鍵的是,還能將主子吃得死死的,說讓往東,主子不會往西!這等人物,天啦擼,求進越家門啊!
……實在不行,少主入贅也可以啊!
越家所有暗衛都喜歡奚玉棠,尤其是斯年,跟她混了這麼久,還總陪她練劍,早就已經將奚小教主當成了自己人,如果奚小教主不當他們的女主人,他絕對會特別傷心!
然而,從奚小教主寒毒復發那一日開始,他們主子就沒再跟人家說過一句話,每天晚上也不爬床了,就悄無聲息地半夜過來站在院裡,一站一宿,眼睜睜等著暖玉房裡的寒氣散去,再默默無聞地回去休息,又擔憂又氣,也不知是在折磨誰。
如今司離走了,奚小教主心情不好,又有傷,連帶著整個別院的氛圍都分外壓抑。嵐少爺和沈大夫都怕惹她生氣,能躲都躲,唯獨只剩他們少主,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過來陪著,哪怕被甩冷臉子也得接下。
作為屬下,難道不應該為主子分擔一二?
……所以就有了上面那一幕。
斯年和秋遠看得准著呢,只要奚小教主高興了,他們主子就高興,所以,說點實話算什麼嘛……
「最近門口真多了許多少年郎?」奚玉棠眸子亮晶晶地望著斯年。
後者痛心疾首地點了點頭。
對面,默默和自己對弈的越清風臉更黑了。
「哈哈哈哈哈……」奚玉棠忍不住爆出一陣大笑,「不行不行,哎喲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斯年來,扶本座一把,本座要出去看美男!看看你們少主到底喜歡哪一款,我也幫著挑一挑,哈哈哈哈……」
「噗……」秋遠不小心笑了一聲。
越少主眼尾一挑,涼涼睨向秋遠,後者頓時身子一僵,一口氣沒喘上來,憋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被斯年扶著坐起身,奚玉棠也沒打算真去看美男,見秋遠可憐兮兮小臉都憋紅了,忍不住又笑了好一會,累得直喘氣兒,這才不緊不慢地看向對面光風霽月的男人,後者沒好氣地掃她一眼,一言不發地繼續在棋盤上落子。
兩個背主的兔崽子……
奚玉棠揶揄地盯著他看了半晌,抬腳踢了踢旁邊的紫玉棋盒,「行了,擺這張臉給誰看呢,這事還不是你自己搞出來的?」
越少主頭也不抬,默默伸手將棋盒拿到另一邊。
「……」
見他來了脾氣,奚玉棠好笑,「越肅兮,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真到門口看少年郎了啊?」
啪地落下一子,越清風涼涼道,「我能說什麼?起底的話不是都被人說完了?」
「算什麼起底啊,說的是流言蜚語,又不是你的老底。」奚玉棠白了他一眼,懶洋洋開口,「你說,你是不是在心裡已經把這兩個小子判死刑了?」
越少主沉默不語。
斯年和秋遠頓時可憐巴巴地望她。
奚玉棠頓時笑,「行啦,別罰了,他們也是在逗我開心。」
……沒見過拿主子的糗事去逗人開心的。
越清風冷著臉不說話。
見不得他這幅委屈模樣,奚玉棠撇嘴,「你再不說話,我就讓韶光把門外那些全請進來。」
「……」
無奈地放下棋子,越清風生無可戀地對上她的視線,「能不能不提門外那些?」
奚玉棠用力抿緊了雙唇,點頭,卻還是不小心破功,再次捧腹大笑起來。
越清風:「……」
眼見他差點甩袖離去,奚小教主連忙眼疾手快拉住人袖口,邊笑邊道歉,「好好好不說了,什麼時候臉皮這麼薄了?」
「你試試?」越清風沒好氣瞪她。
「我?你確定?」撩妹高手眨眼望他。
「……」
越少主覺得自己要被活活氣死了。
奚玉棠把人拉回來,好聲安慰,「好啦,這有什麼可氣的,這說明我們肅兮受歡迎啊,連男子都無法拒絕你的魅力不是?」
……這話你都說得出口?
越清風渾身雞皮疙瘩,好一會才涼涼道,「是麼?那你呢?」
奚玉棠:「……」
搬石頭砸自己腳,該。
乾巴巴地咧了咧嘴,奚小教主開始轉移話題,「你在這裡坐了一整天,就是來跟我吵架擺臉色的?」
……說不過就跑,奚玉棠你可真行!
越清風咬牙,好一會才雲淡風輕道,「也不知是誰藥不喝飯不吃。」
「……」奚玉棠噎了一下,見他似乎真有些生氣,頓時又軟了脾氣,「我沒胃口嘛……」
越清風定定望她,好一會,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無需多擔憂,最多明日,勤政殿那邊就有消息了。」
話音落,奚玉棠眼睛頓時一亮,「真的?」
對面人挑眉。
讀出了他眼底的深意,奚小教主尷尬地清了清嗓,看向秋遠,「那個,小美說我的藥……」
秋遠反應極快,登時脊樑一直,高聲道,「我知道在哪兒,我去熱!」
說著,二話不說對斯年使了個眼色,兩人瞬間跑了出去。
等人都跑沒影,奚玉棠轉過頭對上眼前人的視線,無辜地眨了眨眼。
……還賣乖!
越少主心累地揉了揉眉心。
拗不過她的堅持,越清風將自己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奚玉棠默默聽完,沉默了好一會,意味不明道,「……你是說,當今打算恢復司離太子的身份?」
越清風頷首。
「其他皇子沒有反對?」
「延平帝的態度很堅決。」他搖頭,「司離是前皇后唯一的嫡子,當年的事係有人陷害,當今打算翻舊賬了。你的擔憂我明白,暫且放心,既然能下這個決定,那位自然有法子保下司離。」
奚玉棠對此沉默不語。
好一會,她才輕聲道,「司離會住東宮麼?」
東宮下面有地宮,地宮裡有卓正陽。雖然他們那次硬闖已經驚動了紫薇樓,難保卓正陽不會悄悄轉移,但就算如此,有那麼一個地方在,她也絕不會放心司離入駐東宮的。
「這要看司離自己。」越清風也想到了這一點,「若以東宮年久失修需要重新修葺唯由,暫住別的寢殿,也說得過去。」
遠水救不了近火,奚玉棠默默歎了口氣,無力感席捲全身。
越清風將她的神色收入眼中,眼神一軟,傾身將人抱進了懷裡,微涼的手指穿過她瀑布般披在腦後的髮,把人摁在了他肩上。
「各人有各人緣法,你既已作出決定,當信他有這個能力。即便是想幫忙,至少要先保證自己活著……棠棠,寒毒之事沈七說了,我覺得,你是不是再考慮考慮閉關之事?」
這還是他第一次將寒毒這件事在兩人之間攤開來說,其中的小心翼翼和希冀,聽得奚玉棠心裡湧出一絲愧疚,額頭抵著越清風的肩窩,只覺渾身疲憊。
「其實我有點怕……」她悶聲開口。
雖說要閉關,也不在乎寒毒,可近日來,每每她想到此事,腦子裡總會閃現寒池裡老怪物的模樣。儘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卓正陽練錯了功法,才導致他人不人鬼不鬼,可一想到即便是練錯,那也是太初心經,她就忍不住膽寒至極。
習武之道,從來都是萬般小心都不為過的。可就算再小心,也有可能出差錯,更不用說太初這個魔功,哪怕她不出錯,到最後如果沒有好的方法解決走火入魔的隱患,等待她的還是一條絕路。
她會不會有朝一日……也變成老怪物那個模樣?
頭一次,她對自己要走的路出現了遲疑和恐懼。
越清風那日為闖寒池寢殿,一路殺至麻木,僥倖救下奚玉棠後又不敢遲疑地立刻將人帶走,只大致掃了一眼裡面的景象,寒池白氣嫋嫋阻人視線,實則並未看清卓正陽的全貌。所以此時奚玉棠陡然間說怕,他有些怔愣,只想到了太初魔功的隱患,卻未曾想她真正怕的是什麼。
奚玉棠也不想告訴他。老怪物的模樣,她不敢說。
她怕一語成讖。
環著她的手緊了緊,越清風輕拍她的後背,「那就緩一緩,你說過,卓正陽雖走火入魔,但一時半會死不了,所以我們還有時間不是?再說,皇宮裡沒有找到素九針訣,我懷疑下半部其實在紫薇樓……到時我陪你可好?」
奚玉棠沒有答話,好一會才微微點了點頭。
她從越清風懷裡掙脫出來,勉強勾了勾嘴角,「那先等司離安頓下下來。」
略微遺憾地感受了一下指尖殘留的溫度,越少主點點頭,剛想說什麼,門外斯年突然顯出了身形。
「主子,有客,屬下們沒攔住,人已到院外了。」
越清風聞言,挑眉望向門外。奚玉棠也怔了怔,慢吞吞地抬了眼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微微有些詫異。
只見院子門口,一身藏青色勁裝打扮的衛寒,正渾身殺氣地持劍而立,面色冷峻地望著眼前出現的一排越家暗衛。像是感覺到了兩人視線,他抬起頭,犀利的目光穿過庭院,略過面冠如玉的越清風,直直落在了一身男裝的奚玉棠臉上。
那張臉,並沒有戴面具。
他定定啟口,毫不遲疑,「蘭玉,好久不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3:20
第七十七章 針鋒相對
「蘭玉,好久不見。」
……
衛寒一句話,來意昭然若揭。
奚小教主的馬甲之多,親近之人無一不知。有好有壞,但也很麻煩。
過去因為背負深仇大恨且行且小心,沒有手刃仇敵之前不敢掉馬,男扮女裝多年,才營造出了世人眼裡的『神秘』,實則不停地換裝再換裝,為的不過是希望能在仇人沒找到之前更多地發展並保存自己的力量。
後來越清風那一席當頭棒喝讓她清醒了許多。
再後來,又找到了卓正陽,奚玉棠其實已經懶得再去維護那些身份了。
除了唐惜惜和孟十九這兩個絕對不能暴露的身份以外,別的,認出來就認出來了。
越清風其實也意識到了她這一心態的轉變,單看她能露著真面目對謝婉無傷大雅地說著『我叫玄唐』,就知道她是惰了,所以才有了燈會上他毫不在意的接燈舉動。
奚玉棠的『于楊』身份因江南堂的建立,完成了既定目標,『蘭玉』身份也在成功殺了宋季同以後完成了使命,至於玄唐,那純粹是她要撩謝婉,棄不棄都無所謂,反正已經撩了……
衛寒在江南時見過『于楊』的臉,如今又見了『玄唐』的臉,加上越清風先口說喜歡蘭玉,後又鬧出和『玄唐』的斷袖流言,能認出來,著實在他們意料之中。
但要怎麼個曝露法,作為控制欲極強的玄天教主,這取決於她自己,而不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
「蘭玉,」衛寒依然站在越家暗衛的包圍圈裡,卻好似閒庭信步來做客一般,端的是鎮定自持,只不過從咬牙切齒的語氣中,眾人還是聽出了一絲怒意,「……或者我該叫你,于堂主?」
奚玉棠被斯年扶了一把,從軟榻上起身,漫不經心的模樣,彷彿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拆穿了馬甲,「叫什麼無所謂,反正都是我,衛千戶喜歡就好。」
「……」
承認得這麼爽利,衛寒無端覺得不爽。
再看一旁越清風的閒適模樣,就知他是早就知曉這一切的,心中怒氣頓時更盛。
「欺騙我有意思麼?」衛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薄薄的唇縫裡迸出,看著奚玉棠的目光,恨不得將她拆吞入腹,「你一定要這樣待我?」
奚玉棠走到門口臺階前,淡淡望著眼前人,「衛千戶言重了,在下不敢戲弄衛千戶,一切不過是誤會。」
誤會?一句誤會就能抵消他們之間的一切?衛寒幾乎要氣炸了,那種凡事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實在太過糟糕,「……你到底是誰?!」
「衛千戶不是知道?」奚玉棠輕輕勾起嘴角,嘶啞的嗓音裡透著一絲興味,更多的卻是無所謂,「既是于楊,又是玄唐,還是蘭玉,端看衛千戶看哪個順眼了。」
我看哪個都不順眼!
衛寒定定地望著眼前人,不明白她為何事到如今還能如此鎮定,難道他過往對她說過的話,真的對她來說一點感覺都沒有?
「……蘭玉,你不要逼我。」他垂下眼簾。
感受到他毫不掩飾的殺氣,奚玉棠眯起了眼,「衛千戶此話何意?」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衛寒猛地提高了聲音,「我要聽實話!你……究竟是男是女?」
「男人。」奚小教主回答得斬釘截鐵。
越清風:「……」
越家暗衛:「……」
忍不住呼吸一滯,衛寒驀地睜大了眼睛。
男人?易容?
可蘭玉最初的聲音……是了,可以由藥物控制,他身邊有沈七。
可是……
無數個想法飛快地掠過心頭,衛寒死死盯著眼前的奚玉棠,不知過了多久,唇邊溢出一絲略帶苦澀的冷笑。
……男人?越家少主會喜歡一個男子?
奚玉棠挑了挑眉,在一眾人都沒反應過來前,忽然伸手抓住身邊越清風的手腕,大力一拉,將其瞬間拉至身前,微涼的手調戲般地抬起了他的下巴,壓著眸光,蠱惑般地望過來,「越少主,你喜愛男子麼?」
你這是什麼動作!!
被一個比自己個頭矮的人做這樣的調戲動作,越家少主內心瞬間跑過了千萬頭瘋癲的駿馬,眾目睽睽下,他繃著嘴角冷聲道,「不喜。」
衛寒嗤笑了一聲。
「不過,」他慢悠悠地補充,「喜歡你。」
衛寒:「……」
眾人:「……」
慢條斯理地把奚玉棠的手撥開,越清風漆黑深邃的眸子帶著三分惱意,七分認真,「是男是女無所謂,我只要你這個人……你是男子,那本少主也只好承認自己斷袖。」
瞬間耳尖就燒起來了的奚小教主:「……」
調戲不成反被調戲……失策了!
庭院裡一片寂靜。聽到自己主子的話,在場所有暗衛包括斯年,全都在一瞬間木然了……主子!咱能不能不這麼破罐破摔啊!還要不要名聲了啊!越家這是要完啊!!你看衛千戶都懵了啊!外面的少年們都喜極而泣了好嗎!你看一眼啊!
想到門口的少年郎們,奚玉棠死死繃著嘴角和越清風對視,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越清風頓時恨鐵不成鋼地瞪她。
在某人要殺人的目光下,奚小教主強行把笑聲轉為咳嗽,調整了一下表情,望向衛寒,「讓衛千戶見笑了,內子不懂事。」
內子……
內……
越少主深吸一口氣,聰明地放空了腦子。
他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沒聽見……
深深地望著臺階上芝蘭玉樹的兩個身影,一個溫潤如玉華茂青松,一個風流不羈百無禁忌,不知為何,衛寒竟生出了一種『這兩人站在一起果然很配』的錯覺。
他沉默地持劍而立,久久沒有開口,心中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消逝再消逝,忽然間又煩躁不耐,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複雜無比,竟讓人分不出他究竟想做什麼。
良久,衛寒譏笑著勾了勾唇角,劍一收,從懷裡拿出明黃色的聖旨,全身上下的殺氣一卷而空,整個人無比冷靜,好似回到了當初武林大會,他還是那個拒人千里之外的衛千戶。
「本官前來宣旨,著你們教主出來接旨。」
情節突變,所有人都怔了怔。越清風朝斯年使了個眼色,後者一個響指,所有暗衛潮水般退下,奚玉棠則定定望著庭院裡那個挺拔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一笑,信步走下了臺階。
今兒她就再送衛寒一個禮。
和越清風一前一後來到庭院中央,奚玉棠動作流暢地一撩衣擺,單膝而跪,在衛寒瞳孔猛縮、不可置信的目光裡,恭敬地開口,「玄天教奚玉棠,接旨。」
「你……!」衛寒驀然瞪大了眼睛。
一旁越清風面色淡然地掃了他一眼,跪都沒跪,只恭敬地彎腰行禮。
衛寒死死盯著眼前人,竟忘了手裡還有聖旨,若非還記起自己的職責,恐怕下一秒就會拉起眼前跪地之人問清楚。他極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大驚大怒,似乎都在今日用完了。
「衛千戶不宣嗎?」奚玉棠抬頭,面色淡然地望他。
不知哪來的毅力壓下了心中驚濤駭浪般的翻湧,衛寒閉了閉眼,展開聖旨,聲音僵硬而冷清,「著玄天教教主奚玉棠即刻進宮見駕,欽此。」
「奚玉棠領旨謝恩。」
起身,奚小教主從衛寒手裡接過聖旨,後者眼神複雜地望著她,「奚教主?」
「嗯?衛千戶有何指教?」
「……」
很好。
他居然被騙得團團轉。
「本官在車上等你。」他冷冷丟下一句,再也無法在這個別院多待半秒,轉身離去。
奚玉棠定定看著他的背影,蹙了蹙眉,沒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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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身衣服,束起長髮,戴好面具,奚玉棠出現在別院門口的馬車前時,已重新成為了玄天教教主。在她身後,沈七、冷一和韶光都是一臉擔憂,越清風面色淡然,身邊跟著秋遠和斯年,見她回頭望過來,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教主。」沈七還是忍不住開口。
「放心。」奚玉棠笑了笑,睨了一眼車內,「有衛千戶相陪,不會有事。」
說著,足尖一點,人已進了車內。
「走。」衛寒看都沒看她,冷聲下令。
馬車快速往京城方向駛去,身後的越家別院越來越遠,奚玉棠靠著車壁閉目養神,對面,衛寒一雙眼睛彷彿黏在了她臉上,車廂內一片死寂,誰都沒有先開口。
車外天光大亮,用過早飯越清風就去了暖玉房,如今正午已過,奚玉棠有些乏累。因為寒毒的緣故,她雖實力無礙,但每夜都要遭受折磨,自然不可能休息得好。今日又鬧了這一齣,到這時,她已經沒什麼力氣和衛寒爭辯,索性就由著他看。
衛寒之於她並無什麼重要之處,一個是朝廷錦衣司的頭領,一個是玄天教教主,兩人要走的路不同,利益上也沒有衝突,是敵是友一時半會也分不出來。唯獨值得讓奚玉棠在意的,是他身後站著五皇子司煜。一旦司離恢復了身份,五皇子就是他的敵人,而自己也勢必會被劃入太子陣營……
她實在不想參與什麼奪嫡之爭,至於衛寒,多一個朋友自然比多一個敵人好,可如今看來,恐怕沒那麼好收場。
「……奚教主這一手,玩的果真大。」衛寒終於開口,口吻複雜,卻已是沒有了方才那沖天的憤怒。
奚玉棠勾了勾唇角,慢吞吞地睜開眼迎上他的目光,「當不得衛千戶誇獎。」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江南堂是你的手筆,宋家一案也是你,就連六皇子司離,也在你計劃之中?」
「不敢。」奚玉棠淡淡道,「本座只承認第一件事。」
意料之中的回答。
衛寒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奚教主的信譽可不怎麼樣,你覺得本官會信?」
「信不信的,隨衛千戶高興。」奚玉棠慵懶道,「衛千戶儘管查,本座行的正端的直,不過若是衛千戶想在本座身上潑髒水,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好大的口氣,奚教主莫非以為自己可以和朝廷對抗?」
「這不是衛千戶說的麼?本座可沒有這心。」
平平靜靜的口吻,劍拔弩張的氣氛,若非兩人都壓著沒飆氣勢,恐怕這小小一個馬車早就四分五裂了。
許久,衛寒冷笑了一聲,似乎有些無奈,陰影之中,奚玉棠看不真切。
「從你口裡說出的話,我一句都不敢信了。」
「那便不信吧。」她淡淡道,「本座無意與衛千戶交惡,當初武山之上借劍的人情,本座自認已經還了,為何衛千戶要緊追不放?別說你真的喜歡蘭玉,你我都是聰明人,這話沒人會信的。」
衛寒緊了緊手心,不知為何他就是看不得眼前人這副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姿態,心中有股暴虐的衝動,想撕碎她的冷靜,撕破她的偽裝!
他猛地出手,死死扣住眼前人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拖至身前,眼眸裡跳動的暴躁毫不掩飾地呈現在了奚玉棠面具後的眼裡,「蘭玉,將我的心意隨意踩在腳下,就是你說的無意交惡?」
奚玉棠被猝然禁錮,面具後的眉峰深深鎖緊,聲音倏然冷了下來,「衛寒!」
「你終於喚我名字了?」衛寒毫不在意自己被掙脫,明明勾著嘴角,眼底卻毫無笑意,「那你該知道,我衛寒看上的,絕不會放手,你是男子又如何?越清風敢做的,我衛寒也敢!」
說著,他忽然傾身而下,另一手忽然攬住了眼前人的腰。
奚玉棠徹底被挑起了怒火,周身真氣猛然爆發,抬肘相撞,陣馬風檣地格住了他的動作。接著手腕一番,銀針倏然出手,衛寒反應極快地偏頭躲過。兩人一躲一逼,在這狹窄的馬車裡動起手來,不消片刻,便是百十招而過,互不相讓,誰也沒占上風。
終於,奚玉棠瞅准機會,不退反進,整個人旋身擰進了衛寒懷裡,在對方怔愣的瞬間,毫不猶豫地銀針點穴!
衛寒整個人一僵,動作停了下來。
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頸邊死死抵著的銀針,他平靜下來,道,「沒想到奚教主也會使美人計。」
像是看瘋子一般望著眼前人,奚玉棠幾乎要氣笑了,手指一緊,逼著他的銀針又往下陷了幾許,「衛寒,你講不講道理?你才見過蘭玉幾次?別對本座說,是因為當初相思散一事本座沒順了你心意,所以無法介懷了?你這是病!」
「……」
「怎麼,被本座說中了?」奚玉棠冷笑,「衛寒,今兒本座就把話跟你說清楚,相思散是宋季同夥並歐陽玄對玄天設下的圈套,為的是吞滅玄天!別告訴我你不知他們的籌謀!本座堂堂七尺男兒,不得已女裝行事,不過是不想捲進這京城的渾水裡,中了相思散又如何?你覺得本座會同你發生什麼?別開玩笑了,什麼兒女情長,在我玄天教覆滅危機之前,根本什,麼,都,不,是!」
古井般淵深的眸子死死瞪著眼前人,奚玉棠和他拉開距離,依然保持著拿捏他命脈的攻擊姿勢,近乎咬牙切齒地開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多虧了宋季同死的早,否則本座終有一日會手刃他!還有歐陽玄那個老匹夫,盯著雪山多年,本座遲早也會讓他悔不當初!至於司離,今兒本座給你放個話,我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心裡清楚,司離他未經我同意,不敢把主意打到雪山頭上,而我,對你們的奪嫡毫無興趣。」
話音落,衛寒的眸子猛地縮了一下。
奚玉棠冷笑一聲,針尖刺破表皮,一縷鮮血流了下來,「衛寒,好好做你的錦衣司首領,江湖上的事別插手,你我廟堂武林井河不犯,不然本座瘋起來,可管不了那麼多!」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3:36
第七十八章 苦逼越少主
撂完狠話,奚玉棠索性點了對方啞穴,這才一路平靜地進了城。
到達皇宮時,天色已暗,馬車一路從朱雀門而入,走到一半停下,剩下的路需步行。
奚玉棠收了衛寒身上的銀針,穴道解開,對方深深看她看一眼,徑直帶路,一路上都沒再開口。
勤政殿內只有延平帝和老太監梁文德兩人,奚玉棠跟著衛寒通報後進了大殿,衛寒復旨,而後便站到了一旁,一點都沒有要走的意思。皇帝沒有在意,待奚玉棠行了禮後,又晾了她好一會,處理完手邊的摺子才抬起頭來。
奚玉棠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大殿中央。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延平帝威嚴地開口。
奚玉棠稍稍抬了頭,視線低垂,端的是一副沉默寡言模樣。
好一會,延平帝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不錯」。他放下筆,又打量了一遍眼前人,這才不緊不慢道,「跟朕說說,你都教了離兒些什麼?」
奚玉棠拱手回話,「回陛下,一些武功。司離……殿下天資聰穎,學得很快。」
「聽說你遇見離兒時,他受了傷?」
「……皮外傷,不算嚴重,伴有發燒昏迷,草民著人看顧了三天三夜,殿下才醒來。」
「是沈神醫?」延平帝挑眉。
「回陛下,是。」奚玉棠低頭。
延平帝顯然聽過沈七的大名,眼底露出滿意之色,頓了頓,道,「離兒回宮,你可甘願?」
奚玉棠眉心一跳,跪了下去,「草民並無不甘,並真心為殿下高興。」
對方要的顯然就是這句話,哈哈大笑起來,「奚玉棠,你護衛皇子有功,說吧,想要什麼,朕賞你。」
……想要錢!很多錢!
奚玉棠心底呼喊了幾句,嘴上卻道,「草民不敢居功。」
「無妨,說說看。」延平帝道。
「……」
衛寒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奚玉棠,眼中一閃,頓了頓,恭敬道,「陛下不如賞奚教主一官半職,這樣六殿下也能在這京城時常見到友人。」
話音剛落,奚玉棠頭皮一緊,剛要說話,便聽延平帝不辨喜怒地慵懶開口,「哦?衛小子,你這是打算給自己招攬一名得力幹將了?」
奚玉棠頓時忍不住,「草民謝衛大人厚愛,請陛下恕罪,草民村野莽夫,閑雲野鶴慣了,並無進入官場之心。如今殿下已回宮,草民也該回雪山老家了。」
這是她進殿以來說得最長的一句話,不卑不亢,姿態極低。且不說衛寒按的是什麼心,單說讓她進入錦衣司成為他的手下,奚玉棠就第一個忍不了,更不用說,她和司離有著九年相處的關係,延平帝到底願不願意他們再接觸,還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一個搞不好,就算不拖司離下水,也很可能授人以柄。
今時不同以往,凡是對司離不好的事,她都不能去做。
話說完,奚玉棠提著心等待著延平帝的答覆,可到最後,皇帝也沒有對此說什麼,又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後,揮手放人,並讓她在出宮前去見一見司離。
奚玉棠謝恩告退,在小太監的帶領下來到一座宮殿前,遠遠的,就看見司離站在門口翹首以盼,見到她就立刻小跑上前,可剛跑了兩步,不知想到什麼,又突兀地停了下來,原地等待。
待她來到近前,小太監行禮告退,司離這才板著臉將人迎進殿內,並屏退了所有人。接著,他猛地轉身撲進了奚玉棠懷裡,把頭埋在她頸窩,抱著人怎麼都不願撒手。
很快,奚玉棠便察覺到自己的衣襟被眼淚浸透,心下頓時歎了口氣。
「這麼大了還哭呢?」她笑。
「……教主,司離想你。」司離梗著嗓嗚咽,「這裡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一句話說得奚玉棠心都要碎了。
她蹲下來,將少年整個抱進懷裡,一下一下順著他的後背,「現在不認識,不代表以後不認識,你是我聖教右護法,這點困難還怕麼?乖,別鬧,若是在外頭也動不動就哭鼻子,豈不是讓人笑話?」
司離依依不捨地抬起頭,小臉上全是淚,雙眼紅彤彤像隻兔子,「我才不會在外面哭呢!」
「好好,本座信你。」奚玉棠笑起來,「來跟我說說這幾日過得好麼?」
司離眨了眨眼,拉著她一路進了寢殿,親自端茶倒水,做慣了的事到現在看來,竟如此的難能可貴。兩人像在雪山時那樣親密地坐在一起,司離說,奚玉棠聽,少年從小就是個閒不住的活潑性子,憋了這麼長時日,好不容易見到她,倒豆子一般將所見所聞挑挑揀揀地說了一大通,全是他覺得好玩的,或者該注意的。
除了最開始那一句『誰也不識』以外,再沒有苦水。
報喜不報憂,當是如此。
奚玉棠嘴角掛著笑,一直聽他說了很多,直到再無話可說,這才遞了杯水給他。沉默片刻,她輕聲開口,「司離,喜歡這裡麼?」
「不喜歡。」司離回答得很乾脆。
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奚玉棠心疼地望他,「你想跟我走麼?只要你一句話,我想方設法,拼了命也會帶你走。」
司離驀地抬頭,眼中爆出驚喜的光芒。可很快,眼神便又黯淡下來,搖了搖頭,「我不能跟教主走,會連累咱們雪山。」
奚玉棠險些脫口而出『不用管』三個字。
可沒等她開口,司離便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手,「教主,我不能走,你給過我機會了,這路……是我自己選的,我能走好,你相信我。」
……我怎麼會不信你呢?你可是我一手養大的啊。
可這條路一旦走上去,不是坐擁天下就是萬劫不復,多少艱難困苦,你真的準備好了麼?
望著眼前少年故作開心的模樣,向來鐵石心腸的奚小教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說了一個多時辰,知道司離的決心後,奚玉棠開始一項一項交代他,尤其提到了卓正陽和東宮地下的事,見司離向自己保證不會隨意涉險並想辦法解決此事後,小太監前來催促,她這才起身告別。
再三叮囑了司離有事幫忙一定要通知她後,奚玉棠跟隨小太監離開,司離站在宮殿門口目送她離去,小臉上努力掛著笑,掌心卻已被指甲掐得不成模樣。
教主,你等著我。終有一天,我會憑著自己的努力走出這紫禁城,正大光明地站在你面前。
以前您護著我,以後,換我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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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小太監一路來到宮門口,遞上薄禮謝過對方後,奚玉棠面無表情地走出了皇宮。
日頭西沉,月朗星稀,一輛寬大低調的馬車正無聲地等在不遠處,馬車前,一襲白衣勝雪的男子筆直而閒適地站在那裡,身材削瘦,臉色蒼白,身後是提著燈的秋遠。
奚玉棠抬眼,恰撞進他視線裡。
她勾了勾唇角,抬步朝他走去。剛走出兩步,身後便傳來一聲呼喊,「奚玉棠。」
奚玉棠停住腳步,回頭,衛寒正面沉如水地站在宮門口望著她。
「記住我說過的話。」他沉聲道,「別人能做的,我衛寒也能。」
涼涼掃他一眼,奚玉棠沉默轉身,腳尖一點便來到了越清風身邊,後者低頭咳了兩聲,朝秋遠伸出手,後者立刻將捂得暖暖的手爐遞了過去,轉手,便被他塞進了眼前人懷裡。
「走吧。」他嘴角清淺地彎著,謫仙般俊美的臉上因笑容而多了一絲煙火氣。
奚玉棠接過手爐,點點頭,先一步上了馬車。
秋遠打簾,越清風卻並不著急,而是遙遙朝宮門望去,衛寒依然站在原地,大半張臉都隱在陰影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兩人的目光於半空中相撞,接著膠著對峙,誰也不願退讓。空氣中湧動著淡淡的殺氣,周遭寂靜得連風聲都沒有,氣氛壓抑至極,好似只需要一個引子,就能引爆一切。
「還走不走?看上他了?」奚玉棠不耐煩的聲音夾雜著深厚的內力突兀地橫插而入,猶如針尖麥芒的對抗中突然刮了一陣大風,巧妙地打破了這一僵局。
越清風輕飄飄掃了宮門口那道高大的身影,順勢撤回目光,動作極盡優雅地上了馬車,車簾落下,只聽裡面傳來他夾雜著輕咳的如玉嗓音,「不過多看兩眼,怎麼到你這裡就變了味?」
「他有我好看?!」
「咳咳咳……當然沒有。」
「算你識相!秋遠,你家主子今兒喝藥沒?」
「秋遠,你告訴她,主子我喝藥了嗎?」
馬車外的秋遠:「……啊?主子,我,我該說喝了還是沒喝?」
「……」
馬車漸行漸遠,聲音也越來越弱,最終,全部消散在空氣之中。
衛寒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門口,目光始終沒有從那輛馬車上移開,刀刻般英俊剛毅的臉上籠罩著大片的陰影,深邃複雜的眼底翻湧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有怒,有不甘,還有一絲一閃而過,連痕跡都沒留下的豔羨。
而車中活該被烈火烹油的兩人對此毫無所覺。
待遠離宮牆,感受不到衛寒的殺氣,奚玉棠看向對面人,沒說話,眼尾的意味卻寫滿了『你來幹什麼』。
越清風低低咳了兩聲,突然沒頭沒尾地開口,「你走後,林淵差人傳話找我一敘。」
林淵?
奚玉棠眯起眼,「怎麼,聽說我來了,歐陽玄不安心?」
對面人沉沉笑了一聲,算是默認。
聖女蘭玉在宋府出事,其後又傳出受傷中毒,接著宋府被滅滿門,這事聽起來多像玄天的手筆啊,偏偏奚玉棠還真出現在了京城地界。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歐陽玄和柳曼雲面對蘭玉不懼,可換成奚玉棠,就有點心虛了。
聽說奚玉棠和蘭玉如今住在越家別院,歐陽玄徹底坐不住。按理說宋府一事後,聰明人都知道應該早些離開京城,斷嶽門和離雪宮本來也是打算走的,可不知錦衣司到底是收了哪裡的小道消息,硬是將滅門案聯繫在了歐陽玄身上。
柳曼雲向來是盟主一黨,當然也脫不開干係,最近過得也不太好。
衛寒不比宋季同,他是比他師父更狠,做事也更決絕的一個人,是皇上心腹,又是五皇子黨,年紀輕輕位高權重。相思散一事讓他對宋季同的最後一絲好感消磨殆盡,連帶著也對和宋季同關係好的歐陽玄沒什麼好臉,加上中間有奚玉棠攪局,錦衣司最近可是對武林盟一點都不客氣。
可找誰不好,偏偏找上越清風……
是不是沒腦子?
既然玄天教主都能在越少主的地盤住下了,還有人信他們真的是水火不容的宿敵?
「歐陽玄賄賂你了?」奚玉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位盟主要做什麼,無非是想讓越清風出面幫他們一把,順帶打聽打聽玄天教的動靜,最好是搞清楚他和自己的關係。
越清風咳了幾聲,不答反問,「不如猜猜他的籌碼?」
「那老匹夫能有何籌碼,最值錢的不過是盟主之位……」奚玉棠隨口說著,忽然一怔,「不是吧?!」
「……當然不會。」越清風失笑。
嚇她一跳!
奚玉棠撇撇嘴,「我就說,他怎麼可能捨得……我想不到,你說。」
「事實上,我也不知。」越清風搖頭,「明日赴約,想跟去看看麼?」
「地點?」
「望湘樓。」
「……」
忍不住古怪地看他一眼,奚玉棠說不出是嫌棄還是好笑,「……歐陽玄約你,約到我的地盤?他是嫌命長?」
越清風頓時沉沉笑了出來。
……
當晚他們歇在了京城越宅,翌日巳時,奚越兩人來到望湘樓,掌櫃將兩人帶到了專屬的包廂內,上了茶便悄然離去。奚玉棠則當著越清風的面拉開了牆壁暗格,露出了一個極小的窗口,窗口的另一邊,便是歐陽玄定下的最大的包廂。
越清風挑眉不語,奚玉棠面不改色。
「你我二人第一次相約洛陽望湘樓時,隔壁有人麼?」越少主忽然問。
「誰敢。」奚玉棠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膽子大。」越清風搖頭輕笑,「這京城權貴遍地,能進隔壁包廂的都是身份特殊之人,你已有翰墨軒,居然還留了這一情報來源在手,若別人得知,恐要覺得你對這江山有非分之想。」
奚玉棠睨他一眼,半真半假道,「你怎知我沒有?」
越清風:「……」
咣當一聲,秋遠不小心打煩了茶盞,卻也顧不上,只瞪大了眼睛望她。
「……騙你們的。」奚玉棠氣笑,「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有這功夫,我怎麼不先組暗衛?」
秋遠頓時拍著心口大呼了一口氣。
越清風又好氣又好笑,「那翰墨軒呢?」
「後路。」奚玉棠實在不想提自己當年涇渭分明的『俠以武犯禁』思想,都已經被奚玉嵐和眼前人批判過一次了,再說出來簡直是自討羞辱。
翰墨軒是文人必去之地,也資助了許多窮苦的讀書人,這些人進入朝堂之後,就都是她的資源。而望湘樓這等人流密集之處向來是消息流通之處,加上她手上的醉花樓,可以說如果奚玉棠想做點什麼,就算不掀翻整個大晉,也能攪得當權者不得安寢。
只可惜她沒這份心思。
從司離決定走上奪嫡之路開始,她就打算將這三分產業送出去。昨日見過他之後,奚玉棠確實也這麼做了,從此,望湘樓、翰墨軒以及醉花樓就都是司離的產業,至於能在他手裡發揮多大作用,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沒想過建情報系統麼?」越清風隨口問道。
「讓司離做吧,也能練練手。」奚玉棠搖頭,「我一個江湖人,要什麼情報系統。他以後用錢的地方多的是,賣消息也是來源,這三處本身的收益也給他。」
「你呢?」
「我自然也拿一份,他九我一。」
「……」
真大方。
越清風心中有些吃味,好半天不願理人。
奚玉棠哪知道他在想什麼,見他不說話,便也逕自出神。
她在想……為什麼她還是這麼窮。
翰墨軒雖生意極好,但要資助窮書生,收支堪堪自給自足,醉花樓根基在江南,從聽雨閣手裡搶過來以後,她還沒能好好打理便來了京城,至於望湘樓,以前倒的確是玄天教最大的經濟來源,只是如今也被她送給了司離。
……好窮,媽的。
不過她送得乾脆俐落,送得心甘情願,倒也沒什麼可說的,大不了再發展別的就是了。
這麼一想,奚玉棠心裡好受了些,腦筋一轉,就把主意打在了對面人身上,「……越肅兮,你越家產業遍天下,哪一項最來錢?」
越清風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慢條斯理道,「每一項。」
「……」
「不過越家在江南勢力最大,蘇繡,絲綢,茶葉和鹽是幾大進項,北方有礦產,越地是祖籍,海上也有,至於西邊,那是你們唐家和玄天的地盤,我還沒插手,不如你放我一關?」
「……」
想得美!!
強忍住滔天的嫉妒,奚玉棠故作淡定道,「鹽鐵茶葉,這些不都是官家的?」
「越家有皇商。」越清風輕描淡寫道。
「……」
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奚玉棠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好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來。越清風將她的神色收進眼底,忍不住笑了笑,見對面人瞪過來,頓時正色,「不知奚教主有沒有興趣跟越某合作?」
奚小教主眼睛亮了。嘖,這話本來該她先說的。
「咳,你想合作什麼?」
「……這事以後再說。」越清風忽然看向窗外,「我們等的人來了。」
奚玉棠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去,果不其然見到了林淵和歐陽玄,接著沒多久,柳曼雲帶著江千彤也到了。
眼看時間差不多,越清風慵懶起身,朝隔壁定好的包廂走去。
奚玉棠自然好整以暇地坐等看戲。
見到越清風,歐陽玄還算熱情,情緒拿捏得很到位,若非他們事先知道,恐怕還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場極為平常的閑聚罷了。奚玉棠久未見江千彤,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往頭上看,發現她果然聽話地沒將那白玉夕顏花簪戴出來,深感欣慰,看來這丫頭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那廂幾人聊得還算投機,氣氛不錯,用了午飯後上茶點,歐陽玄正了正神色,對面的越清風和隔壁的奚玉棠都心道:來了。
找了個理由將林淵和江千彤支出去,包廂內只剩歐陽玄、柳曼雲、越清風和秋遠。看了看老神在在喝茶的越家少主,歐陽玄和柳曼雲對視了一眼,前者清了清嗓,道,「清風,不知聖女近來如何?」
越清風放下茶盞,輕咳了兩聲,露出一絲無奈,「盟主這話問得清風慚愧,既然奚玉棠來了,越某自然不可能再有機會見到聖女。」
「哦?」歐陽玄故作驚訝,「奚老弟和聖女不是住在越家別院?」
越清風點頭,「是,但奚教主來的第一日,便逼清風發誓不得靠近聖女院子半步。所以……」
「有這回事?」對面人皺眉,「奚老弟脾氣也太躁了些。」
頓了頓,他道,「那坊間的傳言……又是怎麼回事?」
「什麼傳言?」越清風明知故問。
「這……」
「就是傳越少主是否有斷袖之癖的流言。」一旁的柳曼雲板著臉道。
奚玉棠這位『姑姑』,從認識她起,她就是冷著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模樣,此時這般做派,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越清風沉默了片刻,問道,「二位覺得,越某是否是斷,咳咳咳,斷袖之人?」
歐陽玄和柳曼雲齊聲,「自然不是。」
又咳了好一會,越清風見兩人都等著自己答覆,便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嗯。」
見他否認了留言,兩人又對視了一眼,歐陽玄欲言又止,「這個……清風,實不相瞞,老夫今日和柳宮主邀你一敘,其實不過是來牽個線……」
「但說無妨。」
歐陽玄看了一眼柳曼雲,後者嚴肅道,「不知越少主覺得小徒千彤如何?」
「……」
越清風難得怔了怔,詫異地看向她,「柳宮主為何有此一問?」
柳曼雲面無表情,「不瞞越少主,本宮主曾有意將千彤說與歐陽盟主二弟子韓文彥為親,但千彤頑劣,丟下一句『我心悅越家少主』之後,就擅自出走。據我說知,她似乎一直都在江南,且還出入過煙雨台,越少主也曾多有照拂過她,是嗎?」
越清風一臉懵逼:「……」
「既如此,不知越少主可有意娶我徒兒?」
「……」
噗——
隔壁,奚玉棠一口水噴了出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3:50
第七十九章 賠了夫人又折兵
「既如此,不知越少主可有意娶我徒兒?」
……
一句話出,不僅奚玉棠愣了,越清風也瞬間被震了個魂飛九天。
柳曼雲說的是……江千彤?
不是大徒弟陸靖柔,也不是謝家嫡小姐謝婉,而是……江千彤?!
咣當一聲——
包廂的房門被拉開,幾人同時向外看去,只見林淵和江千彤震驚地站在門口,前者驚詫中帶著恍然大悟,後者則眼淚溢滿眼眶,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家師父。
「千彤?你……」柳曼雲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我不嫁!」江千彤大聲喊道。
莫名其妙被拒絕的越清風:「……」
大步走近包廂,江千彤三兩步便來到了自家師父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絕美的臉上梨花帶雨,「師父,你實話告訴我,你是真為我著想,還是把我當成利用工具?」
「……放肆!」柳曼雲被說中了心事,頓時惱羞成怒,「這就是你跟師父說話的語氣?!」
江千彤畢竟在柳曼雲身邊待了十幾年,看出自家師父已動氣,心下猶豫,到嘴邊的話也變得不夠中氣十足,「徒,徒兒錯了……可是師父,終身大事,您為何不跟我商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是我柳曼雲養大,你的親事自然我說了算!」柳曼雲厲聲喝道,「給我收起眼淚,乖乖退下!」
江千彤目瞪口呆,雙唇顫抖著,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這個,清風啊,千彤年紀還小,不懂事……」歐陽玄站出來調節氣氛。
「本宮主調教無方,還請越少主莫見怪。」柳曼雲狠狠瞪了自家徒弟一眼,冷著臉開口。
越清風老神在在地看完了戲,見江千彤委屈地不停掉淚,歎了口氣道,「多謝二位好意,只是方才江姑娘的話,在下還是聽見了的。柳宮主,此事還是作罷……」
「千彤年幼無知,方才不過是氣話。」柳曼雲冷硬地打斷了他。
不自覺地眯了眯眼,越清風動作輕曼地撫了撫衣擺,望向對面人的眼神倏然冷了下來。
包廂內的氣氛乍然降到了冰點,柳曼雲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太過心急,惹惱了他,頓時忍不住懊惱地蹙眉。一旁歐陽玄責備地掃她一眼,笑道,「清風別見怪,千彤也是太過驚訝,怪我們事先沒跟她說清楚。姑娘家嘛,害羞也正常……畢竟千彤曾親口說過心悅於你,這……老夫的文彥沒福氣,卻還是想著你和千彤能好好的。」
掏心挖肺的誠懇在歐陽玄身上著實不少見,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他這幅面孔被迷惑。堂堂武林盟主,號令天下武林之人,能這樣處處為你著想,換成誰都擋不住。
可越清風不吃這一套,對此只淡淡笑了笑,卻把目光轉向了柳曼雲,雲淡風輕,卻不容反駁地開口,「我說,此事作罷,柳宮主覺得呢?」
柳曼雲緊了緊手指,迎上他的視線,豁出去般咬牙道,「越少主這是不打算負責了?」
越清風:「……」
「喂,你這個人怎麼說話的?我家少主都說了此事作罷,不願給你們和江姑娘難堪,怎的你們還要倒打一耙不成?」秋遠實在聽不下去,不忿地開口指責,「若不是看在江姑娘和……的份上,容得了你們這般給我家少主潑髒水嗎?!」
「秋遠!」越清風頭也不回地低聲呵斥。
秋遠氣不過地哼了一聲,看向江千彤的目光裡充滿了同情。
彼時,江千彤也聽明白了事情經過,心中有苦說不出。她確實是對自家師父提過自己心悅越少主,可那是,那是……現在怎麼聽著,自己就非嫁不可了?她和越少主也沒什麼啊!
「師父,彤兒沒什麼可要越少主負責的啊。」她跪地挪了兩步,「師父和盟主大人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彤兒和越少主……」
「你給我閉嘴!」柳曼雲針紮般的目光攜著深厚的內力狠狠刺向她。
江千彤猛地一噎,小臉瞬間煞白。
她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功夫就算再好也不可能和柳曼雲相提並論,對方帶著深深內力的威壓海嘯般壓過來時,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氣海翻騰不已,雙唇剎那間褪了血色,險些一口血吐出來。
眼前此人,真的是一手養大她師父麼?
為何師父一定要讓她嫁給越清風?是因為宋家一事?還是因為要和越家合作,從而對付誰?
那麼疼她的師父,如今,要推她出來……聯姻?
像是一把重錘忽然狠狠敲在她心上,江千彤失神地望著眼前的柳曼雲,整個人彷彿被抽空了全身力氣,無力地坐倒在了地上。
「我不嫁……」她顫抖著低聲呢喃,「我和越少主什麼關係都沒有,我並不心悅越少主,越少主也看不上我……師父對不起,我欺騙了您,可您不能這樣利用我……我,我今後還怎麼做人?」
她聲音不高,卻瞞不過在場幾個內力雄厚之人,聽到這番話,柳曼雲和歐陽玄的臉色難看無比,一旁的林淵擔憂地望著兩邊人,忍不住道,「師父,既然江姑娘和清風都無意此事,不如……」
「淵兒!」歐陽玄警告地看他一眼,「這裡沒你的事。」
林淵:「……」
「沒他的事,那是不是有本座的事啊——」
慵懶低沉的聲音忽然自門口響起,眾人抬頭,只見奚玉棠懶洋洋地斜靠著門框,銀白色的面具後,深潭般漆黑的眸子嘲諷地望著他們,在對上江千彤驚訝的視線時微微頓了頓,繼而落在了柳曼雲身上。
「本座倒不知,姑姑何時開始賣徒求榮了?」
「奚玉棠!」
「奚教主?!」
「……你怎麼來了?」
柳曼雲、歐陽玄和林淵同時開口。
越清風抽著嘴角接收了來自心上人惡狠狠責怪的眼神,默默在心裡又記了斷嶽門和離雪宮一筆。
是不是得讓他們日子過得別這麼清閒了?
「本座怎麼不能來?」她直起腰,反手將門一關,漫不經心地掃了幾人一眼,朝江千彤走去,「姑姑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的徒弟?瞧瞧,這小臉白的,不知的還以為受了不輕的內傷呢。」
說著,忽然一把抓住江千彤的胳膊,猛地把人拽了起來,輕飄飄一指點在她後心穴道上,後者頓時吐出一口血來,臉色肉眼可見地有了好轉。
然而畢竟是受了內傷,加上心神太過動盪,見到奚玉棠時,江千彤不知為何緊繃的神經忽然就鬆了下來,大驚大怒後,整個人提不起一絲力氣,被她這麼一拉一攬,便癱軟在了她懷裡。
奚玉棠心疼得不行,望向柳曼雲和歐陽玄的眸子也愈加冷冽,「兩位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千彤當初,可是跟著我去的江南,怎麼就變成越肅……越清風的責任了?」
話音落,對面兩人瞬間變了臉色。
「哦對了,」似乎想到了什麼,她慢吞吞地補充,「給她出主意讓她說心悅越清風的也是我,她為的是擺脫韓文彥那個白癡,我自然樂見其成,姑姑要算帳,是不是得沖著本座來?」
「你!」柳曼雲倏地站了起來,「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晚,剛巧聽完歐陽盟主一番話而已。」奚玉棠攬著江千彤神情自若地坐了下來,沖秋遠使了個眼色,「秋遠,給本座倒杯水來。」
「欸!」秋遠興沖沖地直接把茶壺裡的茶水一潑,換了純白水,給奚玉棠和江千彤一人倒了一杯。
越清風:「……」
能不能先放開江姑娘?啊?看我一眼好嗎?
毫不避諱地拉著江千彤的手腕給她遞了真氣梳理內力,奚玉棠另一手持著茶盞,像是沒見到越清風一般,徑直看向旁邊兩人,「歐陽老哥和姑姑怎麼這般看著本座?別顧忌我,你們繼續,本座也聽聽,看你們是打算怎麼給越少主強按上一門親。」
說著,將茶盞遞給江千彤,「乖,來喝口水,哭這麼久不累?」
歐陽玄:「……」
柳曼雲:「……」
江千彤雙頰飛霞,斂著眸子從奚玉棠懷裡抬起頭,機械地接過茶盞喝了一口,見她還是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心中的委屈突然就決了堤,剪水秋瞳般的漂亮眸子瞬間被水霧覆蓋,哇地一聲撲進她懷裡哭了出來。
「好好好,別怕,本座在這裡。」奚玉棠最怕她的眼淚,一時慌了手腳,「別哭別哭,哎,本座不是來了嘛……」
結果,江千彤反而哭得更厲害。
奚玉棠無奈地歎了口氣,決定任她發洩,剛一抬頭,就見滿屋子人都在直愣愣地盯著自己,尤其是林淵,驚訝得嘴巴都快塞下茶杯了,而歐陽玄和柳曼雲,則滿臉陰雲密布,望向她的目光吃人一般。
「……奚玉棠,你說你帶著千彤去了江南?」良久,柳曼雲突兀開口。
「沒錯。」奚小教主涼涼掃她一眼。
「住在煙雨台?」
「嗯。」
「……你!」
奚玉棠不耐煩地打斷她,「姑姑為何不先關心關心自己徒弟?方才那一口血可是拜你所賜不是嗎?」
一句話,頓時噎住了柳曼雲。
房間裡再無人開口,只能聽到江千彤抽咽的哭聲。越清風自從奚玉棠在自己身邊坐下,便索性高高掛起萬事不提,破罐破摔地看她維護江千彤,雖無奈,卻也知這就是她的性子。
今天之事,至少有三分都怪她,她不收場,誰收場?
歐陽玄看著眼前毫無自覺的奚玉棠,眼底閃過一抹狠戾,但很快便又笑了出來,「這麼說來,千彤心悅的是奚老弟,而非越少主?哈哈哈哈,老夫還真是看走眼,亂點鴛鴦譜了!」
奚玉棠掀起眼皮掃他一眼,不承認也不反駁,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沒能和越家聯姻,歐陽盟主和姑姑看來好像很失望嘛,怎麼,想讓越家幫你們擺平錦衣司,順帶對付我玄天教?嘖,這招可真夠下作的。」
話音落,兩人瞬間沉下了臉色。
「奚玉棠!」柳曼雲怒拍几案,「你不要信口雌黃!」
奚玉棠冷笑一聲,卻連看都沒有看她,腳尖踢了踢越清風,「願意聯姻麼,越少主?」
這動作實在失禮,若不是兩人之間極為熟稔,恐怕對方會立刻變臉。林淵震驚地望著兩人之間的互動,確切的說是震驚於奚玉棠從頭到尾對越清風表現出的熟絡,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極為不可思議的念頭。
好像,在他不知道時,這兩人的關係已經超脫了他們的想像……
他下意識就要詢問,可還沒開口,便見越清風歎了口氣,動作隨意地拍拍被踢的衣擺,一臉無奈道,「你說呢?」
「那就是不願咯?」
「自然。」
「早說出來不就好?」奚玉棠瞪他。
「我也是顧忌江姑娘。」越少主徹底無奈。他也沒想到柳曼雲這麼不要臉啊……
冷哼了一聲,奚玉棠將懷裡人拉出來,認真道,「千彤,聽見了麼?」
「聽見了。」江妹子一抽一抽地哽咽道。
「要是你面子上掛不住,本座替你綁了他給你出氣可好?」
「嗚嗚,不用,我不氣……」
「真的?」
「嗯……」江千彤扁著嘴看了一眼越清風,「越少主已是很照顧我的面子了……」
點了點頭,奚玉棠道,「那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可願嫁他?」
「不願。」江妹子小動物一般可憐兮兮地搖了搖頭,「我對越少主只有欽佩和崇敬,並無男女之情,越少主也不心悅我,就算嫁過去也不會幸福……是師父和盟主誤會了。」
「好吧。」
……好吧?
越清風眸子一沉,倏然抬頭看她。
怎麼著,要是江千彤想嫁,她還要逼婚不成?
「……那我們就還能做朋友。」奚小教主慢悠悠地將話說完。
越清風:「……」
江千彤:「啊?」
一場鬧劇,最後以某人強勢出場,攪亂棋局收尾。奚玉棠臨走前帶走了還一頭霧水的江千彤,竟是連一個眼神都不屑於丟給歐陽玄和柳曼雲。而越清風也在她離開的同時,雲淡風輕地起身告別。
臨走前,他很是溫和地對那兩人笑了笑。
「多謝二位操心清風的私事……不過,下不為例。清風脾氣不好,要是做了什麼惹兩位不高興的事,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對嗎?」
兩位掌門憋了一肚子火,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清風,我送你。」林淵忽然道。
越清風淡淡看他一眼,溫柔地笑道,「也好,許久未和林大哥把酒言歡了。」
「嗯,去你別院,今日不醉不歸!」林淵露出了笑容,轉而看向歐陽玄,「師父,徒兒和清風一起。」
歐陽玄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望向林淵的目光有些複雜,但還是軟和了下來。
不管怎樣,他現在只剩這一個親傳徒兒了,而這徒弟還恰好得了越清風的胃口,能有這份友情維繫,倒也算是好事。
今日之事,是他們出師不利,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惹惱了越清風,害的千彤和柳曼雲離心,還讓奚玉棠看了場笑話。想必經此一事,玄天教對他們的提防更盛了。
最令人在意的是,奚玉棠和越清風之前的關係,更加撲朔迷離……不,或許這兩人聯合起來,耍了全天下也不一定……
「走吧。」歐陽玄冷著臉起身。
柳曼雲狠狠咬了咬牙,卻還是沒控制住,一掌拍碎了包廂內的几案。
奚玉棠!
……
這廂,奚玉棠帶著江千彤直接去了玄天教的據點,也就是當初翰墨軒掌櫃置下的宅子。
一路將人帶進會客廳,著人帶她下去收拾一番,待她稍稍平復了心情,兩人這才面對面坐了下來。
望著眼前漫不經心的玄衣男子,不知為何,江千彤忽然對接下來兩人之間的談話有了一絲恐懼。
就好像……她要聽見什麼自己絕不願聽見的話一般。
房間裡燃著火盆,劈啪作響,會客廳房門打開,所有人都被奚玉棠遣散下去。她擺出了棋盤,抬頭看向對面人,「忽然發現,你我極少對弈啊……圍棋還是五子棋?」
「你不是不會圍棋嘛。」江千彤撇嘴。
奚玉棠摸了摸鼻子,「亂下也是一種下法……」
……於是兩人下起了五子棋。
會客廳裡安靜極了,落子聲清脆如珠玉落盤,窗外冬日陽光大好,無風,乾燥而寒冷,奚玉棠抱著手爐,對面江千彤捂著湯婆子,兩人專注地盯著棋盤,可仔細看,確是誰也沒有爭勝之心,彷彿打發時間一般胡亂地落著棋子。
「千彤,」奚玉棠聲音低沉地開口,「今日之事,我要對你說對不起。」
「沒關係。」江千彤情緒有些低落,「你想說什麼就說,我聽著呢。」
「……」
說不出口怎麼辦!
奚小教主不停地組織著語言,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沉默再沉默,最後乾巴巴道,「我給你的白玉夕顏花簪呢?」
「……收著呢。」妹子頭也不抬,「你不讓我戴,我就不戴。你跟我說實話,那簪子是不是有問題?」
「嗯……」奚玉棠無比抱歉,「我想利用你。」
猜著了。
江千彤有些生氣地嘟了嘟嘴。
「那怎麼不讓我戴出來?」她悶悶道。
「怕給你惹麻煩。」奚玉棠實話實說,「送出去就後悔了,要回來又不妥,索性廢掉這一步棋。」
「……」
啪地一下,對面人突然用力將棋子扔在了棋盤上,瞬間將滿盤的棋局打得紛亂無比。
棋子飛濺而起,險些打在奚玉棠臉上。
江千彤怒瞪眼前人,「你給我個痛快行不行!」
「……」
徹底慫了的奚小教主頭疼地揉太陽穴,「乖,別發火。讓我想想怎麼說。」
對面,妹子氣得胸膛起伏不定。
奚玉棠無奈地看她一眼,低頭復位棋局,「事情很複雜,有些不能說,但你應該感覺得到,我和柳曼雲關係不太好。這牽扯到很多年前的事,我還在查證,涉及到十六年前玄天覆滅的真相……」
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而江千彤則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緊張地握緊了拳。
「千彤,我不想騙你。」許久,奚玉棠再次開口,「你可知,我活不了多久了?」
!!!
咣當一聲,白玉棋盒翻倒在地,黑色的棋子嘩啦灑了出來。
江千彤倒吸一口涼氣,倏然睜大了眼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4:03
第八十章 晚來天欲雪
望湘樓分別後,林淵和越清風回了別院。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雪,兩人對坐,白玉棋盤橫於中間,秋遠煮酒,下人上了些許糕點後悄然退下,遠處有小孩子驚呼『下雪了』,氣氛安然而平和。越清風身子弱,咳了一會,手裡抱著湯婆子,火盆也放在離他近的地方,倒是林淵,利利索索一身勁裝,也不覺冷,只一臉無奈地望著好友。
「怎麼總不見好?」他忍不住開口。
「也不是說好就好的……」越清風又咳了一聲,臉上暈起輕微病態的紅,「習慣就好。」
林淵搖頭,「沈神醫也沒有法子麼?這算是他跟著你最長的一段時間了吧?」
越清風抬眸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語,手執黑子輕飄飄地在棋盤上落下。林淵見他默認,心中更是有些不是滋味,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跟著落子。
兩人沉默地下棋。相比越清風舉手投足的漫不經心,沉淵公子顯然對棋局走勢更慎重,起初還能跟上好友的速度,後來,就要每走一步都思索許久,對弈的進程就這樣慢了下來。
秋遠將溫好的酒倒入杯中,林淵拿起喝了一口,頓時眼神一亮,「好酒!你小子果真是到哪兒都不委屈自己啊,這京城裡居然還能弄到這等年份的上好梨花落。」
「專門為你找來的。」越清風笑著端起酒杯,一杯溫酒下肚,頓時整個人都暖了不少。
「這種初雪天,還是最宜飲梨花落。」知道越清風沒忘記他的喜好,心中還有這個好友,林淵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武山上我也埋了酒,只可惜年份略淺,而且也無此醇香。」
越清風淡笑不語,轉頭望向庭院。雪由小變大,庭院地上很快便鋪上了一層白霜,天地間彷彿沉寂一片。晚來天欲雪,倒是個極好的喝酒日子。
連飲了兩杯,林淵重新執起棋子,看了一眼棋局,後知後覺驚訝,「你棋風何時變得如此凶厲了?」
越清風目光轉向棋盤,見黑龍大殺四方橫衝直撞,也有些沒想到,捏著棋子的手指緊了一下,繼而輕笑,「原來千遮萬掩,竟還是難掩戾氣。罷,既然被看出來,也懶得迂回,林大哥就擔待吧。」
林淵落下一子,抬頭深深看他一眼。
還是那個雲淡風輕的人,俊美得不似人間有,嘴角的笑輕輕淺淺,眼眸深邃而溫潤,怎麼看,也不像腹有凶獸,盤踞張揚的樣子。
「是遇到了什麼無法解決的難題?」他輕聲問。
「嗯。」越清風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很棘手。」
「……」
能讓堂堂越家少主都說出『很棘手』三個字,看來那難題果真無法解決,至少是找不到能讓他覺得滿意的解決方式。
和越清風相識多年,林淵很清楚這個人的控制欲有多強。他說的話,不容反駁,他做的事,不容置疑,凡事都要盡在掌握,永遠都胸有丘壑。說是深居簡出多年為了修身養性,實則是將本性藏起來,當年單槍匹馬淌平十八水寨的少年有多驕傲,現在的越家少主就有多內斂,本質上還是同一人,只不過換了種方式做自己。
是什麼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因為奚玉棠?」不知為何,林淵忽然就想到了這個名字。
越清風正要端起酒杯,聽到耳熟的名字,動作微微頓了頓,而後若無其事地喝掉杯中酒,應了一聲,「嗯。」
果然是他……
林淵心中湧起複雜之感,沉默片刻,抬頭,「我已經看不懂你的心思了,清風。武林大會時你對他的態度就令人驚奇,如今又如此這般,你說的難題,恐怕不是為了對付他,而是幫他,宿敵之說不過是放出來的障眼法,我說的可對?」
「嗯。」越清風淡淡開口,「我心悅她。」
「……」
幾乎以為自己耳邊出現了幻覺,林淵目瞪口呆,連剛拿起的棋子都不小心掉回了棋盒,盯著眼前人久久不能言語。
「你心……」他甚至說不出那兩個字,「……真的?!」
「騙你幹什麼。」越清風好笑,「你是我多年好友,我的話,你還不信?」
「可是,奚玉棠他是……」
「是什麼?」
「……」
是什麼,他說不出來!
看了一眼被震得魂飛天外的好友,越清風的笑容逐漸斂起,目光落回棋盤之上,又將那些充滿暴戾的黑子逐個看了個遍,這才淡淡開口,「林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我會站在對立局上?就像這棋局。」
「……」林淵理智慢慢回籠,神色複雜難懂,語氣也變得艱澀起來,「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越清風笑了,「歐陽玄身後站著的人想一統武林,且對我越家,對玄天教都有極大的企圖。我雖不知你對歐陽盟主的行事知曉多少,但至少你能感覺得出來。遠的不說,只說今日之事,他為何要一力促成我與江千彤?這其中的彎彎道道,你不願想,我卻要逼著你想一想。」
林淵痛苦地閉上眼睛,「為何非要與我說這些?」
棋局無法繼續,越清風伸出修長的手指,緩慢地將黑白棋子一一歸攏。他收得極慢,像是要將自己心中的戾氣也同時放進棋盒裡,觸到那些黑子時,就連指尖都冰涼無比。
「你仗劍江湖,廣結好友,醉心武學,卻對這些勾心鬥角陰謀權術毫無興趣。可你出身斷嶽門,歐陽玄對你有再造之恩,作為武林盟主的大弟子,這些事,你逃不開。」
他輕描淡寫的說著,語氣平穩而鎮定,像是在和友人進行一場再平常不過的閒聊。
可聽在林淵耳裡,卻字字誅心。
「以前你師父門下有韓文彥,所以他願意讓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走一條和他截然不同的江湖人生路。可如今韓文彥已死,斷嶽門因為江南幫而大受打擊,再加上宋季同被殺,已是式微,玄天教和越家卻依舊如日中天……咳咳咳,今日之事後,奚玉棠必定要和武林盟正式決裂,而我越家即便想袖手旁觀,也遲早會被拖下水。林大哥……你覺得你還能逃多久?」
「……」
「武林要亂了,林大哥。」越清風摩挲著一枚棋子,沉默許久,「何去何從,你想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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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城南一處不起眼的大宅子裡,也有兩個人安靜對坐於會客廳前,一個玄衣墨髮銀白面具,一個嫩黃羅衫傾國傾城。
黃衣少女趴在棋盤之上,側頭望著庭院裡不斷飄落的雪,前面是撲面吹來的寒氣,後面是火盆劈啪燃燒的暖意,只覺得好像置身於空蕩的荒原之間,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願面對。
自從對面那個戴著面具的人說了那句話後,兩人就再無交談。
江千彤心裡有許多疑問,多得幾乎要撐爆她的腦海,可不知為何,她就是有一種直覺,覺得只要自己問,奚玉棠一定會說,可說出來的話,卻也許會令她無法承受。
所以她龜縮回了殼子裡,就這麼沉默地趴著,不想不聽不看,假裝自己只是來陪他看雪聊天下棋。
但她知道,奚玉棠說他活不久了,定是事實。
她也知道,玄天教和她們離雪宮之間維持了十幾年的平淡,也即將到頭了。
不想醒。
奚玉棠不是什麼沏茶高手,和越清風奚玉嵐混久了也不過是粗懂,此時正在親手泡茶。小而精緻的爐子上放著煮開的水,接著洗杯,落茶,沖泡,點茶,等香氣嫋嫋的一杯茶放在江千彤面前時,後者才慢吞吞地坐起身來,試著抿了一口,抬頭看一眼對面,後者雖淡定自若,眼神卻直勾勾出賣了她的緊張心情。
「……還算能入口。」江千彤撇嘴。
對面人頓時鬆了口氣。
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雪,奚玉棠放下手邊茶具,忽然起身,腳尖一挑,將放置於江千彤身邊的長劍勾到手裡,整個人輕盈而下,落在了庭院中央。
「教你一套劍法如何?」她抬了抬下巴,對滿臉驚訝的少女笑道,「看好了。」
說著,二話不說抽劍而立,抬腕一轉,一套行雲流水的劍法便從她劍尖流瀉而出。
她動作輕盈,不失爽利,真氣遊走全身而又匯於掌心,繼而傳達到手中劍,姿態優雅舒展,步法隱含玄妙,一招一式卻殺機重重。這是一套適合女子用的劍法,能在最大限度上發揮出女子靈巧多變的優勢,也能儘量避免在力量和耐力方面的天然缺陷,端的是翩若驚鴻,飄逸輕靈。
這是殺人之劍。
隨著劍勢開始變得急促,滿地的雪霜像是被大風吹起,整個庭院飛花迷眼,梨落翩然。江千彤看直了眼,不知不覺便起身來到了院中,以手比劍,跟著奚玉棠的動作動起來。
起初動作生澀,隨後慢慢摸到了入門,之後越來越漸入佳境。兩人的動作逐漸開始重合,一動一劃皆相同,慢慢地,天地間只剩兩人整齊劃一的動作和漫天亂舞的飛雪,就連腳下劃出的軌跡都無比相似,彷彿兩幅相同的畫疊加鋪展一般。
終於,又一遍劍法舞完,兩人同時停了下來。江千彤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臉頰緋紅,眼亮如星,而奚玉棠則氣息平穩,淡笑著將手中長劍扔給了她。
「可記住了?」
「嗯!」妹子用力點頭,興奮地看著她,「好厲害的劍法,你哪裡學來的?叫什麼名字?」
奚玉棠笑了笑,抬步回廳內,真氣激蕩下,落於身上的雪盡數蒸乾。對面江千彤興沖沖地跟著她坐回原處,絕美的小臉上寫滿了求解答,看得人一陣好笑。
「此劍法名為飛霜明心劍,失傳已久,是一位已作古的女俠前輩多年前留下的。」奚玉棠重新開始泡茶,「我學會後就毀了秘籍,然放在我這裡也是浪費,你很適合,教於你也算不埋沒那位前輩的心血。」
「飛霜明心劍……」江千彤緩慢地咀嚼著這個名字,腦海裡迴響著劍訣的一招一式,越想越覺得妙不可言,頓時喜上眉梢,「好劍法!好名字!」
奚玉棠斂眸淺笑,泡茶的動作做過一遍後就變得流暢起來,很快便又為兩人置了兩杯清茶。
「你怎會學這樣的功法?」江妹子一掃先前陰霾的心情,小臉紅撲撲地,看著甚是喜人。
「我來者不拒。」奚玉棠放下茶盞,耐心地解答,「我所習功法特殊,需要各式各樣的其他功法來支撐,無論是內功心法還是外功刀法劍法,十八般武器都不挑,陰柔的、陽剛的都無所謂……所以也可以說,我什麼都會一點。」
「哇!」江千彤驚訝地睜大眼睛,「居然有這樣的功法?!」
奚玉棠笑,「若是你願意教我離雪宮的內功心法,我也是可以學的。」
「……不用學我的劍法嗎?」
「我會啊。」
「!!!」
震驚地看著對面人,想到自己從認識這人開始,就從未在劍法上贏過他半招,頓時撇嘴不語。但是很快,她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慌忙問道,「不對啊,你這樣毫無忌諱,難道不怕練了不適合的功法,走火入魔嗎?就,就像你先前走大開大合的路子,可若是學了我離雪宮心法,豈不是陰陽相撞?」
……反應真快。
奚玉棠心中暗歎一聲,搖頭,「我說過,這是我功法的緣故……你且伸出手來。」
妹子怔怔地伸手。
奚玉棠拉過她的手指放在自己脈搏處,輕描淡寫道,「給你個機會探探玄天教主的內功經脈。」
江千彤睜大眼睛,繼而又興奮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渡了一縷真氣進去。然而不過片刻,便『呀』地一聲尖叫鬆手,整個人跌坐在了地上。
「怎麼……怎麼回事?」她驚得臉色煞白,「你的真氣怎麼了?」
為什麼會有那樣暴虐無序的內力?
雜亂,暴躁,毫無秩序,充滿侵略性……這不是,不是走火入魔之兆嗎?!
「就是這麼回事。」奚玉棠歎息著對上她顫抖的眸子,「這就是我說的,我活不久了的原因。」
……繞了一圈,最終還是繞回了這裡。
千彤,抱歉。
江千彤的小臉瞬間血色全無,像是失了魂一般怔愣著,撐著身體的手不斷發軟,險些整個人倒在地上。良久,她掙扎著坐起來,聲線抖得彷彿篩子一般,「你別騙我……你今日在望湘樓幫我梳理真氣時還不是這樣的,哪有人走火入魔還能這樣安穩坐著的?我不信……」
「唉。」
奚玉棠歎了一口,拉過她的手二話不說遞了縷真氣進去,平穩,有力,溫和,毫無破綻,驚得江千彤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支撐我海納百川的功法,是一部非常霸道的心法,沒有足夠的功法補充,我無法進階,進階了,卻有巨大隱患。」她聲音輕柔緩慢,不斷組織著語言,試圖讓對方聽懂她的話,「此功法前期利大於弊,我年紀輕輕便能有此實力,便是拜它所賜,越往後,隱患越大,你所見到的不過是我的常態,真正走火入魔起來,兩個你也壓不住。」
江千彤定定地望著她,好一會才道,「那要是……真正走火入魔呢?」
「死。」
「……」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少女便紅了眼眶,「那,那你會嗎?」
「說不準。」奚玉棠笑,「也許明日就爆體而亡了呢?」
「…………那你還笑!!」江千彤陡然拔高了聲音。
奚玉棠頓時閉嘴抿唇。
驚魂不定了好一會才消化這驚人的真相,少女望向她的目光充滿斥責,「為何要練這樣一部魔功?!」
「我本就是魔教教主啊。」奚玉棠答得輕描淡寫。
「你才不是呢!」
「……」
又歎了一聲,奚玉棠覺得自己今日所歎的氣,快要趕上這一輩子多了,「千彤,我需要實力。」
江千彤一動不動地瞪著她。
「我要報仇。」她重新勾起嘴角,「而我的敵人很強,想殺了他們,想在最短時日內活下來,我需要以最快速度強大起來。如果不是這部魔功,恐怕你現在也不可能會認識我,不是嗎?」
「……」
顫抖著動了動唇,江千彤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良久,才咽了咽嗓,艱難地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的仇人裡,是不是我有師父?你要殺她嗎?你……你要和離雪宮對立是嗎?」
奚玉棠平靜地回視她,「是。」
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沉默地望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少女,奚玉棠心有不忍,閉了閉眼,還是將話說出了口,「你師父從十幾年前開始,便在聽雨閣掛出了寫有我名字的追殺令,而我直到去了江南才搞清楚這件事,而她還與我爹娘之死有關……我與柳曼雲之間,勢必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交手。」
話音落,江千彤驚駭地捂住了嘴。
「有些人——比如我,比如越清風——會像曇花開在你生命裡,初識會覺得驚豔,但很快又會凋敝,而你傷心,難過,卻不會為了它從此再不識花。」
她定定地望著眼前人。
「千彤,這天下武林,要亂了。我希望你無論捲入與否,都不要被這些事磨滅你的本性。若有朝一日不幸,你我兵戎相見,我希望你做的一切都能對得起自己,就像我教你的劍法,目標明確,不失本心。」
「而我說這些給你聽,其中之意,你懂了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4:18
第八十一章 不見
京城的第一場雪下了整整一夜。
江千彤最後是被奚玉棠差人送回去的,因為對方不願再跟她說話了。
心裡不放心,奚玉棠只好先一步輕功等在離雪宮駐地附近,親眼看見她進了門,這才選擇離開。
離雪宮在京城的落腳處就在謝家旁邊,想來應該是謝家看在謝婉的份上安排的上好府邸,奚玉棠本欲進去一探,她還有一些事想找柳曼雲求證,但一想到有可能會大打出手,想了想,又放棄了。
畢竟前腳才剛跟人攤牌,後腳就找上她師父,對妹子來說,太難以接受了。
她也需要一些時日去消化並接受這個事實。
翌日,奚玉棠啟程回了越家別院。
沈七最終還是決定將離火草入藥。奚玉棠的寒毒拖不得,如今天越來越冷,而她寒毒復發期還未過,離火草再珍貴,她不配合散功也沒辦法,索性當成遏制寒氣的藥草來用,也能緩解她的痛苦。
奚玉棠自然是全聽他的。
又是一次行針結束,耐心等著床上的人陷入昏迷,沈七心中有了決定,抱著離火草去了越清風那裡。
「……你需要越多越好的離火草?」越清風聽明白了他的來意,「為了她的寒毒?」
沈七點頭,「我打算讓韶光在江湖上放出消息,凡是帶著離火草來找我的,我願免費出診。只是終究不夠,需要你幫忙。」
「沒問題。」越清風咳了兩聲,沉吟,「只是離火草極少見,我越家庫房裡也不過就這兩株。」
「杯水車薪。」
「……好吧,只是可能會耗時很久,她等得起麼?」
沈七沉默不語。
原本,在他的預計中,對奚玉棠寒毒的治療,只要其中一味是離火草便足矣,前提是她散盡修為。
這個方式很極端,卻最有效,可以說藥到病除。原本沈七也沒想過能一次說動她,只要有離火草在手,他有的是時間來說服奚玉棠。只可惜他估錯了自己的能耐,也估錯了奚玉棠對武功的執著。
江南那次後,他已下定決心除非奚玉棠報完仇,否則再不提廢除武功一事,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她第六次寒毒復發,且來勢兇猛,比前幾次加起來還要嚴重。以前頂多一兩日就能熬過去,可這次,已經五日了卻仍不見好,每到半夜,整個暖玉房裡全是冰棱子,他日日施針,卻只能緩解而無法壓制。
奚玉棠告訴他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掉進了卓正陽那遏制走火入魔的寒池,可作為大夫,他看到的卻是年復一年治標不治本所帶來的寒氣經年累積——寒池,不過是引子而已。
如果他預料的不錯,這次熬過去,下次,定然會翻倍地嚴重。
一次比一次聲勢浩大,最後等待她的,就是覆水難收。
面對著乍然冷下氣息的沈七,越清風敏銳地發現了問題所在,挑眉,「你知道哪裡有?」
沈七不情不願地點頭。
「哪兒?」
「……藥王谷。」
越清風恍然大悟——眼前人可不就是出身藥王谷麼?
沈七不想看他的表情,垂著眸徑直道,「我聽聞你和現任的藥王谷谷主有交情,能不能從中牽個線,帶棠棠走一趟?我在外面等你們,拿到之後立刻交給我。」
越清風詫異,「你跟著一起去不是最好?聽你的意思,似乎只要離火草採摘下來就要入藥。」
「我發過誓,此生不再踏入藥王谷一步。」沈七面無表情。
「別的大夫呢?」
「……會素九的只有我。」
房間裡再次沉默下來。
良久,越清風從書桌後起身,在房間裡來回地踱步,面上嚴肅而深沉。
「藥王谷有多少離火草?」
「不算庫房,禁地裡有一小塊藥田,至少有五株以上。」沈七答,「算算年份,也都差不多該熟了。」
「可夠?」
「……最好再多五株。」
也就是說,他們不僅要洗劫藥王谷禁地,還要洗劫庫房了?
「離火草千金難求,有價無市,就算我和谷主有交情,也不可能憑此拿到十株。」越清風握拳抵唇輕咳了兩聲,「……強襲藥王谷,如何?」
沈七瞬間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聽錯了。
越清風卻開始認真思索起打劫的可行性,「……我以病為由將谷主騙出去,棠棠和你進谷,拿了東西就走,師兄負責費些心思嫁禍給關外那些亡命之徒,如果可以,還能想辦法將歐陽玄拖進來,藥王谷和武林盟之間的關係太過密切,不是什麼好事,不過這要細細商議……」
沈七瞪大了眼睛。
……搶劫就搶劫,他居然還要讓歐陽玄來背鍋?!還要趁機破壞藥王谷和武林盟的關係?!
這人的心真是……太髒了!
「……藥王谷每年什麼時候防衛最空虛?」越清風突然抬頭。
「開春三月。」沈七下意識答。
「三月離火草可熟?」
「可……」
越清風頷首沉思,「那就還有時間。先不要讓韶光去放消息,你樹大招風,如果可以……唔,有什麼法子能讓一個人病的很嚴重,除了離火草無藥可救?」
沈七已經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只剩下機械回答,「有一種,需要我施針,配合千年冰蠶,症狀比棠棠的寒毒復發還要嚴重,但不致命。」
「好。」又忍不住咳了兩聲,越少主面不改色地說出了可怕的話,「看來要想辦法讓歐陽玄受點苦……」
已經木然的沈七:「……」
歐陽盟主,你這是何苦得罪他們?
……
等沈七從越清風的書房出來,乍然被冷風一吹,整個人瞬間從懵逼狀態清醒過來。
那人三言兩語就敲定了一個【打傷歐陽玄—偽裝病症—強襲藥王谷—嫁禍—撕裂藥王谷與武林盟交情】的坑人陰謀,聽著粗劣,實則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考慮得面面俱到,除了細節需要仔細敲定以外再無別的致命缺陷,這份心思,已是令人心驚膽寒!
怎麼辦,忽然好慶倖越家少主不是敵人!
……他本來不過是想借越家的門路在江湖上收購離火草而已,怎麼現在好像變了味道?
這樣真的好嗎?
那可是藥王谷啊,真正天下沒有人會願意得罪的門派!
誰會跟醫生過不去?藥王谷素來出神醫,一個神醫能救多少人!他們這樣明目張膽地去搶……哦不,不是他們,是歐陽玄……
心神恍惚地回到暖玉房,奚玉棠已經清醒了過來。
默不作聲地上前給她拔針,之後整理器具,整整一盞茶的時間沈七都沒開口說一個字,全副心神還沉浸在【時隔十幾年我終於要對自己的門派出手了】這件事裡,連自己給奚玉棠倒了杯冷茶都沒發現。
後者疑惑地盯著他半天,見他幽魂一樣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心下詫異,「小美,你怎麼了?」
「啊?」沈七恍然回頭,「怎麼了?藥不合胃口嗎?」
……藥什麼時候合過胃口你告訴我……
蹙眉放下冷茶,奚玉棠嚴肅,「你遇到什麼事了?這麼恍惚可不像你。」
沈七微微一怔。
定定地看她一眼,沈七深吸了一口氣,來到床前,將他與越清風書房一敘的內容分毫不差地說了一遍。奚玉棠也聽呆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是在顧忌對不起師門嗎?那我讓越肅兮……」
「不是。」沈七搖頭。
頓了頓,他神情複雜,「只是一想到要對付的是將我除名的藥王谷……我對那裡的感情太複雜,一時有些無法回神而已。」
「有負罪感?」
「不。相反,有些興奮。」
奚玉棠歎了一聲,拉住他微涼的手指,「雖然我覺得越肅兮這個法子極好,換成是我,也一定會是如此風格行事,也許還能做得更狠絕,但如果你心裡不舒服,我們就放棄,另想辦法,畢竟我們要對付的是藥王谷,是沈家……」
沈七搖頭,「我沒事。只是想到時隔多年,要見到那些將我逐出師門家譜、讓我背上弒師和謀害長輩之名的人,一時感慨良多罷了。」
奚玉棠不由歎息,「你以前攔著我,不讓我幫你擺平沈家,說是你自己的私事,而且已經不在意了,我便想由著你,反正你名氣越大,越能打藥王谷和沈家的臉,我在你身邊,也沒人敢輕易招惹……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還沒放下,這次,我說什麼也要插手了。」
她說的斬釘截鐵,絲毫不容反駁。
沈七怔怔看著她,不知為何好像見到了許多年前,她送《素九針訣》給自己時的情景。
那時候,在雪山,瘦弱的小女孩拍著他的肩說,你既然因為我而被逐出師門家譜,那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奚玉棠的家人,他們不要你我要你,我們一起強大起來,讓他們所有人都悔不當初!沈梅,你要成為天下第一的神醫,以後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以後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一聲輕笑從那勾人的薄唇中流瀉出來,沈七彎起嘴角,弧度越來越大,最終,露出了多年來奚玉棠見過的最燦爛的笑容。
她幾乎被晃花了眼。
沈七長得太美,勾人的美,驚心動魄的美,不笑時一個眼神睇來都能讓人骨頭發軟,笑起來,簡直可以令人忘記呼吸,甚至願意為他去死。他向來苦惱自己的樣貌,總是板著臉,脾氣也暴躁,不愛笑,就算笑起來也輕描淡寫,奚玉棠極少見到他這幅模樣,呆了好幾秒,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奚玉棠用力握住他的手,「小美,信我。」
「嗯。」沈七笑著答。
「見到你心情好,我真高興。今兒不喝藥了可好?」
「想得美!滾邊去!」
「……」
嗚嗚嗚,美人如凶獸,瞬間變臉什麼的好可怕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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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著喝了藥,緩過施針的痛後,奚玉棠沐浴洗漱了一番,興沖沖地跑去找越清風了。
兩個黑心之人聚在一起,那幾乎從裡到外溢出來的陰謀和暗黑感幾乎要衝破屋頂,沈七聽了兩耳朵就受不了,黑著臉歇著去了,秋遠也尋了個由頭出去跑腿,只剩斯年,默默趴在房頂聽著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緩慢卻有效地敲定了一項又一項【坑害歐陽盟主】的計策,心中淚流滿面。
……好可怕!
主子你一個人以前我們還頂得住,加上奚教主,你們的心理骯髒程度要上天了啊!
嗚嗚嵐少爺你快回來看你妹妹!她眼都不眨就把原本只坑一人的計劃擴大到了坑好多人啊!
……怎麼辦有點同情歐陽盟主和武林盟……
根據沈七的說法,只要能拿到十株以上的離火草,他就有可能拼一把,在保留奚玉棠武功的同時試著根除寒毒。這個消息對奚玉棠來說簡直太好了,是這一年裡最好的消息!畢竟一日不解決寒毒問題,一日她就不能著手修煉太初下半部,所以連帶的,坑起人來也毫不手軟。
現在,只等奚玉嵐回來,再細化一下計策,就可以動手了。
然而幾日後,他們沒等來奚玉嵐,卻等來了從皇宮來的打賞聖旨。
當日在勤政殿,奚玉棠沒有開口要什麼賞賜,也表明了自己不願入朝為官的態度,延平帝並未當場給予答覆,卻在如今賜下了大量的金銀、田產以及珍惜藥材賞賜,數量之多,彷彿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對新回歸的六皇子的喜愛。
而與此同時,皇宮裡也傳出了消息,皇帝要帶六皇子祭天了,祭天當日,正式冊封司離為太子。從此,空缺了近十年的東宮之位,正式有了著落。
此消息一出,整個京城譁然大動。
奚玉棠收到消息時,長長呼了口氣,感到欣慰的同時,也再次擔憂起了司離的處境。
他剛回歸,朝中毫無根基,今後要走路的恐怕極為艱難。
想到這些,她連剛得的賞賜都不願多看一眼,總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好像這筆橫財是自己賣兒子得來的一般,厭惡之心一起,乾脆讓韶光看著辦,無論是換銀票還是留著,都交給她和迎秋聯繫。
她的壞心情一直持續到六皇子祭天。祭天之處定在大相國寺,離越家別院極近,附近很多人都想去一睹未來太子的風姿。越清風受邀觀禮,帶著沈七、韶光、秋遠斯年等人前去,問到奚玉棠時,後者猶豫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見如何?不見如何?
又不能帶人走。
祭天持續了大半日,天黑之前,眾人回來,嘰嘰喳喳地給奚玉棠講述皇家的場面,說到司離時,韶光言,果真人靠衣裝,六殿下那一身裝束,讓人一看就是個高貴的皇子殿下,原本還有人不服他江湖出身,看到那通身的氣度也都不說話了,而且從頭到尾沒有出一絲差錯,禮儀完美,表現非常好。
奚玉棠聽著,心中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幾乎填滿胸腔——
她的司離,當然是最好的。
一旁的越清風看了她一眼,悄無聲息地在袖下勾住了她的手指,後者讀懂了他的意思,勉強笑了笑。
正當眾人說著話,有人來通傳說太子殿下差人前來送東西。
房間裡立刻安靜下來。
奚玉棠怔了怔,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來到大門口,見過一次面的梁文德正站在馬車前笑盈盈地等著。奚玉棠上前行了個禮,後者微微側身不敢全受,將手上托著的盒子遞了過去。
「太子殿下特意交代老奴給您送來,殿下今日被冊封,宮裡還有許多事,不便前來,還請奚教主莫介懷。」梁文德說話滴水不漏。
奚玉棠雙手接過盒子遞給旁邊的沈七,一旁秋遠適時上前將備好的錦囊錢袋塞給對方。
梁文德掂都沒掂便笑著收下,給一旁的越清風行了個禮,重新看向奚玉棠,「交代的差事辦完,老奴也該回宮了。」
奚玉棠掃了一眼旁邊安靜的馬車,跟沈七使了個眼色,後者從懷裡掏出一個白色瓷瓶遞給她。奚玉棠拿著瓷瓶,撤下自己身上一枚兄長給的上好玉佩,一併將東西塞給了梁文德。
「梁公公,這瓶子裡是沈七特製的九轉丹,您留著自己用,殿下剛回宮,若有不周之處,您提點他一二。轉告殿下,玄天教不事朝堂,殿下既已回宮,當安心國事,為陛下分憂,莫再流連江湖,若有緣,以後自會有機會相見。」
眼前的老太監,不是司離的心腹,卻是延平帝的眼目。
所以她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什麼態度,全都要萬無一失。
梁文德望著手中的小瓶子,總算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頓時覺得掌心發燙的厲害。
這,這可是沈神醫的九轉丹啊!一顆就價值千金的救命藥啊!
下意識看了一眼馬車,老太監終於露出了幾分真心的笑容,「欸,奚教主放心,老奴定會轉達。只是聽您言外之意,這是打算離開京城了?」
「嗯。」奚玉棠頷首,「時日不早,公公慢走。」
聽到她承認離開,馬車裡響起了一聲物品落地的悶響,梁文德趕忙賠笑著告別,上了馬車,又安靜了片刻,這才吩咐車夫出發。
一路目送馬車消失在視線之中,奚玉棠沉默著斂眸轉身。
剛一回身,就見身後所有人都盯著她。
「看什麼?」奚小教主涼涼開口,首先抬步往別院裡走。
「主子,你明知司離……殿下就在馬車裡,為什麼還要說那番話啊!」韶光第一個忍不住開口。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下車?」冷一有些介懷司離不願與他們見面。
「奚教主您也太狠心了些……」秋遠歎氣,「殿下也是,怎麼就不下車呢?」
「……方才殿下真氣動盪得厲害。」斯年默默接話。
幾人嘰嘰喳喳地說著,奚玉棠聽在耳裡,心中越發不爽。
「棠棠。」沈七從後面叫住她,「你來看。」
奚玉棠詫異地回頭,見沈七抱著那盒子走上前,打開一眼,裡面靜靜躺著兩株被上等玉盒裝著的離火草。
「司氏的內庫也頂多有這兩株了。」越清風掃了一眼盒子,終於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奚玉棠死死盯著那兩株離火草看了許久,忽然猛地蓋上蓋子,袖風一甩,回房,關門,再無動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4:32
第八十二章 你也學會關心他了
十日後,奚玉嵐回來了。
彼時奚玉棠寒毒復發期宣告結束,正在院子裡練劍,做她對手的是斯年。越清風抱著湯婆子裹得厚厚實實坐在門口火盆子旁邊,沈七正在給他診脈。韶光和冷一躍躍欲試地在一旁圍觀,秋遠則煎藥去了。
只見奚玉棠一招白虹貫日直接將斯年的劍挑落在地,比試結束,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一個低沉的男聲帶著一絲笑意忽然在空氣中響起,「奚教主,小心。」
下一秒,一抹紅色身影突然自門口一閃而現,只聽叮地一聲,奚玉棠手中的劍和對方的武器碰撞在了一起。
待看清來人那一頭銀髮,奚玉棠驀然瞪大了眼睛,「……哥?!」
一個稱呼,讓整個庭院裡的人都驚呆在了原地。
「乖妹子。」奚玉嵐因為她一聲『哥』而心花怒放,那張她極為相似、但卻更為俊朗的臉上漾起了大大的笑容,「小心腳下!」
話音未落,他肩膀一塌,整個人驟然下蹲,長腿在青磚地上猛地橫掃,奚玉棠心下一驚,身形如楊絮般倏地往後飄去。但很快,奚玉嵐的攻擊追到眼前,兩人就這麼在偌大的院子裡叮叮噹噹地交起手來。
……所有人都看呆了。
眼前這個銀髮紅衣的翩翩佳公子,是嵐少主?!
……嵐少主站起來了?!!
越清風震驚地倏然起身,懷中的湯婆子嘩啦一下摔在了地上卻沒人管,疾走兩步來到臺階前,目不轉睛地將視線死死黏在了奚玉嵐靈動的身形上,韶光、冷一和斯年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在場唯一冷靜的大約只剩沈七了,奚玉嵐的恢復情況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恢復得這麼快,看來是下了苦功夫了。
奚玉棠早在看清了來人,心中便掀起了驚濤駭浪,如今越是打,越是感到驚駭和不可置信!
好劍法!
好身法!
就連內力也恢復了許多!幾乎比之前多出六成!!
又一招風卷落葉後,奚玉嵐忽然腳尖一點,後退拉開了距離。
「停停停,不打了,好累。」他手腕翻轉間挽出一個劍花,篤地一下將劍拄在了地上,撐手笑道,「果然還是有些勉強啊。」
沒了對手,奚玉棠呆愣愣地舉著劍站在原地,還保持著滑稽的出招姿勢,目光的盡頭是一張笑得燦爛卻有些蒼白的臉。咣當一聲,手中的劍掉落在地,她咽了咽嗓,忽然深吸了一口氣。
奚玉嵐笑盈盈地對上了她的視線。
下一刻,眾人眼前一閃,奚玉棠幾乎用上了自己平生最快的輕功,整個人撲進他懷裡,鼻子一酸,哇地哭了出來。
奚玉嵐被她撞得險些趔趄,往後連連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聽見她的哭聲,一顆心瞬間就軟成一灘水,眉眼微垂,手臂用力箍緊,像是要將人嵌進胸膛一般。
緩慢地抬手撫上了她腦後的髮,他近乎喟歎般說了一聲「對不起」。
除了奚玉嵐自己,在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奚玉棠哭成這般泣不成聲的模樣,韶光瞬間就跟著紅了眼眶,別過臉悄悄地擦眼淚,冷一和斯年也有些動容,站在門口的長歌更是早就淚流滿面。
越清風不知不覺間長長鬆了口氣,眼眸深處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而沈七則輕輕歎了一聲。
十六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奚玉棠當眾放聲大哭。父母雙亡她沒哭,趴在玄冰坑裡三天沒哭,醒來後更是一滴眼淚都沒流過。這些年生死邊界走了那麼多次,傷到去了半條命也沒見她委屈,生理性的眼淚流出來就立刻止住,多大的痛都能忍,可偏偏如今看見奚玉嵐重新站起來,卻徹底崩潰了。
他好像看見了她背在肩上十幾年的苦,在這一瞬間,悄然崩塌。
沒有人願意在這一刻打擾他們,很快,眾人便紛紛無聲地退了下去,就連沈七和越清風都回了會客廳,庭院裡只剩那緊緊相擁的兄妹二人,以及猶在耳畔的奚玉棠的哭聲。
發洩出來是好事,對誰都好。
尤其是那個慣於隱忍的人。
……
奚玉嵐的回歸,意味著他重新恢復了大半的實力,這無疑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劑強心針。
奚小教主哭夠以後,湧上心頭的就是滅頂的丟臉和羞恥感,幾乎不敢面對任何人,躲在房間裡梳洗了好半晌才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雖然雙眼腫成了核桃,但那眉眼間停不下來的笑意明晃晃地昭示著她發自內心的愉悅。眾人為了不讓她更尷尬,假裝視而不見,聚在一起興沖沖地圍觀沈七為奚玉嵐診脈。
當沈七放下手,說出一句『恢復得很好』時,會客廳裡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恭喜主子!」長歌激動地跪在了地上,「多謝沈神醫,多謝沈神醫!」
韶光和冷一互相對視一眼,也同時半跪於地,朗聲齊喊,「恭喜嵐少主!恭喜主子!」
奚玉棠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花,滿意地對兩個手下點了點頭,一旁斯年和秋遠也道出了恭喜,整個會客廳裡喜氣洋洋。奚玉嵐聽到沈七的話也鬆了口氣,一直握著自家妹妹的手緊了緊,這才趕忙讓跪地的幾人起身。
「可還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越清風認真地問沈七。
「不能操之過急,畢竟有六年的空白。」沈七掃了那笑成傻子的兄妹倆一眼,「像今日那般比試太危險了,至少要再溫養月餘,不過每日可適當鍛煉,嵐少主不妨試試棠棠給玄天教眾制定的基礎訓練法,別人是練身體,對你來說倒是剛好可用作恢復。」
基礎訓練法?
奚玉嵐疑惑地抬頭。
「哦,那個啊……」奚玉棠後知後覺想到自己好像是有做過這類事,「好吧,我寫下來給長歌。」
沈七滿意地點頭,「稍後我也會開出藥浴的方子,不過不用緊張,嵐少主體質極好,說句不是針對的話,他的根骨是你們當中最好的,簡直天生的習武料子,只要身體無礙,想恢復只是時間問題。」
奚玉棠哇了一聲,驚訝道,「真的?比肅兮還好嗎?」
越清風:「……」
沈七:「不分伯仲,都比你好。」
奚玉棠:「……」
安慰地拍了拍被打擊得瞬間沒戰鬥力的自家妹子,奚玉嵐忍笑,「我妹妹當然也很棒,爹娘以前都誇過,沈大夫逗你呢。」
越清風咳了好幾聲,也笑道,「師兄底子好才能恢復這麼快,你失落什麼?」
……對哦!
奚玉棠瞬間滿血復活。
趕路加動武,奚玉嵐雖說已恢復了行動力,卻還是難免疲憊。被趕著去休息了一日,第二日起床鍛煉,之後用完早膳,他精神颯爽地走進了奚玉棠的院子,恰好見到正在和奚玉棠聊天的自家師弟。
兩人一見到他,便把人拉來說他們的坑人計劃。奚玉嵐一聽事關自家妹子的寒毒,登時上了心,聽得極認真,很快便和兩人認真商討起來。
一個時辰後,三人會議告一段落,有人來報客至,說是拜訪越家少主,越清風便先走一步去處理,留下奚家兄妹說私房話。
奚玉棠微笑著目送他離去,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袖風一甩關上了門。
坐回原處,兩人先是閒聊了兩句,之後,奚玉棠神情一凜,認真地看向自家兄長。
奚玉嵐挑了挑眉,知道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了。
「哥,我有個請求。」奚玉棠開口。
雖說已聽過自家妹子喊自己哥哥,但奚玉嵐還是不太適應,每次聽到都忍不住心情激蕩,恨不得所有要求都答應她,所有好的東西都擺在她面前。
強忍住到嘴邊的『我答應你』,他假裝鎮定,「嗯,你說。」
奚玉棠沉默了一下,「是關於藥王谷的事,我想一個人……」
「不行。」奚玉嵐沒聽完便打斷了她。
「……」奚玉棠噎了一下,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你聽我說完,我是說,我一個人進谷,你若是想參與,就還按說好的幫我收尾。但是肅兮……我不想讓他參與進來。」
奚玉嵐沒想到是這樣的走向,登時驚訝,「為何?這件事是肅兮起的頭吧?」
對面人沉默了片刻,「我這樣說,自然有我的原因。你仔細想一下,計劃裡,他是不是要以自己的病為由把沈谷主騙出來?這樣你不覺得……對他不公平?雖然因為沈七的緣故,玄天和藥王谷遲早要對上,但他,或者說越家,沒必要為此與藥王谷交惡吧?那是什麼地方,能輕易得罪麼?就算越清風不在乎,越家呢?如果沈谷主知道真相,會怎麼看他?他和沈谷主可是有交情的。」
奚玉嵐怔了怔,沒有開口。
見他沒有鬆口答應的意思,奚玉棠有些著急,「還有,你有沒有發現他最近咳得厲害了?臨來京城前他已經好多了,前段時日也沒有這麼嚴重,可近日來……我聽著都有些害怕。」
越清風這個人,很多時候你都很難把他當成一個久病沉屙的病人來看待。
他似乎永遠都是一副成足在胸的模樣,身手也越發好,武山上還能看出有重病在身,有時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可在江南養了三個多月,已經好了許多,奚玉棠幾乎每日都和他在一起,雖然細細想來也能品出不同,但實則正是因為日日相處,反而容易忽略他的身體狀況。
放在從前,奚玉棠並不會在意這些事。可如今她在意了,就不能當做看不見。
她的話,令奚玉嵐微微蹙起了眉,久久沒有答話。好一會,他抬頭,奚玉棠正充滿希冀地睜著大眼睛,滿臉都寫著『答應我答應我』,看得他原本深沉的表情瞬間破功,好笑地點上她的鼻子,「你這是什麼表情,怕哥哥不答應?」
奚玉棠沒說話。但那副模樣,明顯就在說『你不答應我就自己去』。
銀髮青年深感頭疼,不知想到什麼,再看她時,目光複雜起來,「你也學會關心他了。」
奚玉棠心虛地別開眼,覺得自己臉頰有點發熱,「我又不是鐵石心腸……」
「肅兮若知你這樣為他著想,不知會多開心。」奚玉嵐感慨,「可是你覺得,我說得動他?你知道他什麼性子,某種程度上,可能比你還倔一些。」
越清風病情加重這一點,妹妹不說,他根本沒察覺到。可既然連她都看了出來,想來肅兮自己心裡也有數。即便如此,他還是提出了強襲藥王谷這個主意,為的是什麼,他不說,大家心裡也清楚。
說到底,為什麼他病情會加重……大約也是因為思慮過重吧。
不說他,就連自己,在連續經歷了奚玉棠身中相思散、被裴無星險些殺害、夜探皇宮大戰卓正陽和寒毒復發幾事,也是又驚又怕,心力交瘁,壓力之大,負罪感之深,幾乎快將人壓垮。
更不用說,似乎肅兮還瞞著自己一些事情,而那件事,才是真正令他坐臥不安的。
能讓他大耗心力都無法解決的事,能有幾件?
習慣性地眯起了眼,奚玉嵐意味深長地看向對面的妹妹,後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打量看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幹什麼?」
「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他問。
奚玉棠懵懂地歪頭看他。
……奚玉嵐差點被她這幅模樣萌出血,鎮定了一下才正色道,「好好想一想,有沒有。」
奚玉棠一時反應不過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哥你在說什麼,我沒有啊……哎你就說答不答應吧!」
見她神情不似作假,奚玉嵐也迷茫了。難道真不是關於棠棠的?
沉吟半晌,他搖頭,「能說動他的可能很小,我只能試試看。」
「我不要模棱兩可的答案。」奚玉棠蹙眉,「實在不行,我會提前行動,再不濟,我就親自出手留下他。」
「不可。」奚玉嵐頓時一臉不贊同。
奚玉棠氣得拿眼瞪他。
歎了口氣,銀髮青年無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髮,「你既知道關心他的身體,為何不能設身處地為他想一想?若是你不顧他意願擅自動手,將人排除在外,肅兮會領情嗎?就像我,說是為了保護你,十幾年不同你見面,你心裡可好受?哥哥這輩子就做錯過一件事,那就是打著為你好的旗號而跟你分離十六年,你當初罵我,不也是因為生氣麼?」
「……」
「還是你覺得,無論你做什麼,肅兮都會原諒你?」奚玉嵐嚴肅地望著她。
他雖和妹妹在一起的時日不長,但血脈相連,對她的瞭解並不比別人少,此時發現了問題,這整個別院裡,也只有他能有資格說上兩句。
「如果你覺得肅兮無條件地配合你寵溺你,哪怕你做錯事,他也會甘心情願為你料理收尾,是理所當然,那棠棠,你大錯特錯了!這個天下,迄今為止,只有我這個做哥哥的可以不求回報,而肅兮,他並不欠你什麼。他對你好,當然希望能夠從你這裡得到相應的東西,越家的少主,在你眼裡是天生無私之人?」
奚玉棠怔愣地聽著兄長一番話,被他說得羞愧難當,好半晌才低頭咬唇,「我沒有這樣想……」
「沒有最好。」奚玉嵐看不得她委屈,忍不住又軟了語氣,「乖,聽哥哥的話,這件事我們換個更溫和的方式解決。你將你的想法告訴肅兮,哥哥從旁幫你,強襲藥王谷一事說起來並不是他的責任,也不是非做不可,我們聽聽他的看法好不好?若是他執意要去,現下是寒月,距離來年開春還有將近四個月,這段日子好好將養,無論是你我兄妹還是沈大夫都多多上心,爭取讓他好起來。這樣的話,你也能放心些不是?」
「……嗯。」奚玉棠不得不承認自己兄長說的有理,不甘願地點了頭,「但計劃必須變,引沈谷主出谷的理由不能是他。」
「好。」奚玉嵐滿口答應,「我們再商議,定會找出更好的法子。」
看著眼前兄長那彷彿能安定人心的淺笑,奚玉棠沉默許久,終於還是乖乖地選擇聽他的話。
……
可雖說要和越清風攤牌,但奚玉棠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去找沈七。
當從沈七口裡聽到他病情果然嚴重了的答案後,奚玉棠鬱悶地蹲在廊下的臺階上,許久都沒有好轉心情。
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除了奚玉嵐,沒人知道是怎麼了。
江千彤自那初雪那日離開後就再也沒找過她,司離也走了,如今越清風的病情也不容樂觀,奚玉棠覺得自己做人失敗極了,好像一直在忙忙碌碌,卻又彷彿一事無成,連身邊親近之人都沒能照顧好,如果不是兄長如今能站起來,她恐怕都要羞愧得去撞牆。
這種消極的情緒極少出現在她身上,可這次卻不知為何會給她造成如此大的影響。
所有的事情都彷彿走進了死胡同。
太初心法下半部無法修煉,強襲藥王谷的計劃也無法推進,去會一會柳曼雲吧,又怕江千彤心裡難受,去找卓正陽,東宮下面卻是人走樓空,就連去找越清風攤牌,她都不敢……
說來也正常。若是她敢,也不會找奚玉嵐說項不是?
苦逼的奚小教主簡直要愁白了頭。
她將自己悶在房間裡思索了整整一天,終於在第二日清晨,心一橫,做出了一個決定。
接著,她連早飯都沒吃,就一路風風火火地衝到了越清風面前。
後者才剛起身,秋遠正在為他梳頭,陡然間房門被人大力推開,兩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一頭霧水的越少主詫異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人。
「肅兮,」奚玉棠站定,喘了口氣,一字一句道,「我們回江南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4:48
第八十三章 倒下
「肅兮,我們回江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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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當奚玉棠這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落下,無論是越清風還是秋遠都沒反應過來,還保持著梳頭的姿勢呆愣愣地望著她。
意識到奚小教主有話要說,秋遠鬆開了手,乖覺地退到一邊,越清風則放下還拿在手上的一封書信,轉過身望她,「怎麼突然想回江南了?」
「這裡太冷了。」奚玉棠抬步走到近前打量他的眉眼,意外地在他眼下發現了些許陰影,再仔細看,就連臉色都透著不尋常的蒼白。
太冷了?
越清風好笑地睨了她一眼,「說吧,又打什麼主意?」
「沒什麼,就是冷。」奚玉棠撇嘴,「如今歐陽玄和柳曼雲各回各家,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
幾日前,江千彤托人給了韶光一封信,信上說她們已經啟程離開京城回離雪宮,望有緣再見云云。韶光一臉揶揄地拿信給她看,氣得她肝疼。那丫頭跟韶光有那麼好嗎?不就是在杭州有過幾日一起避難的交情?剛教了劍法轉頭就不理人也罷了,還故意這般,真真讓人又氣又無奈。
越清風笑了一聲,接著又低頭咳嗽,隨著身體顫抖,瀑布般的墨髮從肩頭滑落散在鬢邊和胸前,絲緞一般,無端讓他添了一絲慵懶和脆弱。
奚玉棠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桌上半攤開的信紙,眯了眯眼,睇向秋遠,後者立刻端了杯茶過來。接過茶,見越清風停下,隨手遞了過去,她漫不經心道,「如何?走不走?」
借著茶水壓下咳嗽,越清風緩了一緩,抬頭,「確定要跟我回江南?不是回雪山?」
「那也得阿七同意不是?」奚玉棠懶洋洋地半靠著他面前的桌台,隨手拿過檯面上一個樣式簡潔卻名貴的髮簪端詳把玩,「況且江南離藥王谷近,去的路上也許還能繞一趟離雪宮,和我那位姑姑談談心,算算時日也足夠。我們儘快走,到杭州時許還能趕上年節。」
聽她的意思,這件事似乎已經思慮良久,如今說是來跟他商量,不如說她已經決定了。越清風順著她的思路過了一遍,的確找不到不對之處,心中驚奇,望向她的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想問的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年節我恐是要回姑蘇。」
奚玉棠手上動作不停,看都不看他,道,「那不知越少主可願招待客人?」
「……」
這回,越清風是真笑了。他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般的弧,笑著伸手將簪子從她手裡拿出來,目光在她指尖流連了一番,有一種想握在手裡的衝動,「奚教主,你似乎提了個我無法反駁的要求。」
奚玉棠的視線落在他壓住眸光的纖長眼睫上,頓了頓,「那就這麼說定。」
說著,人繞到他身後,魔爪伸向了肖想已久的長髮,「你頭髮似乎又長了?唔,那封信寫的什麼?我看到了太子二字。」
話題轉換得毫無預兆,越清風還沒反應過來,腦後的一縷髮便被人挑了起來。他怔了怔,抑制不住地耳尖微微發熱,卻還是故作鎮定道,「你要幫我梳頭?」
「禮尚往來。」奚玉棠含糊道。
想到前次馬車裡自己替她綰髮一事,越少主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可疑的紅暈,不自在地選擇了轉移話題,「信上的確是宮裡的消息,咳,今冬天氣有異,嶺南那廂似乎鬧了雪災,當今大約起了鍛煉太子之心。」
「救災?」奚玉棠立刻反應過來,「可嚴重?司離才剛回宮就要接這等差事……是有人為難?」
「終究是資歷太淺,不足以服眾罷。」越清風輕咳了一聲,「不過那位可能更希望給殿下撈一筆功勞。這事做得好,對他在朝中站穩腳跟也有好處。」
奚玉棠沉默了片刻,手上編辮子的動作倒是沒停,「我有些好奇,肅兮,你可知當今和卓正陽有沒有牽連?太初的下半部會在前皇后的冷宮裡找到,這事容不得我不多想。延平帝對司離的重視有目共睹,可若是……」
她話未說完,可其中之意越清風聽懂了。他難得沉思許久而不言,想來也是拿不定此事。
「好了。」良久,奚玉棠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越少主的思緒,還沒抬頭,便聽她道,「……肅兮果真好看,嗯,我先去找兄長。」
話音未落,人就跑了。
越清風後知後覺地回過神,這才從銅鏡中發現了自己兩肩靜靜趴著的兩股麻花辮,頓時氣得胸口疼。
身後,秋遠早已憋笑憋到內傷,陡然對上自家少主黑暗深沉的眼神,整個人激靈了一下,連忙別開眼飛快湊了上去,「主子,重新梳?」
……廢話!
越清風惱怒地透過銅鏡狠狠瞪他。
……
回江南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來。
奚玉嵐聽說自家妹妹單槍匹馬去找越清風,還以為她要攤牌,誰知卻是要南下,心下不禁好笑。看來她不僅將自己的話聽進了耳裡,還有了自己的決定——既然都說了回江南,那『不准越清風參與藥王谷』這件事,她自然不會再提,而是打算走第二條路。江南冬日雖冷,但在越家的地盤上,好東西有的是,反倒比在京城更放得開,加上身邊有沈七同行,倒比在京城更適合養病。
恰好,他也要回青山谷的聽雨閣總部,也省了和妹妹分別之苦。
玄天眾人對自家教主的話向來是言聽計從,就連沈七在聽說奚玉棠準備南下時,也不過猶豫了一下便應了。暖玉房雖好,卻也不是必須,他手裡四株離火草,橫豎都能讓奚玉棠熬過這一冬。唯獨不放心的是宮裡的司離,回宮的第一個年節,身邊沒有奚玉棠也沒有雪山眾人,也不知他會不會感到難過。
奚玉棠也在和沈七想著同一件事。
今年冬,從十幾日前初雪落下後,斷斷續續一直在下雪,自從知道司離可能要親自走一趟嶺南後,奚玉棠心裡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見他一見。
事實上祭天當日在別院門口,他們已算是正式道別,能做的都做了,能說的也都說完,想來想去,似乎也沒必要特意再見。只希望從此以後,司離能一個人扛起前路的黑暗,也但願,她永遠都不會收到來自大晉太子殿下的求助。
然而話雖如此,臨行前當日,奚玉棠卻還是托人輾轉給司離送了些東西。有他需要的制毒之物,也有沈七備下的各種藥丸子,還有一份奚玉棠默寫下來的適合司離修煉的武功秘籍,以及從唐家餘孽那裡收來的大半暗器。
他身上有玄天右護法的身份證明,若是真要去嶺南,萬不得已時也可憑此調動人手幫忙。
貼心如斯,讓被拜託送東西的越清風好一陣感慨。
和來京城時的路線有所不同,他們大部分的路程需要在馬車上度過,過了膠東地界才會考慮乘船。幸運的是連日來雖總有降雪,但靠近江南的一大段河道未封,否則如果全靠馬車,在這種嚴冬雪天,想回到江南,至少要走好幾個月。
他們走得靜靜悄悄,誰也沒通知,宮中司離接到包裹時,奚玉棠等人早就出了京畿地帶。越清風看在心上人的面子上賣了司離一個人情,那送包裹的內侍本是越家人,如今既已在太子面前露臉,從此後便為他所用了。
看到包裹裡的東西,少年太子眼睛紅得彷彿充血,急急忙忙求了恩旨出宮,一路飛馬疾馳,卻還是晚了一步。望著眼前空空蕩蕩只剩下少許僕人的越家別院,司離握著韁繩的手指節泛白,控制不住地顫抖。
在他身後,被延平帝下旨護衛出宮的衛寒也同樣臉色鐵青,一想到奚玉棠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甚至連一點風聲都沒放出來,心中的怒火就好似野火燎原,瞬間沖到了天靈蓋!
該死!
六皇子回宮,皇室祭天,東宮之位大定,一應令人措不及防的事情下來,作為五皇子黨,衛寒近來忙得腳不沾地,幾乎連闔眼的時間都沒有,原本想著大雪連天,司離又曾是玄天右護法,再怎麼樣,奚玉棠至少會等年節過後再選擇離去,而他自己忙完這段日子就會立刻去找她。可千算萬算,居然沒算到她殺伐果斷的性子,竟然能毫不猶豫地用在自己人身上!
太子難道不是她救下並養大的?
真就能這樣捨得丟下?
他那般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會放手,說自己會去尋她,可到頭來,她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該死!
……奚,玉,棠!
等著瞧,你我總有再相逢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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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奚小教主並不知道她的離開給司離和衛寒留下了多大的陰影,他們出了京畿之後,一路直奔膠東地界,走得卻不是太順暢。
無他,雪太大了。
花了比預計多近十日才到港口,此時已是臘月中旬。眾人棄車上船,原本因為奚玉棠那無藥可治的暈船,所有人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誰知,先倒下的卻成了越清風。
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俊逸青年,奚玉棠連休息都顧不上,強撐著一臉菜色來到房間,和兄長等人齊齊王者望著沈七。後者剛診完脈,神色嚴峻地低頭寫了個方子遞給秋遠。秋遠當即便跑去了船上常年準備齊全的藥房,抓藥煎藥去了。
「如何?」奚玉嵐緊張地開口。
「不太好。」沈七起身,接過韶光遞來的熱茶,「我們出去說。」
幾人出了內室,沈七將自己的診斷結果大致說給了兩人聽。越清風本就身子底弱,近來又憂思過重,心緒難寧,加上天氣惡劣,無疑對他的病都造成了影響。但更重要的是,此次昏迷,還有一部分原因在於他的武功。
「武功?」奚玉棠皺眉,「不應該啊,肅兮的功法沒問題。」
「不是你想的問題。」沈七沉著臉。作為越清風多年的主治大夫,他太瞭解這個病人有多不聽話多倔,「我在洛陽時就曾對他說過,想要病情不加重,最好不要再習武,也不要輕易動武。可我們的越少主真是能耐,不過在京城短短兩個月,武功便又精進了一大截,如果我沒猜錯,他最近兩日才剛突破?真是好樣的啊!」
這種不遵醫囑的病人最是難搞!
沈七越想越生氣,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身邊的几案。
「師弟突破這件事我知道,我還恭喜過他。」奚玉嵐怔愣,「但卻不知沈大夫的醫囑……」
奚玉棠詫異地看了一眼兄長,見他也是一副萬萬沒想到的吃驚模樣,心下煩躁,加上暈船,胸口悶得厲害,支著頭不住地揉眉心,「現在怎麼辦?他什麼時候能醒?」
「三日後施針,再看情況。」沈七道。
「知道了……」她疲憊地開口,「辛苦你守著他,等他醒來,著人來說一聲,我跟他談談。哥,我們先走。」
奚玉嵐知道她有話要說,歎了口氣,起身半蹲著彎下腰,「哥哥背你,臉都沒血色了,不要勉強。」
奚玉棠怔了怔,動了動唇,沒說什麼,卻乖乖爬上了自家兄長寬闊卻有些削瘦的後背。
兩人一路往外走,奚玉棠閉著眼靠在他肩上,輕聲問道,「哥,肅兮學的武功跟你一樣嗎?」
「不一樣。」奚玉棠走得穩健,儘量不顛簸到身上人,「師父當年救下師弟之後,曾說他的病有一線生機,想有足夠的時間找到素九針訣,首先要讓自己強大並活下來。師父教他的功法似乎有一定續命的功效,不然你以為他如何能活到現在?」
「那為何會昏迷?」
「唔……大約是他太過急切了些吧。」
「怎講?」
奚玉嵐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怎麼說呢,肅兮的功法雖有一定續命之能,但他的病天長日久地積累而得不到徹底醫治,自然會越來越嚴重,沈七醫術享譽天下,也不過能為他拖延一二。如今身體負擔日漸加重,他每突破一層,就要給身體一個適應的過程,等適應好了,壽命自然相應再長一些。說白了,其實就是功法和病魔之間的拉鋸戰,你強一分我便弱一分,但無論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反之,都必然要有一個鎮壓和反撲的廝殺過程。肅兮他並沒有等這個廝殺結束,便又突破了。」
「……」奚玉棠艱難地消化著這一番話,好一會才道,「我記得剛到京城沒多久,有一次我和衛寒大打出手,越肅兮一招就分開了我們,那時他應該剛突破?」
「嗯。」銀髮青年應了一聲,「如果不是沈大夫方才的說明,我也猜不到這些。肅兮距離上次突破也不過月餘,身體吃不消,昏迷便也解釋得通了。」
……
一路將人背到了花廳,奚玉嵐把人放下來,見自家妹妹仍舊一臉沉思,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棠棠,如果說……我們找不到素九針訣下半部,該當如何?」
奚玉棠緩慢地回過神,「找不到?」
素九針訣下半部她勢在必得,從未想過找不到這個可能。除了越清風的病以外,眼前這個人,她並沒有忘記,雖然雙腿已恢復正常,連帶武功也回來了大半,但當初沈七曾言,他是被人廢過武功並生生折磨過很長時間的,能恢復到現在這等程度已是奇跡。想要徹底不落病根,徹底讓奚玉嵐的武功恢復如初甚至更進一步,或許素九針訣下半部裡能找到她需要的法子。
況且……
太初心法……
「不會有這種可能性,素九遲早是我的。」她搖了搖頭。
她說得漫不經心,卻堅定如鐵,好似從她口裡說出來的承諾,無論大小,都必然有兌現的一天。
這是實力使然,也是性格使然。
奚玉嵐欣慰地笑了起來,「好,我奚家人就該這樣,妹妹和父親果然越來越像了。」
奚玉棠沒好氣地掃他一眼,閉眼不再開口。
……
時間緩緩過去十日,臘月底,大船停靠杭州港。
越清風於兩日前剛剛醒來,但清醒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又昏迷了過去,這中間只來得及吃些米粥,連話都沒說一句。奚玉棠實在擔憂,下了船,便決定先回煙雨台。
再怎麼樣,作為玄天教教主和聽雨閣閣主,奚家兄妹也不能帶著昏迷的越家少主直接上門姑蘇越家,開口就說『我們想留在你家過年,但是不好意思你們少主暈著呢』這種話吧?
……會被打出來也不一定啊!
秋遠斯年等人也贊成先回煙雨台,越清風的情況也實在不適合趕路,如今人已清醒過一次,照沈七所言,很快便能完全清醒過來。
到了煙雨台,安頓好眾人,奚家兄妹便一前一後出門了。
前者去青山谷聽雨閣,後者則悄悄出了城,朝離雪宮方向而去——她要趁著兄長和越清風都沒空管她的時候,稍微地動動筋骨,做點殺人放火的事。
——快過年了,也給她的柳曼雲姑姑送一份年禮,不是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5:00
第八十四章 想殺你!
曲寧城,位於杭州的西北方向,背靠嶺山,東面環水,南北往來的要道,繁華程度堪比杭州,若是走官道,一來一回不過三五日光景。雖然今冬雪災遍地,嶺南受災最為嚴重,然曲寧城卻絲毫不受影響。臨近年節,城內喧鬧鼎沸,到處都洋溢著節日之氣,人人臉上都帶著真誠樸實的笑容。
作為受離雪宮庇護之地,曲寧城在享受護佑的同時也反饋給了這個全是女子的江湖門派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豐饒富足的財富。
窮逼玄天教的窮逼教主快羨慕死了。
想想離雪宮那紮堆的靈動如水的美人兒,再想想江千彤大家閨秀般的教養,這是艱苦樸素能養出來的?窮養男富養女,女孩子就應該嬌滴滴地富養著才行啊……哪像玄天那幾乎找不出幾個女子的純爺們地界,連女子們都各個力大如牛敬恨不得讓人她是條漢子,比起曲寧、杭州、金陵等地,簡直是茹毛飲血!
……還好雪山上也沒幾個妹子,不然奚小教主要心疼死。若非打小就對離雪宮的宮主柳曼雲有意見,兩派交情相當於無,她都恨不得把迎秋和韶光拱手送進離雪宮裡享福!
奚小教主一邊胡亂想著,一邊趁著黃昏時分天光昏暗,往城郊山上的離雪宮走去。
離雪離雪,曲寧城已經很多年沒下過雪了。
此次來離雪宮,她只帶了薛陽一個人。曲寧城裡只有一個江湖勢力,被柳曼雲把持得幾乎是個鐵桶,連官府都要敬上三分,其他門派別說堂口,就連發展產業都別想。所以兩人輕車簡從,沒有幫手沒有退路,幹一票就跑也不怕無法收場。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暗下來。兩人上山後便放開了手腳,沒多久,燈火通明的離雪宮駐地便映入眼簾。奚玉棠無聲地打了個手勢,薛陽點點頭,先一步繞到側面,避過守衛成功潛入。奚玉棠耐心地窩在草叢裡,直到聽見手下放出的暗號,這才直起身,不緩不急地撣了撣衣袍,摸出面具戴好,正大光明地來到了大門口。
守衛的兩個女弟子見一個高挑削瘦的玄衣男子出現在視線中,每走一步都彷彿縮地成寸,眨眼便到了近前,剛要開口呵斥,忽然目光落在那半張銀白面具之上,眼瞳猛地一縮,驚詫地齊呼一聲,「……玄天教主?!」
奚玉棠嘴角勾起一個攝人的弧度,低啞的聲音在這夜色裡越發勾人心魄,「去通報一聲,就說本座前來拜訪姑姑。」
她口中的姑姑是指誰,女弟子自然知曉,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當即運起輕功進去稟報,另一人則恭敬地行了一禮,柔柔道,「煩請奚教主稍等片刻。」
許是玄天教教主造訪一事太過驚人,沒過多久,以陸靖柔和江千彤打頭,門內忽然湧出了一大幫人。奚玉棠端立於原地,嘴角帶笑地望著前面兩個滿是震驚的妹子,心想,也許打架之前,可以先混頓飯吃?
「奚教主貿然到訪,有失遠迎,快請進!」陸靖柔灑脫地笑著行禮。
「有勞陸師妹。」奚玉棠彬彬有禮地點頭。
她和柳曼雲之間差著一個姑侄輩分,喊一聲陸師妹也算得當。陸靖柔怔了怔,很快便反應過來,一雙清澈的杏眼頓時笑成了月牙,「那小妹托大,便稱奚教主一聲師兄了。」
「理當如此。」
兩人寒暄著往裡走,江千彤總算壓下了心中的震驚,彆扭地跟上隊伍,見自家師姐被人三言兩語收買,沒好氣地低聲嘟囔,「滿嘴花言巧語……快收了笑吧,假死了。」
在場均是身懷內力之人,一個個都聽到了這話,不禁驚訝地望向江千彤。陸靖柔蹙眉低喝,「師妹,不得無禮,奚師兄是客人!」
客人個頭啊!
他跟我們師父有仇啊師姐!!
江千彤反駁不得,憋得小臉通紅,方才乍然見到奚玉棠的喜悅瞬間灰飛煙滅,滿心滿眼只剩下忿忿和擔憂。他來幹什麼?是報仇嗎?尋釁?可哪有這麼正大光明隻身一人來敵人家做客的?一會如果起了衝突怎麼辦?她,她該幫誰?
「無事。」奚玉棠對陸靖柔笑了笑,主動走到了江千彤身邊,低聲下氣地順毛,「還氣著呢?」
「……你走開啦!」江千彤渾身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別說得我跟你很熟一般。」
「可我們是很熟啊。」奚玉棠絲毫不在意自己遭到冷遇,在前後左右的離雪宮弟子悄然注視下柔聲道,「不氣了好嗎?我有給你帶禮物。」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個薄薄的小冊子遞了過去。
「……」
又不是小孩子,能見到禮物就什麼都忘嗎!有本事你收回你說要跟我敵對的話啊!
心中腹誹,江千彤卻還是將小冊子接了過去,翻開一看,第一眼便被奚玉棠那醜得跟狗爬一樣的字衝擊得直抽嘴角。但很快她便意識到這是什麼了——
居然是他的劍法心得!
再大略一翻,後面還有他專為飛霜明心劍寫下的個人感悟和練習之法,甚至還有他覺得可以改進之處!
「你……」江千彤怔然地看著眼前人。
「路上閑來無聊,稍微琢磨了一下,禮輕情意重,當是我賠禮,不嫌棄,好不好?」奚玉棠繼續順毛。
「……」
滿肚子的話被這一句禮輕情意重砸得支離破碎,江千彤握著小冊子的手狠狠一緊,徹底沉默下來。
這也算「禮輕」?玄天教主的習武心得,放眼整個江湖不知有多少人哭著搶著做夢都想要……可就這樣隨便送給自己,居然還嫌禮輕?
賠禮?他做錯什麼了需要賠禮?反倒是自己故意不想去面對他,還為了氣他給韶光寫信道別……這才是失禮吧。
「這種東西……以後還是莫要隨便送人了。」好一會,江千彤悶聲開口,卻是將手中的小冊子珍而重之地捋平拿好,小心翼翼收進了袖籠之中。
「也不是誰要我就給的啊。」奚玉棠說的漫不經心。
江千彤低低應了一聲,再不說話。
周圍的女弟子們將兩人的互動收進眼底,心中同時感慨起來。原來奚教主是沖著千彤來的啊?這兩人……什麼時候這般要好了?
包括陸靖柔在內,所有人望向兩人的目光漸漸曖昧,羨慕的同時,有些擔憂,有些妒忌。都言玄天奚教主男女不忌,雪山養著一位神醫當入幕之賓,之後還搶了淩霄閣少主的未婚妻,紅粉知己遍天下,可怎麼看這架勢,好似對江師姐/師妹起了念頭?千彤居然還已經和對方混熟了?
陸靖柔心中擔憂自家師妹,無形間便對奚玉棠生出了不滿,熱情漸漸降溫,心中彷彿有兩個小人打架。走到正廳時,對師妹的維護之心最終還是打敗了對奚師兄的欽佩和敬仰,臉上再無笑容。
「奚教主請。」她改了稱呼,淡淡開口,「家師就在裡面。」
奚玉棠也察覺到了她態度的轉變,無所謂地笑了笑,跟著陸靖柔和江千彤進了大殿。
柳曼雲正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靜,不帶一絲溫度地望著她。
「姑姑,別來無恙。」奚玉棠對上她的視線。
柳曼雲沒有立刻應聲,而是深深打量著眼前人,目光在那張銀白面具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再次抑制不住地想起一個高大而瀟灑的身影,頓了頓,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奚教主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探望姑姑麼?」奚玉棠笑了笑,倒是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地走到下首坐下,「臨近年節,本座特意來給姑姑拜年。你我姑侄之間往日生分,我又常在雪山而不得見,前日夢中得見父親,醒來時便覺應當來看望……侄兒思念姑姑了。」
兩手空空來拜年?陸靖柔瞪大了眼睛。
這奚教主,給師妹備了禮,卻沒給師父備禮嗎?!
父親?奚之邈?
柳曼雲罕見地失神,也不知是不是眾人的錯覺,待她再看向奚玉棠時,眼底的冷意似乎稍稍褪了幾分,連帶語氣也柔了下來,「既然來了,便留下用膳吧。若無要緊事,住幾日也可。」
奚玉棠心中冷笑,嘴上卻帶了一分驚喜,「姑姑有心了。」
陸靖柔著人擺宴,正廳裡奚柳兩人一來一往,氣氛竟然出奇的好。奚玉棠拿夢到父親為話頭,一直在說奚之邈年輕時的軼事,大約是勾起了回憶,柳曼雲自己都未察覺自己正在溫柔地笑著,說到興起處還多說了幾句。奚玉棠當即便纏著她講和奚之邈結拜兄妹之事,聽著兩人結伴行走江湖之事,眼底的笑容越發明顯。
她從頭到尾都沒提到唐芷嫣,也不曾說到奚唐兩人的一雙兒女,兩人如同一對正常的姑侄,一個親切,一個有禮,使得將這一幕收進眼底的江千彤整個人都高度緊張,站立不安,不知不覺手心裡冷汗一片。
她瞭解奚玉棠,見過他的真面目,也見識過他的狠戾果敢,甚至半點不敢忘記京城時兩人之間的那場推心置腹。如今他和師父越是親密,她心中越是驚懼——那銀白面具後的眼神分明越來越冷,那笑分明帶著刺眼的嘲諷和涼意,為什麼師父看不出來?
他到底為何而來?
真要當著她的面,對師父動手嗎?
要不要提醒師父小心他……
離雪宮準備了豐盛的晚宴,奚玉棠吃得很開心,席間也不忘和柳曼雲拉近關係。柳曼雲說多了往事,心中對故人的緬懷更甚,對著豐盛的宴席和與那人同一個姓氏的義子,並無多少胃口。江千彤和陸靖柔也是各有心事,算下來,倒只有奚玉棠沒心沒肺般吃了個爽。
飯後,幾人散步回到正廳,路上時,有人和奚玉棠擦肩而過,袖裡便多了件東西。來到正廳,奚玉棠將多出來的玉盒取出,望著柳曼雲言笑晏晏,「姑姑知我雪山貧瘠,奉上薄禮,莫要見笑。」
陸靖柔的臉色這才有些好轉,接過玉盒遞給家師,後者打開看了一眼,目光頓時一凝,啪地一聲,玉盒掉落在地,裡面的東西摔了出來。柳曼雲幾乎失態地從主位上起身,眼神凜冽地望向下首之人,「這東西你哪來的?!」
江千彤下意識朝地上看去,頓時瞪大了眼睛——白玉夕顏花簪!
這東西……這東西不是在她那裡嗎?!怎麼會在奚玉棠手裡?他什麼時候拿走的?!
奚玉棠挑了挑眉,不避不閃地迎向柳曼雲,「姑姑不喜歡?這是我在父親書房裡找到的,和一副女子畫像放在一起,那畫像上的人正是姑姑。只可惜畫像已毀,這簪子卻僥倖保存完好。」
柳曼雲眼底的殺意轉換成震驚,「……他有我的畫像?」
奚玉棠心中冷笑,面上卻溫柔地點了點頭。
柳曼雲震驚地倒退了一步,良久都沒能開口。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揮了揮手,廳中弟子盡數退下,唯有江千彤,雙腳彷彿黏在了原地,無論陸靖柔怎麼拉都拉不動,發現師父並未在意,只好心中微歎,放開師妹,自己退了出去。
大殿裡只剩下三人。
許久,柳曼雲重新看向奚玉棠,目光已不復方才的震驚和迷茫,犀利如刀像是要將她看穿,「這簪子,真是在他書房尋到的?」
奚玉棠輕笑著起身,朗然開口,「不然姑姑覺得應該在哪裡?」
話音落,她忽然一甩袖風,正廳大門倏然關上,接著,一個小小的鐵質腰牌突然襲向柳曼雲,後者眼疾手快地接下,定睛一看,臉色瞬間煞白。
那鐵牌上深深鐫刻的『十三』二字,幾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看來姑姑認得此物。」奚玉棠緩緩斂笑,聲音在這空曠的正廳裡越發顯得低啞而危險,「那不知姑姑可認得孟十三?」
柳曼雲倏然瞪向她。
「真認識啊……」奚玉棠似乎有些苦惱,「怎麼辦,本座把他殺了,如今墳頭草都快有一人高,姑姑不會怪我吧?不過也是奇怪,那孟十三臨死前還在念著姑姑的名字,死死攥著這簪,不知道的還以為和姑姑鶼鰈情深,姑姑和聽雨閣的王牌殺手有什麼交情?難道也是姑姑的義兄?」
沖天的殺氣從柳曼雲周身迸然爆發,她死死盯著眼前人,胸腔劇烈地起伏,「奚玉棠,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殺你!
奚玉棠嘲諷地掃了她一眼,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人,突然轉向臉色煞白的江千彤,柔聲道,「千彤乖,出去等著。」
江千彤瘋狂地搖頭,「不行,不行,師父,那簪子是我……」
「千彤!」奚小教主驀然冷下聲音。
江千彤被她突如其來的殺氣壓得失聲,喉嚨彷彿被人死死扼住,瞪大了眼睛,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望向奚玉棠的眼底溢滿請求。
奚玉棠歎了一聲,銀針定穴,封了她的身形和啞穴,緊了緊手指,別過眼不再看她,突然危機感逼近眼前,奚玉棠整個人忽然一閃,險之又險地避過了柳曼雲突然出手的致命一劍。下一秒,不知何時纏在對方劍身上的紅線倏然繃緊,砰地一下,生生將她手中的劍震裂兩截!
柳曼雲震驚後撤,反手抽出江千彤的佩劍,真氣灌注之下,再次斬了出去!
一動不動紮根般看著她逼近自己,奚玉棠嘴角勾起一抹諷意,腰身如折斷般猛地向後一躺,銀色面具貼著柳曼雲的劍氣大幅度劃動一圈,接著用力一踏,瞬間出手,三股紅線連著令人膽寒的銀針倏地襲向對方。兩人在這大廳裡你來我往,看出奚玉棠並未對她下死手,柳曼雲更是招招緊逼,勢要趁機置此人於死地。
整個大廳如狂風過境,百餘招後,柳曼雲揮劍撥開銀針,卻又被紅線纏住,大喝一聲,身形猛退,劍身波浪般顫抖起來,每一震都能伴隨著紅線寸寸落地。
奚玉棠站在原地,操控著紅線將人逼至主位階前,見她退無可退,這才身形一動,眨眼間便到了柳曼雲面前,不經意間賣了個破綻,被對方一眼抓住,薄劍一抖便刺了過來。不躲不避地空手接住劍身,奚玉棠在柳曼雲驚詫的目光下猛地用力往回一拉,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下一秒,她輕飄飄抬手。
轟地一聲,柳曼雲被扼緊咽喉,狠狠摁向地面,力道之大,地面上甚至被兩人的真氣砸出了龜裂般的深坑!
「咳——」一口淤血噴灑而出,濺在了奚玉棠臉上。
手中劍脫手,柳曼雲痛苦地抬手狠抓眼前人,可不知哪來的紅線倏地纏在了她兩手之上,只聽篤篤兩聲,銀針深陷樑柱,竟然將柳曼雲兩隻手臂以最大幅度吊撐在了兩側!
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人,奚玉棠保持著一手扼住她咽喉的動作,另一手揭開面具,露出了那張集合了奚之邈和唐芷嫣所有優點的臉。她的下頜和臉側還沾著血,看起來妖異無比,那雙能讓人迷失心神的古井深眸直直望進柳曼雲的眼眸深處,彷彿要將她扒皮削骨,赤裸裸地看盡所有陰謀和黑暗。
嘴角帶笑地望著眼前人,看著對方因為她這張臉而猛地倒吸涼氣驚駭失神,奚玉棠心中不可抑制地湧起澎湃的快感。
「姑姑,別來無恙。」她輕笑著開口。
還是那句話,可聽在柳曼雲耳裡,卻彷彿死神降臨。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5:14
第八十五章 決裂
當奚玉棠揭開面具,柳曼雲全身血液在剎那間涼了下來,保養得極好的臉上血色盡褪,望著眼前一張放大的俊臉放生尖叫,「你是誰?!」
「我是誰?」奚玉棠臉上笑容極盡燦爛,卻絲毫不達眼底,「我是奚玉棠,玄天教主,十六年前僥倖沒死的奚之邈唐芷嫣之子,小時候姑姑見過我的,莫不是忘了?」
柳曼雲倏然縮緊了瞳孔,「是你?!不,不可能,他明明叫奚玉嵐!奚玉棠……奚玉棠……你,你是?」
「沒錯,就是姑姑猜到的。」奚玉棠扼住她喉嚨的手指驀然收緊,聽見她痛苦地嗚咽聲,再次笑了出來,「姑姑好像很驚訝見到我……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在心裡大罵孟十三沒用?多年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十六年前玄天劇變,一個聽雨閣的殺手會參與其中,其實是姑姑授意的吧?」
望著柳曼雲漲得紫紅的臉,她忍不住掐得更死,「我爹娘剛死,玄天教就被血洗,我搞不懂,紫薇樓和玄天有什麼仇,還有,我爹娘是怎麼死的,你又在中間做了什麼?姑姑告訴我怎麼樣?」
「咳……」柳曼雲艱難地咳了一聲,苟延殘喘像個破舊的風箱,臉色漸漸從紫紅變為青白,就連眼珠子都開始翻白,耳邊是巨大的轟鳴聲,身體極重,重得像要深深陷進這青磚坑。
這是死亡的前兆。
突然間,奚玉棠鬆開了手。洶湧的空氣爭先恐後地沖進她的喉嚨,柳曼雲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涕淚橫流,髮髻蓬亂,灰塵和著血黏在臉上,污濁不堪。往日高高在上的柳宮主如今看起來,彷彿喪家之犬。
抬起一腳踹在她胸口,柳曼雲哇地又一口血吐出,咳嗽驀然停止,再抬頭,氣已順。她狼狽地半坐起身,雙臂被紅線拉扯,手腕銜接處血跡斑斑,想用真氣掙脫,卻發現奚玉棠方才那一腳已封住她的氣穴,如今竟是半點真氣都提不出來。
惡狠狠地盯著眼前那張令人痛恨的臉,柳曼雲放聲大呼,企圖讓陸靖柔帶人進來。可無論怎麼喊,門外竟然安安靜靜一個人都沒有。
事實上,整個離雪宮上上下下,所有弟子都被薛陽以藥物放倒,唯一一個陸靖柔也被打暈扔在正廳門口,又怎會有人救援?
奚玉棠慢條斯理地掏出乾淨帕子擦掉臉上的血跡,隨即嫌棄地扔在地上,輕笑著對上柳曼雲,「姑姑別喊了,省些力氣聊聊天。本座今日來,並不是來翻舊賬的,畢竟人已死,再追究也不會活過來……我們來聊聊卓正陽如何?」
她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透過柳曼雲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傳進耳裡。聽見紫薇樓三字,柳曼雲驀然停了下來,驚恐地對上她的視線,「什麼,什麼卓正陽,我不知道,放開我!」
「嘖……」奚玉棠咂嘴,「上一個這樣說的人叫桑念,或許應該叫唐念,姑姑可識得?」
柳曼雲依舊死死瞪著她,可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詫卻還是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奚玉棠不緊不慢道,「桑念是唐家人,也是紫薇樓弟子。嘴硬,但被用了刑以後說了不少事,姑姑你猜她有沒有提到你?不過可惜,她最後還是沒受住刑,死了以後被我家司離……哦不,現在該叫太子殿下了,被太子殿下扔在了亂墳崗餵狗。姑姑不要學她,我們坐下來聊天不好嗎?這裡可是離雪宮正殿,我也不好在這裡對您怎麼樣不是?」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柳曼雲徹底冷靜下來,這麼短的時間便恢復理智,也不愧是一派掌門,「我不認識什麼桑念,奚玉棠,你也別想套我話,我說了不知就是不知,你找錯人了!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好吧。」奚玉棠猶豫了一下,像是被她說動,歎了一聲,屈起手指突然淩空彈向綁在柱子和柳曼雲手腕之間的紅線上。
下一秒,隨著柳曼雲慘烈的痛呼聲,不遠處江千彤驀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斷我手筋?!」
「不過是左手而已,姑姑不是慣常用右手持劍麼?」奚玉棠隨手拉了張椅子在對面坐下,懶洋洋地望著她,「姑姑為何不願說實話?本座只想知道你和紫薇樓什麼關係而已。若是姑姑想不起來,侄兒幫你捋一捋如何?」
她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口,還給自己倒了杯茶,「我們從頭說起如何?二十年前姑姑和我爹結義金蘭,但芳心暗許,可奚之邈不知好歹,放著你這個當年武林第一美人不要,卻看上了我娘唐芷嫣,所以你懷恨在心,表面依然是好妹妹,背地裡卻做了不少籌謀。後來我爹拿到太初心經,這事被你所知,你告訴了當年的武林盟主卓正陽,所以才有了紫薇樓血洗玄天一事,可對?而孟十三……當年是你的裙下之臣吧,你誘以絕世功法,也許諾了些事,而他回報你的,是殺了唐芷嫣的一對兒女。就連後來我以義子身份坐上玄天教主之位,你都不想放過,在聽雨閣掛了永久追殺令,寧錯殺不放過,生怕你的義兄和義嫂還有子嗣留下,對麼?」
柳曼雲失神地望著她,緊緊抿著雙唇,拼死不開口。
大殿裡一派安靜,反常地沒有任何人打擾,看來薛陽已經得手。
奚玉棠計算著時辰,對柳曼雲再無好臉,「你一直牢牢站在歐陽玄一邊,為了什麼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我在京城聽到宋季同和歐陽玄的談話,目睹了你對聖女蘭玉出手,遇到裴無星的刺殺,才想,你也許並不是在支持歐陽玄……那個老怪物許了你什麼好處?一統武林?一統天下?你這些年一直暗地裡針對玄天教,難道不是為了幫誰打掉我這刺頭,從而收攏江湖於手中?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別的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柳曼雲搖著頭,依然是這句話。
奚玉棠連眼都沒眨,直接抬手彈向另一側的紅線。
柳曼雲頓時痛得雙眼瞬間充血,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
「其實不難猜。」她輕輕放下茶盞,起身走到近前,忽然一把扣住柳曼雲的下頜,迫使她抬起頭來,「柳曼雲,你從年輕到現在,心一直大得很。歐陽玄是個蠢貨,你看不上的,你幫他,不如說是在幫他身後之人……當年天下最傑出的人物,除了我爹,就只剩下卓正陽……不過很可惜,本座在卓老賊走火入魔之時打斷了他練功,一劍捅穿了他,你猜他還能活多久?」
雙手筋脈俱斷所帶來的痛楚,遠遠比不上今後可能成為一個不能握劍的廢人來得心神具廢,柳曼雲瞳孔都失了神,被她最後一句話徹底壓斷了救命稻草,整個人抖成了篩子,面對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奚玉棠驀然加重了手勁,柳曼雲吃痛地狠狠皺眉。
「放開我……」她艱難地開口,「你找錯人了,奚玉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這裡是曲寧城,是離雪宮!你這樣對我,就不怕報復嗎?!」
話音剛落,嘣地一下,一根紅線繞在了她左腳踝處,隨著紅線輕輕一顫,腳筋瞬間斷裂。
柳曼雲痛得眼前發黑,竟連喊叫都沒能發出聲來。
奚玉棠忽然湊近她,眯起眼涼涼開口,「我怕你死的太早,我不甘心!」
啪地鬆開手,她重新坐了回去,指尖的銀針繞著紅線在她手間來回交織,像是自娛自樂玩翻繩,可說出口的話卻狠戾得猶如地獄惡魔,「柳曼雲,本座耐心很少,你再不說,我就廢你右腳筋,如果你還不說,我就削掉你的四肢,把你徹底變成個廢人。離雪宮是個好門派,你福氣不淺,養出了不少好徒弟……我相信有的是人願意坐上這宮主之位,到時候,你猜,沒了你這顆棋子,離雪宮還能存於世麼?」
「……你!」
柳曼雲眼底驚現出懼意,驟然發現,眼前人竟然不是在跟她看玩笑!她真的會削掉自己的四肢,毀掉她傾注了無數心血的門派!
「你這個魔頭……」她失聲呢喃,「你會下地獄的!」
奚玉棠嗤笑一聲,「我本就是個魔教教主,下不下地獄不在乎。倒是姑姑你,你覺得你死後,奚之邈會不會放過你?你殺他妻兒,毀他基業,你對得起你的義兄麼?他看不上你,不是因為你不夠美,而是因為你髒,從裡到外都透著令人噁心的髒!你連我娘一個頭髮都比不上!」
「你胡說!!唐芷嫣那個賤人哪裡有我好!」柳曼雲失聲尖叫,「是我先遇上蒼玄的,那個賤人根本就配不上他!她居然還敢給他生下兒女!我不殺她,難消我心頭之恨!」
她不顧一切地喊出聲來,說完才發現,對面奚玉棠的臉徹底沉了下來,那雙眼睛裡透出的殺意幾乎令她頭皮發麻!驚慌失措地試圖尋求幫助,卻發現,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江千彤,在這一瞬間,刷地白了臉!
殺母之仇……
竟然是殺母之仇!
江千彤在這一刻,突然明白了奚玉棠在初雪之日說的那番話,那句『我與柳曼雲之間勢必有一場你死我活』,竟然真的是因為死仇!
……這仇,無解!
「呵……」奚玉棠忽然笑了出來,笑聲出奇地輕,可在這空曠血腥的大殿裡竟猶如惡鬼索命,聽得江千彤和柳曼雲同時忘記了呼吸。
「你殺了我娘,但被我爹知曉,我爹為救她,也死了?」
「……是。」柳曼雲在這一瞬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下場,聲音驀然平靜下來,帶著濃重的哀傷,「蒼玄為救那個賤人,以一敵多……原本他不用死的,他如果肯順從我的心意,也不必落得連內力都被封的下場……若是他沒中毒,那些廢物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原來竟是中毒散功,被人圍攻致死的。
奚玉棠忍不住闔上雙眼,死死握緊了拳。
她的父親,風華絕代的魔教教主,驚才絕豔的人物,天下武功無出其右之人,竟然死的如此憋屈……
「誰殺的?」她輕聲問,「你口中的那些廢物……是誰?」
「又何必問,反正已被我滅口。」柳曼雲冷冷回答。
「我問你是誰!!!」奚玉棠突然暴怒。
廳內,兩人被她爆炸般的殺氣壓得嘴角流血,耳邊轟鳴。半晌,柳曼雲壓下氣血,開口,「……是紫薇樓弟子。卓正陽被他搶了太初心經,已和玄天是死仇,其下弟子必然不會放過那兩人。」
紫薇樓。
聽到這個名字,她一點都不驚訝,「原來你真的早就和卓正陽沆瀣一氣了。」
「是的。」柳曼雲垂下眼眸,「你殺了我吧,只要放過離雪宮,無論怎麼處置我都可以。敗在唐芷嫣兒女手上,本宮主認了。」
「我是要殺你。」奚玉棠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猶如在看一個死人,「可就這麼讓你死了,實在太便宜。我要讓你看著我如何弄死卓正陽,如何讓紫薇樓和離雪宮從此在江湖消失,十六年前,我玄天之劫,我奚玉棠所受之苦,要讓你們一一還回來!」
「你!」
柳曼雲驚懼地抬頭,「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說了,為什麼不能放過離雪宮?!」
奚玉棠沒有說話,只沉默地用冷眼望著她。
似乎從那雙深淵般冷漠的眼睛裡看見了眼前人的暴虐和無情,以及未來腳下這片土地的淒慘景象,柳曼雲忽然急促地喘了起來,渾身發抖,目光落在江千彤身上,眼睛一亮,急迫道,「你不是看上彤兒了嗎?你捨得讓她無家可歸,捨得讓她眼看著門派傾覆嗎?!如,如果你放過離雪宮,我可以死,我什麼都能做,我傳位給千彤,我讓千彤嫁你!奚玉棠,你不能毀了離雪宮!」
「師父?!」江千彤不知何時衝開了啞穴,不可置信地望向地上的柳曼雲,「你在說什麼!」
「彤兒,彤兒你不會眼看門派覆滅的對不對?」柳曼雲急促地往江千彤所站之地挪了兩下,「師父今日便將宮主之位傳於你,以後你就是離雪宮的宮主,你阻止她,你攔住奚玉棠!萬不可讓這百年基業毀於本宮之手啊!!」
江千彤驀地瞪大了眼睛,「師父……」
「說夠了沒有?」奚玉棠不耐煩地睨向地上之人,「讓江千彤嫁我?柳曼雲,這話你都說得出口?你明知本座什麼身份,還真是賣徒弟賣得順手啊?一個越清風不夠,還要加上我,是不是如果有一天卓正陽不要你了,你也要將她送出去?」
柳曼雲猛地噎住了話頭,見她毫不留情,萬念俱灰,後牙槽猛地用力,便要咬舌自盡。
可下一秒,只聽哢擦一聲輕響,奚玉棠輕而易舉地將她的下巴卸了下來,同時,銀針出手,直擊要穴,一顆藥丸子嗖地被彈進口中,入口即化,藥性迅速蔓延全身。
毫不留情地將下巴重新歸位,奚玉棠嘲諷地望著她,「我說讓你死了嗎?」
柳曼雲驚恐地發現,當那一針一藥下去後,她竟然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別說咬舌自盡,就連動一下,身體都彷彿生銹一般,想握緊拳,額上佈滿了汗卻依舊沒能將五指併攏!
全身上下,竟只剩說話的力氣。
「本座問什麼你答什麼,興許本座心情好,便放過你們離雪宮。」奚玉棠慢條斯理地重新坐下,鷹眸直直望向她,「拉攏越家,是你的主意還是歐陽玄?」
柳曼雲不知該不該信她,一時沒有說話。
奚玉棠也不說話,就這麼老神在在地望著她。
「是我的。」她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我懷疑你和越清風聯手,想拆散你們……而且紫薇樓也需要越家的力量,巨大的利益面前,沒有人會不動心。」
「哦?打算許越清風什麼?」
「平分天下。」
「哈……」
奚玉棠忍不住笑出聲。頓了頓,她又道,「卓正陽和司氏什麼關係?」
柳曼雲渾身一震,搖頭。
「不能說?還是不知道?」
「……說了會死,有禁制。」
奚玉棠挑眉,「那好,換個問題。卓正陽打算如何跟越清風平分天下?篡位?」
柳曼雲這次倒是沒有搖頭,算是默認。
「原來是有仇啊……」她恍然大悟,既然是有仇,那麼東宮下面的地宮就不是延平帝的手筆了,「我再問你,除了東宮,卓正陽的藏身地點還有哪裡?」
柳曼雲再次搖了搖頭。
忍不住眯起眼盯著她看了許久,奚玉棠忽然冷笑一聲,失去了再問的興致。反正今日知道的已經夠多,最關鍵的卓正陽和司氏的關係也已知曉,如今再看眼前狼狽之人,只覺厭惡至極,連和她同處一地呼吸都覺得噁心。
她起身來到柳曼雲面前,迫使她抬起頭來,輕聲道,「本座今日不殺你,但如果你要想方設法對卓正陽通風報信,那麼本宮就屠盡你離雪宮滿門,就算你死,也會將你挖墳剖屍,挫骨揚灰,說到做到。」
滿意地看著眼前人瞬間緊縮的瞳孔,奚玉棠笑了一聲,敏銳地聽到遠處傳來一聲鷓鴣號,心下有了底,繼續道,「忘了告訴你,你們的鎮派之物我拿走了,如果本座接下來聽到任何風聲……」
柳曼雲瘋狂地搖頭。
「很好。」
奚玉棠放開她的臉,深深凝視眼前人,忽然抬手,直劈她天靈蓋而下!
「住手——!!!」江千彤被她這一動作嚇得失聲尖叫。
可手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落了下去。
「師父!」
柳曼雲也驚得死死瞪大了眼睛,卻在那手落下的瞬間,發現一道極為暴躁的真氣如驚濤駭浪般猛然沖進她全身經脈,橫衝直撞,三兩下便將她多年功力盡廢!
「不——」她痛呼出聲。
然而事已遲,眼看著柳曼雲失魂落魄,整個人彷彿瞬間蒼老了數倍,奚玉棠抬手一揮,紅線斷裂,眼前人軟塌塌地倒了下去。
看到江千彤還站在原地,她揮手將銀針取出,後者陡然恢復了行動,飛身向自己師父撲來,慌張地探她鼻息,發現人還活著,卻武功盡失時,身形震驚地搖晃了幾下。
她抬頭,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早已哭得紅腫,望向奚玉棠的眼底神色複雜,讓人看不清是驚是俱,是怒是恨。
目光掃至一旁跌落在地的佩劍,江千彤手指顫了顫,一把上前握住,撐著一口氣站起來,將柳曼雲護在身後,胸膛急劇起伏,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悄然碎裂,再也無法彌補。
奚玉棠面無表情,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等她出手。
「為什麼會這樣……」江千彤睜著大大的眼睛,近乎失神地望著她,聲音嘶啞至極,「為什麼要逼我……你殺了我好不好?我替師父給你賠罪好不好?你把她武功還來,奚玉棠,你這樣,她還怎麼能活?她是一手把我養大的師父啊!!」
冤冤相報何時了,奚玉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眼前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的少女,看得奚玉棠刺痛不已,卻依然面色平靜地開了口,「……你是你,她是她。若非離雪宮有你,今日便是覆滅之期。」
「千彤,你要對我出手嗎?」
江千彤渾身劇烈地顫抖,握著劍的手顫巍巍提不起一絲力氣,雙腳像是被誰死死釘在地上,想說什麼,對著那張自己無比熟悉的臉卻一句也說不出。
眼前這個人,曾是她在這個江湖上除了師父以外最能依靠之人,只要有他在,天塌下來都好似不足為慮,哪怕自己有朝一日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只要向他求助,就好似能得到對方拼死相護……他曾為她醫過腳踝,抱她輕功趕路,收留她去江南,帶她遊玩,送她禮物,陪她練武,為她出頭,笑吟吟地聽她講各種趣事,還教她劍法,給她表演自己並不擅長的茶道……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啊啊啊!!」
崩潰般撕心裂肺的哭聲驀然爆發,手中的劍終究還是掉落下來。江千彤整個人直直跪坐下去,蒼白的手指深深掩面,心如刀絞,放聲痛哭。
奚玉棠狠狠閉上了眼睛。
她轉頭對上柳曼雲生無可戀的眸子,輕聲道,「你該慶倖你有個好徒弟。」
說完,再不留戀,轉身離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5:34
第八十六章 後續發展
頭也不回地離開安靜如死的離雪宮,耳邊似乎還迴響著江千彤錐心泣血般的哭聲,奚玉棠幾乎是倉皇地下了山,和薛陽會合後,縱馬飛馳,星夜離開了曲寧城。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當走進煙雨台時,她險些腿軟。
放了薛陽去休息,她抬步走向奚玉嵐的雲燕園。時間緩緩走過申時,雲燕園內一片寂靜,無論是奚玉嵐還是長歌都還沒回來。定定地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奚玉棠稍稍收拾了心情,這才轉身離去。
來到主院,秋遠剛巧端著水盆從裡面出來,陡然見到她,怔了怔,「奚教主……」
眼前人風塵僕僕,看起來疲憊極了,眉眼之間沒有往日的神采飛揚,死氣沉沉的,整個人也深沉了許多,看得秋遠心驚膽戰,就這麼站在原地不敢動。
「你去哪兒?」奚玉棠看向他。
「打水……」秋遠條件反射地回答。
眨了眨眼,她輕聲道,「我跟你去,一會你去找韶光,讓她給我翻件衣裳出來換上,再通知小美我回來了,讓他莫要擔憂。」
「啊?」秋遠一頭霧水,「您要梳洗?那,那您進去歇著,我去給您準備。」
「不用,我先換身衣裳再說。」奚玉棠堅持不進主廳。
「……」
大約明白了她的意圖,秋遠不敢再反駁,但也怕她真跟著去,只好先將人帶到偏廳客房,而後迅速備好了一切。奚玉棠簡單地沐浴了一番,洗去塵土,穿著中衣直接裹上厚厚的大氅走進主廳內室。
越清風清醒地靠在床頭,散著發,手上拿著本書,頭也不抬道,「回來了?」
「嗯。」
奚玉棠抬眼看他,發現臉色比她走之前好上不少,心下微安。她剛剛梳洗過,全身都還在冒濕氣,然周身揮之不去的疲憊卻像籠子一般將她包圍,「幾時醒的?」
「你走沒多久。」越清風動作優雅地翻了一頁書,「不是不願進來?」
「……」你誤會了,我是想先沐浴,不然怕你罵我……
清絕出塵的一個人,說話做事舉手投足都帶著清越的貴氣和雅致,哪怕奚玉棠明知他在生氣,卻也不得不承認,在見到這副永遠都淡然自若模樣的越家少主時,心裡不可抑制地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她立在原地走神,直到越清風抬頭對上她,輕描淡寫道,「站在那裡幹什麼……」
一句話沒說完,就發現了她的異狀。動作緩慢地放下書,將眼前人那不對勁的情緒收進眼底,還沒等發問,奚玉棠忽然抬手解開大氅準確地扔在椅背上,接著動作麻利地爬上了床,繞過人來到裡側,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借你這裡睡一下,兄長回來記得叫醒我。」
越清風被她這一連串不帶停頓的動作徹底驚呆,竟是連反應時間都沒有,就這麼愣愣地見她在自己身邊躺下,好一會才後知後覺,被她這一直球直擊心臟,砰砰砰如擂鼓般的心跳徹響耳邊。
他眨了眨眼,徹底回過神,低頭去尋她,「雖然我也很想你在這裡睡下,但我病著呢,會過了病氣給你。」
「沒事。」奚玉棠將衾被掀過頭頂,整個人悶進去,只留一頭烏黑的長髮鋪散在柔軟的枕頭上。
「……」
越清風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克制地咳了一聲,問,「怎麼了?這幾日去哪兒了?」
奚玉棠悶聲不語。
伸手將她頭頂的被子扯下來,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越少主微微一怔,徹底慌了神,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氣早就不知煙消雲散到了哪兒,醒來後連續兩天沒見到人的不安和煩躁也倏然不見,整個人坐起來緊張地看她,「怎麼哭了?棠棠,你別嚇我……」
奚玉棠揮手打掉了他幾乎伸到自己臉上的手,冷淡道,「我沒哭。還讓不讓人睡了?我快三天沒闔眼,特別睏,再吵,你就給我滾下去。」
「……」
這到底是誰的床啊……
越清風抿了抿唇,委屈地將手收回來,見她分明就是有事卻什麼也不願說,只好歎著氣乖乖躺了回去,盤算著待她醒來再問。可下一秒,一隻手臂忽然從被子裡打橫伸過來,正正好好壓在他腰上,緊接著,奚玉棠整個人都貼了過來,緊緊抱住他,頭深深埋在他身體和枕頭之間的空隙裡,猶如霜打的茄子,渾身上下都透著股令人心顫的脆弱和疲憊。
從她胳膊壓上來開始,越少主就整個僵在了那裡,一動不敢動,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身邊緊貼著的觸感卻又那麼分明,不禁又是欣喜又是擔憂,手都不知該怎麼擺,就這麼保持著古怪的姿勢成了尊雕塑。
「……棠棠?」他輕聲試探。
「借我抱一會。」奚玉棠聲音悶悶,「……等我睡著,你把我踹過去就行。」
心中的擔憂終究還是壓過了竊喜,越清風側過身,將人整個抱進懷裡,察覺到她身體正在極其輕微地發著抖,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下一下安撫般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可好?」
內室裡一片寂靜。
良久,奚玉棠的聲音透過衾被傳了出來,「……我去離雪宮了。」
「……」
「我當著千彤的面,廢了柳曼雲的武功。」
拍著她後背的手微微一頓,越清風驚訝地挑起眉梢。少傾,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感覺到奚玉棠正死死攥著自己的衣襟,心中歎息,語氣緩了下來,「心中有愧?」
「沒有。」
「覺得遺憾?」
「有一點。」各種方面的。
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越清風帶著一絲笑意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睡吧。」
大喜大悲後人總會感到從骨子裡滲出來的疲憊,奚玉棠短短幾句話,道盡了她這幾日的全部。她本想在第一時間告訴兄長有關父母慘死的真相,可奚玉嵐仍在青山谷未歸,而她已提不起任何精神去處理收尾,幸好還有越清風。
她有些撐不住。
不僅是疲憊,還有父母死亡真相帶來的巨大衝擊,以及最後江千彤的哀腸欲絕,都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句『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輕而易舉讓她放下了心中大石,道不盡的委屈和從靈魂深處傳來的疲憊瞬間滅頂般淹沒了她的四肢百骸,聞著身邊傳來的令人安心的藥香,奚玉棠整個人迅速陷入了沉睡。
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直到身邊人傳來平穩的呼吸,越清風停下動作,靜靜抱著人思索著什麼。秋遠從外面躡手躡腳地進來,令他立刻回神,迅速阻止了秋遠開口,傳音入密交代起接下來的事情。
……
奚玉棠睡得天昏地暗,夢裡奚之邈和唐芷嫣臨死前的情形一直反復在她腦內演繹,一會是他們被圍攻致死,一會是雪山上的沖天大火,一會是江千彤的痛不欲生,一會又是她跪在父母衣冠塚前發誓報仇的場景,來來回回,混亂不堪。
醒來時,她頭痛欲裂,四肢酸沉,整個人不知今夕何夕,疲憊得彷彿根本就沒有睡著。
越清風早已不在身邊,整個主院內室裡寂靜無聲。窗外天光大亮,刺得她眼皮子生疼。好一會才適應了光線,掙扎著從床上坐起,奚玉棠揉著昏沉脹痛的太陽穴醒神,想開口,卻發現嗓子火辣辣一片乾涸。
翻身下床給自己倒了杯茶,溫茶下肚,令她終於清醒了幾分。這種彷彿宿醉一般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受,難得起了惰性,她猶豫了一下,又重新爬回床上,抱著被子靠在床頭發呆。
沒過一會,有人推門而入。越清風穿得厚厚實實,手裡抱著湯婆子,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見她睡醒,眼底頓時帶上了笑意。
「喝水?」他開口。
奚玉棠搖搖頭。
「可餓?」
繼續搖頭。
越清風來到床前坐下,探手貼了貼她的額,溫度正常,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幾分,「不管怎樣也得吃點東西,我讓秋遠將飯菜端來,若是你不願下床,就在這裡梳洗,在床上吃。」
「好。」奚玉棠點點頭,「幾時了?」
「辰時一刻。」越清風偏頭咳了兩聲,「你睡了一日兩夜。」
……這麼久?
奚玉棠詫異地看他,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連一句話都懶得多說。
見她居然反常地沒跟自己提起正事,越清風也心下驚訝。沒多說,只吩咐了候在外面的秋遠和韶光,自己則坐到了一旁的書桌前,繼續處理手邊之事。為了陪奚玉棠,他將事務從書房帶回了這裡,累就回頭看一眼她的睡顏,倒也愜意。
用了膳,奚玉棠的精神回復不少,卻依然賴在床上不起來,撐著頭看著不遠處的越清風。後者被她盯得整個人都不太好,筆落了又停,反復兩次,索性放下,轉身對上她,「有事?」
床上人慢吞吞地搖頭。
越清風抽了抽嘴角,道,「離雪宮那邊,柳曼雲對外聲稱練功出了岔子,需要靜養,已將宮主之位傳給了江千彤。年後元宵節便是繼位大典,去不去?」
「不去。」奚玉棠這次倒是答得飛快,「你去就行。」
「我是病人。」越清風睨她一眼,「差人送去賀禮,全了禮數便好。」
……玄天跟離雪宮如今都徹底撕破臉了,還送禮?
千彤會要麼?
會不會被扔出來?
「幫我轉告薛陽,備一份禮送去,平常些,不出挑就好。」奚玉棠懶洋洋地開口。
越清風點點頭,轉身又拿起了筆。
他先挑起的話頭,如今又不說了,奚玉棠剛被勾起些勤奮勁就被撂在了半空,不上不下地令人好生不爽,「沒了?」
「你還想聽什麼?」越清風筆鋒不停地隨口反問。
「……」
不說算了。
無聊的奚小教主翻了個身望著床頂發呆,過一會,又閒不住地看向不遠處的青年,「你……」
「睡不著就起來。」越清風頭也不抬地開口。
「……」
不起,就不起!
今兒什麼都不想做!別想拿正事煩我!
奚玉棠鼓著臉瞪他。
然而沒過一盞茶,她就忍不住開口,「你說我哥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怎的這幾日都不見回?」
越清風一個沒繃住險些寫錯字,又無奈又好笑地放下筆,「咳咳,臨近年底,能有什麼事,師兄好不容易痊癒,自然要做一番打算。太子殿下也要等年後初五才會下嶺南,沈七來瞧過你以後去歇著了,韶光在外面候著,冷一被薛陽拉去做事,離雪宮那邊我在收尾,也差不多了……咳,你還想問什麼?」
「……沒了。」話都被你說完了好嗎?
見她沒精打采地重新窩回去,越少主好笑地搖了搖頭,重新伏案而坐。
「你在寫什麼?」奚玉棠看了一會,好奇地問。
「……」
再次被迫無奈放下筆,青年盯著自己寫了一半的東西長長出了口氣,吹乾墨,拿給她,「自己看。」
奚玉棠掃了一眼就移不開眼,「禮單啊……給離雪宮的?千彤用劍,不會彈琴,你送琴幹什麼?天啊還給百年老參……冰魄琉璃是什麼?聽著就很貴,哎,這個老氣橫秋的玉器換掉,千彤喜歡漂亮的首飾和新奇玩意,加上點飾品怎麼樣?」
沒好氣地將禮單收回去,越清風涼涼道,「給離雪宮的禮還用我親自寫?這是給師父的年禮。」
「……」
「再說……就算是繼位禮,也不是給她一人的,咳……讓我送離雪宮掌門首飾?你確定?」
奚玉棠大囧,順著他的話一想,頓時有些不爽,「那別送了。」
根本不會有那種東西出現在禮單裡好嗎?!
越少主氣得肝疼,涼颼颼地拿眼斜她。
被這一眼撩得頭皮發麻,奚玉棠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有些不著調,乾笑了兩聲,不說話了。
越清風心知肚明她想幹什麼,慢悠悠言道,「聽說杭州城剛開了一家酒樓,招牌菜大受歡迎……」
話音未落,奚玉棠二話不說翻身下床,亮如繁星的眼眨巴眨巴望過來,「肅兮,我們中午出去吃?」
……總算是起床了。
明明就閒不住,偏要自己困著自己,還不讓他做事,講不講理了……越清風掃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起身收拾東西。
臨近中午,一身大紅色男裝、唇紅齒白容光煥發的奚小教主拖著大病初癒清臒瘦弱的越家少主出門了。韶光和秋遠隨行,滿眼都寫滿了對越少主的擔憂,總覺得他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奚教主不小心拉他一把都能把人拉得摔進她懷裡……
新開的酒樓叫迎客居,生意極好,奚越兩人找了個二樓臨街的地方坐下,沒進包廂也沒坐大堂,能聽得見動靜的同時也不失清淨。兩人都是外表極其優異之人,氣質出眾,一個瀟灑落拓,一個從容優雅,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沒過多久,樓下一桌江湖人說起了近日的流言,聽到熟悉的字眼,奚玉棠豎起了耳朵。
「……要說這離雪宮也是古怪,柳宮主好好的突然退位讓賢,在京城時某遠遠觀她還是好的,怎麼突然就走火入魔了?」
「習武之道曲折兇險,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不過萬萬沒想到居然是第一美人江千彤繼位,原還以為是首徒陸靖柔女俠……」
「這你們就不知了吧,在下聽說,之所以是江美人繼位,是因為江美人和咱們越少主交情極好。柳宮主積威多年,突然出事,這江湖上不知多少人盯著離雪宮這塊肥肉,如今有越少主的面子在,那些想分一杯羹的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越少主?!」
「原來江女俠和越少主……」
「……不對,你這小子胡謅的吧,老子怎麼聽說這江美人跟玄天教主不清不楚呢?」
「等等,玄天教主?!真的假的,呵,這江宮主還真是有背景有手段啊。」
「怎的又冒出奚教主了?這離雪宮都跟玄天教鬧翻了你們不知?前日,陸靖柔帶人在嶺南跟玄天一個堂口開戰,死傷無數呢。」
「這位兄台此話當真?可有確切消息來源?」
「那是當然,老子的兄弟就是玄天教江南堂的,千真萬確。不過誰知是不是江美人對奚教主因愛生恨?」
「老弟這話可莫亂說,在咱們江南地界,誰不知玄天教如今勢大?若非越少主坐鎮,這江南幫都要落入玄天手裡了,兄台小心禍從口出。」
「嘖,那便不說吧,反正正月十五離雪宮繼位大典,我等去瞧瞧便是,到時便知分曉。」
「……要我說,這柳宮主也沒必要如此倉促地退位讓賢,練功出岔身體有恙是習武之人常有之事,實在不行也能去請沈神醫啊,瞧著各位說的,若江美人真與奚教主或越少主有交情,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沈神醫是玄天之人不假,但也給越少主治病多年,自家教主的宿敵都敢治,更何況柳宮主了?」
「唔,這位兄台說的倒是中肯,看來其中必有隱情了。」
「唉……還是那句話,正月十五即位大典,諸位一同前往看看便是。」
「……」
信息量略大啊。
奚玉棠木然地抬頭看越清風,後者一臉無辜,表示自己並非想隱瞞,只是你沒問。前者抽了抽嘴角,目光瞥向一旁的韶光,韶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離雪宮和玄天開戰?」奚玉棠涼涼掃向越清風。
「且死傷慘重。」後者慢悠悠地把話幫她補完。
「怎麼不說?」
「你不是打定主意今兒不談正事?」
「……那也得告訴我啊。」
「有何用?事已發生,薛陽都平息完了。」
「……」
你們真夠膽。
奚小教主啪地一下捏碎了茶盞,鬆開手,一縷細沫隨之落下,被風一吹全數灑向窗外。
越清風見怪不怪,淡定自若地看她一眼,「陸靖柔帶人行動沒通知江千彤,離雪宮現在分成了兩派,柳曼雲閉關不見任何人,江千彤拿不住她師姐。你這次一點不遮掩,這個結果也該想到。」
是想的到,但以為是江千彤出的手。
奚玉棠壓下心中的煩躁,撇嘴,「別說一半留一半。」
對面人笑了一聲,轉而又咳,好一會才平下氣來,奚玉棠看他一眼,抬手將窗戶掩上,只留下一個小出風口。越清風眼底染上笑意,頓了頓,將自己所知的消息說了出來,「離雪宮鎮派之寶被盜,柳曼雲閉關不見任何人,江千彤雖接了掌門令,但威信不足以服眾。陸靖柔將此事算在了玄天頭上,與江千彤意見相左,前日帶人與玄天起了衝突,由於措不及防,玄天未占上風。事後陸靖柔回去求見柳曼雲,後者避而不見,還訓斥一番,被關了禁閉。」
他咳了一聲,緩口氣繼續道,「至於武山那邊,消息傳得慢,如今恰逢嶺南雪災,等接到消息,大約也得年後三五日。」說著,抬眼看向奚玉棠,「離雪宮長老置疑柳曼雲的決定,江千彤處境堪危,要不要推一把,看你。」
奚玉棠沉默不語。
飯菜很快上齊,幾人安靜用膳。只是奚小教主心裡裝著事,可口的飯菜吃到嘴裡也味同嚼蠟。良久,她突然頭也不抬道,「你什麼意見?」
越清風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答得輕曼優雅,「等。」
「嗯。」奚玉棠淡淡應聲,「那便等吧。」
她放下筷子,擦擦嘴,轉而看向韶光,「去告訴薛陽,陸靖柔殺我玄天弟子,本座要她一隻手,是廢是砍,讓他自己看著辦。」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6:21
第八十七章 姑蘇越家
在杭州城休整一天後,奚玉嵐終於在除夕之前趕了回來,帶著整整一馬車的年禮,說是兄妹倆去姑蘇越家做客怎麼也得聊表心意。奚玉棠聽在耳裡,險些出一身冷汗……她完全忘了!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有個哥哥,哥哥還有錢的好處了。
奚玉棠幾乎是一路羞愧到越家的。具體表現便是從杭州城到姑蘇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沒跟越清風說過一句話,對視過一眼,從頭到尾獨自躲在另一輛馬車里拉著玄天眾人說是商議正事,死活不進那師兄弟倆的馬車。
……那麼正事是什麼?
大約就是集體反省他們丟下了迎秋和鄒青待在冰天雪地的雪山,自己跑來江南逍遙吧。
……
姑蘇越家作為大晉第一世家,在奚玉棠的印象裡一直是有錢任性皇帝老子都不放在心上的形象,和越清風打交道也多年,心中早就有了對越家本家的腦補。原以為姑蘇越家會是個金碧輝煌極盡奢華如皇宮般的地方,可等真到了門口,才發現,不過是個占地面積極大的莊園而已。
姑蘇城原本不大,越家搬入之後才開始被不著痕跡地推動變化,從一個小城逐漸發展到如今的江南重鎮,比起杭州城來也不逞多讓,且這裡貿易來往極為頻繁,可以說是整個大晉真正能稱得上全民小康的富庶之地。
越家自然功勞極大。
這個傳承了近千年的大家族,到越清風上一代,旁支極多,根根系系幾乎遍佈整個大晉尤其是東部,就連朝堂上如今的文臣之首也姓越。然嫡系隨著時代變遷,如今卻只剩一支。自古嫡庶旁支矛盾多,越家自然也逃不了這一現象,值得稱道的是,越家如今的家主,越清風的父親越瑄年輕時候也是個殺伐果斷的人物,又恰好趕上朝代更迭,便趁著亂世以及隨後司氏地位不穩之時,大刀闊斧地對越家進行了一番鐵血改變。
那年頭,生逢亂世,越家不知死了多少旁系庶支,就連嫡系裡也有人被越瑄褫奪全部一捋到底,終究是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情況下,將所有能危害到這個古老世家的內部因素盡數剷除,只留了點渣滓給自己兒子練手,壯士斷腕之舉的背後是滔天的魄力,不知令多少人心驚膽寒又欽佩不已。
那時候的越家可不像現在這麼不可撼動,然而經越瑄大手筆洗牌後,雖實力大減,卻極為團結,真真應了那句『一家人寫不出兩個越字』。大家世族能像越家這般齊心協力的簡直鳳毛麟角,就算是如今式微的京城謝家也做不到。而這也給越清風發發展壯大越家留下了豐厚的底子。好在越少主雖有個不爭氣的身子,卻有個爭氣的腦子,從越家斷肢自救到如今龐然無懼,也不過才十幾年。
雖然對於世家來說,就算你沒錢,只要有那個底蘊和名聲在,也無人敢低看半分。
可越清風是能委屈自己的人麼?
如今的越瑄幾乎不管事,若非擔憂越清風的病,想著若是自己不管他,憑著任性去地下尋媳婦,到時候可能會被媳婦打,恐怕早就將家主之職移交,逍遙自在地追隨媳婦腳步了——所有越家人都毫不懷疑,這事他絕對能做得出來。
作為這一代的獨子,越家嫡系一根獨苗,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越家少主,遠比奚玉棠想像的尊貴。
這樣的尊貴體現在當他們來到姑蘇城越家老宅後,越清風整個人周身的氣勢都有了些微改變,變得更加出塵、冷漠,也更威嚴。
奚玉棠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越清風了……尤其是在他每日每時撒嬌賣蠢(?)裝可憐地往自己身邊湊了這麼久以後。
……有點懷念呢。
以前大打出手的日子。
年節不比其他節日,越家家主對自家兒子居然會帶好友回家過年這件事報以了極大的熱情和好奇心,還沒等他們安頓下來就已經屁顛顛地跑到了主院正廳,一邊心不在焉地喝著茶,一邊翹首期盼,心中不斷地猜著來客的身份。
他還是瞭解兒子的。
作為一個某種程度上極其冷漠之人,這個天下能被稱之為『越少主的至交好友』的,越瑄這麼多年也不過只知道一個林淵。
他是有些看不上林淵的,但也明白肅兮為何會選這樣一個好友。撇開小時候的交情,林淵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真正能被稱為【俠】的江湖人,雖然他師父蠢,但架不住他出淤泥而不染啊!
多難得啊……有一個歐陽玄那種智商永遠不上線的拖後腿師父,居然還能長成這樣,也是不容易。
至於還有沒有別人……
唔,玄天教教主算不算一個?
哎呀,小輩的事真是麻煩。越瑄已經多年不涉江湖,對自家看似弱不禁風的兒子在外面都做了什麼也懶得管,誰知道現在的小輩們都在想什麼?以前宿敵是個多正常的詞兒啊,如今硬是被許多奇奇怪怪的話本歪到了相愛相殺上……
嗯,越家主絕不承認自己看過【奚玉棠X越清風】、【少主X教主】這等悄然流傳在坊間的小冊子!
越家可就這一根獨苗苗了……真斷了袖,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得在祠堂跪一輩子?
終於,在越瑄老爺左等右等下,越少主終於帶著安頓好的奚家兄妹踏進了偌大的主院。一路來到正廳,奚玉棠一眼便瞧見了坐在主位上那個姿容清臒,閒適淡然的老者。說是老者,其實有沒有過知天命之年還說不準,放在上輩子,也就是個中年人,還是保養的極好的中年人。
身量高瘦,仙風道骨,風姿俊逸,那張臉和越清風有七分像,明明是冬日也不改廣袖長袍的魏晉之風,一頭灰白的長髮被束在腦後,只簡單地用木簪固定,舉手投足間,都彷彿從骨子裡透著世家風骨,從容優雅,端方輕曼,尊貴卻也落拓,睿智卻也不羈。
越瑄的臉上甚至沒有什麼明顯的皺紋,只是那雙眼,當它們看過來時,從內透出來的那種好似能包容一切的廣褒和深邃,以及閱盡千帆後沉澱如斯的歲月厚重,瞬間就滯住了兄妹兩人。
你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年輕時會對自家人大開殺戒之人。
從他身上,甚至很難想像能有殺氣的存在。
奚玉棠是玄天教主,從小殺人無數,奚玉嵐是殺手組織一把手,殺過的人也不計其數,這兩人同越清風最根本的不同就在於,無論他們看起來多麼瀟灑或溫和,身上始終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哪怕偽裝得再好,敏銳之人照樣可以聞到那從骨子裡滲出來的血腥味。
比如此時此刻的越家家主越瑄。
這種血腥,不同於戰場上橫刀立馬的將軍,也不同於朝堂上暗箭難防的沒有硝煙,而是一種,從死亡深淵裡爬出來、又摸爬滾打於江湖,無數次行走在危險和死亡邊緣的血腥。
尤其是那個玄衣黑髮的小子,甚至比銀髮紅衣的小子還要危險幾分。
……真是了不得啊,肅兮這兩個『朋友』。
「父親。」
越清風一改煙雨台裡的懶散,端端正正地行禮,舉止分毫不差,多年的禮儀教養單憑這一禮便可窺出全貌。
「嗯。」越瑄端著架子淡淡應了一聲,「這兩位便是你信中提到的朋友了?」
「是。」越清風居然罕見地沒有咳,直起腰看向斜後方的兩人。
奚玉嵐接到了自家師弟的眼色,面帶微笑地恭敬拱手,「冒昧來訪多有失禮,見過前輩,在下奚玉嵐。」
聽到名字,越瑄的眼睫微微顫了一下。
「在下奚玉棠。」奚小教主緊隨兄長之後,「見過越前輩。」
……越瑄的手也抖了。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自家兒子,目光對上那兄妹倆,著重打量了一番奚玉棠,好一番沉默。被打量的兩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避不閃,只是沒多久奚玉嵐額上便見了薄汗,畢竟是多年大病初癒,實力比不得巔峰時期,越瑄的壓迫性太強,他撐得有點累。
就在他臉色開始發白時,奚玉棠忽然出手悄悄扣住了他的手腕,接著一縷溫和的真氣度了進去,堪堪撐住了他。
奚玉棠也不好受。面對越瑄,她甚至有一種面對卓正陽時才會有的壓力,全身內力都在瘋狂運轉,悄然抵抗,能做到面不改色已是她的極限了。
良久,壓力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越瑄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讚賞地望著兩人,溫和地開口,「不錯,不愧是奚之邈的一雙兒女,龍章鳳姿,好!只是女孩子家還是要穿得鮮亮些嘛,總是這樣沉悶,可是會失去很多樂趣的,瞧你兄長就做的不錯,有年輕人的活力。」
這後半句,倒是直接對奚玉棠說的。
兄妹倆:「……」
等會,啥?
越清風你這個叛徒!你爹認識我們父親的事你怎麼不說!
奚玉棠忽然覺得,一身男裝沒戴面具這麼站在越瑄面前的自己,好蠢……
「哈哈哈哈……你們也別瞪清風啦,這蠢小子什麼都沒說過,我也是初次見你們嘛。」越瑄被這兩人的模樣逗笑,招呼他們看座上茶,同時無比揶揄地掃了一眼自家的蠢兒子。後者低頭咳了一聲,一臉無辜地眼觀鼻鼻觀心,完全不理他。
嘖,無趣。
不過自家兒子不是斷袖,他真是大鬆了一口氣啊……
面對一臉懵逼的奚家兄妹倆,越瑄唇邊的笑容深了幾分,主動為兩人解起了惑,「也不用如此驚訝,你們父親那等人物,名聲如雷貫耳,不知才是奇怪。我與蒼玄有幾分交情,來往通信時他提到過你們兄妹,字裡行間都是炫耀,討厭得緊。」
想到了往事,越家家主笑容微斂,口吻中也透出了幾分歉意,「只不過……當年事發突然,而我越家也恰處於水深火熱,無法出手相助,實在遺憾。」
那時,越清風的病正處於極度危險時期,他全副的心神都用在了如何讓兒子活下來上,那段日子,著實令人想起就膽寒。
兄妹倆怔了怔,奚玉嵐釋然笑道,「前輩無需介懷,世事皆有緣法,我與妹妹能活著已是萬幸。」
越瑄搖搖頭,「我事後曾打探過,只是你們二人也確實非池中物,竟連我也瞞了過去。若非今日你們一起出現,恐怕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原來玄天教主竟是蒼玄的親女。看到你們如此,蒼玄和芷嫣當泉下有慰。」
正廳裡,因為這不可避免的話題而一時安靜了下來。
「……前輩,晚輩有一事想證。」奚玉棠突然開口,引來了越清風和奚玉嵐同時側目,「當年玄天重建,少林出面壓下反對之聲,這當中,是否有您一份功勞?」
越瑄略微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起來,「功勞不敢當,既是蒼玄的基業,幫一把也無妨。」
……果然如此。
奚玉棠垂眸沉思。她就說,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壓下來的,當年那種群狼環飼的處境,少林面子再大,玄天重建也不可能那麼容易。從未有人提過此事,她也只當自己否極泰來有了點運氣,加上交出去的那份被動手腳的太初心經上部……沒想到……
「你這丫頭瞞得太好,那件事後整個雪山的話事人誰都不信,我也只當是蒼玄義子出面,還曾疑過真假……」越瑄無奈地拿手虛空點了點奚玉棠,「不過你做的很好。」
奚玉棠毫不謙虛地受了。
她的確做的很好,就算重來一次……也會那樣做。
從沒後悔過。
如願以償地見了自家兒子的朋友,又措不及防地見到了故人之子,越瑄的心情可謂複雜之極。幾人聊了幾句後,他便放人去休息,自己回了梅花園,坐在廊下看著庭院裡的雪,難得回憶起了往事。
越清風將兩人分別安置在自己所住的紫竹園附近,之後換了件衣服,去梅園找父親。
見他來,越瑄拍了拍身邊示意他坐下,越清風掃了一眼明顯是為他準備的酒杯,拿過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也跟著父親看雪。
「清風,你喜歡奚玉棠?」越瑄突兀地開口。
越清風面不改色地應了一聲,「是。」
「……知道了。」越瑄沉默了片刻,「需要為父幫什麼?」
「父親既然猜到了,便無需多此一問。」越清風淡淡道。
越瑄回頭掃了他一眼,想到初見時那小丫頭跟自己硬碰硬的那番功力,嘴角扯了扯,「你小子,帶她回來就是這個打算吧?惦記老子的好東西不說,還惦記老子的功力。」
「父親,注意用詞。您是個有風骨的世家子。」
「……」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6:34
第八十八章 守歲
除夕夜,和越家叔叔(越瑄強烈要求好友兒女這樣稱呼他)吃了飯後,幾人本打算陪著他一個長輩守歲的——事實上往年沒有奚家兄妹在,也是越瑄和越清風兩人對坐守歲,甚是苦悶——結果越瑄早早便放了他們回去,自己由老管家陪著回了梅園。越清風一時不習慣,回到紫竹園時還在走神,思索著父親是不是早就嫌棄自己守歲時沉默看書不理他,如今總算有個藉口把他弄走了……
對著越瑄這位父親,越清風還真是沒太大的把握能看穿他的心思。
剛歸家那日,和父親來了一場言簡意賅的懇切交心後,越家少主就知道越瑄心裡已經有了想法,至於怎麼去執行,不是他該操心之事,反正也能想像得到——他給父親挖了個坑,父親跳得心甘情願,但肯定也要收點利息。
這無傷大雅。
只要是能解決他擔憂的問題,收點利息也沒什麼,他有心理準備。
越清風多少有些察覺那兄妹倆的籌劃和心思,為什麼不回雪山,為什麼要來江南,以及過年都願意留在越家老宅……如果真如他所猜的那樣,不得不說,這真是件容易讓人既哭笑不得又感動莫名的事。
也許還夾雜著些許喜悅?
……不,應該說,是很多很多的喜悅,歡喜得忍不住一遍遍確認,然後再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高興之餘,也有那麼一點點嫌棄自己,竟然會因為這點關心就高興得恨不得出去跑幾圈。
嘖,也太容易滿足了點吧?
坐在紫竹園的主室門口,越清風抱著手爐,感受著屋子裡燒得暖洋洋的地龍,一邊望著庭院裡輕飄飄落下的雪,一邊漫無目的地想著些有的沒的,大腦難得放空,懶意席捲全身,什麼都不想做。
……結果沒多久,紫竹園就湧進來一大群人,打破了他這裡多年的清淨。
打頭的是奚玉嵐和奚玉棠,後面跟著沈七、長歌、韶光和冷一,後兩人手裡抱著什麼東西。見到越清風,奚玉嵐首先笑起來,「肅兮,不知你們越家守歲可有什麼規矩?」
越清風猜不到這兄妹倆在打什麼主意,腦子大略過了一遍,搖頭,「沒有,只需敬香,不准舞樂。」
「可以玩麼?鬧一些沒關係吧,瑄叔叔會不會介意?」奚玉棠跟著兄長一左一右坐到他身邊,解下披風,側頭問他。
「不會。」越清風笑,「梅園離紫竹園有一段距離,有什麼動靜也傳不到那邊。況且如果我沒猜錯,父親也在和福叔喝酒下棋。說吧,你們想幹什麼?」
奚玉棠眨了眨眼,對韶光使了個眼色,後者掩嘴笑得燦爛。
……然後他們打起了麻將。
要說打麻將,和五子棋一樣也算是雪山保留項目了。玄天教地遠人少,娛樂項目實在不多,一整年裡除了實在閑得無聊,也就只有過年時才會玩上兩把。只是整個玄天從上到下,能算作有錢人的只有沈七,剩下的全是窮逼,就算玩上一夜,輸贏也就那麼多,沒錢就開始罰脫衣服、喝苦茶、冰天雪地裡練劍耍拳、唱歌、跳舞、給司離試藥、給沈七試針……
通常中招的都是鄒青。
今年守歲在江南,鄒護法終於躲過了一劫。
講清楚了規則,又試了幾圈後,奚玉嵐、越清風、沈七和奚玉棠上陣,秋遠奉茶,其他人興致勃勃地圍觀。奚小教主算是這四人裡最窮的一個,但也是玩得最溜的一個,其他三人一個比一個有錢,但除了沈七都是生手,神醫大人牌桌上的運氣又向來不好,奚小教主望著他們,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牌桌上光明的未來。
韶光和冷一今夜都是沈七的參謀。因為在這兩人看來,被群狼環飼的沈大夫處境危險極了好嗎?說句教主不愛聽的,包括她在內這三個人,心真的很髒……
他們毫不懷疑今日沈大夫會被掏空小金庫,因為每年,沈大夫都是這樣被教主不知不覺算計的……
打牌這種事,幾分運氣幾分技術,鑒於沈神醫不像其他三人有武功在身,牌桌上一開始就明令禁止了老千,這樣一來,就算其他三人拼眼力拼記性,沈七身後還有韶光和冷一這兩個高手呢。
奚玉棠覺得自己今日鐵定是要贏的,可事實證明,她這一年來的運氣都不怎麼樣,還沒撐到後半夜,她就已經輸得底兒掉,就差脫衣服了。
……簡直不科學啊有沒有!
為什麼奚玉嵐和越清風這種生手都能贏啊!!
這牌沒法玩了!
「韶光,你上!」奚玉棠只能求助外援。
韶光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錢,興高采烈地上陣了,剛一上去,就分分鐘贏了好幾把。
奚小教主郁卒得快吐血。
越清風眼底帶著笑意掃她一眼,淡淡道,「你來幫我?我歇一下,正好喝藥。」
奚玉棠頓時眼睛一亮,屁顛顛挪了過去,前者貼心地給她讓位,退到一旁圍觀。奚玉棠一邊抓牌一邊開口問他,「輸了算誰?」
「我。」越少主很大方。
「贏了呢?」
「你。」
奚玉棠喜笑顏開,打牌的動作都比先前蔫嗒嗒的模樣好了許多。
奚玉嵐輕飄飄地斜睨越清風,心底冷哼一聲,撇撇嘴,加快了出牌的速度。韶光則慌張地拍了拍胸口,調侃道,「說好了啊越少主,不准做參謀,不然沒法玩了,主子今兒走背字呢。」
對面的沈七點頭,「放棄吧奚玉棠,你換到哪兒都是輸。」
奚教主:「……」
托了越少主的福,換人的結果就是奚玉嵐、沈七和韶光的小金庫都充盈了不少。一直到寅時牌局結束,奚玉棠充分給大家表演了一把什麼叫【走哪兒輸哪兒】,輸得越清風都沒了脾氣,自己更是直接被消磨了全部鬥志,趴在桌上半天不願理人。
一晚上輸出去五千兩銀子這種事是她一輩子的污點!污點!!
人生贏家奚玉嵐贏了師弟近四千兩,開開心心地讓長歌去準備宵夜了,韶光和沈七也各有進賬,顧念著沈七勞累,奚玉棠揮揮手讓他們都歇著去,眼不見為淨。
牌局結束,秋遠抱了一壇梨花落。令人驚訝的是奚玉嵐的酒量還不如妹妹,沒多久就直接醉趴下,被長歌背了回去。眨眼間,紫竹園空了大半,只剩下越清風和奚玉棠還坐在廊下,一人抱著一個手爐看雪。一罎子酒早就被喝光,秋遠無奈又抱了兩壇來。越清風喝酒的頻率不高,多是淺酌,其餘大部分則都進了奚玉棠肚子裡。
喧鬧過後的紫竹園越發幽靜,雪漸大,壓得竹葉都沒精神地低垂,風一起,簌簌作響。奚玉棠和越清風並排坐著,酒香肆溢,醉人心脾。奚玉棠望著庭院裡的雪,不可抑制地湧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逢年過節,全家團圓之時,總是容易讓人心緒難安。
也不知司離在宮裡會不會覺得冷清。
也不知沒有他們,鄒青和迎秋在雪山寂不寂寞。
也不知爹娘有沒有在天上看著他們。
要是……
要是他們都在……
「越清風。」奚玉棠緩緩開口,聲音在這幽深的夜裡越發顯得低啞空曠,「你有沒有什麼特別遺憾之事?」
越清風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外面一片素白的世界,低笑,「當然有。」
「比如?」
「……年少時候沒趁著身體好,多做點事?」他歪頭思索,「其實那時還打算去挑戰一下血殺殿、淩霄閣之類的。初入江湖,心高氣傲,一戰成名的想法壓都壓不下去。」
奚玉棠低低笑了出來,「看來他們運氣不錯,十八水寨被你走了一遭,單行天現在都還被人戳脊樑骨。」
「你呢?」越清風回頭看她。
「我啊……」奚玉棠仰頭看天,下頜連著脖頸的弧線在燈光下驚豔得令人移不開眼,「遺憾的事情多的去了,說不清。」
她頓了頓,輕聲道,「我有時候會忍不住嫉妒你們。你,哥哥,父親,嫉妒你們的資質,也嫉妒千彤和林淵,嫉妒他們身後有人寵著推著。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的太差,沒能讓身邊人過得更好些,小美也好,司離也好,他們其實值得更好的生活。」
終究還是她資質有限,能力不足。
「棠棠……」越清風怔忪出聲。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奚玉棠撐頭望著自己的膝蓋,酒勁上頭,臉頰忽然就熱了起來,熏得她眼睛都感覺到了燒灼,「報仇這條路太苦,我堅持了十六年,如今已經看到盡頭了,卻忽然開始有些提起不精神,有時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堅持下去,懷疑自己做的這一切是否是對的,懷疑我能不能撐到最後,你或許能看出來,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肅兮,我有點怕。」
這是她第二次開口說怕了。第一次,是在京城寒毒復發後。
兩次,身邊人都只有越清風。
有些話,她不敢對奚玉嵐說,不敢對沈七說,因為這些人都在她局裡。可越清風……雖然他真的參與了許多事,但奚玉棠始終不願真的把他拉進這趟渾水裡。總覺得如果她這樣做了,那就代表著她終於在這個人一直堅持的某事上和他達成了共識。
可她活不長啊。
越清風的病,是有痊癒可能的。
她的走火入魔,卻是無解的。
等真的到了大仇得報的那天,她願意自廢武功。可到那時,也許自廢武功也救不了自己了。
大抵還是因為今夜喝了太多酒,有些不該說的話就這麼不經考慮就說了出來。奚玉棠抬起頭時,就看到越清風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兩人對視了片刻,奚玉棠低頭自嘲地笑了一聲,「你聽懂了?」
聽懂了。
但是不想懂。
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絕,越清風不想在這時候說話。
「夏天的時候在煙雨台,我曾說,或許我可以試著找一找解決走火入魔的法子。」奚玉棠抬頭看他,「我心裡有個想法,但不知能不能行……若實在不行,你也不要遺憾。」
越清風怔住,「是什麼?」
「一丈峰。」
對上眼前人那有些出神的眸子,奚玉棠眨了眨眼,「如何?寒崖老人畢竟是多年武林泰斗,也許他有法子呢?不過要等我練成太初下半部,最好能帶著《素九》的下半部去,你師父寵你,或許能看在《素九》的面子上不計較我魔教教主的身份?」
聽到前半句,越清風眼睛亮了亮,但等她說完,又忍不住蹙眉,「不能先去?」
「不能。」奚玉棠搖頭。
「……」
狐疑地打量著眼前人,越清風思索了許久,半是猶豫地點了頭,「便按你說的,到時師父那邊,我和師兄來想辦法。」
奚玉棠點了頭。
壓下心底的歉意,笑看他慢吞吞地將碟中酒喝下,她手托腮,忽然道,「肅兮,來接吻吧。」
說著,不等越清風反應過來,人便傾身朝他壓了過去。
越清風驚呆了。
但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抬手摁住她的後腦,整個人一翻身,直接將人壓在了地板上,二話不說加深了這個吻。
骨碌碌幾聲響,空酒罈子被撞翻倒地,無聲地摔進了厚厚的雪裡。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6:47
第八十九章 贈劍
兩日後,薛陽來到姑蘇越家,帶來了陸靖柔一手被廢的消息。並非挑斷手筋,而是整個被砍了下來,只是薛陽想著大過年的,教主可能不想看見這麼倒胃口的東西,所以半路上就扔了。
奚玉棠表示,幹得漂亮。
薛陽的到來讓韶光也高興了不少,但是越高興,這位前花魁大人反而越是板著臉,女人心海底針,薛陽也拿不准她是樂意看見自己還是討厭,苦著臉拿著禮物站在韶光門口徘徊了一早上,就是不敢開口。
奚玉棠帶著沈七和冷一看熱鬧,明知道薛陽苦逼也不說話,對他的求救視若罔聞,還勒令不准其他兩人插手。他對韶光的心意眾人皆知,可兩人中間還橫亙著一個已經死了的閻十六,這事只能他們自己解決。
越清風忙得腳不沾地,每日都在應付前來拜訪的各路親朋好友,相比之下,每日都在房裡練功聊天發呆打牌的奚家兄妹簡直過得是神仙日子。
奚玉棠徹底貫徹了要讓他回江南養病的做法,每到喝藥的點,必然會親自帶著煎好的藥去找他,然後看著他喝下去。剛開始兩日,越少主受寵若驚,喝得那叫個乾脆,可沒過多久,發現她不是心血來潮後,就開始花樣翻新地玩各種逃避手段。然而奚玉棠又不是秋遠,由不得他任性,在越瑄的從旁策應下,基本上一逮一個准。
幾日下來,越少主嘴巴苦,心裡更苦,感覺呼吸都是苦的。
沈七知道了奚玉棠的打算,心裡也記掛著藥王谷的離火草,知道此行有危,更是潛下心來調理越清風的身子,勢必讓他在三月時不至於拖後腿。原本奚玉嵐還在看熱鬧,看到師弟苦逼樂得不行,可沒多久,沈七就把主意也打到了他身上,一時間,師兄弟兩人都過上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奚玉棠對於每日監督兄長和越清風喝藥這件事樂此不疲,反正她自己是不用喝的。沈七將離火草入藥之後,為了讓她撐過這個冬天,乾脆以行針來代替內服藥物,並和以藥膳調理,但行針哪是什麼容易事,每次必定要有一番苦受。既然她自己過不好,當然也不能讓那兩人好過了。
一時間,越家老宅裡雞飛狗跳。
越瑄開心極了,這大約是他妻子去世後自己過得最熱鬧的一個年節。往年這時候,姑蘇越家兩個主子都不是什麼愛鬧騰的性子,過個年也沒什麼年味,比平日裡也差不到哪去。可今年的年節多了奚家兄妹,越瑄臉上的笑容都燦爛了不少,每日聽著老管家彙報奚玉棠如何折騰自家那個私生活極其乏味的兒子,心情好得連飯都多吃了兩碗。
他越看越是喜歡這兩兄妹,哥哥穩重大氣,妹妹豁達果敢,好相貌好性子好武功,最重要的是,對他兒子也足夠真誠用心。想林淵也不過是能和越清風保持著君子之交,可這兄妹倆,乾脆就是逼出了自家兒子的真性情,親密程度簡直沒法比。
就算是越瑄自己,也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自己兒子這麼接地氣了。
觀察了幾日,他越發滿意,對兒子當日提出的請求,心裡也真正有了些想法。在此之前,他雖答應幫忙,卻是看在越清風的面子上,畢竟兒子好不容易喜歡一個女子,他這個當爹的,自然要出一把力。可如今,奚玉棠真正入了他的眼,這幫忙便也多了幾分心甘情願。
奚蒼玄生了一雙好兒女啊。
羨慕死了。
他將當年自己和奚之邈之間的書信拿出來送給了奚家兄妹,算是全了兄弟之情。奚玉嵐和奚玉棠無疑是驚喜的,萬萬沒想到在雪山被一把火燒光的十六年後,他們居然還能見到父親留下的隻言片語,一時間,對越瑄也越發尊敬,一聲瑄叔叔也叫得更親熱。越瑄看著這兩人,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年輕時候,想到奚之邈,唐芷嫣,想到自己的妻子,拉著兩人的手,感慨得直歎氣。
聊了半個多時辰後,奚家兄妹不敢多打擾,便打算告辭。越瑄將兩人送出書房,想了想,還是單獨留下了奚玉棠。
「瑄叔叔?」奚玉棠一頭霧水。
越瑄但笑不語,招呼她坐下,自己則進了書房內室,從暗室裡捧出了一個細長的紫檀木盒,走到她面前,遞了過去。
奚玉棠迷茫地接過盒子,在越瑄的示意下打開,裡面靜靜躺著一把長劍。劍長三尺三寸,通體暗紅,纖塵不染,劍柄處刻著一個小小的『幽』字,筆鋒犀利如刀,只是看一眼,都彷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她試著輕觸了一下劍鋒,還未來得及反應,手指便被割破。
極好的劍。
「好劍!」她驚歎著將長劍入鞘。
越瑄在她一側坐下,輕描淡寫地笑道,「喜歡就好,這算叔叔給你的見面禮。」
奚玉棠大驚,慌忙推拒,「這太貴重了,不可。」
「無妨。」越瑄笑著將紫檀木盒重新推到她面前,「先聽我說。」
奚玉棠只得安靜下來。
「此劍名為『九幽』,乃鑄劍師寧幽所制,當年我僥倖得之,曾憑此劍在江湖闖下赫赫聲名,之後也是用這把劍,斬盡了越家毒瘤。劍乃兇器,九幽更是其中佼佼者,出劍必染血鋒,就是你父親,當年也非要拿他自己的佩劍與我交換,要知,他的幽明劍也出自寧幽之手,比起九幽名頭更甚,這天下不知多少人覬覦,可他卻總說幽明劍不適合自己。」
越瑄的目光落在紫檀木盒上,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笑,「其實九幽的確更適合他,我又不常出去殺人,這把劍的劍氣都帶著殺意,想必你能看出來。」
想到奚之邈的性子,奚玉棠扯了扯嘴角,「……的確。」
越瑄意有所指地點了點她手上的薄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之所以不佩劍,並不是因為不擅長吧?」
奚玉棠怔了怔,不好意思地笑了,「劍到我手裡總壞,不是卷刃就是斷,在沒遇見好武器之前,還是針線更好用些。」
「拿著吧。」越瑄感慨,「這劍放在這裡,只能是蒙塵,不如讓它在需要的人手裡發揮作用,也不算埋沒它。你父親的幽明劍已斷,九幽比起你兄長,更適合你。」
她一身的殺氣比之奚玉嵐更甚,九幽的確更適合她。
長者賜不敢辭,奚玉棠猶豫地看他了一眼,終於還是決定收下。
越瑄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話鋒一轉,「你可知為何奚蒼玄對九幽念念不忘?」
奚玉棠搖頭。
「拿起來試試。」越瑄抬了抬下巴。
「……」
兩人出了書房,在梅園庭院的空地上,奚玉棠抽劍而立,在越瑄帶著笑意的目光注視下,一套劍法行雲流水而出。粗粗握著劍時,奚玉棠感受到的便是從劍身上傳來的無法阻擋的殺意,甚至這殺氣已到了隔空能傷人的境地,可見它曾飲過多少人的鮮血。可沒過多久,隨著一套劍法演練到後半段,劍招殺意盡顯,卻在此時,一股清涼之意忽然從劍身傳至手心,接著入她內腑,跟隨真氣運轉一周,頓時醍醐灌頂,整個人清醒無比。
奚玉棠震驚地停了下來,盯著手中的九幽劍看了許久,抬頭便對上了越瑄的眼神,「瑄叔叔……此劍什麼材質?」
「不知。」越瑄回答得很光棍,「但效果不錯。」
「……」
的確,一把充滿殺意的劍,卻在運用時有凝神靜氣之效,說出來都不會有人相信,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她方才的的確確感受到了!
奚玉棠沉默了許久,明白了先前越瑄那個問題的答案,也明白了他贈劍的用意,心中驚濤駭浪一陣後怕。劍入鞘,她定定望著越瑄,兩人視線交換中,各自讀懂了對方眼中真意。
「您……什麼時候知道的?」主廳廊下,奚玉棠忍不住問。
「知道什麼?你功法有問題?」越瑄給她倒了杯茶,「安心,不是清風說的,你我初見時,我就察覺到了。」
奚玉棠接過茶,抿唇不語。
越瑄見她全身緊繃,不禁笑了笑,「無需緊張,我不會多問,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可願讓我把把脈?」
奚玉棠看了他一眼,在他眼眸深處見到了真誠,心下猶豫了片刻,乖乖伸出了手。
片刻後,越瑄神色嚴肅地收回了自己的一縷真氣,蹙眉盯著眼前人不說話。後者心虛地垂眸避開他的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越瑄歎了一聲,起身進了書房。沒多久,一部功法擺在了她面前,「既然走的是集百家之長的路子,想來這功法你也能用……不是什麼攻擊之法,但卻能起到溫養之效,正適合你。」
奚玉棠低頭,《養神》二字映入眼簾。
「……多謝瑄叔叔。」她起身,誠心誠意地向著越瑄行了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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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爹給了你一部功法?」
紫竹園裡,忙了一整天總算清閒下來,卻還要被看著喝藥的越少主一臉驚奇地望著眼前的奚玉棠。
「嗯。」後者盤膝而坐,懶散地低頭把玩著兄長送她的玉佩,「說是練功出了岔子時能有奇效,每日運功也能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讓我一定要好好修習,切不可偷懶……既是你家的功法,你有練過嗎?」
「沒有。」
越清風正盯著面前黑乎乎的藥汁,心不在焉地回答,「此前沒聽說過這部功法,應該是他的私藏。」
奚玉棠見他一臉如臨大敵,故意將藥往面前推了推,隨口道,「我翻過了,的確是頂級功法。有這部《養神》在,我至少能多活三五年。這算是救命的大恩了,你說我是不是得對瑄叔叔以身相許?」
……剛把藥拿起來喝了一口的越少主,噗地一聲全吐了。
「咳咳咳咳……你說什麼?」越清風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奚玉棠黑著臉看著自己方才坐著的地方,要不是她躲得快,這會肯定渾身都是藥汁。
「奚玉棠!」越少主怒喝。
「聽到了聽到了,喊什麼。」奚小教主漫不經心地揉耳朵,「我開玩笑的,這你也信……」
「……」你說的很認真好嗎!
無視了越清風的黑臉,監督著他將剩下的藥喝完,奚玉棠緩緩開口,「瑄叔叔忽然又送劍又送功法……是不是你授意的?」
「不是。」越少主還沒消氣,冷著臉答得很是乾脆。
「真的?」
「……信不信由你。」
狐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奚玉棠收回目光,垂眸,「……我欠你們良多。」
「那就少逼我喝幾服藥。」越清風知道她想說什麼,沒好氣地打斷她。
那你真是想多了。
奚玉棠白他一眼,「想都別想。」她瞥向身邊放著的九幽劍,慵懶道,「既然你難得精神這麼好,起來活動活動?也是許久未交過手了,再這樣下去,你骨頭都要鏽掉了吧?」
越清風掃她一眼,拿起佩劍起身,邊向外走邊抽出了長劍。
兩人在紫竹園打了一架,幾乎毀了大半個竹林,最後雙雙氣喘吁吁地躺在雪裡,還沒緩過勁來,就發現沈七和奚玉嵐冷著臉站在廊下,一個比一個眼神凍人,當即臉色微變,對視一眼便要落跑。
……結果被奚玉嵐一人賞了一個爆栗,拖回去了。
……
日子緩緩而過,正月初十,奚玉棠接到了離雪宮的帖子。帖子原是下在江南堂,被薛陽的手下直接送來了姑蘇,看到上面江千彤的親筆,奚小教主的心情有些複雜。
根據消息,此次離雪宮新任宮主的即位大典邀請了許多武林同道,武林盟那邊基本沒有落下,各大世家也有意前去,據說歐陽玄已經出發,其他諸如血殺殿、淩霄閣、烈焰幫等也確定會到場,就連五皇子司煜對此也有些興趣。
奚玉棠本無意前去,但司煜的出現讓她不得不想到如今在嶺南負責救災事宜的太子司離。她按下心中的不安,拿著帖子去找越清風和奚玉嵐商議,卻沒想到原本並不打算去湊熱鬧的越少主居然猶豫了,聯想到他們所籌劃的強襲藥王谷之事還需要歐陽玄來背鍋,其餘兩人便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趁即位大典的機會動手,倒可以免去他們再走一趟洛陽的麻煩。
「不然……我一個人去?」奚玉棠掂著帖子徵求他們同意,「兄長藍玉的身份還是不要輕易出面,肅兮病著,來回折騰不好,我帶著薛陽、冷一和小美走一趟應該沒問題。」
越清風正在苦大仇深地喝藥,聞言,從藥碗後面慵懶抬眼,「是誰大過年的砍了離雪宮首徒的一隻手?居然還往前湊?不嫌麻煩。」
「……」
「我去吧。」奚玉嵐摸了摸自己的臉,「頭髮染黑,扮妹妹應該還挺像?」
……你妹妹沒有你這麼高的個頭好嗎?
兩人同時面無表情地望他。
「就這麼定了,我去。」奚玉棠放下帖子,「總覺得如果不去會錯過什麼。」
「那就一起吧。」越清風拍板。
事實證明,他們走這一趟,的確很值回票價。
奚玉棠的直覺在某些方面准的可怕,尤其是當她來到離雪宮,見到歐陽玄身邊抱著劍的黑衣人時,更是確信了來參加即位大典,真是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裴無星,終於還是讓她又見著了。
上次長街之戰的屈辱,總算到了該還的時候。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7:11
第九十章 江千彤繼位
大晉延平三十二年正月十五,上元節,以商貿往來著名的曲寧城,從未湧入過如此多的江湖人士。作為數百年來江湖上唯一一個只收女弟子的門派,離雪宮的特殊地位,註定了今日的即位大典必定隆重非凡。
即位大典午時開始,然而一大早,整個曲寧城便熱鬧了起來,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象徵離雪宮的水藍色從城門口一路蔓延至山腳下,若有人站在山頂俯瞰,必能有一種大河蜿蜒直上的震撼之感。這是曲寧城對離雪宮尊重,也是百姓對離雪宮多年庇佑的感謝。
位於半山腰上的離雪宮大門在巳時緩慢打開,一水的女弟子魚貫而出,分站兩排,笑臉相迎四方賓客。一抬抬的賀禮沒有盡頭地被抬進山門,每位賓客持貼而入,或聚於廣場,或坐於各處,只有手持淡金請柬之人才能被長老迎進主殿,而這些人,無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新上任的離雪宮宮主江千彤並未露面,負責出來主持的是幾大長老和首徒陸靖柔。後者一身緋紅長裙,腰間懸劍,一張英氣的臉上沒有平日熟悉的堅毅和爽朗,反而蒼白中帶著一絲陰鷙。她今日的衣袖極長,左手縮於袖內,行動略有僵硬,但猛一看卻看不出什麼不對。而那些看穿了她的遮掩,發現了袖內秘密之人,眼中俱都閃過驚詫之意,想上前詢問,卻礙於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而不得不暫時按捺下來,並在心中不住地想著這背後不為人知的深意。
據說,上任宮主柳曼雲本欲將掌門之位傳於陸靖柔的,卻不知為何突然更改心意,由輩分資歷都不夠的江千彤得之,而陸靖柔因此與小師妹翻臉……難道是因為這個?
思及此,不少人心中對江千彤的輕視之意漸消,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感慨和重新審視——原來,第一美人也不是什麼天真之輩啊,竟然能因師姐反對自己,就下此毒手……
難道當了掌門就是會不同麼?
隨著午時將近,賓客越來越多,整個離雪宮足球場般大小的前殿廣場上聚了不少人,正殿內,血殺殿兩位殿主、烈焰幫幫主與少幫主、十八水寨三位寨主、秋雨山莊墨家等許多數得上名號的掌門和才俊也已就坐,心不在焉地一邊閒聊,一邊不住地望向門口。
隨著一陣喧鬧騷動響起,殿內眾人向外看去,只見離雪宮長老親自領路,身後,歐陽玄帶著弟子林淵出現,身邊還跟著一眾斷嶽門弟子以及一位抱劍而行的黑衣男子。作為斷嶽門的掌門和現任武林盟主,歐陽玄的聲望不可謂不高,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人在向他行禮問安,而歐陽玄也表現出了足夠的禮賢下士,那張看似寬厚的臉上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熱情笑容。行至殿前,眾人紛紛起身,歐陽玄大笑著和諸人見禮後,被大長老引致首座。
今日的即位禮,離雪宮在正殿上方的左右兩側各置一席,是特意為歐陽玄這等身份之人準備的。
歐陽玄落座沒多久,聽殿外齊聲高喝的「參見殿下」之聲響起,諸人即刻起身,在五皇子帶著笑意走近大殿時齊齊矮身行禮。
五皇子司煜今日的確是來湊熱鬧的,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如今的錦衣司首領衛寒。見到眾人,他嘴角輕勾露出得體的笑容,不緊不慢道,「諸位請起。」
說著,上前兩步親手扶起了歐陽玄,後者頓感面上有光,笑著引了五皇子上座。
衛寒則坐在了歐陽玄對面的下首之位。
「不知諸位方才在聊什麼?不要拘束,繼續就是。」司煜笑著望向大長老和歐陽玄,「不知典禮何時開始?本殿下迫不及待想一睹貴派新掌門的風姿了。」
大長老受寵若驚地恭敬回話,「不敢讓殿下久等,大典馬上進行。」
說著,幾句吩咐下去,沒過多久,莊重的禮樂響了起來。
就在此時,門口再次騷動起來,眾人抬首而望,只見殿前廣場烏壓壓的人群自動自發地分出一條道路,緊接著,一個赤衣銀髮的高瘦男子並一抹深竹月廣袖長衫的身影緩步而來,接著,一陣陣如浪潮般稱喊『越少主』的聲音響起,坐於殿內的眾人微微一怔,接著詫異地看向長老。
長老怔愣片刻,壓下心中驚詫,乾笑著扯了扯嘴角,親自來到殿前,見那一抹深竹月走近,調整表情迎了上去,「沒想到越少主百忙之中竟能抽空前來,老身驚喜之至啊!」
「瑟長老不必多禮。」越清風淺笑開口,看向身邊的銀髮紅衣青年,「越某在路上偶遇聽雨閣閣主,便一同前來,想必遲了些,瑟長老和諸位莫怪。」
……聽雨閣閣主?!
聽到越清風之言,殿內所有人齊刷刷望向了奚玉嵐。
打從奚玉嵐進門開始,衛寒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眼底先是震驚,接著很快轉為謹慎和複雜,如今再看,已是恢復了平靜。
奚玉嵐今日帶著一個純黑色的面具,將整張臉龐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古井般寒冷的眸子。見眾人紛紛望來,他輕笑了一聲,低沉磁性如檀珠落盤般的嗓音漫不經心地在殿內響起,「景一無帖前來,長老莫怪。」
景一!
江湖頂級殺手中排名第一位的傳說中人物!
果真是聽雨閣閣主!
瑟長老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慌忙給兩人引座,「景閣主大駕光臨,是離雪宮的榮幸。」
兩人入內,分別見過五殿下和歐陽盟主後,化名景一的奚玉嵐幾不可察地對衛寒點了點頭,後者面不改色地移開目光,垂眸掩下了莫辨的神色。
聽雨閣閣主的到來,讓殿內的氣氛變得略微凝滯。在場無論是誰,想到天下第一殺手組織都忍不住色變,如今這位代號【一】的閣主初次露面,竟然是來參加離雪宮的掌門繼位大典,無論是否有心,都忍不住讓人多想。
這離雪宮背後到底有多少勢力?
或者說,江千彤的人脈究竟有多廣?
五殿下,錦衣司,武林盟主,越家少主,聽雨閣……
「越老弟!」烈焰幫掌門烈傲天的大嗓門打破了場內寂靜,「不知你來時路上可有遇到奚老弟?」
……剛冷靜下來的眾人再次齊刷刷心中一滯。
是哦!差點忘了還有個大殺器!
越清風面不改色地輕咳了兩聲,慢悠悠答道,「不曾。」
話音落,衛寒冷冷瞥了他一眼。
「咦?難得武林有這等熱鬧的大事,奚老弟不來嗎?」烈傲天詢問地看向瑟長老,後者抽了抽嘴角,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於是烈傲天再次望向對面的越清風,「聽聞奚老弟近日在江南,越老弟怎的不同他一起前來?」
……是誰說烈傲天蠢的?
奚玉棠在江南的消息,瞧瞧在場諸位的表情便知她瞞得很成功,就連身在江南的十八水寨和秋雨山莊都不甚明瞭,蜀地的烈傲天倒是一清二楚……
「奚教主在江南?!」五皇子司煜驚訝,也不知是不是明知故問,「怎不見他?離雪宮沒下帖子?」
越家少主面色淡淡,「不知。」
……騙人!
頂著眾人詭異的目光,越清風咳了一聲,輕飄飄道,「諸位為何不問景閣主?只要出得起錢,聽雨閣也不是不賣消息的。」
話音剛落,一聲嗤笑便從奚玉嵐面具後傳了出來,「本閣主也不知。」
夠了,我們不信!
殿內所有人心思莫測。過了一會,忽然一道緋紅身影一閃而過,接著,只聽轟地一聲,那團緋紅重重砸在了大殿中央,下一秒,吐血聲在眾人耳邊響起。
「噗——」
衛寒條件反射地倏然起身擋在了司煜面前,其他人也紛紛起身戒備,待反應過來,瑟長老突然淒厲驚呼,「……靖柔?!」
什麼?
眾人一滯,終於看清了那一身緋紅,竟然是陸靖柔!再細看,因為摔倒的緣故,她長長的衣袖滑落於腕間,空蕩蕩的左手腕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果然無掌!
「靖柔!」瑟長老飛身而下,迅速來到陸靖柔面前。
「是誰膽敢在離雪宮放肆!」歐陽玄怒聲喝道。
如雷貫耳的怒喝聲久久回蕩,很快,一抹高瘦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前,玄衣,墨髮,銀白面具,身份昭然若揭。
冬日的陽光說不上燦爛,卻恰好投射在他身後,逆光之中,眾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見來人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衣袖,接著一手隨意地搭在腰間的劍鞘上,挺直脊樑,閒庭信步地邁步而來,嘴角淺淺掛著一抹譏笑,「還未進門便聽到有人議論,看來諸位甚是想念奚某啊。」
玄天教主,奚玉棠!
他竟然比五皇子等人來得還遲!也太過囂張了!
「奚教主!」瑟長老震驚地看向眼前人,接著怒意洶湧而起,「奚教主這是何意?為何要傷我離雪宮弟子!」
奚玉棠緩步走入殿內,在距離陸靖柔幾尺處停下,居高臨下地斜睨兩人,「為何?瑟長老怎麼不問問她?難道貴派一個小小的弟子,都能對來客隨意拔劍了?」
瑟長老神色一滯,不可置信地望向陸靖柔,後者死死盯著眼前人,眼中的恨意如滔天駭浪,「奚玉棠!你毀我左手,傷我恩師,我陸靖柔今日不殺你誓不罷休!」
乖乖,這話中的信息量!
眾人心中一凜,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變得無比複雜。越清風端坐於席間,慢悠悠地摩挲著白玉茶盞卻不入口,將眼前的鬧劇收入眼底,看著奚玉棠那嘴角的一抹不耐,心中一陣好笑。
……都說了別來,如今麻煩上身,活該。
「哦?」奚玉棠頂著滿屋子的驚詫,涼涼看向陸靖柔,「陸師妹,話可不要亂說,小心惹禍上身。」
大殿外,禮樂之聲仍在繼續,騷動卻未停止。沈七沉著臉與薛陽冷一慢幾步來到殿內,見氣氛劍拔弩張,索性立於原地等待。而陸靖柔見奚玉棠不承認,撐著一口氣便要持劍而上,卻被瑟長老攔了下來,後者壓著怒氣咬牙開口,「奚教主,今日是我離雪宮新任掌門的即位大典,五殿下和歐陽盟主在場,恐怕容不得您動手。若是無事,恕本長老不送……」
話音未落,啪地一聲,一道燙金帖摔在了瑟長老面前,帖子半開半合,一下便讓她看清了裡面江千彤的親筆字體。
瑟長老猛地一噎,話到嘴邊,生生咽了回去。
冷笑一聲,奚玉棠飛快環視殿內,目光在歐陽玄身後的黑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接著徑直帶著手下來到越清風面前。後者抬頭,「何事?」
「越少主給本座讓個位子?」她似笑非笑,「本座更喜歡坐得離歐陽大哥近些。」
「……」
太霸道了!
有這樣逼人讓座的嗎?!明明衛千戶下首的位子空著,為何非要坐這邊!
越清風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衛寒,心中好笑,卻坐著未動,而是看向旁邊的奚玉嵐,「閣主可願在你我之間加一席?」
奚玉嵐:「……」
原來妹妹在外面這麼囂張!怎麼辦,越來越喜歡妹妹的行事風格了!
讓讓讓,必須讓!
在滿殿人的失望中,銀髮青年不僅沒跟奚玉棠和越清風起衝突,居然真往旁邊挪了一席,還隨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對上奚玉棠面具後那雙眼睛,輕描淡寫地笑道,「讓一席景某還是讓得起的,誰讓奚教主給我聽雨閣帶來不少生意呢。奚教主,請吧?」
這話也不知是真心還是諷刺,聽得奚玉棠險些翻白眼,衣擺一甩,二話不說坐在了兩人中間。她剛落座,身後便有人給沈七等人讓出了位子。
「姑姑,讓我殺了他!」陸靖柔憤恨地大喊。
「夠了!有什麼事典禮之後再說!」瑟長老警告地瞪她。
奚玉棠一手托腮地望著那兩人,慢悠悠道,「陸師妹嫌自己命長?那不如本座現在殺了你如何?想來千彤當不會怪罪本座才是啊。」
「奚教主!」瑟長老大驚失色。
陸靖柔驟然對上了奚玉棠的眸子,被她眼眸深處的殺意驚在原地,半晌沒能接話。
——他是真的要在這裡殺了自己!
就在此時,隨著門口女弟子一聲高亢的唱喝,陸靖柔猛然回神,幾乎是狼狽地躲開了奚玉棠那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眾人終於意識到,午時已至,大典開始了。
「——離雪宮第四十五任代宮主,江千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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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江千彤,脫下了她心愛的嫩黃色長衫,一身孔雀藍的宮主正裝,腰掛佩劍,手持掌門令,傾國傾城的面容冷若冰霜,往日靈動的雙眸如今沉靜似水,額心一點朱紅,不僅沒有令她整個人增豔,反而更顯得涼如深冬。
在左右數十弟子的簇擁下,她緩步走上殿前臺階,接著,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一步一步踏進正殿之中。
奚玉棠迎頭望去,恰好在半空對上她的視線。兩人相觸不到須臾,江千彤便收回了目光,先是無聲地對司煜和歐陽玄行了掌門立,接著將視線落在了還站在原地的陸靖柔和瑟長老。
「勞煩長老扶師姐下去。」她淡淡開口,口吻冰涼而冷漠。
瑟長老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拖著陸靖柔走向側殿,可沒等走出兩步,陸靖柔便掙扎著脫開瑟長老的手臂,失控大喊,「江千彤!我不承認!」
大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江千彤冷冷抬眼,「師姐何意?」
「歷來掌門繼位,若上一任宮主仍在,需親自主持典禮,如今師父不過受傷,為何不見師父出面?!」陸靖柔雙目充血地望著不遠處的人,「我要見師父!不然休想我承認你!」
一旁的奚玉棠忽然笑了一聲。
江千彤強忍住回頭看她的衝動,微微頷首,「既如此,師姐留著觀禮罷。來人,請師父。」
話音落,殿內人面面相覷。歐陽玄下意識動了動手指,在他身後,抱劍而立的黑衣人緩慢直起了腰。沒過多久,在弟子的接引下,柳曼雲出現在眾人面前。
和傳聞中的走火入魔不同,面色如常的柳曼雲捧著一件雪白繡金銀線暗紋披風走進殿內,腳步流暢,略微輕浮,除了能讓人感到她的確有傷在身以外,毫無異色。
她第一時間發現了坐在歐陽玄下手第二位的奚玉棠,後者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迎上她的視線,彷彿在嘲諷她的裝腔作勢。柳曼雲不敢與她對視,很快收回視線,在離雪宮最德高望重的長老唱禮下,師徒二人互相見禮,接著,柳曼雲將雪白披風親手披在了江千彤身上,而後便是一系列的掌門更迭之程。
陸靖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發現自家師父果真身受重傷時,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而直到禮成,柳曼雲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禮成——!」大長老高喝一聲。
殿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下一秒,所有離雪宮弟子,無論殿內殿外,全部跪了下去,「——弟子拜見掌門!」
所有江湖人士:「恭喜江宮主!」
江千彤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令人震撼的一幕,不知為何心中沒有絲毫波動。她的手被柳曼雲死死攥著,彷彿要透過掌心向她傳遞自己的不甘和願景,可手腳筋盡斷,如今的柳曼雲即便用盡全身力氣,落在江千彤眼裡,痛感也微不足道。
她終於將目光投向了奚玉棠。
兩人的視線交纏,江千彤讀不懂奚玉棠眼底深沉的情緒,也知道自己此時眼裡也毫無光彩。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想移開眼,總覺得如果再不多看兩眼,此後便再無機會了。
……她是離雪宮的宮主了。
可為什麼,沒有絲毫真實感?
江千彤微微斂下眼眸,轉身走上正殿臺階,在司煜的下手左側坐下,頓了頓,輕聲開口,「擺宴。」
宴席開始。
柳曼雲有傷在身,很快便先行告退,陸靖柔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隨之不見的還有瑟長老。江千彤自始至終保持著筆直的坐姿坐在原處,面色清冷,即便是有人答話,也不過客氣疏離。
經過這一番波折,大殿裡的氣氛尷尬又凝滯,可隨著歌舞酒宴進行,終究還是熱鬧了起來。進行到一半,奚玉嵐丟下一句出去走走便離開了大殿,奚玉棠則被烈傲天拉走對拼起了酒量,越清風依舊坐在原地,溫文爾雅,誰來攀談都淡笑著應下。五皇子對江千彤甚是好奇,大部分時間都在和她聊天,這讓殿內不少人的表情都有些精彩。
最明顯的便是秋雨山莊的兄妹兩人了。
「……哥,你就這麼乾坐著,再看千彤也不會跟你說一句話的啊!」墨音咬牙切齒地扯著自家兄長的袖子,「有本事就上去啊!」
墨錦神色複雜地收回目光,黯然搖頭,「她從出現開始,就沒有看過我一眼。」
「你怎知她不關注你?!」墨音恨鐵不成鋼,「你既知道她就是小薇,就有點男子漢氣概好嗎!再這樣下去,小心再也沒機會!」
「……」
墨錦怔愣地望著妹妹,見她說得信誓旦旦,不禁下意識想起身,可目光落在正和五皇子交談的江千彤身上,又忍不住搖頭,「音兒,你不覺得小薇她……變了不少麼?」
「……你也看出來啦。」墨音歎氣,「雖不知小薇經歷了什麼,但她這陣子肯定不好過。算了,我們一起去。」
說著,拉起自家兄長,墨音端著一杯酒便走向了江千彤。
另一邊,奚玉棠在和烈傲天拼酒的間隙裡瞥見了這一幕,緩慢地放下酒罈子看過去。烈傲天發現她走神,眼神在江千彤和眼前人之間轉了一圈,忽然傳音入密道,「奚老弟,這是你的傑作?」
奚玉棠驟然回神,挑眉,「老烈,你什麼意思?」
烈傲天哈哈大笑了一聲,傳音道,「柳曼雲。」
……真是沒辦法好好喝酒了。
奚小教主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烈傲天的直覺驚人的准,「你本來就看她不順眼不是?」
「……」
無視了對面人的死魚眼,烈傲天拿肩膀撞了撞她,「說啊。」
「說什麼?」奚玉棠無奈。
「你在計劃什麼?別瞞我,我可是知道你這小子這些年就沒安分過。」烈傲天豪爽的面具下,是精打細算的細膩,「你我兄弟一場,有好事怎能拋開老哥哥?」
奚玉棠木然,「哪來的好事,本座窮的要死,要是可以,我恨不得去聽雨閣接殺自己的單子。」
噗——
烈傲天一口酒噴了出來,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接著放聲大笑起來。
奚玉棠被他笑得胸口一團火,氣得不行,狠狠灌了口酒,怒道,「閉嘴!有本事開江州通行給本座!」
「行啊。」烈傲天居然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反正你唐家都滅了,堂口也有,你那堂主姚九可是個狠角色,與其讓他打到我地盤上,不如我主動送上門,也許還能互利一番。」
……你知道得真不少啊烈莽夫。
「你打算往東挪地方了?」奚玉棠很快意識到他想幹什麼。
烈傲天不置可否,「明人不說暗話,老子不想捲進什麼大事裡頭,老子還要養家糊口呢,咱們這位盟主……嘖。」
奚玉棠挑著眉不說話,深邃的目光不住打量眼前人,直看得他瞪眼睛,這才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比了個數字。
對面人頓時目瞪口呆。
「……行!」許久,烈傲天忍痛應下,「人多口雜,咱們弟兄事後好好聊,總能讓你見著哥哥我的誠意。」
一番話,半是傳音半是低語,兩人很快便達成了共識。奚玉棠壓下心中驚訝,重新和對方推杯換盞,同時目光再次轉向主位臺階上,卻發現江千彤仍坐在原處,墨家兄妹卻已不在,再往方才的座位上看去,哪還見得到人影?
談成了事,奚玉棠就懶得在和烈傲天喝下去了。抱著酒罈子慢悠悠地晃回越清風身邊,發現奚玉嵐居然還沒回來,心下思量了片刻,大致猜到了他的去向。
歎。
就知道哥哥肯定忍不了……但願給人留一口氣,她還有用呢。
越清風見她回來,頭也不抬地開口,「有收穫?」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奚玉棠不想回答,徑直問,「墨家那兄妹倆呢?」
「不知。」
「你說我能去挖了衛寒的眼睛麼?」
「……」
動作微微一滯,越清風漫不經心地抬眼往對面一撇,果不其然發現了衛寒那陰寒銳利的目光。衛寒反應極快,在越清風看過來的第一時間便毫不避閃地迎了上去。
兩人僵持了片刻,越清風低頭咳了咳,道,「放著我來。」
話音落,越少主撫了撫衣擺,慢條斯理地起身。
與此同時,對面衛寒也站了起來。
就在兩人打算不約而同地出去打一架時,先前主持即位典禮的離雪宮長老忽然敲盞叫停了宴會。大殿裡逐漸安靜下來,長老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江千彤,起身望向眾人。
「諸位,請聽老身一言。」
她再次看向江千彤,後者垂著眸,眼觀鼻鼻觀心地閉口不語。心中暗歎一聲,長老開口,「離雪宮感謝殿下與諸位武林同道前來參加即位大典,在這裡,老身托大,以大長老的身份向各位宣佈一事——」
「三日後,江宮主將公開比武招親,還望各位賞臉當個見證。」
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清脆之聲響起,奚玉棠望著不小心被自己捏碎的白玉杯,緩慢地抬起了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7:25
第九十一章 情敵約架
在來曲寧城的路上,奚玉棠曾設想過很多即位大典上可能會發生的事,甚至還換位思考了一番如果自己是江千彤該怎麼辦,結果她還是太小看了離雪宮的下限……
比武招親!
竟然是比武招親!
這他麼電視劇一樣的情節……
突如其來的一個令人跌破眼鏡的安排,讓所有原本打算當日便離開的江湖人士們打消了念頭,紛紛決定留到三日之後,至少要看完江宮主的招親再說。況且隨著比武招親的規矩張貼出來,不少認為自己符合條件之人都躍躍欲試蠢蠢欲動,,恨不得當日便上臺演武一番,以期被江宮主看中。
……只可惜沒人敢動。
為什麼?因為聽說,當大長老宣佈比武招親時,奚教主的臉色很不好。
奚玉棠是誰?一個天下武林公認的瘋子,偏偏還是個講理的瘋子——所謂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大約說的就是這類人了。他不爽,周圍的人就別想好過,他要針對誰,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哪怕沒有,也能憑空捏造一個令人不敢反駁的。想反駁?可以,先打一架再說,咱們按江湖規矩,誰贏誰有理。
打得過麼……
想想陸靖柔吧,據說就是得罪了奚玉棠才被砍掉一隻手的。人家當眾在離雪宮發難都沒事,誰還要去觸黴頭?
大長老宣佈消息後,雖然奚小教主只是『不小心』捏碎了一個杯子,事後依然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但看在誰眼裡,都不覺得這是無心之舉。眾人一邊激動於比武招親,一邊思索著奚教主這番舉動的含義,滿腹的疑惑和好奇,卻沒人敢上前詢問。
好吧,就算是奚小教主對江千彤有點意思,既然人家能放出當眾招親這種話,不就表示兩人沒成麼?
無論是江千彤,還是離雪宮,都是個香餑餑,有企圖之人多不勝數,還差一個玄天教麼?
昔日柳曼雲之所以終生未嫁,那是因為有本錢。江千彤資歷淺年紀輕,可沒有她師父那樣廣的人脈和高深的武功。想在武林裡有聲望,本身必定要有實力傍身,若非離雪宮更新換代得太突然,她獨自一人撐不起這偌大的家業,想來也不會有比武招親這一下策了。
女子,在這江湖,終究是比男子走得更艱難。
一招比武招親,不知牽動了多少人的心思。
奚玉棠在錯愕之後便迅速理解了離雪宮這一步棋背後的心思。也不能說他們做錯了,事實上這步棋走的很對,換成是別人也會如此,而她之所以反應這麼大,無非是因為招親的那個人是江千彤罷了。
當日,持有燙金貼的貴客們都在離雪宮住了下來,其餘人則都被安排在了曲寧城裡。五皇子司煜身份貴重,所住之處有重重守衛,左右便是歐陽玄和衛寒。奚玉棠住得離他們頗遠,倒是和烈傲天挨得近些。這兩人生意沒談完,當夜,奚玉棠便帶著酒去了烈傲天那裡,將合作的事宜敲定下來。
烈傲天顯示出了足夠的誠意,先是讓出了江州四分之一的地盤,接著又立下字據,將來兩派合作的地盤生意,烈焰幫只拿四成,隨後又令其子烈英拜奚玉棠為師。
這最後一條奚玉棠說什麼都沒同意,畢竟烈英也已經快要及冠,算年齡兩人也差不了幾歲,雖然奚玉棠輩分高,卻不代表她願意有個年紀這麼大的徒弟。再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奚玉棠就算想收徒,也得考慮以後玄天和烈焰一旦鬧崩,烈英何去何從的問題。於是雙方都退而求其次,認真思量後,奚玉棠和烈傲天決定結拜異姓兄弟。
年齡的差距,被兩人同時忽略了。
奚玉棠甚是欣賞烈傲天這份豁達和坦然。和歐陽玄那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偽君子相比,烈焰幫的幫主要可愛得多。兩人不打不相識,前前後後這麼多年打了無數次,搶地盤也搶了不知凡幾,所謂對手才是最瞭解你的人,烈傲天的性子,奚玉棠是信得過的。這個表面莽撞實則心細如發的莽漢子恰對她的胃口,不然兩人也不會前一天打架後一天就喝酒不是?
而既然決定義結金蘭,烈傲天對奚玉棠就誠懇了許多。他認真地說了自己心中的顧慮。原本並不在意這武林盟主誰來當,且歐陽玄這麼多年無功無過,大家忍忍也就過去了,可隨著宋季同壽宴,烈傲天京城走一遭後,有些事看在眼裡,就不得不多為自己考慮一番了。
一統武林這種事他沒興趣,被別人統領著也令人不爽,尤其是當武林盟主有向朝廷靠攏,或乾脆想跟朝廷做對的時候,他更是不願捲進這趟渾水裡。烈傲天的直覺准得驚人,雖然不知歐陽玄到底在籌謀什麼,但一點點苗頭都能讓他看出蛛絲馬跡來,於是當機立斷,決定和這位盟主大人背道而馳。
一個人的背道而馳是很艱難的,所以他選擇了玄天教這個盟友。
烈焰幫在蜀地的勢力極大,否則也不可能成為江湖位列第一梯隊的強大勢力。他認識奚玉棠多年,早就看出她和柳曼雲歐陽玄等人不合,簡直就差明晃晃地和武林盟對立了。加上玄天教還出了一位太子殿下,而奚玉棠不僅沒有因此驕傲,反而和太子殿下劃清了距離,這份心胸和魄力,實在讓人不得不佩服。
一個年僅弱冠的小子,能有今天這等成就,往後前途不可限量,烈傲天左思右想,都覺得這個生意做得值了。
別人以誠待我,我自不可欺之,奚玉棠當日雖未多言,卻也滿足了幾分烈傲天的好奇心。比如江南幫,比如離雪宮,比如玄天教和越家看透不說透的友好關係,再比如,自己多年來從未掩飾過的對武林盟主之位的覬覦。
這就足夠了。
玄天教如今勢頭正盛,如日中天,兩派合作,只有利沒有弊。
義結金蘭也是要找黃道吉日的,不是當場擺上香案磕個頭就算禮成,在這方面烈傲天還挺講究,親自翻了黃曆定下正月十六的辰時一刻。至於見證人……則選了在武林德高望重(?)的越家少主和離雪宮大長老溫肖媚。
敲定了事項,出了烈傲天的院子,奚玉棠決定將此事告知兄長和越清風,誰知半路上聽路過的女弟子說有人似乎在後山切磋,心裡一咯噔,當即輕功往後山趕去。
到了地方,果不其然見到了正在交手的越清風和衛寒。
也不知這兩人究竟是如何驚動了他人,導致一場約架被迫成了切磋,在場觀戰之人不少,林淵、血殺、墨錦、奚玉嵐等人都在,沒過多久,就連烈英也來湊熱鬧。奚玉棠環視一圈,最後站在了林淵和奚玉嵐中間。
「……這二位倒是有閒情逸致。」她似笑非笑地望著不遠處,話裡話外都在說他們嘩眾取寵。
奚玉嵐心情不錯,掃了一眼跟自己保持距離的妹妹,懶洋洋道,「越家少主難得出手,怎能錯過?」
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兩人,奚玉棠頭也不回道,「衛千戶也不錯。」
話音落,不少人看向她,就連一直無視她的林淵都忍不住責怪般地看她一眼,後者挑眉回望過去,「林少俠有話說?」
林淵:「……」
怎麼辦,他還是不能接受好友心悅這個人!
可就算如此,奚玉棠你怎麼能不看好清風呢?!
「賭一把麼?奚教主?」奚玉嵐突然道。
「有何不可?」奚玉棠立即接話,「若本座贏了,聽雨閣關於本座的單子全撤,外加五千兩紋銀,怎樣?景閣主賭得起麼?」
奚玉嵐險些笑出來,原來妹妹竟然還惦記自己打牌輸掉的銀子……
「好,不過如果奚教主輸了……」他輕飄飄掃了一眼身邊人,「為我聽雨閣做白工一年如何?」
……哥你真是一點便宜都不放過啊你!
「成交!」奚玉棠咬牙切齒,「本座賭越清風!」
兩人下賭的聲音很小,卻還是引來了關注,沒多久,除了被奚玉棠眼神阻止的烈英以外,其他幾人也都決定摻一腳。不得不說越清風雖名聲在外,但他的病確實是眾所周知,加之如今場上局勢,衛寒絲毫不輸他,所以不少人都跟著奚玉嵐壓注衛千戶。
其實景閣主更希望自家師弟贏啊……
這些人開賭局的行為並不被那兩個越打越激烈的人所知曉。借著明亮的月光和滿地的素白,兩人的身影極為顯眼。衛寒內力深厚,武功風格大開大合,一柄重劍虎虎生風,殺氣濃烈逼人,而越清風走的是大巧不工的靈活路線,招式不多,卻招招直指漏洞要害,用奚玉棠的話來說就是偷懶的路子,除了戰鬥經驗極為豐富之人以外,也就只有越少主這種天縱奇才能走了。
沒有觀賞性,沒有花哨,也沒有所謂點到為止,兩人打到現在也不過交手百餘招,比起那些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風格的劍客們來說簡直不可想像,可每一招每一式都彷彿蘊含著極為玄妙的道理。奚玉棠自己便是用劍的高手,而這兩人的這一場『切磋』,對她來說彷彿饕餮盛宴!可以說,就算曲寧城一行她什麼都沒做,單是看這一場交手也已經值了。
在場的都是個中高手,名氣在外,他們同樣有一種不虛此行之感——越少主果然好強!不過短短一年,比起上次武山上和奚教主的屋頂之戰,此時的他強得令人驚懼!更讓人震驚的是,衛千戶竟然能在越少主的劍下這麼久未落敗!且越戰越勇,毫不變色!
這兩人太強了……
不知奚教主如今的實力,是否還能和這兩人比肩?
這是一場如今江湖頂級高手間的對決,無論對於當事人還是旁觀者來說都受益匪淺。隨著兩人交戰的動靜越來越大,後山林子外逐漸聚集了不少賓客和離雪宮弟子,有些礙於威勢而不敢靠近,有些則試圖再近一些。唯有奚玉棠等人還站在最內,靜靜等待這場比試的結果。
是的,快結束了。
越清風加快了出招,這在奚玉棠眼裡,無疑是他不耐煩的信號。
不知何時,司煜、歐陽玄、烈傲天並離雪宮大長老一一現身,後山林子一時間裡三層外三層全是圍觀人群。奚玉棠掃了外圍一眼,又估摸了下時辰,覺得某人到了喝藥的時候,忍不住皺眉,在眾人震驚中忽然開口,「越清風,你還要拖多久?」
這是第一次有人出聲打攪戰局,不少人對奚玉棠投來了責怪,而後者無動於衷,全然無視,只蹙著眉冷冷望著場間。
越少主和衛寒自然也聽見了這話,心情大相徑庭。前者有些想笑,但一想到心上人是在催自己喝藥就又滿心無奈,後者則是怒氣橫生,周遭殺氣轟然爆發,下手又重了幾分。
淡定地架住對方的重劍,越清風明顯感受到自己握劍的虎口陣陣發麻,知道衛寒定是因奚玉棠的話而動了真怒,唇角微微一翹,手腕一轉,借力卸力,同時腳尖輕點,不退反進,瞬間拉近了兩人距離。
兩人的目光於空中相撞,下一秒,同時抬起了手。
只見劍光驟然強烈一閃,眾人下意識閉眼,整個林間忽然靜了下來。
睜開眼,越清風和衛寒分開而立,彼此背對,一滴鮮血順著越清風手中的薄劍滾落,猶如荷葉上的露珠。他隨手抖掉血珠子,慢條斯理地將長劍入鞘,輕咳了一聲,緩慢道,「承讓。」
接著抬起頭,正好對上眾人。
準確地將目光對上奚玉棠,後者忍不住勾起唇角,但很快便又強迫自己繃起了臉,轉而望向一旁有些呆愣的奚玉嵐,「景閣主,本座等著你的銀子。」
說完,轉身離去。
……贏了?
越少主勝了?
參與賭注之人都驚訝地望向越清風,後者對神色複雜的五皇子輕輕頷首,接著腳尖一點,直接消失在了原地。眾人呆愣在原地,衛寒緩緩轉身,一手持著劍,另一手則緊緊捂著自己的右眼,鮮血順著指縫溢出,蔓延了整隻手背。他面無表情,睜著一隻眼望著奚越兩人離開的方向,握著劍的手狠狠緊了幾分。
……
——越少主廢了衛千戶一隻眼睛!
不過一夜,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曲寧城。起先還說是切磋,到後來就變成了互相看不順眼,再後來直接被以訛傳訛成情敵反目,為了三日後的比武招親而提前除去威脅……聽著那些人繪聲繪色講述著兩人動手的情形,不知有多少人一邊高呼精彩一邊倒吸涼氣,逼真得如同身臨其境親眼所見。
感謝越少主,感謝衛千戶,為新的江湖流言的產生添磚加瓦。
離雪宮內,剛為烈幫主和奚教主見證完結拜事宜的『德高望重』的越家少主,正對著面前一碗能苦出人眼淚的黑藥汁,如臨大敵地和對面三人對峙。
沈七面無表情,奚玉嵐看好戲湊熱鬧,奚玉棠繃著臉,三對一,越少主敗了。
視死如歸般一口氣喝光,秋遠第一時間遞上了蜜餞和清水,越少主緩了好一會,終於壓下了舌根的苦澀,長長舒了口氣,苦笑對上沈七,「沈大夫,不至於的……」
沈七冷哼一聲,將把脈的手收回,接著在一旁的紙上飛快地又寫下一帖藥方,遞給秋遠,「去抓藥。」
越清風眼疾手快地拿過藥方上下掃了一眼,在看到黃連的數量時,幾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祈求地望著對面的大夫,後者連一個眼神都懶得賞他,動作不疾不徐地收起銀針起身。
「要回了?」奚玉棠仰頭,「我送你。」
「不用。」對著自家教主,沈七的臉色和緩了不少,「歇一歇便好,反正也收了診費。」
越清風:「……」
昨日越衛二人約戰,事後越清風沒事人一般回了住處,倒是司煜替衛寒請大夫請到了奚玉棠那裡,指名點姓要沈七去瞧瞧。沈大夫討厭那兩人,瞧過之後直接說沒得治,司煜和衛寒給出了好大的價錢,神醫這才勉為其難地接下了這單生意。
越清風那一劍不輕,但也留了幾分餘地,沈七忙活了一整晚才保住衛寒的眼睛沒有失明,但留疤是肯定的,視力不如左眼也是必然。雖然不盡人意,但比起失明,已經算是極好的結果了。
好不容易從五皇子那裡出來,沈七頭一次良心大發地決定主動去瞧瞧另一個當事人,結果就看到越家少主正在吐血……
你說你們為什麼要打這一架!為什麼!
到最後累的是誰啊!!
要不是看在診費的面子上,七爺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奚玉棠不放心沈七,最後還是讓薛陽跑了一趟,自己則和兄長留下,兩人對上越清風那一張生無可戀臉,好半晌,同時笑了出來。
越少主心塞地抱著暖爐不說話。
如果可以,他也想直接弄死衛寒啊……誰知那人打個架居然還讓人圍觀,到底是怕死還是怕死還是怕死?說到底,在那種情形下,他根本無法下殺手——回去就跟父親商量移交家主之位吧,頂著個少主名頭,連殺個錦衣司頭領都得顧忌一二。
越清風一心的不爽,奚玉棠卻慢悠悠道,「你怎知他是怕死?或是想讓你在大庭廣眾下丟臉也不一定啊。」
她的話得到了奚玉嵐的贊同,「的確是他能幹出的事。你們何時積怨這麼深了?」
「問你妹妹。」越清風斜撩了一眼奚玉棠。
後者面不改色,淡定道,「我耍了衛副閣主一把。」
「說完。」
「……他心悅我。」
奚玉嵐頓時好笑,「我知他心悅聖女蘭玉……」
「他心悅奚玉棠。」越清風涼涼打斷他。
「……」
嵐少主懵逼了。
他木然地望著師弟,後者抬了抬下巴,於是他又轉向自家妹妹,妹妹望天望地就是不望自己。
好半晌,奚玉嵐終於意識到自己知道了個大秘密,不禁同情地看了一眼越清風。後者咳著別開眼,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喝更苦的藥,連連歎氣。
奚玉嵐心中又感慨又欣慰。
感慨的是,他的副閣主居然也喜歡上了自己妹妹……欣慰的是,肅兮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孩子氣過了。
居然跟情敵約架!
直覺告訴奚玉嵐不要問師弟為什麼要傷衛寒的眼睛,總覺得這個答案,他可能聽了會心塞。
不過,這件事也不儘然是兩敗俱傷。
有越少主和衛千戶開了先例,接下來兩日裡,打著為比武招親篩減對手的名頭私下比武的人突然多了起來,雖然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可沒想到,離雪宮大弟子陸靖柔也趁此機會又一次衝到了玄天教主面前,直接提出了生死戰。
只可惜奚小教主並未接下生死狀,而是直接將陸靖柔打暈扔在了大長老面前,並放話下不為例。這讓許多試圖看熱鬧之人都有些失望,畢竟大典那日陸靖柔的話多少還是引起了人們的興趣,什麼砍她一手,什麼傷她恩師……太想知道了!
歐陽玄便是其中最好奇的人之一。他親自帶著黑衣人,也就是裴無星去找柳曼雲,可卻被兩位離雪宮長老攔在了外面,並說柳前宮主特意交代過,無論是誰都不見,哪怕盟主也不行。
這等特指的話,別人聽不出,歐陽盟主和裴無星卻是能聽得出其中含義的——柳曼雲不打算給紫薇樓任何消息。
這讓歐陽玄和裴無星惱火不已。先是毫無預兆地收到她傳位江千彤的消息,接著又沒聽柳曼雲有絲毫後續打算,匆匆趕來參加即位大典,典禮期間兩人輪流傳音入密問她要做什麼,卻沒有得到一句回復……宴會進行中,裴無星甚至出去找過柳曼雲,可對方躲得太好,他幾乎翻遍了離雪宮上下都沒能找出人來。
柳曼雲在刻意避開他們!
不,確切的說,是在刻意避開紫薇樓!
這讓他們如何忍得?
無論是傳位也好,比武招親也好,柳曼雲和江千彤一次又一次脫離他們的計劃和控制,沒有了柳曼雲把控的離雪宮,他們是幫還是不幫?是圖還是不圖?
礙於他們如今還在離雪宮內,不能硬闖,歐陽玄和裴無星只好暫時按捺下惱怒。可就在他們準備離去時,一回頭,恰好撞見了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轉角處望著他們的兩人。
「盟主這是去哪兒?」奚玉棠似笑非笑地開口。
歐陽玄先是驚了一下,接著很快冷靜下來,對上奚玉棠以及她身邊的紅衣銀髮青年,目光在奚玉嵐身上停頓了一下,似乎對他有些顧忌。
「是奚老弟和景閣主啊。」他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屋子裡悶得慌,出來走走。你們二位怎麼在一起?」
「出來算帳。」奚玉嵐懶洋洋地接話,「本閣主前日打賭輸給了奚教主,正打算給銀票,順便活動活動筋骨……歐陽盟主若是有興趣,不如指點一二?」
歐陽玄:「……」
老夫才不想和你這個頭號殺手動手好嗎!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歐陽玄道,「老夫有事在身,指點不敢當,往後有機會,互相討教倒是可以。」
奚玉嵐無所謂地頷首,身邊奚玉棠也勾起了唇角,「盟主慢走。」
歐陽玄點點頭,轉身抬步。
然而還未走出兩步,便聽到身後人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不過盟主旁邊這位本座有些興趣,不如留下來與本座切磋切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7:45
第九十二章 得君一言,死何足惜
裴無星沒想到奚玉棠的真正目標是他!
他腳步一頓,還沒來得及回頭,便感到身後有如實質的殺氣鋪天蓋地襲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向前一撲,以掌撐地,整個人躍出數十尺。
嗤地一下,他後頸的衣領被劍氣割破,袖擺也出現了破損。裴無星大驚,抽劍護身,反手劈開如影隨形的劍氣,腳尖一點飛出半條小路,這才感到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減弱。
心下一鬆,裴無星轉身定睛看過去,卻悚然發現,奚玉棠根本就沒有追出來,而是只握劍向前邁了一步!
拔劍,邁步,揮劍——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一個連續動作,竟能逼得他如此狼狽!
不僅是裴無星自己,就連歐陽玄都驚呆在了原地……他看見了,奚玉棠,真的只是向前一步揮劍而已!那把暗紅色猶如被血浸透一般的長劍,彷彿天生就該拿在她手裡,一劍之威,足見真章。
危急之下,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才是真正體現一個人攻擊強弱的標準,方才那一劍,速度奇快,角度極刁,劍氣逼人,殺意四起,連裴無星這等高手都不敢正面對抗,而是選擇了先逃再說……
是誰說越清風和衛寒已經甩開玄天教主幾多了?
放屁!
有本事來嘗嘗這一劍!
孤零零幾聲掌聲響起,銀髮男子斜倚著樹幹,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居然還有閒情逸致看戲,「好俊的功夫!這位黑衣大哥方才逃命的功夫真乃一流,足可見基礎之扎實不輸我等啊!」
歐陽玄:……還以為你要誇劍法!
裴無星:被誇得一點都不開心好嗎求你別說話了……
「奚老弟,偷襲不太好吧?」歐陽玄開口,「今日實在有事在身,奚老弟難道要強留我等?」
都這樣了你們還不出手?奚玉棠意識到這兩人是真不想現在和他們兄妹對上,頓時大感無趣。
愛打打,不打滾。
歐陽玄和裴無星見她無意強留,對視一眼,心中惱怒,卻還是轉身離去。
在別人地盤上,對手不接招,他們也不能強求。奚玉棠沒能打成架,渾身不舒服,回到所住院子就拉著哥哥練起劍來。
銀髮青年耐心地當陪練,看她越練越起勁,那柄暗紅長劍身上的殺氣凝滯得幾乎變為實體,忽然冷不丁道,「棠棠,你打算娶江千彤?」
一招『鯉魚躍龍門』還沒做完的奚小教主身子在半空一滯,撲通一聲,像個死魚般摔了個五體投地。
「哥!」灰頭土臉的某人憤怒地抬頭。
奚玉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走過來扶她,可妹妹生氣了,沒好氣地甩開他胳膊,自己拄劍站起來,一邊揉著被磕疼的下巴,一邊瞪他,「你才娶她,你全家都娶她!」
……我全家就是你啊愚蠢的妹妹……
是誰小臉左邊寫著『我很煩』,右邊寫著『別惹我』的……既不打算娶,何必心思那麼重?
聰明地決定不撩閑的親哥哥撇嘴,「妹妹,想太多容易老。」
奚玉棠揉臉的動作一僵,冷冷掃他一眼。用內力蕩去外衫灰塵,她收劍往回走,「說吧,誰讓你來開導我的?是不是越肅兮?別費心思了,我什麼都沒想。」
「什麼也沒想?」奚玉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既不打算娶妻,也什麼都不想,那留下還有何意義?今兒就回姑蘇怎麼樣?比武招親留給別人玩吧。」
「……」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頓住,奚玉嵐兩步繞到她身前,望著眼前明明在意的很卻假裝無所謂的人,心想,肅兮啊肅兮,你真是會給你師兄找麻煩,「如何?今晚哥陪你去殺了裴無星,而後我們連夜走,好不好?」
他一本正經的態度讓奚玉棠終於蹙起了眉,「不好。」
奚玉嵐斜睨她
兄妹倆一高一低對視了許久,奚玉棠無奈認輸,「我不放心江千彤,行了吧。」
大約是被逼出了真心話的緣故,她也懶得再在兄長面前端架子。兩人來到前廳,面對面盤膝一坐,奚玉棠開口說了自己的顧慮。
曲寧城是塊肥肉,玄天教已經覬覦很久了。當初奚玉棠想過對付柳曼雲以後,能將曲寧城一併吞了,那時候她還不認識江千彤。後來兩人雖相識,開始她也是打算將這個單純又路癡的武林第一美人當做突破口和棋子的,鬼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的後來她們關係這麼好啊!
柳曼雲就是看清了她不會對江千彤下狠手這一點,二話不說將掌門之位交了出去,逼婚不成,又搞出比武招親,既能用江千彤來遏制奚玉棠,又能為離雪宮找一個實力不錯的盟友。
甚至於,如果奚玉棠看不過眼,忍不住參加了比武招親,離雪宮還能免去和玄天教對立。
……奚小教主真的很不爽別人算計她。
可一想到哭得錐心泣血的江千彤,典禮上沉默寡言的江千彤,看著自家師姐找茬、被宣佈比武招親都毫無反應的江千彤……奚教主就覺得心裡悶的慌。
真想不顧一切踏平離雪宮啊……
真想搞點什麼類似『醉生夢死』的玩意給江千彤灌了啊……
她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大段,反正該說的都說了,也不管對面人聽不聽得懂。而銀髮青年支著臉沉吟了許久,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格外地古怪,想說什麼,忍了又忍,動動嘴皮子又換成了別的,「所以……你說這麼多,歸根結底一句話——離雪宮你想圖,江千彤你也想安置好?」
「嗯。」奚玉棠點頭。
「做夢呢?」
「……」
看著妹妹瞬間愣住的呆萌模樣,奚玉嵐飛快地伸出手在她頭上揉了揉,接著才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袖,開始逐條粉碎她的美夢。
「第一,按照你我掌握的情況來看,江千彤很孝順。這樣的話,將離雪宮併入麾下就別想了,她是不可能親手葬送自己門派的。附庸倒是有可能。第二,離雪宮擺出的條件是【想讓我附庸,就娶我宮主】……所以你也別想了。第三,告訴哥哥,你對『拿下離雪宮』或者『拿下曲寧城』的執念有多少?比不比得上『讓江千彤過的好』這一點?」
「比不上。」奚玉棠想都不想,「拿不下離雪宮也無所謂,到時候毀了便是。但千彤比離雪宮重要,我更希望她過得好。」
「這樣啊……」奚玉嵐為難地拖長了音,「那兩邊都放棄吧。」
「……」
「沒聽懂?」
銀髮青年掃她一眼,緩緩坐直身子,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整個人嚴肅而淡漠。
「奚玉棠,這世上可沒什麼雙全法,在你當著江千彤的面廢掉柳曼雲筋脈和武功時,你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和肅兮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能忍你逃避這麼久,也該適可而止了。」
奚玉棠怔愣地瞪大眼睛。
「若是你還想不明白,」對面人淡淡道,「我建議你天亮前去找江千彤問清楚,看她是選你,還是選離雪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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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是選你,還是選離雪宮……』
奚玉棠枕著手躺在房頂,厚厚的裘皮披風隔開了衣衫和積雪,手邊放著一壇某人從數百里外的姑蘇弄來的秋露白,腦子裡不停回想著兄長最後的那番話,終歸還是歎了口氣。
「你在歎什麼?」
不遠處響起一個清脆卻稍顯冷漠的聲音,奚玉棠扭臉,一身孔雀藍的江千彤站在房頂另一頭,面無表情地遙遙望她。
一個翻身坐起,她開口,「吵到你了?」
後者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酒罈子,「你在我房頂喝酒。」
「的確是想尋你。」玄衣銀面的玄天教主極為隨意地招了招手,像是在和老朋友閒聊一般,「越少主友情提供的上好秋露白,比上次在清涼寺喝的寒潭香要好,嘗嘗?」
「……」
猶豫片刻,江千彤走了過去。奚玉棠將披風橫放,兩人並排而坐。頭頂的月亮缺了一角,卻足夠明亮,冰涼的月光傾倒之下,奚玉棠取了面具放在一旁,露出那張英氣十足的臉。從江千彤這個角度來看,恰好能看到她左眼那道長長的疤,以及輪廓鮮明卻弧線極為漂亮的側臉。
她將身邊的酒遞了過去,「沒杯子。」
「……沒關係。」江千彤收回視線,接過酒罈子,仰頭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酒香醇綿長,可喝得太急,辣味一出,頓時嗆得不行。
奚玉棠無奈抬手幫她順氣。
好不容易恢復過來,江千彤擦掉眼角咳出的眼淚,不好意思地別開臉,「……你還沒說,你方才在歎什麼。」
奚玉棠收回手,換了個坐姿,舒展地伸著長腿,帶著笑意回道,「沒什麼,就是歎你果真坐不住,跑到房頂來了。」
「……我一上來你就知道啦?」
「你說呢。」
「……」
有些洩氣地盯著自己的手心,江千彤慢道,「我實力這麼差卻當了掌門,換成別人,我也不服啊。」
「瞎說什麼亂七八糟。」奚玉棠好笑,「本座當教主時才十一歲,隨便來個人都能撂翻我,還不是挺過來了?」
江千彤看她一眼,搖頭,「我沒你天賦異稟。」
……你這樣說我會覺得你在罵我。
奚小教主懶得反駁她,只問,「你現在打得過陸靖柔麼?」
「當然。」江千彤悶聲,「她被你廢了一隻手不是嘛,而且這個月我也突破了,你教的劍法也精進了一層。」
夜涼如水。
屋頂上兩人都沉默下來,許久,奚玉棠再次開口,「比武招親是你同意的?」
「嗯。」江千彤低低道,「這對離雪宮來說是好事。師父……柳前宮主她既然被你……我臨危受命,得顧念大局。」
「就算嫁給不喜歡的人?」
江千彤沉默了片刻,忽然壯膽般奪過酒罈子又喝了一大口,轉過身認真望著眼前人,「奚玉棠,我就問你一句,你娶不娶我?」
奚玉棠緩慢搖頭,「娶不了,我喜歡男人。」
「……」
直視著對面人那雙猛然鎖緊的眸子,她繼續道,「況且你敢嫁麼?哪怕我遲早要殺你師父?我不僅會殺她,還會毀了離雪宮。我說過,當初我遭受過的一切,都會一一討回來,這不是在說笑。」
江千彤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以為,你至少會對離雪宮有些企圖……」
「我有。」奚玉棠平靜地回望她,「我要離雪宮的所有勢力範圍,要曲寧城,要你們的功法,還有你們數百年積累下來的所有有價值的東西。但我唯獨不要離雪宮這個門派,我要讓『離雪宮』三個字消失在江湖人記憶裡,就像當年遭受重創後的玄天教。」
她的眼底,有復仇的火焰。十幾年來所壓抑的暴戾和野心,在這一刻昭然若揭。
江千彤幾乎不敢直視那雙眼,下意識扣緊了手中一片堅硬的瓦礫,強迫自己迎上她冰冷無情的視線,艱難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現在是離雪宮宮主……」
「我在問你,是要離雪宮,還是要自由。」奚玉棠毫不留情地打斷她,「如果你說一句想走,我現在就帶你離開。」
「哪怕這個自由是賠上我的門派?」江千彤聲線都顫抖起來,「帶我走以後呢?把我丟到一個安全卻遠離你的地方,讓我看著你覆滅它?」
奚玉棠沒有說話。
女子大口地喘著氣,往日傾城的臉蒼白如紙,嘴唇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秋水般的眼睛在這一刻蓄滿了淚水,卻硬生生忍住沒有沖出眼眶。
她努力地對抗著發自內心的恐懼,不敢去觸碰此時此刻令人萬念俱灰的那個小小的祈盼,就這麼定定看著眼前人,連呼吸都困難至極。
許久,奚玉棠歎了一聲,「換做往日,你現在已經哭了……千彤,你長大了。」
是你逼我成長的……
江千彤咽回了眼淚,想扯出個笑容,卻發現這個動作太過困難。
她連動一動嘴角都覺得痛徹心扉。
深吸了一口氣,江千彤抬起頭,「奚玉棠,我師父說你是女子,是真的嗎?」
「是。」奚玉棠鄭重地回答,「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問我娶不娶你?」
「因為我不介意。」少女不敢低頭,怕自己又忍不住要掉眼淚,「我喜歡你,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喜歡。」
「……」
一記直球,讓奚玉棠愣在了原地,腦子裡瞬間空白。
終於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江千彤像是突然被打開了話匣子,不等對面人反應便道,「我知你不會娶我,所以答應了比武招親,但還天真地想過你會看在我們往日情分上出面幫我一把,哪怕假裝娶我……只要你我不對立,我就既能保住離雪宮,又能待在你身邊,你要離雪宮,我願意給……」
「可我唯獨沒有想到,你說要毀了它,是認真的。」
她不知道奚玉棠以前曾經歷過什麼,但從她和師父之間無解的殺父弒母之仇中可以窺出事情的嚴重性。但她太天真,以為事情還能有轉圜的餘地。她攔不住對方殺師父,孝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師父死在奚玉棠面前,她不會有怨恨,只會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
但在此之前,她還是想幫師父擋一擋,擋不擋得住另說。
柳曼雲是她師父,也是把她養大的人。如果不是她,江千彤這個小孤兒早就死在了秦淮河邊,不會有什麼武林第一美女,不會有江女俠,更不會有今天的江宮主。養恩大於天,單憑這一點,她就不得不拿起劍站在奚玉棠面前。
是,柳曼雲是曾想把她當成聯姻工具,也曾靠她牽制奚玉棠,她雖然生氣,雖然不忿,也對師父失望,但終究,那個養大她的人,給了她十八年的衣食無憂,教她武功,賦予她地位,是她最堅強的後盾。
她這一生被保護得很好,那麼如今,她是不是應該反過來保護師父,保護這個給了她一切的門派?
她不知道。
「奚玉棠,」江千彤難過地垂下了眸子,「是不是沒有別的解決之法了?」
好一會,回過神的奚教主幾不可聞地歎,「抱歉。」
少女終於勉強地牽起嘴角,「不用跟我說抱歉,是我對不起你。你這麼為難,何嘗不是因為我在逼你?」
抬起頭,江千彤下決心般再次直視對方,斬釘截鐵,「奚玉棠,我選擇留下。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我的門派。」
奚玉棠怔了一下,緩緩點頭,「好。」
「你希望我嫁給誰?」少女一臉認真,「我嫁給誰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你說,我會照做。是烈英嗎?還是林淵?不,林淵不行……要麼聽雨閣閣主?或者衛千戶?不對,衛千戶跟你和越少主都不合……那墨錦?楊朝?鄭泰?」
「……」
心頭彷彿突然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奚玉棠呼吸一噎,一股無法抑制的澀然瞬間沖向喉嚨。她哽了好久,好半晌才壓下那股澀意,定定開口,「你不是說笑?」
「嗯。」對面人鄭重地舉起手發誓,之後才緩了語氣,慢道,「我很矛盾。你我之間,應該先是朋友,再是對手才對,既然是朋友,我還那麼喜歡你……我想為你做點什麼。」
她想為這個做一些事。如果現在不做,恐怕以後都沒機會了。
少女說的極慢,彷彿每個字說出來都無比艱難,然而卻帶著江千彤特有的真誠和直接。奚玉棠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歎息著傾身過去,將人抱在了懷裡,「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啊千彤……」
她的懷抱清冷極了,一點都不暖。這個人就像個冰塊,又硬又倔又不可撼動,可不知為何,當江千彤把頭抵在她肩上時,心中高高築起的所有城牆都在這一剎那轟然倒塌,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沖出了眼眶,幾乎在瞬間便浸透了眼前人的衣襟。
耳邊響起了少女幾乎喘不過氣的抽咽聲,奚玉棠長歎著闔上了眼。
不知哭了多久,江千彤離開了這個冰冷卻格外令人安心的懷抱。奚玉棠唇角帶著一絲笑意,伸手幫她拭去滿臉的淚,輕聲道,「別哭,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你是武林第一美人,是一派掌門,以後要改掉愛哭的習慣才是。」
對面人打了個淚嗝,胡亂拿袖子擦了擦臉,用力點頭。
奚玉棠笑起來,「那現在乖乖坐好,聽我說。」
江千彤筆直地挺起了腰。
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張即便梨花帶雨也絲毫不掩絕色的臉,奚教主沉默片刻,問道,「打算坐穩這個宮主之位了?」
對面人點頭。
「也做好有一天成為我敵人的準備了?」
「嗯。」
「會奮起反抗嗎?」
「會的!」
「對我下得去手嗎?」
「……」
奚玉棠搖頭,又問了一次,「下得去手嗎?」
江千彤張了張嘴,「我努力……」
「不夠。」對面人忽然嚴厲起來。
少女猛地一激靈,「——下,下得去手!」
「很好。那麼如果有一天我做到了我說的那些,會恨我嗎?會找我復仇嗎?」
「不會。」
「……就算你找我復仇我也不介意啊。」
「說了不會就不會!你好煩啊!」
嗔怒地白了一眼對面人,江千彤垂下眸子,「我不會恨你,只會願賭服輸。」
奚玉棠點頭,措不及防地又問,「想明日就定下未來夫君麼?」
江千彤怔愣。
「墨錦喜歡你。」她繼續道,在少女剛要開口時打斷她,「可他現在太弱。秋雨山莊扛不起離雪宮這個包袱。」
「……然後?」
然後奚教主如數家珍般將有可能上擂臺的人都貶低了一番。
「楊朝也不行,他雖在英雄榜有名,但在十八水寨裡說話分量不夠;血殺殿的文玉山以前就喜歡你,但這小子慣會裝腔作勢,且風流成性,據不太可靠的消息(聽雨閣閣主:很可靠好嗎!),他在外面養了至少三個外室;林淵……林淵其實挺好的,除了師門不行;烈英……嘖,臭小子性子不錯,武功不行,打不過前面幾個;蕭雲晗是不是也來了?他太蠢,淩霄閣在他手裡就是個廢棋;至於衛寒,呵呵。」
……等等,呵呵是什麼意思?
江千彤一臉懵逼。
「……你都把人說完了。」少女狂抽嘴角。
「完了嗎?」奚玉棠眨了眨眼,「其實如果離雪宮要和玄天敵對,盟友怎麼也得是紫薇樓、越家、司煜這個檔,但我不願你嫁他們,就算你嫁了,我也會跑到喜宴上破壞的。」
她懂,利益平衡問題。
江千彤點頭,「照你說的,我沒得嫁了。」
「也是。」奚玉棠苦惱,「像我這樣武功又高又沒娶妻、年齡也正好、手上還有勢力的也沒誰了……你那招親的要求還真是為我準備的啊。」
「還有越少主啊。」江千彤小聲嘟囔,「你別只誇自己呀,對了,還有景閣主和衛千戶呢。」
那也得他們上臺比武才行啊傻姑娘。
偷偷看了一眼對面人那複雜的表情,江千彤輕聲道,「所以你方才問我的話什麼意思?有什麼要我配合的麼?」
猶豫了一瞬,奚玉棠笑,「沒什麼,我隨便說說。明日你且安坐著便是。」
……你這樣我更不放心了啊。
想問她到底想做什麼,可話到嘴邊,江千彤卻忽然不敢開口。她已經表明了立場,那麼奚玉棠會當自己是敵人吧?既然是敵人,會戒備也是正常吧……
「千彤。」對面人忽然喊她的名字。
江千彤怔忪地抬頭。
「前日的典禮上,你不該那樣對你師姐。」
頂著少女驚疑不定的視線,奚玉棠平靜開口,「作為一派掌門,任何挑戰你威嚴的門下弟子,都應該被當場處罰,不僅是陸靖柔,還有瑟長老。但大長老和其他負責典禮事宜的門下弟子都極好,一個掌門,要學會賞罰分明。還有,宴會上,掌門不能只僵著臉坐著不動,明白嗎?離雪宮現在處境雖艱,但你拾人牙慧,作為新宮主,要在最短時日內將柳曼雲留下的東西吸收掉,比如她的人脈,比如她打下的門派和門派間友好關係的基礎。甚至有時你需要作出些假像,比如你可以找我、找越清風、哪怕多和司煜主動交談,只要把握好尺寸,就能為別人營造出他們很怕看到的假像。你根基不穩,很青澀,但這不是理由,你需要迅速成長起來,就算裝,也要裝得有底氣,裝作不是臨危受命,而是天命所致,知道嗎?」
長長一段話,幾乎沒有停頓,江千彤怔了。
她這是……是在教導自己嗎?
「我方才說的記下了嗎?」見她呆呆愣愣,奚玉棠蹙起眉。
江千彤倏然回神,連忙點頭,「記住了。」
奚玉棠滿意頷首,「那明日比武招親,知道該怎麼做嗎?」
「……啊?」不是你說安心坐著便好?
「別告訴我你打算乾坐著……好吧你的確這樣想了,那我問你,怎麼坐?是態度隨意還是拘謹羞澀?是關注比武還是不關注?幾分關注?作為掌門,你需要拿出什麼態度來對待自己的比武招親,想過沒有?」
「……」
呆愣地望著眼前人,江千彤後知後覺地動了動唇,「我板著臉嚴肅些總沒錯吧?不是,你在幹什麼?你要教導我?」
「自然是在教導你。」奚玉棠慢條斯理地對上她,「你不是要坐穩宮主之位嗎?我幫你。」
「……」
深深地看她一眼,奚小教主轉而望向頭頂明月,「千彤,你說的對。我們先是朋友,再是對手。作為朋友,我尊重你深思熟慮後選出的道路,並向你保證我不會趁火打劫。」
江千彤忽然抿緊了唇。
「給你半年的時間。」奚玉棠淡淡道,「半年裡,本座幫你坐穩離雪宮宮主的位子,你遇到任何問題,只要不觸及底線,本座都幫你解決。但有個條件……柳曼雲,本座要帶走。」
她心中,終究是對這個昔日天真善良的少女有愧。
「現在就殺她麼?」江千彤怔然出聲。
「不,我會讓她活著。」
「那半年後呢?」
對上她的目光,奚玉棠緩緩抽出九幽劍,劃破手掌將血滴在酒罈子裡。
「半年後,各憑本事,死生勿論。——千彤,信我麼?」
江千彤定定望著她的動作,一看再看,許久,忽然伸手在九幽刃上發狠地劃過,接著猛地握拳,將洶湧而出的血灑進酒罈,而後抱起罎子喝了一口,用力擦乾嘴角。
「得君一言,死何足惜?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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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到頭來,經歷了大起大落情緒的少女還是沒等奚玉棠再教導幾句就睡了過去。
默默望著趴在自己腿上睡著的江千彤,奚小教主心累不已,沉默好半晌才涼涼開口,「出來吧,人睡著了。」
話音落,銀髮紅衣的青年和裹著淺藤紫披風的墨髮青年分別從不同的兩個方向無聲地走了出來,後者抬袖一揮,隔空點了江千彤睡穴,之後握拳低低咳了起來。
「這麼冷你來幹什麼?」奚玉棠皺眉望他。
不出來看看情敵是怎麼死的不甘心……
越清風沉默不語。
「哥你也是。」奚玉棠繼續訓另一個。
「冤枉啊棠棠,哥哥是在幫你望風好嗎。」奚玉嵐一臉委屈,「不然你以為你跟這位……江宮主能在這裡聊這麼久都沒人打擾?哥哥遠遠的就幫你趕走三撥人了。」
「……」
不用問越清風也知道他在做同樣的事,歎了口氣,奚小教主打橫抱著江千彤起身,「多謝你們。稍等,我送她回去。」
說著,跳下了房頂。
師兄弟倆默默對視一眼,目光落在那壇孤零零的秋露白上。頓了頓,奚玉嵐開口,「你早料到她會放她一馬?」
「嗯。」越清風咳嗽著裹緊披風,「棠棠不會坐看江千彤出事,這才是她來這裡的唯一目的……」
「所以她根本就知道江姑娘會選離雪宮?」
「……對,很早。」
當初他們接到江千彤繼位的消息時,奚玉棠就已經心裡有數。以江千彤的性子,如果不是心中早有決定,是不可能接下宮主之位的,更不會像棋子一般被人擺佈。
之所以有今日這一遭,不過是為了讓兩人都更看清局勢,也更下定決心罷了。
半年……這個時間真是妙極了,既不易養熟,也難遭反噬,還能給雙方都留下緩衝和準備的餘地。
看來她還保留著理智呢。
歎了口氣,奚玉嵐抬頭望天,「那她這幾日躲著江姑娘幹什麼?還跟我說想魚和熊掌得兼,簡直像是在故意讓我罵醒她。」
「……不想被哭一臉吧。」越少主也仰頭看月亮,「給自己找了許多理由,套了許多枷鎖,到頭來比不過江千彤一句『我留下』和一句『我信你』……師兄,你妹妹心軟成這樣,到底是怎麼幹掉敵人的?」
「……可能其他敵人都很醜吧。」
「……你贏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8:01
第九十三章 比武招親
正月十八,上午巳時,離雪宮新任宮主江千彤的比武招親大會開始。
擂臺搭在山下一塊極大的空地前,這裡也是離雪宮弟子經常演武的場地之一。參與者限定的條件除了張榜貼出的以外,最主要還是要看擂臺表現,至於規矩,則和武林大會的擂臺大比差不多。想要參加之人不少,不到巳時便人聲鼎沸,遠遠望去,有不少熟面孔在其中。
奚玉棠昨日和越清風、兄長商議完事情之後,又滿懷心事地獨飲到快天亮,醒來時已近巳時三刻。儘管沈七已經提早備好了醒酒湯,可奚玉棠還是一臉蒼白頭痛欲裂,好在還有面具遮擋。
臺上的比武正在激烈地進,原本坐立不安的江千彤看到奚玉棠終於遲遲現身後,整個人都大鬆了一口氣,不小心兩人視線相對,後者眯了眯眼,江宮主頓時挺胸抬頭,擺出了一臉高冷。
留給奚玉棠的座位在烈傲天和越清風中間,奚玉棠帶著沈七和冷一過去,剛坐下,烈傲天便道,「謔,這一身酒味……奚弟,你是剛從花樓回來?」
——噗。烈英一個不小心笑了出來。
她沐浴了好嗎!而且也沒去青樓好嗎!
奚玉棠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她的結拜大哥,宿醉讓她提不起精神,坐下後就懶得再動彈,將烈英勾到跟前,涼涼道,「小子,想上臺玩玩麼?」
烈英刷地紅了臉,甚是彆扭地喊了一聲『二叔』,「這也不是玩玩……」
奚玉棠挑眉,「你打算認真?」
烈英搖頭,「別打趣我了二叔,我武功還沒高到能贏得美人歸。」
「知道就好,輸贏不重要,上去切磋切磋還是可以的。」奚玉棠拍了拍他的肩,「等會文玉山露面了你再上。」
話音剛落,烈傲天就虛點著奚玉棠一陣好笑,「你小子真不客氣!」
「爹?」烈英一臉迷茫。
「你二叔看不慣血殺殿,讓你去挫晦氣。」烈傲天搖頭,「他啊,自持身份呢,文玉山別看年齡跟你二叔差不多,輩分差得遠了。」
……一個好好的比武招親,被你們當做切磋之地,真的好嗎?
周圍聽見動靜的賓客們紛紛木著臉望向兩人。
奚玉棠懶得理會他們,靠著沈七眯著眼打算睡回籠覺,同時傳音入密另一邊的越清風,「有事記得叫我啊。」
越少主不想理她,喚一聲斯年,後者神出鬼沒,將一件厚厚的裘皮披風塞給了冷一。
冷一抽了抽嘴角,默默將披風蓋在了自家教主身上。
一陣又一陣浪潮般的叫好聲中,奚玉棠睡了個算不得舒服的回籠覺,醒來時還不到正午。眯著眼望向擂臺,只見血殺殿文玉山正和烈英打得不可開交。兩人一個手拿鐵摺扇,一個持劍,都是相貌堂堂玉樹臨風,英雄榜榜上有名的少俠,不少人的目光來回在擂臺和江千彤所在主位上遊移,氣氛在這一刻開始真正轉向了【比武招親】該有的八分比武二分曖昧。
從這兩人出場開始,接下來的擂臺賽便意味著各大勢力正式開始了角逐。文玉山最終還是不敵烈英敗下陣來,這讓江千彤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某人的話在她這裡向來分量重,文玉山那幾房小妾……她還是很在意的。
江宮主從頭至尾都沒關注過擂臺,直到烈英獲勝才多看了幾分,但也沒表現出什麼喜怒來。許多人都在揣測江千彤的心思,可提前接受了教導的江宮主早早就擺出了高冷臉,若是有心人仔細看,說不定還能從中瞧出幾分玄天教教主往日的囂張和不可一世來。
但可惜,沒人在意這些。
文玉山敗了之後,烈英先後對上了楊朝和蕭雲晗,好不容易打敗了楊朝,卻敗在蕭雲晗手裡。這位剛繼位沒多久的淩霄閣閣主比之去歲武林大會時成熟了不少,武功也精進許多,看來蕭承的死和桑念的離開還是讓他成長了。
蕭雲晗勢如破竹,似乎要將蟄伏這近一年的成果在這擂臺上一次性全部展示出來,讓那些以為淩霄閣從此式微的人們看看,他蕭雲晗並不比上任掌門蕭承差。
不少人都看出了這其中意味,明白了蕭雲晗勢在必得的心思。然而明白歸明白,卻並不會好心地幫忙。江湖是個什麼地方?本就殘酷又無情,當年蕭承一朝身死在武山上,就表明淩霄閣註定要退出頂級勢力的範圍,蕭雲晗臨危受命,就算再努力,也差了些火候。
世代更迭本是平常事,但若是更迭得太過突然,就會出現斷層,時運不濟就會式微,最終消彌。這樣的例子太多了,例如淩霄閣,例如十幾年前的玄天教,還有現在的離雪宮。
若是今日江千彤能找到一個好靠山,也許離雪宮還能再延續一段時間的輝煌,但若是沒有,那麼等待她們的將是另一個結局。
這場比武招親,無非就是在確定離雪宮是被一家吞併,還是被眾人瓜分而已。
沒有了柳曼雲的離雪宮,和如今的淩霄閣有什麼區別?
或許還是有的,畢竟蕭雲晗如今當掌門也有模有樣,可江千彤卻差得遠。
一連打敗了數個對手後,比武暫停,該用午膳了。未時,擂臺賽再開,蕭雲晗在臺上越戰越勇,又連續打敗了鄭泰和墨錦,一時間,擂臺上竟無人可為對手。蕭雲晗橫劍而立,目光灼灼地望向白紗蒙面的江千彤,昔日從武山扶靈而歸的脆弱少年,如今也成為執掌一派的男人了。
「無人再上去挑戰?」意識到場面似乎安靜下來,奚玉棠眯著眼望向另一邊不遠處的歐陽玄等人。
與此同時,越清風的傳音在她耳邊響起,「俞飛傳信,蕭雲晗似乎和紫薇樓搭上了。」
花了片刻時間回憶了一下俞飛是誰,想到這是越清風安在淩霄閣的棋子後,奚玉棠恍然,怪不得裴無星沒反應,原來嫁蕭雲晗就相當於入紫薇樓,那他當然不必再出手。
臺上,瑟長老已經開始喊出了倒計時,臺上的江千彤也終於露出了幾分小女兒模樣,緊張地攥緊手心。奚玉棠掃了一眼周圍,無奈地拿開身上的披風,慢吞吞地起身了。
在她站起來的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頂著周圍或熱切或敵視的視線,奚玉棠漫不經心地將厚披風丟在越清風身上,連帶手爐也塞了過去,後者這才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在轟然爆發的竊竊聲中慢條斯理地將披風鋪好。感受到一道陰冷的視線,越清風回頭,正好對上衛寒。
衛千戶傷了的右眼被包得嚴嚴實實,左眼露在外,此時正定定地望著越清風身上的披風,兩人視線相觸,衛寒的眼神驟然勃發出戰意。
越清風無視了他的挑戰,轉頭看向另一側銀髮紅衣的師兄,後者撇嘴冷哼了一聲,二話不說將他的手爐搶了過去。
臺上的江千彤在奚玉棠起身的一剎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結果下一秒就被她的動作打擊了一下,面紗後的眸子微微一黯,接著抽起了嘴角。
蕭雲晗也看見了奚玉棠,眼神瞬間冷下,抬劍指了過去,咬牙開口,「奚教主,請多指教。」
「待會記得把我弄下來。」奚玉棠丟給越清風一道傳音後,身形清逸而下,飄然落在了擂臺上。越少主此時心情極好,當即滿口應下,反正這都在他們計劃之中,只是沒想到心上人『英雄救美』前還給了顆糖……
這是蕭雲晗時隔快一年再次對上玄天教主,上次敗得慘烈,回去後瘋了般練武,甚至特意針對針線類的武器進行了特訓,總算時隔數月讓他等到了一次雪恥的機會。如果說之前那些對手都無法讓他全力施展的話,那麼奚玉棠的出現,意味著他終於可以將實力發揮到十成十,而若是能打敗她……
等等,怎麼今日奚玉棠用劍了?
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人抽出腰間長劍,蕭雲晗瞳孔猛地一縮,下一秒,便聽到那令人倍感壓力的、討厭的低啞嗓音響起,「蕭少閣主,別來無恙?」
蕭雲晗:「……」
「啊,應該叫蕭閣主了。」奚玉棠平靜地望著眼前人,「還是老規矩如何?本座讓你一隻手。」
眾人:「……」
看臺上,奚玉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望向自家妹妹的眼睛裡盡是揶揄,「怎麼這麼欠揍?」
話音落下,越清風、烈傲天和烈英同時歎氣。
蕭雲晗畢竟不是從前天真的少閣主,即便被如此低看也沒有當場失了分寸,反而愈加冷靜。隨著比武開始的信號響起,蕭雲晗繞著擂臺一步一步謹慎地開始繞圈,試圖找出對手的破綻。
奚玉棠提著劍原地不動任由他繞了一圈又一圈,甚至還打了個哈欠,明明站姿極為隨意,蕭雲晗卻找不到任何可下手的機會,心一橫,一招劍氣長空橫掃了過去。
——半盞茶後,比武結束,蕭閣主被一腳踹下了擂臺。
沒在對方手上走下十招,蕭雲晗下臺後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變得極為複雜,直到淩霄閣弟子出聲提醒,才意識到自己此次曲寧之行已經到此結束。不甘心嗎?是的。可技不如人又有何解?江湖規矩便是如此,實力為尊,想要將自己的門派發揚光大,想要為父報仇,那麼遲早有一日,他要站到奚玉棠這樣的高度。
如果說文玉山和烈英的比試是拉開了各大勢力登場的序幕,那麼奚玉棠的出場,無疑是將這場比武招親提升到了更高一層的水平。蕭雲晗之後,再上場之人,就是各大勢力的頂級高手了。
裴無星終於還是坐不住,提劍站在了擂臺上。奚玉棠幽深的目光透過面具望著眼前人,握劍的手緊了又緊,嘴角終於掛上了笑容。
很好,她等到了。
「閣下不先報上名號?」奚玉棠笑容又擴大了幾分。
對面黑衣勁裝的劍客抱拳而立,冷硬開口,聲音粗糲如砂,「在下裴無星,無門無派。」
奚玉棠不甚在意地頷首,在信號落下的瞬間,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瞬間衝了上去,叮地一聲,九幽劍和對方的劍狠狠相撞。察覺到虎口一陣酥麻,奚玉棠的嘴角再次翹了起來。
沒錯,就是這個力道,就是這把劍,曾將她逼到死亡邊緣!
長街之戰當日之辱,今日她必將數倍奉還!
卓正陽,你座下大弟子的命,本座不客氣地收下了!
臺上,兩道黑色的影子時而交錯時而分開,暗紅色的薄劍與雪白的雙刃劍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在一起,兩人周身迸發的殺意和劍氣幾乎令周圍所有人都無法承受,不知何時,擂臺周圍數尺之內一片空白。看臺上,絕大多數人神色凝重,不少曾一觀越少主和衛千戶一戰之人,心中都在暗暗比較,沒想到玄天教主果真是用劍高手,而裴無星更是其中佼佼者!
這兩人的戰鬥,不亞於越衛一戰!
又是一次全力碰撞,一白一紅兩把劍之間刺啦啦迸射出刺眼的火花,奚玉棠面具後的雙眼死死定在裴無星身上,兩人劍勢不斷攀升,誰都無法佔據上風。
下一秒,裴無星大喝一聲,力道陡然增強,奚玉棠瞳孔一縮,腳踩淩雲步瞬間卸力繞到了他身後。
轟隆一聲巨響,裴無星一劍落在擂臺之上,生生將擂臺劈成了兩半!
在他身後,奚玉棠一劍橫掃,犀利的劍氣攜著無匹的殺意如萬馬奔騰,帶著腳下掀起的一塊塊青磚,鋪天蓋地向裴無星襲去,對方一劍落空後便迅速回身,不敢硬剛鋒芒,腳下一點便急速後退,同時大劍橫於身前舞出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將奚玉棠的攻擊全數化去。
就在他劈開最後一塊青磚時,奚玉棠的身影已到近前,電光火石間,一把匕首出現在裴無星另一手上,堪堪阻在了九幽劍前——咣當一聲,匕首斷裂,裴無星大驚失色地抬頭,眼前人唇角那一抹冷傲的弧度令他整個人瞬間冷汗淋漓。
噗嗤一聲鈍響,暗紅色的九幽劍刷地帶起了一道血花,接著,裴無星的左肩砰然爆出一片血霧!
腳步沉重地連續後退,兩人拉開距離,裴無星一手捂在肩上,吃驚地望向奚玉棠手中劍,「九幽?」
九幽?
看臺上不少人都下意識地跟著念出了這個名字。
歐陽玄、血殺、烈傲天、離雪宮大長老等人同時震驚起身,直勾勾地望向臺上的奚玉棠。接著,一個幽幽地聲音響起,「九幽劍不是在越家?」
眾人齊刷刷看向越清風,後者安然坐在原處,抬眸和說話的衛寒對視一眼,絲毫沒有要解釋之意。
「哦?」臺上,奚玉棠適時地表現出了驚訝,「裴大俠好眼力。」
裴無星整個左肩被九幽傷得極重,刀口幾乎可見森森白骨。他猶豫了片刻,剛打算開口認輸,卻見對面奚玉棠忽然再次抬手出劍,二話不說斬了過來。
「奚教主!」歐陽玄緊張高呼。
奚玉棠充耳不聞,九幽劍被她挽出一道劍花,攜著逼人的殺氣直沖裴無星,後者連忙舉劍抵抗,兩人再次在擂臺上打了起來。可已心生退意的裴無星早已沒有了先前的氣勢,邊打邊退,每次當他要開口認輸時,奚玉棠的攻勢都會算好了一般到來,無奈之下,只好連連看向一旁主持的瑟長老和臺上的歐陽玄,希望他們能夠出聲叫停。
「奚教主,裴俠士已受傷,按照比武規矩,您已經贏了。」瑟長老高聲開口。
「對,兩位停手吧。」歐陽玄連忙接話。
停手?開什麼玩笑。
又是一劍狠狠壓在裴無星劍身上,奚玉棠忽然低聲道,「裴無星,還記得玄天聖女麼?」
裴無星身形一滯,猛地抬頭看向眼前人,「你!」
「為了讓你死個明白……」奚玉棠嘴角溢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本座大方地告訴你本座的身份,下地獄時記得等等你師父——本座,就是蘭玉。」
刷——
暗紅色的光芒極快地閃過,裴無星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緊接著,一大團血霧蓬地爆發,眨眼間包裹了他全身上下!
從眉心而下,一道細細的血線分屍般一路向下,幾乎將整個人劈成兩半的一招,讓擂臺周遭所有聲音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嘭地一聲,裴無星直直向後倒了下去,隨著他那把分量極重的長劍一起狠狠砸在了地上。奚玉棠持劍站在擂臺的另一側,飛濺的鮮血濺在了她臉上,濺在銀白的面具之上,將那身玄色的長袍浸得更深更重。血順著九幽暗紅色的劍身滴在她腳邊,削瘦高挑的身影在這一刻,彷彿死神降臨。
一片死寂中,瑟長老輕手輕腳地趕到裴無星身前,探手至於鼻下,片刻,在眾人的注目中搖了搖頭。
歐陽玄失神地跌回了座位,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旁林淵神色複雜地看著反應如此劇烈的師父,一時間心緒不寧。片刻後,整個現場爆出了一陣劇烈的騷動,所有人都震驚地望著臺上的奚玉棠,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當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諸位門派世家的面,把對手就地格殺了!
一個比武招親的會場而已……
面無表情地環視一圈,將所有視線都逼退回去,奚玉棠冷冷開口,「下一個誰來?」
有斷嶽門的弟子匆匆將裴無星的屍體抬了下去,場面一時陷入死寂,半晌,沒有一個人敢上臺來。
「奚玉棠,你做的是不是太過了?」有人忍不住出聲,「比武規矩說好的點到為止呢?」
「哦?」奚小教主挑眉順著聲音睨了一眼,「殺了又怎樣?」
……殺了又怎樣?!
好像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啊……
「好一個殺了又怎樣!」一個耳熟的聲音忽然響起,眾人眼前閃過一道絳紫色身影,順勢望去,擂臺上多了一人,「衛某不知可有資格做奚教主的對手?」
衛寒!
衛千戶!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望向了看臺主位上的五皇子和江千彤。前者先是怔愣了片刻,接著無奈地搖頭,而後者則從頭至尾白紗蒙面端坐,就連如今臺上接連出現意外都沒有一絲起身的意思。
……事實上方才江千彤也被奚玉棠的殺人之舉驚到了,可她硬生生忍了下來,因為奚玉棠不准她失態……
江宮主默默揪手指,該怎麼收場呢。
見衛寒上場,奚玉棠偏了偏頭,「衛千戶還是再考慮考慮吧,右眼的傷不是還沒好?」
衛寒微微怔住,下意識往前一步,略有激動地開口,「你,關心我?」
奚玉棠嘴角上挑,勾出一抹冷笑,「是啊。」
「……」
「本座擔心衛千戶右眼還未好,左眼也搭進去。」
——嘶。
在場不少人輕輕倒吸了涼氣。
玄天教主這是何意?這兩人之間……有仇?
「奚玉棠,你!」衛寒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
奚小教主懶得理他,掂了掂手中劍,漫不經心道,「衛千戶執意要打也不是不可,只是牽動了傷,到時雙目失明,可別說阿七醫術不精。要知道,本座可不是越清風,下手從不知什麼叫留情。」
衛寒:「……」
「打不打?」奚玉棠不耐煩地看他。
「……打!」衛寒咬牙下定決心,「就算牽動了傷,本官也不會牽怪沈神醫!」
奚玉棠冷笑一聲,「以為本座怕你牽連?」
話音落,兩道身影同時而動,接著只聽兩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九幽和對方的重劍短兵相接,迸發的內力如波紋一般一圈圈蕩漾開去,將已經破損的擂臺變得愈加破敗不堪。
「衛寒,不可!」五皇子司煜驚訝地起身。
他的聲音被打鬥淹沒,臺上兩人才不管司煜說了什麼,如今滿心滿眼都只有對方,一招比一招殺意重,幾乎要將整個青石擂臺砸成碎沫。
越清風看了一會兩人的交手,終於整了整衣袖,將身上蓋著的披風扔給秋遠,好整以暇地起身了。
他動作不大,可作為眾多人密切關注的對象,此時的動作也引起了看臺上不小的騷動。
「殿下,盟主,大長老。」越清風隨意地給三人,確切的說是給司煜一個人行了一禮,接著淡淡道,「奚玉棠比武期間殺人,已是觸犯了規矩,按理該當取消資格。三位,叫停吧。」
三人:……
你方才幹什麼去了?
「叫停的話本殿下方才已說過了。」司煜苦笑著搖頭。
歐陽玄和大長老也沉重地點頭附和。
「殿下下令的話,越某或可一試。」越清風不緊不慢道。
司煜怔了怔,有些猶豫。可沒等他開口,跟著越清風而來的沈七一錘定音,「殿下,衛千戶傷勢加重,眼睛就真沒救了。」
畢竟還有許多要仰仗衛寒之處,加上兩人多年好友,五皇子下定決心,對越清風點了點頭。
越少主欣然領命,在所有人的關注中,身形翩然而下,於半空中拔劍,接著在落地的瞬間忽然加快了速度,看準時機,轟地一下,一劍斬在了兩人中間!
巨大的氣流沖天而起,塵埃如龍捲風般剎那間席捲了整個擂臺。
片刻後,狂風起,擂臺上三人的身形顯露了出來——只見衛寒和奚玉棠兩人一前一後重重落在了擂臺兩側,而越清風則安然站在原地。在他腳下,一道深不可測的劍痕穿透擂臺,斬裂地面,劍氣深入地下,生生將擂臺並地表割裂出一道縫來。
周遭寂靜無聲。
瑟長老趁機將那三位的決定宣佈,撤銷了奚玉棠的資格,後者深深看了一眼越清風,接著掃向衛寒,冷哼一哼,收劍離去,留下兩人對峙臺上。
越清風淡笑著看向對面人,「衛千戶還是多顧忌傷勢為好。」
衛寒神色複雜地望著這個實力不可估測的越家少主,在司煜的示意下,不甘心地下了擂臺。
越清風目送兩人離去,提了提手中劍,「既然來了,越某便也摻一腳……不知哪位願上來一戰?」
……你們一個比一個可怕好嗎!
才不要跟你打啊!
一招就分開玄天教主和衛千戶,越少主你才是最有威脅之人好嗎?
「沒有麼?」越清風略有失望,「血殺殿主?景閣主?」
被點名的兩人齊刷刷搖頭。
就在瑟長老再次準備倒計時時,久未出手的林淵終於站在了臺上。
「清風。」林少俠神色複雜地望著好友。
……總算來了。
越清風笑著對好友頷首,「出招吧。」
林淵沉默片刻,拔劍而來。
兩人交手不出十招,越少主忽然連連後退,接著抬起一手叫停林淵,而後整個人用力咳嗽起來。
看臺上的奚玉棠瞬間狂抽嘴角。
「咳咳咳……」越少主吐出一口淤血,白著臉可憐兮兮開口,「林大哥,我認輸,打不了了……」
林淵:……等等,清風你……這一幕為什麼這麼眼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8:18
第九十四章 既捨命,何不陪君
萬萬沒想到,時隔近五載,越少主當年噁心奚教主的一招,又重出江湖了……
更沒想到的是,在裴無星、奚玉棠、衛寒和越清風連續出場後,這場比武招親最後的勝出者居然落在了歐陽盟主大弟子林淵身上!而且是以這樣一種烏龍的方式……
歐陽玄當年是怎麼成為盟主的?不就是越少主讓的麼?如今竟還是如此……該說不愧是師徒傳承麼?
風波迭起的離雪宮招親就這樣在詭異的氛圍中落下帷幕,而無論是哪方勢力都對此沒有任何異議,這讓不少想看玄天教主和林淵起衝突之人隱隱有些失望。不過想想越少主那毫無誠意的演技,眾人心中又莫名地平衡了。
——沒看奚教主臉都黑了麼?比武招親剛結束就提著劍去追殺越少主,兩人連晚膳都沒用,江宮主和沉淵少俠的訂親儀式也沒參加,鬧騰得險些將整個曲寧城掀個底朝天。
眾人一邊圍觀離雪宮和斷嶽門成為親家,一邊聽著耳邊傳來的奚越兩人的交手和吵架聲(奚教主單方面吵),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看著玄天和越家各自的手下都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不正常……
那兩人似乎本來就是宿敵?再加上如今新仇舊恨的……
況且據傳奚教主和江宮主關係不一般,原本玄天對這比武招親勢在必得……
不知不覺,武林人士們便腦補出了一段『有情人終成陌路』、『棒打鴛鴦』以及『新娘嫁了新郎不是我』的悲慘劇情,望向林淵的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甚至還自動自發地給奚小教主編造了一個不願面對訂親儀式的理由——看著心裡難受。
只可憐了越少主,被奚玉棠遷怒墊背了。
可即便無辜,越少主咱下次能不能走點心?您在擂臺上又吐血又咳嗽地主動認輸,下來之後居然還能生龍活虎地跟奚玉棠過上百來招……您見著離雪宮眾人的神色了麼?您考慮過您好友沉淵少俠的心情麼?
不能這麼任性啊!
……
或許是這場比武招親劇情翻轉得太過出人意料,歐陽玄在先後經歷了『裴無星身死』和『大徒弟得勝』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沉默起來。斷嶽門能和離雪宮結親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原本他也有意讓林淵去爭上一爭,可此次曲寧之行,一沒見到柳曼雲,二死了裴無星,歐陽盟主在高興之餘,更多的是擔心無法和紫薇樓交代。
想到自己可能要直面卓正陽的怒火,歐陽盟主面對離雪宮大長老時,臉上的笑容都帶著勉強,晚膳都沒來得及用便推稱身體不適,提前離開了大殿。而這副模樣落在離雪宮和其他武林人士眼裡就又變了意味,好似他並不滿意這個結果,也並不想讓江千彤成為他的徒弟媳婦。
這種得了便宜還不知好的態度,在不經意間惹惱了不少人。
離雪宮原本對此結果還算滿意,如今也有些替江千彤感到不忿,但想想沉淵少俠一貫的好人品好風評,以及他在武林盟和斷嶽門裡的地位,再多的不滿也暫時壓了下來。
【如果是林淵的話,當不會委屈了江宮主】,這句話,同樣也是在場諸人的心聲。江千彤望著眼前沉默寡言還有些局促的林師兄,心中大約明白了奚玉棠的打算,歎了口氣,默默接受了這一安排。
或許,這個結果已是最好的了。
因是比武招親,林淵獲勝後當日便交換了庚帖,六禮省去了前幾步,其餘事宜交給離雪宮和斷嶽門兩家操心,畢竟是一派掌門出嫁,就算定下了親事,到迎娶也要至少半年。這個時間是奚玉棠早就算好的,選擇林淵也是同兄長、越清風商議後的結果,況且她毫不擔心會出意外,料定了接下來,無論是武林盟還是斷嶽門,都不會再有多餘精力去關注這件親事。
因為,她已經對歐陽玄下手了。
誰都想不到提前退場的歐陽玄會在離雪宮內遭人暗算,更不會想到,在奚玉棠提著劍追殺越清風的這兩個時辰裡,聽雨閣景閣主會帶著沈七悄然完成了他們對歐陽盟主布下的第一個陷阱。
當曝出武林盟主歐陽玄身染重病,昏迷不醒的消息,斷嶽門和武林盟廣發英雄帖征天下名醫和離火草時,距離比武招親已經過了近半月,而奚玉棠等人早就回了姑蘇越家。
不得不說,沈七的醫術真乃她平生僅見,天下人尊一聲神醫實至名歸,不過憑著千年玉蟾和素九針訣,短短一個時辰便得手不說,還能將歐陽玄的病模擬得如同她的寒毒一般無二,且算准了潛伏期和發病期,沒能將此事同他們沾上一丁點的聯繫,簡直神乎其技。
聽著武山那邊每日焦頭爛額的消息,奚玉棠簡直笑得像開了花。
時年,正值太子司離嶺南救災,在玄天教明裡暗裡的幫助下,太子殿下安撫災民,征糧減稅,並親自領府兵剿匪,救災成果顯著,深得民心的同時,還撈了一筆軍功。沒過多久,五皇子司煜押運救災糧草至嶺南,兄弟二人其利斷金,全力壓下了一場危害極廣的疫病,並在災情得到控制後,於二月末返回京城,受到了當今聖上的大肆褒獎。
開局雖艱難,結果卻是好的,至此,司離在朝堂也算有了一席之地。
又是一日,姑蘇越家紫竹園的正廳裡,奚玉棠看完了手中的信,隨手投入火盆中,轉而對身邊候著的薛陽道,「去轉告司離,以後這些事不用再告知本座,也不准再寫信。」
薛陽低聲啟口,「主子不回信麼?」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後者立刻低頭告罪。沉默片刻,她輕聲道,「立即更換教內的聯絡暗號。」
「……是。」薛陽心中咯噔一聲,不敢多說,出了門,才默默抬頭朝京城方向望了一眼。不知右護法……不,太子殿下在發現聯絡暗號不再管用時,會是什麼心情。
主子若是心狠起來,大約誰都攔不住吧。
默默看著奚玉棠將一封又一封密信燒掉,火盆子裡時不時就燃起一團高火,抱著湯婆子窩在軟榻裡的越少主漫不經心地開了口,「真要將界限同太子劃的如此清?」
「不然呢。」奚玉棠頭也不抬地繼續看著密信,「他已經不是玄天右護法了。」
一聲低笑,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揶揄地看她一眼,隨手拿過几案上的一封信,邊看邊道,「若是真放得下,為何沈大夫這麼多日還不見歸家?」
沒有阻攔他看信之舉,奚玉棠面不改色,「你說的我聽不懂。」
「你懂。」越清風一目十行地掃完了信,隨手投進火盆子,「嶺南的疫情是誰壓下的,你我心知肚明。」
將視線從信上移開,紅衣墨髮的女子抬眼望向火盆,蹙眉,「那封我還沒看。」
「內容無關緊要。」越清風轉手便又拈起一封,「江宮主只是在向你傾述她的煩躁和不安而已……這也是教導的範圍?」
「……」
語塞的奚教主聰明地決定不回答他的問題。
當日從曲寧回姑蘇的只有她和越清風,沈七和冷一途中轉道去了嶺南,奚玉嵐則回了杭州青山谷,如今一個多月過去,除了偶爾接到幾封保平安的信以外,人都還未回來。方才奚玉棠收到的司離的信是他在回京路上寫的,用了玄天教內部的送信途徑。
而回到姑蘇後,奚玉棠兌現了她對江千彤的承諾,安排好江南事宜後又回曲寧待了十日,見她差不多上手了離雪宮日常事項後才悄然回來。越少主並不滿意她這樣來回折騰,於是接下來的教導就變成了信件來往,為了不引人注目,用的還是越家的路子。
又一封信看完,越清風這次沒投爐,而是遞還給了奚玉棠,「沈谷主出山了。」
哦?奚玉棠挑眉接過信,大致掃了一眼,眉眼間染上了一層笑意,「……看來歐陽玄那邊是沒什麼問題了。」
算他運氣好,裴無星之死,老怪物並沒將賬算他頭上,反倒是因為生病,讓他躲過了一劫。沈小美下手極重,區區一兩株離火草只能讓歐陽玄醒來,卻不能根治,就是不知沈谷主捨不捨得藥王谷三月成熟的那批藥材了……不過就算他願意,也不見得能拿出來不是?
簡短地回了幾封信,奚玉棠將一些暫時保留的密信放在一旁,目光重新落在自己寫了一半的計劃上,見越清風又要伸手過來,眼疾手快啪地一聲拍在他手背上。幾乎立刻地,那只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修長細嫩的手背上立刻浮現出兩道紅紅的指印。
越少主飛快地將手縮回來,一臉委屈地對上眼前人,「好痛!」
活該!
奚玉棠瞪他,「你是不是閒不住?瑄叔叔良心大發讓你閑著養病,自己攬過了所有事,你倒好,管到我這裡來了?」
這几案上的一堆密信,可都是她的事務!
「……我想幫你。」越少主吶吶開口。
「什麼時候越少主也是我玄天的人了?」奚玉棠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給我好好在一邊看著,不准動手,也不准看信。」
越清風眨了眨眼,「玄天不是缺一個護法麼?奚教主看我如何?」
「……」
厚顏無恥啊你!
奚玉棠氣笑,「不如何。你再這般,我回自己院子了,或者徵用你書房。」
話音落,越少主立刻窩回了軟榻,抱著湯婆子看起了門外的雪。
誰知沒過多久,他便又開口,「棠棠……」
奚玉棠終於體會了一把當初越清風不停被自己打斷的心情,放下筆木然地對上眼前人,「說。」
「師兄那邊好像出了點問題。」越少主一臉真誠,「衛寒沒回京城,和五皇子在嶺南分別後來了江南。」
聽到耳熟的名字,紅衣墨髮的女子下意識挑起英氣的眉,腦子一轉便抓到了重點,「聽雨閣?」
對面人頷首。
習慣性眯起眼,奚玉棠狐疑地盯著眼前人看。越清風心中雀躍,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她感興趣的話題,誰知對方沉默了片刻,忽然幽幽道,「……你怎麼知道的?」
要糟!
越少主心中瞬間響起了警鈴。
奚小教主唇邊挑起一抹冷笑,目光越過某個笑得心虛的人,落在他身後同樣心虛望天的秋遠身上,頓了頓,忽然高聲喊道,「斯年!」
躲在暗處的斯年心裡一咯噔,苦著臉出現在了門口。
「來動動筋骨。」奚玉棠隨手抄起一旁的九幽劍,拎著小暗衛來到了庭院。
一盞茶後,鼻青臉腫的斯年含淚乖乖站在了廊下。
活動了一番,奚小教主心中郁氣散了不少,也不管在場的主僕三人,繼續盤膝坐在几案前寫計劃。好一會,見她下筆有些遲疑,越少主見縫插針道,「棠棠,我該喝藥了。」
身後,秋遠默默盯著自己的腳面。
他家主子居然主動要求喝藥……呵呵……
奚玉棠斜睨他一眼,沒有開口。
「……我沒有不安心養病。」越清風主動湊過去勾她微涼的手指,「只是例行聽了幾句,什麼也沒做,沒費心思沒動腦,是他們非要將消息報給我,習慣了,沒攔住。」
秋遠:……
斯年:……
講點理啊主子!!你甩鍋不帶這樣的啊!!
奚玉棠木著臉放下筆,甩開他的手起身去了小廚房,不一會,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回來。越清風僵著臉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後,在對方面無表情的注視下,一口氣灌了下去,喝得那叫個悍不畏死,看得秋遠直跳眉毛。
見他乖乖喝完藥,奚玉棠重新坐下執筆,頓了頓,頭也不抬地開口,語氣已然緩和,「聽雨閣的事你別操心,我相信哥哥,實在不行,我走一趟,畢竟還擔著一個十九長老的身份,但應該用不到。你如果實在閒不住,幫我看看這個可好?」
說著,她將自己這些天寫了很久的東西遞了過去。
越清風疑惑地接過,大致掃了一眼,感慨,「這字……」
「看內容!」奚小教主咬牙。
「……」
一連咳了好幾聲,越少主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內容上,看著看著,忍不住挑起眉,「這是行兵訓練之法……你打算給誰?」
奚玉棠揉了揉鼻子,沒說話。
不用回答,他也已經猜到了。
「……還說什麼劃清界限……」越少主心頭打翻了無數醋罎子,忍著醋意來回掃視紙上的內容。不得不承認奚玉棠這東西寫得極好,不如說,太好了,如果再細化些,再貼合實際些,推敲過後若能推行,大晉兵力至少可以提升一個檔次!
「我知道的也不多……」奚玉棠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想起這些東西的時候,只能說造化弄人。反正她近來一不能閉關練功二不能出去浪,該做的事也都提上了日程,什麼時候解了寒毒什麼時候才能進一步謀劃,閑著也是閑著,就想試試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畢竟這些東西也不會用在江湖門派裡,與其讓它隨著時間一點點被遺忘,不如趁著自己還活著,記下來。
越清風深深看她一眼,重新將目光落在紙上,翻來覆去地看,許久才慎之又慎地開口,「你確定這件事要跟我商量著來做?我以為你不會讓我過多插手……太子殿下的事。」
「自然是想聽你的意見,我……不算擅長。」奚玉棠知道眼前這位並不是那些單純只會君子六藝的世家子,這東西她既然送到了越清風面前,自有自己的考量,「你別誤會,我不想將越家拉進太子陣營,你明哲保身便好。」
「看來你並不明白這些東西的具體價值。」越少主忍不住笑了一聲。奚玉棠寫的這些行兵訓練之法,雖粗糙,只能說是有個大致框架,甚至有些混亂,但若是可以好好整理,便是一份不小的功績。她少有像此時這般不自信,不知他會拿此給越家在朝堂增加籌碼麼?或者她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奚玉棠抿著唇,不知該如何接話。
事實上她的確不自信。穿越到現在她已經經歷了太多被打臉的事,也知並非所有以前的東西都可以拿來用,而她身邊有著大晉最優秀的兩個人,尤其是越清風,作為頂級名門世家子弟,他有足夠自傲的資本,而站在這兩人身邊,她時時刻刻都有著清醒的自我認知,那便是自己不如他們。
不是不想幫司離,而是幫他的代價太大……她只是一個江湖人,給不了司離想要的。
但怎麼甘心?
這種無力,從她見過延平帝開始就一直橫亙在心頭,盤旋再盤旋,不斷壓著她。那種百無一用之感,那種『我的存在可能會拖司離後腿』之感,讓她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可以做的更多一些?哪怕盡一點點綿薄之力也好。
「這些……有用麼?」奚玉棠忍不住問。
「有。」越清風十分肯定,「就看你怎麼用。這樣拿到殿下面前是不行的,你該知,即便是天賦再好之人也是需要教導的,你從前教過他這些麼?」
奚玉棠默默搖頭。
滿打滿算,司離從恢復身份到現在三個月不到,儘管延平帝封了幾位太子太傅,但司離即便天縱奇才,想在三個月裡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也是不可能的。沒有基礎,是他最大的短板。
到這一步,她的心思越清風多少已經清楚。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來,也有他要開導奚玉棠的一天……這種事交給他來做真的好麼?是不是需要等師兄回來再說?還是說,自己真的已經得了她全部的信任?
越少主本能地決定相信後者。
這種自己給自己發糖的事,他做起來得心應手。
那麼需不需要再推一把?
將手中的紙張放至一旁,越清風下了軟榻坐在她身邊,揮手撤下斯年和秋遠,默默在心中思量一番後,抬起了頭。奚玉棠見他態度慎重,不禁也直起腰,嚴肅而認真地望向他。
「……奚玉棠,雖然有些話我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但時隔這麼久,我想我需要再提醒你一番。」
越清風如今已經很少如此鄭重地喊她的全名了,奚玉棠下意識屏氣凝神。
「我,越肅兮,」他指了指自己,「真的不介意你利用我。」
「……」
奚玉棠睜大了眼睛。
「我原以為,你我之間已經達成了默契。」越清風淡淡道,「無論是武山之上短暫結盟,還是煙雨台中聯手,亦或是京城的相互扶持,我自認對你潛移默化的溫水政策很成功,成功得幾乎讓我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已經達成所想。然而直至適才我才意識到,你依然不願我入局。」
「我不知你在顧慮什麼……或許你最初所想和現如今不同,態度的轉變太過明顯,我該感到欣慰。從前你視我非友,如今卻能陪我在這姑蘇靜養月餘,對我來說這已是天大的喜悅。可奚玉棠,我越清風不是什麼容易滿足之人,我對你所求甚多,多到連我自己都不知盡頭,但同時,我也願為你付出甚多,恨不得用一切可用之手段,將你徹底與我綁在一起。」
「過往暫且不提,如今,我便明確地告訴你,無論你想與不想,太子這趟渾水,越家淌了。」
話音落,他低頭連續咳嗽起來,而對面,奚玉棠整個人都怔愣在了原地,「越肅兮,你……」
越清風抬手阻止了她說話,接著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臉頰上浮起一絲病態的紅暈,映得那張謫仙般的臉越發豔麗。平靜了片刻,他接著道,「這一次,我打算你對用陽謀。」
說著,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我知你甚深,也從不看低自己,你的狠,從來都只放在自己,以及我身上。但如果我決定幫司離,你不會坐視不管。沒有什麼不能承認的,奚玉棠,劃清界限不適合你,你就是放不下自己養大的那個孩子,而我要利用這個孩子,將自己綁上你的船。司離成功,越家從龍,司離失敗,越家死……我拿自己的生死跟你賭一場,你猜你能不能狠下心來?」
「越清風……」奚玉棠死死握緊了拳,「你明知我和司離拉開界限也是為了不牽扯你和越家!」
「我知道,所以很開心,你從一開始就在為我著想。」越清風笑起來,但隨即又咳了幾聲,再抬起頭時,望向奚玉棠的目光灼熱得幾乎要令她頭皮發麻,「可正因我知你,才更知道要如何將自己和你徹底綁在一起。司離也好,卓正陽也好,你我分不開的,你的局,我入定了。」
「……」
修長如玉的手指點了點几案上那一份行軍訓練,越清風嘴角依然帶著一抹笑意,「這份東西……你無需這般小心謹慎,也無需看低自己,它很好,非常好,或許我可以期待你有更多的驚喜給我。既然你要幫司離,那麼添我越清風一分也不差什麼。在你心中,奪嫡從龍之事危險萬分,差之毫釐便是一敗塗地,可在我這裡,這條路並沒有那麼艱難。」
這份自信,不僅來源於越家這個古老的世族,更是來源於他本身。
越清風只是深居簡出了十幾年,為了活命修習武功行走江湖,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能力輔佐一位皇子登上皇位。之所以不這樣做,是因為越家並不喜歡將全部籌碼壓在一人身上,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世家最懂,也最有體會。
怔怔地望著眼前如圭如璧的翩翩君子,奚玉棠許久才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她低頭看向自己乾燥的手心,不願去猜測他話中太多的含義,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個能說的理由,「越清風……我不喜歡這些事。我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幫一幫司離,這條路,他勝了,我替他高興,敗了,也是他自己選的。」
「但你會傷心,對麼?」越清風輕笑著抬手幫她挽起一縷掉落鬢間的髮,「而我不想讓你傷心。」
自古以來,身在太子之位卻未能登九五之尊的下場是什麼,他們心知肚明。
「江湖很大,棠棠。」他抬起她的臉,「衛寒也好,卓正陽也好,你已經捲入其中,而我也有我的迫不得已,有些事,不是做完了就沒有後續了。」
曲寧城一行,讓越清風重新審視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便是衛寒這個錦衣司僉事。衛寒對眼前人的執念遠比他想像的要多,也許從前不經意的舉動,經過各種巧合和時間的發酵後,已經釀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而如果有朝一日司煜登頂,衛寒勢必有從龍之功,到那時,無論是他還是奚玉棠,甚至奚玉嵐,全部脫不開身。
越家少主是個生有反骨之人,從不願居於人下,放任敵人逐漸強大這種事,他不願也絕不會做。如若不能在敵人成長起來之前除之,那就只有……不讓他成長。
至於卓正陽……奚玉棠將事情割裂得極深,老怪物只是她的仇人,而她終有一日要殺了他。可卓正陽在做些什麼,她不是不知道,謀反也好,復辟前朝也好,有些事沾上就是蝕骨的麻煩。
甚至於奚玉嵐這個兄長,在接手聽雨閣這個本質上屬於司氏的殺手組織之後,也說不準能不能獨善其身。他願維護他好兄長的姿態,越清風不拆穿,可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和麻煩,奚玉嵐現在不說,也無非是看出了奚玉棠不願牽扯其中。
……她終究不夠有野心,只願見這半面江湖,可偏偏身邊之人卻各個都是野心家。
她生來便背負極多,活著只為一個目標。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透露出了自己的疲憊和低調,甚至至今都心存死意……若有朝一日她報了仇,再無牽掛,會不會就這樣丟下一切去死?
怎麼可能讓她如願。
外面起了風,吹起紫竹園大片竹林沙沙作響,越清風低頭望著眼前人迷茫的臉,隱在袖中的手狠狠攥了起來。
這種事,果真不適合他來做。一個心有戾氣之人說出的話,永遠都充滿了極強的逼迫之意,他本意只想點醒她,到頭來,反而是自己較了真。
「棠棠。」他開口,「看著我。」
奚玉棠順從地抬起眼。
「你看到了什麼?」
「……」
見她欲言又止,越清風笑了出來,「無妨,儘管說。」
「……勢在必得。」奚玉棠吶吶出聲。
兩人對視,良久,她別開眼,「我知道你說這番話的目的,我不傻,別這樣看我。」
她起身,背對越清風站在了門前,寒風吹起銀朱色衣袍,吹起她散在腦後的墨髮,天地間一片灰白,唯有這一點朱紅照亮了整個紫竹園。
沉默許久,直到一片混亂的腦子逐漸冷靜下來,她忽然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居高臨下地對上越清風平和的視線。
「你要入我的局,確定了嗎?」
越清風頷首。
「好。」奚玉棠走到他面前,斬釘截鐵,一字一句開口,「那就看看這江湖,能被你我天翻地覆到何種程度。」
「……」
唇邊的笑容漣漪般擴散開來,越清風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到她面前,眼眸深處全是這抹耀眼的朱紅。
「奚玉棠,你不要反悔。」
「不悔。」奚玉棠定定直視他,「你說的對,我放不下司離,也逃不開很多事。你今日無非是要告訴我,除了復仇,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聽懂了。越清風,我奚玉棠不是懦弱之人,也從不逃避,我承認,無論是你,是兄長,是玄天所有人,我都無法放任不管。既然已深陷泥淖,那麼拉上你們,只能讓我更堅定。」
更堅定?
一聲輕笑伴隨著呢喃自唇邊泄出,越清風抬手扣住了眼前人的肩胛,低頭重重地吻了上去,「不,奚玉棠,這不夠……」
奚玉棠怔了怔,抬手圈住他的脖頸,熱烈而兇狠地反吻了回去。
是不夠。
既捨命,何不陪君?
倒是要看看,這看得見盡頭的路,她能不能變出一條通途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8:35
第九十五章 藥王谷
幾日後,沈七冷一歸來。
沈大夫此次嶺南一行收穫不小,除了壓下了一場極有可能蔓延的瘟疫以外,還接了幾單生意,賺了一大筆,更重要的是拿到了一味極為難得的藥材,對奚玉棠的寒毒有不小的作用。
他將此行挑揀了幾件事告訴了奚玉棠,其中一件便是推拒了武林盟給歐陽玄治病的邀約。神醫都有自己的傲氣,既然武林盟請了藥王谷沈谷主出山,那麼他沈七自然不會去湊熱鬧,更何況他和沈落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為此寧願得罪武林盟。
唯一顧慮的只有會不會給奚玉棠帶來麻煩而已。
奚玉棠聽出了他話裡的歉意,頓時失笑,「怕什麼,得罪就得罪,誰還敢在本座面前動你不成?玄天教可不怕武林盟和斷嶽門,你儘管按照自己心意來。」
沈七這才欣慰地點頭,「若連你也護不住我,這天下也沒誰了。」說著,又忍不住仔細打量了她一番,伸手過去粗粗把了脈,略微驚訝,繼而釋然,「不錯,看來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想通了許多事?心思輕了,精氣神便會跟著好。」
兩人相視一笑。奚玉棠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叮囑他好好歇一段時間。
日子緩緩進入三月,江南進入春季,氣溫回升極快,真正的草長鶯飛,千里花紅。奚玉嵐便是在這樣一個暖陽天出現在了眾人面前,依然是一身飄然紅衣,銀髮三千如雪,漆黑古井般的眸子彷彿看一眼都要深陷其中,薄唇輕溢的笑意配著那張挑不出任何缺點的俊臉,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又勾人又放蕩,明明都是時常掛著笑的人,越清風會讓人覺得溫潤如玉,奚玉嵐卻多了一分風流無匹。
奚玉棠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家哥哥那張和自己極為相似的臉,總覺得要是自己也笑得這麼浪,大約會嚇壞很多人吧……
越清風顯然也受不了師兄這幅模樣,多看一眼都懶,乾脆眼不見為淨。
「棠棠,來給哥哥抱一下。」
奚玉嵐許久沒見妹妹,早就想念極了,大步走到自家妹妹面前,張開手臂就要給她一個擁抱。奚玉棠木著臉看他靠近,還沒來得及推開,就被人扯到一旁,回頭,越清風正笑吟吟地看過去,「師兄,聽雨閣那邊沒問題了?」
奚玉嵐擁抱落空,慢吞吞地收手,挑眉回望,「有問題我能在這兒?」
犀利的目光在並肩而立的兩人間來回掃了兩圈,他眯起眼,有一種自己錯過了什麼的直覺襲上心頭。奚玉棠被他盯得直抽嘴角,撥開越清風的手走過去拉著兄長往裡走,「衛寒也去聽雨閣了?」
被妹妹拉著,奚玉嵐頓時又眉開眼笑,甚至還遞了個挑釁的目光給師弟,嘴上道,「先前他在青山谷,昨日啟程回京,別擔心,哥哥沒事。」
「他想做什麼?」奚玉棠坐下來。
「說來有些可笑……不如你猜猜看?」奚玉嵐笑眯眯地看她。
……總不會是去敘舊吧?
奚玉棠拿不定主意,求助越清風,後者慢條斯理地跟在兩人身後坐下,氣定神閑道,「謀閣主之位。」
「……」
「……」
驚詫地看著眼前同樣沉默下來的兄長,奚玉棠瞪大了眼睛,「還真說中了?」
奚玉嵐點點頭。
這個消息還真是……
「需要幫忙麼?」這時候她只能說這樣的話了。
原以為看奚玉嵐陽光燦爛的樣子,以為這事在他掌控之中,誰知他卻甚是鄭重道,「需要。」
話音落,兩人均是一怔,繼而都嚴肅起來。
「別急。」奚玉嵐見他們如此緊張,又忍不住笑開,「我不會吝嗇支使你們,但現在還不到時候,棠棠解毒更重要。」
見他不願多說,奚玉棠忽然有些難過。
從和奚玉嵐相認到現在,他似乎從來不主動提起自己的事,一直在扮演著一個好哥哥的角色,恨不得把最好的東西都擺在自己面前。從前他雙腿不良於行,奚玉棠的注意力只放在如何能讓他站起來上,可隨著後來他恢復,自己對他的關心便少了許多,反倒是他依然一如既往地操心著所有關於『妹妹』的事,直到方才,她才意識到,自己對哥哥的瞭解,少之又少。
「哥……」奚玉棠此時心緒萬千,千言萬語到嘴邊,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奚玉嵐笑著彈她額頭,「擺出這幅模樣做什麼?又沒有做錯事。」
奚玉棠心中羞愧難當,揉了揉被彈的眉心,心中逐漸有了決斷,「等解了毒,我想回雪山一趟,你陪我。」
「好。」奚玉嵐二話不說應了下來,「想去哪哥都陪你。」
「到時候,我將這些年的事都講給你聽。」她認真地看他。
說完,越清風下意識抬起頭,詫異地望向奚玉棠——她這是打算跟師兄攤牌?
奚玉嵐也怔了怔,胸腔深處跳動的心臟忽然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炙熱,轟鳴般的心跳聲和眼前人眸子深處的決意讓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妹妹……似乎真的變了。
這份激動和感慨一直到奚玉棠離開紫竹園都未涼歇,銀髮男子無聲地按向心口,不知為何,明明該是能沖昏一切的喜悅,卻硬生生讓他在其中品出一絲不安來。於是他望向越清風,久久地打量著他,不知是不是該將心中疑惑問出口來。
「師兄看什麼?」越少主泡茶的動作自成一番優雅,行雲流水如一幅最上等的水墨畫。
面無表情地接過一盞清茶,奚玉嵐唇邊的笑意斂得一乾二淨,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前陣子,你戾氣頗重,書畫琴棋皆透著殺意和躁煩,如今看來倒澹泊不少……是因為棠棠?」
越清風並沒有著急回答他,兀自倒了杯茶嘗了一口,這才笑著抬頭,「師兄好眼力。」
「你們瞞著我什麼?」
「不能說。」
不是沒有瞞,而是不能說……奚玉嵐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無視了對面人眸子裡隱隱的怒意,越少主調整了個更舒適隨意的坐姿,一臉平靜地對上他的視線,「急什麼?師兄問我,不如讓她親口說,到時走一趟雪山就什麼都明白了。」
「……」奚玉嵐心中不平,話中也帶了不滿,「你又是如何得知?」
「親口問的。」越清風也不隱瞞,想到杭州醉花樓未央居那無比壓抑的風雨之夜,語氣也變得飄忽低迷,「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卻還不如不知……」
他懶洋洋地抄著手,目光凝聚在熱氣嫋嫋的清茶上,好一會才繼續道,「奚玉棠能有今日對我之態,是我費了不知多少心思才僥倖得來的,背後的辛和苦,我這輩子都不會想嘗第二次。你這個妹妹,倔起來油鹽不進,但是師兄,你與我不同,她待你……天然沒有防備。所以作為師弟,今日我給你一句忠告。」
奚玉嵐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你妹妹奚玉棠,是這個天底下意志最堅定的人之一,她做的一切,都值得你用你能想到的最真誠的辭藻誇讚。所以……」
越清風平靜地對上眼前人。
「無論你到時聽到什麼,都要對她說,你為她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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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奚玉棠等人動身前往藥王谷。
臨走前一日,越瑄再次將奚玉棠喚到了梅園。這次不是送禮,而是檢驗她修煉《養神》的成果。在發現奚玉棠果真沒有偷懶後,越瑄滿意地點了點頭,卻在下一秒忽然將她點穴定身。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奚玉棠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越瑄竟然耗費了半身的功力,將她真氣之中隨處可見的兇暴生生化去了六成!
奚玉棠甚至連阻攔都沒能做到,便因真氣暴走而昏迷了過去,等醒來時,人已經在去藥王谷的馬車上,且已行出了百里之外,卻是連一聲謝,都沒能讓她對瑄叔叔說出口。
因為此事,奚玉棠足足沉默了好幾天,心中又難過又感動,每每見到越清風,都會忍不住想到瑄叔叔,接著就紅眼眶,彷彿隨時都會嘩啦啦地掉眼淚。越清風整個都不好了,難得頭一次主動躲起了人,想到奚玉棠就忍不住氣笑,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被愛屋及烏的時候。
有這樣一個爹珠玉在前,越少主壓力簡直如山大。
好在隨著日子一天天過,距離藥王谷越來越近,奚玉棠終於恢復了正常。
自從發現自己真氣中的入魔風險下降了六成之多後,她便意識到了越瑄的真正用意。想來,他已經知曉自己找到了太初下半部,想要徹底練成這部功法,單單解掉寒毒是不夠的,死亡的風險仍在,而他這樣做,無非是在為自己續命。
怎能輕易辜負長輩的好意?
從姑蘇到藥王谷,他們行了十日。在這十日裡,奚玉棠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練功鞏固越瑄的成果,同時也越發用心地修煉《養神》。到達目的地時,她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可以說,從接觸太初心經到現在十六年,沒有一刻能讓她如此堅定地相信著自己可以活下去。
這樣的精神狀態同樣感染了她周圍所有人,不說其他,至少沈七的心情越來越輕鬆,到最後,那張絕美的臉上終於也勉強露出了笑容。
出身藥王谷,長在藥王谷,沈七對藥王沈家的感情遠比他想像得要更複雜更深刻。他一生只出過一次谷,卻從那之後再也沒踏進谷內半步。如今他時隔十六年重回舊地,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曉。
若非身邊有奚玉棠,恐怕連藥王谷方圓十里之內,他都不會、也不願踏進半步吧。
當年他六歲跟著爺爺出谷,見到了一個在玄冰坑裡凍了三日、已經是半個死人的小姑娘。因為這個小姑娘,爺爺回程半途被殺,他也被逐出師門,接著又被逐出沈家族譜,從此只能拋棄本名,留在那個僥倖撿回一條命的小姑娘身邊,成為當年被各方勢力喊打喊殺的魔教一員。
若說後悔,沈七是不悔的。
他對藥王谷沈家有過期待,有過不解,更有過憎恨,千帆過盡後到如今,大約只剩下一絲不甘和潛藏心底多年、也不知有多少的怨。
這是一個清高自傲的家族,也是一個慣會明哲保身的門派,神醫沈七,和他們是不同的。
……
陽春三月,萬物消融,漳江水滔滔而過,猶如一條錦帶,將連綿不絕的岷山堪堪環繞其中。在群山的深處有一谷地,風景宜人,四季如春,猶如世外桃源。
這裡是藥王谷,天下名醫大多出自於此,上至廟堂,下到江湖,無人不尊,無人不曉。
奚玉棠等人落腳於距離藥王谷最近的岷山鎮。由於不知要在這裡待上多久,越清風離開京城前便早早吩咐人在鎮上買下了一座大宅,提前到來的手下們按照幾個主子的喜好佈置好了一切,細水長流,並未引起鎮上任何人的注意。如今,這裡恰好成為眾人的落腳之處。
原本按照計劃,越清風需要出面牽制藥王谷谷主沈落,但由於奚玉棠反對,最後不得不改變策略。根據他們得到的消息,沈落在出診武山後沒多久便啟程回谷,且這一兩日必會抵達,至於他會不會拿大量的離火草給歐陽玄治病,他們無從得知。而他們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拿東西;二,嫁禍歐陽玄。
據此,擺在奚玉棠等人面前的路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若是沈落大方到願意拿珍貴的離火草來換歐陽玄的人情,那麼他勢必要帶著東西回武山,這樣一來,一路上他們動手的機會就會有很多。而若是沈落不願拿出太多的離火草,那麼他們就需要硬闖藥王谷,將全部的東西帶走。
……奚玉棠是傾向於後者的。
在她看來,藥王谷沈家不過一群沽名釣譽、見風使舵之輩,與其算計沈落一人,不如給藥王谷一份『大禮』。當年沈家是怎樣對沈七的,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如果僅僅是逐出門派開除家譜便也罷了,當年沈七下雪山遊歷,最初用的本名,藥王谷沒少在其中下絆子,若非他運氣好遇到越清風,兩人一拍即合,恐怕奚玉棠根本等不到沈七回來。
沈小美不願她插手沈家和藥王谷,所以她忍了,但這不代表她不記仇。拿不拿得到離火草她很在意不假,但更在意的還是沈七本身。也許過了這一次,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藥王谷半步,那麼到手邊的報仇機會不抓,怎麼對得起沈七耐著性子陪她走這一遭?
……她的人,從來就只能欺負別人,哪輪得到別人欺負!
「打臉也是要分先來後到的。」奚玉棠淡淡開口,「沈落留給小美,藥王谷,留給我。」
沈谷主拿不出離火草,就救不了歐陽玄,然而換成有素九針訣在手、又是一手策劃了這個病症的沈七,想要醫好歐陽玄不過手到擒來。這是沈七和沈落之間的對決,她相信不會有任何問題。可即便如此,這也是之後的事,如今他們就在藥王谷地界裡,不做點什麼,實在不甘心。
越清風和奚玉嵐雖不甚明瞭沈七和藥王谷之間的恩怨,但不妨礙他們聽明白奚玉棠話中的意思。這兩人一個是唯心上人之命是從,一個是妹妹說的都對,兩人甚至沒有考慮便同意了她的選擇。而既然決定硬闖強襲順帶打臉嫁禍,就需要更進一步的籌劃,幾乎是立刻地,兩人的腦子便都轉了起來。
於是,默默在一旁聽著的沈七、秋遠和斯年再次感受了一把當初在京城別院時的毛骨悚然。
「來列計劃吧。」奚玉棠隨手拿起筆,「首先,阿七要回谷拿屬於他的東西,我必然會隨行。」
奚玉嵐沉吟,「唔……『斷嶽門硬闖藥王谷』一事可確定,離火草最好由【斷嶽門弟子】搶走。此事由我來做。」
兩人看向越清風,後者咳了一聲,對秋遠招了招手。秋遠默默拿出一張淡綠色的請柬,做工精巧,還帶著一絲藥香,越清風將請柬攤開放在幾人面前,在眾人神色莫測中輕描淡寫道,「五日後,藥王谷五年一度的『百草會』召開,屆時天下名醫彙集,並有醫術大比,獲勝者可得藥王谷珍寶[上清銀枝蓮]。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奚玉棠:「……」
奚玉嵐:「……」
沈七:「……」
你什麼時候有這東西的!!早點拿出來能死?!
「……為什麼你會有?」奚玉棠瞪眼,「我家阿七都沒有!」
越清風一臉無奈,「上清銀枝蓮是我五年前就在求的東西,『金銀榜』懸賞第一,藥王谷知我所求,自然會給請柬。」
……金銀榜……這輩子都和玄天教無緣的土豪榜單……
奚小教主、沈神醫、冷堂主、韶花魁集體捂臉。
所謂金銀榜,是江湖上著名的身家排名榜單,分排名榜和懸賞榜兩類,前者是百曉生列出的江湖身家排名,後者則是以金求物的寶物懸賞。玄天教從奚之邈到奚玉棠,數十年來都跟這玩意沾不上邊,當年奚之邈的幽明劍倒是上過寶物懸賞,可惜它斷了,而奚小教主長這麼大以來拿到過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太初和素九兩部功法,偏偏還無人知曉,且被賤賣給了少林……
有點想打人,怎麼辦,急。
「插句題外話,」奚小教主看著面前兩個男人,「給我透個底,你們的排名是多少?」
越清風:「第一。」
景閣主:「第四。」
……更想打人了,怎麼辦,特別急!
這時候,大約只有沈七才能出來調節氣氛了,「咳……我們繼續說百草會可好?越少主的意思是讓我參加?」
越清風無法直視自家心上人的表情,見沈七開口,立刻轉移話題,「很好的機會不是麼?如果要打臉的話。恰好,上清銀枝蓮還是你提出要給我入藥的。」
提到正事,奚玉棠也默默收了仇富之心,轉而望向沈七。作為享譽天下的名醫,最該有百草會請柬的沈小美反而沒有,其中原因她心知肚明。
沈家,也不過如此。
「百草會我知道一些,的確是以醫會友的好機會。」沈七並不在意自己有沒有請柬,反正他該掙的錢一分不少,「若是你們都同意,參加醫術大比我沒意見。」
「那到時我隨沈大夫和棠棠一起。」越清風心願達成,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幼稚。
奚玉嵐見他這副模樣,氣得險些翻白眼。越肅兮你這麼黏人你自己知道麼?為了不跟棠棠分開行動,你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啊你……
「這樣的話計劃就要變一變了。」越清風直接無視了師兄的白眼,笑著看向奚玉棠,「我們借百草會的契機正大光明進谷,沈大夫若在醫術大比上出彩,必定會引起沈家的注意,這樣能省去不少麻煩。師兄的行動最好也放在百草會期間,藥王谷常年閉塞,也只有百草會這種允許外人進入的時期更易渾水摸魚。至於棠棠想送的大禮……不覺得在這種時候藥王谷亂起來,是最好的打臉方式?」
的確。
而且若是醫術大比小美能一鳴驚人的話……的確沒有比一個被沈家逐出師門家譜的棄子拿到上清銀枝蓮更能給藥王谷難堪的了。
沈七的醫術,在場所有人都有體會。拿不到第一?怎麼可能。
「就這麼辦。」奚玉棠放下筆,拍板定案,「接下來我們商議一下細節和聯絡暗號。」
眾人點頭。
直到月上柳梢,一應事宜敲定,奚玉嵐面不改色地拿過自家妹妹親筆列出的強襲計劃大致框架,笑得格外溫和,「棠棠,告訴哥哥,你的字是誰教的?」
噗——
玄天教幾人不小心同時笑了出來。
下一秒,奚小教主迅速回頭狠狠瞪向幾人,幾乎立刻地,笑聲瞬間變成了此起彼伏的咳嗽。
僵著臉回看自家兄長,奚小教主不敢說自己沒讓人教,默默踟躕了片刻,吐出兩個字:「……鄒青。」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奚玉嵐的笑容顯而易見地又燦爛了幾分。
在他對面,沈七、冷一和韶光默默在心裡為鄒護法點了一排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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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青,一個僅出場過一次,卻一直都在苦逼的左護法。
奚小教主至今都沒忘記,就是她的左護法,當了很多年奚玉嵐的內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8:52
第九十六章 亮瞎狗眼
五年一次的百草會,對所有喜好醫術之人來說,無疑是一屆盛事。在這個學醫之人地位並不低的世界,不知多少醫者能以『參加百草會』為榮,作為承辦者,這同樣也是藥王谷實力的展現。
藥王沈家,是一個傳承不比越家少的古老家族。與其他世家不同的是,沈家祖上是御醫出身,百年來以醫術立世,不知出過多少名震天下的神醫名家,宮廷裡的御醫無論旁支嫡系都以姓「沈」而驕傲,而沈家人所開設的醫館藥堂也無疑最受世人信賴,就連一個行醫之人,若說自己曾拜過沈家人為師,行走江湖都能被人高看一等。
這是一個無論江湖廟堂都不會輕易得罪的家族。
沈家人世代居於藥王谷,起初低調至極,直到後來開山立派招收門徒弟子,這個神秘的家族才逐漸在天下人面前揭開它的面紗。只可惜,藥王谷規矩極為嚴格,弟子入門後輕易不能離谷,學有所成後離開也是若非必要不准隨意回歸,更不能隨意提起谷內之事,因此藥王谷雖名聲在外,卻極少有人知曉它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唯有五年一次的百草會,人們才能懷著某種敬畏之心,借機一窺這個神秘門派的真正面容。
沈七便是在這樣一個既熱鬧又詭異的氛圍裡,跟著越清風和奚玉棠重新踏上了他出生的這片土地。
和聽雨閣青山谷有些相似的是,進入藥王谷也是需要走特殊渠道。和想像的不同,在經過了一段瘴氣彌漫的沼澤後,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大片絕美的景致。
青山,絕壁,流水,花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藥田,隨處可見的藥王谷弟子,以及修建在山間彷彿嵌入其中一般若隱若現的連綿樓閣,猶如一個世外桃源,讓人第一眼看見,便會情不自禁地喜歡上此地。沒有世家的莊肅沉悶,也沒有江湖門派的豪邁不羈,安逸而靜謐的環境讓所有人在踏入谷中的一刻,都下意識地放緩呼吸,繼而感到了發自內心的平靜和安然。
走過一段清幽的林間大道,接著登上一段山路石階,隨著眼前豁然開朗,偌大的廣場前,藥王谷谷主沈落帶著弟子們等待的身影便映入了眼簾。
這是奚玉棠第一次見到這一代的沈家家主。
事實上,在沈七被逐出師門前,她對藥王谷的印象極好,而這些印象全部來源於救了她一命的老谷主沈慈。沈慈有著一顆真正的醫者仁心。他不是不知她是魔頭之女,卻仍然傾盡一身醫術將她從閻王手中搶回來,還會在下針時摸著她的頭說別怕。在奚玉棠僅有的記憶裡,那位老爺爺睿智而善良,眉眼溫潤,總是笑著,用那雙好似能安定一切病痛的銳亮眸子溫和地望著她時,甚至能讓人忘卻死亡的陰影。
時隔多年,她早就忘卻了沈慈的樣貌,只知道作為他的孫子,沈七一點都不像他。可當她見到沈落時,看到那張似曾相識的臉,不知為何,腦海深處屬於老谷主的記憶便忽然甦醒了過來。
她免不了要將這兩人進行一番比對。
相比沈慈的慈祥,沈落要更加嚴肅正經,英俊但不苟言笑的臉,深邃剡銳的眸子,紫藤灰的寬大外袍襯得他身量筆直而威嚴,看起來不像個醫者,倒更像一個合格的世家家主。仔細打量,沈七在輪廓上倒是稍有幾分沈落的影子,但那張妖嬈的臉大約是承繼於母,若非細看,幾乎無人會覺得沈落和沈七之間有血緣關係。
在他身後,除了一些穿著藥王谷青色衣裳的弟子,還有幾個身著常服的沈家人,這些人別說奚玉棠,就連沈七自己都不認識,所以粗粗掃過一眼後便無甚興趣,只將注意力放在了沈落身上。
這同樣也是沈七時隔十多年前再見自己的父親,原以為自己會心虛複雜,可真正面對面見到時,他發現,無論是惱恨還是怨憎甚至是孺慕,統統沒有,心中平靜得毫無波瀾,如若不是知曉對方的身份,甚至會覺得那是個陌生人。
……畢竟從小便是最不受寵的那個人,沈落厭憎他,他自然也不會對對方報以什麼好感。
「沈谷主,別來無恙。」越清風姿態優雅地對沈落抱手行了一禮,後者臉上露出笑容,同樣對越清風回以禮數,剛要開口回話,目光便落在了他身後半步的奚玉棠身上,微微一怔,眼眸深處流露出一抹驚訝和忌憚,「……奚教主?」
奚玉棠透過臉上的銀白面具淡淡掃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頷首,「沈谷主,久仰,聽聞貴谷今日百草盛會,本座來湊個熱鬧,沈谷主不介意吧?」
……很介意。
沈落垂了一下眸子,斂去複雜的神色,接著很快便恢復正常,同樣淡然回道,「奚教主大駕光臨,藥王谷蓬蓽生輝。」
毫無誠意的一番對話,聽著無意說者無心,個中較量全部隱於水下,面上毫無所露。
奚玉棠懶得寒暄,她甚至都沒擺出什麼好臉。反正玄天教和藥王谷之間互相看不順眼又不是什麼秘密,既然江湖上都言玄天教主囂張乖戾,那她也沒必要演一齣知禮懂事。
沈落是不願看見奚玉棠的,然而人都已經來了,且還是越家少主帶來的,那再多的不滿也得咽下去。同是一派掌教,儘管他年紀有奚玉棠兩倍大,可地位卻不差多少,尤其藥王谷雖也有武學要求,但他自己比起玄天教主來……
等等,她是越清風帶來的?!
正面不改色將客人們往藥王殿內請的沈谷主忽然想到這一點,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抑制不住驚詫地回頭看向自己身側的越清風。
「沈谷主?」越家少主故作奇怪地看著突然停下的沈落。
「……」沈落動了動唇,扯出一抹笑,將嘴邊話咽了回去。
總覺得好像不太想知道答案……
……
歷屆的百草會,藥王谷發出的邀請函除了給各地的名醫以外,也有一部分在江湖人士和司氏皇族手裡,只是司氏並未派人出席,武林方面倒是來了幾位。因此當奚玉棠在藥王殿內見到林淵和江千彤時,真是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如今歐陽玄重病,需要仰仗沈落和藥王谷,而林淵作為斷嶽門下任掌門人選,哪怕對百草會絲毫沒有興趣,也要前來為藥王谷捧場,同時努力維繫武林盟和藥王谷之間的友好關係。至於江千彤……沉淵少俠的未婚妻,自然有資格在場。
兩個月不見,江千彤氣質已然發生了變化,仍然是一身孔雀藍長裙,看起來卻比當初即位時更能撐得起那身掌門衣著了。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奚玉棠,第一眼望去,險些驚訝地捏碎茶盞!
而不僅是她,幾乎在場所有人都詫異於玄天教主的現身,很快地,【奚教主是越少主帶來的】這件事便傳遍了整個藥王谷,那些聽過或見過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名頭的人們看向他們的目光都變得古怪起來。然而奚越兩人的臉皮是別人能比的麼?哪怕是頂著這般詭異的視線,兩人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絲毫不受影響。
沈七從頭到尾都站在奚玉棠身後,他今日低調地易了容,放奚玉棠在前面吸引火力,反倒落了個清閒。畢竟一會要參加醫術大比,過早地引起沈落或其他沈家人的注意對他們的計劃並不利。
且不管這暗潮湧動的氛圍如何,百草會以醫會友,自然最重要的環節還是醫術大比。沈落在對來客們表示了一番歡迎後便將話題轉向比試,隨著藥王谷長老宣讀比試規則和內容,人們的注意力逐漸又集中了起來。
每一屆的醫術大比都分為兩大項,一是醫術,二是藥理,醫術又分望、聞、問、切、診、治幾部分,藥理則考校對藥材的辨別、處理、入藥等等,通過層層比拼,最後選出四位勝者,由藥王谷谷主、德高望重的名醫、眾人推舉出的非醫者代表來做最後的考試。
往年司氏皇族也會佔據一個名額,然此次朝廷至今無人前來,只好先作罷。
百草會持續三日,第一日比的是醫術,下午未時一刻,比試正式開始。
參加大比的人選並無限制,每位賓客都可推舉最多兩人,越清風將化名徐然的沈七名字報上去後,便好整以暇地坐在看臺上看戲了。奚玉棠坐於他身側,之後是林淵和江千彤,以及其他江湖人士。沈谷主坐主位,另一側則是一群德高望重的醫者和藥王谷之人,兩方涇渭分明,看起來倒是滑稽。
廣場上,黑壓壓近百人都在埋頭答題,這場面有些像露天的科舉,奚玉棠還是頭次見,看得興致盎然,目光一個個掃過,很快便找到了沈七的身影,見他下筆流暢不作停頓,便知他胸有成足。
「嘗嘗這紫羅果,藥王谷特有的一種果子。」越清風將一個剝好的紫色果子去核放在白瓷器皿裡,隨手放在奚玉棠身前,後者看膩了考生,正在將考題當故事看,聞言,目光都不曾從眼前試卷上移開,拿起果子想都不想地塞進了嘴裡。
清甜的果香和爽口的試吃體驗讓奚玉棠微微一怔,繼而抬起頭來,「唔……」
「如何?」越少主看她。
「好吃。」奚小教主誠實地回答。
話音落,很快又一個被去了核的果子直接塞進了她嘴裡。
奚玉棠怔了怔,唇邊還殘留著越清風手指微涼的觸感,壓下心中的彆扭,她三兩下嚼完果子咽下,剛要警告他別得寸進尺,話還沒出口,便察覺到周圍不少人的視線正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確切地說是落在她唇上。
奚玉棠木著臉望去,就看到了一群下巴快要跌到几案上的人們一個個驚恐的臉。
「……」
「張嘴。」一個溫潤的聲音忽然想起,她條件反射地微微張口,下一秒,又一顆紫羅果進了口。
奚玉棠默默將果子嚼吧嚼吧咽下。
別說,這東西還挺好吃,有些上癮。
「不能多吃,再吃舌頭會澀。」越清風絲毫不顧忌旁人的目光,隨手拿起蘋果,手腕一翻便翻出一把匕首,邊削皮邊道,「你午膳吃的少,也不愛喝藥茶,還是用些水果和點心。」
說話間,蘋果被削完,刀光閃過,瓷盤上瞬間出現幾瓣均勻而無核的蘋果。拿起銀質的小叉子紮起一瓣,越少主動作極為自然地遞到了奚玉棠面前。
……無法直視!!
看臺上所有人心中同時出現四個大字。
夠了越少主!你在做什麼!你居然在削水果皮?!而且還是給奚教主?!
天啦誰來告訴我們這不是真的!
這兩人,這兩人……不是宿敵嗎?怎麼突然就變畫風了?
頂著人們越來越具有殺傷力的目光,奚小教主輕描淡寫地掃了某人一眼,接過叉子,順便將整盤的蘋果拿到自己面前,「你很閑?」
越清風唇角的笑容似乎有擴大的趨勢,「嗯,是很閑。」
「……算了。」不知該說他什麼,奚小教主決定吃蘋果。哢擦,哢擦,聲音在這寂靜的看臺上顯得越發突兀。
她重新將目光放在考題試卷上,看了一會,說什麼也看不下去,只好惱怒地抬頭。
恰對上托腮望她的越清風。
「……看什麼!」奚小教主咬牙開口,隱在髮間的耳尖熱得令人難以自持。
「看你。」越清風堂而皇之地承認。
「……」
夠了你們兩個!考慮一下別人好嗎!我們眼睛都快瞎了!!
拜託你們看一眼對面那群醉心於研究考題的老大夫們好嗎?他們都不看試卷也不看比試了,他們在看你們啊!
周圍一群耳力目力都極好的江湖人集體磨牙。
誰來告訴他們,這個世界怎麼了?這兩人不是宿敵嗎?宿敵是這樣相處的?就算是兄弟之間也沒有這種奇怪的到處飄粉紅桃花的氛圍啊!這是藥王谷啊兩位大人!這不是雪山也不是姑蘇啊!矜持呢?倫理呢?說好的不斷袖呢?說好的情敵呢?你們將聖女蘭玉和離雪宮宮主置於何地啊!
默默聽著周圍一群摔碟子掉杯子的聲音,沉淵少俠深深捂臉,而身邊的未婚妻直愣愣地盯著自己面前的藥茶,好像已經魂魄出竅。
至於坐在越少主另一側、眼角隱隱有些抽筋的沈谷主,此時心情極度複雜,連臉上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
先是越家少主帶奚玉棠進藥王谷,接著又是親手削蘋果又是盯著人看……表現得這麼明顯,他連否認都不知道要否認什麼。越家,難道要和玄天聯手了?
這可真是……難以接受。
這邊,越少主正在堂而皇之地秀恩愛,另一邊,沈七已經答完了所有試題,迤迤然落筆起身,鎮紙壓好試題,面不改色地交卷了。
負責收卷的藥王谷弟子震驚地看了一眼還沒燒完的第二柱香,目瞪口呆了好一會,這才快速將卷子拿到了看臺這邊。
彼時,看臺上的人們都還沉浸在被越少主和奚教主亮瞎狗眼的詭異狀態裡,直到小弟子喚了好幾聲,眾人才恍然回神。沈落詫異地接過卷子掃了一眼,頓時直起了腰,接著仔細又重讀一遍,這才將試卷順著右手邊傳了下去。
「後生可畏啊。」沈落感慨,「不知這位徐然大夫是哪位推舉的?」
他看向那群滿臉都寫著讚歎的醫者們,見眾人紛紛搖頭,不禁一怔。
聽到徐然二字,奚玉棠和越清風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兩人發現廣場上沈七桌前沒了試卷,這才意識到沈落在說誰。奚玉棠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遙遙望去,沈七恰好看過來,微微點頭示意她放心。
接下來第二場,沈七依然是最早落筆也最早收筆之人,速度快得讓人不敢置信,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的答案竟然也挑不出任何問題!一時間,看臺上的人們終於將注意力從奚越二人身上轉移,紛紛望向沈七,想知他究竟還能帶來多少驚喜。
第三場,第四場……整個下午四場比試下來,參加百草會的所有人都記住了【徐然】這個名字。
幾乎沒有人再懷疑他的能力,人們更多好奇的是他是何方神聖。而當徐然結束了一下午的答題,起身走向奚玉棠時,看臺上的眾人再次跌破了下巴——
居然是越少主推舉之人!
經過一下午的強行秀恩愛,「越少主心悅奚教主」這件事已經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確認。此時再看徐然,總覺得……嗯,他們不震驚,真的一點都不震驚。
越清風和奚玉棠,就是那種無論多令人無法接受,都能讓人覺得他們『的確做得出來』的人啊!所以,手下有徐然這等優秀的人才,真的不奇怪……
……
下午的比試結束時天色已暗,眾人走出廣場,賓客和藥王谷之人居住之處不同,兩撥人逐漸分道揚鑣。
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一邊走,一邊緩慢地咀嚼著一個名字,「徐然……真名麼?」
「少爺覺得不對?」身後小廝接話。
那人不確定地搖了搖頭,「去查一查,這個徐然到底是越清風的人,還是奚玉棠的人。」
聽到兩人的對話,走在青年旁邊的一位妖嬈的女子不屑地冷笑,「我說沈楹,你是不是太緊張了?那徐然不過是有些小本事而已,聽都沒聽過名號的人,至於你特意去查?」
被叫做沈楹的青年臉色不愉地掃了女子一眼,「你懂什麼。」
女子被嗆聲,臉色微變,但很快便又諷道,「怎麼,堂堂沈家三少爺,還怕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比下去不成?哦,不對,你今日的確是被比下去了呢,抱歉抱歉,二姐我不是故意的,三弟切莫放在心上才是。」
「……沈靜雲!」沈楹咬牙,「這話,你敢對大哥說麼?」
沈靜雲眼底閃過一抹不屑,嘴上卻噎了一下,接著故作惱羞成怒地甩他一眼,快步走了。
「怎麼了?」一個沉穩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沈楹回頭,借著天光看清來人,「大哥。」
「嗯。」沈榕頷首,「又跟靜雲吵了?」
「沒有。」沈楹倔強地別開眼。
兩人並肩向前走去,頓了頓,沈楹還是將心中擔憂說了出來,「大哥,那個徐然會不會……我是說,他是誰的人?」
沈榕平靜地掃了他一眼,慢道,「別胡思亂想,專心接下來兩日的大比,別的不要操心。」
「大哥!」沈楹急道,「玄天教……」
「閉嘴!」
「……」
揉了揉眉心,沈榕長呼了一口氣,「我去父親那裡一趟,你先回吧。」
說著,他腳尖一點,運起輕功迅速消失前方茫茫夜色之中。
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沈楹撇撇嘴,唇角勾起一抹涼意,轉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
「所以,沈楹和沈榕不是親兄弟?」
另一個院落裡,奚玉棠驚訝地問道。
「嗯。」沈七因身處藥王谷而一整日都沒什麼胃口,此時精神有些懨懨,「沈楹是大房嫡子。」
當年沈慈膝下二子,沈寰和沈落,大房沈寰一子一女,沈落有三子二女,沈七是小輩裡最小的。他生母身份不高,生下他不久便離世,沈七天生筋骨有異無法習武,沈落不喜他的樣貌,兼之他資質奇差,向來不願見他,唯有沈慈這個爺爺看中了沈七的性子和學醫的天賦,加上動了惻隱之心,親自帶在身邊教導。
若非如此,沈七幼年定會過得極為艱難。
「沈落和沈寰不合?」一旁的越清風忽然問道。
沈七驚訝地抬頭,「你怎知?」
奚玉棠也詫異地看了過來,後者無聲地回了她一個無辜的笑容,「直覺。」
面對兩長寫滿了『我不信』的臉,越少主淡定自若地給奚玉棠斟了杯茶,「很容易想到,老谷主死前並未立繼承人,為何身為二子的沈落能成為新谷主?」
沈七&奚玉棠:「……」
「不過這對我們來說,卻是個好消息。」他看向兩人。
奚玉棠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習慣性地眯起眼沉吟片刻,幽幽道,「……沈落接手谷主之位十六年了吧?不知換個人,藥王谷能不能讓人看得更順眼些。」
話音落,越清風的笑容漣漪般擴大開來,「放心,總不會比現在更差。」
沈七:「……」
等等,你們兩個要做什麼?不是只打算給藥王谷一個難堪就收手的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9:04
第九十七章 試探
通常,像奚玉棠、越清風這種平日裡殺伐決斷慣了的人,一旦決定做什麼事,很難有人能夠阻止。
顛覆藥王谷,聽起來不過是兩人閒聊時開的無傷大雅的玩笑,沈七也沒想到看似全然漫不經心的兩句話便會決定一個門派掌門的歸屬。那兩人說的雲淡風輕,彷彿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以閑拉日常般的口吻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著這件事如果要做該怎麼進行,而後三言兩語勾勒出了一個大致,接著彷彿捏泥人般一點點往裡填充血肉脈絡,等整個計劃說完,不過才堪堪幾盞茶的時間。
這就是奚玉棠和越清風。或者說,這大概就是他們兩人的相處日常——輕而易舉地決定殺人,輕而易舉地決定坑人,輕而易舉地決定一個門派今後的走向。
……沈七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
他記得,自己當初不過是想讓越少主幫忙買離火草而已,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拉沈落下台的地步?
直到第二日坐在大比的廣場上,沈大夫依然有些回不過神來。
或者是因為【徐然】這個名頭在第一日的大比中太過出風頭,第二日前來觀看比試的人更多了。可沒多久,人們便意識到,今日的看臺似乎平靜了許多,氣氛也正常了不少。環視一圈,這才發現,原來今日只有越少主一個人來了,奚教主並未露面。
昨日還秀恩愛,今兒奚教主就沒來,一晚上能發生什麼事?
……遭,糟糕,好像不小心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真相……
今日,江千彤特意和林淵交換了座位,想著和奚玉棠挨在一起,誰知對方根本沒來,不禁心下失落,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隔空問了越少主。
「你說棠棠麼?」越清風溫和地望著眼前少女絕美的臉龐,「她覺得這些沒意思,懶得來湊熱鬧,不過還是特意交代越某照看江宮主一二。」
江千彤:「……」
越少主你真的完全不避嫌了麼?
「棠棠」這麼個親密的稱呼你都能在大庭廣眾下叫的出口啊……
「我能去找她麼?」江千彤硬著頭皮悄聲問。
「恐怕不行。」越清風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不過午膳時我會幫你轉達。」
江千彤怔了怔,見越清風態度認真,一點都沒有敷衍了事,心下一動,猜到也許奚玉棠是有事要做。她本就奇怪奚玉棠為何會來藥王谷湊熱鬧,但在見到【徐然】時心中便有了底。當初他們下江南,奚玉棠化名于楊,沈七化名徐然,這事她記得,從前只知沈大夫是玄天教的高層,如今來到藥王谷,聯想到沈家,她才忽然意識到原來沈大夫也是姓『沈』的。
這般聯想的話,奚玉棠出現在這裡,也就不奇怪了。
那麼奚玉棠去做什麼了呢?
她的確是不耐煩看醫術大比,一來不懂,二來相信沈七,既然已經提前知道結果,那麼與其在看臺上發呆或者被越清風厚臉皮地秀恩愛,不如參觀一下沈家和藥王谷。
她當然不會現在就去找離火草的所在,她只是故意在藥王谷裡閒逛,故意來到一片清幽的溪邊藥田,而後不小心地,和沈寰來來一場偶遇。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沈寰和沈落雖然是兄弟,但沈寰的手段遠沒有沈落來的厲害。在失去家主之位後,或許頭一兩年會覺得不甘,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沈落的地位原來越穩,他想要扳回局面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小,最終只能認了命,從此一頭紮進醫術的浩瀚中,兩耳不聞窗外事,將一個閒散大房的形象演到底。
可是,真的就死心了?
奚玉棠不知道,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偶遇。
沒見到沈寰之前,她以為對方會和沈落有著一張差不多樣貌的臉,可出乎意料的是,沈寰和她想像的截然不同——粗布衣裳、褲腿上還沾著泥土,灰白斑駁的髮,雜亂的鬍鬚,毫無形象地蹲在藥田旁邊,身邊還放著一個破竹簍子……
就像個村野農夫。
這樣的沈寰,站在奚玉棠面前她也不敢認啊……所以兩人的相遇是一場的的確確的偶然。
沈寰倒是認出了她。奚小教主的特徵很明顯,這個天下也沒誰敢和她戴一樣的面具,況且她來參加百草會的消息早就傳遍了藥王谷的每個角落,沈寰見到她一點不驚訝,且沒有像沈落那般對她表現出多少疏離和敵意,看出她無聊且覺得百草會沒意思,便放任了她坐在一旁看他採藥。
奚玉棠耐性極好,且對沈寰也抱著一絲好奇,所以見他採藥的動作如此熟練,彷彿已經做過不下千遍時,忍不住便問了幾句他在做什麼。沈寰脾氣好,她問什麼就答什麼,兩人年齡差了一倍,卻詭異地聊得挺和諧。
隨著兩人之間的氣氛轉為平和,沈寰忽然突兀地開口問起了【徐然】這個人。
「是沈梅吧?」他極為隨意地開口,手上同時還在處理著剛採摘下來的藥草。
「前輩說的人奚某不識。」奚玉棠半點不承認,也不管對方信或不信。
沈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隨你。不過奚教主由著他這樣出風頭,不怕沈家其他人猜出身份?」
奚玉棠沒說話。
沈寰似乎也不在意她回答與否,停頓了一下便繼續道,「我能猜出來,別人也能。你既然敢出現在藥王谷,自然會想到這一點……恐怕也不在意沈家認不認得出沈梅吧。」
是不在意,因為她來藥王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沈七,讓人認不出來多沒意思?
不過奚玉棠不會告訴沈寰這些,而是口吻一轉,說起了沈慈,「本座就是好奇,老谷主當年真去過雪山?」
沈寰頭也不抬地嗤笑了一聲,「奚教主不知此事?」
「聽說過,但有疑,前輩也知我接手玄天不過十載而已,在此之前可是一個無名小子。」奚玉棠淡淡道,「阿七雖留在本座身邊多年,卻從不提師門和家族,自然不好詢問,只是玄天和藥王谷多年不合,本座無法直接問,得不到答案心裡又著實感到不爽……前輩可知沈落為何要將阿七逐出師門?」
沈寰沉默不語。
他低頭處理著藥草,一株又一株,直到整筐的藥草被處理完,這才抬起頭,對上奚玉棠沒有絲毫不耐的深眸,「奚教主想知道?」
奚玉棠不置可否,「本座和沈落相看兩厭,前輩倒是和沈家人不太一樣。」
沈寰怔了怔,好笑地搖頭,「那奚教主先答老夫一問如何?」
奚玉棠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來藥王谷做什麼?」沈寰問。
「閑來無事陪越清風走一趟,他想要上清銀枝蓮。」奚玉棠答。
「……」
好,好直白!
沈寰隱隱抽了下嘴角,「二位好興致。」約會約到藥王谷你們也是行。
「前輩過獎。」奚玉棠毫不在意,「現在前輩可以說了。」
「……」
沈寰笑了一聲,「奚教主何苦拿老夫看玩笑,這答案,你覺得老夫信麼?」
「為何不信?」奚玉棠挑眉,「前輩也是那等聽信江湖傳言之人?我與越少主可不是那種你死我活的關係。」
深深看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眼,沈寰拍了拍褲腳的泥土,淡淡道,「的確,奚教主和傳言也不盡相同。只是你的問題老夫無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知。」
奚玉棠眯了眯眼,之後無所謂地勾了勾唇,「那便罷了。」
頓了頓,她道,「沈七與藥王谷之間的恩怨,本座沒興趣,只不過看在前輩與我萍水相逢一場,您又比沈落看著順眼,奚某便再多說一句——老谷主之死與我玄天無關。」
話音落,沈寰的目光驟然銳利。
「本座也不是什麼人都用的,既然留了沈七,自然會查。」奚玉棠頂著對方頗有壓力的視線輕描淡寫道,「都言老谷主之死是玄天殺人滅口……前輩不覺得奇怪?據本座看,倒像是有人看准了機會,想踢開絆腳石罷了。老谷主當年既然帶著沈七,真要殺人滅口,何不兩個一起殺?斬草才能除根不是?」
「……」
「再者說,就算是有人在當年那種情況下嫌老谷主多事,打著報復玄天教的旗號動手殺人……殺一個打算回家的大夫有什麼意義?直接打上雪山豈不是更好?」
話已盡,見眼前人陷入沉思,奚玉棠不再說下去,起身準備離開。
沈寰隨著她的動作也站起身來,定定道,「奚教主為何要對老夫說這些?我並不是藥王谷的長老,對江湖上的事也沒興趣。」
「前輩這話就有意思了……殺死老谷主的兇手前輩會沒興趣?」奚玉棠倨傲地掃了他一眼,不想拆穿他事不關己的假像。
「父親被害,我自然心痛。」沈寰垂下眼眸。
「那為何不見你藥王谷和沈家找上我玄天?只將沈七做筏子,又是逐出師門又是逐出家譜,寧願拿一個小輩來針對,卻不敢尋找真凶,為老谷主報仇?」
「不知的還以為你們沈家沒膽。」
話音未落,沈寰驟然抬頭,「……奚教主慎言!」
「……」
這還是奚玉棠今天第一次見沈寰露出這等兇狠又帶著恨意的目光,幾乎瞬間,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眼前這個邋遢的中年人身上的殺氣。
奚玉棠敢確定,這殺氣並非針對她。
果然,沈寰也不是沒懷疑過啊……這一身的氣勢和殺意,真不像是一個只會侍弄藥草的普通人能有的。
看來顛覆藥王谷,也不是不可行,不是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9:22
第九十八章 太子
說起當年沈慈之死,奚玉棠其實也拿不准是不是沈落下的手。
那個時候,無論是她還是沈七年紀都太小,加上她才剛從鬼門關走一遭,生理心理受損嚴重,根本自顧不暇。後來老谷主在回藥王谷的路上被殺害,連帶護送的玄天教眾一起死亡的消息傳回來時,她還處於不會說話的狀態,每日裡有大量時間都在昏迷,鄒青帶著沈七親自去了事發之地查探,結果卻沒有找到一絲有用的線索。
等她有能力去查這件事時,為時已晚。
當年奚玉棠一直覺得是有人不想她活下去或不想玄天有任何希望才連累了沈慈,畢竟剛剛經歷過雪山劇變和死裡逃生,整個玄天處境堪危人人喊打,這樣想也沒什麼錯。可隨著時間推移,她回過神開始思考這件事時才開始察覺到不對。
既然是要殺她的大夫,為何要在回程時動手,而非來時?
為何會將這件事算到沈七頭上?
既然藥王谷認為沈七勾結魔教暗害老谷主……那為何藥王谷不上門尋仇?
殺害沈慈的兇手她是找不到了,對方做得非常乾淨,所以她就去查探藥王谷的動向。說來也可笑,沈慈死前並未立繼承人,按照嫡長子繼承的習慣,應該接手谷主和家主之位的該是沈寰才對,可那段時間藥王谷混亂不堪,沈家除了派出人手尋找兇手以外,沈落和沈寰更多的精力都放在爭家主之位上,最後沈寰落敗,沈落上位,事情塵埃落定。
沈七是沈落的庶子,按照藥王谷的說法,他結合魔教殺害沈慈,那麼受益者很容易聯想到沈落。所以沈落將沈七逐出師門家譜,昭告天下與玄天教不死不休,面子裡子都有,名聲和同情賺個夠,一招大義滅親玩得熟練極了。
可之後呢?
許多人在笑話玄天教居然敢得罪藥王谷,也猜測沈家一直在派人報仇,可實際上……奚玉棠和沈七一個沈家人都沒見過。
太奇怪了不是嗎?
不死不休的結果就是『我不理你』麼?簡直像小孩子過家家!
容不得人不懷疑啊……
這才是為什麼奚玉棠看不上藥王谷的原因。老谷主身死,你們不想報仇,居然在爭權奪位?一個綿延數百年的大家族,內部如此骯髒不堪權慾薰心,居然還敢稱一聲高潔無暇,醫者仁心?逗我?
說什麼藥王谷一向中立,在武林裡地位超然……說出來笑死人了好嗎?他沈落敢不敢用項上人頭擔保,這些年針對玄天教、針對沈七,不是因為玄天式微?不是因為武林盟和玄天不合?柿子撿軟的捏,誰不會?
對於這等下作的家族,顛覆它,奚玉棠不會有一絲的負罪感。
試探沈寰,不過是她想知道沈落和沈寰之間的矛盾有多深,沈寰對家主之位還有沒有心思,以及為沈寰心裡埋下一根刺。她就是將老谷主的死算在沈落頭上又怎樣?沈家當年不追究,現在自然也拿不出什麼證據,即便她證明不了沈落是兇手又怎樣?她又不是要尋找真凶,只是挑起矛盾而已。
該做的做完,剩下就看沈寰和沈落狗咬狗。
大家族裡的傾軋和勾心留給他們自己玩,玄天和越家只需在適當的時候推沈寰一把就足夠了。
至於說沈落十六年來對藥王谷有功無過……關她何事?她只要結果。
從沈寰那裡回來,同越清風和沈七吃了個午膳後,奚玉棠便讓沈七去休息,自己則和越清風說起了上午之事。畢竟是要對沈家下手,無論小美再如何厭惡這個家族,他始終姓沈,在他面前正大光明討論如何顛覆沈家終歸不太好,這點默契,奚越兩人還是有的。
老谷主之死是一切的起源,按照兩人的推測,當沈七恢復身份時,就是沈寰和沈落矛盾浮出水面之時。屆時他們已經拿了東西離開藥王谷,剩下的就留給他們自己玩,兩敗俱傷也好,其他人上位也好,都無所謂,只要這個谷主不再是沈落,就算達到了他們的目的。
藥王谷並不算是個太大的威脅,可它永遠親向武林盟這一點,的確讓兩人很不爽啊……
歸根結底,奚小教主還是在記仇藥王谷對沈七和玄天的態度罷了。也不強求藥王谷倒向玄天,就算只是真正做到中立,不與玄天交惡,也是好的。別的不提,至少她的手下們闖蕩江湖時,有個頭疼腦熱外傷什麼的,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被藥王谷的醫館大夫拒之門外。
這就夠了。
當天下午,奚玉棠照舊沒去觀看大比,越清風也沒去,兩人真如約會一般將藥王谷景致不錯的地方逛了幾處,遠遠看去的確閒情逸致,可若是靠近,便能聽到他們時不時發出一道道指令,邊欣賞風景,邊著手攪亂腳下土地的安寧,光風霽月的外皮下是真正的黑心黑肺。
偏偏,他們還以此為榮。
這樣的相處方式,兩人的手下都已習以為常,反倒是真有哪天兩人能安安靜靜賞景閒聊,字裡行間風花雪月,而非每一句話都牽動江湖朝堂的風起雲湧,他們反而會不習慣也不一定。
一個黑心的玄天教主,配一個更黑心的越家少主……殺傷力真的很大啊。
都言一男一女相處,都希望會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哪怕是假裝,哪怕是做出一番琴瑟和鳴的表像呢,看起來也更賞心悅目不是嗎?可這兩人,絲毫不掩自己內心的陰暗和手段的狠辣,也沒什麼閒工夫去風花雪月,看得秋遠斯年冷一韶光等人各個抽嘴角。
……是不是得找些情情愛愛的話本來給他們主子看看?
秋遠和韶光默默對視一眼,接著深深捂臉。
不,還是算了。
……
第二日的百草會結束時,沈七依然保持著各項頭籌,順利進入了最後的比拼。
奚玉棠之後還是去見了江千彤。若說從前兩人還是平輩相交的朋友的話,那麼如今亦師亦友的關係,令江千彤對奚玉棠多了一分敬重。
彷彿老師在檢查弟子的功課一般,她將近來的成果彙報一番後便開始提出自己的問題,而奚玉棠則耐心細緻地幫她答疑解惑,以最客觀的立場高屋建瓴地幫她分析現如今的江湖大勢,並輔以多年來值得一提的事件來提高她的眼界和見解,不求她立刻變得胸有城府,只求她找到自己的處事原則。
不得不說,奚玉棠是個好老師。如果不提起兩人的半年之期和遲早敵對的立場,江千彤真的非常慶倖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好友,不僅教導自己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領導者,更是在武學上令她受益匪淺。
為什麼……世間有些事,就是無法兩全呢?
呆呆望著眼前人那張刻進她心底的熟悉面容,江千彤久久沉默。奚玉棠說到一半,不見對面人反應,不禁抬頭,見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樣,失笑,「瞧著我做什麼?」
「……奚玉棠,你那道疤是怎麼來的?」江千彤指著她眼下那道長長的疤痕。
奚小教主怔了怔,下意識撫上那道傷,感受到指腹間凹凸的觸感,不甚在意道,「這個啊……殺孟十三時留下的。」
「聽雨閣王牌殺手?」聽到這個名字,江千彤不可抑制地想到那個白玉夕顏花簪,「是我師父讓他去暗殺你的麼?」
「嗯。」奚玉棠答得輕描淡寫,「孟十三在你師父的授意下參與了玄天劇變,要趁亂殺掉我和兄長。之後你師父在聽雨閣掛了刺殺玄天教主的追殺令,孟十三接的任務。他是劍術大家,世間最優秀的殺手,想殺他必須付出點代價。」
漫不經心的語氣,彷彿在說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別人。可江千彤還是硬生生從中聽出了艱辛和兇險,難堪地垂眸,低聲道,「……很艱苦的一場戰鬥吧。」
「的確不易。」奚玉棠回想起自己殺孟十三的過程,拼了全教之力才堪堪成功,語氣也淡了下來,「那時我實力不足,殺他代價很高,但不得不殺,否則日日被一個王牌殺手惦記,那滋味可不好受。」
江千彤沉默不語。
奚玉棠抬頭,「所以千彤,有些敵人,哪怕你不敵對方,該動手時還是要毫不猶豫地去做,不能硬拼時,就要耐心地佈局,將自己變成等待獵物的獵者,一旦抓住機會,就是雷霆一擊,徹底杜絕後患。你缺乏耐性和決斷力,萬不能讓它們成為你的缺點,一個掌門,要學會審時度勢的同時,還要有血性和勇氣。」
「……」江千彤怔怔看著她,「可當時你若是敗了,玄天怎麼辦?」
「我不會敗。」奚玉棠笑,「我從決定殺孟十三開始,佈局了整整半年,接著又耐心等了三個月,調動了我所能調動的全部力量。我相信自己,也信任自己的手下,我知道我一定能將他的命留在雪山。那時我年紀小,武功不如現在的你,可我還是成功了……換成你,你該如何?」
「我?」江千彤知道這是她在考自己,不禁下意識直起腰,接著陷入沉思,許久才道,「我……會令人扮成我,或者同時在聽雨閣下單暗殺孟十三,然後找林大哥、你、越少主幫忙,協同離雪宮高手一擊截殺?」
「噗——」
「……」
被她一聲笑徹底噎住的江宮主瞬間漲紅了臉,「這,這辦法很蠢?」
「不不,很好,特別好!」奚玉棠笑得不能自已。
「……」
既然好,你笑成這樣!
「別笑了!」少女臉紅得彷彿要滴血。
「好好,不笑。」奚玉棠眼底全是笑意,「你做的很好,硬碰硬你很吃虧,你們離雪宮也沒有我玄天那麼多高手,找人假扮自己、找援手都是正確的選擇。我很開心你能不避嫌地找我們幫忙。」
對面少女這才長舒了口氣。
「不過你也要更多相信自己一些。」奚玉棠收起了笑容,「當上掌門之後,你的武學資源和人脈資源都會比從前優越,兩方兼顧才是正理。無論何時,在這個江湖都是勝者為王,你現在已經很強了,我相信你全力一戰,不會比蕭雲晗、文玉山等人差。」
「……他們啊。」江千彤眼底閃過失望,「我的目標可是你、越少主、林大哥這些呢。」
「你可以的。」奚玉棠非常肯定地點頭,「我相信你。」
「真的?」
「當然,你資質很好,從前那麼偷懶都能學得不錯,以後勤奮些自然會越來越好。」奚玉棠彈了一下她的眉心,「不要怕。」
「……」
你明知我為何會怕。
江千彤勉強扯了扯嘴角,重新將話題繞回來,「既然沈大夫在你身邊……為什麼不去掉疤痕呢?女孩子臉上留下了傷,不覺得可惜麼?」
去掉疤痕?奚玉棠怔了怔,灑然一笑,「給你出道考題,羅列出我留著這道疤的理由。說對了有獎。」
「……怎麼還能這樣啊!」少女不滿地鼓著臉瞪她,但還是認命地抿了抿唇,開始設想如果自己是她,會怎麼想,「唔,你要記住那場戰鬥,那是你的戰果。還有,要提醒自己還有仇人……也許還有反省之意?」
她期待地望著眼前人。
奚玉棠笑著點頭,「都對。不過少說了一個最重要的,隱藏自己。」
「咦?疤痕很明顯啊,留著不是更顯眼?」
「這就是隱藏啊。」
見對面人一臉迷茫,奚玉棠重新撫上自己的臉,「我從未有一刻忘記過我是女子,這道疤,能讓我萬一有朝一日不小心露出真面目,也能看起來像個男人。年紀越大,長相就越偏女氣,就算裝了假喉結,戴面具,壓低聲音,臉不像,就還不夠。」
「……」江千彤怔愣,「你……連自己的臉和嗓音都能犧牲麼?」
「為何不可?」奚玉棠挑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若是你學不會狠心對別人,就得先學會狠心對自己。世間之事,有得有失,得到的同時也要享受失去,只要不悔。」
「千彤,我寧願你永遠都狠心對別人,也望你永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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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江千彤回去以後已近子時,奚玉棠免不了想到了過去,想到孟十三,唐家,蕭承,反思她這些年做過的許多事,不知不覺便坐了整整一夜。
藥王谷的三月和風春暖,坐上一夜也不會輕易著涼,只是奚玉棠喝了酒,就算沐浴一番也無法散去酒氣,被韶光嘮叨了整整一個清晨。
這樣的嘮叨,從見到沈七開始就變成了雙倍,好不容易見到越清風,他倒是沒嘮叨,就是時不時便用一種奚玉棠無法直視的幽深眼神看她,搞的她險些一個頭兩個大。到達會場時,她蔫嗒嗒地提不起精神,反觀江千彤,雙眼精亮,精神勃勃,一點都沒有發現正是因為她提起舊事,才搞的自己老師徹夜難眠。
偏偏今日還是最後的比試,沈七能不能拿到上清銀枝蓮就看今天,奚玉棠只得打起精神來陪他。睡不醒又醉酒的後果便是她脾氣不好又越發懶散,即便到了會場也沒理會別人的招呼,剛一坐下,便靠著越清風肩頭打算睡一覺。
……她這一靠,又引起了一陣倒吸涼氣。
越少主本來一肚子不開心,這會也忽然煙消雲散,那張平日裡謫仙似的俊臉上沒有了疏離,反而笑開了花,眼眸彎彎,唇角的笑意就沒散過,絲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還調整了姿勢讓某人倚得更舒服,同時抬起眼,將那些不可置信看過來的目光一一看了回去,彷彿在說,誰敢打擾,就地格殺。
眾人紛紛敗在了他眼底的殺氣下,一個個抽著嘴角默默收回了視線。
……反正也無法直視。
然而今日註定不會平穩度過。
醫術大比最後勝出的四人正在進行最後的比試,四人分別是沈七、沈榕、沈楹和另一位不知名的中年醫者,考題是一位得了怪病的病人。就在四人還在各自思量如何診治時,會場忽然起了一陣騷動,接著一個藥王谷弟子急急忙忙來到看臺,在沈落身邊說了什麼。短短一句話,驚得沈落瞬間失態起身。
「比試暫停!」他當即叫停了比試。
眾人紛紛疑惑地看過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便聽遠遠傳來一聲高呼:「太子殿下到——」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廣場震驚一片,幾乎所有人都在剎那間站起了身,整個藥王谷在這一刻寂靜如死。
很快,一隊人從遠處而來,正中央在是一道深紫色身影,玉帶蟒袍,挺拔清瘦,舉手投足間貴氣逼人,天生的威儀在這時彷彿一種強大的氣場,令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待對方走近,眾人才看清那道身影,正是太子司離!
一頭墨髮高束,露出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斜飛而上的眼裡流光轉過,帶出一抹冰冷的威壓,嘴角明明噙著笑意,卻令人無端感到不可靠近。他從廣場中間而過,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穩,在一片寂靜中來到了看臺上方。
「參見太子殿下!」沈落首先跪了下去。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行禮,齊聲高呼,「參見太子殿下!」
……
奚玉棠睡得迷迷糊糊,她聽到了那一聲通傳,睫毛微顫便要醒來,可身邊越清風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示意她無妨。於是不可避免地,在眾人都跪下行禮時,這兩人的突兀便顯現了出來。
司離一眼就看到了兩人。
越清風這才將身上人拉起來,慢悠悠地起身,對司離拱手行禮,「太子殿下萬安。」
以他的身份,天底下唯有延平帝能讓他屈膝跪拜,即便是面對司離,也不過躬身一禮。
奚玉棠眯著眼望過去,對上司離,慢半拍地挑了挑眉,一撩衣擺便要跪下去。
下一秒,司離腳尖一點翩然落在了她面前,於最後關頭扶著她的胳膊將人拉了起來,聲音平靜中夾雜著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奚教主無需多禮。」
而後,回過身朗聲道,「諸位免禮。」
話音落,眾人紛紛謝恩起身。沈落站直身子,目光複雜地望了過去。同時,站在廣場最前端的沈七也遙遙轉過頭來。
奚玉棠跪到一半就知自己跪不下去了,索性順著司離的力道站直身子,認真打量了一眼眼前人。
他們上次見面,是五個月前。不過小半年,少年躥高了個頭,周身的氣勢也大變,還是記憶裡精緻的五官,卻因為清瘦而消去了不少嬰兒肥和孩子氣,那雙望著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卻也多了許多東西。
昔日的小小少年,如今長大了。
奚玉棠鼻子發酸,唇角卻帶著笑意,深如古井般的眸子在這一刻垂了下去,「多謝太子殿下。」
司離動了動唇,強忍下心中的翻江倒海,以極大的控制力鬆開手,轉而走向沈落,「聽聞藥王谷舉行百草大會,父皇讓本宮前來長長見識,沈谷主,不知本宮可還趕上了?」
「臣惶恐,殿下能來,是我藥王谷的極大榮幸。」沈落還身兼著太醫院顧問一職,這一聲『臣』恰到好處,「正是醫術大比的最後一場比試,殿下來的正好,請上座。」
司離微微頷首,不客氣地坐在了主位上,目光落在廣場第一排,「眼前四位可是本屆醫術大比的勝出者?」
「正是。」沈落看向那四人,「你們四個還不見過殿下?」
四人頓時上前一步,再次準備跪下。
「免了。」司離的目光掠過易了容的沈七,淡淡道,「沈谷主,繼續吧,本宮瞧著便是。」
……原本還想讓自家子侄在太子面前露上一面的沈落壓下心中失落,點頭示意比試繼續。
司離的突然出現,令整個看臺先前吵吵嚷嚷的氣氛瞬間變得嚴肅而正經,唯有奚玉棠和越清風坐下後,依然是一副平靜悠閒,彷彿來人是誰全然不關他們的事一般。
然而畢竟沒了睡意,奚玉棠望著場內四人的比試,淡淡道,「……你事先可有接到消息?」
「不曾。」越清風戀戀不捨地放她坐好,目光越過司離落在沈落身上,「沈谷主恐怕也很驚訝……殿下這次來得出其不意,連你我都瞞過去了。」
聽出了他話中之意,奚玉棠垂眸不語。
即便決定幫司離,她依然堅持教內聯絡暗號必須換。世上無不透風之牆,就算是他們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若是誰都能掌握大晉太子的行蹤,那還了得?
「主子。」冷一的傳音入密忽然在耳邊響起,「嵐少主那邊傳信過來,問今日計劃照舊否?需要繞過司……太子殿下麼?」
哦?哥哥的速度倒是快。奚玉棠抬眼看向主位,面不改色回話,「無妨,繼續。」
越清風挑了挑眉,同樣傳音給身邊人,「你倒是不避嫌。」
「這點小事就能慌亂的話也不配他的太子身份,不如趁早滾回雪山,免得死在京城。」
「……提前跟司離打個招呼也無妨。」
「不用。」
明確地感受到了她的冷硬態度,失笑地搖頭,越少主無奈,「你啊……」
奚玉棠手腕一翻,指尖多了一枚小小的暗器。暗器無紋無飾,極為普通,看不出任何來歷。她翻來覆去地把玩著,良久才道,「應該的,你不用勸我。」
「就讓本座看看……他值不值得本座付出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9 07:49:40
第九十九章 玩的一手聲東擊西
百草會大比,最後贏的人果然是沈七。
那位有怪病的病人,是在沈七的銀針下站起來的。而當他那冒著寒氣的銀針一出,看臺上不少人都站了起來。
這個天下間學醫之人沒聽過一針奪命沈七名頭的,少之又少。他的銀針,他神乎其技的醫術,他治病救人的規矩,他的樣貌,他和奚玉棠之間的關係……凡是和沈神醫有關的事,永遠都是江湖人感興趣的所在。這樣一個神醫前來參加醫術大比,無疑是小材大用,有欺負人的嫌疑。
當結果出來後,沈家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這個結果不能算數!」沈楹棋差一招輸掉大比,憤恨地瞪著眼前人,「上清銀枝蓮是我沈家至寶,不能給沈七這個藥王谷的叛徒!」
話音落,整個會場嗡嗡聲四起。
「沈七?是我聽說過的那個沈七嗎?神醫沈七?!」
「他還用得著來參加大比?」
「就是,什麼徐然……連真名和容貌都不敢露的小人,有什麼資格獲得大比勝者?」
「沈七也姓沈……」
「沈家三少爺說他是藥王谷叛徒,怎麼回事?」
「喂,聽說沈七是玄天教主的入幕之賓,可奚教主不是跟越少主……嘖嘖。」
周圍議論聲此起彼伏,大部分說話的都是那群醫者和參加大比之人,唯有江湖人士這邊,礙於玄天教主和越家少主在場,沒人敢開口說話,死寂一片的氛圍和對面形成了強烈對比。
出乎意料地,奚玉棠一句話都沒說。不僅如此,越家少主,二人的手下,沈七,甚至太子殿下,都保持了沉默。漸漸地,議論聲漸漸少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七身上。
沈七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抬手撕掉了臉上的面具,露出那張令人倒吸涼氣的傾城容貌,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在此時沉寂如深潭,遙遙對上了看臺上面色難看的沈落。
「沈梅,果然是你。」藥王谷少谷主沈榕複雜的目光落在了那張挑不出任何缺陷的臉上。
「……叛徒。」沈楹咬牙冷哼。
沈七對周圍的聲音充耳不聞,冷冷望著高臺上的沈落,開口,「沈谷主,上清銀枝蓮。」
沈落久久不答話。
「父親,不可。」沈榕皺眉。
「二叔!」沈楹也出聲,「沈梅乃我藥王谷叛徒,請允許侄兒將他就地格殺!」
兩位少爺開了口,其他沈家人面面相覷,而後也跟著附和起來,「請家主深思!」
這一番突變,令在場所有人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沈神醫原來真的出身藥王谷!
高高在上俯視著眼前那張熟悉的面容,沈落的神色沉得快要滴出水。就是那張臉,一點都不像自己。他是自己資質最差的兒子,如今卻成為了天下聞名的神醫!
他為什麼不好好待在江湖上,待在奚玉棠身邊?為什麼要來藥王谷,來自己面前!還當著這麼多天下同道、當著武林人士和太子面前給他難堪!
「……孫長老,將勝者獎勵端來!」沈落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
「父親!」沈榕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家主?!」
饒有興致地望著沈落,司離托腮笑得很是肆意,而奚玉棠仍然一句話不發,連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不僅沒有關注他們在做什麼,反而慢條斯理地剝起了紫羅果。
沈七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孫長老猶豫不決,看著這幫沈家人出爾反爾,唇角掛上了一絲冷笑,「多謝沈谷主。」
一句話出,沈落的臉色更加難看,「孫長老!」
孫長老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家主,不可啊,沈梅是藥王谷叛徒,是害死老谷主的兇手,您不殺他,如何告慰老谷主在天之靈?!」
「家主,請三思!」另一位長老也跪了下來,「今日大比,徐然容貌姓名皆是假,理當剝奪他勝者資格,選出人選再重新比過……上清銀枝蓮不能交給沈家叛徒啊!」
兩位長老同時表態,令場間氣氛劍拔弩張到了極致。而這時,一聲輕笑從主位傳來,「容貌姓名是假,醫術也是假?本宮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百草會的醫術大比同科舉一般不准冒名啊。梁文德,這醫術大比到底是不是比醫術啊?」
被點名的大太監站在司離身側,聞言,拂塵一甩,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這上清銀枝蓮五年一生葉,五年一開花,這整個天下如今也不過一株,傳言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寶貴著呢,沈谷主拿此物當大比獎勵,自然要慎重些了。」
「哦?也就是說,不能交給心思歹毒的毒醫咯?」
「老奴覺著沈谷主是這樣考慮的。」
「所以沈谷主這是怕沈七拿上清銀枝蓮作惡?」
「總是要考慮一番的。」
「這樣啊……」
兩人一唱一和,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在場人聽見。太子與延平帝身邊的梁公公閒聊,誰都不敢插嘴,就連沈落都只能默默聽著,心中隱隱閃過不安。
只見司離懶洋洋地看向沈七,臉上笑容一斂,冷道,「沈七,本宮問你,你費盡心機喬裝易容參加大比,所謂何事?」
沈七垂眸拱手,「回殿下,沈七為上清銀枝蓮而來。」
「哦?」司離道,「用來做什麼?」
「救人。」
「誰?」
「越少主。」
「……」
噗嗤一聲,奚玉棠身後的韶光不小心笑了出來。
聽到越少主的名字,沈家人的臉色瞬間一變。
「越少主?」司離坐直了身子,「可越少主身家富裕,別人得了也能買過來,為何要你親自出馬?」
沈七眼觀鼻鼻觀心,「回殿下,不用花錢的法子誰都喜歡。」
「原來如此。」司離淡淡道,「可你這般苦心為越少主……不怕奚教主為難你?」
「……」
沈七飛快抬頭,疑惑地看了司離一眼,不知他為何要這樣問,目光落在少年平靜的面容上,卻看不出什麼不對,難得沉默了片刻,這才道,「教主同意。」
司離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忽然又笑起來,「沈谷主,本宮替你問了,這沈七拿上清銀枝蓮是為了越少主的病,並非要作惡,你放心吧。」
沈落:「……」
沈家人:「……」
欺負人啊你們!
深吸了一口氣,沈落閉眼,良久,再次開口,「孫長老,沒聽到殿下的話嗎?拿上清銀枝蓮來!」
孫長老面色發白,掙扎著想開口,卻被身邊同樣跪著的人扯了扯,頓時回神洩氣,歎息著起身。
「給。」孫長老沒好氣地將東西遞到沈七面前。
沈七沒接,下一秒,一個少年矯健地輕功一路從看臺上飛下來,笑嘻嘻地接過了孫長老手裡的託盤,「秋遠代主子給沈神醫道聲謝,這三日辛苦您了。」
「嗯。」沈七微微頷首,對司離稽首一禮後便要轉身離去。
「慢著!」孫長老忽然開口,「允許你走了嗎?沈梅,看在殿下和越少主的份上,上清銀枝蓮你拿便拿了,可作為藥王谷叛徒,你以為你入了谷,我等能饒你嗎?」
沈七腳步一頓,回頭對上他,「沈梅?叫我嗎?抱歉,在下單名七,這位孫長老你認錯人了。」
「你!」孫長老怒瞪他。
就在這時,沈落忽然開口,「殿下,大比結束,您看您是否去歇息片刻?臣怕是要處理一些家事。」
司離擺擺手,「無妨,本宮不累,沈谷主自便。」
「這……」沈落一怔,「也好。」
說著,他轉過身,「沈榕沈楹聽令,將藥王谷叛徒拿下!」
「是!」兩人眼睛一亮,抽出腰間武器向沈七攻去。
驟然生變,看臺上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反應不及地生生看著沈家兩位少爺舉劍朝沈七刺去。而沈七則瞬間沉下了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冷望向了那兄弟二人。
「小弟,小心!」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忽然響起,下一秒,一抹胭脂色的身影忽然衝出,張開雙臂擋在了沈七面前。
緊接著,兩個尖銳的破空聲驟然響起,只聽嗖嗖兩下,沈榕和沈楹同時痛呼出聲。
噗地一聲鈍響,其中一柄長劍刺在了擋在沈七面前之人的肩上。
猶如慢動作一般,沈七緩慢地瞪大了眼睛。
咣當兩聲響起,劍落地,沈榕沈楹同時痛苦地握住鮮血淋淋的右手,而那手腕上則深深嵌著兩枚星形暗器。
「唔!」女子悶哼一聲,軟軟向後倒去。
沈七下意識接住人,驚疑不定地盯著女子那張臉,不確定地開口,「……二姐?」
沈靜雲勉強露出一抹笑容,剛一張口,一縷鮮血便從嘴角流出,「小弟,歡迎回來,姐姐總算又見到你了……」
「……」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沈七下意識捂住了沈靜雲不停冒血的肩,不出片刻,修長如玉的手上便沾滿了血。鮮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一時間,沈七徹底慌了神,二話不說將人平放下來,開始檢查傷口。
而與此同時,看臺另一端,奚玉棠終於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榕兒,楹兒!」沈落驚呼一聲,飛身來到廣場上,執起兩人的手一看,頓時面色大變。只見那並不算鋒利,甚至算是鈍器的星形暗器幾乎整個沒入了兩人手腕,橫切般直接割斷了他們的手筋,透過傷口,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這樣的傷,幾乎可以算是廢掉了兩人的手!
沈落雙眼赤紅,憤怒地抬頭瞪向了看臺上那抹玄色身影,「奚玉棠!你好狠辣的手段!!」
奚玉棠居高臨下冷漠地望著沈落,掌心一拍几案,整個人翩若蛟龍飛身而下,落在了沈七身邊。大致掃了一眼沈靜雲的傷勢,發現不過是皮外傷,沈七已經幫她止血,便抬了抬下巴,「送她下去。」
話音落,兩名驚慌失措的丫頭立刻喊來幾名奴婦將沈靜雲抬了下去。
沈七神色複雜地起身目送她們離去,轉而望向了奚玉棠,後者挑了挑嘴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她對上沈落,嘶啞的嗓音裡有著一抹慵懶,「沈谷主這是做什麼?」
「你!」沈落恨極咬牙,卻還是先點穴給那兩人止血。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等著他做完急救,眼看沈楹和沈榕要被送下去,才淡淡開口,「本座讓你們走了嗎?」
在場所有沈家人瞬間一僵,沈落終於忍不住,大怒,「奚玉棠!這裡是藥王谷,容不得你放肆!!」
「呵……」奚小教主笑了一聲,「沈谷主,在殿下面前貿然動手的可是你們沈家的少爺,本座護駕,何錯之有啊?刀劍無眼,傷著殿下,你們沈家賠得起麼?」
眾人:「……」
沈家人:「……」
司離:「噗。」
「那也不用廢掉他們的手!」沈落怒。
「他們的手不是好好地還在麼?今日殿下在,本座不殺生,小懲大誡罷了。」奚玉棠勾著唇角,聲音卻倏然冷了下來,「敢動本座的人,就要有死的覺悟!」
沈落倏然握緊拳,死死盯著眼前人,「奚教主這是要管我沈家家事了?好,藥王谷弟子聽令,給我將叛徒沈梅就地拿下!阻擋著,格殺勿論!」
「是!」
隨著一群人齊聲呼喊,在場所有藥王谷弟子瞬間將奚玉棠和沈七圍了起來。
看臺上,司離下意識坐直了身子,而江千彤則緊張地瞬間起身。
「叛徒沈梅?」奚小教主站在原地,萬軍之中面不改色,「沈谷主是不是找錯人了?我家阿七可不叫這個名字。」
「少廢話,沈七就是沈梅!」沈落哼道。
「沈梅?」司離的聲音再次響起,「喂,小美,你叫沈梅啊?你是沈家人?」
沈七原本緊繃著神經,乍然聽到這個稱呼,頓時破功,咬牙道,「殿下,請叫草民沈七!」
「真是沈家人啊……」周圍不少人都竊竊私語起來。
奚玉棠淡淡掃了一眼主位,眼中暗含的殺氣和警告令司離瞬間噤聲。她重新看向沈落,「沈谷主不給本座一個解釋?」
「明知故問!」沈落冷道,「沈七乃我沈家七子,是殺害老谷主的真凶,奚教主,今日我藥王谷除一個門派叛徒,你確定要管?」
「哦……」奚玉棠恍然,「那事啊,本座知道,在本座接手玄天之前,老谷主被人殺害,據說是沈家第七子和玄天聯手?原來就是沈七啊。」
話音落,場間一片譁然。
不少在場資歷深的江湖人都想起了這件事,而那些頭一次聽說的則都乍舌——都說藥王谷和玄天不合,原來還有這一層緣由!
奚小教主對周圍的反應充耳不聞,繼續道,「這麼說,沈七是沈谷主親生兒子咯?本座記得,十六年前,沈七才六歲吧?嘖嘖,真是了不得。那沈谷主可否告訴本座,和沈七聯手的玄天教……當時主事人是誰?據本座所知,十六年前,玄天教的人死完了吧?沈谷主不如將證據擺出來讓本座瞧瞧?」
——嘶!
眾人再次張大了嘴。今兒這一齣,值了!
「時隔多年,證據早就沒了,奚教主這是在強詞奪理!」沈落死死瞪著她,「沈梅勾結外人暗害家主,罪無可赦,今日本谷主便要為沈家除去這一孽子!動手!」
奚玉棠抬手將沈七護於身後,用眼神阻止了想動手的司離和江千彤,一聲夾雜著濃重殺氣和雄厚真氣的高喝驟然出口,「我看誰敢!」
話音落,位於最前面的藥王谷弟子們頓時氣血翻騰,紛紛吐血。
「沈落,你口口聲聲說沈七暗害老谷主,卻擺不出證據,你非嫡長子卻繼承谷主之位,即位後推自己兒子頂罪,大義滅親真是玩得爐火純青!好一個道貌岸然的沈家主!」奚玉棠厲聲道,「今日你敢動他一根頭髮,來日本座定踏平你藥王谷!!」
「你敢!」沈落氣急敗壞。
「你試試本座敢不敢!」奚玉棠刷地抽出腰間長劍,「沈落,本座今兒就告訴你,不想讓本座大開殺戒,就給我乖乖將沈七殺人的證據擺出來,否則……」
刷——
劍光閃過,兩個試圖從背後偷襲的藥王谷弟子忽然慘叫出聲,眾人下意識看過去,卻見那兩人竟被生生攔腰截成兩半!
「他們就是你的下場。」
場上一片死寂!
一劍!甚至沒人看清她是如何出劍的!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被奚玉棠殺雞儆猴的行為震在了原地,圍著兩人的藥王谷弟子驚懼後退,瞬間將包圍圈擴大了數尺。
望著那兩個被劈開的弟子,看臺上不少人反應過來後都忍不住嘔吐起來,而左邊看臺的武林人士們則一個個望向了奚玉棠。內行看門道,他們一點都不懷疑,今日奚教主會大開殺戒!
沈落瞳孔猛地一縮,目光掃向那兩個橫死的弟子,接著環視周圍,發現無論是林淵、江千彤還是越少主,甚至太子殿下都在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心下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他無法拿藥王谷來和奚玉棠賭。
一聲歎息輕輕響起,一直站在奚玉棠身後的沈七將手放在了她肩上,輕輕開口,「教主,夠了。」
奚玉棠回頭看他。
沈七卻望向了不遠處的沈落,「沈谷主……不,父親。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父親。你說我害死了爺爺……沒錯,是我的錯。」
「阿七!」奚玉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沈七對她搖了搖頭。頓了頓,他接著開口,「爺爺的死,我有責任。如果不是當年我一直嚷嚷著想出谷看看,他不會順勢應下玄天的請求而帶我去雪山,如果他不出谷,也許不會死。而如果不是我上了雪山後生病,恰好爺爺又收到信說谷中有異,他不會一個人匆匆離去。當初若我能陪他一起回谷……也許他不會孤單一人上路。」
「阿七……」奚玉棠怔愣。
她從來不知,沈七竟然壓著這份負罪感這麼多年。
如果不是要救她……
「但你要說我背叛藥王谷,聯合外人暗殺爺爺,我沈七不認!」他斬釘截鐵,一字一句,「爺爺收到的那封信,是你的親筆,今日我便問你一句,你說當年谷主生變,到底是何事!」
說著,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封已經泛黃陳舊的信箋,刷地打開亮在了眾人面前。
死寂。
沈落瞳孔猛然一顫,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就在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驟然在人群之後響起,「我來告訴你們!」
眾人紛紛回頭,卻見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出現在廣場後方,那張和沈落七分像的臉昭示著來人的身份。藥王谷弟子們下意識分出一條路來,怔怔望著中年人一路走到了沈七身邊,遙遙對著司離的方向跪拜而下。
「沈寰參見殿下。」
司離抬手,「免禮平身,你又是誰?」
「草民沈寰,沈七的大伯。」沈寰恭敬道,「草民有話要說。」
「講。」
「謝殿下。」
說著,沈寰站直身子,在沈落臉色劇變下,朗聲開口,「各位同道,各位武林朋友,我沈寰今日說的話,還望各位做個見證——沈落,在下的二弟,確實曾給父親寫過一封信,這信,便是小七手中那封。當年父親出谷行醫,谷內明明沒有任何大事發生,可沈落卻在信中急招父親回谷,且派人在半路截殺,只為篡奪掌門家主之位!」
嘩!整個場上震驚了。
沈寰挺直了腰板站在原處,直到聲音漸弱,這才繼續道,「老夫今日來,不是為追究往日過錯,而是要為小七正名。他是我侄兒,從小與我不親近,但他深受父親喜愛,那麼我這個大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如此冤枉迫害!而迫害他的人,竟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沈七驚詫地望向眼前人。
……他,為什麼?
平地一聲驚雷,世家醜聞在這一刻在所有人心中落下一記重錘。沈寰的話,讓整個廣場在剎那間寂靜無聲。
看臺上,司離眯起了眼,而一直低調不語的越少主,這時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計劃到這一步,已經成了。
早就知道打不起來,偏偏手癢要殺雞儆猴,而且拖延時間到現在……
他遙遙望向場間那抹玄色身影,眼底全是寵溺。
「棠棠,師兄傳信,離火草到手,下面該動動筋骨了。」他逼音成線,帶著一絲笑意悄然傳入奚玉棠耳內,「拖延到現在,辛苦了。」
奚玉棠面具後的眉尖微動,抬眼望向了越清風。
終於到手了啊……
說這麼多話……她都有點渴了。
「大哥……沈寰!」沈落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親兄弟,腦中一閃,明白了他的意圖,「沒想到你……」
沈寰冷冷對上他的視線。
就在他即將開口之時,忽然,數個黑衣蒙面之人突兀地從天而降,速度極快地撲向看臺上的司離!
梁文德在第一時間發現,驚聲尖叫起來,「有刺客!!」
眾人大驚失色!
恰在此時,一個渾身是傷的藥王谷弟子跌跌撞撞出現在廣場前,聲音淒厲地大喊,「不好了谷主,有人攻進谷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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