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單飛雪 -【你愛勝利我愛你(全)】《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1:18
標題:
單飛雪 -【你愛勝利我愛你(全)】《全文完》
單飛雪 -
你愛勝利我愛你
(上)
在方利澤的世界裡,勝利是唯一價值。
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窮小子終成人生勝利組,
獨有一樁可恥事藏心底,無人知曉,只有自己過不去──
為求生存,當年他利用了廖筱魚的信任,最後不告而別,
即使功成名就,仍牢記這個無害親切的鋼牙妹!
十年後的同學會上,他本該享受扳回面子的快感,
卻在聽聞她跌落雲端的近況時,內疚、譴責全面反噬!
於是他決定伸出援手,以前受過她的好,現在加倍奉還,
同時又希望,他風光現身,能跌破她眼鏡!
偏偏這女人重逢時笑容可掬,隨後卻態度驟冷,拒人於外,
讓他如鯁在喉,想負氣而去,掛念竟如影隨形,
誰教這輩子知己沒半個,只有她能走進他心懷!
這回風水真的輪流轉,換他勾勾纏,
她可要撐著點,別太快舉白旗,賽局正精彩……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1:43
第一章
「總之……我跟Eva只有性而已。」男人說。「那跟我們之間是不一樣的。」他坐在客廳地毯,努力向坐在沙發上的女人解釋性跟愛不同,合理他的外遇。他長發,牛仔襯衫,黑皮褲,高瘦,像一匹放蕩蒼浪的狼。
沙發上坐著的女人,廖筱魚,身穿寬松的橙色休閑服,圓臉,素顏,眼睛大,偏偏戴著老氣的大眼鏡;皮膚白,可惜鼻子不夠挺;身材窈窕,可恨胸部小。發型是有劉海的妹妹頭,令她看起來像憨鈍清純的學生妹。
但是,她已經二十八歲了。筱魚緊張聽著,右手臂圈在一只動物的頸子上。
隨著他說的話,她手臂越圈越緊,這動物,恐有窒息危險。但它不叫,也不掙扎,它發不出聲音,也不會抗議。
這只是一只老舊褪色的絨毛動物布偶。
「我承認我有一陣子的意亂情迷,」男人說:「畢竟她有36F,你知道對我們男人來說,36F是人間凶器啊——所以我認為,我是愛上她了。」
筱魚的手臂圈得更緊了,動物布偶被緊鎖在腰側。這男人,是她的老公高偉仁。他曾說——她笑起來很甜,跟她在一起很舒服,沒壓力。
這大概是她唯一的優勢吧?畢竟她不性感,其貌不揚。但這已是二十八年來,廖筱魚最好的狀態了。假如高偉仁見過她高中的模樣,也許外遇次數會更多,然後,更早離開她。不,應該說,根本連和她在一起都不可能。
那麼,現在,他終於要離開了?
她緊閉嘴巴,看起來像在生氣,實則是緊張,一顆心懸吊著。左手無意識地一直搓揉左耳,搓得紅通通的,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
「但是,重點是……筱魚啊……」男人爬過來,握住她手,深情款款凝視她。「我愛的人……是你。我是絕不離開你的,所以別跟我生氣好嗎?你看,雖然那個女人現在鬧自殺還打電話跟你嗆聲,但是我人在哪兒?我在你面前欸,我在這裡!我對你不離不棄,就像當初結婚時答應過你的,我永遠跟你在一起。」呼……緊勒住玩偶的手臂松開了。
高偉仁摟住筱魚,筱魚回擁,連同心愛的布偶,他們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吧?
兩個月後
高偉仁仰躺地毯上,右手挾煙,吞雲吐霧,眼色憂郁。
他看著天花板,像覷著遙遠的他方。
坐在沙發上的廖筱魚,快懷疑天花板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甬道?而他打算鑽進甬道逃亡去?
這次,是另一個女人。
「你知道嗎?像我們玩band的,是不能過得太幸福太安逸的。我跟你很好,但日子太平靜了,這樣我怎麼寫得出好歌?而那個女人,她啟動了我,讓我找回熱情!」
「把你的脖子咬成這樣,不會痛嗎?」筱魚問。
高偉仁脖子盡是瘀青和破皮的傷口,這已不是情人間的種草莓,這是在種大榴蓮。
他笑了。「她啊,占有欲很強,所以……夠辣夠野,很刺激啊。」
「我覺得你搽藥好了,聽說小傷口不處理好會變成蜂窩性組織炎。」她很怕再聽下去,他就要離開她了。
「她知道我有老婆了,她不能接受。」
「你打算怎樣?」筱魚雙手緊摟住布偶,心再次被吊住。
「既然脖子被咬成這樣,也瞞不住你了,所以我才說出來,而我已經決定了。」
「要跟我離婚?」
高偉仁緩緩吐出煙圈。「不!」
他轉頭,看著筱魚。「什麼是真愛?我一生都在思索這個問題,而且身體力行。愛,絕對不是只有刺激跟性,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感到放松,感到平靜。筱魚,我絕不離開你,你放心。」煙灰快掉下來了。
筱魚趕緊捧著煙灰缸過去,接住墜落的煙灰。
「我愛你。」
筱魚微笑了。
高偉仁撫著她臉,深情道:「記得當初你是怎麼迷住我的嗎?」
「我做的菜。」
「對。PUB的菜都很難吃,那天,你主動弄了一道家常菜給我。」
「菜脯蛋。」
「對!菜脯蛋要煎到外表恰恰的,吃的時候裡面卻軟嫩嫩。菜脯絕對不能死鹹。好不好吃,只要看煎出來的蛋表皮有沒有呈現焦橘色就知道,我很久沒有吃到那麼地道的菜脯蛋了,但你竟然做到了!吃過你煎的菜脯蛋,我就愛上你了」是啊,筱魚記得那一刻。
那時,高偉仁吃了一口菜脯蛋,就激動地喊她過來,對著她說:「你,要不要跟我交往?」廖筱魚當時很感動,以為自己沒什麼男人緣,想不到卻被樂團主唱看上了。過了這個村,就怕沒那個店了,她用力點頭答應了。然後她陸續做了很多次飯菜給高偉仁吃,沒多久,他就求婚了。
只是,顯然只有好吃的飯菜是不夠的,他外遇出軌N次了。
現在,他抱住筱魚。「原諒我,我是一時迷失——」Yes!筱魚回擁。嚇死了,還以為他要離婚。看到這裡,女性朋友們掄起拳頭,同仇敵愾,想把筱魚拖出去毆打飛踹,好讓她清醒。這種爛咖,你是在珍惜什麼啊?!
但筱魚卻覺得,高偉仁再花心,總會回到身邊。他願意回來,就表示她比那些女人好,想到這裡,筱魚竟虛榮起來……
然後,又過了幾個月。
在PUB負責出餐的廖筱魚,開發出新菜色,喜孜孜端給店長蘇芙倩試菜。
相貌空靈的美女店長嘗了一口——
「電——」立刻抱住垃圾桶吐。
哇咧,難吃也不用這樣吧?筱魚愣住。
「抱歉,」蘇芙倩抹抹嘴說。「別誤會,這很好吃……是我懷孕了。」
「嗄?!真的嗎?裘大哥一定很高興。」這間PUB,是老板裘慎為了女朋友開的。
「他還不知道。」
「什麼時候要跟他說?」
「還不能說。」
「想給他驚喜?」
「孩子不是他的。」
劈腿喔?!
那個……筱魚端起盤子往廚房走。「我先把這個拍照,萬一要做成菜單……」不關己事,不要插手,也不要發表意見。蘇芙倩待她如親妹,筱魚不想批判她的行為,她也許有苦她是真的有苦衷,蘇芙倩需要有人傾聽心事,於是拉住筱魚。「別走,我還沒說完——」筱魚回身,聽蘇芙倩講:「孩子是你老公,高偉仁的。」廖筱魚呆住。
這時候,合理的發展是盤子從筱魚手中飛出去砸向那張該死的看似無辜的臉;或,筱魚太過震驚,盤子從手中滑落在地,菜撒出,一片狼藉;或,如果要更有戲劇效果,順便讓破裂的陶瓷碎片,濺到筱魚的腳,刮出一道血口,然後讓筱魚一路淌血,在地上拉出血線,跑回家咆哮毆打那個花心爛男人。
但,以上,都沒發生。
「你要把孩子生下來嗎?」筱魚很平靜地問。
「我跟高偉仁是認真的。」
「所以要生下來?」
「唔……對不起……」蘇芙倩痛哭。「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系,我會趕快離婚,然後你們快結婚,要一起愛這個小孩。對了,不要住大房子,不要在小孩面前吵架,不要老是把小孩子丟給對方,或是放小孩一個人在家,更不要丟給保母,要親自照顧。不要以為請佣人顧就行了,一定要讓小孩有安全感,這樣他長大了才會心理健康。」蘇芙倩反應不過來,她已有心理准備,廖筱魚這時候應該會揪著她頭發撞牆,或推她一把害她流產,所以雙手還護在肚前。
結果,筱魚整個劃錯重點!
她竟為腹中未出世的小孩焦急?還想得非常遠,這……這是情婦的孩子欸,不是她跟高偉仁的欸?蘇芙倩害怕地後退好幾步。
看著這個戴著大眼鏡,留妹妹頭,二十八歲還打扮得像學生妹的女子。
唔,廖筱魚搞不好是變態,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下一秒就會崩潰尖叫,抽出壁上菜刀剁死她。沒錯,筱魚變態,有哪個女人面對情婦懷孕是這種反應?
好恐怖啊——
蘇芙倩轉身,跑出PUB,不敢和筱魚待下去。
「干麼跑?」筱魚看她衝出去,有點擔心。「跑那麼快,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當下,筱魚是真的很平靜。
像一直害怕的事,終於發生,於是矛盾地,反而感到解脫。
那時,沒有天打雷劈,或五雷轟頂的感覺。外面,也沒有忽然下起應景暴雨,或啪?!一下她忽然腦溢血昏厥。那天深夜,筱魚不讓高偉仁進家門,她發簡訊通知他,她要離婚。
像這種時候,她其實可以找爸爸處理高偉仁。老爸是有名的大律師呢,肯定能告到高偉仁贍養費付到死,或是讓蘇芙倩進監牢,花大錢賠償她的精神損失。
但其實,她分辨不出高偉仁跟老爸和蘇芙倩,誰更令她生氣。
不,她沒有生氣。
她,只感覺到那久違的、結婚後已經消失好一陣子的感覺,她此生一直在逃避的那種感覺,又回來她徹夜只做一件事,緊摟心愛的布偶,縮在床鋪角落,臉埋在老布偶皮毛間,嗅著棉布氣味。舊舊的布料有點濁膩感,混著洗衣粉香,這種歷史感的氣味令她安心。
終於,還是……只剩她,跟它。
盡管一直努力對抗這種感覺,但這感覺還是淹沒她。
世界超大,而一個人,孤單渺小,幾乎快消失,好像不曾存在這世上。
二十八歲的廖筱魚,經歷過很愛某人、瘋狂暗戀某人,而終究只是單戀的失望痛苦。後來,又經歷過對方聲稱愛她、追求她,所以結婚的過程。
像她這樣,時常感覺快要消失,既不漂亮,也不出色的平凡女生。擇偶條件還是越低越好,畢竟最終,只要有人陪著過日子,一起生活、住在一起,永不分開,那對筱魚來說,就是幸福。好比暗夜裡睡著時,有人在旁打鼾;或是超冷天氣裡,有人暖被。
那些說一個人生活不錯,也不需要愛情的人,是騙人的吧?講那種話的人,都沒有孤單寂寞的一個人生活過吧?所以才講得豪邁瀟灑。
他們知道一個人生活是怎樣的嗎?
好比回家後推開門,居所空蕩蕩;看到好笑的電視只有自己的笑聲;每天發生的事沒人可以說;身體不適,惶恐著死了要很多天、臭到鄰居了才會被發現——如果在浴室跌倒,赤身裸體死掉,等鄰居、警察開門進來,光溜溜的自己會想死第二次。
這些,只有真正孤單過的人才能明白。
一個人過日子,是非常恐怖的啊。人,是一定要有伴的。
只有面對活生生的人,彼此互動、有對話,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感覺到我是活生生,日子是踏實的。不管怎樣,只要那個人在身邊就好。
對於高偉仁的花心,筱魚是這樣想的——原諒一次又一次,無論如何,只要他陪著生活就好。
但有孩子就不行了……筱魚清楚父母失和、感情混亂,將如何影響孩子。
所以筱魚必須離婚,舍棄這段關系。她一直很怕高偉仁離開,想不到最後決心離開的是自己。
選擇離婚的廖筱魚不知道,事情發展,出乎她意料。
老天爺要給她的不只是活生生的男人,老天爺賜予她的,遠超過她的標准。
再過不久,她將與某人重逢。
那人知道廖筱魚的背景,那人清楚她曾經多怪異,那個人甚至知道她緊摟著的、形影不離的布偶,是一種稱之為「獾」的動物,還知道它的名字叫「大魚」。那個人嘲笑過這只長著尖嘴的布偶,嘲笑過她跟「獾」的感情。
如果說,筱魚因成長過程坎坷,人格扭曲、感情智障。
那麼,那個人跟她半斤八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男人的名字,到現在還藏在筱魚心裡,那是筱魚死都不會忘記的名字。
方利澤。
他此刻不知流落何方,彼此也沒有交集。他們住在同一城市,各自生活著。
但,他正逐漸往她靠近,就快與她交會。
怪胎需要同盟,怪胎獨自一人會很寂寞,缺陷會成為處事上的障礙。但若遇到另一怪胎,適巧彌補彼此缺乏的,那麼兩個怪胎,也許就圓滿正常了,說不定媒合後,還會創造出嶄新生活。
「廖筱魚,你知道這是什麼動物嗎?」方利澤問她。
「不知道欸。」
「這是“獾”。」
「番?」
「不是番,念獾,喜歡的“歡”。犬字邊的“獾”。」
「是喔,我都叫它“大魚”,我們感情很好。」
「獾是一種牙齒超利的動物,甚至可以咬斷鐵橇。」
「出?難怪我喜歡它,我牙齒超爛的。」
「連它是什麼動物都不知道,還敢說喜歡它?」
「呵呵,你真厲害,你懂的真多。」
「我比你強的原因是我有旺盛的r求知欲」。」
「我也有。」
「是,你有,有旺盛的“食欲”。」
「哈哈哈哈哈。」
十一年前——
山上的是立高中,校門在山坡上,這頗有高度的山坡路啊,日復一日,鍛煉出孩子們爬坡時的咒罵能力,以及壯碩蘿蔔腿。有錢人的孩子,倒可保住纖細小腿,他們坐爸媽或司機座車,優雅尊貴直上山方利澤,不是有錢人,他三餐不繼,但也保住一雙好看的腿。
因為他有老媽的白色破摩托車,100CC馬力尚可,上下課很方便。他過去因為跟媽媽躲地下錢莊,曾休學一年,今年滿十八歲,是有照騎車。這是混賬老天爺唯一善待他的地方,沒這台破車,要怎麼賺錢?怎麼到醫院照顧生病的媽媽?
方利澤才高二,就懂得隨身帶行事歷,進行有效的時間管理,務必讓每日都過著高效率生活。他身兼兩份工,白天上課,下課後,休息一會兒,去披薩店打工,披薩店打烊後,去二十四小時漫畫館工作到凌晨三點。
他不是大明星,但已過起趕場人生。
有錢人是窮得只剩下錢。他這窮人孩子是窮得只剩下命。
這是他靠「命」博錢的青春時代啊,別人家的孩子尚在幼稚夢幻的粉紅色時期,他已經搏命演出,歷劫無數。今天過完不知明天在哪裡,不用靈修,他已悟到活在當下的重要。因為今天的難關度過已是萬幸,眼前狀況擺平就很感動了。
他那愛揮霍、英俊且體格超好的爸爸,據說在他三歲時生意失敗,為了他們母子好,辦了離婚,出國深造(逃亡)。結果爸媽離婚了,但,仍陸續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債主要錢,甚至是黑道兄弟上門討債。
媽媽醉後常罵:「操!婚離了,還不清靜。被XXX騙去!」方利澤對那些江湖人士慣使的粗話耳熟能詳,他讀的《三字經》跟別人不一樣。
老天顯然是要降大任於方利澤身上,不然怎會一路靠北邊走地安排他衰小的人生?
今年最衰小的就是媽媽胸部痛,得了乳癌,躺進醫院動手術,做化療。
母子倆開始在醫院病房安居樂業,埋鍋造飯。老實說,假如住院費都付得出來,醫院病房真是躲債主的好地方,住起來挺舒適啊。有水有電有人打掃,早上還有人定時送報來賣。方利澤都快要幻想自己他的舒壓方法,就是跟媽媽窩在病房,一起用各種三字經,咒罵浪跡天涯的爸爸,以及之前惡質追債的恐怖地下錢莊兄弟們。他們的手段真是充滿新意、推陳出新,有寄雞頭的、有潑油漆的、有強拉老媽去酒店的、有擲狗大便的。
花招還梃多的嘛,這麼有創竟干麼不去當編劇?
現在,老媽躺進醫院了。
所以,方利澤要自立自強,白天賺學費、賺房租費、賺民藥費。還好老爸送給他唯一的禮物,就是好體力——聽說爸以前一次交八個女朋友,活力旺,威而鋼應該找他代言。
每次聽老媽抱怨老爸花心濫情又負債累累害慘她,方利澤就會想,那你干麼嫁他?這種濫人,感情稀薄,你是嫁個屁。害他一出生,翎膀還沒硬,就累到想夫析。
這卅界最靠北的就是,一旦你被生下來,想嗝屁也不是那麼容易。
自殺是懦夫,方利澤不干,他跟老天爺杠上了,雖然只有十八歲,但他不信他會活不下去,輸給這該死的命運。不是都說人定勝天嗎?他有的是超強意志力。
他是窮,出身賤如小草。手長腳長卻穿著補丁又不合身的制服,看起來很搞笑。但是,他念書超厲害,他就是要證明他比那些出身好的同學強,考試一定第一名!他不接受失敗,他要這樣一路贏下去,贏過命運的捉弄,贏過悲苦的生活,贏到功成名就當大富翁!
但說真的,偶爾他軟弱時想到未來、想到死老爸、想到房租、想到龐大醫藥費、想到他還沒出社會就扛爛債,也會期待老天干脆賜他死。
總之,方利澤的心髒是這樣越練越大顆的。靠北的事遇多了,隨機應變能力也變強了,危機意識也很夠,生命果然會自己找出路。
方利澤此刻的生活,用電影來說,就是黑白片、寫實片、恐怖片、血腥片,常常不小心就十八限。
方利澤是大帥哥(好吧,這算是老爸給他的第二項禮物),身高一八0,可惜因睡眠不足,體力透支,加上為了省錢,最慘時,一天只能吃到一餐(披薩店供應的),所以他瘦得見骨,贏得「方瘦猴」的綽號。
現實殘酷,經濟拮據,媽媽病倒,他早熟世故,心事重重。
萬萬沒想到,忽然,他的世界有救了。
佛祖垂憐他嗎?
自從班上來了個漂亮的轉學生,江紫薇。
噢,天啊,女神降臨,他強烈地被江紫薇攝去魂魄,甚至開始覺得,活著真是美好的事啊。
人很奇怪,不管多累多煩多痛苦,但是,有了怦然心動的人,有了對愛情的向往,好像日子就不那麼難捱。
她一現身,方利澤的世界就慢下來,蒙著迷離煙氣,沒有花也有花香,沒有鳥也有婉轉歌音。
她長長的發,像烏黑絲綢,光滑柔順垂落肩膀,如果在發梢插一把梳子,梳子會馬上掉到地上,啊,就是那麼柔順啊,令人想輕撫啊。
她柔弱纖瘦,講話輕聲細語,大眼睛水汪汪,膚白似雪,永遠干淨漂亮,身上帶著香氣。喜歡讀詩,常靜靜在座位上翻閱泰戈爾或徐志摩的詩集。
不要說方利澤驚為天人了,自從江紫薇光臨,班上甚至全校男同學都著迷了,男老師也暗暗崩盤,女同學們也隨之發狂……嫉妒到抓狂。
現在的狀況是,這群發春中的男高中生暗中較勁,似乎只要誰能得江紫薇的青睞,那人將有如黃袍加身,光宗耀祖。當然,也將身陷險境被嫉妒淹死。
然而,江紫薇是女神啦,高不可攀,非常矜持。好多男同學示愛,也收到很多情書跟禮物,但對追求者她總保持禮貌,對吃醋的女同學她也微笑善待。她天生享受被人關注寵愛的狀態,卻不輕易跟誰真相好。
方利澤沒有勝利的把握,他條件差,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討好她。
他只敢默默愛慕江紫薇,暗暗關心她。然後在圖書館借她看的那些詩集,看不懂也亂陶醉。
這,就是方利澤第一個喜歡上的女生。
這天放學後,江紫薇跟要好的同學們在學校旁的麥當勞用餐。
美麗如她,身旁坐著愛慕她的男同學,以及兩個老是跟在她左右,喜歡沾光的女同學章菲與阿郝。
大家正開心吃喝,但是江紫薇美得太過分,吸引了隔壁桌三個混混的注意,過來騷擾。
帶頭的老大是梳阿飛頭、穿夾腳拖、嚼檳榔的男人,他手裡握著可樂走來,忽然他——「啊——」章菲尖叫。老大唰地拉起坐江紫薇身旁的她,扔到一邊,然後,換自己坐下,虎視眈耽瞪著江紫薇。
江紫薇臉色刷白,雙手揪緊書包,不知如何是好。
「小妹妹,長得很漂亮喔!」他伸手摸摸江紫薇,江紫薇撤開臉。「干麼害羞啊?交個朋友?」銀在老大兩側,一個是油頭瘦男,一個是肥矮胖子,他們合力幫老大把妹。
「要不要跟哥哥們去看電影啊?」
「哥哥請你喔。」
江紫薇一臉驚恐,章菲跟阿郝嚇得抱起書包,逃出麥當勞。偏偏眼前只有一個救星——坐在對面的同班同學,班長王真威。
「班長?」江紫薇求救地看向他。「真威……」老大瞪向阿威同學。「唔?!」阿威卻低著頭,專心吃漢堡,兩手抖不停,不敢吭聲。
「喂,你班長喔?很威嗎?是有多威?你威給我看啊?威咧,哈哈哈。」油頭男過去揪起他衣領。
「你是她男朋友嗎?」
阿威猛搖頭。
矮胖子指著走道。「滾!」
阿威好威,火速收書包,咬著啃一半的漢堡,滾遠也。
老大笑咪咪勾起江美人下巴。「小美女,叫什麼名字啊?」
「對不起!」江紫薇倒抽口氣。「我要回家了!」起身就走。
油頭男堵住去路。「老大問你話欸,你去哪兒?坐好!」江紫薇愣住,好可怕,她要暈倒了!
老大握住江紫薇的手。「住哪兒?哥哥載你回去——」她是夢幻美少女,斷
江紫薇一陣惡心,奮力掙扎要抽手。跟這些人上車她就死定了,這一生毀了!不能被惡人糟蹋成殘花敗柳!
「拜托不要這樣……」她急哭了,梨花帶雨。
對方見她楚楚可憐,更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來——好妹妹,我們去約會。」老大勾住她肩膀,往外帶。
「走嘍——」兩跟班隨後。
「三位大哥哥——」突有個微小顫抖的聲音,在三人背後喊。
三男挾持一女,四人一起往後瞧。
「廖筱魚?!」紫薇驚訝道,眼前是同班的筱魚同學。
她向來低調,喜躲角落,不合群。
她胖胖的,很怕冷,老是穿好多衣服,笨鈍得像只胖企鵝。戴大眼鏡跟牙套,齒列不正,咬合困難,講話口齒不清。
因為講話不清楚,聽她說話,常要問兩遍才能聽懂。同學聽得吃力,她也講得辛苦,於是她習慣沉默,少跟同學互動,隨身常帶著一只模樣詭異、有尖嘴的動物布偶。
廖筱魚在班上沒啥存在感,但看到同班的有難,不忍旁觀。
江紫薇萬萬想不到,危急時,牙套妹竟現身相助。
果然錦上添花有,雪中送炭少。可……這送炭來的人,顯然智商不太高,腦子不靈光。她幫江紫薇解圍的方式,竟是……賄賂……他們?
廖筱魚將擺滿薯條、炸雞、可樂的大托盤端來,她雙手顫抖,聲音也是。
「這個不用錢,請你們吃……放她走好不好?」好豐盛的一盤,有炸雞、薯條、熱茶、熱咖啡、漢堡,啥都點齊了,這一頓要好幾百耶。高中生吃這麼好?怪不得胖。
老大嗤地笑了,夠荒謬。「喂!醜八怪,沒你的事滾遠一點!」筱魚肩膀一縮,看來,靠吃的是不行了。
果然還是要「那個」。
她打開書包,拿出皮包。
「不然……」筱魚數了數,放八張一百元在托盤。「給你錢,可以嗎?」
「八百塊就想打發我們?!」老大冷哼。
「再一千。」她加一張。
「一千八就想打發我們?」油頭男冷笑。
「再多一千。」筱魚拿出最後一張大鈔。「我身上只有這麼多,可以嗎?拜托。」哈哈哈,老大笑了,想不到高中生還滿有錢的。這幾個壞蛋,鈔票拿了,吃的呢?「老大——漢堡帶回去吃。」
「唔。」老大點頭。
「拿來——」油頭男搶走托盤。
矮胖子沒收鈔票,遞給老大。
老大將鈔票放進口袋,抓緊江紫薇的手。「走!」江紫薇哭泣,拚命掙扎。
筱魚大為震驚。
原來——這就是「人財兩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惡!筱魚趕緊跑過去,手一推,撞翻托盤。
熱飲倒了,壞人驚呼閃躲,托盤墜地,巨大聲響將店內眾人目光吸引住。事情鬧大了,江紫薇連忙掙脫,逃到筱魚身後。
老大抓起托盤,砸向廖筱魚。「X!你死定了!」
「先生?!」服務生趕來制止。
「我跟女朋友吵架,滾開!」老大抓回江紫薇。「過來——」
「不要!」江紫薇花容失色。
「快報警!」筱魚慌張地對服務生說。
這時,落地窗外,趕著去打工的方利澤瞥見了,女神竟被三男包圍,還嚇得大哭!
他立刻衝進麥當勞。「放開她!」老大呸一聲。「你哪位?關你屁事?!」方利澤抓起書包,一記怒甩,啪地巴了老大的頭。
「哇操——」
油頭男跟矮胖子撲上去攻擊方利澤,一個拿出美工刀,一個掄起拳頭。
方利澤抓起托盤擋下美工刀(危急時托盤跟折凳都很重要),一個右踢,正中矮胖子胯下;又一左踹,踹飛老大;再一右勾拳咚咚咚咚咚,打得油頭男直噴鼻血。
他瞬間擺平流氓,把他們打得抱頭鼠竄,正要逃出店外,就被趕來的警察堵住,全部法辦。
英雄救美,危機解除。
「沒事吧?」方利澤走向縮在牆邊的江紫薇,可憐啊,她臉色慘白,縮著身子,哭到鼻頭紅咚咚。「我好怕……」江紫薇瑟縮著,淚汪汪看著他。
噢,天啊,方利澤心碎了,該死的混賬,竟敢傷他夢中人!
「沒事了,不怕。」
「嗚——」紫薇投入方利澤懷裡,這是英雄啊,正港的男人啊,他好帥啊!這刻,江紫薇窩在他懷中,第一次嘗到心動的感覺。
方利澤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摟緊懷中美女。這是在作夢嗎?是真實的嗎?嗚,他感動到想哭,拍著江紫薇的背安撫。
「沒事,不要哭。」
「嗚——」江紫薇深埋在他懷中,止不住淚。
嗎哼,愛情故事,就是這麼發生的。
但,且慢——
這樁愛情故事裡,不止兩人,陷入愛河的,還有另一位。
站在相擁的人兒身後,廖筱魚目睹方利澤不顧危險,保護驚恐的江紫薇。
她嘴巴開開、眼睛直直,目光定在方利澤因制服過小,而顯得更壯闊的背肌,還有他緊緊環抱江紫薇的強壯手臂。天啊,好羨慕喔!真希望那個發抖、哭泣、縮在方利澤懷裡喊害怕的人是她。
嗚,她也要哭啦。
嗚,她也要哭啦。
不管啦,她也想被保護。
她趕快跑過去湊熱鬧,站在江紫薇旁邊,也學她顫抖柔弱地干哭幾聲。
「我也好趴(怕),偶(我)趴(怕)死了——」呢——這口齒不清的妹妹很煞風景喔。
方利澤大手一撥,將筱魚的臉覆住,無情地推遠遠,趕走破壞浪漫氣氛的程咬金。
可憐的廖筱魚,從這天起暗戀方利澤。
而江紫薇跟方利澤,也從這天起成為公開的班對,談起純純的學生愛。
三角戀,發生了。
這狀況像是帥氣王子與美麗公主,及她這苦情下女的感情糾葛,照此戰情分析,對筱魚很不妙,她的勝算等於零。不過呢,神是公平的。沒美貌、沒身材、沒空靈氣質的廖筱魚,還是有權利墜入情網。
但,她有什麼籌碼跟公主競爭?
有的,她有內在美。
靠,內在美是啥?
嗚,不要氣餒,筱魚默默愛慕方利澤,她選擇以靜制動,伺機而行。她不會搞破壞,但她有耐心。首先,當務之急是先跟愛慕的人當朋友,其他以後再說……有了女朋友後,方利澤生活雖累,但心情好,不管前天多晚睡,仍每天一早騎車往新店山上,接她一起去上學。江紫薇免去擠公交車上下山的辛苦,也很開心。
江紫薇深愛著方利澤,那次解圍,他的英姿教她好心動。她常在下課後,坐在披薩店或漫畫店一隅,寫功課,讀詩集,安靜地陪他上下班。他們在冬天快結束時戀愛,然後是春天、夏天、秋天一輪四季過去,又到冬天。
江紫薇真的好愛方利澤,愛到不顧空氣污染,也要陪他飆車上路。
但是,冬天來了,冷風刺骨,下雨時,穿雨衣坐機車更是苦差事。心動的感覺,漸漸被現實磨損。
方利澤對她好,但是他沒錢,忙著打工,也不能常帶她去看電影吃大餐、逛街購物。他雖有心,但那個令江紫薇心動的瞬間漸漸褪色,尤其當她發現經此四季搭乘機車的摧殘後,愛美的她,膚色變黑了,頭發分岔了,皮膚干燥了,容貌憔悴了,公主憂郁起來了。
方利澤不知公主內心變化,對紫薇的愛仍然沸騰中。
因為追到江紫薇,他在班上的處境變得很詭異。男同學疏遠他、排擠他、嫉妒他,尤其是一向最出風頭的富家子弟喬安貴,他愛慕紫薇已久,爸爸是有名的喬大建設負責人,他有錢有勢常出國,用的全是舶來品,家裡還常辦派對,同學都不想得罪他,連老師也要禮敬三分,他仗著家裡勢力,甚至無照開跑車上下學。
條件這麼好竟然沒追到江紫薇,他對方利澤恨得牙癢癢,於是常找方利澤麻煩,或指揮要好的同學捉弄方利澤。
有時學校活動分組,喬安貴還會暗中指使,導致沒人跟方利澤同組。
喬安貴找盡機會欺負方利澤,讓他出醜,也讓江紫薇難堪。
梅雨季時,山路泥濘,清早同學們趕到教室時,個個都狼狽不堪。
「誰的腳那麼臭?」喬安貴掩鼻,指著方利澤。「你看你那雙破鞋,也該換了吧?污染空氣,臭死同學們紛紛投以嘲笑或看好戲的眼神。
方利澤凜著臉不吭聲。他的球鞋雖然舊,但洗得很干淨,喬安貴是故意找碴。
男友被恥笑,江紫薇尷尬得脹紅面孔,既覺得方利澤可憐,又替他丟臉,他那雙鞋還真的該換了啊「對不起,是我的腳臭。」忽有人講話。
方利澤驚愕地轉頭,只見說話的廖筱魚不知幾時竟在晾襪子,她把濕襪子掛在窗戶上。
同學一陣訝然。
「好惡心!」
「廖筱魚你超惡的!」
「還不拿下來——」
「不好意酥(思),今天雨太大了。」筱魚收下襪子。她是故意晾上去的,被笑無所謂,反正她在班上的存在感很低,她討厭他們欺負方利澤。
「廖筱魚你是不是女人啊?」喬安貴很不爽,沒虧到方利澤,只好罵筱魚。
「大魚,我們別理他。」筱魚低聲說,慢條斯理地擺弄坐在桌上的寵物布偶,跟它對話。這只穿藍背心、頭部有白褐雙色條紋、長長尖嘴的動物,是她唯一的盟友。
筱魚犧牲自己、醜化自己,化解了方利澤的窘境。
可恨方利澤都不知道她的苦心,仍痴痴愛著江紫薇。
這天,寒流來,冷死人了。
喬安貴又出招了,他越來越有創意了喔。
這次他來陰的,找人偷走方利澤掛在椅背的破夾克,丟進校園的臭水溝。
筱魚看見了,偷偷跟過去,拿掃把將他的外套撈起來。她曠課一堂,奔出校外,抱著那件濕答答的外套,衝衝衝地奔進附近的洗衣店。
「快!這個是墜機件!」
「醉雞件?」老板一臉納悶。
「最——急——件!拜托馬上洗跟風(烘)。我很急,多少錢?」廖筱魚從口袋掏出錢,手裡握著好幾張鈔票。
老板十分驚駭。「高中生帶那麼多錢?!要收好啊!」
「喔。」筱魚把錢塞進口袋,那些大鈔,亂七八糟地團在口袋裡。她看來土俗,其實身懷巨款喔。
她不缺錢,對鈔票不太珍惜。爸媽長年失和,筱魚窮得只剩下錢啦。
傍山校園,空氣濕冷,方利澤回到教室後,找不到外套,冷到在座位上哆嗦。
江紫薇不知他外套掉去哪兒了,卸下脖子上的藍圍巾,幫他圍好。
飽,太閃了,同學們發出噓聲。
「曬恩愛!」
「要抽戀愛稅啦!」
「肉麻欸!」
這時,方利澤覺得外套不重要了,這世界超溫暖。
偏偏也在這時,筱魚衝回教室,猛一看到方利澤微笑地讓江紫薇系上圍巾,那放在洗衣袋裡烘暖暖的干淨外套,怎樣也不敢拿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好套。
放學,同學都走了以後,她偷偷將外套塞進方利澤座位的抽屜裡。
當方利澤載著他心愛的江紫薇下山時,廖筱魚牽出代步用的腳踏車,慢慢牽下山坡,沿路杜鵑花盛放,繽紛燦爛,她看著更覺得自己黯淡。她心裡好空,世界好大。右肩膀掛著的書包袋口,大魚探出頭,沉默陪伴著。
如果大魚會講話就好了。
筱魚好想暢快的和人聊天。
可是身旁只有偶爾墜地的落葉聲,以及腳踏車車輪轉動、輾過路面的單調聲音。濕漉漉柏油路面黑著,她慢吞吞走下山坡,從嘴巴呵出一團團霧氣。
好冷,抹了抹淌下的鼻涕,呼吸不順。她最討厭冬天,一到冬天就深受過敏之苦,她有鼻竇炎,媽媽想為她安排手術,據說在鼻子裡動個小手術就會好,但是廖筱魚拒絕了。
「我才不要,在鼻子裡動刀會很痛——」
「怎麼會痛?可以上麻藥啊。」
「你跟爸那麼忙,誰陪我住院?」
「你爸真的很過分,自己的女兒要動手術,竟忙到沒時間陪。跟女朋友出國玩就有時間,爛人。」
「媽還不是一樣不能陪我。」
「不一樣,媽有正事要忙,媽要出差欸。」
出差嗎?筱魚想到爸爸跟她說過的話——
「你媽跟你的網球教練不倫,小她二十歲欸,你媽瘋了!」爸是這麼說的,媽每次跟那個教練去旅行、去衝浪,都說要出差。筱魚不忍心酸媽媽,總之,他們都沒空陪她啦,或者根本無心理她?也是,他們的結合是大錯誤,而錯誤中產出的她,是累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2:06
第二章
礙於法律規定,他們不得不供應她生活所需直到成年。
所有的關心,都是虛情假意、敷衍表演。筱魚感覺不出來嗎?筱魚又不是智障,她可以感覺到爸媽愛她愛得有多勉強。
媽媽說:「你不用怕,我跟你爸說好了,你住院的時候,我們會幫你請看護,二十四小時有人伺候你,你爸也答應要出錢讓你住頭等病房——」筱魚寧願狂流鼻涕狂鼻塞也不要手術,跟陌生看護住頭等病房,光想就很凄慘!
廖筱魚的心願很簡單——有人愛她,陪她吃飯,陪她說話,摟著她睡覺,醒來會在身邊。這樣就好,要求不高。
但是……那個人在哪兒?
如果可以選擇,她好希望那個人是方利澤。
看到方利澤對江紫薇的好,她羨慕啊!
三百六十五天都過去了,她仍是個不重要的配角,只是目睹王子跟公主戀愛的局外人。如果江紫薇也愛方利澤就好了,偏偏!
廖筱魚停下腳步,拽住書包,朝天空喊出她的憤慨。
「她是個劈腿的壞女人。」方利澤!你笨蛋!
一連三天大雨,這天又是冷雨淅瀝的早晨,方利澤備妥雨衣,在保溫瓶中裝好泡給女友喝的姜茶,正要出門就接到江紫薇電話。
「今天有事,我自己去學校,你不用來接我。」
「什麼事?我載你過去。」
「……不用了,我爸會載我。」
方利澤穿上雨衣,自行騎車前往學校。
臨到校門口,想著紫薇可能來不及買早餐,又繞去豆漿店。
他身上只有五十元,這是一整天的餐費,他決定省下來,跟老板點了紫薇最愛喝的豆米漿,這是將豆漿跟米漿混合一起的熱飲。
紫薇說她愛豆漿的豆香氣,又愛米漿濃厚的口感,在無法選擇下,便愛上了這款豆米漿。
方利澤一想到她,嘴角就上揚了。等等,她那麼瘦,只喝這個營養不夠。
想了想,又加點了一個飯團。這樣他今天就必須餓到晚上去披薩店了,但沒關系,他是男人嘛,為心愛的女人餓幾頓算什麼。
老板掀開飯桶蓋子時——他肚子咕嚕響,好香,好餓。
熱蒸氣隨之噴湧,在霧蒙蒙之後,方利澤看見他們。
方利澤僵住,感覺全身血液都從腳底流掉了。
店裡的角落位置,坐著兩個認識的人……
江紫薇笑得很開心,她跟喬安貴正享用滿桌餐點。
方利澤慌亂地付錢,閃至騎樓一隅,瞪著那兩個人,手中飯團熱燙燙,冷空氣襲面,雨飛進屋檐,他心跳急狂,思緒混亂。
江紫薇跟喬安貴?為什麼會——
彷佛被定住,方利澤無法動彈,只能瞪著他們。
確實是喬安貴,常欺負他的喬安貴,而他的女友和他在一起,笑得那麼燦爛。這是背叛!背叛那飛入屋檐的雨絲,像利刃,冰冷冷割裂他。
忽然,有人扯住他衣角。
他回身,看見廖筱魚。
筱魚問他:「看見了的?」快醒來,你這個笨蛋,我早就發現了。
「關你屁事。」他氣惱,脹紅面孔。
她推了推大眼鏡,指著他身旁,被他擋住的醫車。
「我可以牽車嗎?」筱魚買好早餐,就看到他神色悲慘,站在她腳踏車前,一直往店裡瞅。
方利澤讓開,筱魚牽腳踏車出來。
「啊。」突然,她被用力一扯,變成人肉盾牌,擋在某人前面。
方利澤隱在她身後,蹲在腳踏車輪邊。
喬安貴跟江紫薇走出來了。
喬安貴拿出車鑰匙,打開停在店前的銀色保時捷,拉開車門,比個華麗的邀請手勢,紫薇像備受愛寵的公主,笑咪咪上車,坐好。
跑車發出囂張的引擎聲,轟地往山坡上疾駛……方利澤站起來,筱魚看他臉色鐵青。
本來見他看到奸情,筱魚很爽的,但他現在表情冷峻,教她很不安。
「那個……我請你吃早餐?隨便你點喔。」不知怎麼安慰他,硬是擠出這句話,方利澤卻目光凶殘瞪她一眼,教筱魚連退兩步。
「隨便我點?有錢了不起喔?」
「嗄?我只是看你很慘……」
「什麼?!」
「你被她背叛,我想安慰你。」
「你還講?」
筱魚越急越錯,她慌亂地搓著左邊耳垂,又掐又揉,滿臉通紅。「你不吃也沒關系,當我沒說。」
「給你!」方利澤抓住她手,將飯團、豆漿全塞給她。轉身,跨上機車就走。
「等一下!」筱魚追去。
他殺人目光射來,筱魚鼓足勇氣問:「我……我腳踏車輪胎破轟(風),你反正要去學校,順便載我?」同班同學,順水人情,這要求不過分。
他看著筱魚,又看看坡道上高聳的學校,好那個地說:「運動一下吧,這麼胖,難怪輪胎會破風。」心情惡劣,講話刻薄。
筱魚愣在原地,看他發動機車,咻地駛上山坡。
「嫌我胖?……還給我飯團!」她朝他的背影罵道。可惡欸,打開塑料袋,狠咬一口飯團泄憤。
方利澤心頭堵著,滿腦子疑問,但走進教室,見到江紫薇,一句都問不出口。
喬安貴呢,囂張地坐在另一旁桌上,跟一群麻吉的男同學打鬧。
方利澤混亂地想,紫薇為什麼跟喬安貴吃早餐?為什麼騙他是爸爸要接送?為什麼要坐喬安貴的車?因為天氣太冷?因為下雨?
方利澤困窘,自卑慚愧著,不能問也不能怪她。
都是他能力不好,沒讓紫薇舒適的坐車上學。能怪她嗎?能問嗎?萬一問了她說要分手,他會同意嗎?他能失去她嗎?
不能。
絕對不能。
絕對不能。
窗外杜鵑花艷紅紅地在雨中開著,在霧中美麗著。
紫薇烏黑柔軟的發絲,白潤側臉,嬌弱清瘦地坐在靠窗位置,恬靜地低頭讀書。我還是要問,我的女人我當然可以問!
方利澤走過去,站在桌前。
「你——在看什麼?」
「《漂鳥集》。」是泰戈爾的詩集。
「吃早餐了嗎?」
「吃過了……」
「跟你爸吃的?」
「欸……對啊。」她目光閃爍。方利澤心痛,不敢問下去。「吃過就好。」接著拿出保溫瓶。「幫你弄了姜茶。」
「謝謝。」
謝謝?他心酸地挑起一眉。是啊,最近她對待他的方式很客氣,給的笑容也很勉強。變心了嗎?
方利澤黯然地回到座位。
一會兒,氣喘吁吁的廖筱魚走進教室,她走好遠又爬上坡,喘得要死。
她的座位在方利澤後面,這時,附近沒人,筱魚偷偷戳他的背。「喂?」
「干麼?」他回身瞪她。
「你有沒有吻(問)江紫薇?你跟她還豪(好)吧?」
「口齒不清就不要講話。」筱魚低聲說:「跟你說,我常看到他們在一起……」
「我知道。」他倔道。
「你知道?」
「當然,她都有跟我報備……下雨天我怕她冷,是我要她坐車來的。」他愛面子,扯謊道。「喔。」心胸這麼寬大喔。
筱魚拿出他給的飯團啃了幾口,忍不住又拍拍他的背。
又怎樣了?方利澤回身怒視。
筱魚不解。「不對啊,你已經知道她要搭喬安貴的車,那剛剛那麼驚訝躲在我後面干麼?」這個死牙套妹,方利澤更用力狠瞪廖筱魚,有股衝動想掐死她。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凶狠,筱魚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趕緊改口。
「我了,不用回答,當我沒問。」可憐的方利澤,被騙了還否認,這樣都不分手喔。
廖筱魚試著轉移他的心情,很好心地跟他說(當然是口齒不清,口水都快流下來的可笑表情),總之,她好努力咬字清楚地說了很長很長、方利澤卻聽到頭爆痛的一段話。
「這個周家飯團真的很好粗(吃),可惜就是糯米弄得太硬,下次你舔(點)的時候可以叫他們糯米包小(少)一點,這樣吃起來,跟裡面餡料會打(搭)配得很好,口感更唱(贊),而且也不會吃到長(脹)肚子,還有如果你想粗(知)道,揪(周)家飯團的鹹死(酥)餅最好吃了,你下次可以點來粗(吃)扛(看)看……我最愛豬(吃)鹹死(酥)餅……」停,聽不下去了。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好啊。」
「為什麼裝牙套還能講這麼多話?」
「……」意思是?
「閉嘴,謝謝。」
「閉嘴,謝謝。」
「喔。」筱魚閉嘴,想了想,又張嘴。「我只是……」
「閉、嘴。」附贈嚴厲一瞪,筱魚搗住嘴,不敢說下去。
但是,過一會兒,她又敲他的背,方利澤翻個白眼,這笨蛋是智障嗎?聽不懂人話嗎?他猛一回身,看她用力搓揉左耳,脹紅著臉,指著桌面的筆記本,上面寫著一行字——其實我從剛剛就一直想跟你說……你褲子的「石門水庫」沒拉。
X!今天是世界末日嗎?
他轉身,趕緊拉上拉鏈。
周日夜晚,方利澤的媽媽王淑女,站在醫院附設的便利商店外。
她身形干瘦一身穿藍色病人服,外面罩著寬大棗色外套,頭上是因化療稀少的短發,腳下是廉價塑料拖鞋,一雙細長眼急切地尋覓獵物。
每逢年輕人買完東西結賬出來,王淑女便衝上前去。
「不好意思,發票可以給我嗎?」王淑女拜托道。
「好啊……拿去。」通常年輕人會大方給。
另外,還有些人隨手將發票扔在地,她也會趕快跑去撿。
稍後,她坐在用餐區。用餐區禁止病人進來,她會收攏外套,遮掩病人服,假裝不是病人。東西貴,她不點餐,只是注意附近用完餐點的空盤。那裡頭有時會有揉掉的發票,她也趕緊撿取。
王淑女喜歡收集發票,窮困日子裡,每張發票都代表一個希望。
方利澤在用餐區找到媽媽,看她不顧臉面四處收集發票,這習慣進了醫院變本加厲,他看著心酸「媽,這很難中啦,我們回病房……」
「只要讓我中個兩百萬,我們就發了。」
兩百萬一直沒來,倒是中過幾次兩百元。
這時,王淑女注意到堆放待洗碗盤的餐車輪下,有張疑似發票的紙張,她衝去搶,方利澤攔阻。「我來……」方利澤跑過去,蹲下來推開餐車,將團綴的發票抽出來,這時,他看到一雙球鞋「方利澤?!」那人充奮地喊他的名。
聽到熟悉的聲音……不會吧?他暗罵粗話,方利澤抬頭,看見仇人喬安貴,他身邊站著雍容華貴的喬媽媽,他們來探望住頭等病房的姑姑。但凡見到方利澤出醜,喬安貴的表現就很瘋狂,連聲線都會拔高幾度,彷佛怕沒人聽到似地。」
「我不知道你愛收集發票。」喬安貴轉頭問媽媽:「剛剛買東西的發票呢?給他吧,這我同學」
喬媽媽打開Hermes包包。「喔,我找看看……好像扔了。」方利澤轉身就走,喬安貴大聲嚷。
「喂,別走,我要拿發票給你啊,你連地上的都撿了,方利澤?」方利澤走回媽媽身邊。
王淑女好奇地問:「那是誰?!」
「不知道。」他拉媽媽走,但喬安貴一直喊,幾乎手舞足蹈地呼喚他。
王淑女頻回頭望。「他很激動喔,他在叫你欸。」
「她是從精神病房跑出夾的。方利澤假裝若無其事,強忍怒火,不讓生病的媽媽知道:他有預感,明天到學校,喬安貴不知又要怎麼笑他了。
唉,他不怪媽媽讓他出醜,他也會收集發票。他很想發財,想從貧困生活抽身。
只是啊,他從不在紫薇面前撿拾發票,他竭盡全力在她面前保持形像,這形像卻有人迫不及待要摧第二天去學校,喬安貴果然向同學大聲疾呼,把不要的發票捐給方利澤,還把方利澤撿地上發票的事用力廣播。
「方利澤需要錢,我們幫他,他連扔在地上的發票都撿!」
「喬安貴!」方利澤拽起椅子砸他,喬安貴來不及躲,被椅子扔中,跌在地上,他的臉頰流血同學驚呼。
江紫薇衝去,拿手帕幫喬安貴擦血,回頭瞪方利澤。
「你干什麼?他流血了!」喬安貴握住江紫薇的手。「我沒事。」兩人自然又親密的舉動,暴露在大家面前。
同學們竊竊私語,看好戲。
方利澤衝去拉開江紫薇。「干麼幫他,對他那麼好干麼?你到底是誰的女朋友?!」
「沒想到你這麼暴力,我要分手!」江紫薇顫抖地揪緊手帕。
「為什麼?」
江紫薇不看他。
方利澤咬牙問:「因為他?」江紫薇別過臉去,不吭聲。
教室,一片寂靜。
同學們看得很過癮,但不敢議論,方利澤的臉色太可怕了。
方利澤起身,抬頭挺胸,驕傲地走出教室。貌似無所謂,內在,卻片片地,剝落,破碎。直到放學,都沒回教室。
他曾經一無所有。
因為江紫薇,初嘗戀情,他第一次感到富有。他未曾想過,擁有時多快樂,失去時就有多痛苦。她竟然跟他的仇人在一起,於是這痛苦中,還摻了憤怒跟絕望。
方利澤在操場待到放學,他不要回教室讓同學看他笑話。他才不哭,他不認輸,他賴在操場角落的垃圾場,對厚實的水泥牆又踹又打,干聲不止。
「操!等我發達,一定給這些人好看!」
喬安貴你死定了,敢搶我的女朋友,你給我記住,我要報仇!
滿腔憤慨不知如何發泄,他只是被現實逼迫的少年。
「同學……」
「欺人太甚,有天讓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同學……」
終於,聽到微小呼喚。
廖筱魚?這家伙幾時來的?靠,她是鬼喔,出沒都沒聲音喔?
廖筱魚坐在一旁的水泥階梯,拿著一包巧克力吃著,不知看他多久了。而她身邊坐著那只模樣詭異的動物布偶,金色夕光浴在他們身上,在方利澤看來刺眼得要命,她跟那個布偶都很礙眼。他痛恨狼狽時被目睹,令人火大。
「你在這裡衝三小!」他唯叫。
筱魚肩一縮,小小聲講。「你心情不好喔,我…?講笑話給你聽。」
「笑你媽啦!」
「你等等喔——」
筱魚從書包掏出粉紅色筆記本,快速翻閱,挑中一則笑話。
「有個人問鴨子叫什麼名字!你猜鴨子回答什麼!…鴨子沒回答,「因為它聽不懂人話,哈哈哈哈哈。」
不好笑。
方利澤沒笑。
不妙,這招沒效欸。換別的,筱魚從包裝袋裡,抓出一把巧克力遞給他。「要不要吃?這很好吃喔。」他不吃,臭著一張臉。「你干麼坐在這裡?」
「那你干麼一直踹牆?牆屁(壁)又沒惹你。」
「牆壁」不是牆屁」。」方利澤糾正她,他也累了,坐下,喘著,抹抹臉,都是汗。也好,流不出的淚水都化成鹹汗水,他現在踹牆踹到手痛腳痛,但這都比醜陋地痛哭好。
巧克力遞來,在她軟白的掌心中。
「吃嘛吃嘛。還是你要吃別的,我有很多好吃的。」方利澤看筱魚打開書包,裡面全是進口零食。
三餐不繼的方利澤,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作響,但他好強。
「我不吃。」
「這個是進口的巧克力喔。」她又遞來。「我猜你肚子一定餓了。」
「就說我不吃啦,煩欸。」他打落巧克力。
廖筱魚一顆一顆撿起來,拍掉灰塵。「你不吃我吃——」她往上拋,用嘴接住了。「這是好東西,吃到好東西心情會很好。」她鼓著腮幫子說話。
她一定要吃得這麼饞嗎?可惡。
他罵道:「你沒自尊心嗎?」
「這跟自尊心有什麼關系,吃我的東西會傷自尊心嗎?為啥(什)麼?背叛你的又不是我——」方利澤一記怒瞪。
她緊張,怕他,又想親近他,還是鼓起勇氣說:「你吃啦,又沒人在看,這裡只有我跟我兄弟大魚」,我才不會跟別人說,這好吃,我們一起吃。」
「這只叫「大魚」?」方利澤瞅著那個布偶。「這又不是魚。」
「我知道,大魚是我給它取的名字。我是筱魚,它是大魚,它是我兄弟。」
「這只是一只布偶。」
「但它陪我很久,已經不只是布偶了。」
「如果你才五歲隨身帶布娃娃很合理,算是天真可愛。但你都讀高中了,就算幼稚也要有個底線。」
「可是它對我很重要。」
筱魚挪了挪快掉下來的大眼鏡,用力吸吸鼻子,好冷,鼻涕也快流下來了。戴著大眼鏡,鼻塞又戴牙套,種種效果,讓她表達力更是弱啊。
方利澤看著,忍不住笑出來。「你的臉很忙。」大眼鏡、戴牙套、鼻子紅通通,這些將她五官遮蔽,表情糊了。
他慣常看到壞臉色,上門討債的債主啦、同學鄙視的眼色啦、那些偷看好戲的表情啦。而,眼前這張臉例外。
那是一張模糊混沌的臉。
他承認,在廖筱魚面前,他感覺輕松,不須防備。
這時,天空有晚霞,在飛機雲間閃耀。
他看著廖筱魚胖胖的臉、粉粉的面頰、紅咚咚鼻子,她真是很怕冷的,戴著藍色毛帽,圍著灰圍巾,校服外套裡,穿著很多上衣,看起來像一團球啊。
而她身上,有無害的氣息,一種不會歧視他,也不會嘲諷他的親切溫暖。
方利澤沉默了會兒,接受她的善意,拿了巧克力,吃了一顆。
好甜,他媽的這是要甜死誰啊?
他忽然眼眶潮熱,很想哭。明明好凄慘,可是,這麼甜潤的東西在舌尖融化了,唉,他怎了,一陣脆弱,還起雞皮疙瘩,真有被安慰到。
筱魚又遞來一顆,他又吃了。後來,她又遞給他紅豆米果、糖粉雞蛋糕,種種垃圾零食真好吃,方利澤狂嗑一輪,嘴裡塞滿食物,還倔強解釋。
「我是看你吃太多會胖幫你吃。」
「謝謝。」她不介意他這樣說,她太高興了,這個暗戀的男人,終於離她好近呢。願意吃她給的東西,和她講很多話呢。
「你也太爽了,這麼多零食,你家很有錢?」
「對啊,我想要什麼我爸媽都會給我。」
不公平……
方利澤恨恨地咬著雞蛋糕。「有一天,我會讓那些人好看!我要住在我的房子,開我的車,穿一流西裝,用頂級精品。車子一定要是PORSCHE的,然後摟著我的女人,讓這些人知道我的厲害!」
「你的口頭禪是」我的……」,我的車、我的房子、我的女人,好多好多個我的。」筱魚笑道。
「笑什麼笑?你這種人不會懂的。」
從小跟媽媽到處租屋,常積欠房租必須搬家,曾經爸爸留下一台二手車,也被迫賣掉抵債。
他想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住在自己的地方,理直氣壯抬頭挺胸守護種種屬於「我」的東西,任何人要搶,就跟他拚命!
但是,方利澤好沮喪……我留不住我的女朋友。
喬安貴搶走她,他卻只能龜在這裡發飆,他很匱乏,沒能力跟喬安貴競爭。他氣紫薇背叛,卻自卑地想……假如我是女生,我也會選擇喬安貴吧?誰不想過好生活,有汽車坐,天天收禮物跟鮮花?
筱魚看他憂郁,很心疼。「想那麼遠干麼?現在最重要是每天吃飽吧?肚子餓是不能賺錢的。」
「我不是想得遠,我是有理想。像你,你這家伙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功課也是倒數的,就會靠家裡。」他最討厭這種人,或是……他嫉妒?
筱魚猛一站起。
生氣了?哈。
「餅。」
方利澤揮手趕人,別以為他會因為吃她東西,就給她好臉色,他是很有骨氣的。
筱魚沒走,她雙手插在胖腰上,望著他。
「你知道我最需要什麼嗎?」
方利澤將她從頭看到腳。「減肥?」
「才不是!我需要有人幫我寫功課,讓我可以天天很爽的看漫畫。」
「墮落。」
「喂,那個……有為青年,來談個交易好不好?」交易?方利澤愣住,望著小胖妹,她表情認真,是說真的。
「什麼交易?」
「你不是都在打工?那你每天來我家幫我寫功課,做一次功課付你兩百元,還免費提供晚餐,你可以在我家吃飯。我家有非常非常好吃的晚餐喔,你就當多打一份工。」
「你會做飯?」
「不會。但是煮飯阿姨會。」
「靠,真是有錢人,還有煮飯阿姨。」他搖頭。「我不要去你家,萬一你爸媽誤會我是你男朋友,你會斷了我的姻緣路……而且要是讓紫薇知道……」
「江紫薇不是跟你分手了?」
這家伙!方利澤又瞪她,筱魚趕緊改口。
「我爸媽都不在啦,我家只有我,還有煮飯阿姨,以及很多超好吃的飯菜跟零食。我家很自由的……怎樣?」
咦?聽來不錯喔,一個月至少會多四千塊收入。他反正也沒什麼好失去,也不需要顧慮江紫薇的感受,他反正是被……喜歡的女人拋棄了。
既然各取所需,好,成交!
有錢當然要賺!
方利澤問:「從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
「唔……不過,我每天晚上八點要到披薩店打工。」」
「夠啦,這裡下坡後,右轉就是我家,騎腳踏車只要半小時。」
「靠,你不會是住在尊爵山莊吧?」
「尊爵山莊」是別墅區,住一堆好野人,更是綁匪綁架勒索的重點發財區,聚集了本市的醫生、律師、企業家、田橋仔。
方利澤第一次參訪豪宅,沿路之奢華嘆為觀止,什麼庭園造景、什麼松柏長青,還有小橋流水、禪風石木,說有多假掰就有多假掰。等穿過重重華景,打開電動感應大門,進到筱魚家裡。
裡面更誇張,牆壁掛著他完全看不懂的畫,他想,這看不懂的應該是很貴的抽像畫,因為畫框裱得很華麗啊。還有名貴瓷器、歐風家具,這裡像皇宮,金碧輝煌,更映照得他自慚形穢,忍不住講話諷刺。
「你們家是要住人還是當博物館用?」
「哈哈哈。」筱魚笑了,滿不在乎地。「堆了很多遺物吼。」
「遺物?」靠。「你爸媽嗝屁了?」
「沒有啦。」筱魚不耐道。
「那你干麼說遺物,你國語不好喔,同學,「遺物」兩字,不是這樣用的。」
「嗟。」筱魚冷嗤。
「遺物」兩字用在這裡多恰當啊,她爸媽是還活著,只是,當彼此的愛情死掉了,這房子,還有房裡東西,全成了他們感情的遺物,包括她。
筱魚記得八歲時,全家去瑞典旅游,爸爸買了布偶給她。「乖女兒,你不是一直吵著要個妹妹或弟弟嗎?這個當你弟弟好嗎?」筱魚叫它「大魚」,當它是親愛的手足。
那晚他們一家三人睡在旅館套房,躺在軟綿綿大床。筱魚右邊躺著爸爸,左邊躺著媽媽,筱魚咧著嘴笑,抱著新弟弟大魚,感覺好開心。
而今他們各自有新歡,也各自有新家。(有錢真方便,想住哪……一買來住。)而這別墅,這裡面所有感情甜蜜時,他們跟女兒筱魚一起布置或添購的種種物品,他們不願面對,要賣又為了錢該歸誰吵不休、談不攏,於是不得不擱置這房子跟贅物(包括她跟大魚)。
充滿感情遺物跟過往記憶的地方,讓已分開的戀人感到難堪棘手以及厭惡。
他們可以把筱魚遺棄在這充滿感情遺物的地方,筱魚則是死也不會遺棄她視為手足的弟弟,她藉此證明自己跟薄情的爸媽不一樣,所以到哪兒都想帶著它。
為什麼他們不離婚?爽爽分手?為什麼要在身份證上,占據彼此的配偶欄?因為這兩位了不起的失和夫婦都是大律師,離婚官司打了X年,財產沒切割妥當,倒是仇結得更深。
最後,除了重大節日,他們不會勉強自己回到充滿回憶處,就連看見纏綿後共同創造出來的這個女兒,都令他們感到突兀跟汗顏。
倒是創造了一些就業機會,活絡了民生經濟,造福定期來打掃的鐘點佣人,及晚晚過來負責煮飯的張阿姨,她們因此有了豐厚的收入。
這裡有恆溫裝置,長年維持人體最舒適的二十八度,可惜再貴的恆溫裝置,都阻止不了主人感情失溫。
「你家真溫暖啊。」方利澤脫掉厚重外套。
筱魚笑了,今天確實夠暖。因為有個活生生、喜歡的人,可以跟她對話,人就站在她身邊啊。「書桌在哪兒?我趕快寫一寫要去打工。」他說。
「要不要喝好立克?」她跑進廚房。「先喝好立克嘛,喝了才有力氣寫功課啊。」這是方利澤人生中第一杯好立克(Horlicks),筱魚泡給他喝的。
米色粉末,熱水一衝,飄散濃郁麥芽香,喝下去,香甜暖,身體熱呼呼,人都慵懶放松了。
筱魚說:「我最愛喝這個了,來,干杯。」她碰撞他手中杯子,笑得好開心。
「功課有人代寫,很爽的。」他啜著飲料,不忘警告。「真的要付我兩百塊,不要騙我。」那一杯甜暖香的好立克,成為方利澤放學後最期待的飲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2:23
第三章
每天一放學,方利澤載筱魚回家……他已經盡量避開同學,但下坡路只一條,偶爾還是會被同班同學看見,漸漸那些風言耳語傳到方利澤這裡。
「方瘦猴被拋棄,受到太大刺激了……」
「看到沒?他跟牙套妹在一起。」
「哈,他們很速配啊。一個窮兮兮,一個醜八怪。天生一對!」
「戴牙套要是親嘴的話會不會受傷啊?」
「哈哈哈,方利澤飢不擇食不在乎吧?」有次他在廁所聽見了,忍不住朝那些人吼:「我沒有喜歡她!不可能!」他憤怒駁斥,激烈抗議,可恨流言還是傳得滿天飛。害他有時心情惡劣,不給筱魚好臉色。
常常,他寫功課時,筱魚就趴在床上抱著大魚,看漫畫或笑話集,她每次看到好笑的地方都想跟他講。
「我跟你說一個超好笑的——」
「不要吵我,你講的笑話都不好笑。」方利澤才沒空聽笑話,他這個人就是有職業道德,為了保住這份工作,他必須將作業寫得像廖筱魚這等低智商寫出來的,萬一讓老師抓包,豈不斷了他的錢途,他用心良苦啊!要模擬她的醜字,還要偶爾穿插錯別字,沒那麼容易的好嗎?嗯嗯嗯,應該要求調薪。
廖筱魚才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呢,他趕功課時,不時聽她發出沒營養的嗤嗤笑,她在床上滾來滾去真是很廢的千金女。怪的是她家裡有錢,從她外表卻看不出來一絲絲所謂的氣質或嬌氣。
這家伙住在尊爵山莊?!誰信?住艋舺還差不多。
六點半,煮飯阿姨會來敲門。「晚餐好嘍。」
「走,我們去吃。」
「等一下,還有一題。Therearesomer-nsonwho」方利澤思考著該填入什麼字。
「吃完再寫,菜冷掉就不好吃了,快!」
「你的人生只有吃嗎?!」
方利澤被筱魚拖出房間,他們坐在客廳旁大餐桌吃晚飯。
「哇靠——真是太誇張了!」雖然已經吃過幾次,每次都還是教他贊嘆。筱魚指著滿桌子的菜。
「這是干燒鮭魚頭,這是川蜀水煮牛,還有這個,這個我很愛,是花雕桂筍煲鴨湯喔——這道叫那個什麼,什麼女兒紅燒雞。這個有夠下飯的——」若說這項工作最大的福利是啥?除了好立克,就是這個了!
在她家連吃晚餐一個禮拜,失戀的疼痛暫時被一道道美食干掉,再加上好立克的幫忙,方利澤瘦巴巴的身子勤長肌肉,現在他不只長相英俊,體魄更是贊。
方利澤坐下,狼吞虎咽,享用好吃到舌頭都快吞掉的美食。熱騰騰飯菜,香Q軟潤的白米飯。這家伙太好命了,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肥肉不是一日養成的,廖筱魚長成大魚果然事出有因啊,天天這「我思你說。汶」吃不完的我會叫阿姨打包,你可以帶回去。
「唔唔唔,你杲然上道。」他拍拍她肩膀,看他吃得這麼高興,筱魚好開心。
筱魚戴牙套,只能用刀叉將食物切小塊,慢慢吃。不過她很有毅力,雖然吃東西困難,還是堅強地連吃了兩碗。
而方利澤每次都是三碗白飯起跳。
當他們吃飯時,阿姨就待在廚房清洗碗盤,或做一些打掃的工作。
「你盡量吃,冰箱有飯後點心,想喝什麼自己拿。」
「就是要我把這裡當自家就對了。「沒錯。」
「用這種方式收買人心很好」他又贊美她了。「你很有前途。」方利澤不顧形像開吃,跟筱魚相處,他好放松,可以想說啥就說啥,開她玩笑時,她也不介意。她不像那些嬌貴的女生,很容易大驚小怪。
他每次都跟筱魚奮力消滅食物。
他今生從未和人一起,吃得這麼爽這麼歡喜。
將滿桌子食物消滅掉,讓桌上的杯盤碗一片狼籍,彷佛被炸彈炸過。痛快啊——他們每次都吃到四肢接近癱瘓,才拖著腳步回房。
方利澤躺在地毯上,滿足啊,醉生夢死就是這種感覺吧,可恨還要去披薩店打工,不然真想直接躺平睡覺。
有人真好命,直接躺床上,揉著爆出來的凸肚,一邊打嗝一邊笑。
「飽到沒辦法走路了。」
「你家該不會也有酒吧?」方利澤好奇。「廚房有,你要喝嗎?自己拿。」
「要騎車不能喝。」
「你想喝什麼帶回去喝啊!」
是天堂無誤!
方利澤跳起來,走出房間。
走到廚房門口,突退後,隱在門後。
他看見煮飯阿姨站在梳理台前洗碗,她順手就將刀叉塞進口袋,方利澤雖然不知道那些印著logo的餐具有多貴,但應該都是名牌來的。
她竟敢偷東西?!
方利澤不動聲色默默退開,回到房裡。
「廖筱魚。」他嚴肅地站到床前,瞪著癱在床上蹺著腿的家伙。
「唔?」她仰躺著,摟著大魚看漫畫,正愜意呢。
筱魚驚駭,衝出去開除阿姨!
——正常反應該如此,但,比起偷東西的阿姨,更讓方利澤驚駭的是,廖筱魚竟悠哉地翻漫畫,懶洋洋回道……「這個我知道啦,你不要大驚小怪。」
我大驚小怪?是你不正常吧!
「你知道還不跟你爸媽說?那個人手腳不干淨不能用。」
「不行。她燒的菜最好吃。」
「她偷東西欸,這時候飯菜好不好吃不重要吧?」
「無所謂啦,給她偷,那些刀叉又不重要。」
「不重要?!干脆送她啊。」
「不行,要讓她偷。」
廖筱魚放下漫畫,坐起來,看著方利澤。「你不懂,每次阿姨偷完東西,隔天就會更用心做出更好吃的功夫菜慰勞我,而且對我的態度更是超級好,所以讓她偷也沒關系。」說完,又躺下,看漫畫。
「你……你這是是非不分!」
「過程不重要啦,重要的是結果。我就是喜歡她做的菜。」方利澤太震驚了,眼前這傻瓜妹何許人也?
她大腦構造如何,竟有著這樣偏差的思考模式?
這什麼是什麼啊?
「也就是說,這個阿姨已經偷過很多次了,你就這樣讓她偷?」
「嗯……我喜歡她,你也同意吧?她做的菜超級超級好吃的。是吧是吧?!」這樣不對,但……好吧,方利澤也希望每次來筱魚這裡幫她做功課,有美味的晚餐吃。既然事主都不care了,他在乎個屁。
「隨便你。」
「但至少跟你爸媽報備一下,家裡這麼多貴重物品,刀叉偷久了,搞不好開始偷別的。」
「啊沒關系啦,不用跟他們講。」
「你爸媽真的還活著吧?」每次來都沒見到,方利澤都快懷疑他們根本不存在。
「我說過了,他們活得很好。」
「他們都不回家?」
「會回家,只是不是這個家。」
「什麼意思?」
「說來話長,」她合上漫畫,興奮地坐起來。「你有沒有三個小時聽我說?因為那真是挺復雜的過程,要聽嗎要聽嗎?」她很樂意跟他分享家族秘辛。
「算了,沒興趣了解。」又不是他喜歡的女生,知道那麼多干麼。三小時?瘋了喔。「喔。」筱魚黯然,一陣失落。
方利澤不想了解她,對她沒興趣。
可是,她卻越來越了解方利澤呢。
她喜歡看他豪邁的吃相,坐在他對面,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發出唏哩呼嚕的聲音,快速地挾扒飯菜。她看著就高興,覺得飯菜更好吃了。
她喜歡賴在床上看漫畫,一邊偷看他埋首桌前、幫她做功課的背影。
他的背很寬,腰很緊實,呈倒三角形模樣,她常盯著那強壯的背,直到耳根燙。她更喜歡他的手,手掌厚實,指節粗獷,那是一雙很有力的手,她睡覺時常有以下幻想——幻想擁抱住那樣的寬背,幻想被那厚實的手握住,幻想被他保護,她覺得江紫薇真奇怪,喬安貴雖然帥,但是白淨得像女生,又很小心眼亂欺負人。
她怎麼會選擇喬安貴,放棄方利澤呢?
在廖筱魚看來,她覺得方利澤將來大有可為。
他才是正港男子漢啦。
方利澤懶得了解廖筱魚。
但是,漸漸的,熟起來,他發現她一些特殊習慣。
她焦慮時,會一直搓揉左耳。
她吃飯時,喜歡把大魚也放在桌上。
她愛吃甜,嗜甜如命。
她常拿著一袋巧克力,一顆一顆往上拋擲,然後精准地以嘴接住。有一次,看她又這麼進行時,他忍不住了。
「是不是不管拋多高你都能接住?」
「好像是欸。」
「那這樣呢?」方利澤搶走巧克力。「你蹲下。」筱魚真乖,馬上蹲好。
他站在她面前,拿出一顆巧克力,往下丟。
「啊唔。」她嘴一張,接住了。
「Good!」
他站到椅子上,又拿出一顆。「那這樣呢?」扔下去,還故意扔歪——「啊唔。」她頭往旁一挪,又接住。
喉,真的有厲害喔!
「那這樣呢?」這次站在桌子上。
「啊唔。」一點都不難,她又接住了。
「那……這……樣……呢?」
方利澤來到筱魚家的四樓陽台,探出頭,望著樓下站在院子裡的廖筱魚。廖筱魚好興奮,這好玩欸。「沒問題,你快丟!」一顆丟下去。
「啊唔。」再一顆,故意丟遠。
筱魚跑啊跑。「啊唔。」接住。
不可能!他再奮力扔出一顆,像高飛球,飛得很遠很遠。
筱魚跑來跑去,瞄准好,嘴張開。
「啊唔。」她辦到了。
「YA!」筱魚仰頭,朝他秀出塞滿嘴,糊成一團的巧克力,雙手插腰,出出駒笑,得意的咧。「真醜啊。」他不忍卒睹哪。
她真是不顧形像取悅他哩。
「廖筱魚,你要不要考慮加入馬戲團?」接這麼准,天賦異稟,要好好發揮才華。
「呵呵呵,不知道為什麼,我瞄准東西很厲害。」
「那上次我們跟二班比排球,你干麼不上場?有你負責接球我們怎麼可能輸。」
「可是我不喜歡殺球啊!」
「笨蛋,就接住了,用力K過去就對了。」
「萬一K到人很痛的。」
「能贏就好管他痛不痛。」他殺球最厲害,可恨同學們接球太弱,一直失分。
「才不要打排球,一點都不好玩。」筱魚想了想,問:「我接東西真的很厲害嗎?我覺得很容易啊。」
「哇靠,你不知道嗎?你超厲害!四樓欸,怎麼扔都能接到,你了不起!」也雙手按在她肩膀,很認真誇獎。
「這是我認識你以來,頭一次佩服你,為了吃,你發揮了你的潛能,超越了你的極限。相信我,你真的可以往馬戲團發展。」
筱魚哈哈笑。「有那麼好嗎?唉喲,你太看得起我了啦。」也許,他開始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喔,雖然他還是常常在上課時,偷偷往江紫薇的方向瞄。不過呢,現在跟他走最近的人是她,筱魚陶醉地想。尤其每次放學時,有些同學見到方利澤載她回去,會用力虧他們。
雖然方利澤每次都揮拳怒視。
不過呢,筱魚聽著,暗爽哩……
筱魚,默默進行一項計劃。
她在書桌上立著的行事歷,將這個月的30號特地圈起來,還在一旁標示英文——birthday。
方利澤應該會看到吧?
他會不會送她生日禮物?不送也沒關系。跟她說一聲「生日快樂」,她就很滿足了。當然如果他願意再多做一些表示,她會更爽啦,哈哈哈。
因為懷著這樣的期待,當爸爸說他那天人在國外來不及回家跟她慶祝時——「你想要什麼?我交代秘書幫你訂。」
「沒關系,我可以自己過,你不用特地回來。」她計劃買好蛋糕,跟方和澤慶祝。
媽媽也打電話給她。「媽最近比較忙,有個案子一直搞不定,可以改天幫你慶祝嗎?你知道媽是愛你的,只是……」
「沒關系!不要擔心,我0K。」她現在有人陪。
方利澤,方利澤啊,你腦子比我優,英文能力更是贊,birthday這麼簡單的字彙看得懂吧,駒駒方利澤豈止腦筋好,現在更是頭好壯壯咧。
在筱魚的寵愛下,方利澤短時間強壯起來。原本就身材高大、骨骼勻稱,口,是營養不良,顯得單薄過瘦。而今,夜夜慘遭廖家食物摧殘,他吃撐,他吃爽,肌肉都長出來,人也精神多。
現在是又酷又帥,偶爾,還會在書包裡,發現幾封愛慕者的情書。
那些情書他看完就扔,他心中只有江紫薇,他恨她,矛盾的是,因為這恨意,他更生機蓬勃,努力向上,渴望出人頭地。他絕不承認輸給喬安貴,他相信,只要他夠強、夠厲害,他是能追回江紫薇的。都是因為他窮,才失去江紫薇。
就像媽媽常說的。
「阿澤,你聽好,沒朋友、沒親戚、沒人愛都沒關系,有錢就好了,沒錢什麼都不用談,只會讓人看扁,豬狗不如。」
媽媽常這麼訴苦,每當跟親戚借錢飽受歧視後,她總會恨恨地踉他說:「阿澤,要不是因為你,媽早就去死了。將來你要有出息,賺大錢,讓瞧不起我們的人好看!
「你看那些人多勢利!看咱落魄了,見到我們像看到鬼,逃得快哩。」方利澤覺得媽媽會病倒,都是因為缺錢壓力大逼出來的。
可是……認識廖筱魚後,方利澤意識到一件事。
那就是,有時候跟媽媽窩在病房吃晚餐,或是深夜栽在陪病床聽媽媽安穩的呼吸,他會感覺到,某種類似幸福的東西。
好吧,就算他很落魄,很慘。但是,媽媽留在他身邊。不像爸爸,擻下他們跑了。沒飯吃時,他可以跟媽媽一起挨餓。被債主逼到急時,媽媽會踢他一起發愁,他們有商有量,討論該怎麼辦。
「不然我們一起去死好了。」有時媽媽會說氣話t「那也要挑一個不痛的死法吧?」方利澤總是哈哈笑地敷衍過去。
她住那麼大的房子,除了佣人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沒有伴。
有時,深夜裡,方利澤會想像廖筱魚的夜晚。
一個人睡在那麼大床鋪,待在那樣房子,是什麼感覺?
不知為什麼,方利澤怎麼想,都覺得那不是太舒服的感覺。
這是方利澤頭一回意識到,他這樣匱乏,但還有一樁微小的幸福,是勝過筱魚的。
他有媽媽作伴,而筱魚,只有那只不會講話的布偶。所以,她才那樣依賴它嗎?到哪兒都帶著那個布偶呢。
他沒發現。
30號那天,方利澤表現得跟平常一樣。
沒有送生日禮物,沒有說生日快樂,沒有任何表示。
那麼大的行事歷就立在桌上,他不是沒看見吧?他是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日。我在他心中真沒份量……筱魚好難過。
就算只是個普通朋友好了,講一句生日快樂應付,這很難嗎?哪泊只講這麼一句,她就滿足了,就會很開心啊……當天深夜,下著雨。
廖筱魚躺在床上,聽著雨聲,感覺爛透了。
雨聲淅瀝,窗外一片黑,牆上掛鐘滴答滴答響著,時間無意義……直流逝。又長大一歲了,但有什麼好開心?就算現在死了,也不會有人為她哭吧。爸媽也許會應景地為她掉幾滴淚,辦個華麗的葬禮,然後心裡其實松口氣。
這個累贅終於離世,他們再也不用義務性地表演好父母了。
是啊,她今天生日,但這有什麼值得開心呢?
她活在這世上,如今只證明了,一對失和的戀人,一段失敗的婚姻,她像個污點,是這對戀人想抹去又沒辦法一筆勾消的存在。
廖筱魚又有那種感覺,很累的感覺。
特別是冬天又一連幾天下雨時,她會累到想一直睡,可以睡掉一整天,不去上課。
第二天,廖筱魚曠課,沒去學校。
她躺在床上,抱著大魚,不想起床,她要一直睡下去……廖筱魚一連兩天沒去上學。
方利澤不知道廖筱魚怎麼了。
他照例晚上都去她家,幫她寫作業。
她不看漫畫,也不下床,她說她好困,一直睡覺。
他問她怎麼沒去上學?
「想睡覺。」她昏沉沉地說。
看她睡到連飯都懶得吃,趴在床上不動,披頭散發也不整理,到了第三天他受不了了。「哪有女生像你這麼邋遢,你沒上學就是一整天都在睡嗎?太扯了,起來!」
「睡覺好舒服。」起來干麼?有什麼意義。他老兄做完功課吃完飯,很快就走了。
這麼冷又下雨的夜晚,又剩下她一個人,還不如這樣睡下去。
「你到底睡多久了?阿姨飯煮好了我要去吃,你不吃嗎?」
「我要在床上吃,你叫阿姨把飯菜端來。」方利澤看不下去了,抽掉棉被,把她拎下床。
「惡——好臭,沒洗澡嗎?」有一股油膩味。
「我還沒睡夠啦——」廖筱魚懶洋洋說,他一松手,她就軟坐在地,直接躺在地球上。
「真是,我不管了。」發什麼神經啊。
方利澤走出去吃飯,吃得好爽。
回房間,看廖筱魚還躺在原地,她側躺,面向落地窗,背對著他。她像團爛泥,似乎打算這樣廢到天荒地老。」他用腳踢踢她。「喂,我要去打工了,作業寫好了,今天的錢呢?」
「在桌上的皮包,你自己拿。」她有氣無力地答。
方利澤蹲在地,戳戳她的背。「我走嘍?」
「是不是生病了?」摸她額頭,不燙啊。
「沒病……」
「聲音這麼啞,病了吧?」
「因為睡太久……我想喝水。」
「想喝水起來啊?!」
「懶得起來。」
「富家千金就是這樣,任性、懶惰、墮落、邋遢!」
「隨便你罵……」她有氣無力道。
「你別指望我倒水端來喂你,我這個人是絕不低聲下氣的,你就是渴死了,也不關我的事。」
「知……道……」
「哇靠……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懶到這種程度,我開眼界了我。」
「走嘍?」
方利澤走到門口,想想,又返回,蹲在她背後,湊過去,俯低在她耳邊道:「其實我今天放假,我在想,要不要留晚一點,看晚上要干麼,要不要出去玩?可是外面很冷……」他還在考慮,她已經跳起來了。
「真的嗎?!」這家伙突然精神百倍,好興奮地抓著他臂膀。「要玩什麼?不出去的話,家裡也有很多可以玩,要不要唱歌?我家有很贊的音響跟卡拉0K,還是玩像棋?撲克牌咧?」現在是怎樣?活跳跳?方利澤贊嘆。「原來人的個性可以這麼極端啊?」前一秒槁木死灰,下一秒像尾活龍。
「你等我,我先去吃東西,別走喔!我等一下帶你去視聽室,等我嗄,你先坐好,先吃零食!」筱魚迫不及待地拉開抽屜將所有珍藏的零食捧到他面前,放在地毯上。
「你等我,我很快過來!」
筱魚跑出房間,奔向餐桌,她活過來了,飢腸轆轆。方利澤要留下來陪她,好開心啊!
方利澤瞪著那一堆零食。
「這個白痴……該不會是期待我幫她過生日吧?」從上個禮拜開始,他就注意到了。
桌上的行事歷,30號那天被圈起來寫著birthday。
一開始,他沒啥特別的感覺,廖筱魚生日嗎?關他屁事例。
可是,到了三天前,那原本用藍筆圈起來的日子,改成用紅筆圈起來。
彷佛怕沒人發現她生日似的。
太刻意了喔,她越強調暗示,他越是不想做任何表示。
我干麼要順她的意,給她驚喜,恭喜她生日快樂?
班上已經有同學傳他們在一起,這點讓他很介意,他才不喜歡她,絕不!可是,當廖筱魚從?!一號開始,沒去上課,然後每天像死人這樣廢著。
方利澤看著真是好好笑喔,就因為沒祝她生日快樂就擺爛成這樣嗎?
太好笑了啦哈哈哈。這麼粗糙的手段,就想讓他照辦,廖筱魚你太淺了啦。哥哥把你看穿了喔,哈哈哈。
好吧好吧,方利澤嘆息,笑了。
今天晚上陪她久一點吧……也許她真的是太孤單了所以才這樣幼稚,為了個小小的生日就跟全世界鬧別扭。
唉,方利澤機了扒頭發。我怎麼那麼偉大啊?自己都過得這樣坎坷了還這麼有同情心,我真是了不起喔。
「快點!來唱歌,我吃飽了!」
廖筱魚衝進房間,很喘,臉很紅,她吃得太快了。
「是,來唱歌。」
「等一下——再等我一下!」
「干麼?」他看筱魚臉色一變蹲下,跪在他面前。「陪你唱歌而已,不需要跟我下跪吧?」筱魚抓住他的褲子,鳴——她忽然哭出來了。
為什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電!
我到底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上天要這樣考驗我?!
筱魚在廁所蹲馬桶,好難過喔,她肚子絞痛,拉肚子,糗爆了方利澤在外面看手表,計算時間。「十五分鐘過去了,你還沒好嗎?」
「你不要站在門外啦!」很尷尬欸。
「你知道蘇東坡怎麼死的嗎?他就是因為餓太久了,忽然吃到東西,一下子吃太多暴斃的。」
「嗄?是這樣嗎?噢……」好痛……筱魚拉肚子拉到冒冷汗,快抽筋了。
「你剛剛到底是吃多快又吃了多少東西啊?」唉,別提了,她好想死,她都哭出來了。
「電話借我一下。」他在門外喊。
「好……」
方利澤每天固定早中晚打一通電話到病房,了解媽媽的狀況。
「王淑女有沒有乖乖的啊?」他把媽媽當小女孩哄。
「今天又吐了,媽想出院。」
「乖啦,再忍忍,要把療程做完啊,再忍一下好不好?」
「好困,媽要睡了。」
化療過程痛苦又漫長,方利澤應付學業跟打工,沒能給媽媽什麼支持,凌晨回到病房時,媽媽通常也都睡了。但他仍天天固定追蹤媽媽的狀況,盼著老天保佑,讓媽媽完成所有療程,早日出院。
擴大機、混音器、大屏幕投影機。
無線麥克風、伴唱機、點歌機。
落地型喇叭、無線點歌鍵盤。
升降布幕,豪華配備,甚至有五彩霓虹燈。
在筱魚家,方利澤見識到什麼叫專業視聽室。去跟政府申請一下,拿來開卡拉0K店,應該很賺。
「唱歌嘍!」肚子痛危機解除,廖筱魚又是一尾活龍,握著遙控器,這裡按那裡按,天花板降下布幕,一束光投射出去。她翻開歌本,幾千首中英台日歌,統統可以點來唱。
「你可以過得更爽一點。」方利澤坐在紅沙發,靠著沙發背,交迭長腿,雙手攤開擱在沙發頂上,這樣坐,有沒有很像大老板?哈哈哈哈哈哈。
「想唱什麼?幫你點喔。」筱魚唰唰唰地翻歌本,努力表現,討他開心。難得他留下來,一定要讓他歡喜盡興才會有下次吧?
很好,妹妹的表現很好。如果長得再漂亮一點,這裡有沒有像酒店?
哈哈哈哈哈。方利澤笑了,自尊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啊。打工時要跟人哈腰低頭,可是在這裡,筱魚讓他覺得自己是大老板。
「說實在的,」他忍不住拽起來,很囂張地臭屁道:「我水平很高的,我聽的歌都很冷門,我想你家歌本可能沒有。」
「不可能,我爸差不多把世界名曲都買齊了。什麼啦?快說,我找給你。」
「(Bohemian Rhapsody),波西米亞狂想曲,沒聽過吧?我一點都不意外」
「波什麼?」她英文不好。
「〈Bohemian Rhapsody)?」
「這首嗎?」筱魚將歌本捧給他。
「靠,就這首!」
「0K。」遙控器瞄准點歌機,輸入按按鈕。
〈Bohemian Rhapsody)來了
方利澤的最愛啊,他抓住麥克風,腳踏沙發,開唱了。
「Is this the real life–Is this just fantasy–等一下,停!停!」喔,筱魚趕快按暫停。
「重來——我fantasy沒唱准。重來!」
是。筱魚趕緊重放。
「Open your eyes.Look up to the skies and see.I'm just a poor boy.等一下,停!」
又?筱魚趕快暫停。
他嚴肅道:「poor boy這裡走音了。我第一次唱,比較不熟,重來!」
「又不是在錄唱片,差不多就好了吧?」
「重來!」他大叫。
是,趕快重放。
以上錙銖必較的行為,導致筱魚重放了五次。
「我一定要征服這首敢!方利澤非常要眾完美地一謫謫重夾,練了足足八次,這才滿意。
第八次完整唱完後,他說:「這首歌唱的是岔閑小年,對現實人生的無力。我覺得我如裡用道首去參加歌唱比賽,應該可以拿冠軍。你知道這首歌是高難度吧?你聽得出來吧?」筱魚覺得頭暈,她今天身體很虛。還覺得這首歌對播歌員來說,確實高難度,他唱得很爽,但她很緊張捏,一直幫他卡歌重放。
「欸?!你怎麼沒拍手?」這麼屌的歌,這麼贊的歌喉,不拍手拍到手斷掉太對不起全世界。
「你不覺得這歌很酷嗎?」
到底是哪裡酷?筱魚一臉呆滯。怎麼會有這種歌?完全不知道是在唱什麼?只覺得這首歌旋律忽高忽低,音量忽大忽小。他忽然拔高聲線,忽然又緩慢低沉,超怪異。
怎麼都沒反應呢?這樣哥哥不太高興喔。方利澤眯起眼睛。「我唱得不好聽嗎?」
「喔。」筱魚趕快按下某鍵,頓時音響放起安可聲,歡聲雷動,掌聲大作。
「竟用機械掌聲敷衍我?!」哥哥生氣了喔!
搞笑欸,掌聲這麼重要喔?筱魚失笑,用力鼓掌,竭力贊美。
「你好厲害,這麼怪的歌都聽過,還會唱欸,英文欸,了不起!」出出力,感覺舒服多了啊。方利澤抬高下巴。「我這個人是很有世界觀的,未來是要干大事賺大錢的,跟你這種墮落的富家女不一樣。」
「我也很會唱好不好,英文歌我也會。」
「OK,你唱啊,換你啊。」方利澤將麥克風嘟到她面前。我看你會唱什麼英文歌,英文作業都我幫你寫的好嗎!
「好。我唱。」筱魚拿遙控器,按了幾個鍵輸入歌曲。
歌曲出現,方利澤驚呼:「Yellow Submarine這披頭四的歌,這我會!」
「那我們一起唱啊。」他們各握一支麥克風高歌,Yellow Submarine!
披頭四的〈Yellow Submarine/黃色港水艇〉筱魚最喜歡了。
如果真有黃色潛水艇,在那遙遠彼方,沉入海底,那裡俱足喜歡的東西。有美食、美酒、心愛的人,窩在裡面永遠不要出來面對現實世界,不知多好呢。
筱魚希望,跟她待在黃色潛水艇裡的,是方利澤。
方利澤跟她說,這首歌看起來歡樂光明,其實呢,黃色潛水艇裡面發生的事離經叛道。他說披頭四作這首歌時可能在嗑藥,他說你聽見酒杯碰撞的聲音吧?
綠色的海,指的應該是酒精濃度高達70%的艾碧斯酒,這種酒是綠色的。
「你喝過嗎?非常烈,有茴香味。」
「哇,你真的懂好多喔……」
「那當然,我說了,我可是很有世界觀的。」
「我也是。」
「你哪一點有世界觀?」
「我看的笑話集,來自各個國家的精髓。」
筱魚掏出口袋裡的粉紅色A6小本子。「最近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法國的笑話——」她馬上翻出一則,念給他聽。
「有一次,法國的報社在報紙上進行有獎競賽,其中有這一題,如果羅浮宮博物館失火了,情況危急只來得及救出一幅畫,你會救哪一幅?結果該報社收到成千上萬的答案裡,貝爾納先生以最佳答案獲得獎金。你知道他怎麼回答嗎?他說:「我搶離出口最近的那一幅。」哈哈哈哈哈哈。太妙了啊!」筱魚拍他肩膀,自己笑得亂七八糟。方利澤看著她,表情淡定。
「我覺得你真的好厲害,說的笑話沒一則好笑的,還是不屈不撓地硬要一直講。」
「什麼,是你太嚴肅,不是我的笑話不好笑。」方利澤搶來她的筆記本,翻看幾頁,厚,受不了,扔一邊。「你到底能不能分辨什麼是好笑什麼不好笑?」
「我覺得都很好笑啊。」
「我現在讓你知道什麼叫真的好笑。你聽好了,有一個笑話是這樣的,有人要開公司,申請商標,並取名為「能力」,想讓客戶知道他很有能力。掛上招牌當天,大家看見的是……「能力……有限公司」。」
「哈哈哈哈哈哈!」筱魚大笑。「這個好,等我一下,我記下來,這個真的超好笑的啦!」
「你看吧,我隨便講一個都贏你。」
「真的,你真的很有講笑話的天分欸。唉,你怎麼做什麼都比我厲害呢?」
「那是因為你太淺了。」方利澤得意洋洋。「不過你爸媽倒是很國際觀,看他們買的CD就知道靠牆巨大書架,裡面整齊擺放各國CD。
筱魚說:「你有沒有想聽的,帶回去聽。」
「那我不客氣,我要帶很多片回去喔。」
「沒問題。」
「贊啦。」
筱魚看他高興的挑選CD,她在他旁邊笑著說——
「跟我在一起很棒吧?認識我很贊吧?」
「YES!」他拍拍她的頭。「你家根本是寶庫。這麼多CD,你最愛聽哪張?」
「這個……」筱魚拿下一片CD給他看,那是一張日本專輯,筱魚取出CD,放入音響,是輕快旋律伴隨略沉的女性嗓音,筱魚隨著歌曲擺動,在方利澤看來,很搞笑。肢體不協調,晃來晃去像企鵝。
「我最喜歡這首歌,可惜不知道她在唱什麼,日文歌詞我也不懂。」方利澤看著唱片,歌名是〈打妒權心〉。
筱魚一臉期待地說:「你英文那麼厲害,日文呢?日文應該也會吧,翻譯這首歌的歌詞給我好不好?」
「嗟,我是不懂日文啦,但是查查字典,翻譯這個有什麼難?」
「那記得翻給我喔。」筱魚把歌詞取出來,交給他。「我好想知道歌詞在講什麼喔。」這也是媽媽常聽的歌,媽媽喜歡放這首歌,合上眼,坐在沙發,靜靜啜飲烈酒。有很長一段時間,爸爸沒回家的夜晚,媽媽徹夜放這首歌,坐在沙發到天亮。
後來,媽媽也不回家了,常坐在沙發聽這首歌的人,變成廖筱魚。
方利澤放進口袋裡,聽著這首日本歌。「這首歌很普通,有什麼好聽的。」筱魚晃著腦袋,很陶醉的樣子。「雖然輕快,但不知道為什麼,有時聽著,又覺得很悲傷,我就是很愛這首歌。」
「愛個屁,連人家唱什麼都不懂,亂愛一通的。」筱魚老是被他揶掄,任他開玩笑,也甘之如怡。
也許,方利澤和她互動,跟她往來,可能單純只因為有好處。
這點,筱魚並不胡塗。
但筱魚懷有期待,既然不知道怎麼獲得方利澤的愛,那麼只要她願意先付出,讓他有利可圖,就能持續跟他往來。
當他們除了寫功課的交易關系,開始漸漸發展成偶爾會一起在視聽室K歌的歌友,再到後來有時會一起看影片。
筱魚越來越依賴方利澤的存在。
但她始終不敢細想,方利澤,到底喜不喜歡她?有多在乎她?
禮拜天,情人節夜晚。
筱魚下山,跑去逛夜市,打算吃好幾攤小吃,抗議這個毫不體貼寂寞人的商業節日。
她殺進擁擠的人潮,在小吃攤吃完蚵仔煎,赫然發現掛在椅子旁的包包不見了。
被偷了嗎?
她的鑰匙、錢包都在裡面。
「大魚!」筱魚驚慌地將擺在桌上的大魚摟進懷裡。幸好,幸好啊,她習慣吃東西時將大魚放在桌上作伴,不然連它都要不見了。
現在該怎麼辦?
筱魚跑去跟附近商家拜托,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願意借電話給她的,她打給爸爸,爸爸手機關機。情人節,八成和他的小女友在汽車旅館狂歡。
筱魚打給媽媽。
媽媽愣住,支支吾吾,口氣心虛。「唉呀,媽在高雄出差,正准備跟人開視頻會議,我沒辦法回去啊。你趕快打給你爸,叫他幫你開門。」
「好吧。」筱魚掛上電話。媽鐵定是跟她的小男友在一起。好,我自己想辦法。
天啊,是誰偷了我的包包,惡劣!
筱魚沮喪,孤單地走過擁擠的夜市。
人潮往來,摩肩擦踵,她意識到某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終於走出夜市,天氣冷,她閃進一旁的土地廟前跟流浪狗玩一陣,然後坐在廟前長椅發呆。
供桌上,燭光搖曳;香爐裡,白煙冉冉。火紅燈籠,很喜氣地在風中搖曳。可是筱魚怎麼看,都覺得那紅艷艷的燈籠,那些洶湧的成群成雙的人們,都在諷刺她。
想不出該怎麼辦,搞不好要睡這裡,筱魚燃一炷香,在供桌前跪下,敬拜神明。
反正是走投無路,不如拜拜求神明。
她闔眼祈禱,想著自己該求些什麼。
她不缺吃食,她吃很多,但不斷填補的身體,內在很空洞。彷佛不管怎麼努力抵抗,風總能吹透,寂寞得像是要消失了。
筱魚虔誠祈禱。「我不貪心,只要有一個人願意永遠陪在我身邊。我一定會永遠愛他,把最好的都給他……」
這時,筱魚想到方利澤。
方利澤說過,他在二十四小時漫畫王打工。今晚,不知道有沒有上班?那間漫畫王,就離這裡約半小時路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2:44
第四章
廖筱魚趕緊走到漫畫王。
她跟櫃台詢問,知道方利澤有上班。她一聽見他名字,差點哭出來。
一會兒,方利澤走出來,他看見同事們暖昧的眼神跟揶掄的笑容。
「女朋友唯?」
「情人節來找你喔?」
「不是啦!」真衰欸,廖筱魚老是害他被誤會。方利澤將筱魚拉到一旁。「干麼突然跑來?」
「我慘了,我剛剛吃東西的時候……」筱魚說完經過,他斥責。
「你白痴喔,愛吃也不是這樣吧?吃到包包被A走都不知道。」
「我根本沒感覺到。」
「找我干麼?我又沒你家鑰匙。」說完,忍不住罵筱魚的爸媽。「你爸媽夠屌,敢放你深夜在外面。也是啦,因為你長得太安全了。」有這種父母,應該判開,抓去關!
「我現在沒地方去,又不能找鎖匠開門,怎麼辦?」
「所以說,你們這種富家千金就不懂了。我教你,台北有幾個地方沒錢也可以過夜,一些飯店的大廳、7-11、誠品敦南店……你可以在那裡待到天亮,不用在外面吹冷風,快去吧。」嗄?筱魚愕然,就這樣?他能幫的就是出這種意見?
「我要去工作了。掰。」方利澤回去忙了。再跟她耗下去,大家真的會誤會這醜丫頭是他女朋友筱魚下樓,手裡拽著大魚,馬路上燈火輝煌,四顧茫茫,她思考往哪邊走才能到誠品敦南店,然後,心頭一酸,她就哭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好悲慘喔。
被這世界遺棄,世界這樣大,我卻這麼單薄(雖然體積很大),活在世上好沒意義喔,未來也超不可愛的。
前途茫茫,她很沒力,也不想撐。她今晚可是鼓足勇氣來向方利澤求救,看到他時超高興的,沒想到他跟她爸媽一樣冷漠,只會給她臉色看。
可惡,虧我平時對你那麼好。可惡啊——
她不該來的,這是自取其辱。還以為他們有交情,結果呢?
筱魚痛哭流涕……
方利澤回廚房整理杯盤,面向馬路的落地窗外,可以看見筱魚站在路旁哭,邊哭邊揉眼睛。
笨蛋,哭什麼?有錢人就是這麼沒用,只是臨時在外面過一晚,就難過到哭?要是像他一天到晚跟老媽跑路到大,豈不是自殺好幾遍了?遜斃了。長了那麼多肉,竟然這樣脆弱。
方利澤走出廚房,問櫃台女同事。
「那間沒人吧?開一下。」交代完,他下樓。聽見那該死的女同事在後面喊一下。
「還說不是你馬子,開包廂出?」被櫃台妹虧了,他嘔死了啦。更嘔的是這個平時跟他就不太對盤的死八婆還加上一句:「原來你喜歡內在美。」雙刀流殺她都嫌不夠!
方利澤下樓去,走到路旁,一把將筱魚拽來。
「你過來。」
筱魚愣住,趕緊抹淚,被他拖上樓,他一路疾速前進,穿過櫃台,直接把她推進C8,那是有拉門的和式小包廂,有矮幾計算機,可以舒服平躺。
他火大地說:「看在你平日對我還不錯,你就在這裡待到早上。想喝什麼?」筱魚回過神,放心了,會笑了。「我想喝可樂。」他又吼:「熱量很高你不知道嗎?看看你那圈腰內肉!」罵是罵,但他出去轉了一下,回來拿一大杯可樂給她。
筱魚盤坐著,捧來可樂,咕嚕嚕牛飲,走好久的路,好渴。
方利澤說:「包廂計時的,每小時五十塊。錢我先出,之後要還我。外面的漫畫可以拿進來看,飲料喝完了自己裝……會吧?」
筱魚用力點頭。
期。關上拉門,他去忙了。
筱魚坐在包廂裡,牆壁嵌著一支黃燈,溫暖的光,浴著她。被冷風吹凍的皮膚,逐漸回暖。她舒服地靠著牆壁,摟著抱枕,將大魚放在懷裡,終於安心了。
這時,她看見矮幾上有個立牌,寫著各種好吃的。這裡還有吃的欸?剛剛走路消耗太多熱量,餓了呀。
她照立牌的指示,按下電話分機。
「是不是可以叫東西吃?」
「C8嗎?哈哈哈。」那邊一陣暖昧笑聲。「我馬上請專人為你服務。」
「什麼?」筱魚不懂。
電話交到某人手裡,她又挨罵了。
「你找我干麼?」方利澤氣惱。
「我、我是打給櫃台,我看這個立牌說可以叫東西吃?我看這兒有泡面,我想吃統一鮮蝦面,還有那個炸雞塊,啊,還有米血糕。可以嗎?」
她聽見他咬牙切齒地說:「廖、筱、魚,你當這裡是buffet?嗄?你是打算吃到飽嗄?!」
「明天我會給你錢啦。」
「你是人形豬吧?快現出你的真身!」
她笑出來。他好壞,可是,他也真好,願意帶她過來,可見還是有些在乎她吧?被罵也沒關系,她喜歡聽他罵。至少,被世界無視到快消失的感覺不見了。
一會兒,方利澤氣衝衝端來她點的餐,砰地放矮幾上。
「吃吃吃,吃死你。」,門拉上,他去忙了。
廖筱魚狼吞虎咽掃光熱騰騰的食物,吃到撐肚,倒在鋪著軟墊的木地板,打飽嗝。太好了,這樣吃撐到胃脹脹,人恍惚,就啥都不會想,好舒服,可以睡覺了。她面向牆,屈著身,睡著了。
可是,牆上壁燈太刺眼,她睡覺畏光,只好把手覆在眼上。這樣仍睡不安穩,始終感覺亮晃晃地扎眼。後來,恍惚間,有人拉開門。然後,莫名其妙地,世界暗下來,討人厭的光,消失了。
她從指縫間,隱約看向那個移動的身影,某人跨過她身子,拿了外套,掛在壁燈上,替她掩住刺眼的光。那人又默默退出去,輕關上拉門,躡手躡腳,很怕吵醒她的樣子。
是方利澤。
他不知道,他對筱魚偶一為之的溫柔,害筱魚完全清醒了,而且縮著身,哭了,她哭了很久很久。討人厭的、講話惡毒的壞家伙,可是,竟為她做出超溫柔的事。
就只是這麼簡單體貼的小事。對寂寞孤獨的廖筱魚來說,已經感動得要命。她哭了很久,在熱燙燙的眼淚裡,在熱騰騰的心跳中,洶湧地體會到淌在胸腔間,那股澎湃感情,是為著方利澤這個人,而炙熱著。她愛方利澤,好愛他。如果能跟他永遠在一起,她將不會再怨怪老天爺沒給她一個圓滿的家庭。爸媽不愛她沒關系,只要賜給她方利澤就好了。
可是,要怎麼贏得他的愛呢?
嘴角不知道,她沒有美貌,還戴著醜牙套。她沒有身材,雖然試圖減肥,但晚上和方利澤吃飯是最開心的事,為減肥不吃怎可能?因開心反而吃多哩,還更胖。唉,人生好難,真是充滿矛盾啊。
她也努力揣摩,暗暗調整,希望變成方利澤喜歡的型。
但是要她像江紫薇那樣閑時讀詩,偶爾倚窗沉思,經常憂郁地含淚眼朦,行走時緩慢優雅,微笑時絕不露齒,講起話輕聲細語,胃口小如鳥兒……最後一項對筱魚來說更是難如登天。她連戴牙套都可以長胖,就知道食物跟她的連結是不止一世的業障。
既然東施效轚的事干不來,她只好彩衣娛「澤」,往諧星方向發展了。
畢竟諧星都是很有大愛的,她決定犧牲自己,娛樂別人。忘記自己,成全也人……某天筱魚拿出筆記本,找煮飯的張阿姨開會,好認真嚴肅地說明。
「這筆記本給你,裡面寫了很多菜。像這道「前汁魚片」,他不吃的。我發現只要有放西紅柿的他都不吃,還有這個「青椒鑲肉」,他也不吃的。這兩道菜以後不用做了。」
「可是茄汁類的菜是你最愛吃的啊?還有那個西紅柿炒蛋也是你最喜歡的。」
「沒關系,我不重要,反正我什麼都愛吃,少個西紅柿算什麼,哈哈哈。」看吧,諧星就是這麼沒有小我,只有大愛。
「還有。」筱魚指著清單。「經過我的觀察,這幾道是他最愛吃的,可以常做。尤其是這個,阿姨你做的這個菜脯蛋,好幾次他都掃個精光,要跟他拚命我才能吃上一口。」
「哪有那麼誇張!」張阿姨哈哈笑。
「他說我們家的菜脯蛋跟外面賣的不一樣呢。」
「那當然。」張阿姨驕傲地撥了撥頭發。「我這個可是家傳秘方,外面那種隨便的餐廳怎麼做得出來?不是只有火候重要欸,我這個菜脯可是用古法經過千蒸千曬,白天拿去讓陽光曝曬,夜晚放著讓月光沐浴,收的時候隱咒,煮的時候持Q度。我的蘿蔔干是這麼用心腌成的,我是特地弄來給小姐吃阿姨你也很誇張喔。
何止誇張,尾椎都翹起來了。
張阿姨遙望遠方,在她多災多難的人生路上,終於有遇到知音的感動。
以後一定有前途。
「不簡單啊,他吃得出這道菜跟外面的不同,他感受得到它的深奧。這家伙,途。」
他的前途筱魚不care啦,care的是要一路跟她走,萬萬不要走上歧路啊。為此,讓他開心的事,要盡量做。
筱魚又說:「這道也是他超愛吃的,「荷葉粉蒸雞」。」」
「喉,這道可是功夫菜,很難,這很麻煩欸。」
「拜托啦,阿姨你常做這道好不好?我看他上次吃到時,那個表清超滿足的,他愛吃呢!」
「你很喜歡他?」
筱魚笑嘻嘻,手肘撞了一下阿姨。「什麼啦。」張阿姨覷著她。「像你們這種年紀談的戀愛都不會有結果,你不要太認真。」
「什麼,我們又沒有談戀愛。」
「喜歡也一樣啦。」
「什麼,我又沒說我喜歡。」
「這麼長的……清單。花了多……少日子觀察記錄。你不用……說,這桌子椅子電燈地板全看得出來、感覺得到你超……喜歡他,簡直喜歡到發神經的地步。」也是啦,哈哈哈。
筱魚真是竭盡全力取悅他。
她還給方利澤說了很多搜集來的笑話,但是,至今為止,只有一則,能讓方利澤認真聽下去——「你知道嗎?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才能正確地讀出以下的短句……你想讀看看嗎?」
「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能正確讀?什麼啊?」方利澤鬥志被激起,搶來粉紅筆記本。「這有什麼難?你聽著」
他肯定是那優秀的百分之二十啦。「過國過果,郭國過國國,果國過郭國國,哥國國國過果國。」驕傲地合上筆記本,還給廖筱魚。「呵,看吧,每一字都完全正確讀出來!」
「恭喜你都讀對了!」筱魚用力鼓掌。「你已經具備跟雞聊天的能力了,啯啯啯啯,哈哈哈。」筱魚笑得直拍他肩膀。
「妙不妙?這笑話妙吧?欸,不要逞強了,不要憋啦,很想笑出來對吧?想笑吧?憋住是會得內傷喔……你笑吧?」
「我不想笑我想揍人。」方利澤掐住她胖嘟嘟兩頰。「妹妹啊,你怎麼這麼幼稚啊?」
「這是網絡笑話啊,很好笑啊。」
「我看裝牙套胖嘟嘟的你最好笑啦,那麼好笑你給我用力笑,用力笑!」
「好痛咧」
筱魚的笑話從來沒有成功讓方利澤笑出來。
反倒是方利澤每次看筱魚好認真地講完笑話,自己先笑得東倒西歪。
「你講笑話給我聽的目的,是你自己想要笑吧?」
「什麼,是你故意不笑,因為你覺得你笑出來就輸了。明明這些笑話都超好笑的,你故意憋著。」
「我沒憋,你笑點太低了。我今天心情不錯,講個笑話給你聽……小明把紅茶、綠茶、茉莉花茶,全部裝進熱水瓶裡。然後騎機車出門,在路上遇到警察臨檢。香察問小明:「你這瓶子裡是什麼?」小明拉下口罩說:「什錦茶(死警察)。」警察就把他逮捕走了!」筱魚反應不過來,旋即聽懂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拍手跺腳,爆笑。
「死警察?哈哈哈!」眼淚都笑出來了。
「這個妙,這個我要記下來。」
看筱魚笑成這樣,他結論道:「果然問題出在你身上,你笑點超低的你知道嗎?」筱魚一邊記錄笑話一邊繼續笑。「不知道這些笑話都誰想的,我真是好佩服啊,什錦茶等於死警察,哈哈哈哈哈,怎麼會想到這種笑話咧?方利澤,你在哪兒聽的?你好厲害,上次那個能力有限公司也超好笑,你真的好會講笑話欸!」好吧,他承認,有時,在她身旁,感覺很偷快。
他還發現,他越來越能精准聽懂,她說的每一句話,即使她口齒不清,咬字不准。人,真是很能適應習慣。在一起久了,聽她說話聽多了,都快忘記咬字不清的毛病。
這牙套妹,開懷大笑時,真可愛。雖然銀光閃閃的牙套很礙眼,卻無損她的可愛。咦?可愛,想不到漸漸地,覺得她可愛起來了呢。
起初,他對廖筱魚的背景可是忿忿不平的啊。
覺得她憑什麼擁有如此高級的環境?而他自視甚高,卻困在惡水裡,苦於環境窘迫,無能發揮。擁有絕佳環境的筱魚卻毫不珍惜擁有的事物,那麼輕松隨便,連阿姨偷東西都無所謂。
是的,他承認,他妒忌廖筱魚。
但是,他也承認,在這痛苦自卑又充滿憤恨的高中時代,不知不覺,跟筱魚走得越來越近。江紫薇變心、被同學嘲笑,痛苦憤怒的那些黑暗時光,都因為筱魚這個傻妹,讓他沮喪惡劣的心情終於漸漸平復,但那股不服輸的好勝心,卻更熾熱……
這天,國文老師出了一個難倒學生的作業,要學生去陽明山國家公園拍山棲花,然後寫一篇賞樓她的理由是——「只有身臨其境,去感受風的吹拂,感受山上空氣的味道,感受櫻花在風中搖曳的姿態,要真的親身去感受,才能寫出好文章。記得附照片,我才相信你們真的有去。」放學後,方利澤跟筱魚說:「這個作業要上山拍照,只給兩百塊的話,我不干。要跑山路,油錢很凶欸。」
「你載我上山,幫我拍照寫心得,當天的餐費我出,隨便你要吃什麼。另外我可以補貼你油錢——油錢差不多要多少?」
「你幾公斤?」
「欸?」
「乘客噸位越大越耗油。」他揶掄筱魚。
筱魚不怒,還傻乎乎地認真思考起來。「上次量是57,最近好像又胖了——」
「好啦好啦,加兩百塊就好啦,但是我要麥當勞吃到飽,周六下午出發。」
「YA。」筱魚大樂,興奮叫嚷。「郊游去——」
啦,頭被狠拍一記。
他罵道:「是去做功課!」什麼郊游?搞不清楚狀況。
誰也沒想到,不就是拍照寫文而已哪有什麼難的。
孰知世事無常,這一趟機車之旅,令筱魚刻骨銘心,她真的感受到了啊,很不一樣的風啊,很不一樣的山上的空氣啊,甚至感受到一種瀕臨崩潰的感受。
天公不作美,山路霧氣彌漫,冷掩颼地,彷佛隨時就要降下雨。
「快……到……了嗎?」筱魚牙齒打顫。「風太大了,騎車上山好冷喔。」她一直在跟鼻涕奮戰。時常要騰出一只手擦鼻涕,她脆弱又敏感的鼻子啊,實在是承受不住冷風吹哪。這難得的美麗約會,她好恨不能保持美美地啊。
「干麼?不想被載啊?」方利澤冷漠道:「要不要干脆攔出租車直接到國家公園等我?我自己騎還比較快。」
他口氣不爽。這種冷天,女生都愛坐在溫暖的汽車裡。江紫薇就是這樣。他沒車,他就是窮,怎樣?不爽就去搭出租車啊。
她才不要,他們倆要形影不離,哪怕亡命天涯,也要死忠相隨啦。
筱魚甚至想,我都冷成這樣,他騎車一定更冷,好可憐喔……有了,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覺得這台機車舊了,載我們倆好像滿吃力的,引擎聲都怪怪的。」她建議:「霧這麼大又這麼冷,不如我們就把機車停好,一起攔出租車上山?」他火大,咬牙切齒。「我絕不會拋下我的「小銀」!」
「小……銀?」
「這機車跟過我媽,現在又跟了我。十幾年了,換過很多零件,我們是有感清的。要不是它,我怎麼能打工賺錢?別看它老舊就瞧不起它,對我來說它很重要,不准嫌棄它,會傷它的自尊!」啊不就是台機車?筱魚會這樣說嗎?當然沒有!
她聽了超感動,她充分理解,他對小銀生死與共的感清,根本就是她跟大魚的寫照啊,大魚對她來說也不只是個布偶!
啊……好浪漫啊,想不到,我們之間有這麼多相似處啊。
等一下,這裡面有個奇怪的地方。
「你叫它小銀?但它是白色的啊。」
「難道要叫它小白嗎?聽起來很套。」
「也是啦。」方利澤忍不住又念她:「你們女生真的很奇怪,真是不能吃苦,坐機車後座又不是讓你們在前面騎車也唧唧歪歪。我媽就不會,她很堅強。你很遜,那個江紫薇也是,吹點風算什麼?都不能吃苦。」原來他喜歡吃苦的女生。
「我很能吃苦的!」
「才怪。」
「不信我現在下車,跑上山證明給你看。」
「算了吧,你能吃苦?我看你比江紫薇更吃不了苦。你啊,我觀察很久,我看透透了啦。你是能躺就不坐,上次還連睡三天,天氣冷就穿得像肉粽。怕冷又怕風,住在大皇宮,根本不能吃苦。」
「干麼這樣講,我跟她不一樣。我敢吃苦瓜,還可以吃很多條!」恨啊,偏偏他是句句實話,她沒辦法反駁。
「你下車吧,看你冷得講話都發抖了。你有錢,你搭出租車。」
「不……要……我不冷我不冷!」筱魚高呼。「不要出租車,我喜歡給小銀載!我們一起上!」
平日家裡有暖氣,上山更難抵擋冷空氣,但是,待在他背後,冷死也甜蜜蜜,死也不自己上山。筱魚雙手反抓著後座橫把,堅持一起去。
方利澤有點感動。「喂,抱著我,我身體夠熱。」嗄?!可以嗎?
筱魚愣住,旋即怯怯地摟住他。哇噻,哇要喜極而泣了!
好寬的背,好暖的身體,好硬實的肌肉。
超興奮啊,她春心蕩漾,滿面通紅,體溫拔高兩度,末日此刻降臨也行啦。太幸福了,她願意死在這時候。她才正在陶醉呢,方利澤就把機車停下。
「有便利商店,我進去上個廁所,順便打電話給我媽。」等一下上山,要打電話就不容易了。
筱魚站在車旁等。
這時,天空開始飄雨,山路兩側,幾株櫻花樹,含著粉紅花,在霧中。
哇——美麗啊。筱魚貪看著,感覺置身在偶像劇裡,她是女主角喔。羅曼蒂克啊,她充滿感情地撫著他的機車。
「小銀……你放心,我會跟他一起照顧你。」
韻出出,喔陶醉啊,我太幸福了——等一下,筱魚看方利澤臉色鐵青,衝出便利商店,朝她嚷「快上車!」
「嗄?」
「快!」
他發動機車,筱魚趕緊上車。機車回轉,疾馳下山。
「怎麼了?!」
「我媽剛剛休克,在急救。」
「嗄?怎麼會這樣——」方利澤不吭聲,筱魚摟著他,感覺到他的恐懼,他背繃得很緊,好像嚇壞了。機車繞過幾個彎道,突然引擎發出更大的怪聲。
機車油門催不動,它熄火了。
「SHIT!」偏在這時候。
方利澤將機車牽到路旁。
「它怎麼了?」
「不知道。」方利澤很慌亂,急著趕去醫院,隨手就把鑰匙交給筱魚。「你在這兒等,我先去醫院,會找機車行過來處理——」
筱魚還來不及答,就見方利澤跑到前面去攔出租車,攔了好一會兒才有車,火速前往醫院。
他一定很擔心媽媽,好可憐。
好冷,筱魚攏緊外套,站在機車旁。
後面是芒草亂長的山崖,前面是道路跟濕漉山壁。山嵐四面八方湧現,漸漸吞沒周遭景色。現在,越來越不像偶像劇場景,開始越來越像驚悚片喔。冷啊,筱角冷得一直發抖,原地跳腳,希望藉運動增加體溫。
我很能吃苦,我很能吃苦。
我要顧好小銀。
嘴角緊握鑰匙,像只忠犬,等啊等地。還祈禱著他媽媽沒事。
她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等下去,天色漸暗,她開始猶豫。手指凍倕,臉色慘白,衣服也讓雨儒濕了。她一直張望路前方,一直祈禱下一秒就看到他。
但是一小時一小時過去,她覺得自己快冷到撐不住,頭劇痛,人昏昏,全身僵硬,怎麼辦?她打開掌心,看著手中鑰匙。
我先回去,把鑰匙帶著,機車應該不會被偷。
但是機車沒上大鎖欸,會被牽走嗎?反正故障了,沒人那麼勤勞吧?
但是,萬一方利澤叫了機車行老板來呢?結果沒鑰匙弄車……可是真的太冷太冷了,而且天都暗下來了,甚至到最後,路燈也亮起來了。
「我……我不只能吃苦……我……我還能受苦……嗚。」筱魚此時已冷到全身疼痛。
吃苦受苦也得要有命才行吧?
不行,再下去她會死掉。
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已經超過吃苦的極限,這根本是生死邊緣了。
她該放棄。
方利澤趕到醫院,得知媽媽因為對藥劑產生過敏反應引發休克,經醫護人員注射腎上腺素,現在急救完,已被推回病房。
也守在媽媽身邊,戰戰兢兢注意她的狀況。
等她醒來就通知我們,還有,血壓如果忽然又往下掉,趕快按鈴。」護士交代完就去忙。
方利澤俯在媽媽耳邊喚她:「媽……要加油喔。」他強忍住淚,如果媽媽去世,他在這世上就再沒有任何親人了。
他這麼辛苦,不就是為了給媽媽好日子過?
方利澤苦苦守候,終於晚上八點,媽媽醒來,脫離險境。
她恍惚地望著兒子。「你在這裡干麼?」
方利澤抱住媽媽,哭出來。「被你嚇死了啦!」方利澤在醫院美食區幫媽媽買晚餐。
看看時間,都晚上八點了。筱魚不可能還在山上等吧,應該會回家去了吧?她應該不會笨成那樣。他回病房,打電話到廖家。
「喂?」
「張阿姨,筱魚回家了嗎?」
「她沒回來吃飯,我還在等。」什麼?!這家伙該不會還……不可能,等那麼久沒看到他,天都暗了,要是有大腦就知道怎麼隨機應變先回家。
方利澤心神不寧,腦中浮現廖筱魚戴著牙套憨笑的模樣。這家伙……不像有大腦的。
馬的,她很有可能還在山上。
方利澤跑出醫院,攔出租車,殺上山去。過了幾個彎道,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停機車的地方。
那家伙,那個笨家伙縮在機車前蹲著,抖著。
「停車!你等我一下。」方利澤跳下車,衝過去。
笨死了!
他氣呼呼衝到她面前。
筱魚一看到他,眼色驟亮,打顫著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媽……沒事「白痴!笨蛋!等那麼久不會自己先回去嗎?」
「你叫我……等你——」方利澤拉她起來,拉她走向出租車。
她踉蹌呻吟。「不行,不行,腳麻了。」蹲太久又冷,沒感覺了。
方利澤抱起她,將她一路抱進車內。筱魚心裡超爽的,可是,嗚嗚,肉體超痛的,又麻又冷都沒啥感覺。
關上車門,方利澤跟司機報了筱魚家地址。
他脫下外套,披她身上。又搓揉她的腳,她哀叫著閃避。
「不行……別碰,很麻啦!別碰」
「還動?!就是麻掉才要揉,想被截肢嗎?」
「會截肢嗎?」
「會,神經凍壞就先砍這裡,再砍這裡!」他裝凶狠地剁她腳,看她啞口無言,很震撼的樣子。他忍住笑,凜目嚴肅問:「干麼不先回去?」
「可是……機車萬一被偷……啊輕點,輕點啦。」他這樣揉,她的腳好酸麻。
「那麼舊的機車不會有人偷。」
「可是你說它很重要啊。」
筱魚對他笑,眼睛亮亮的。「我很能吃苦吧?」她的腳暖了,他松開手,坐好了,看著廖筱魚。
她的臉都凍紅了,鼻子因為擤鼻涕都脫皮了,嘴唇發紫,全身冰冷,腳都麻痹了。
她是單純?還是頑固?這樣看重他隨口說的?
這時,方利澤的心,有一種被融化的感覺,這感覺是他不曾經有過的。
他有過砰然心動的感覺,在面對美麗的江紫薇時。他記得心跳劇烈、全身熾熱、手足無措,以及小心翼翼惶恐著怕被她討厭的緊張,面對紫薇,他倉皇混亂。然而這時,看著筱魚,聽她這麼說。
他體會到某種東西,那是溫暖,暖暖地流過心坎。
他嘆息,看向前方。
左手用力一摟,將她摟近,讓她貼著他身體取暖。
筱魚臉更紅了,披著他的大外套,外套有他殘留的體溫。這樣偎著他,很暖,她覺得好安全。人生原來還有這麼多神奇時刻。
比方說前一秒慘得快沒命,下一刻竟可以感動幸福到想永遠活下去。
是不是只要吃夠了苦,就會換來甜頭呢?是不是只要堅持撐得住,就會得到安慰跟補償呢?
他們後來都沒說話了,在搖晃的車廂,偎著彼此,越過司機肩頭,擋風玻璃前方,是黝暗山路,車子馳過一盞盞橙色路燈,亮過一段一段暗黑柏油路。而山霧白蒙蒙地撲來,彷佛要吞滅汽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3:11
第五章
沿路行經棲花樹,車燈亮過時,樹梢上的棲花紅過一陣陣。
凄迷又美麗。
筱魚靠在他肩膀張望著,在感到幸福得要命時,不知為何,又被一種莫名的悲傷襲擊。她希望這路程永不結束,永遠跟他就坐在這小小暖暖的車廂裡。
沉默許久許久以後,方利澤先說話。
「廖筱魚。」
「唔?」
「你猜我以後會怎樣?」
「……會變有錢人,這是你的心願嘛。」
「你這麼覺得?」
「嗯,你那麼努力,一定可以。」
「可是你說它很重要啊。」方利澤沉默了。
筱魚對他笑,眼睛亮亮的。「我很能吃苦吧?」她的腳暖了,他松開手,坐好了,看著廖筱魚。
她的臉都凍紅了,鼻子因為擤鼻涕都脫皮了,嘴唇發紫,全身冰冷,腳都麻痹了。
她是單純?還是頑固?這樣看重他隨口說的?
這時,方利澤的心,有一種被融化的感覺,這感覺是他不曾經歷過的。
他有過砰然心動的感覺,在面對美麗的江紫薇時。他記得心跳劇烈、全身熾熱、手足無措,以及小心翼翼惶恐著怕被她討厭的緊張,面對紫薇,他倉皇混亂。然而這時,看著筱魚,聽她這麼說。
他體會到某種東西,那是溫暖,暖暖地流過心坎。
他嘆息,看向前方。
左手用力一摟,將她摟近,讓她貼著他身體取暖。
筱魚臉更紅了,披著他的大外套,外套有他殘留的體溫。這樣偎著他,很暖,她覺得好安全。人生原來還有這麼多神奇時刻。
比方說前一秒慘得快沒命,下一刻竟可以感動幸福到想永遠活下去。
是不是只要吃夠了苦,就會換來甜頭呢?是不是只要堅持撐得住,就會得到安慰跟補償呢?
他們後來都沒說話了,在搖晃的車廂,偎著彼此,越過司機肩頭,擋風玻璃前方,是黝暗山路,車子馳過一盞盞橙色路燈,亮過一段一段暗黑柏油路。而山霧白蒙蒙地撲來,彷佛要吞滅汽車。
沿路行經樓花樹,車燈亮過時,樹梢上的樓花紅過一陣陣。
凄迷又美麗。
筱魚靠在他肩膀張望著,在感到幸福得要命時,不知為何,文被一神罩名的悲傷襲古。她希望這路程永不結束,永遠跟他就坐在這小小睫睫的車廂裡。
沉默許久許久以後,方利澤先說話。
「廖筱魚。」
「唔?」
「你猜我以後會怎樣?」
「……會變有錢人,這是你的心願嘛。」
「你這麼覺得?」
「嗯,你那麼努力,一定可以。」
他難得地,露出脆弱表情。
「是嗎……我連我媽住院的錢都籌不出來。」他吸口氣,說:「以後,我要讓我媽住大房子,有花不完的錢。隨便她想買什麼都可以……我媽太辛苦太可憐了。」筱魚動容,他真是個很有肩膀的男人呢。只要是他認定的家人,就會拚命照顧到底。
她希望成為他的家人啊。
「你這麼愛她,你媽真幸福。」
「廖筱魚……」
「嗯?」
「你的心願呢?」
「……」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想要有人一起生活。」
「那還不簡單,有個室友就行了。」
「而且他永遠不會離開我。」
「那也很簡單,租金非常便宜就行了。」
「欸,我是認真的!你不要開玩笑。」
「我知道,你怕孤單,但是越怕孤單的人,越會被孤軍找上。那跟有沒有人一起住是沒關系的,你要克服才行。」
她想聽的不是教她怎樣克服,唉。想聽的是他說——別怕,我會陪著你,你以後再也不孤單。
結果方利澤講了很多道理,告訴她要戰勝寂寞,要克服孤單,搞得好像她要戴上頭盔,去跟孤單打仗。
他真好勝啊。
可是這好勝的男人,畢竟輸給了現實人生。
畢業前夕,方利澤的媽媽在反復進出醫院長達兩年後,終於結束最後階段的一次化療,日後只要定期追蹤。這是開心事。但是,出院前幾日,王淑女夜夜失眠,愁容滿面。
深夜裡,這對母子,避人耳目,躲在醫院的樓梯間講話。
王淑女頂著因化療稀疏的發,寬大睡袍內,是僅存三十八公斤的體重。她撐過痛苦的化療,卻更艱難地要面臨繳不出醫藥費的窘境。
「我問過了,你給我的加上媽原來存的都不夠,我們還差兩萬。」
「……我去跟大舅借。」
「千萬不要,上次房租的事,已經讓他不爽,媽不想要你再去看他臉色。」
「大不了寫借據,我算利息給他,我以後會還。」方利澤也痛恨看親戚臉色,但走投無路,又能怎辦?爸在大陸音訊全無,他不去借,難道要媽媽拖著病體去求人嗎?這種低賤的事,他寧可硬著頭皮自己來。
「你放心,媽想好辦法了。」王淑女小聲道。」
「什麼辦法?」
「趁現在沒什麼人,等一下我們回房偷偷打包行李……我們逃走吧。」方利澤苦笑。「這我想過了,但不行,媽,你以後還要追蹤檢查。」王淑女也笑,看著平坦空洞的胸部。「管他的,兩個mm都割掉了,這樣還復發,老娘死掉算了。」母子倆哈哈笑出來,笑得眼眶濕。
方利澤拍拍媽的肩膀。「安啦,我會搞定。差兩萬而已嘛,又不是兩千多萬。你兒子隨便借也有。」
「少騙我了,上次你跟班長借錢,結果弄到全班都知道。阿澤啊,媽知道你自尊心強,不要再跟人借了。媽來借好了,我住院的時候表現很好,護理長不知道多喜歡我,我一次也沒按過急救鈴,從來也沒有大小便失禁,連化療要吐的時候都很准的吐在塑料袋。這裡的護理長跟護士看起來都很慈祥,媽來借借看好了,一個人借個五千,拜托四個就有了。」說完,母子倆又一陣笑。
不是他們愛笑,是現實壓力大到他們已經沒有眼淚哭也沒力氣靠了。只能用力笑,笑這個爛透的命運。
方利澤摟著母親。「好啦,我說真的,明天如果沒籌到錢,再讓你去借。」把她當小孩子那樣哄。「你聽話,好好回去睡,不要操心,把身體養好,以後才能享受好日子。」
「兩個mm都沒了還有什麼好日子?」
「嗟,我以後超有錢的,幫你裝廠罩杯的義乳,比以前的更贊!」他沒有辦法。
第二天晚上,還沒借到錢。方利澤在筱魚家晚餐時,頭一回,只扒了幾口就不吃了。
「我飽了。」
「怎麼吃這麼少?」筱魚看他心事重重。r干麼?心情不好喔,你媽不是明天就出院嗎?」
「唔。」
「出院是好事,干麼苦著臉?」
方利澤不吭聲,他回筱魚房間,把剩下的國文功課寫完。
筱魚也沒食欲了,草草扒了幾口。
她想了想,跑進廚房跟阿姨說:「碗筷先不要收,搞不好晚點我還要吃。」
「喔,好。那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好啊,你提早下班好了。」
「好,那我走了,吃不完的菜你放冰箱就好了,碗筷我明天來再洗。」阿姨回去了。
筱魚回房,看方利澤凜著的臉色,也不敢多問。她上床,翻看漫畫。
一會兒,方利澤收拾書本。
「都好了,我走了。」
筱魚放下漫畫,走過去,拿出皮包付錢,才發現鈔票都用光了。
「你自己拿好了,我爸都把錢放在電視櫃第一個抽屜。」
「什麼,你自己去拿。」
「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你出去時順便拿就好了。」
「萬一你家錢少了,到時候賴給我。」
「安啦,我爸從不知道裡面到底有多少,都隨便我拿的。喂,你今天怪怪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還是你留晚一點,我們來唱歌?」阿姨回家了,他們可以放肆高歌。
「我像你這麼閑嗎?」唱屁啦。「再見。」
他拎起書包走出房間。
到客廳,拉開電視櫃第一個抽屜。裡面有個沒有蓋子的鐵盒,放著一堆鈔票。客廳只開著一盞黃色立燈,昏暗暗地。
方利澤看著那堆錢,怔怔地。
他抓起一迭千元鈔,數了二十張,剩下的放回抽屆。他疾步離開,心跳如雷鼓,心神慌亂。終於走出大門,跳上機車,急速疾馳,馳出尊爵山莊時,終於稍稍松口氣。
行經公共電話亭,他停車,衝進去,打電話到病房,興奮叫嚷。
「媽,我籌到錢了,我借到了,你放心!」
「真的嗎?唉喲,你太厲害了,跟誰借的?」
「好朋友。」
「真是太好了,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人家,媽今天終於可以好好睡覺了!」方利澤掛上電話,蹲下來,抱頭,肩膀劇烈顫抖。
好朋友?方利澤掌心濕透,他咬牙,克制不住淚水。
可惡,可惡!
我真可恥,方利澤你爛透了。
方利澤比以前更沉默了。
他開始迷上深奧的《戰爭論》,還讀宮本武藏寫的《五輪書》,稍有空檔就站在書局看各種財經或商業周刊。
他變得更嚴肅,彷佛要用盡每一分秒來強壯自己。
每次幫筱魚寫完功課就走,不太和她聊,他比以前更來去匆匆。
「我以後要做房地產,房地產最好賺。」吃飯時,他這樣說。沒錯,他研究過了,像喬安貴他爸,就是搞房地產發跡的,然後開起建設公司。
「我如果有房子一定給你賣,隨便你賣多少都可以。」筱魚笑咪咪道。筱魚對他還是一如往常。
但是,她不知他為什麼,越來越疏遠,面上笑容越來越少。與她的交集,彷佛只有寫功課這交易,除此外,言行更冷淡。
當方利澤不斷努力精進自己,要變得更強更無敵時,筱魚卻柔軟到底,懶到極致,胸無大志地度日唯一能讓筱魚她積極的,就是維持跟方利澤的關系。可是,隨著畢業的日子接近,筱魚好怕。她希望高中永不結束,她不知道一旦畢業,沒功課做,還有什麼借口,可以跟方利澤來往。
他是欲展翅高飛的大鵬,而她,只是貪圖現狀渴望溫暖的小雀。
可惜,這天終於還是來了……
「以後我們還是可以常聯絡喔。」
畢業典禮結束後,筱魚這麼跟方利澤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腳在發抖,因為,外套口袋,躺著一封告白信。要不要拿給他,現在時機合適她這樣怕別離,然而,竟看到這陣子心事重重的方利澤,面上出現了笑容。
「終於念完他媽的高中。」
他解脫了,他要先入伍當兵,然後快點發展自己的事業。現在他不用繳學費,也不用被綁在學校,可以開始實踐理想。「爽!終於自由了。」
「呃……是啊,不過你還是可以來我家吃晚飯……」現在管什麼晚不晚飯啊?方利澤將她扳向另個方向。
「你看他們——」
那兒,喬安貴跟江紫薇手牽著手,笑容滿面,跟同學們聊天。喬家父母也在,他們一團和氣,就連陽光好像也站在他們那邊,金光閃閃,貴氣逼人。
方利澤恨恨地在筱魚耳邊說:「你看好了,將來,我會讓這些人、好看,喬安貴是怎麼羞辱我的,我就怎麼還給他。喬安貴算哪根蔥?你等著看,等我賺大錢成功後,我會讓江紫薇哭著求著要回到我身邊。她是我的——」那我是誰的?
筱魚眼眶紅了,雙手握拳,難過極了。
她傷心著離別,忐忑畢業後不能與他往來。就算不能在一起,她只有個卑微的小心願,希望晚餐時,他不要缺席,她再也沒辦法回到一個人的孤寂裡。
他卻滿心裡只是計較他曾失去的,以及背叛他的江紫薇。
那封告白信,被筱魚永遠鎖進抽屜。
高中結束後,方利澤迫不及待追逐他的夢想。
他再也沒有跟筱魚聯絡。
十一年後——
台北東區,聖誕節前夕。
快中午了,還不見太陽,天空陰霾,已多日下雨,潮濕寒冷,街上行人無笑臉,商家開門先嘆氣,就連被主人牽著穿雨衣的小狗也垂著尾巴,教人憂郁的氣候啊。
車流中,一輛紅色Porsche跑車,在灰蒙蒙天候,擁擠車陣中,特別醒目。
富家公子陳康鳴,一身秋冬勁裝,駕駛跑車,朝座位旁的合伙人說話。
「這輛不輸你那台吧?前天才從車廠牽出來……花了我八百多萬。」陳康鳴的合伙人,方利澤,身穿鐵灰色三件式西服,身形高大結實,占據整個車座椅。往後梳理整齊的短發,露出寬大額頭,輪廓深刻如刀削,有著雄心壯志般的凌厲眼色。
方利澤近年靠著與房仲業合作,透過房地產買賣,獲利豐厚。還在東區開了美式餐廳。
起初,他在陳康鳴的家族企業上班,後來離職,說服不被家族看好的富家公子陳康鳴和他合作。
陳康鳴投資,方利澤負責買賣房地產。這模式運作良好,但這兩年,方利澤資金充沛起來,開餐廳了,陳康鳴反而成了他股東,變成利澤事業上的幫手。
陳康鳴對方利澤越來越依賴,認識利澤後,他才脫離靠爸族,這個小媽生的私生子,而今參與家族飯局,終於走路有風啊。
陳康鳴罵道:「一堆白目跟爛車擋路,不會開還……」正說話,一堆長眼的機車擦撞跑車,在跑車車身劃出一道裂痕。有著快遞黑貓標志的機車滑倒,那穿雨衣的年輕人牽起機車,驚愕地看……他刮出的車痕。
Porsche跑車?!死定了,要賠到脫褲子!
「我的車。」陳康鳴倒抽口氣。
「我來處理。」方利澤推開車門,表情嚴肅,像是去揍人。
陳康鳴交代他。「我打電話叫香察,你叫他賠錢,馬的,白痴,智障,老子開這麼慢還會撞到「我會處理。」方利澤回頭說:「先別報警。」
陳康鳴看方利澤下車,站在那看來只有十幾歲的少年面前。
他氣勢凌人俯望著又瘦又矮的少年,說了幾句話。
陳康鳴緊張起來,少年雙手握拳似乎很激動,兩人要干架了?!不,沒打架。少年把摔壞的摩托車牽到一旁,拆下待送的整箱包裹。
方利澤回到車內。
陳康鳴激動問:「你有沒有看他證件?!叫他賠錢?!」接著,震驚地看著少年憐著一大箱東西坐入後座。
「這……這是干麼?!」
方利澤說:「年輕人打工賺多少?想也知道沒錢賠你。何必浪費時間。」
「他撞我欸,當然要賠!大不了讓他分期付款啊。」他朝後座少年罵道:「喂,雨衣脫掉,椅子都被你弄濕了!」
「對不起。」少年低頭道歉。
方利澤跟陳康鳴說:「他有個包裹中午前要到,快開車,地址是……」轉頭問少年:「你跟這叔叔說。」
「我幾時變叔叔?我才——」
「大哥,就在前面巷子——」少年怯怯地請求。
陳康鳴瞪方利澤。「你把我當司機?你幾時有佛心了?你前天皈依了嗎?!」方利澤微笑不語。不怪陳康鳴驚駭,平日他待人刻薄、為人自私,唯獨今天對這少年,言行反常。他沒有菩薩心腸,也不是大發佛心。剛剛善待少年,只是因為看到以前的自己。
跑車駛入巷內,停在太楊影印店前。
「滾啦!」陳康鳴對少年吼。
少年抱著箱子,感激地望向前方那個嚴肅的後背。他眼眶紅,聲音哽咽。
「先生,謝謝你,你是大好人,真的很謝謝你!」
「該謝的是我吧。」陳康鳴抗議。「是我的車子欸!」
「當然當然,真是對不起!」少年也謝過了車主,趕快下車。
本來撞上跑車,以為要賠慘了,沒想到那個穿西裝的先生下車問他打工時薪多少,知道他父母離異,要養弟妹們,就讓他上車,還說不用賠,真是菩薩啊。少年站在車外,朝那位先生用力揮手,又一直鞠躬的,才走進影印店。
「快遞!」裡面彌漫著濃郁的奶油香,哇,這什麼?
「阿南?你賺到了,我剛弄了煎餅。給你一個——」一位女子笑著走出來,天氣雖冷,但人在室內,她也穿得好誇張。灰色毛衣裡面還有黑毛衣,層層迭迭的上衣,加上亂翹的發,教她活像一團毛線球。可是毛線球下,那兩條穿牛仔褲的腿,是纖瘦的。
她笑咪咪的挾了幾片盤裡的煎餅,塞進塑料袋裡,拿來給他,順便簽收包裹。
「魚姊,我剛出了小車禍,撞了跑車,幸好遇到好人。」阿南比給魚姊看。
「啊?」筱魚瞅向落地窗外。「跑車很貴欸,那麼大刮痕你弄的?」她看到了。
「是啊,對方不讓我賠,還載我過來。」
「怎麼有這麼好的人?我請他吃煎餅。」筱魚挾了幾塊熱騰騰煎餅放進塑料袋,奔出店外,跑到紅燈前,隔著暗色玻璃,看見個隱約的男子側影,姿態嚴峻冷酷。
「哈囉。」筱魚正要拍門,綠燈亮,跑車啟動,咻地馳遠。
看著汽車遠去,筱魚拎著熱呼呼煎餅。「可憐,好心沒好報,這麼好吃的煎餅都沒吃到。」
「走了嗎?」阿南追過來,嘴裡銜著煎餅。「走了喔?唉呀,可惜,魚姊弄的東西最好吃了。」
「阿南今天走運,遇到好人了,幸好,人沒事。」
「怎麼只有你顧店?老板跟老板娘呢?」
「昨天的帳不對,還在裡面檢查——」
一個穿小學制服的女孩走過來,嘻嘻笑地撲進筱魚懷裡。「我好餓喔。」
「你又偷跑了,還沒到放學時間啊。」筱魚板起面孔。
「你逃學。」阿南指著佳洋,佳洋張嘴咬他手指,他趕緊縮手。
「我走嘍。」阿南告辭。
「好香喔,是煎餅嗎?」佳洋朝空氣嗅聞。
「你真不聽話,要乖乖上課啊。」筱魚抱起佳洋。「中午十二點才可以回家。」
「上課好無聊喔。」佳洋揉她的臉。「我愛你,那你呢?」
「不要每次念你,都用我愛你逃過去。」但是,筱魚還是開心地笑了。
「你到底愛不愛嘛?」
「好好好,我也愛你,這還用問?」她用臉龐磨蹭著佳洋粉嫩嫩的臉。
筱魚放下她,牽著佳洋的手走進店裡。「哇!香死了香死了,我要吃一百個——」佳洋拚命嗅著空氣中甜郁的氣味。
「佳洋吃一百個的話,我就要煎到手斷掉嚷。」
「就算手斷掉也會幫佳洋煎嗎?」
「手斷掉就用腳煎啊,我用腳煎佳洋肯吃嗎?」
「哈哈哈,惡心死了,我才不要。」
「你不是說你愛我,愛我的話就要連我用腳煎的煎餅都願意吃,這才是真愛。」
「那我用手挖鼻孔,再拿東西給你吃,你也要因為愛我吃下去嗎?」哈哈哈哈哈哈……她們大笑。
筱魚將佳洋抱到餐桌前坐下,轉身拿盤子時,突然兩個人影從裡邊一前一後衝出來。「殺人啦殺人啦救命啊——」老板娘邊跑邊嚷,老板追出來。
廖筱魚馬上啟動非常警報。「佳洋!」
「是!」佳洋立即將桌上兩個空盤抱進懷裡。同時,被筱魚抱入懷中。接著,二人躲進餐桌底,聽著老板跟老板娘互嗆互扔東西。
「馬的亂叫什麼,閉嘴!」老板右眼紅腫。「肖查某。你看我的眼睛!拿煙灰缸砸我,我要驗傷!」
「死老猴……」老板娘拽起椅子,摔過去。
「去驗啊,快啊,順便驗看看你有沒有菜花!那是小吃店的收據嗎?是汽車旅館吧!騙老娘不知道,你最好得菜花去死啦!」又拿了個煙灰缸扔出去。
啊!佳洋驚呼。
沒事,筱魚接住煙灰缸,趕快放在桌子底。
「就跟你說不是你機歪個屁!」老板抓一迭書,劈哩啪啦砸過去。
「我才聽你放他媽的狗屁……」老板娘閃來閃去,接住其中三本,砸回去。
「你到底想怎樣?恰查某,我要瘋了!」老板崩潰,重擊桌子。米老鼠馬克杯掉下來。
「我最愛的杯子!」佳洋嚷。
沒事,筱魚接住了,放佳洋懷裡。
這二人吵得不可開交,粗話連連。
筱魚跟佳洋縮在桌底下,筱魚搗住佳洋雙耳。「不要聽。」佳洋捂住筱魚雙眼。「不要看,很丟臉。」
台北東區Bohemian Rhapsody美式餐廳,老板是方利澤,股東兼經理是陳康鳴。
餐廳露天區,擺著應景聖誕紅,離中午開店僅剩半小時。但是,桌椅還沒擺妥,椅子還倒扣桌面。廚房停擺,鮮蔬肉品未處理。吧台機器沒開,諸事待忙,員工卻沒有一個就定位。
六名員工等著要給老板一個「大驚喜」
他們或推擠或竊竊私語,互使眼色,醞馥I場行動,這陣子他們聽從店長提議,瞞著老板跟經理,即將進行一次大膽革命。
在店長示意下,他們手握手,團結的齊聲喊:「加油加油加油!」店外,跑車在餐廳前停住。
方利澤跟陳康鳴下車,走進店裡,發現東西還未就緒。
「ffhat?」陳康鳴納悶看著員工。「怎麼還沒准備?阿輝?美美?為什麼外場椅子還沒搬下來?」
「因為……」
「其實……」
阿輝跟美美尷尬地看向周邊同事,心跳好快喔,真的好難啟齒喔。
「怎麼搞的?」陳康鳴走向廚房,又回來看著廚師。「燈都沒開?停電了?」大家看向店長,店長一臉肅殺之氣。
從剛剛就一直沉默的方利澤說話了,他上前,站在陳康鳴旁。
「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何大鐘,」他問店長。「你說吧。」既然員工們都望著店長,可見此事是店長發起的。
何大鐘上前一步,站在方利澤面前。「我、們、不、幹、了!」選在中午開店前夕,他們集體罷工。
「嗄?」陳康鳴愕然。「全……全部嗎?」
何大鐘望向那些店員,他們怯怯地陸續點頭。
何大鐘看著方利澤說:「除非老板收回減薪決定,還要調回原本的獎金比例!」哇靠!狠!
「你看吧?」陳康鳴跟方利澤抱怨。「所以我那時候就不支持你的決定啊,我就說他一定會不高興嘛。」
一個月前,方利澤因原物料上漲,降低大家薪資,縮減獎金比例,當下員工怨恨難平,店長事後積極運作,說服伙伴造反,逼方利澤收回決定。
「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這樣!」陳康鳴立馬倒戈,痛罵方利澤。
「你看吧,早要你溝通好再實施,要傾聽員工意見嘛……」現在快開店了,要快圓場。他是經理,要做好橋梁的角色,要認真解決問題。
陳康鳴笑著,右手摟大廚,左手摟店長,眼睛望向員工們。
「別這樣,大家給我個面子。回頭我會跟老板好好討論,一定會幫大家爭取。現在快開店了,不如我們先上工,我記得中午好像有兩桌訂位的客人……」
「現在就答應,不然,我們馬上走!你們說是不是?」何大鐘看向伙伴們,他們已無退路,一起硬著頭皮點頭,大家已經說好要團結要堅持住,才能有效對抗老板。
「這……」陳康鳴怯怯地問方利澤。「還是我們就……」方利澤抬手,制止陳康鳴說話。他目光冷厲,掃過員工的臉,他異常冷靜,甚至還微笑。
「你們故意給我難看?」
不然你怎會就範?之前就說要協商,老板不肯,員工們只好豁出去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何大鐘料定老板會妥協。「只要你同意,我們立刻上工。」
「我同意——你們……滾出我的餐廳。」要開戰嗎?好,讓他們看看誰才是勝利者。
什麼?!
員工一片愕然。
陳康鳴急了。「利澤,這不是耍個性的時候,中午還有客人」
「放心……我有備案。」方利澤說。
哪來的備案?員工錯愕。
方利澤拿出手機,打電話。「我方利澤,半小時內,帶你的人過來。」欸?他……他的備案是?
何大鐘駭在原地,一時搞不清楚狀況。
原本支持他的伙伴們,慌了心神,瞪著何大鐘看,努力用憤慨的眼神示意他快想辦法。
這下,原本應該因員工集體辭職慌亂的方利澤,反倒氣定神閑,拉來椅子坐下。拿出手機,交迭長腿,靠著椅背瀏覽本日新聞,他甚至帥氣地覷了陳康鳴一眼。
「坐啊,我玩一下賽車游戲。」方利澤聯機游戲,手機發出汽車引擎聲,他雙手握住手機,模擬駕駛中。
唔、唔、在滑稽的汽車擎聲中,員工們面色懷慘。
「經理?」阿輝不鳥店長了,他向陳經理求助,經理平常跟他低頭取好了。
陳康鳴攤攤手,他不知道方利澤在玩哪出。
最可憐是何大鐘,臉色鐵青,伙伴們又怒瞪他。
方利澤玩著賽車,抬眼看了看員工們。「請問各位還站在這兒是——」他下巴指了指出口。
「請。」
沒人走。
他們不是真的要辭職,現在景氣差,又快過年了,不好找工作啊。
忽然,一群人匆匆趕到。三男四女,帶頭的男子甚至穿廚師服。
「方先生,我們到了。」理平頭的大叔向方利澤一鞠躬。
方利澤頭也沒抬。「如果能搞定中午訂位的客人,合約立刻生效。」
「是。這是我在車上擬好的特餐——」檔交給方利澤閱覽,方利澤點點頭。「十二點半以前要完成。」
「是。」很快地,廚房忙起來了,外場兩位女生也迅速確認起環境。他們手腳利落,很快就進入狀況,看來是這行老手。
何大鐘崩潰了,奔到方利澤面前。「你知道我們今天的計劃?」他怒瞪伙伴。
「有叛徒!誰?誰是叛徒?」毀了縝密的計劃!
啦。方利澤放下手機。「沒人跟我說——」
「不可能!要不是有人通風報信,你從哪兒突然變出一組人馬?」何大鐘脹紅面孔。「一定有人背叛我!」
「何大鐘,」方利澤冷冷地笑了。「很不幸地,我……恰好,非常喜歡凡事有備案。你認為一個月前跟你們宣布決策時,我沒考慮過有這天嗎?我早就有備案了。嘖嘖嘖,我只是遺憾……你們當真為了區區幾千塊獎金搞革命,年資都不要了——很快就過年了,看樣子,我還省下了年終獎金。
「陳康鳴」
「身為餐廳股東,你這次賺到了。」
「是……是喔。」陳康鳴干賅幾聲,清清喉嚨,好不安。「可……可是」他看著那群青著臉的員工,好像有點可憐捏,那個美美,之前還跟他交往過;那個大胸部的阿麗,還跟他one-nightstand過捏;至於那個最機車的何大鐘,雖然他沒上過,喔不,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斷背情,但平常也是挺麻吉啦。這樣好像太狠了。
「何大鐘!都是你!」美美哭出來。「你看怎麼辦?我怎麼跟我媽說,我需要年終獎金啊!」
「我沒有要辭職,老板,是何大鐘逼我的!」阿輝趕緊漂白自己。
「你看他長那麼大個,我這麼瘦小,我怕不聽他的會被霸凌!」何大鐘指著他。「你小朋友被我霸凌?應該罵的人是他!」何大鐘豁出去了,揪住方利澤領子,將他從椅子上拽起來,右手掄起拳頭。
「嗓——別這樣!」陳康鳴急著推開他。「好好說。」何大鐘罵道:「方利澤你太過分,我們人沒走你已經找好備用人選!像你這種人,不會有人死塌地為你做事,你沒良心!」
「我不需要員工死心塌地,我只要有足夠的錢付薪水就好。」
「你一」
「對了。」方利澤看向女廚。「你一整年菜色做不出新花樣,我辭掉你還要付遣膳費。現在。你真是很有自知之明啊,主動離職,在下非常感謝。」說完,方利澤挺直身子,任由何大鐘揪著他的領子,目光凜凜。「想幹架?我奉陪。」
「但是,容我提醒你,我一出手,沒打落幾顆牙齒是不會罷休的。」方利澤慢條斯理的脫下西裝外套,不疾不徐的收折襯衫袖管。他顯得這麼從容淡定,揪著他領口的何大鐘反而不知所措。
方利澤還說:「打完架,我有的是錢請律師,上面——」他指了指天花板。
「看見沒?有監視器,警察驗帶子就知道我是正當防衛,所以你受傷,我沒事。而且你工作丟了,之後還要跑法院,應付官司。你想清楚,看要不要快點把做的髒手,從我的領口拿開。」
「你、你,你欺人太甚!」他罵,但趕快放手。
方利澤看向大家。「拜托各位,剛剛既然有臉說不干了,就有骨氣點,快收拾東西滾蛋,除非是想留下來品嘗本餐廳新廚師的新口味,只要是消費者,我都歡迎。」誰有臉待下去啊?
全部落寞地收拾東西走人,大家架著何大鐘離開,可以想見待會兒何大鐘要被那些人怎樣埋怨。革命落幕,造反者出局。
餐廳營運順利,訂位客人用餐時間被延誤二十多分鐘,但是,因為方利澤送上一千元餐券及一瓶香檳,客人們不但沒有抱怨,反而超級開心。
下午四點,高蜂時間。
陳康鳴跟方利澤坐在餐廳露天座位,品嘗新任廚師做的意大利面跟白奶酪蛋糕。
陳康鳴的現任女友大胸部莉薩也來了,她從康鳴口中得知中午刺激的罷工事件。莉薩G奶胸部擱在桌面,傾著身,性感地舔著蛋糕叉,她很善良地在寒冬裡散播溫暖。
「我覺得新廚師弄的甜點真好吃。」她笑咪咪說。
陳康鳴放下刀叉,瞪著空盤。「想不到新廚師做的墨魚意大利面更好,」啜一口白酒,嘆息道:「何大鐘失算啊,利澤,這廚師從哪兒弄來的?」
「這裡。」方利澤扔了張名片在桌上,陳康鳴看看名片。
「西皇餐廳?沒聽過。這家有名嗎?」
「上個月剛結束營業。」
「嗄?」
「倒閉加破產。」
「欸?」
「老板很會做菜,但不善經營。被資金卡死,只好結束營業。」方利澤切著帶血牛排。
「我不過是把他整組人馬引進我的餐廳,放在對的位置。」
「是我們」的餐廳,我有四成股份。」
「我忘了。」方利澤笑。
「這是絕對不能忘的重點。」陳康鳴不平則鳴啊。「朋友,我感覺你越來越不把我看在眼裡喔。」應該說是,從來也不曾把陳康鳴,看在眼內。
「中午的罷工危機,是誰解決的?」方利澤微笑望著他。「陳經理,我應該把你慎重地放在眼裡嗎?」
「唉喲,這樣講很傷感情溜。」陳康鳴很窘。
「方先生,」莉薩幫男友出頭。「你要了解喔,要不是我們家康鳴出資,你就是再會做生意又有什麼用咧?也沒地方發揮啊!就像我身材這麼好,要是沒有質感好的衣服襯托我,那又有什麼用呢?是不是?親愛的。」說完親了陳康鳴一下,陳康鳴回吻,豎起大拇指。
「我們莉薩越來越聰明了,還會舉例啊。」
方利澤舉起酒杯,晃著緋紅酒液。「其實……這餐廳,也不是非要股東才經營得下去。」
「別告訴我你連合伙人都有備用!」陳康鳴驚呼。
「通這兩年餐廳分紅,加上我個人投資事業,你現在退股,我也能獨立經營。你想退嗎?」
「嗄?」陳康鳴氣焰驟失。意思是……他這個朋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莉薩雙手捧在胸前,用G奶攻擊敵人。可惡,胸部這麼美,這家伙怎麼都不看她啊?
「方利澤,人要懂得感恩,翅膀硬了就跩嗎?康鳴,這種朋友不值得交。馬上斷交,你放心,」莉薩拍胸脯保證。「你想開餐廳嗎?我來,我幫你!」幫我亂花錢嗎?
陳康鳴還沒笨到搞不清楚狀況,莉薩花錢很會,做事就腦殘了。他長吁口氣,看著方利澤說……「你這麼坦白,奇怪,我反倒……很安心啊。」至少不像那些裝模作樣假親切,卻一直A他錢的酒肉朋友。
「欸?」莉薩傻眼。「親愛的,你胡塗了?他根本不把你放眼裡。」
「是啊,但是他很會幫我賺錢啊。」陳康鳴抬高莉薩下巴。「像你,你一邊說好愛我,一邊繼續刷爆我給你的副卡,你的愛讓我好不安全」
方利澤大笑。
莉薩踩腳。「幹麼說人家啦!」
「談正事吧。」方利澤點開手機裡的備忘錄。「這個禮拜五六點後,餐廳被包下來了,不接受訂位。」
「誰這麼大手筆?!」陳康鳴一愣。「有人要求婚?」
「是誰?」莉薩興致勃勃。「這個人資金滿雄厚喔。」方利澤吃完牛排,拿餐巾抹抹嘴,放下來,看著他們。「是我。」
「你?」陳康鳴驚嚷。「靠,你包餐廳幹麼啦?」是老板還包什麼包,很做作喔。「辦同學會。」方利澤說。
「為了同學嗎?」莉薩震驚。「看不出來你這麼念舊。」
「對,我很重感情。高中同學會將在我們餐廳舉辦,我買單。」
「好好喔,當你同學真爽。」莉薩笑咪咪問:「你們高中同學感情很好的?」感情好?方利澤笑了,飲盡杯中酒。
這個同學會,不為著聯絡故人感情,而是有其他目的。
一個月前,媽媽打電話給他。「你高中同學打來說要辦同學會,你要去嗎?」每一年同學會,方利澤都缺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3:28
第六章
這幾年,他漸漸事業起飛,收入豐碩。他買車,買下過去跟媽媽的租處,還給自己添上一棟房今年,他准備好了,不但出席,還要以一種非常特別的方式出席,保證令喬安貴終生難忘。
於是,方利澤聯絡主辦人苗京宜,說服她,改在他的餐廳舉辦,餐飲費全免。
「哇!這麼好康?方利澤,你發了啊?!」接著她以過去學生時代從未給過他的熱情口吻,詢問他的現狀,開什麼餐廳啦,做什麼工作啦,結婚了沒?有沒有女朋友啦?
方利澤冷淡但有禮,選擇性的答復。
苗京宜主動貢獻情報。「你現在混得這麼好,應該不會介意了吧?那個,偷偷跟你說,江紫薇跟喬安貴去年訂婚了,小兩口忙著籌辦婚禮,這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方利澤冷笑,但他知道關於喬安貴的另一件事。「婚禮要是邀請我,我一定會包個大紅包。」
「你真大器!」苗京宜哈哈笑。「男人就是要有氣度!你酷喔。」就這樣,同學會臨時更動地點。
據說,因為餐飲全免,又在方利澤開的餐廳,這事引起同學好奇,事情曝光後,出席率大增,散落各地的同學幾乎都要來。很快的,透過主辦人,出席名單來到方利澤手上。
當看到那兩個人的名字……方利澤熱血沸騰,恨不得那天快來。
在方利澤的認知中,同學會,不是辦來相親相愛的。
Comeon真正目的是?
那些熱衷出席同學會的成年人,有幾個是真心為著要跟老同學敘舊而赴約?同學會是開來炫耀用的,方利澤真心這麼覺得,炫耀誰娶得佳人、誰嫁得好、誰生的孩子有出息、誰生意做得夠大?失意落魄的人,往往不會出席同學會。
周末夜晚,同學會進行中。
Bohemian Rhapsodv的戶外用餐區。
璀壤霓虹燈,懸掛茄苳樹枝椏,暗夜中閃爍如星,環繞用餐區。
舊時同學攜家帶眷,圍坐於雕工精致的銅制餐桌椅前。
同學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他們環顧著四周,注意著那個人的到來。
早在參與這場同學會前,已聽聞主辦人提及這是方利澤開的餐廳,餐飲費用全數由方利澤買單。
那個窮酸小子?現在這麼有能力?
女生們顯得比平日興奮,打扮隆重,不時跑廊所補妝。
男生們刻意裝酷,但眼睛瞄來瞄去,也想看看方利澤如今的模樣。
大家更不時往座位角落的那一對情人瞧。
江紫薇跟喬安貴就坐在那兒。
嘿嘿,同學們暗暗興奮,等一下有好戲看了。舊時情敵相見欸,好刺激。
苗京宜多事地用手肘撞了撞江紫薇。「記得那時方利澤好喜歡你呢!這次他要出席,你會不會緊張啊?」
「怎麼會,都是好同學嘛。」江紫薇有氣質地微微笑,她未婚夫就在旁邊,苗京宜亂講什麼啊,真是!
苗京宜湊身問喬安貴。「你咧?出,你要小心囉,當初你搶了人家的女朋友呢,等一下你要小心了,哈哈哈。」
「拜托……」在她身旁叼著古巴雪茄的喬安貴,一把摟住女友肩膀。
「手下敗將,怕什麼!倒是你,有種等一下你就這麼提,把他的糗事都拿出來講啊,看看姓方的會不會變臉。別忘了撿發票那件事,搞不好他就是對中發票才有錢開餐廳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笑了。
江紫薇很不安,暗暗掐了未婚夫一下,示意他別提這種事。
同學甲乙丙笑著圍湊上來。
「說不定被安貴說中喔。」
「唉喲,京宜,你就是愛八卦。」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對啊,幹麼提讓方利澤心碎的事。」
「紫薇都要結婚了。」
說不要講,卻興風作浪地卯起來復習往事。
同學甲跟喬安貴說:「那時候方利澤老是被你欺負,你還敢來。」
「我哪有欺負他,我還幫他收集發票咧!」喬安貴又一陣哈哈大笑,彈煙灰。「那是在幫他嗎?
你真缺德。」
大家又一陣笑。
「好了,你們真是。」江紫薇制止。「人家現在發展得不錯,又開餐廳,又免費招待我們,你們不要再說他了。」
喲,瞧紫薇,當初嫌貧愛富,拋棄方利澤。可現在呢,變了喔?反過來教訓起他們了。女同學前笑著,對江紫薇的反應不以為然。
忽有人喊道:「是?跑車?」
眾人看過去,一輛寶藍色跑車疾速駛來,還囂張地馳進用餐區,直接往大家衝來。
「啊!」眾人尖叫驚呼,跳離椅子。
「小心」大家朝安貴喊。
喬安貴駭得手中雪茄掉地上。*
只見跑車失控,在眾人尖叫聲中,衝向喬安貴——尬——
跑車煞住了,幾乎要撞上喬安貴,離他只一尺。
幾雙刀叉墜地。眾人怒視跑車,有人挽起袖子想罵粗話揍人。
車門推開了,長腳跨出來了,車主現身。
「方利澤?!」某女大叫。
「是嗎?!」某女也叫。
方利澤現身,向大家微笑。「好久不見!」
方利澤開力Porsche跑車,穿Armani西裝,戴康斯登表。再加上很Man的粗獷輪廓,以及英姿紙爽、高大健碩的身形。
以上種種,等於女人們的尖叫。她們全撲過去,嗯,非常明智地,立刻忘記剛剛怎樣被跑車嚇到想罵人。
「哇噻」
「真是你?」
「你變了好多啊!」
「這樣穿真帥,我都認不出你了!」方利澤抬手,一個彈指,內場的服務生馬上眼尖地奔過來,鞠躬哈腰請示他。「老板」
「去地下室酒窖,拿七瓶X0來,開給大家喝。」地下室酒窖?噢天啊,酒窖這兩字聽起來好性感啊!又一陣女人尖叫。
「真的嗎?」
「今天我們賺到了!」
「你混得很好飽!」
「開這樣一間餐廳很不容易吧?」
死八婆,男生們翻白眼,被冷落,鋒頭都讓方利澤搶盡。他們忿忿不平,暗暗咬牙,很是嫉妒。喬安貴更是不屑,冷眼看方利澤在囂張。
江紫薇不像那些女生圍著他問東問西,她佯裝對於他的一切都沒興趣(雖然心中充滿問號,盡管心跳如擂鼓臉龐很熱),她不敢看向方利澤,很守本分地坐在喬安貴身邊。
可是,就算眼睛不往他看,也能感覺到方利澤強大的氣場,這令她心悸緊張。
「菜還合胃口嗎?」方利澤坐下來,問大家,他背往後靠,緩緩交迭長腿,點火,烤燃Davidoff雪茄,他咬著雪茄,野性的目光,雪白牙閃光,衝著大家笑。
「超級好吃的——」
「我以後一定常來捧場。」
「這裡布置得好有情調啊!」
女生們踊躍發言。諂媚的諂媚,討好的討好,挪椅子的挪椅子。
這裡好像只有方利澤一個男生的。
過去嘲笑或欺負過方利澤的男生們,他們表情扭曲,嫉妒得牙癢癢。
過去那些不屑方利澤的女生,則是堆滿笑臉。
痛快啊!方利澤享用眾人艷羨的目光,從那些又嫉又羨的眼色裡,品味勝利的滋味。他從那個被同學鄙視的窮小子,成為大家注目的風雲人物。
過癮!他瞄向仇敵喬安貴,以及……那個從剛剛就一直低頭不敢看他的女人,江紫薇。「嗨?」方利澤向她揮手。「紫薇?」江紫薇愣住,怯怯地看向他。他很故意地眨個眼,紫薇臉紅,趕緊又低頭瞪著膝蓋。
現在是怎樣!喬安貴將紫薇摟住,宣示主權。這還不夠,他略挪身子,刻意擋住方利澤極富侵略性的視線。
「好久不見。」喬安貴很故意地強調道:「我跟紫薇要結婚了,你知道嗎?要不要發帖子給你?」就算方利澤高調出現,就算他開餐廳開跑車又怎樣?要和紫薇結婚的可是我!怎樣?!
喬安貴這樣做,令江紫薇難堪,眼睛更不知往哪兒看。
喬安貴越是虛張聲勢,越是緊張防備,方利澤看著越是高興。
怎麼?現在知道怕他了?戰爭都還沒開始呢。
目光鎖定在喬安貴臉上,方利澤故意當眾人面高聲問候。「你爸還好嗎?」喬安貴怔了一下,表情值硬。「他很好。」
「是噢,唔,那就好。」
「你爸怎麼了?」江紫薇納悶,見喬安貴神色慌張。
「沒事,他很好。」
方利澤道:「你能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參加同學會了,畢竟家裡發生那麼大的事。」什麼事?大家全看向喬安貴,都好奇了。
江紫薇更是困惑,方利澤什麼意思呢?
喬安貴脹紅面孔。「方利澤,你夠了沒?」
「身為你的老同學,自然對你的事特別關心。尤其這幾年我做的又是跟房地產相關的生意。」方利澤彈了彈煙灰,吸一口,緩緩吐出。
「你爸爸也太倒霉了,這幾年力推的建案都銷售不佳,造成龐大資金缺口,前陣子聽說還發生承包商無法拿到工程款的事。」他笑道:「要是需要幫忙,跟我說一聲,我在建築業還算有點人脈。你們家的資金好像卡很緊喔?」大伙兒一陣嘩然。
「怎麼會這樣?」
「會倒閉嗎?」
「可是安貴跟紫薇要結婚了啊?」他們同情地看向喬安貴(實則熱衷八卦)喬安貴尷尬困窘。事實上,他家正經歷破產危機。但他愛面子,絕口不提,婚事也照辦,沒想到「是真的嗎?」江紫薇駭然。「你怎麼都沒說?」
「沒必要提……我們家只是出一點小狀況。」
「聽說……」方利澤欲言又止,大伙兒拔尖耳朵。
「你……」喬安貴緊張兮兮。「你閉嘴!」
「聽說啊……」方利澤看向遠方,好偷悅地播報喬家新聞。「聽說最近為了籌工程款,賤賣了三棟別墅——唉……」
「你說夠沒?!」喬安貴衝著方利澤唯哮。
「你激動什麼?」看著他,方利澤學著當年發票事件時喬安貴的口吻,對大家說道:「喬安貴需要錢,我們幫幫他吧,有錢的就好心借他,他家都賣三棟別墅了。」喬安貴冷笑。「我聽說窮人一發達,就成了低俗的暴發戶,今天我還真見識到了。」
「我也聽說過由奢入儉難,安貴,你要有過苦日子的覺悟啊。」
「臭小子……這種炫富同學會,我沒興趣。」他起身,對紫薇說:「我們走!」
「請便。」方利澤咬著雪茄,笑比個請的手勢。「不用買單,我請客。」
「我不走。」紫薇跟安貴生氣。「沒想到,你家的事全瞞著我!」
「不是故意瞞,你知道這個干麼?這是小事。」
「這還小事嗎——」都要倒閉了。
「你快起來!」喬安貴咬牙,強勢命令。
「你……」不道歉還生氣?江紫薇沒面子,撤過臉去,不看他。
喬安貴臉面更是掛不住,硬要拉她起來,紫薇卻推開他手。
「我說不要,我要在這裡跟同學聊……」
「你是想跟方利澤聊吧?」
「你什麼意思?!」
「馬上走」
「不然怎樣?」
氣氛尷尬,大家不吭聲,方利澤看他們吵架,心頭爽得很。
「安貴,」他火上加油。「你就放心回去,我有車,會把紫薇平安送回家。」啊?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同學們忍不住了,低頭竊笑,今晚真刺激啊。
「方……利……澤……」喬安貴一把揪住方利澤。
「安貴!」江紫薇喝止。
喬安貴看江紫薇一眼,想起她最討厭暴力,於是松手,衝著方利澤臉面警告。「你給我小心點,要是敢動我的女人,你就死定了」
「呵。」方利澤嗤笑,不把他放眼裡。喬安貴被氣走。
沒人挽留他,大伙兒唏噓幾句,很現實的繼續吃飯聊天,忙著討好諂媚方利澤,跟他交換名片,問他房地產市場狀況,或討論跑車性能好壞。
方利澤而今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他享受這一切。
隔著一個空座位,江紫薇窘困,難堪又傷心。方利澤出現、喬安貴家族企業危機,這些衝擊令她心情大亂。
她沒有像那些女生忙著取悅方利澤,跟安貴多年感情,哪可能一夕改變?她留下來,僅僅只是氣安貴瞞著她家裡的事,真的只是這樣。
我不是嫌貧愛富的女人,我還是會跟安貴結婚,我是講義氣的女人啊——江紫薇混亂地跟自己對話,可是……可是結婚不是兒戲。
喬家事業垮了,她該不該在婚前先跟安貴討論夫妻財產如何分觀?萬一債務牽涉到她……還有,安貴買給她要當新房用的別墅,還保不保得住?只付了頭期款,後續還要繳房貸——糟糕,她越想心頭越亂。怎麼辦?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她嘆息,看著方利澤,看他意氣風發,看他帥氣地頻頻指揮員工服務大家……曾經,他深愛她,曾為她瘋狂。他是她的初戀,而今,他變得非常耀眼,感覺非常遙遠。
方利澤笑容滿面,但心中不屑地面對老同學們。
一路辛苦,咬牙切齒地努力著,為的就是這天。
看看這些笑臉,這些熱絡的表情,這些熱絡的表情,這些看扁他的人,而今這樣奉承他,圍繞著他。這就是現實,能力代表一切,感覺真過癮、真爽,但……有一點怪怪的。
在這些誰媚的笑臉間,少了某個人。
大眼鏡、塌鼻子,常常鼻頭因過敏紅紅的,咧嘴笑時看得見牙套,那個胖胖、臉圓圓,一到像這樣的冬天,就會穿得像團毛線球的廖筱魚。她呢?
在這樣盛大的日子,屬於方利澤的勝利日,有人竟敢缺席?!
「廖筱魚呢?」終於,等不到那個人出現,在散會前,方利澤問苗京宜。
忽然歡樂氣氛凝結,同學們矯情地紛紛嘆息,一陣陣唏噓,個個神色凝重起來。
方利澤嚇到了,看這表情,莫非?筱魚已仙逝,不在這人間?
「幹麼都不說話?」他胸口一緊,渾身僵住。那家伙……看起來不短命啊?
「看來你不知道吼。」某女說。
「你們以前不是很要好嗎?沒聯絡喔?」某男說。
「廖筱魚不會來了,我如果是她我也不來。」苗京宜說。
「有人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嗎?」方利澤緊張了。
大家爭先恐後,你一句我一句的貢獻八卦消息。
「聽說啊,筱魚跟一個搖滾歌手結婚……應該是未婚懷孕,才那麼快結婚。」某女道,這是她透過玩樂團的男友意外知道的驚人內幕喔。
「一定是這樣,所以沒發喜帖,應該家裡都反對吧,偷偷結的。」某女猜道。
「可是我知道的不是這樣喔,不久前他們離婚了。她之前還在魅PUB上班時,我遇過。後來聽那裡的員工說——」
這條情報最勁爆,她刻意壓低聲音,吸引方利澤靠過去。「她老公搞上那裡的店長,還弄大對方肚子,嗚……筱魚好慘喔。」
「唉喲,女人嫁錯老公真可憐,那現在呢?」
「她家人呢?」方利澤問。
大家熱烈討論不在場的筱魚女士。」
「高中三年,誰見過她爸媽?她爸媽根本不管她的,聽說缺乏家庭溫暖的孩子都容易感情不順,下場都不太好。」
有人聽不下去了,更新信息。
「拜托一點,你們這些消息都過時了,我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廖筱魚帶著小孩在五分埔那邊的影印店幫佣。」
「一定是經濟困難走投無路了才——」
一連串訊息,教方利澤驚駭連連。
「你怎麼知道她在那邊工作?」他問最後消息人,那人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江紫薇。
「紫薇,你來說吧,方利澤這麼想知道。」
「你跟筱魚有聯絡?」方利澤問江紫薇。
幹麼這麼關注筱魚?江紫薇感覺好不舒服,慢吞吞說:「我有一次去印東西遇到的——以前她幫過我,所以我看她過得不太好,又帶著女兒,就……問她要不要換工作,也請同學們介紹好工作給她,但是都被她拒絕了。」
「紫薇好善良,還透過關系推薦筱魚去大公司上班喔。」透過關系?方利澤眼色一凜,該不會是……「你介紹她去喬安貴公司上班?」江紫薇脹紅面孔。「我是好意。」
「呵。」方利澤冷笑。「還好她拒絕了,去快倒閉的公司有什麼搞頭。」
「方利澤。」江紫薇眼眶紅了。「講話不要這麼傷人。」同學們繼續矯情哀嘆。
「唉,可憐的筱魚。紫薇說她瘦了好多,日子很艱難吧。」
「對啊,單親媽媽很辛苦的,現在大環境又不好。」
「再怎麼不好,也不至於要幫佣吧?是不是帶著孩子不方便上班?」
「誰知道啊?」方利澤沉默了,之後眾人說什麼,他都沒興致敷衍了,只是心事重重坐著。他心頭彷佛被摘了鉛石,沉甸甸地,壓著他。
那個懶人廖筱魚,有佣人伺候的大小姐,竟然……去幫佣?
以前,她可是有阿姨伺候三餐、打掃家裡,她住在尊爵山莊。她……方利澤忽感到如坐針氈,他勝利了,但筱魚……卻落魄了。
散會後,江紫薇徒步到巷口,攔出租車回去。
一輛跑車在她面前停下,車窗降下,方利澤對她笑。
「上車?」
江紫薇撤過臉去,不看他。
方利澤湊身過來,看著車窗外的她。「很冷,車裡有暖氣。」
「今天不冷。」方利澤哈哈笑。「上車吧,嘴唇都紫了。放心,我不跟喬安貴說,OK?」
「也好,我有話說。」江紫薇上車。「你今天太過分了。」
「嗯哼。」
「你故意讓安貴難堪,讓我丟臉。我希望你開心了,心裡平衡了。」江紫薇硬咽,黯然啜泣。「沒錯……那時我對不起你,可是你又何必在這麼多年後跟我們計較?反正你都這麼成功了方利澤凝視這年少時代,熱烈愛過的女人。
她比以前更美了,喬安貴把她照顧得很好。
全身用的穿的都是名牌,還做了水晶指甲。
「你有在上班嗎?」她愣住,回避他視線。
方利澤笑了。「也是,有人寵著,何必辛辛苦苦去工作?」她沒反駁,尷尬低頭,默默啜泣,那麼脆弱無助。這下,反倒是方利澤難受起來了。「哭什麼?欺負喬安貴,讓你這麼難過?」當初就不見你為我哭,唉。
「因為你真的很過分。」
「喬安貴有那麼好嗎?只是靠家裡的富二代,家族事業垮了,他也會跟著完蛋。我不一樣,我有的一切全是靠自己拼來的。現在證明了你當初的選擇錯得離譜。」
「證明這個又怎樣?我跟安貴就要結婚了。」
「但還沒結,不是嗎?」他目光熾熱看著她。她抬臉,既愕然又心慌。
方利澤莫測高深一笑,發動汽車,載著紫薇,馳向遠方。
今晚太爽了,舍不得睡。
午夜,方利澤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回憶。同學們的羨慕、喬安貴的憤慨,還有紫薇懊惱卻又順從地坐在他車內,最後下車時,還主動給他電話。
「我希望當不成情人,至少,不要是仇人。還是朋友?」她含著淚光說。
是朋友。
方利澤打開手機,看著她的電話號碼。
他微笑,看著吧,屬於他的,他會要回來。
深吸口氣,爽夠了,他睡下。
但……怎麼輾轉反側?怎麼苦苦掙扎?
好一陣後,他咒罵一聲,掀被坐起,扒抓頭發。
可惡!
可惡啊!
只有一樣讓他不
今晚一切都很完美,就如同他在腦中演練過N遍的情況,一切都非常完美啊,廖筱魚怎麼可以缺席?怎麼可以錯過他的勝利夜?
廖筱魚……怎麼可以活得那麼慘?
害他……害他受到良心譴責!
方利澤推開窗,冷風瞬間灌入房間,驟然將他冷透。他不去攬被子,也不披外套,任由刺骨的冷風,寒沁自己。
望著暗夜,他想逃避的醜事,偏還清楚晾在腦海裡。
他人生中的污點,可恥的事。不管事業多風光,賺多少錢,那樁醜事就像毒蠍,藏在他心房裡。
隨時間過去,不但沒消失,反而更毒更頑強,時不時,在他獨處時,螫他一下,毒痛他。
他絕口不提,存心隱藏,諷刺是,事卻異常清晰起來。
他當然記得,為了讓媽媽出院,他干了什麼好事。
他當然記得,他如何拚命想成為被人宭重的對像,那天卻偷了筱魚家的錢,然後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那晚,他曾在滾燙的熱淚裡,衷心希望自己從世上消失,活得狼狽如狗屎,死掉算了。
他也就這麼一次,干下見不得人的勾當。盡管說,筱魚都沒發現,也無人知曉。但心裡,始終有疙瘩。
我下流,且不完美。我太可恥,太卑鄙。
想到當初如何斥責偷竊筱魚家刀叉的阿姨,原來,他跟她一樣卑鄙。
因此有段時間,他甚至恨起廖筱魚,恨她這樣可親,又這樣胡塗,讓他好容易就偷了錢。可是,正因如此,占她便宜,更令他不能原諒自己。
每想起此事,他羞慚啊。
而今,在鋪著昂貴暖被的大床鋪,方利澤看著屋外,漆黑中,有一株茄苳樹默然無語立在街旁。方利澤彷佛又見到,那回深夜山路裡,霧氣彌漫,也是這樣的冷冬時,他從醫院搭出租車趕上山筱魚蹲在他拋錨的破機車前,凍得唇色發紫,但仍頑固堅守,像只忠心的犬,等候主人歸來。然後,她凍到失神的眼睛,在看到他出現時驟然亮起,她面上閃現的不是憤怒,而是歡喜。
即使,被他晾在野地那麼久了,她還對他笑呢。
彷佛不管他有多可惡,只要最後肯出現,她就開心了。
那時,他第一次覺得,廖筱魚很美。
他以為,廖筱魚永遠都會很好地在這世上某處,過著優渥富裕的生活。
怎麼睡不著了,方利澤下床,來到客廳,倒杯威士忌,在沙發坐下。
他拿起茶幾上的柿子,用水果刀慢條斯理地去皮,握著這飽滿的柿子,想起某事,笑出來。某個秋天夜晚,他在廖家第一次吃到大閘蟹。
那天很刺激,回憶湧上心頭——
那時秋天,在廖家的晚餐,湯鍋裡有兩只螃蟹。
「竟然連螃蟹都有得吃!」他賺到了!
「秋天當然有螃蟹。」筱魚說。
「螃蟹是口香糖嗎?」知不知道螃蟹多貴?大小姐。方利澤挾來螃蟹,動手支解,很快干掉一只,看筱魚沒去動剩下那只螃蟹。
「你不吃?」
「戴牙套啃這個很麻煩。」如果你良心發現幫我拆蟹腳剔蟹殼,剜出蟹肉給我吃,我會愛你一萬年,她臉紅紅望著方利澤。
方利澤挾了螃蟹。「那我吃掉。」繼續消滅,一口都沒留,就讓她眼巴巴看。沒關系。
筱魚微笑,欣賞他豪邁吃相。雖然一口都沒留給她,但看著他的吃相,真有男人味啊。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就像自己也吃到了。
在偌大客廳,一盞黃燈下的餐桌前,她看他大快朵頤。她覺得好幸福、好踏實,拿起水果盤裡片好的柿子,叉了一片。
「你喜不喜歡吃柿子?我跟你說,秋天的柿子最好吃了。」
「少害我了。」方利澤冷哼。
「嗄?」
「沒聽過嗎?螃蟹跟柿子一起吃會中毒。」
「會嗎?」
蛋白質會凝固
「因為蟹肉有豐富蛋白質,柿子有大量鞣酸,兩種摻在一起會……產生不良反應。
讓胃部很難消化,所以吃螃蟹又吃柿子會惡心、嘔吐或拉肚子。」
「是嗎?」筱魚笑了。「你好聰明喔,連這都知道。」
「還有——」他指著桌上的大魚。「廖筱魚,你知道這是什麼動物嗎?」
「不知道欸。」
「這是“獾”。」
「番?」
「不是番,念獾,喜歡的“歡”。犬字邊的獾。」
「是喔,我都叫它“大魚”,我們感情很好。」
「獾」是一種牙齒超利的動物,甚至可以咬斷鐵橇。」
「購?難怪我喜歡它,我牙齒超爛的。」
「連它是什麼動物都不知道,還敢說喜歡它?」
「呵呵,你真厲害,你懂的真多。」
「我比你強的原因是我有旺盛的“求知欲”。」
「我也有。」
「是,你有,有旺盛的“食欲”。」
「哈哈哈哈哈。」
「只有求知欲是不夠的,」方利澤看著柿子,又說:「還要經過縝密的考證,才不會只是得到以訛傳訛的錯誤信息。」
「出,這樣喔。」
方利澤得意道:「像螃蟹跟柿子不能一起吃這件事,有待考證。我們人要有獨立思考跟判斷的能力,一定要求證,才能相信。可惜一般大眾沒有求知欲,都不求證就信了。」
「那你求證過了嗎?柿子跟螃蟹到底能不能一起吃?」
「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不過因為我還滿愛惜生命——」
「你弄蟹肉給我吃,我們來看看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你敢試?」
「你不是好想知道?」
「我確實是……那個……求知若渴。」
「那快弄給我,今天讓你知道真相。」
「你確定?你真的敢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3:42
第七章
假如這時代有「關鍵時刻」或「新聞龍卷風」這種節目,憑著這股不怕死的勇氣,筱魚應該已上過多次,在寶傑哥節目表演螃蟹柿子一起吃,定能創新收視率。
方利澤半信半疑,動刀動叉,剔出蟹肉,裝盤裡遞給她。
筱魚看他認真拆卸蟹殼,剜蟹肉給她,感動啊。她一直好羨慕電影中看到的,那種吃飯會互相挾菜給對方的溫馨畫面。
見筱魚g蟹肉吃,方利澤不安了。「等一下,你想清楚喔,出事我不管喔。」
「頂多肚子痛嘛……」筱魚舀一口吞了,又舀一口,津津有味品嘗。真是美妙,真是鮮甜啊,這是方利澤弄給她吃的呢,好浪漫喔。
筱魚吃個精光,又叉了一片柿子吃。
當當,沒事,好得很……
「看來是騙人的。」方利澤結論道。
瞧筱魚還活蹦蹦地在眼前大口大口嗑柿子呢,他沉吟著。「不然就是你的胃壁比別人肥壯……這比較有可能。」嗤光柿子,筱魚瞪著肚子,撫著它。「我覺得0K啊……」她還笑欸。「蟹肉真好吃。」蟹肉好吃,筱魚也真正強壯。
不過,當天午夜方利澤在漫畫王打工時,接到筱魚電話。
「打來幹麼?」
「因為你求知若渴我才打。」
「什麼啦?」
「螃蟹跟柿子不能一起吃……是真的。」
「幹麼?肚子痛?」
「起初肚子痛,然後是嘔吐,接著跑廁所,最後兩腿無力頭又很暈」
「唔……聽起來滿慘的。」原來真不能一起吃,這事成立。
筱魚得意洋洋。「這樣有沒有幫到你?」
「有啦有啦,螃蟹跟柿子不能一起吃,謝謝你幫我證明……你還好吧?」
「哦,很好……啊……」筱魚尖叫。他嚇一大跳。「想嚇死誰?!」
「護士?你在醫院?!」
「剛剛打了求救電話,坐救護車來醫院,正在打點滴。半夜急診室好多人喔,呵呵呵,真熱鬧——」
「瘋子!」
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
那家伙秋天最愛吃柿子。我呢……愛吃螃蟹。
我現在要吃多少螃蟹都可以,但是……吃飯時,少了那個啰啰嗦嗦的笨家伙。
勝利的快感打折,他想像廖筱魚而今的處境。
她缺錢,要養小孩,過著怎樣的生活?
方利澤曾經歷過窮困的恐怖歲月,於是腦中很自然出現這種畫面—
《其一》
筱魚抱著女兒,縮在肮髒黑暗的客廳角落,哀哀啜泣。
一群邋遢又油氣的大叔,圍著她們母女,邪惡地笑,露出血紅牙齒(吃檳榔有礙健康)。「幹,恁尪有膽借錢沒本事還錢?去酒店上班啦……」他們動手拖筱魚走。
「媽。媽媽。」小女孩凄厲尖叫。
「不要啊……」筱魚一邊被強拉走,一邊雙手伸向女兒,哭嚎道:「孩子啊……」
不對。Stop!
方利澤搖頭,按住胸膛,穩住心神。
這不是廖筱魚遇到的,除非她跑去跟黑道借錢。
這是他幼年時跟母親遭遇的事,那時母親還真被拖去陪酒一個月,每天喝得爛醉,在廁所吐,或醉倒客廳。
當時他八歲,常清理媽媽的嘔吐物,或將躺在地板失去意識的媽媽扛到床上。
唔,感謝老天,好臂力跟好體格,應該就是那時練成的。
這些都過去了,冷靜。
方利澤深吸口氣,安撫自己,別亂想。
他疲憊地閉上眼,卻出現更恐怖的畫面——
《其二》
寒冬凜冽的黑漆漆午夜,房間沒開燈,筱魚唰地掀開被縟,強拉起女兒,厲聲警告。「噓,別講話,跟媽走!」母女拎著行李馱著包包,左顧右盼,心驚膽顫下樓。半夜搬離租處,在黑暗長街疾走,女兒剛睡醒,又冷,被媽媽強拖著,頻頻跌倒。
「我不走!為什麼又要搬家?我不要——」女兒賴在地上耍脾氣。
「惦惦!」薇魚嘩地怒甩女兒巴掌。「快走!」女兒驚愣,大哭。筱魚崩潰,也痛哭,她抱住女兒。「對不起!媽不是故意的。寶妹,對不起啊!」接著,筱魚展現無限的潛力,抱起女兒,咬牙扛住所有行李踢包包,真他媽的重。但她仍顫抖面艱難地,邁出腳步,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夠了!她又不是步姊。真是好慘。想到這些,方利澤心酸,眼眶發燙,忽想給媽姐一個電話。等一下!快回神!
這是他跟媽媽的遭遇,不是廖筱魚的,筱魚不會這麼慘!
不要想了!
方利澤回房,躺上床,閉眼,趕快睡。
但這次他作惡夢,超恐怖的一群臭烘供的男人痛拍筱魚巴掌,其中一人,拽住她手,拿出利刃。
「敢耍我們,很會跑嘛,不給你教訓不行!」
「把尾指剁掉!」
「媽!媽。」女兒抱住媽媽的腳尖叫。
筱魚慘白著臉,哭嚷。「我還錢,我會還啦……不要啊,大哥……尾指很重要啊!」方利澤掀被坐起,用力扒梳頭發。
他瘋了嗎?怎麼把筱魚和以前他遭遇的事做連結?
方利澤!你這是內疚跟罪惡感造成的代償反應,筱魚是在幫佣,又不是在行乞。
但是……萬一筱魚很缺錢,缺到跑去亂借呢?萬一套到跑去酒店上班賺呢?而且依她平庸的長相,坐台賺也賺不多,萬一因此下海出場呢?女人一旦淪落風塵一生就毀了,最後是一身病躺在病房,骨瘦如柴,兩眼空洞,伸出顫抖的、爬滿皺紋跟老人斑的手,淚望窗外藍天,問老天爺——Why?
很好,再這樣想下去,連筱魚的下一代的下下一代怎樣窮困潦倒他都能演繹完畢了。
是瘋了喔?
這個廖筱魚,害他煩死了。
既然怎樣都沒辦法停止胡思亂想……
好。方利澤深吸口氣,目色篤定,有了決定。
既然如此,只好正面迎戰了,這樣不停揣想只會攪亂心情。
老子就去搞清楚,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了?畢竟「慘」有分很多等級。
過得窮跟沒飯吃是不同等級。
單親媽媽也有很多等級,日子苦但衣食無缺,或日子過不下去這是不同層次的問題。該幫忙就幫,首先要深入了解狀況,然後再用理智做分析判斷,最後要果斷精准膽大心細下決定,務必讓筱魚脫離苦海,回頭是岸。
是的,人人皆有佛心,雖然他偷過錢,但,這也許是老天爺給他機會,讓他彌補廖筱魚。就當廖筱魚當初是投資他好了,現在是回報跟還利息的時間了。
筱魚,你等著。
哥來救你脫離苦海了——OH YES!
天氣大好,寒流遠離,太陽出來,小鳥在樹梢跳躍跟大便……等一下,大便兩字刪去。總言之,當方利澤起床看到久違的陽光,他覺得,這是個預兆。似乎連世界也在給他訊息,要他今天當好人,散播歡樂散播旁。
呢,雖然這些他都不擅長,但沒關系,他要賭罪,他有能力,荷包也夠力,有這二力,肯定一切進展順利。不過呢,工作優先。
整個下午,方利澤跟助理黃沛莉,在松山區看了幾處舊公寓。一旦找到有潛力、可造性高的房子,和陳康鳴商量後,即跟屋主商談,盡速買下,找自己的工班翻修裝潢,再轉售或出租,賺取價黃沛莉忙著拍照做筆記,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為何能擔任方利澤的助理?
想當初,方利澤要助理時,陳康鳴也在。這兩個男人都有共識,特別是陳康鳴,很有遠見地告訴方利澤。
「助理只是幫忙彙整文件,跑機關調閱數據,所以挑助理最重要的是看起來要舒服,要賞心悅目,最好還要是解語花,能降低我們的壓力,千萬不要挑那種看了會倒胃口的基本款是甜美型,稍好是清秀佳人,最佳是……妖艷型!哈哈哈哈哈哈……」
「你說的那些都很重要。」方利澤同意,身為男人,當然愛美女。
面試五人,前四位有甜美有妖艷更有清秀佳人類。
只一位不及格,年齡三十,留妹妹頭,身材矮胖,其貌不揚,穿著俗氣。
「你好,我叫黃沛莉。」
陳康鳴看也不看,合上檔案,替方利澤發言。「回去等通知。」
「明天開始上班。」方利澤說。什麼?!陳康鳴震驚。
「沒問題。」黃沛莉咧嘴笑,露齒時銀光閃閃,她戴牙套。
黃沛莉走了以後,陳康鳴不平則鳴。「你是憑哪一點選了這個牙套妹?沒身材沒長相……」方利澤沒解釋,也許是……牙套?牙套讓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像那家伙。這令她看起來,可靠信事實證明,黃沛莉工作能力贊。
她的牙套還有一年多才能卸下,為了矯正從小亂長的牙,沛莉之前在忙碌又常加班的律師事務所上班,存夠錢才辭職裝牙套,應征助理工作。因為方利澤這裡是責任制,上工時間自己安排,方便她隨時去看牙。
傍晚五點,看完最後一間房,他們走出老公寓。
「回去把照片跟屋主資料彙整好,」方利澤交代她。「查附近一年來的房地產交易價格,記得去地政事務所申請建物謄本,確認屋主身份,明天中午前給我。」
「明天太趕了。」
「明年怎樣?」方利澤揚眉。
沛莉呵呵笑。「知道啦,明天給。老板……差不多要吃晚餐了,要不要一起去?」
「我有事。」
「0K。」沛莉將提包往肩上一甩。「送我去捷運站。」
「哈哈哈——」沛莉大笑。
收工,解散。
方利澤拿出手機,點開記事本,搜出太楊影印店地址。
駕著跑車,左彎右拐,穿過擁擠小巷,方利澤找到太楊影印店,店門上標示了鬥大的字——影印店大圖輸出,影印裝訂,掃瞄檔-當那破舊門面出現眼前,他嚇死了。
這家店來過啊,前陣子陳康鳴車子被撞,那快遞小子正是送包裹到此。頓時他感覺有點毛,都說世事無常,但有時神的安排、某些巧合,總教人驚駭。難道神暗示他造的業,必然要還?快點了結這業障吧!
沒問題,我能搞定。
看著後視鏡,方利澤深吸口氣,浮現笑意。
感覺有點興奮,想像筱魚見到他的名貴跑車、高級西裝,以及戴在左腕上的名表,那牙套妹將如何驚為天人?
然後,他還計劃好,晚上帶她去一位難求的高級餐廳用餐。
「我請客。」他朝後視鏡說:「你不是很愛吃?晚上隨便你點。」先預演待會兒說的話,還動手整理頭發,帥呀。他笑,露出一口白牙。賺錢辛苦,但有錢真爽,看看如今,人模人樣,怎麼看都是精英人士。
哥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語。
我就以這勝利之姿出現,滅她記憶中那個落魄的自己。
嗎,我是懂得感恩的。
他還計劃,無息借她錢(沒還也沒關系),還可以在他投資的眾多副業裡,替她找好新工作,有三節獎金、升遷管道,員工福利齊全。先穩定好她跟她女兒的生活,遠離淪落酒店的惡夢。〈這是你自己在想的吧?喂——)在方利澤的計劃中,跟筱魚講到這兒時,她應喜極而泣,握住他手,感激涕零,只差沒跪下喊恩別這樣別這樣,助人不思回報,受人點滴,泉湧相報。
哈哈哈,方利澤推開車門,正要下車,手機響起。
是江紫薇打來的。
他要接,又忍住。讓它響吧,沒必要立刻接,他看它響個不停,直到斷訊。他冷靜下來,按兵不動。
他已經不是那個情竇初開的男孩,即使面對夢中情人,也能冷靜應付。他不會再讓江紫薇隨傳隨到擺布他,她最好適應這個嶄新的方利澤!
方利澤走向影印店,正要推開玻璃門,忽收手。
隔著透明玻璃,他看見慘白日光燈管下,五台大型復印機器、幾張桌子上堆滿各種紙張、各種器具,越過這些,有個邋遢的胖婦人,正凶殘地指著縮在座位上的女人罵。
那個女人戴著大黑框眼鏡,側臉像是……縮小版的廖筱魚?
凶悍婦女蠻橫地罵不休,雙手揮舞,一副氣到快揍人的模樣。筱魚怯怯聽著,不敢回話。
方利澤轉身,冷靜冷靜,有一瞬,想衝上去罵——死老太太你凶什麼凶?!
嗚,好心酸……筱魚啊……你居然淪落到這等地步,任人羞辱臭罵不敢反抗,悲涼啊——還好他有來,筱魚太可憐了,他今天一定要把筱魚救出水深火熱的地方!
深吸口氣,方利澤推開門,喊道:「廖筱魚!」正挨罵的廖筱魚怔住,轉過臉,然後,她呆住了,忽地燦爛笑了,還尖叫。
「方利澤?!」她跳起來,跑過雜物堆,奔至他面前。「真是你?等一下,等一下喔。」她又跑回去,拿了包包,跟那個老太太說:「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筱魚跑回來拉住他手,將他往外拖。
「快,我請你吃東西!」她嘰嘰呱呱嚷著。「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六點多了,餓吧?帶你去吃超好吃的。」
筱魚將他一路拖出店外。
方利澤站體。這,跟他想像中筱魚該有的表現不一樣,她成這樣欸?剛剛不是挨罵?加上她的遭遇,落魄潦倒應該要悲傷苦著臉啊。但她不悲情,還要帶他吃好吃的?
「你等一下,我有訂餐廳了。」反拽住筱魚,他指著店前跑車(用那只戴名表的手)。「上車,晚餐我請。」筱魚!快看看跑車,快尖叫,快給我尖叫!
筱魚看見了,推了推黑框眼鏡,果然尖叫起來了。「這是你的車?!欸,你不能停這裡,快移開,我們公司的車等一下要回夾。真是的,台北開車不好。這種跑車在台北跑不起速度?而且容易被偷。」這什麼爛反應?!
這是消業障,他忍。「反正我們要上車了。走,吃飯去。」羞旦幾咧(台語),筱魚不依。「干麼開車,前面吃一餐廳訂了,半小時車程」
「可是我想吃前面的割包店,那裡的玉米排骨湯非常好喝——」
「廖筱魚。」方利澤青筋閃現。「我要請你吃的是一位難求的異國料理!」搞清楚!
「那我更沒興趣。」
什麼?搞不清楚狀況的原來是方利澤。
「我還沒下班,時間有限吃什麼高級料理?前面那間松山割包多有名你知道嗎?上過《壹周刊》欸,走啦……」
「這好解決。」本天王老子馬上給你更好的工作,還賞你無息的錢,立刻扭轉你悲慘處境。
「先別管吃東西。」晚餐省略,方利澤先表明來意。
「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同學會時我聽說了你的事,你離婚又有小孩,還在幫佣。我講話直接,你別生氣,你要是缺錢我可以借你,我會介紹工作給你,看在你過去對我不錯,你不用再幫佣說完,他還嘆氣咧。「剛剛看你被罵,實在是……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馬上辭職,跟那個死老太太說你不干了,東西收一收,我幫你載走。」
筱魚呆住,癟嘴,嘴角抽動。
太感動嗎?方利澤看著她,唔,也是啦。想不到她這麼幸運吧?所以嘍,做人要勤種福田,略施小惠,未來利益到的是自己呀。
方利澤昂然而立,雙手抱胸,站她面前,威風凜凜,再來匹白馬,活生生是白馬王子。但,下一秒,筱魚爆笑出來,還笑得淌淚,笑到彎腰抱肚。
「天啊天啊……哈哈哈!」
「冷靜。很爽也不要這樣,克制一下。」路人都在看了。
「不是,天啊!誰跟你說的?我這麼慘?我怎麼都不知道?原來八卦跟謠言是這樣喔!」領教到了,天,笑到肚子好痛。
而整樁事,最好笑的不是謠言八卦,而是方利澤的反應。他竟跑來嚷嚷著要拯救她?這裡是有多水深火熱?
她笑慘,本尊不知自己需要被救呀,那天同學會她是被講得多慘。
「首先,我跟你說,」筱魚抹去眼角的淚,喘著氣解釋:「剛剛老板娘不是在罵我,她是罵我桌上最新出的《壹周刊》那個黑心油事件啦……哈哈哈。」松山割包店大魚看著他。
大魚看著他?
大魚,你又出現了——
方利澤按著額頭,筱魚真是的。
那只「獾」坐在桌上,跟以前一樣,筱魚隨身帶。好兄弟是嗎?
窘的是,方利澤尷尬呀,誤會大了,筱魚不悲慘。看看那女人,快看看,她食欲多好,她吃成什麼德性?這像是個悲慘的人嗎?
方利澤,你好套,不能因為自己悲慘過,就把他人的悲慘全想像成自己的翻版。
嗚……他完全搞錯。
方利澤看對面呼嚕嚕喝湯的廖筱魚。
果然豬牽到北京還是豬,愛吃的廖筱魚過了N年還是很愛吃。而且沒了牙套,變本加厲。割包吞兩個,還在進攻玉米湯。
在她狼吞虎咽時,方利澤把同學會聽見的跟她說:「他們說你跟爸媽決裂,未婚懷孕,嫁給PUB駐唱的搖滾歌手,因為丟臉,所以沒發喜帖偷偷結婚去。」
「跟爸媽沒聯絡是真的,跟歌手結婚也是真的。」她捧起碗喝,一邊含糊說:「至於沒發喜帖給同學——」放下碗,抹抹嘴,她笑了。
「不是因為丟臉,是我不認為我跟他們有那麼好,好到希望他們來參加婚禮,不用這樣賺紅包錢啦。」
「所以不是偷偷結婚?」
「開什麼玩笑?結婚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干麼偷偷結?我們可是擺了酒席,大大方方結婚。只是來的都是男方親友,要不要看我的結婚照?」筱魚翻皮夾拿照片,被他推開。
「沒興趣!神經病,離婚還隨身帶結婚照?」
「我難得穿婚紗啊,跟前夫又不是仇人。」
「他搞上你同事,拋棄你,這還不是仇人?」他忍不住大聲,罵完又驚覺自己的反應比較像失婚被棄的怨婦,人家苦主笑得可厲害了。
「嗯,雖然不知是從哪兒傳出去的,不過跟事實有差距,我前夫沒拋棄我,到最後他還是很愛我。」真相是這樣的,筱魚解釋。
「我前夫是搖滾歌手嘛,天生就有一點叛逆叛逆的,感情比較沒辦法專一,他很有才華還會編曲寫歌。搞創作的人都是這樣啦,不能要求太多,我還滿能體諒他的,需要火花需要靈感嘛。」
「X!」這話能聽大便都能吃了。
「唉,別說粗話。」
「你還真體諒喔?你幾時潛心修道?每天在家抄佛經消業障嗎?」
「反正都發生了。」她聳聳肩。「欸,你怎麼都不吃?」
「沒胃口。」不,更正。「聽你講話讓我倒胃口。」
「拿去吃,吃撐你!」
「嘿。」這家伙還是跟以前一樣,脾氣很嗆喔。筱魚將他那一碗圈過來。
「湯冷了就不好喝了。」她咻咻咻埋首喝,好像想把整張臉都埋進湯裡面。
「好吧。」方利澤再深吸口氣,繼續問:「這位師姐,既然你都那麼有佛心原諒他了,他應該懺悔做牛做馬,心懷愧疚好好照顧你吧?為什麼還要離婚?」
「他有懺悔啊,也想做牛做馬照顧我啊……所以我說他沒拋棄我啊。」鈴——筱魚手機響。
看看來電,筱魚笑了,接起來。
「喂?哈,是喔,嗯,有,正在吃。你呢?有好好吃飯吧……頭暈?她是不是貧血?所以嘛,我說你要買一些高蛋白的東西讓她補身體啊,懷孕很辛苦的……0K……高蛋白質的食物喔?我傳一份清單給你好了……掰。」放下手機,對方利澤笑道:「我前夫,打來關心我的。看吧,對我很好。」他很崩潰,什麼懷孕要補充蛋白質?連情婦都照顧嗎?!
「廖筱魚,給你打個電話關心就叫好?有沒有接過業務員電話?」
「他真的很愛我,要不是因為對方懷孕,我們不會離婚。」
「呃……」她是不是因為打擊太大精神不正常了?
「你知道嗎?我要求離婚時,他哭得好慘,一直喊不要走。不過這樣也好,他因為傷心,作了兩首失戀情歌,還賣掉了,賺了一筆。所以他很感謝我。重點是,他沒拋棄我喔,他是想跟我永遠在一起的。」聽到這,方利澤很錯亂。眼前這還叫女人?看得開也不是這樣吧?
廖筱魚的神經回路異於常人,說不定她血液都倒流的,心髒長在腳底。
「oK,那我問你,傳聞中那個你的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我確實有一個小孩。」筱魚壓低聲音,湊近他,神秘兮兮地。「方利澤,記不記得畢業前那次,你喝醉那次——」
方利澤怔住,霍然站起。「是我的?」
「你終於想起來了——」筱魚雙手掩面,縮肩,悲愴道。他瞪視掩而啜泣的廖筱魚。
想不到,幾年不見,「八代」得這麼厲害。
他咬牙。「連續劇看太多嗎?畢業前哪次我喝醉了?畢業後跟你又沒聯絡,最好我們還能生小孩。」除非神交吧?
「噗。」筱魚松手,仰望他。「我講笑話啦,哈哈哈。」
「不好笑!」他坐下。「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小孩開玩笑?」
「我又沒小孩。」筱魚捧起碗,干掉最後一口湯。「那是老板娘的女兒王佳洋,她很黏我。真不知那些人怎麼傳的?看見我跟小朋友在一起就是我生的?幸好我不是在幼兒園上班。」
「也幸好你沒小孩,還這麼幼稚不要生比較好。」
「你也沒多成熟好嗎?」
「你——」算了,不是來吵架的。「喂,說真的,幫你介紹工作,不要幫佣了。缺錢的話我借你。」
「不要。」
「沒錢還耍個性?」
「不缺錢。」
「你是天生愛幫佣?」
「誰說我幫佣了,我只負責煮飯。偶爾順便帶一下小孩,顧一下店,老板供吃供住,我不知多開心。」
怎麼聽都是幫佣啊,他不屑道:「你開心?以前是人家來家裡煮飯給你吃伺候你,現在淪落到要煮飯伺候人,這樣還開心?不要逞強啦。」
「喂,你還記得以前在我家做飯的張阿姨吧?是她教我做菜的,我現在燒菜功夫一流的,她是我師父。她好厲害,現在自己出來開餐館了。在八德路,叫r張家飯館」。你有空可以去捧場!」這不重要!「你爸媽呢?他們對你的工作沒意見?」
「他們的事我都沒意見,我的事他們能有什麼意見?」方利澤目光一凜,嚴肅問:「難道你這樣很幸福?」
「跟什麼時候比?」她反問。「如果是跟住在那間大別墅比,是,我幸福。每天燒菜給他們吃,研究煮飯要放幾杯水,煎魚要怎樣煎才不會破皮,炒飯要如何炒才能粒粒分明。老板愛吃什麼,老板娘喜歡吃幾分熟的雞蛋,小妹妹不愛吃青菜要怎麼弄才願意吃,對,我這樣很幸福。你知道怎麼挑魚嗎?你會削芋頭嗎?你知道馬鈴薯要怎麼煮才不會爛?這都有訣竅。方利澤,你不要把我看扁了,我會的你不一定會喔。我覺得很幸福的事,你不懂。」問到這裡,方利澤還能說什麼?
現在,能跟廖筱魚臭屁他事業多成功?還是跟她臭屁有多少房子?存款幾個零?
他氣餒,感覺自己在她面前渺小了。
他積極跟人炫耀的那些成就,在筱魚面前不值得提。她在乎的,跟常人不一樣。可他為什麼,要這麼悵然若失?他在乎嗎?他是來彌補她的,他是來消滅長久以來心中的罪惡感,但……他發現他使不上力!
廖筱魚吃吃喝喝,白痴白痴的,看起來不知有多開心。隨便抓個人來問,都會覺得她幸福,看起來不幸的反而比較像是他,因為從頭到尾一直是他在氣呼呼,而她笑嘻嘻。
呼,吃飽了,筱魚擱下碗筷。
換她發問。「喂,同學會很開心吧?」
「很好啊……你干麼不來?」
「去干麼?看你怎麼炫耀喔?」早猜到啦。「聽說改在你的餐廳舉辦,而且你買單,你很大方喔。」
「沒錯,我請客,你沒來虧大了。」
「那些人過去怎麼欺負你的?你忘了嗎?還請他們吃飯?你是頭殼壞掉喔。」
「小錢……我又不是請不起。」
「最好你天生這麼慷慨,我看你是故意炫耀吧?方利澤,你格局這麼小喔?」
「你不懂!」這對他來說很重要,他慷慨激昂。「我就是要證明給他們看,過去,他們太小看我了。」
「真正的重點是……」筱魚低頭,瞅著空碗。「……想證明給江紫薇看吧?這才是你的目的。」
「沒錯,我不否認。說真的……」他一臉不爽。「實在很可惡,她還是那麼漂亮,那笨女人,竟然要跟喬安貴結婚。」
「是喔,要結婚了喔。」
「不過呢,她糗大了,喬大建設快垮了。搞不好再不久,財經新聞還會報,她現在一定後悔死了,誰叫當初她背叛我……同學會還是我載她回家的,她還在我車上哭了。」筱魚嘆息。「吃飽了,走吧。」
他們走回影印店。
方利澤告辭,上車前,他問筱魚。「聽說江紫薇介紹你去喬安貴公司上班?」
「唔。」
「為什麼不去?」
「喬安貴不是你的敵人嗎?」她一副他的問題很奇怪的表情。
方利澤深深凝視她。「……我走了。」
「嗯。」筱魚目送他上車,看他離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4:04
第八章
她其實還有話想問,但沒問,覺得問了傷自尊。
江紫薇都背叛他了,他為什麼還在意她的感受?
筱魚不去同學會,當她聽說方利澤要請客,還改在他開的餐廳時,她猜出他想干麼了。從來不出現的方利澤,終於這樣大動作地參加同學會,能有什麼目的?
他,始終對江紫薇耿耿於懷。
而我呢?
筱魚很傷心。剛剛吃飯時,她一直強調前夫很愛她,並沒有拋棄她。她觀察方利澤的表情,希望看見嫉妒,或因為受到刺激,給她更多關切。
但他除了覺得她很笨一直罵她外,沒有其他表示。
畢業後,她曾那樣瘋狂地等過他電話。曾怎麼樣苦苦等他聯絡,像個朋友關心她好不好,不是只把她當成打工的對像。畢業後,不用替她寫功課,他們還是可以當朋友,見個面,吃個飯,互相關心也好。
但,他一次都沒聯絡。
漸漸地,筱魚感覺那間房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世界也是,這世界已經寬闊到她無法掌握的狀態,有時,長睡後醒來,愣在床上,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真的活著。不管怎麼用力呼吸,都覺得空氣稀薄。
而當她望向窗外,不管外面是晴天、陰天、雨天,都只看到自己臉色蒼白,映在玻璃窗面。她是真的在這裡嗎?她真的存在嗎?沒有人可以對話,是一種很恐怖很慌的感覺。她感覺自己淡薄到,被世界忽視。
爸媽還是一樣,重大節日才會應景地回家一趟。
義務性的陪她吃飯,義務性的笑容,爸媽互動時,較勁多過親愛。
有時他們三人坐下吃晚餐,若是吃西餐,三人各自切牛排,一聲聲清脆的刀叉聲,清晰到令她好生日時,爸爸買禮物給她。「這是CITIZEN最新出的真鑽表,我看你都不戴表,出國時特地幫你挑的,這是限量款——」
「這不適合筱魚吧?」媽媽說話了,總為了反對爸爸,積極籠絡她。「需要表的話,媽帶你去買,我知道你這個年紀適合戴什麼表。」然後不以為然地瞥他一眼。「CITIZEN對她來說太老氣。」
「都買了,你這是干麼?」爸爸怒瞪媽媽一眼,看著筱魚。「快戴起來我看。」
「你就是都沒在關心她,才不知道她適合什麼,你不知道她最討厭紅色嗎?」
「你不喜歡紅色?」爸爸問。
媽媽看著她,微笑,但目光犀利。「媽記得你一直都討厭紅色,對不對?」筱魚看著他們,看看爸,又看看媽。這兩位都幾歲了,媽媽的臉緊繃光滑得不像正常年紀該有的樣子,最近應該又打了不少肉毒杆菌吧?
爸爸衣著繽紛,粉紅襯衫在他身上看起來很滑稽,這應該是他的小女友愛的風格吧?
筱魚不看桌上那只表,她低頭,切牛排。
爸親愛地哄:「筱魚?不戴看看嗎?爸在香港特地買的欸。」是在跟小女友旅行時買的吧?筱魚冷淡地想。
媽媽說:「她不喜歡你看不出來嗎?筱魚,媽改天帶你去買,禮拜六?」媽的聲音顯得很興奮,藉各種機會打擊到爸爸時,就有這種高亢的嗓音。
「我不需要手表。」筱魚叉了牛排放進嘴裡咀嚼,她不需要配戴虛情假意,她苦苦尋覓,唯一想配戴的是真情真意。
那段日子,當同齡孩子們開始上大學或開始上班工作,追逐夢想,實踐理想。
筱魚對這些,統統沒興趣。
爸爸問她要不要去他的事務所上班,媽媽問她想不想出國留學?筱魚都敷衍著。她拒絕選邊站,因此,兩邊都討好不到,都不喜歡她,都跟她疏離。
她曾以為,至少,她有個盟友,方利澤。
有很長一段日子,筱魚只在乎方利澤怎麼不跟她聯絡。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被思念跟孤獨折也許,他把她歸類為,那些他不在乎的同學,在他心中不特別。
後來,筱魚開始恨起方利澤。
因為,曾經很愛。後來,就變得很恨。
當她花了那麼長的時間努力討好他又忘記他,而今感覺恨他,也就成了好自然。
當這世上,有著你很愛的人,就不得不地,被他影響。被他的一舉一動、一轚一笑影響,他瀟灑地來去自如,而你像條忠犬,苦苦巴望他光臨。
你被他影響。
可惡是,他影響得了你,你卻影響不了他。
這很傷自尊,所以,決定開始恨他。
當時間過去,她也振作了,跟追求她的人結婚了,然後離婚。她經歷這些,而今過起有些無聊,但平靜的生活。
然後,這個她以為她恨死了的人出現了。
起初,聽主辦人苗京宜提到,方利澤要出席同學會。
筱魚本來很興奮,決定參加,但後來得知改變地點,方利澤要在他開的餐廳請客。
筱魚立刻知道他的目的了。
他不是來見老同學(不是來看我),他是為炫耀來的,為什麼要炫耀?因為還在乎被喬安貴搶走女朋友的事。
同學會,筱魚缺席,她恨方利澤還能讓她心情沮喪。
更恨臨到出席同學會前,她在房裡換過十件上衣、八條褲子,搞到最後,都不滿意,出席時間過去了,她卻筋疲力竭,癱軟在床,非常累。
她不去了,她為什麼要為個不在乎她、也不想念她的男人,這樣患得患失?啊這太白痴了啊。去同學會干麼?穿美美的干麼?
不管她試圖證明什麼,證明自己完美,證明自己漂亮,又怎樣?長久失聯的方利澤,只在乎江紫薇。
聽他提到江紫薇,說什麼她還是好漂亮的,還送她回家。
筱魚心寒。
他追逐那個女人,卻在她心中生根。
很可惡,不公平。
曾經一味地諂媚他、附和他、遷就他、討好他,妄想得到他一丁點愛。
結果呢?聽到她落魄才跑來,不是因為愛她而是同情她。
我才不希罕這種同情!
她付出感情,當然期待得到愛。除了愛以外,同情啦、憐憫啦,都是贗品,她不要啦。方利澤不愛她,她就恨,恨死這家伙。
每次逛書店,看到暢銷心靈勵志書,高呼愛的真諦,不求回報。
就像農夫埔種,假如血本無歸,農夫會說——啊,旁是不求回報,沒關系,我耕種憨地時開心耽虹
屁啦,筱魚辦不到。
唉。她垂頭喪氣回店裡,呆呆坐下來……
想起他。第一次見他穿西裝,灰色西腊、版銦按,非常合身,襯出寬肩、胳膊、上身,陽剛線條,結實長腿,深褐色發亮的硬皮鞋……他高大強悍,令她垂涎……
方才在割包店裡,當他脫掉外套,跟她講話時,洧爽白襯衫,寬敞厚實胸肌,這是誘誰去躺啊?
當下,她只好埋首喝湯,努力忽視他,她被電暈,心頭麻軟,感覺自己柔弱纖纖,只想瀨偎在他懷裡,聽他心跳,想著被他結實的長手臂攬著腰。就連看著他的古銅色手背、粗指節,都興奮、都想入非非呀——筱魚臉紅耳熱,想著他。
方利澤還會不會來?還是,我其實應該接受他幫助,這樣就有借口常看到他?說不定他就會——看吧!看吧!
又來了,又被他影響,又在患得患失了,就是這種感覺不停輪回,教她怎能不恨他啦……筱魚挫敗地抓頭發重嘆氣,可惡,心又亂了,腦子又都是他了。
廖筱魚!你清醒點!
方利澤心裡有的,還是江紫薇。
廖筱魚,你爭氣點!
那家伙算哪根蔥,不要再對他有期待。他智障,只喜歡壞女人,不值得對他好。
看看江紫薇對他薄情,但經過這麼多年後,依然占據他心。而她呢?
對他好有個屁用。方利澤是白痴啦!
廖筱魚瘦了,雖然還是穿很多厚毛衣,但毛線團變小團了。感覺比以前更矮小哩。腦子呢?沒長進。牙套卸下了,兩顆略大的門牙還在,小兔子似的無害樣。
唉。感覺好奇怪啊。
告別廖筱魚,回去的路上,方利澤一邊駕車,一邊矛盾著、混亂著。
真掃興,久別重逢,她就不會說幾句稱贊他的話喔?以前的她比較乖,那時看著他,像個小妹妹老是崇拜地喊著——你好聰明,什麼都懂!你好厲害喔!
那時的廖筱魚,比較在乎他。
怎會這樣?他現在這麼有出息,她應該要更諂媚更巴結他啊?
他還主動示好想幫她,結果咧?她卻拽兮兮說,她的幸福他不會懂。
幫人家煮飯帶小孩是在幸福什麼?有什麼前途?難道打算做這個做到老死嗎?真沒出息,越活越低級,把自己弄得落魄,還離婚了……他多麼努力往高處爬,她卻致力往下游。這算什麼?
方利澤不喜歡沒出息的人,方利澤討厭不上進的人,可是,當他問筱魚,為什麼不去喬安貴那裡上班?
「喬安貴不是你的敵人嗎?」她隨口就答,那樣自然地說。
那模樣,那理所當然的模樣啊。
方利澤的心,酸酸的。
她始終站在他這邊,與他同盟。當同學們討好喬安貴,與他為敵;她,卻選擇跟他同路,選擇跟這個曾經偷她家錢的……她都說不需要他幫忙了,也說她幸福了,他應可了無牽掛了吧?終於放下歉疚,一走了之,永不要再面對,這會令他慚愧的女人。
可是……他還是不舒坦,心裡面,卡卡的。
把車停在路邊,按下車窗,讓冷風吹。
市區,燈火輝煌,招牌燈明亮。眼前是這麼璀瑰的夜色,而他心中陰影暗黑著。
冷靜細想,才知道自己好套。
也是,她的反應很正常。
他的成功,對廖筱魚而言,算得了什麼啊?
她以前過的是什麼生活?她什麼名牌沒見過?她家堆滿高貴用品哪。榮華富貴,佣人伺候,廖筱魚都嘗過。跑車、名表,在她眼中算什麼?她當然不希罕。
那她希罕的是什麼?是人應該都渴望成就,有錢有名有地位,被種種高檔的、讓人羨慕的名貴物品環繞,生活優渥。如果這些不是筱魚希罕的,那麼她愛的是什麼?在意的是什麼?
方利澤真是不明白,想不通啊。在影印店煮飯、幫忙帶別人的小孩,日復一日,她不無聊嗎?這樣的人生有什麼趣味?活得有何滋味?
也許,這家伙是自虐狂?喜歡伺候別人?
廖筱魚,你在想什麼?
你為什麼甘於如此,還笑得出來?
你為什麼對一個背叛你的前夫,還能不計較不仇恨,一笑泥恩仇?如果是我被背叛了,我一定要當然,有恩也報恩,曾偷過她錢,他虧欠過,他就要補償,卻——使不上力。
方利澤怔著,看著一輛輛馳過的車,車尾燈一瞬瞬地流過眼前又消失黑夜裡。心中有坎,過不去,就這麼堵著了。
可惡,廖筱魚,害他很不舒服。
她的存在,好刺目好煩心啊。
他心中的罪惡感,不曾消失。
如果不能為她付出什麼,那愧疚,好像永遠抹不去。
干脆向她坦白吧……老實道歉吧?
「喂,告訴你一個秘密,老子當初欠錢,從你家抽屜干走兩萬塊。」好,就這麼跟她講。
講清楚說明白,還她錢,就解脫了。一了百了,兩不相欠。
誰年輕時沒干下幾樁錯事?誰一生沒虧欠過幾個人?誰是清清白白到死進棺材?以他對筱魚的理解,只要說出來,筱魚一定會諒解。
筱魚若不諒解,那是她太小氣,小氣的人福報少,相信她會選擇當個有福報的人,絕不會酸他虧他諷刺他嘲笑他。
她不是刻薄的人,他只要好好說明,告訴她,他的苦衷,求她原諒。然後,他就能舒坦。
方利澤拿出手機,打去影印店找筱魚。
老板娘接起,找筱魚來聽。
「喂?」筱魚接聽。
「是我,方利澤。」
「哦?」
「我——」
嗶嗶嗶嗶……有插撥。
「你等一下。」筱魚跟對方講幾句,然後跟方利澤說:「這是公司電話,我用手機打給你,掰。」
一會兒,筱魚打來。「哈囉?」
「喂。」
「嗯哼?」
「你還沒回家啊?」她聲音聽起來很偷悅,他卻緊張得要死,手心都出汗,臉龐熱烘烘的。太羞愧了,很緊張!
「跟你說一個秘密。」
秘密?筱魚可興奮了。「欸?你說……」
「我當初——」
「嗯哼?」
「啊嗄?」
「我……我給你錢怎樣?」
「為什麼?!」
因為偷過你家兩萬塊,X!(咱就用這個X,代替雄性動物不雅的粗話。)他說不出口皺眉握拳很懊惱,太丟臉,他羞於啟齒。
筱魚追問。「幹麼突然給我錢?」
「你收下就對了,問那麼多干麼?就當是我當初在你家吃飯的菜錢。」她沉默幾秒,還是問:「……是贓款嗎?你是不是在幫人洗錢?」難怪這麼發達。
他沉吟一秒。「你長大了,心機變重了。」說完,兩人大笑。
聽,什麼對話?莫名其妙。
她笑嘻嘻。「不用給我錢,我有那麼可憐嗎?拜托喔,我老板供吃住,日常生活都免錢的,每個月還固定嫌一萬八——」
「一萬八?!你不知道嗎?勞委會規定,最低工資要一萬九千零四十七元!差一千多,快去跟你老板要!才以為你長大了,原來還是小朋友。」
「一萬八不錯啊,反正花不到什麼錢。」
「好啦,我知道啦,你清心寡欲,是仙女。」
「仙女?這是誇獎嗎?」
「哈?」
話講到此,雙方沉默了。欸,冷場了欸。
既然他的醜事說不出口,這時,他也該掛電話了。但是……想多聽聽她的聲音,少了牙套的廖筱魚,咬字清楚多了。但字與字之間,還是習慣黏一起,使得她的聲音牽連渾潤,而非字字清晰。在方利澤聽起來,這專屬於筱魚的特殊腔調、獨特嗓音,帶給他一種溫潤飽暖的安心感。
他舍不得掛電話,想聽她多說點什麼……又懊惱著真正該講的事講不出口。
結果是筱角先打破沉默。「方利澤,我……可以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願嗎?」
「問啊。」
「我純粹是好奇喔。」絕對不是我想知道喔。
「嗯哼,你說。」
「如果江紫薇後悔了,離開喬安貴,回到你身邊,你真的要接受她嗎?」
「如果她真心懺悔,我會原諒。」
「那……你會娶她嗎?」
「也許——」
「就那麼喜歡江紫薇?」
「當我第一眼見到她,就認定她是我的女人。如果沒有喬安貴破壞,我們一定還在一起。以前,她幾乎每天在漫畫王等我下班。有時,還會寫信鼓勵我。她很溫柔,又漂亮,條件那麼好,是男人都會想擁有她吧?」
「是喔。」筱魚落寞。
「換我問你,你是看上你前夫哪一點?怎麼那麼早就結婚?他他有那麼優秀嗎?」
「那當然,他又會作曲,又會唱歌,很有才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動了,他條件那麼好,是女人都會想嫁他吧?」筱魚逞強道。
方利澤不知道,那時她會跟高偉仁在一起,他可是扮演了關鍵角色。當然,面子問題,她才不會老實說呢。
方利澤不以為然。「虧你以前常跟我混在一起,看男人的眼光怎麼這麼低?那種三心二意的男人成不了大器。」
「出,那江紫薇又多一心一意了?你看女人的眼光也不高。」
「我眼光超高的好嗎?你有沒有看到江紫薇現在的樣子?有吧?隨便去路上抓個人問,她的五官、長相、身材、打扮,包括氣質,是不是極品?!我眼光還不高?呵呵。」是啦是啦她最好啦。筱魚冷哼。「那你是沒見過我前夫嘍,我前夫不知讓多少女人哈得要死,英俊瀟灑、時髦帥氣,還曾經被找去拍時裝雜志,鉤出出,能讓這種男人愛得要死,求我別離婚,你就知道我有多優秀。」聽她歌頌前夫多贊,方利澤有點不是滋味。同樣身為男人,不爽輸。
「那又怎樣?還不是一直外遇,沒搞頭。」
「你也一樣,人家要結婚了,還惦著她,你也沒搞頭。」
「哈,那你就淺了,現在的我可不比從前,你等著瞧,我會把她搶回來,至於喬家事業,也快垮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會是我。」他忽然低聲,神秘而得意地說:「這事我只跟你說。他們家進行三年的都更案,有我從中作梗,未達住戶同意比例,是不可能完成整合的。加上之前積欠銀行的貸款,以及種種拖欠的工程款,我看喬大建設是倒定了……」
「會不會太狠了?有必要搞成這樣?」
「是喬安貴欺人太甚,我要讓他嘗嘗窮困落魄的滋味。」
「你現在過得很好,干麼搞這些?不怕惹禍上身?擋人財路不會有好下場,我聽說那些都更案背後都有黑道撐腰,你不怕?」
「我怕什麼?要是敢動我就試試看,我現在可不是當年那麼好欺負……」
「……我覺得你吃飽太閑了。」
「嗄?」
「我很忙,每天日理萬機,先睡了。」
嘟嘟嘟嘟……她掛了。
方利澤不相信,她掛他電話?還說什麼日理萬機?
我才日理千萬機好嗎?我肯定比你忙千萬倍不止!要不要給你請個秘書啊?廖筱魚?!算你狠!方利澤忿忿不平,虧他還跟她聊那麼多,結果她拽兮兮的掛他電話。他這樣吐露心事,她還——真掃興,這女人變了。
從前的廖筱魚可愛多了,雖然比較胖比較醜還戴牙套,但是對他很好,總是笑咪咪地聽他講願景跟抱負,哪知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筱魚變態了。
是不是離婚的關系?變得歇斯底裡。
重逢時笑容可掬,在割包店好好聊了一陣,卻態度驟冷,起身就要走。
方才電話中也是,大家都聊開了,突然又很機車地掛電話。
這種忽冷忽熱的模式,是超級名模或九頭身美女才敢外掛的程序,她廖筱魚憑什麼啊啊啊?
筱魚莫非是外表溫潤內裡多刺的魚吧,她該不會是河豚吧?啊他感覺噎到槍到,被她硬住,好難受。可怕的是,這感覺一直揮之不去,如影隨形,啊被鬼追是不是也這種感覺?!
他越想跟她一了百了、斬斷關系、兩不相欠,卻怎麼越是勾勾纏纏不干脆?他在事業上果斷又強勢,為何唯獨面對筱魚,就這樣矛盾困頓?
不,是母憑子
有人真心為方利澤發達而歡喜,且利益共享。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貴。王淑女如今,不可同日而語。
她坐在五星級飯店咖啡廳,仔仔細細審視面前那杯冰咖啡。
然後,她懶洋洋抬起右手,服務生立即趨近。
「我剛剛交代了,我要去冰的冰咖啡。」她說。
「是的,我們確實幫您去冰了。」女服務生恭敬道。
「這是不是冰」
「來——你低頭——再低頭!再更低一點……」王淑女用湯匙撈起一小塊冰塊?」
「呃——」
「什麼叫去冰的冰咖啡?就是不能有冰塊。」
崔,湯匙往咖啡杯一扔。王淑女看著她,身子往後靠著沙發背,優雅地交迭雙腿,冷冷地命令。「換一杯。」
「是,馬上換。」
女服務生被她嚇得捧冰咖啡逃亡。
哼,愚蠢。連冰咖啡都弄不好,還五星級飯店,一杯賣兩百元咧,坑錢啊?如今,誰都不能惹到王淑女。她現在荷包滿滿,走路有風,氣焰之高,高到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忍不住看啥都不不是她愛找碴,而是,她明明很有錢了,怎麼還諸事不順呢?
例如她在百貨公司試鞋子,試得正開心呢,有三雙都滿意,但決定不了顏色。這時,有個女人拿走其中一雙白的,套在腳上。
「就這雙。」那女的跟店員說。
「您眼光真好,這是最後一雙了,您皮膚白,這雙很適合您喔。」
「等一下,小姐?」王淑女站起來,雙手插在腰上。「這雙是我要的。」本來決定不買,現在非它不可。「你只是試,又沒說要買。」那位年輕小姐挺起低胸緊身洋裝內的G奶抗議。這又大又美的胸部令王淑女莫名地燃起冬天裡最大的熊熊烈火。
「我擺在我的腳旁邊,我先試當然有先決定的權利!」
「老公——」那女的朝那邊喊,一名彪形大漢過來。女的勾住他手,淚汪汪告狀。「怎麼有這種人?我先買的鞋子她硬說她要呢。」
「你干什麼?嗄?」那男的站前一步。
很有壓迫感喔,有男人了不起啊?是很了不起,形勢比人強,王淑女攻擊目標,怒視店員。「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你等著,我要投訴你!」
「夫人?夫人啊……」不等店員解釋,王淑女氣呼呼走了。等著瞧吧,她准備打電話到消基會跟《蘋果日報》瘋狂客訴,什麼東西,什麼鬼,老娘跟你拼了,瞧不起人嘛,這是歧視,歧視我沒老公嗎?哼!
這個世界怎麼了?有沒有公道天理?令人發指啊!
又有時,為平衡心中種種怨憤怒火,王淑女會泡在仕女美容館,趴在理療室床上,享受美容師阿芳的服務。
阿芳二十六歲,高瘦苗條,有個念碩士的男友。阿芳乖巧聽話,是王淑女最喜歡的美容師。王淑女全身脫光光,享受阿芳一雙暖手和著香噴噴的精油,在背部油推。
呼,真舒服啊。
「……你喔,不要傻了,我告訴你,男人都很賤,我兒子例外。你這麼辛苦供他念書干麼?
「這邊重一點!」王淑女不厭其煩地開導阿芳,一邊提醒她該怎麼按。
阿芳趕緊加重力道。「……現在是辛苦點,等他發達了,以後換他養我。」
「再重一點,這樣沒感覺。」
「是。」阿芳咬牙出力,汗流浹背。
「我告訴你啦,等你男朋友發達了,不要打你就不錯了。」
「怎麼可能舍得打我?阿姨好幽默喔,哈哈哈——」
「別顧著笑,手不要停。這邊幫我多處理幾下。」
「是。」阿芳整個人已經趴到按摩床上了,額頭青筋也冒出來了。
「對,就是這裡,這裡老是酸。」王淑女嘆息。「女人啊,常為了愛浪費一生,可憐喔。妹妹,聽阿姨的話,不要滿腦子都愛情,愛能當飯吃嗯?每天抱在一起我愛你、你愛我,就會生出錢?是會生出孩子啦!但也要有本事養……再重一點,你看你,身體很虛喔,都沒力氣。你這樣我沒感覺,等一下優惠券我不買喔。」
「還是沒感覺?好,我再用力噢。」阿芳干脆爬上床去,跨跪在阿姨背上,吃力地用全身力氣按阿姨腰部,阿芳感覺腦部充血,快要斷氣……
「欸,我剛剛說的你有沒有聽進去?」
「呃……」又要出力又要聊天很困難欸。
「我說愛情不能當飯吃,你聽進去沒?」為你好欸,傻妹。
「喔,可是找不能想像沒愛情的生活欸,而吃戀愛就要要互相嘛,不要計較,我才不在乎錢,我這個人最重感情了。」
「我看你是沒男人會死,你這樣阿姨會瞧不起你喔。」
「哈哈哈。」
定時器響。呼,終於!
王淑女的錢好難賺喔,每次都要卯足力按,好像花了錢不被用力按摩就吃虧,干脆拿棍子用打的比較快啦!這話,阿芳當然不敢說。她笑咪咪按掉定時器,溫柔問道:「時間到了,請問還有沒有哪邊需要幫你加強的?」通常,這是客套話,若要加強,也只是免費多按幾下。
但王淑女可不是普通人喔。
王淑女說:「腰部。」
「喔好。」再按幾下,我就解脫啦!
「肩膀也加強一下好了。」
「好。」肩膀再幾下,我快解脫啦!
「我覺得頭還是脹脹的欸,頭再處理一下好了。」
「是。」阿芳按捺怒氣,笑容滿面。
就這樣免費加強半個多小時,王淑女才覺得值了。「今天就先這樣吧!雖然還是有點酸痛。」阿芳雙手顫抖,虛到快站不住,仍勉強笑著柔聲說:「都怪我技術不佳,阿姨原諒我喔。那今天就幫你服務到這裡喔。還有,我們的優惠活動到今天為止,阿姨如果要買的話記得跟櫃台說喔。」
「知道啦,三萬塊而已,小意思,我兒子會出!」
「你兒子好好喔,所以嘛,世上還是有好男人啊。」
「只有一個,就是我兒子。」
有你這種媽你兒子再好也沒人要啦,嗚嗚嗚!阿芳臉色慘白,扶著牆離開。
王淑女穿好衣服,戴上手鐲,下午兩點,趕緊打電話給兒子。
「晚上來吃飯,媽燉雞湯給你吃,你啊,不要老是吃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行,今天很忙。」方利澤說。
「那好,不燉雞湯,媽也不吃了。」
「王淑女小姐,又在鬧脾氣了喔?」
「我一個人辛辛苦苦用老母雞跟菜脯慢火熬一大鍋雞湯,是打算喝死自己嗎?花那麼多心力,就是想一個人孤伶伶在餐桌前慢慢吃嗎?就算我慢慢吃,了不起吃個半小時就飽了,但是熬這鍋雞湯,要慢火熬五小時才能熬出它的精華,那你覺得麼多功夫就為了自己一個人吃,我這是做心酸的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4:18
第九章
「聽得我都想哭了。」方利澤笑了。
「就是,這麼冷的天,讓老媽子一個人對著雞湯傷心,你好孝順。」
「知道啦,我過去,這樣有動力熬湯了?」
「有有有,精神都來了。對了,兒子啊,那個三溫暖的優惠到今天,現在買一本三萬塊,但是可以做三十三次按摩,那個,我可以買嗎?」
「媽想買就買啊。」
「可是上禮拜你才幫媽買了LV包包,那個,媽最近好像花太凶了,這樣你手頭會不會很緊?」
「誰叫你兒子是方利澤?你買吧,就一個老媽,愛買什麼就買,我還怕養不起嗎?」
「唉喲,聽這口氣,普天下的男人在我王淑女眼中都是狗屎,只有我兒子是鑽石喲,兒啊,沒有你的話媽怎麼辦喔?」
「好啦,晚上見。」方利澤笑著結束通話。
王淑女拎起最新款的LV包包,抬頭挺胸,走路有風下樓去。
阿芳立即遞來美容茶,櫃台小姐也燦笑著鞠躬歡迎。
「暗——」拿出兒子給的副卡,王淑女刷了三萬塊的美容券。
她全身舒爽,離開美容館,到巷口攔出租車,一心想著要好好為兒子燉雞湯,再炒幾道菜……忽然,烏雲聚攏,滂沱大雨打下來。
糟!王淑女擁緊LV包,這真皮包包淋不得啊!她焦急地張望來車,出租車呢?怎麼一輛都沒有,可惡,為什麼沒一件事順心的。
「不行,這樣下去包包就毀了。」王淑女轉身要奔回美容館求助,忽然,一輛車子在身側停下。
欽?這台出租車,它不是黃色的。這不是出租車,它是黑色的。而且車頭還有個三叉星標志,是奔馳車。
後座車門打開,王淑女腦中警鈴大響,轉身就逃——地下錢莊真有毅力!十年過去了還找到我?她摟緊包,拔腿奔,卻因為一聲溫柔呼喚,煞住腳步。
「小姐?傘借你——」背後有個低沉的嗓音說。
小姐?這是叫我嗎?
王淑女愣住,這溫文爾雅的嗓音,不像黑道兄弟。回過身,看見後座坐著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此人長得好像俞慕槐。(不知道這是誰的請復習瓊瑤阿姨的小說《海鷗飛處彩雲飛》)他有憂郁的臉龐、深邃的眼睛、高瘦結實的身材,手裡握著一把黑傘,遞出車外,等著她拿取。
王淑女呆住。滂沱的雨,不像淋在身上,倒像滴在心裡。
男人對她微笑。「快把傘撐開啊?」
「喔。」王淑女脹紅面孔,將傘接過來,撐開了。
「遠遠看你站在雨中,天氣冷,又下大雨。你要去哪兒?我讓司機載你一程?」
「不好意思,我不隨便坐陌生人的車。」王淑女突然聲音嬌柔,姿態也非常做作,彷佛小了二十歲不止。
「像你這麼謹慎的女性很少見了。」他嗓音低啞,表情斯文。
淑女的心就快變浪女心了,她害羞、含蓄地望著好心人。「這把傘怎麼還你?」他憂郁地輕嘆口氣。「想叫你不用還了……但是,又想再見到你……」喔?天啊……王淑女融化了。雨,你下吧,你盡情下吧!以後我再也不怨恨雨了,能擁抱到這麼美的一刻,值得淋雨啊……更美的在後頭呢,男人說:「有沒有人說……你……很像翁倩玉……」突然間,王淑女醒過來,向他怒斥。
「你做直銷的的?」拜托,翁倩玉?她如果十八歲就會信,她現在五十八歲了要是連自己長什麼樣都沒一點自知之明,就套斃了!
原來如此,暖昧瞬間退散,心如明鏡啊,淑女一秒回神。
她冷哼。「說吧,你是什麼藍鑽上線嗎?要推銷什麼?哪一家的?」對方拿出名片,遞給她。
「亞督外貿公司總經理?」
「我是做貿易的,絕不是直銷人員。」他笑容惇厚。「說你像翁倩玉,是指你的氣質。方才坐在車裡,遠遠看你佇立雨中,看似堅強,但眼中流露脆弱。不說話時很有氣質,講話了,原來很俏皮。有沒有人說……你很神秘,讓人捉摸不定?」王淑女本來羞愧得想找洞鑽進去,這下又被贊美得暈飄飄,滿面通紅。
她這下,除了安撫狂跳的心,沒有余力接話了。
男人又說:「我等你電話,希望有榮幸,請你喝下午茶。」王淑女撐著傘,恍恍惚惚,終於攔到出租車。緊摟著的包包扔一旁去,衣服濕答答也無所謂,她盯著名片看,一直回想那個人,想著他的贊美……結果,她回到家,忘了要熬雞湯給兒子喝,因為她努力想像著,被剛剛那個男人摟在懷裡會是什麼感覺?她還上網搜尋翁倩玉照片,拿鏡子學她笑,學她雍容華貴的神態。
等她三八完,已經五點了。
五點?!她猛然驚醒,兒子要來喝雞湯啊!
衝進廚房,將老母雞摔進鍋內,大火快煮。然後,又分神了,心不在焉繼續三八兮兮想下去,還把才才那把傘,拿進浴室細細研究,慢慢清洗,擦拭得非常干淨,甚至查過傘上的COACH英文標志,是名牌紳士傘啊。
這麼有錢的人,還有司機,怎麼會看上我?
不,王淑女。
應該說,就是這麼內外兼具、有水平的男人,才能看見我王淑女的內在,是多麼美麗!
午後,下起大雷雨,方利澤在自家餐廳跟中介人員開會。
黃沛莉在一旁筆記,腦子卻胡思亂想著。
方才,她聽老板跟電話中的媽媽對話,心裡對他好感度大增。
「誰叫你兒子是方利澤?你買吧,就一個老媽,愛買什麼就買,我還怕養不起嗎?」天啊,豪氣啊!黃沛莉從沒聽過這個冷酷的老板,有這樣溫柔親切的口吻,她幻想方利澤某天也能對她這麼說……「誰叫你老板是方利澤?你買吧,就一個伙計,愛買什麼就買,我還怕養不起嗎?」嗚……娶我吧娶我吧?黃沛莉瞅著老板英挺的側臉,發起春夢。
他鼻子真挺,鼻子挺的男人通常那個也很行。
他耳朵厚實,耳朵好的男人都很富貴。
他輪廓好粗獷喔,這種臉我看到死也不會膩啦,呵呵呵。
黃沛莉春夢一發不可收拾,雨聲淅瀝,聽著老板低沉嗓音,這一切好滋潤身心。工作辛苦不要緊,至少老板很帥很養眼……老板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老板的未來,她肯定要跟上。
方利澤,就讓我一生一世跟在你左右吧吧吧吧吧。?
方利澤不知一旁助理正在發花痴,他研究新的投資案,對面坐著長期合作的汪中介。
汪中介積極慫恿他,笑咪咪地說:「……永吉路這間case-進來,我立刻先通知你。屋主是老芋頭,兒子車禍被撞成植物人,需要現金,急著脫手。我真厲害我跟你說,我一看到房子就跟他說這種舊房子電線老舊,牆壁還有裂縫,地段雖然好。但是早上有菜市場,屋齡老,賣相不好,我打算啊,跟他報比市價低三成的錢,你買了隨便翻修一下,保證又是高價脫手——」
「我會讓助理評估投報率。」
「唉喲,這還要評估?馬上買啦,還是你想把價碼壓更低?也不是不行,我看他天花板有點裂,如果我跟他說這可能是海砂屋,出出駒,再砍個十幾萬——我有把握!」看著汪中介的嘴臉,方利澤不知怎地,那泛油光的獅頭鼻教他的胃一陣膩。汪中介講得很來勁。
「你要快決定,我是看在我們合作很偷快才通知你捏,不然這案子很快就會被秒殺了——如果是價碼問題我可以再——」
「價錢0K,不用再砍了。」人家兒子都成植物人了,再砍價,死了會下地獄吧。方利澤是很愛賺錢,但是,自己苦過窮過,不想太為難辛苦人。
「那就這麼決定喔?就留給你喔?」
「剩下的我助理會跟你談。」方利澤看看手表,快六點,再晚,怕媽要餓著肚子等。想到熱呼呼、香噴噴的雞湯,就飢腸轆轆。「我還有事,先走了。」
「是,方先生慢走。」汪中介起身目送。
「交給我,剩下的我搞定。」黃沛莉笑呵呵送老板離開。
方利澤一離開,汪中介臉色驟變,忽壓低聲音,問黃沛莉。「你們老板還在碰「光楠小區」的案子嗎?」
「他手上有兩戶,都租出去了。」
「唉,我不是說過了,光楠小區快都更了,看你們是老顧客我才講,叫他快放手,那地方不能動,小心被盯上——」
「可是我老板堅持,我有什麼辦法。你覺得有危險嗎?」
「很復雜,連我都不敢接那邊的case你說呢?你老板不怕死啊?上次有個都更糾紛鬧很大,忠孝東路那邊的,後來被人」砰」地一槍干掉,到現在凶手都抓不到——」
「嗄?」黃沛莉膽顫心驚。「你跟我們老板說看看好不好?他不聽我的。」
「總之我提醒過了,要小心,沒必要擋人財路,有錢也沒命花。」
方利澤趕到媽媽那兒。
一進門,聽見翁倩玉的歌〈析禱>。
「什麼時候開始聽她的歌了?哇噻……」方利澤驚駭,是怎樣?老媽在家不穿休閑服,竟然穿套裝,還化濃妝?
「你要出去嗎?」
「那干麼弄成這樣?兒子要來這麼期待?」
「對啦對啦,我的金主怎不期待?」
「哈哈——」方利澤放下公文包,往沙發躺,好累。「媽,快啦,雞湯啦,我好餓。」
「馬上給你端來。」
方利澤又嚇到了,老媽中邪了嗎?竟然小碎步地進廚房,又小碎步微微笑、很矯揉造作地一路笑過來。
他毛骨悚然。「你干麼?」鬼上身喔?
王淑女坐下,自湯給兒子。然後,一副撩人性感狀地交叉長腿,托著臉。
「今天……有人說我很像翁倩玉。」
「跟你推銷美容券的時候嗎?這也信?那些人為了做生意什麼惡心話都敢講。」淑女臉一沉。「說我長得像翁倩玉是說謊嗎?」
「當然是說謊,我媽明明不像翁倩玉,是像湯蘭花。」
「去你的!」王淑女笑出來。「唉喲,媽有你這個兒子好幸福,來,快喝湯。」
「我才幸福,現在這個社會大家都忙,誰還會花五個小時熬湯給兒子喝?」方利澤而今誰的臉色都不瞅,只在意老媽的臉色。
至今她仍定期作超音波檢查,追蹤身體狀況。只要她平安健康,他就安心了。
方利澤嘗一口熱湯,哇咧!
這湯——淡而無味,好空虛的菜脯雞湯,爛過路邊攤賣的。這……是熬五小時的湯?這只老母雞缺鈣喔?熬了五小時還湯清如水!
方利澤略皺眉,看向媽媽。他這表情是?王淑女干笑,很心虛地問:「不好喝喔?」方利澤綻開笑容,豎起拇指。「超、級、好、喝!我媽真是厲害,這個湯怎麼那麼鮮美?」可憐的老媽,病到味覺變弱,弄出這麼難喝的湯。
王淑女哈哈大笑。「那當然,你媽我才藝雙全!欸,你真的覺得好喝?」
「超好喝!」
「一大鍋喔,記得帶回去。」
「當然要帶,這麼贊的湯,我一整個禮拜都拿來當晚餐!」
「很大鍋喔,冰箱冰得下啕?如果冰不下就不要拿了。」
「當然冰得下,冰不下的話,我馬上去家樂福買大冰箱。」哈哈哈,哈哈哈,王淑女心花怒放,這兒子真是她的開心果啊!
哈哈哈,哈哈哈,方利澤心中小慌,這麼大鍋湯,該怎麼辦喔?
好大一鍋。方利澤坐在車內,看著占據一旁座位的大鍋子。媽媽的愛心不能丟,但……這湯太不可口。冰箱冰不下,放著又會壞。雖然跟媽說要買大冰箱,那自然是哄她開心的。怎麼辦呢?這會兒方利澤頭大,肚子又餓,好空虛。下午看一堆資料又開會,期待的雞湯淡而無味,本以為媽會弄幾道菜跟白飯,想不到只有湯。他疲憊地掐揉眉心,頭也隱隱抽痛,後頸又僵硬,全身緊繃到不行。
這些年太拼,大筆資金進出,和房仲斡旋,和銀行周旋,種種壓力扛身上,每天到處看房子看資料、估算報酬率。
他成功了,但真的好累。忙於計算各種利益,把所有精力放在追逐名利上,於是,除了工作往來的人,沒有半個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那些人都不能讓他放松,卸下防備。
現在有這麼一大鍋湯,吃不完,也不知要分給誰。
忽然,他想到某人。嘿,那家伙胃口大又愛吃。看看時間,晚上十點,給她當宵夜吃好了。方利澤拿起手機,打給廖筱魚。
「日理萬機的廖筱魚,應該還沒睡?」他揶掄道。
「方利澤?」她認出他。
「唔、有東西要給你。」
「真的嗎?」她好興奮。「我生日又不是今天——」
「少白爛了,鬼才記得你哪天生日。」
她哈哈笑。「是什麼東西?!」
「好期待對不對?是非常適合廖筱魚的東西啊。」方利澤竊笑。「我一看到這個東西馬上想到你。」
「會讓你想到我的東西嗎?」
「是啊。」
嗚!他終於上道了,感動捏。
「是什麼?跟我說!」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地址給我,我現在過去。」
「可是……可是,不太方便欸,已經十點了。」
「你家有人喔?」方利澤一陣不舒服。
「沒有,但是夜深了,就我一個女人,你過來不太好吧?孤男寡女的——」
「最好你美得冒泡啦!」他罵,罵完又笑。電話那頭,筱魚也在笑。
「我都不能矜梓一下,你不覺得我跟以前不一樣嗎?」她渴望聽見誇獎。但他好吝嗇「有啦,變小只了。」
「還有呢?你發現了啕,我現在吧?牙齒也此整齊。誇獎一下?」
「給東西比較實際,快報上地址。」
「就影印店樓上啊,按二樓門鈴就行了。」通話結束,他笑著,放下手機。有個人可以這樣隨興的亂開玩筆直好。
這感覺很熟悉。
他想起過往,那時跟筱魚在一起時,也是這感覺。在她身邊,他就很放松,很舒服。
方利澤要來!廖筱魚氣喘吁吁,拔足狂奔,衝出京華城,急著趕回家。
她住在影印店二樓倉庫後面的小房間,一樓影印店住著老板一家人。筱魚每天煮完老板一家晚餐,准時七點下班,有時她想多留一會兒,老板娘還會體貼地趕她回去。
「又不是付你很多薪水,快回去休息,不要忙了。」唉,老板娘都不知道,她害怕回二樓,回到那個孤單冰冷的小房間。
她寧願跟佳洋混,陪佳洋做功課。
於是,筱魚習慣下班後,賴在京華城地下一樓的游樂場,在那裡打游戲機,靠吵鬧的游戲機聲響驅散寂寥。
但這會兒,方利澤要來,還要送她東西喔。
她趕緊奔出去,快回家。
方利澤會送她什麼?方利澤看到什麼會想到我?
筱魚滿心期待,剎那又忘了這家伙害她吃過的苦、枉費的心思,那些埋怨這會兒又忘了計較。既然要送她東西,莫非是、莫非是他心裡是喜歡我的?莫非只要給他多一點時間,他就會明白,他愛的人是我?
是大雞湯啦!
稍後,廖筱魚昧著眼,瞪著他抱上二樓,那麼大大大鍋的雞湯。
「用老母雞燉的,很珍貴的。」他咧嘴笑,一口漂亮白牙。
「老母雞……會讓你想到我?」她好想哭。
廖筱魚把雞湯搬去廚房放。
方利澤站在筱魚房間裡,研究著。
這房間,約五坪大。外面是倉庫,堆滿各類紙品及雜物,還有厚厚的灰塵,天花板還有蜘蛛絲,左邊還緊鄰廚房。
煮飯菜的話,油煙會飄進這裡吧?空氣很悶,又沒有空調。
方利澤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當初住在皇宮般的豪宅,這會兒,她屈居在這樣簡陋的爛地方。
廚壁布著斑剝的油漆,牆邊有壁紙,露出內部的水泥。唯一對外的窗戶外,有一支醜陋電線杆,窗欄都生鏽了,電線杆旁有巨大的變電箱,不時發出詭異的嗞嗞嗞電頻聲。她已經夠腦殘了每天這樣嗞嗞嗞地會更智障吧?
家具品質也超爛的。
學生型的塑料衣櫥,沿著牆底一路靠壁放的,是原本裝著各類紙張的空紙箱。裡面堆放日常用品,茶壺啦、筆記本啦、漫畫書啦、圍巾啦、杯盤啦。有大床鋪,但沒床架,彈簧床直接放地上。雖然地上鋪著米色厚地毯,但這房間,還是讓人感到冷。
這房間陰暗、憂郁,感覺到一股絕望。
爛透了!靠房地產買賣起家的方利澤,看著這麼爛的房間,真是刺眼啊。
方利澤彎身,望著坐在枕頭上的大魚。
「你看得下去嗎?」他拍拍大魚的頭。
「我嘗過味道,好難喝,」筱魚一邊叨念著,一邊把熱好的雞湯端進來,擱在矮幾上。
「你根本是吃不完拿來給我的。」她坐下,舀了一碗,喝起來。
「唔。這才像話。」她重新處理過,變得超好喝。
方利澤蹲在矮幾旁,瞪著那冒著煙的熱湯。怎麼回事?他聞到濃郁的雞湯鮮味了,他咽了咽口水,看廖筱魚喝得津津有味,還邊喝邊贊不絕口。
「唔唔唔,這才對!」
見鬼了,怎麼香成這樣?他搶走筱魚的碗,啜一口,瞪大眼。
「你弄了什麼?」這不是剛剛那鍋湯,這不是剛剛那鍋湯!
筱魚看他饞得又喝了好幾口。
「贊啊!」他餓癟了,不廢話了,坐下來,脫掉西裝外套扔一旁,扯落領帶,挽起袖子,饞得連喝兩碗,把一旁的筱魚忘到天邊去,巴著人家的碗,狼吞虎咽。
這才是她熟悉的方利澤嘛。筱魚看著,笑著,超開心的,彷佛又回到過往他們相處的歲月。
最喜歡看他用她的碗,喝她喝過的湯,使著她的湯匙。這感覺好親密,好像他們是一家人,喜歡他那樣自在地待在她的地方,使著她的器物,像是連自己,都是屬於他方利澤的。
這樣,好有歸屬感喔。
方利澤光喝湯還不過癮。「你該不會剛好還有熱騰騰的白飯吧?」
「白飯?不只白飯」你等我——」
筱魚跑出去,添了白飯,還快速煎了菜脯蛋。
煎菜脯蛋時,筱魚一陣鼻酸,眼眶泛紅,偷偷落了幾滴淚。
菜脯蛋——當初跟阿姨學這道菜,就因為他最愛吃這個了。
那時,她朝思暮想,痴心妄想著方利澤來找她時,她可以為心愛人,親手煎出一份質量完美、口味道地、他最愛吃的菜脯蛋。
結果,菜學會了,也煎得非常完美。
哪知等到今天,才有機會煎給他吃。
筱魚抹去眼淚,將菜脯蛋盛到盤子裡,連同白飯,端進房間。
「是菜脯蛋嗎?是那個菜脯蛋?」方利澤唾液直湧,瞬間秒殺它們。
「就是這個味道,跟張阿姨弄的一樣。你太贊了你!」有雞湯,有白飯,有菜脯蛋。這組合起來就是溫暖的家常菜。他吃得好爽,吃撐肚腹,身體暖呼呼,心情也放松下來,又來了一碗湯,和她閑聊。
「你加了什麼東西到湯裡?」
「好喝吧?我放了幾片姜,還重新調過味道。」筱魚拿來碗筷,跟他一起喝湯。
「這個湯是誰煮的?」
「愛慕我的人,花了五小時慢火熬的。」
「我看她沒那麼愛你吧?」筱魚冷哼。「肉切那麼大塊,肉質很干,明顯是為了省時間大火煮熟的,味道根本沒熬出來……我還加了些米,讓湯變得溫潤,才把這鍋湯救回來。」
「唔唔唔——算你厲害。」說著,他欲搶最後一塊雞腿肉,筱魚也挾住了。
兩人目光一凜,使勁搶奪它。
「給我,是我把它弄好吃的。」筱魚說。
「是誰把雞湯送過來的?」方利澤喊。
「男人應該要讓女人。」
「你是女人嗎?」
「這麼會煮東西還不叫女人嗎?」筱魚一使力。「給我。」
「不要。」方利澤用力挾來,雞肉滑出去了,打中筱魚的臉。
「唉。」她搗住臉。
他大笑。「看吧,不給我的下場。」
「你很不知感恩欸。」筱魚撿起雞肉,朝他擲去,方利澤好帥地接住了。「好吧,為了表示我的感恩。」雞肉扔進嘴裡,他吃了。
「掉到地上的你還吃?」
「表示你弄得有多好吃,一塊我都舍不得浪費。」他認真咀嚼,這模樣,把筱魚逗得大笑。
「最好你吃完拉肚子啦,我很久沒拖地了說。」喂——
他們肚子很撐,撤下碗筷不收拾,鵝在地板上,一起揉著飽脹的肚子。
「吃得真爽。」筱魚滿足嘆息。
「你現在有本錢吃了,瘦巴巴的。」
「哈。」
「是不是去動了抽脂手術?」
「怎麼可能,很痛欸。」筱魚說:「我搬出去住以後,要賺錢付房租,一開始工作就瘦下來了。」她講得很淡然,但獨立的過程是心酸的。她割舍對父母的期待,想靠自己建立有歸屬感的窩。後來發現,賺錢不容易。她到PUB打工,從什麼都不懂的服務生開始做起,見識廣了以後,在那裡認識高偉仁。然後……唉,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啊。
「現在知道錢很好用了的,缺錢我借你。」
「又來了——喂,是不是誰缺錢你都借?老實說,我老板滿需要錢,他們夫妻常為了錢的事吵架。」
「我干麼借陌生人?你當我潘仔?不過,如果是你,我會借。」
「為什麼?」
「看在你以前對我不錯。」
「喔,你還有良心喔。」
「你老板怎麼回事?牆壁也不處理一下。」他研究天花板。
「如果是江紫薇跟你借,你也借嗎?」
「那麼漂亮的女人,哪需要開口借,缺錢的話,隨便都嘛有人給。」
「什麼嘛,男人真好色。」
「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常常想著她嗎?」
「唔——想著她笑起來的樣子、靜靜不說話的樣子,還有騎車載她時,她把手圈在腰前,貼著我的感覺,那時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方利澤側身,手肘托著臉,望著筱魚。這心事,他只跟筱魚說。
「坦白講,那時候我又窮又自卑,不敢相信我能追到她,她太多人喜歡了」
「知道啦,所以你跟她在一起,才會被班上的男生唾棄嘛。」
「但是,他們越嫉妒我,我心裡越爽。」
「你被虐狂。」
「是挺變態的。」他笑了。「也許我就是虛榮心重,覺得跟紫薇在一起,很驕傲。」
「聽不下去。」筱魚起身。「我要出去了。」
「去哪兒?」
「吃太飽,去發泄一下。」想罵他賤——但是罵不下去。唉。「發泄什麼?」
「要不要跟我比賽?」筱魚看著他問。
「比什麼?」方利澤跳起來,比賽?他精神大振。
你要有輸的准備。」
「我跟人比賽從不會輸「那好,」筱魚眯起眼,發狠道:「今天死定了你,看我怎麼打擊你。今天!姊就讓你輸到脫褲子!
京華城地下一樓,影城旁有游樂場,非假日人很少,不像一般游樂場吵鬧。
「比這個?」方利澤站在附有兩個鬼太鼓面的大機器前。
這是太鼓機,有大螢暮前方兩座圓鼓,附兩雙鼓棒。
「太鼓機,玩過沒?」筱魚興致勃勃,抽出鼓棒。「有沒有銅板?」
「沒有。」方利澤拿出皮夾。「你去換零錢。」
他抓住她右手,皮夾啪地塞入她掌心。見他隨便把重要皮夾交給她,筱魚一陣感動,他們好像夫妻喔,她亂陶醉起來,掀開皮夾,裡面一大迭千元鈔。
「都沒一百塊喔?」果然很有錢喔。「沒事帶這麼多錢干麼?等我,我去換錢。」筱魚衝去換銅板,投入四枚十元硬幣。
來玩鬼太鼓嘍!
屏幕出現游戲介紹。
「你研究一下。」筱魚跟他說。
一提及比賽,方利澤鬥志高昂。
他研究太鼓機玩法,以他聰明的腦,打這個簡單。不就是照音樂及屏幕中閃爍的鼓點打鼓,節奏正確,鼓點敲准,就不會扣分,分數高的贏,曲目有簡單、普通、困難。唔……他學習力強,反應夠快,相信絕對贏筱魚。
「你知道怎麼玩吧?要不要先試打?」
「嗟,簡單啦。」
他們挑戰〈鬥牛士之歌〉,簡單版。
「好,開始!」站左邊的筱魚喊。
「唔!」方利澤握緊鼓棒。
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銀咚咚,銀咚咚咚
筱魚點點打在鼓點,利澤次次打在點外。
一曲結束,分數出現。
方利澤大笑。「什麼?我還以為有什麼難的……」
「可是你輸我欸?」筱魚笑嘻嘻。
「因為是第一次玩,要先熟悉一下,現在我了了,再來!」
「OK!」第二次,(地獄與天堂序曲)簡單版。Start——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鏘咚咚,鏘咚咚咚
一曲又結束。
「再來。」方利澤冷冷道。
「我贏!」筱魚高舉鼓棒歡呼,還囂張地扭來扭去挑釁他。「怎麼樣?怎麼樣?輸了你輸了哈哈哈,剛剛不是很拽嗎?」
她一定要這樣扭來扭去看起來很欠揍嗎?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4:50
第十章
「我警告你,我已經開始進入狀況了。」他咬牙,握緊鼓棒。「再來,這次我會贏。」
「好啊,再來啊!」輸到你心服口服為止!
投幣,繼續!
路路路,路路路,第三曲結束。
「靠!」利澤抱頭震怒。
「Oh yes!」筱魚又在他面前囂張地扭來扭去。「怎麼樣?怎麼樣?」忍住扁她的衝動,利澤冷靜分析。「我這鼓棒有問題,比較小支。你那雙鼓榨比較大,不公平。」
「對對對,一定是這個原因,方利澤怎麼可能輸我?來,換鼓棒,再比啊。」好,換鼓棒。
第四次。
路路路,路路路。筱魚勝利。
「我習慣站左邊打。」方利澤說。
好,換邊站。
筱魚真配合,任他擺布,換位置,第五次比。
路路路,路路路路路。
第五次結束。筱魚勝利。
「噢,YES。噢,YES。次次贏,我次次贏啊!」
次次輸的方利澤終於崩潰,他很喘,雙手撐著游戲板,瞪著屏幕,目光恨得像要吞沒這台機器。
「為什麼……」他咬牙切齒。「為什麼打不准?」他不甘心。「我怎麼會輸給你這個笨蛋?」
「因為你比笨蛋還笨啊,哈哈哈I」筱魚大笑。「不要氣,我幾乎每天都玩,勤能補拙,你怎麼贏我?出出出——」
「再來!」他不認輸,他要繼續!他越挫越勇,他玩開了,熱血沸騰!「快,再投錢,我快熟悉它了,快快快!」
「等一下啦。」筱魚的手機響了。「先接個電話。」
「快點!」他要雪恥。見筱魚慢吞吞還很溫柔的講電話,他越聽越不爽。聽起來,好像是筱魚前夫打來的。
「是喔——」筱魚笑咪咪。「團練到現在還沒吃?太扯了,都十一點多了……嗯,我這裡只剩雞湯……飯是有,不然幫你煎個蛋……好啊,在外面,半小時後過來。OK」結束,她對方利澤說:
「今天比到這裡,我要趕快回去。」
「你前夫真正的身份是不是要飯的?」
講話很酸喔,筱魚放回鼓棒。「你要繼續打嗎?那我攔出租車回去。」
「不要管他,肚子餓不會去路邊攤吃?我們再比,我有預感,我快贏你了,再來!」
「他習慣吃我弄的飯菜,我走了,下次比,很晚了。」
「少來了,一通電話就急著回去弄飯菜?還有,那個雞湯是我拿來的,我的湯不給人渣喝。」筱魚怔住。「干麼罵他?」
「不行喔?拋棄你的爛男人護著他干麼?沒自尊嗎?隨便被利用?!」
「不是利用!我們在一起久了,就像家人。」
「嗟。」他翻白眼。「愛吃你煮的東西就是家人?你家人的定義還真廣。」
「喂!雖然離婚,我們還是有感情。他想念我做的飯菜,想關心我。人家不是你,天生寡情,感情稀薄,做人勢利,沒利用價值就掰掰,畢業後連電話都不打,他如果是人渣,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筱魚一鼓作氣批到底,方利澤惱羞成怒,暴青筋,指著她臉。
「你——」才不是這樣,她誤會了。他避不見面,是因為那時候的他貧窮自卑急著賺錢,沒辦法面對筱魚,他偷她錢,卻沒辦法還她!
方利澤好想反駁啊,但,他要怎麼說啊?而且,在她的感覺,確實如此啊。他慚愧,他又好強,更不敢吐實。
只好握緊鼓棒,低頭憤慨道:「對,我是人渣中的人渣!以前去你家寫功課是為了賺錢,畢業後沒聯絡,是因為沒必要。」哇咧……他看來很沮喪,傷到他了?筱魚後悔了,干麼吼他啊。他好像……快哭出來了?怎麼辦?筱魚怯怯地看向他。
「你還好吧?我只是生氣隨便說的,別放心上喔。」方利澤頭更低,沉默幾秒。
「不過——」他猛一抬臉,握住她肩膀大喊:「拜托!再比一場!一場就好了!我有預感,這次一定贏」
筱魚翻白眼,就知道他沒良心,還以為他懂反省了。
算了,那麼想贏嗎?好,好極了。筱魚抽出鼓棒,目色冰冷。
曲子播下去?鼓捧打下去。
咚咚咚,吆吆吆咚咚。銀咚咚,銀咚咚咚
結束。
扔下鼓接。筱魚撥了撥頭發。不好競意思。又贏了。可是。我有故意打錯幾個地方讓你。沒辦法,我打這個太熟了,還是贏了。不過呢,你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很號了喔。」拍拍他肩膀,見他沮喪到不想講話,筱魚嘆息。「唉,看樣子,你輸到不想送我回去。沒關系,我自己走。掰——」
「給我站住。」利澤抬起臉,了著機器,目露凶光。「這台機器多少錢?」
「嗄?」筱魚看他拿出手機,拍下機器,輸入型號。他該不會……「干麼……你要買嗎?不用這樣,只是游戲別認真——」
「給我兩個禮拜,到時再比,老子一定要贏!」他吸口氣,就這麼決定。「好了,走,我送你回去。」
「你真的要買?」
「對。」
「有必要嗎?」
「有。」
「為什麼啊?」
「輸給笨蛋很可恥……」
「不是笨蛋我其實很聰明,只是不愛表現,你不用感覺這麼可恥——」
「87十15多少?五秒內回答。」
「5十7……12……8要十1再十1所以是……102?!」
「超過五秒……是笨蛋無誤。」
還有這樣的喔?
方利澤開車送筱魚回影印店。
「oK,晚安嘍。」筱魚解開安全帶,下車。
方利澤看看時間,十一點二十五分。
「筱魚?」喊住她,她轉身,站在車外看他。他問:「這麼晚了,你前夫吃完飯會回去吧?」
「應該吧。」
「不會過夜吧?」
「不會啦,他有新歡了。」新歡還懷孕中。
「如果他想過夜,你一定要拒絕。」
「為什麼?」筱魚緊張問。為什麼啊?方利澤,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喜歡我?你在乎?!筱魚期待答案。
「因為——」他說。「女人太隨便,男人不會珍惜。」我隨不隨便,都沒人珍惜。
筱魚苦笑。「再見。」轉身,上樓。
一進樓梯間,關上門。她怔忡倚著門,閉上眼。心煩意亂,可惡啊。
方利澤就是這點討厭。管她怎樣對前夫?既然對江紫薇念念不忘,干麼又要講這種話?好像很關心她似的。
她不要拒絕前夫上門,相反的,他來,她是高興的,因為她討厭一個人。高偉仁夠坦率,對她很依賴,讓她好有存在感。不像方利澤,難捉摸,任性來去。
筱魚上樓,把雞湯弄熱。
對,別去追究方利澤話裡的意思。
不要去揣測他的想法。
想像,從來都只是想像。不管她如何分析方利澤的話語,不論她想到多美的地方去。
最後,期待越高,失望越痛。因為驗證到最後,都是自己騙自己,從來沒得到一個愛的證明。不要想他,不要被影響,再不要患得患失。
他不愛她,過去是無名小卒時,他不愛;何況如今,混得那麼好、條件那麼優?
她苦笑,眼眶潮濕。
笑自己,就是這樣一次次給自己心理建設。每次方利澤出現,每次他離開消失,她都要樂一回又痛一回,越來越不敢對他奢望,那些偶爾交會、煞有介事,隱約有鬼的親密時光,害她想得很美,但最後,總是她自以為是、自得其樂。
他從沒有更多的表示,但一路上落下很多教她誤會的暗示。
漸漸的,廖筱魚接受事實。
對方利澤來說,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當筱魚這麼想的時候,方利澤還在樓下,坐在車內,還沒走。
他想到之前筱魚說的,關於她那了不起的前夫。
他又會作曲,又會唱歌,很有才華。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動了,他條件那麼好,是女人都會想嫁他。
我前夫不知讓多少女人哈得要死,英俊瀟灑、時髦帥氣,還曾經被找去拍時裝雜志,韻韻出,能讓這種男人愛得要死,求我別離婚,你就知道我有多優秀。
是有多了不起?老子見識見識。
方利澤在車內等候高偉仁出現,且看看讓廖筱魚心動的男人,好到什麼地步?是他?
一台哈雷,轟轟轟飆來,停住。
車上,是長發,高瘦,穿黑皮衣、緊身褲的男子,他摘下安全帽,露出一張冷峻的臉。他點煙,抽幾口,煙蒂隨手一拋。
方利澤好震驚,看著擋風玻璃上的煙蒂。他凜目,怒得抓緊方向盤。
真有水平,好優秀的,廖筱魚,這就是你愛的男人?!很好,這家伙,死定了!那男人走向樓梯口,正要按二樓門鈴——「喂!」方利澤下車,衝著他喊。
男人轉身,看著他。「干麼?」
「你的煙蒂。」方利澤指給他看。「給我撿起來。」
「哈哈哈,這麼注死掉在你車上?」男人看看方利澤的車。「開跑車,有錢的。」
「馬上道歉。」
「Comeon?這有什麼啊?」他吊兒郎當的笑。「車子好好的啊。」
「我數到三。一、二……」
「喂!」男人抓起安全帽。「是不是想找碴?」三省略。
方利澤衝上去,揪住他領子,在他驚呼聲中,徒手一撂,將他撂倒在地,抵住他脖子。
「道不道歉?!」
「馬的!」男人掙扎,提腳踹,方利澤反扣住他腳踝,使力一扭,男人慘叫。
「啊……痛!」
「把煙蒂撿起來!」
「XXX!」他罵粗話,安全帽擲向方利澤,方利澤閃過,一記右勾拳,男人華麗麗往後癱倒,痛苦呻吟,嘴角破皮流血。
影印店鐵門拉起,老板跟老板娘跑出來看。「怎麼回事?」鄰居聽見聲響,也衝出來張望。
二樓,筱魚也聽見了,奔到陽台,看見他們。一個躺地上,一個欺在對方上方。
「喂?你們干麼?!方利澤?」她喊。可惡,左鄰右舍都出來看,丟臉欸。
兩個男人急著跟筱魚告狀。
「他欠揍。」方利澤朝筱魚喊。「他把煙蒂丟我車上!」
「他誰啊?啊,痛!」長發男捂著左臉,狼狽地對筱魚說:「他揍我!我——」一陣驚呼。「X,我流血了!」
筱魚指著他們命令。「你們兩個,立刻上來!」筱魚坐在矮幾中間,矮幾兩邊,一邊坐方利澤,另一邊坐高偉仁。一個粗獷野性,一個高瘦隨興。
高偉仁餓慘了,捧著湯猛喝。「真好喝,如果有肉就好了,怎麼只有湯啊?」他不時撫著疼痛的左臉,又饞得呼嚕嚕喝湯。
「有沒有啤酒?來一罐?」
「吃大便吧你。」方利澤冷哼。
「哈哈哈。」高偉仁大笑,撞一下筱魚手肘。「這家伙哪兒來的?脾氣很衝喔。」
「湯是我帶來的,有骨氣就不要喝。」方利澤雙手抱胸,不爽。
「喝光了——」高偉仁很故意,快速干掉最後一口。
這家伙——方利澤怒瞅。暗罵低級,又罵不要臉!
「方利澤。」筱魚瞪他。「你把他打到嘴角都破了,會不會太過分一」高偉仁哭道:「就是啊,我是靠臉吃飯的。」
「小白臉嗎?」方利澤說。
「你看他!」高偉仁朝筱魚癟嘴。「他好像衝著我來?」
「方利澤,你態度很差喔。」筱魚警告。
「我看他不爽。」方利澤冷哼。
「請問我哪裡惹你?」高偉仁問。
「看起來欠扁。」
亂丟煙蒂,用情不專,又亂播種,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欠揍啦,方利澤想到濫情又逃跑的老爸。筱魚跟這種男人牽扯不清,一輩子是非不斷,肯定完蛋。高偉仁辯解。「我承認我是穿得比較時髦,因為我是搖滾歌手,這是舞台需要,欸,哥兒們,不用這麼衝,來,喝一杯……」說著勾住他肩膀。
「唉喲……」好痛,方利澤反手一掐,差點把他骨頭掐裂,高偉仁求饒。
「快放手!」
筱魚拍掉方利澤的手。「不要弄他!」
「搞外遇的男人還有臉跑來前妻家搭伙!」方利澤指著他鼻子罵。
「哇靠!」高偉仁瞪大眼睛,轉頭問筱魚。「他是你新歡?」
「不是。」
「喔,那他氣什麼?想說如果你有男人了,我很識相的,你說一聲,我馬上走。」
「方利澤,你把人家打成這樣,還不快點道歉?」
「我是替你教訓他。」
「誰要你當正義哥了?」
「就是啊,」高偉仁插嘴。「我跟筱魚好得很,你管我們。」他摟住筱魚肩膀,向方利澤嗆聲。「我們雖然離婚,但在我們之間,還存在著一種很難說明的感情。那不是一般世俗之人可以理解的,這世上除了愛情,還有另一種比愛更深邃的……痛——」很好,會痛就好。方利澤再次掐痛高偉仁,將那髒手掐離筱魚肩膀。
高偉仁縮手。「你是不是嫉妒我跟筱魚好?你到底是我們筱魚的什麼人?」沒錯!這是重點,這也是筱魚長久來想知道的。
方利澤我到底是你什麼人?你看看,你的表現多讓人誤會啊!
方利澤正經八百答。「我是她——的——」終於說出口。「……高中同學。」
「靠,高中同學會這樣?騙我沒讀過高中,只是同學喔?」筱魚氣接,只是高中同學?方同學,算你狠。
忽然,門鈴響。
又……十二點多會是誰?筱魚跑去開門,一會兒,一個女人跟著筱魚衝進來,筱魚大叫:「蘇芙倩來了!」
「X!」高偉仁跳起來。
蘇芙倩跑進房間,抓住高偉仁就是一巴掌。
好響喔。
真的打捏。
高偉仁今天好慘喔。
筱魚跟方利澤被這突來的潑婦巴掌嚇到,他們倆忽然同盟,一起縮到邊邊去,閃遠遠。
蘇芙倩狠罵高偉仁。「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馬上跟我回去!」又瞪住廖筱魚。
「你真賤,一副要成全我的樣子,結果呢?還和他見面?你要不要臉?!我們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我跟他又沒怎樣,他只是肚子餓來喝湯,你不要這麼激動,對Baby不好。」懷孕了還這樣。
「都離婚了喝什麼湯?!」
「重點不是雞湯還是鴨湯!」蘇芙倩跺腳嚷。
「啊是你問我喝什麼湯啊?」脾氣真暴躁欸,筱魚被吼得很茫然。
方利澤聽著她們倆的對話更茫然,現在是怎樣?到底誰是第三者?眼前這個披頭散發叫囂的是她前夫的現任女友?那也就是破壞筱魚感情的第三者?
0K,理解了。那麼,現在這個第三者衝到筱魚家,罵筱魚跟她的男人糾纏,介入他們的感情是我就知道,方利澤憤慨。就知道會有這種混亂發生,原因就出在那個沒事留長頭發的爛男人!
爛男人很衰,捂著腫起來的左臉跟嘴角。「我只是來喝個湯你干麼啊?」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來這裡幾次了?我忍不下去了!」
「我都只是來吃個飯,又沒跟她怎樣。」
筱魚趕快解釋。「真的,他每次吃完東西就走,你要不要也坐下來喝湯?」方利澤大開眼界地瞪著筱魚,她的反應堪稱一絕喔。
「誰要吃你弄的東西!」原本高貴美麗的蘇芙倩,現在披頭散發,痛哭流涕。她怨恨地罵筱魚:「他都不要你了,你還糾纏他?!」
「喂!」高偉仁說:「是我自己要來的,不要罵她。」算你還有一點良心,方利澤翻白眼。
「你到底想怎樣?高偉仁!你到底愛誰?你要逼瘋我嗎?」
「我愛她弄的飯菜,你會嗎?你每天讓我吃那種跟餿水沒兩樣的東西——」
「我很用心煮!」
「不是用心就行的,要有天分,天分!我已經吃慣筱魚煮的,你弄的我真是吃不慣,口味這種東西跟習慣一樣,愛情可能會變化,但口味跟習慣是很難改的。」
「我聽不懂啦,你耍我嗎?你現在嫌我了?高偉仁!」她又跺腳了,跺得筱魚驚心動魄。
「小心動了胎氣,你休息一下,先坐著,要罵等會兒再罵。喝湯吧,雞湯對孕婦很好。」筱魚盛湯給她。
我的雞湯很好用喔?方利澤再度翻白眼。
「誰希罕!」蘇芙倩打落碗,湯灑地,碗破碎。
高偉仁崩潰了。「搞什麼?!你怎麼會變這樣?你以前不會這樣的,你就是這樣歇斯底裡我才不想回去!」蘇芙倩尖叫:「我歇斯底裡?還不是因為你!你玩膩了就想把我甩了?我為了你跟裘慎分手,還丟了工作,高偉仁你沒良心!」
「你跟我的時候有良心嗎?」
噗,歹勢,筱魚真不是故意的,但憋不住笑出來了。呃,注意到蘇芙倩射來的凶狠目光——她趕緊捂嘴低頭,研究地毯。
「你笑我嗎?看我這樣你很得意是不是?!」蘇芙倩發狂,衝向筱魚。「都是你!」高偉仁擋住蘇芙倩。「干麼啦。」
「我要跟她同歸於盡!」
「筱魚又沒惹你。」
「她笑我你沒看見嗎?!」
「是你的行為可笑好嗎?」
夠了,這兩位忽地一起離開地板,他們被某人拎起,一手一位,拖出房間。
「要吵出去吵,丟人現眼。」方利澤將他倆拖出門外,砰,關鐵門,終於清靜。
他走回房間,雙手插腰看著筱魚。
筱魚坐在地板,雙手撐在身後,仰著臉,很愜意地看著他。
方利澤嚴肅道:「喂,這樣亂七八糟,這就是你要的人生?」該哭哭啼啼不哭哭啼啼,該劃清界線不劃清界線,該視為仇敵卻大開門戶,廖筱魚腦袋壞得徹底。
「無所謂啦,」筱魚笑著。「這麼熱鬧,滿有趣的。」也許混亂也許荒謬,但,這比孤單一人,悶在靜得要死的房間好。
「搞不懂你。」方利澤坐下,拿啤酒,拉開喝。
「要開車的人喝什麼酒?」
「酒精退了再走……」方利澤說:「那個女人懷孕了嗎?還大吼大叫的。」
「是啊。」筱魚嘆息。「好像很恨我。」
「因為你沒有切割清楚,下次不要讓高偉仁進門。」筱魚失笑,他說這話有說服力嗎?他還不是對江紫薇念念不忘?果然當局者迷旁觀就清喔。她清清喉嚨。「方利澤,人跟人的感情又不是塑料袋,不裝東西了就扔掉。」
「靠,聊哲理嗎?我奉陪。我意思是,談戀愛要純粹,一對一,了嗎?」
「我不知道什麼叫純粹,你經歷過喔?」
「就像那個綠茶廣告,純粹很重要。」
「你工作時穿西裝打著領帶,也會講這種白爛話嗎?」
「白爛話只跟小白講。」他說。
「小白聽起來很套。」你罵我喔。這個,是他以前說過的,她記得,她呵呵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損我。」
「那是騎著小銀時說的吧?」他也笑。「喝酒?」他把喝了一口的啤酒遞給她,她拿來,喝一口。然後,他們都笑了。
「你的小銀還在嗎?」她問。
「跟你的大魚一樣老。」
這是只有他們才懂的對白,於是這個片刻,生出一種誰都不能取代的親昵感。面對筱魚時,方利澤偶爾會有這種感覺,他被打開了。
她好像可以毫不費力就走進他心房,到他很深的地方,讓他敞開心懷,放下戒備。
他幼年坎坷,習慣防御跟戰鬥。他現在看似成功,但時常恐懼,擔心擁有的有一日又會失去。他肩膀僵硬、脖子緊繃,總是預備著要對抗什麼。
然而,在這裡,這時刻,面對筱魚,緊張感消失了。他覺得好放松,這是跟任何人在一起時,都不會有的感覺。
筱魚說:「我冰箱還有荔枝酒,加雪碧會很好喝。」
「快拿來。」
「OK!」筱魚把酒調好,端來,他們對坐,干杯,暢飲。
兩人喝得有點茫,佣懶,舒服。
方利澤說:「我有點茫,睡一下再走。」
他爬上筱魚的床,蓋著筱魚的被,躺平。
他看見牆壁。「這裡是?」
他翻身,背對她,宭見窗外電線耔。「窗外風景直爛。」
「你很會嫌欸。」筱魚痴痴笑。
「因為這裡真的很遜。」
「是,你厲害。」筱魚大笑。「但是鬼太鼓打輸我。」
「暫時的,很快會超越你,等著瞧。」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扯。
筱魚說:「這個荔枝酒加了雪碧好喝吧?」
「唔。」方利澤說:「我記得你以前愛喝好立克。」
「對啊,好可惜,現在都沒得買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都買不到了。」夜色更深,氣溫更低了。
屋外,街上漸漸沒了車聲,世界變得靜悄悄。
背對她躺著的方利澤,忽然問起:「你爸媽到底怎麼回事?從不管你。」
「說來話長,你有三個小時聽我講嗎?」她以前也這樣講,玩笑的口吻。那時他沒興趣聽,但這次,方利澤說——「你講,我聽著。」
筱魚怔住,眼眶熱燙。並不是真的愛訴苦,但這一句「你講,我聽著。」害她感動啊,方利澤還是喜歡我的,也許不是超級喜歡,但應該是有比以前更喜歡。
假如不是對某人有興趣,又怎會想聽那個人的歷史?
筱魚慢吞吞說明。「我爸媽都是大律師,本來很相愛,後來變仇人。一開始呢,是我爸跟他助理外遇,我媽受到很大刺激,為了報復我爸,我媽就跟來教我打網球的教練搞上了。等我爸終於跟助理分手,想和我媽重修舊好,卻發現我媽外遇,還跟小她很多歲的男生在一起。我爸大受刺激,雖然我不明白他有啥好刺激的,結果他跑去交了一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女生——」看吧,案情好復雜對吧?還有下文喔。
筱魚繼續說:「我媽本來想跟網球教練分手的喔,想和我爸和好的。但發現我爸立刻又交了小女友,她豁然開朗,干脆搬去跟我那個教練同居。我爸看我媽這樣大咧咧搞外遇不把他放眼裡,他也在外面買房子,跟小女友同居……後來就是他們重復的不停外遇,不停打聽對方狀況,互相較勁……嗯……最後那個家就由我一人獨占,後來他們想離婚,結果官司一直打,財產分配搞不定,事情大概是這樣——」
不對,不只這樣,筱魚補充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搬出來嗎?因為官司打到最後,我媽希望我替她上法庭作證,有一次我爸生氣打了她,不過因為沒有驗傷,所以喔——可是,可是我爸也希望我上法庭作證,因為我媽有一次實在太生氣了,就用粗話問候我爸全家——欸,到最後我覺得這樣搞來搞去他們不累,我都累死了,而且我不知道要站哪一邊,而且他們反正都找到另一半有另一個家了,所以我離開家……喂?你有在聽嗎?喂?方利澤?!」呢,是鼾聲喔。
這又不是枕邊故事,聽起來很好睡嗎?
也是啦,自己都講到嘴巴酸,何況他?這確實是大爛戲,拖很久,連她這個演出者都演膩了。
看著他背對的身影,筱魚嘆息。她講這些,希望得到他的安慰,但,這是奢侈吧?
這家伙也真是,對她也太無情了吧?還說他聽著呢。她在這邊冷颼颼,他倒好,蓋著她的被,編著她的床,舒舒服服睡下去,都不會不好意思的,都不會憐香惜玉的,換作江紫薇,他會這麼狠嗎?
剛剛的結論要更改,其實,他不喜歡我,所以才這樣對我。可是,不管怎樣,今晚有他作伴,就算他睡著了,她還是好開心呢。
像這樣,喝點小酒,在夜裡,聽著他沉重的呼吸聲,那鼾聲很像浪,流向她,淹沒她,她好溫暖,好想抱抱他啊,他的身體肯定更暖。筱魚恍惚了,看著看著,臉越來越低,終於枕在茶幾面,閉上眼,也睡了。
好喜歡他的呼吸聲,他們之間啊……暖眛迷離,隱隱約約,不清不楚的,持續地藕斷絲連啊。
筱魚迷糊地想著,她總是輸給他,任他占著她地方、她的床。她矛盾著,因為他,暗自緊張或悲或喜。他大方來去,因為她的不設防。他偏又,未曾真的占有她,讓她屬於他。
她像化外之地,任他悠游,任他留足跡,卻不敢要求,請他永住下來,不要走。請他在她寂寞心房……落腳。
筱魚睡了吧?
方利澤睜著眼睛,他其實沒睡。他沒回應筱魚的呼喚,是不知該如何安慰。雖然她講起過往,口吻平淡,沒一點引人入勝或誇張渲染的語氣。可是,那裡面的悲傷,他有聽見。
他也歷練過,經歷世事,知曉人性。
那些渴望被憐惜的女人,愛扮演受害者,不停強調自己悲慘,然後討溫情擁抱。筱魚要是想被安慰,口氣要更可憐兮兮,最好還哽咽啜泣。她以前口齒不清,就表達障礙;她現在口齒清楚,一樣不擅長表達,怎麼有人講這種事,說得這樣啰嗦平淡?叫人想安慰,都無從下手啊。
後來,方利澤聽見筱魚沉重的呼息。方才講話時,她的鼻音也很重。跟以前一樣,天氣一冷,她的鼻過敏,就好不了啊。
【未完,待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6:02
單飛雪 -
你愛勝利我愛你
(下)
若說到廖筱魚的世界,「孤單」是唯一代名詞,
富裕家境的背後,只有夜夜空無一人的餐桌等著她,
誰教貌合神離、各自外遇的父母最是遙不可及……
因此她願以所有交換一份真情,而方利澤正是不二人選──
儘管總是揶揄她不遺餘力,偶一為之的溫柔卻令人耽溺,
更別提晚餐時光有他後,活了十七年她首度嚐到幸福滋味!
即使這份溫暖建築在一段幼稚交易上,
還要百般利誘,才得以接近渾身是刺的他,
但她甘之如飴,甚至任他在心上扎根,就盼感情有回應。
豈料高中畢業後他竟無情消失,她傷過痛過,留下遺憾,
直到十年過去,他又出現在她面前,這才明白──
命運自有安排,繞了一圈兜兜轉轉,才將兩顆心綁在一塊,
遲到十年的愛情,終於降臨……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6:31
第一章
氣溫十一度,寒流籠罩,午後三點,白天空,不見金陽光。馬路樹木,一片灰蒙。冷風吹來,像利刃切膚。
南京東路五段,鄰近公園,在嶄新的高樓大廈中,突兀存在著一排五樓高的老公寓。這裡,是「光楠小區」。它是地價昂貴的台北市中,尚存的老小區之一。
此刻,方利澤跟助理還有伙伴陳康鳴,三人坐在堆滿雜物的小地方。
老沙發傷痕累累,處處破裂,積滿灰塵。
他們坐在上面,一挪動身體,便塵埃飛揚。陳康鳴跟黃沛莉一個頻頻打噴嚏、一個直揉眼睛,真是發過敏症的好地方,又髒又亂。他倆慘兮兮,且看看方先生——方利澤神色泰然,交迭長腿,悠哉愜意。
好像這飄揚的塵埃、肮髒的環境、這不舒適的所在,他都無視,不受影響。在伙伴眼中的髒亂地,可是方利澤目中的寶藏。
一名患帕金森氏症、衣著破爛的獨居老人,穿睡衣褲,爬滿老人斑的手,顫料地拿出一大迭縐的、沾滿茶潰的「都更說明會議記錄」,放在桌上。
「這個,你說要幫我看的——就是那個都更公司建商寄來的,那個說明會我聽不懂。」方利澤拿來資料,翻閱。
老先生激動道:「他們說大家都同意了,叫我快簽,住戶同意就可以拆我房子?喔,老子辛苦一輩子買的,住得這麼好,他奶奶的我才不要什麼電梯,這個陽台都沒有了,我就是喜歡種花啊——」方利澤將數據扔桌上。「之前電話裡,我助理有跟你說明了吧,法律確實規定只要三分之以的住戶同意,就要配合都更。」
「沒天理喔。」老先生嘆息。「就算我同意,等房子蓋好還要兩年,我還要找地方租房子,萬一房子沒蓋好,一直拖,我怎麼辦?」
「你的顧慮非常正確,這家負責興建的建設公司正面臨嚴重的資金周轉問題。你簽約後,新房子能不能順利蓋完還是問題。」
「嗄!」老先生滿臉愁煩。「隔壁搬走的姥姥說,當初是你幫她解決房子的問題,她現在在嘉義住得很好。我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打電話給你。那些都更的,一天到晚上門逼我簽同意書。」方利澤看向黃沛莉,她遞上資料。
方利澤翻開資料,給老先生看。「我勸你不要同意,這些是近年都更改建的案子,案中大部分房子拆除後准備重建時,因部分住戶拒絕都更,提出行政訴訟,導致工程延宕,不知何時才能完工,很多人同意都更後,苦等著建好住進去,卻遙遙無期。」
老先生推開資料。「我老花眼看這個不懂啦,我決定把房子也賣你。我老了,沒辦法這樣等——」
「很正確的決定。」方利澤伸手,黃沛莉又遞上一迭資料。「這些是中南部房子,這裡有房屋圖片,中南部氣候溫暖適合養老,物價又便宜。賣掉這間房子的錢,夠你去買獨棟房子,還能有一筆閑錢,放身上當老本。」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覺得。」老先生壓低聲音,小心翼翼說:「我現在出去,老覺得有人跟著我,都更公司的人一直騷擾我,我都靠安眠藥才睡得好,唉。」老先生又一陣嘆息。「我決定了,房子賣你。」
「等一下。」一直沉默的陳康鳴終於吭聲了,他按住合約書,問老先生。「不用馬上簽,要不要再考慮看看?」他又向方利澤使眼色,要方利澤緩一緩。
方利澤卻拿開陳康鳴的手。「欸,擇日不如撞日,伯伯,你快處理掉房子,就可以早點解除壓力,去南部過好日子。」
「嘿啊,我再這麼緊張都要生病了。」
OK!簽約,搞定。
「光楠小區」,方利澤如今持有三戶。小小的三戶,很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按照同意比例,只要方利澤不肯都更,對急於向銀行團爭取土地融資的喬大建設處境,更不利。據他所知,喬大建設去年完工的「典藏藝術園區」以及「警華特區」等別墅建案,銷售未如預期,兩建案銷售只有三成,支付承包商的工程款延宕多時,面臨跳票危機,銀行貸款也沒按時償還。
方利澤雪上加霜,喬大建設倒閉那日,他要開酒徹夜慶祝。
不妙也!陳康鳴和黃沛莉在一旁互使眼色,他們倆,憂心啊。
三人撤出老屋時,陳康鳴馬上抗議。
「不是來聽聽看看的?怎麼就簽約了?喬大建設已經花三年整合,你不肯都更,現在又故意買下第三戶,這不是擺明跟他們扛上?」
「這裡好好整理,扣掉裝潢費,分租出去,每個月可以獲利多少你知道嗎?」
「我只知道你在玩命。」陳康鳴懊惱不己。「這案子我不跟,我不想死。」
「我也覺得不妥,老板,現在你有三戶,可以左右都更案,我們用不著跟他們唱反調,其實可以跟他們協商嘛,談一個更好的條件,只要你同意都更他們——」
「只怕還沒撐到我同意,喬大建設就倒了。」方利澤微笑。一想到能讓喬安貴嘗到窮困潦倒的滋味,痛快啊。
感覺很慘,陳康嗚哀號。活幾年,我是我爸媽的心肝。
「OK,你撤出,這案子我獨資。」方利澤說:「反正簽的是我名字,有麻煩的話也不會找你。」
「方利澤,野心不要太大,你在走險路。」陳康鳴搖頭道。
「富貴險中求,沒聽過?」方利澤無所謂。
「人在天堂錢在銀行。」黃沛莉補充。「老板,這話聽過嗎?」方利澤拉開跑車車門,坐入車內。「兩位很有共識,不如一起去喝咖啡,掰。」
「等一下!」陳康鳴按住車門,使眼色。
那邊,兩位平頭男,抽煙,覷著他們看,形跡可疑。
「是黑道嗎?!」沛莉驚呼,也按住車門。「老板,你要送我回家!」
「還沒成交就被盯上。」陳康鳴面露恐懼。「利澤,這案子不妥!」
「怕成這樣,你們干脆結伴離開,比較安全。」方利澤哈哈笑,拿出手機,朝平頭男方向按下快門。那兩位平頭男愣住,轉身避開鏡頭。
「看吧,這些人只是虛張聲勢,不用放在眼裡。」方利澤又對黃沛莉說:「我要買太鼓機,等會兒傳照片給你,比價後,訂好機器,約個時間送到我家,越快越好!」
「太鼓機?呼,那什麼?是游樂場那種嗎?你要買?那個好大台耶——」琳方利澤踩下油門,揚長而去,沒給黃沛莉太多提問機會。
「是想練身體嗎?」陳康鳴猜測。「也好,他可能有危險,以防萬一,身體要練好。」隨即嘆息。「搞不懂他,台北那麼多房子,干麼跟喬大建設扛上?」
「連你都覺得奇怪吧?他對這個老小區太有興趣了。」黃沛莉也很困惑,老板的行為常教她猜不透,太鼓機?買那個干麼?
「有沒有可能,他以前住過這裡,很有感情,所以不顧一切想守住這裡?」
「唔,有可能!」這個解釋相當合理,黃沛莉一陣感動。莫非老板看似冷漠其實情深,因為念舊不借冒險,好感人,讓她在心中默默祈禱,暗暗形影相隨,她跟定方利澤了!「黃沛莉——」陳康鳴覷著地。「時間還早,天氣又冷,加上剛剛方利澤讓我太生氣了,我有個建議,我們去北投。」
「這麼冷去北投干麼?」
「你沒有男朋友,我沒有固定女朋友。我們一起去泡溫泉,調劑身心,然後吃一頓豐盛的晚餐,如何?」
「我看起來是你會喜歡的型嗎?你不是都找大胸部的?身高還要一七O以上?」
「天氣冷又寂寞的時候,對方有體溫就夠。」
「說得好,我的體溫17度多,你呢?」
「我天生體溫較低,差不多35度。」
「所以跟你好的話是你很溫暖我會失溫——」
「差一點多度,要計較那麼多嗎?女人的青春很可貴,沒男朋友的話至少交個飯友。」
「好啊,我去,只要你承諾愛我一生一世,以後心中只有我,身體只愛我,我去。」
「上車。」陳康鳴打開車門。「同意?」黃沛莉坐入車內。
「送你回家啦!」嗟,陳康鳴冷掉了。一生一世只屬一人,他這玩咖會死翅翅。
「不泡溫泉了喔?」黃沛莉大笑。
周遭人們走動著,而方利澤,躺著。
燈光明亮,人聲吵雜,方利澤好平靜地躺下去。
他身上蓋著一條被子,他等待著,沉默嚴肅地感覺著。然後,有一張笑臉出現,女人妝容完美,長發系腦後,氣質優雅,俯瞰他,與他對話。
「感覺如何?」
方利澤抬手,看看表。「再五分鐘。」
「是。我待會兒再來詢問您。」女人離開。
嫌——手機響了,方利澤拿出手機。
「喂?」
「……有空談一下嗎?」是江紫薇。
「你過來,我在……」
江紫薇來了。
她看著方利澤,他躺在百貨公司十樓寢具區,某一專櫃大床上。他西裝革履,身上蓋著雪白蓬松的被子。她從他上方,低頭望。
「你在干麼?」
「測試。」方利澤身旁,堆一大迭被子。
「測試?」
「店員說這款水鳥被,混了最新技術「咖啡紗」,可以瞬間發熱還能防潮,吸濕排汗,常保干燥。
感覺不錯吧?」
「你要買被子?」
方利澤坐起來,向店員招手。「就這個。」
「好的,這條打完折是七千九百元整。」店員笑咪咪說。
方利澤指向一旁枕頭。「還有這個枕頭,以及剛剛我拿的床罩跟被套組。」
「是,您稍候,我馬上幫您准各。」店員離開後,方利澤看著江紫薇。「要結婚了,新家的東西都買了嗎?」
「你……要送我這個?」紫薇震驚,面有怒色,送床具?這禮物真惡劣。「你誤會了。」方利澤大笑。「我水平沒那麼低……你要跟我談什麼?」
「告訴我喬大建設出了什麼事。」
「哦?現在才關心未婚夫的事業會不會太遲?」他要這樣冷嘲熱諷的話,她受不了。「算了,當我沒提。」江紫薇轉身走,方利澤拉住她手。她回身,見他目光炯炯,莫測高深的笑。
「樓上有餐廳,我肚子餓了,邊吃邊談吧。」
「所以下個月十號,他們家籌不出給下游承包商的工程款,喬大建設就會跳票倒霉?」聽完方利澤的分析。江紫薇很憂心。
方利澤夾了一塊東坡肉到她碗裡。
「我就說得詳細一點吧,合作的房仲認識喬大建設的人,他們光是積欠包商的工程款就有八千多萬,這還是保守估計。再加上跟銀行的貸款高達四億,資金缺盡逼近五億。喬大建設這陣子忙著跟銀行團研償還方式,不過呢,銀行最擅長的就是雨天收傘。只要去打聽一下就知道,喬家上下,正忙著變賣手中不動產,應付跳票危機,五億多的資金缺盡,我看是倒定了。
說完,他還很故意地問:「你有房子嗎?我看啊,紙包不住火,喬安貴說不定很快就會跟你借錢。」紫薇面色慘白,食不下咽。最近籌備婚禮的事一再拖延,喬安貴常見不到人,他一直忙著跟公司的人開會,看樣子,方利澤說的是事實。
看她整碗飯,一口都沒動。方利澤說:「吃吧,這裡的東坡肉很有名。」
「我怎麼可能吃得下?」
江紫薇看他怡然自得地喝湯進食,這男人經過時間鍛煉,而今有種雍容淡定的氣質。不像過去,行事莽撞,時刻戒備,像隨時准備和人衝突。
他微笑。「吃不下就喝湯吧,喬家不會因為你不吃不喝就沒事的。」他幫她盛一碗湯,放她面前。江紫薇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鱸魚湯,聽他說:「我記得你愛吃魚……」
「唔。」江紫薇嘗一勺魚湯鮮甜,魚肉潤澤。他現在有本事坐大餐廳盡情地點阪菜,他現在有本領對身邊的女人盡情寵愛。他現在有車有房,正飛黃騰達。可是……她已經不是他的女人。
而他,曾經眼裡、心中,只有地。
江紫薇喝著湯,眼淚掉下來。
方利澤看著,遞面紙給她。
她抹去眼淚,從皮包裡拿出一本書。「這個,給你。」方利澤取來看,封面是雪白底色,燙兩個金字。書名《純戀》,作者「薔薇」。
「送這給我?」他笑了。「我不著這種風花雪月的愛情小說。」
「是我寫的。」
「你寫的?」
「沒錯,畢業後,喬安貴很照顧我,他讓我衣食無缺、生活無虞,感情也很穩定,但我還是會寂寞。我常常想起你,想著你過得怎樣?也常內疚地想,我曾經讓你那麼傷心。也許你不信,可是,你是我的初戀,我忘不了你。」江紫薇嘆息,哽咽道:「我只能把對你的感情化成文字,後來,把它投到出版社,很幸運被編輯采用,書已經出版四年了。不過,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這是我寫的,我怕喬安貴知道會傷心。這本書,是我的秘密。」方利澤握住那本書,突然間它像有千斤重,壓在他心上。
有人,為他寫一本書,還出版了,他卻不知道。她……這麼看重他嗎?
「利澤……我從未忘記你,你知道初戀對一個人的意義有多大、影響有多深嗎?」
「既然意義重大,為什麼要變心?」
「我看過一本書,它寫到,很多事、很多決定,在當下是理所當然的,直到時間過去,才會感到遺憾,才懂得後侮。你知道嗎?我爸是軍人,家教非常嚴,但只要喝酒,他就會控制不住脾氣,動不動就接我媽。我討服暴躁的人,我怕暴力。你那時揍喬安貴,嚇到我了——」
「可是在揍他之前,你們早就偷偷往來了,不是嗎?」方利澤戳破她的借口。
「我只是忍著不說,直到那時你護著他,我才抓狂。這叫暴躁?我承認,我是使了暴力,因為他欺人太甚。被欺負本來就要還擊,畏畏縮縮對嗎?你怎麼不想想那時你在麥當勞被騷擾,我不也使用暴力打跑那些人?說什麼因為我揍喬安賀你才變心,紫薇,在那之前,是你的心先動搖吧?這是借口。」江紫薇尷尬得脹紅面孔。沒想到,方利澤看得這樣透澈,不再是她哭泣掉眼淚,說幾句好話就能安撫欺騙,他比以前更強勢,更精明。
她感到難堪,有點生氣。「因為他對我很好啊,難道,我要討厭對我好的人?」
「只要對你好,你就跟他好?那我算什麼?我對你不好?我只是沒能力而已!你就不能等?你明知道喬安貴是怎樣讓我被班上的人看笑話。你還跟他好?!」她被抨擊得難以還嘴,只能後悔哭泣。
他說出滿腔怨憤,然後沉默以對。
他凜著臉,看她默默流淚。片刻後,江紫薇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很無助,抬起臉,淚汪汪看著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如果取消婚事……行嗎?是不是很狠?方利澤,我是不是很可惡?你現在,也很討厭我吧?也許我就是不能讓男人信任的女人,我真的是,非常差勁。」不,你不差勁。
不,我不討厭你。
當她羞辱自己,方利澤反倒坐立難安。
他曾經想像過無數次,目睹紫薇後悔悲慘的樣子。
現在她果真不停掉淚,食不下咽,非常懊惱後侮,也非常彷徨無助。他很爽嗎?是,他好爽。
但是……
他為什麼又該死的想起某些事?當她咒罵自己時,他想到一些極小的,幾乎被他遺忘的小事。
江紫薇曾經每晚在漫畫王,等他深夜下班。江紫薇曾經親手,替他系上很暖的圍巾。
江紫薇寫過很多情書給他,字裡行間滿是對他的鼓勵。
然後江紫薇甚至因為後悔跟想念,寫了一本關於他的書。他想否定她,但偏偏有一些美好的他忘不了。
他怎麼了?這些年牢記她的可惡。卻在她真的狼狽落難時,憶及美好的一面?人真矛盾,他的心好「不管怎樣——」江紫薇伸出手,覆住他的。「對不起,真心的。那時我年輕,不懂怎麼愛人。原諒我……」
「你要跟他結婚嗎?」
「也許我該當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在他最慘的時候,陪著他。」江紫薇邊說邊研究他的表情,期待聽到他挽留,給她希望,讓她覺得除了安貴,還有他可以依靠。但是,方利澤只是笑了笑,不評論。
晚上,方利澤來看媽媽。
他剛把車子停妥,就見一輛黑色奔馳車駛來,停在住家樓下。車門打開,媽媽走出來,手裡捧著一束紅玫瑰,臉龐染著嬌艷嫵媚的笑意,她朝車內的人揮手再見。目送汽車駛離,揮手道別,笑得像情竇初開的少女。
方利澤下車,走到媽媽身後。
「談戀愛?」
王淑女嚇到,松開花束,利澤接住,九朵玫瑰,他研究著。
王淑女搶回花束。「什麼談戀愛,只是朋友。吃阪沒?」
「吃過了。」母子倆上樓,方利澤說:「你可以談戀愛啊,我又不會管你。」
「拜托,我瘋啦?你媽我是誰?我才不信什麼狗屁愛情。」
「可是他送你玫瑰,還送九朵?」九朵,代表長長久久啊。
「唉喲,我只是利用他打發時間而已。」
王淑女泡茶給兒子,又把花束拿去插起來。她穿著粉色套裝,還燙了頭發。幾日不見,媽媽變了,嘴上不承認,但表情泄漏一切。她嚴肅的臉面,而今盡是柔情密意。
「他干麼的,可靠嗎?叫什麼在哪兒工作?我要調查一下。」
「你少來亂!」王淑女笑咪咪坐下。「安啦,我被你爸爸詐騙過一輪,都可以去當情報頭了,媽精得很。」
「該不會是做直銷的吧?」
「,你意思是說,只有做直銷的才會跟你媽當朋友?」淑女撥了撥頭發,得意道:「我以前是不打扮而已,瞧我打扮起來,風騷的咧。」
「我希望你小心,荷包看緊一點。」
「我的荷包是縫起來的,跟男人出去吃飯唱歌跳舞,我是堅持不買單的。」王淑女跑去放音響,翁倩玉的《祈禱》又來了,她跟著哼唱。
「就是他說你像翁倩玉的?」
「嘿啊——」王淑女哼著,一邊隨著旋律跳舞。她的春天來得比較晚,但有來總比沒有好。
「你放心,媽都幾歲了,我是看他老實又很有誠意,才勉強陪他出去幾次。愛情?,媽才不屑愛情咧,媽有你就夠了。」
可是你神態表情舉手投足,都寫著在戀愛啊。
方利澤笑著,幾百年沒看媽媽跳舞了,現在竟然又歌又舞的。
此時,王淑女的手機響,她接起,一邊跳舞一邊講電話。
「哦?保險?謝謝你喔,我不需要喔,這麼晚了你們還在推銷業務啊,有沒有吃飯啊?阿姨有需要再跟你不好?不客氣,呵呵呵,唉喲,阿姨只是做人比較體貼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好,ok?」
「誰?」方利澤問。
「拉保險的。」
「那你還跟他廢話那麼多。」
「唉喲,人家也是為了賺錢養家嘛。」王淑女笑盈盈說:「要多體諒人家,不是都說要做好事存好心說好話才會有好報啊?」
嚇死他也,老媽的改變太誇張了。以前逢這類推銷電話,她是怎麼講的?唔,方利澤記憶猶新。
媽媽會說:「你再講,我要跟你收費,因為你浪費我時間!你要是再打電話來騷擾我,我就要提告!還有,你從哪拿到我電話的?我要知道,是誰外泄我的個資!」現在,看媽媽那副模樣,心花怒放就是這個意思吧?
感情順了,什麼都看起來順眼。
「如果是不錯的對像,改天約出來大家吃頓飯。」他說。媽媽前半生苦,他希望對方是好人,不要再傷到媽媽的心。「如果他是認真的,應該會想見你的家人。」
「憨囝仔,我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我還不了解男人嗎?」王淑女回沙發坐下,看著胸部。「等他知道我戴的是義乳,就會嚇跑了。」
「真心喜歡你的人不會介意啦。」
「最好是,你們男生有喜歡貧乳的嗎?你老實說。」
「也是有啊。媽,你要有自信,你翁倩玉欸,你怕什麼?」
「你少擔心我了,我問你,你到底有沒有交往的對像啊?事業拼得差不多了,也該交個女朋友了吧?都沒對像?」
「沒有。」
「怎麼可能,我兒子那麼優秀。」
方利澤想了想,問媽媽。「以前陪我去醫院探望過你的那個女生,還記得嗎?」
「叫紫什麼的——你的小女朋友。後來你們不是都沒聯絡了?」王淑女印像很深,那女孩好幾次陪他來醫院,待到很晚才走。很乖,很文靜,喜歡看書,長相清麗,干干淨淨的。
「唔。」
「干麼?遇到她了?舊情重燃嗎?」淑女抓住兒子手臂。「快講給媽聽。」
「沒有啦,只是……媽,我問你,你覺得那個女生好嗎?」
「唔……感覺很嫌弱,很需要呵護,是會讓男人瘋狂迷戀的女生。你那時很喜歡她?」
「前陣子同學會有遇到,她現在更漂亮了,很會打扮,去當明星都沒問題。」
「喔,她在哪兒工作?」
方利澤面有難色。「……我不清楚。」
淑女看在眼裡,忍不住多講幾句。
「兒子,媽跟你說,你一定要聽好。以前我遇到你爸時,哇,他穿西裝打領帶還開著雪佛蘭車,還有房子。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把你媽我迷得神魂顛倒,就跟他結婚了。結果咧,原來他的公司負債累累,我被他利用簽了很多票子,車子是貸款買的,房子有僯貸,付不出來也都被扣押了。」王淑女嘆息,語重心長。
「找錯伴,一生都完蛋。看你媽被拖累得多慘,你要找個實在、可靠的、務實的伴侶。你看外面那些漂亮的女生,做水晶指甲,戴假睫毛、瞳孔放大片,化著超精致的妝,每天追流行,衣服鞋子一大堆。一、兩天這樣還行,天天都這樣的女生,你猜她花多少心思在打扮上面?她生活的重心是什麼?外表天天看,看久了就沒感覺。但是,能讓你溫暖的人,才可以在現實人生,做你的支柱,給你信心跟力量。你要是玩玩就算了,如果是打算結婚找個伴,你可不要給我亂找,要用心找,找個好女孩,媽才安心。」
「你才別讓我操心。」
「對,好像我比較讓人擔心的,記得以前籌不到出院費的事嗎?差點我們母子倆就要去逃亡,就為了兩萬塊?哈哈哈,現在隨便買的包包都兩萬不止了。唉喲,我兒子好厲害喔——」淑女掐他臉頰,又搓又揉的。
「管你的,我就愛捏你,你吃胖點啦,臉頰都沒肉不好掐。」他們大笑,淑女心情超好的,不管兒子活到幾歲,都是她心愛的小孩兒,疼進心肝裡。
方利澤返家,看完紫薇寫的《純戀》,他失眠了。
紫薇沒騙他,她確實牢記屬於他們的種種過往。書中女主角懺悔內疚地回憶跟初戀情人的往事,才知道那是她今生摯愛。書中互動的情節,種種的瑣碎事,都有他跟紫薇的影子。
方利澤對她的恨,像沙漏一點一點流逝。
他還愛紫薇嗎?
當紫薇問他,她該怎麼辦?
他不言語。
他打擊喬安貴,他炫耀勝利,可是當紫薇顯得這樣無助,淚眼相望,他不知所措,還有,感覺寂寞,特別是今晚,看到媽媽那樣快樂,沉浸在戀愛裡。他身旁,卻是空著的。
方利澤撫著白色書皮,側過身,想像紫薇就躺在身側。
他們面對面,微笑著,他們之間遺失的美麗時光,曾有過的種種嫌隙,是否能一筆勾消,重頭開始?
柔軟芬芳,是他的夢中情人。
她曾那樣香美地投入他懷裡。
他渴望她,熱血沸騰的yu/望著,他還是愛她的吧?這麼強烈的情緒。
太鼓機光臨,方利澤淪陷。瘋狂挑戰簡單普通到困難版。
〈鬥牛士之歌〉,老子要征服你!
黃沛莉開始發現老板端咖啡喝時,動作遲緩。「昨晚太鼓機到了?」
「對。」方利澤揉著泛紅的眼睛,那些紅、藍色鼓點,害他看到眼花花。
「你的手還好吧?」
「很好。」
又隔一日,方利澤和中介簽約時,黃沛莉發現老板握筆寫字,手微微抖。
「昨晚太鼓機打多久?」她問。
「一下子。」六小時去也。
「玩這種東西,不能一下太迷,會傷到手。」黃沛莉好心提醒。
誰理你!方利澤聽不進去,他卯起來練,想著快跟筱魚較勁。
第四天他醒來,發現手抬不高,向藥房報到,買撒隆巴斯貼,手臂裡像藏了檸檬。
黃沛莉見狀,強烈暗示。「太鼓機那麼好玩嗎?我也好想玩喔。」約我約我!
「京華城地下一樓游樂場有。」簡單一句澆熄她的熱情。
當晚,一回到家,方利澤馬上繼續攻擊太鼓機。這玩意兒好舒壓,打的時候,愁煩都散。腦中僅剩鼓點和鼓棒,他咚咚咚地挑戰高難度曲目,正打得瘋狂,筱魚來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6:48
第二章
「方利澤,你的東西為什麼寄到我這裡?還有一堆人在我這兒——等一下。」她那邊門鈴響,一會兒,她氣喘吁吁問他:「為什麼連榻榻米都送來這裡?」
糟,他忘了,今天十五號,擻下鼓棒。「等我一下,我半小時後到。」
方利澤趕到筱魚住處,她站在一堆裝箱的貨物中央。擁擠的空間,還有五名工人,以及沿牆壁放著的榻榻米。
「方先生嗎?」送榻榻米來的工人問。
「是。」方利澤接過單據,簽名。
「怎麼回事?方利澤?你在搞什麼?」筱魚一頭霧水。
方利澤將她拉到一邊去,他指揮工人將房間內的東西撤出,把榻榻米鋪上。然後久候的另一組工人問他:「機器要裝哪兒?」
「窗戶上。」方利澤指揮。
他們拆了箱子,把冷暖除濕三用機裝到窗戶。當他們組裝機器時,還有兩名油漆師傅架好梯子,照方利澤的指示,將壁紙清除,刷上防潮油漆。
筱魚瞠目結舌,看著這團混亂。這……這是?
然後方利澤跑下樓,陸續從車上搬進一堆東西。
當那些人馬都走後,他還揮汗如雨地拆卸她的床單被套等,換上嶄新的被縟。「你站著看干麼?過來幫我啊。」他罵筱魚,筱魚跑過去協助。
「你買這些干麼?」
「這種被子蓋著才會暖,這發熱被,聽過沒?有咖啡紗的。」
「這要很多錢吧?」
「又沒要你付,不用緊張。」他又拿來遙控器,按下暖氣鍵。
房間頓時暖烘烘的。
筱魚的臉,也熱烘烘。
方利澤費了好一番功夫,忍著手臂酸痛,終於把筱魚的床鋪整頓好。
他立刻躺在被窩裡,測試棉被的暖度。
「唔……這像話。」
筱魚坐在地上,地板很暖。鋪了榻榻米,又覆上地毯。
房間彌漫,榻榻米的青草香。
她不解,看著躺床上的方利澤。
方利澤一邊姶庴旐巕捏抔搙丆一邊嘮嘮叨叨嫌棄。
「你房間太冷了,又潮濕,難怪鼻子一直過敏。地上不能只鋪毯子,先用一層榻榻米隔離地面寒氣,再鋪毯子,這樣腳底才會暖。
「你蓋的被子也太爛了,根本不保暖。等你用過這個被子就知道了,我挑的這款水鳥被,會發熱。
枕頭也是,我給你換了乳膠枕跟床墊,那天在你這邊鵝了一下,就腰酸背痛。
「壁紙也是,你每天晚上看著上面的壁紙,感覺人生很有希望嗎?你看,現在處理好了,看起來是不是舒服多了?
「燈也很重要,你看我挑的立燈,橘黃色的省電燈泡,一個房間有漂亮的電燈,才有溫暖的感覺。」
他嫌棄很多,又調整很多。他自作主張,顛覆筱魚的窩。把這個貧瘠寒冷的柄居地,整頓得舒服美麗像暖巢。他澎湃慷慨地突然給她這些……筱魚心情激動,瀕臨絕望的愛,熊熊地,又在她心中復燃起來。
他是愛我的,他絕對是愛我的!
他腦子不清楚,嘴上也不說,但他的行為是愛我的!
「那個太鼓機我買了,這幾天我打得可厲害了,下次你輸定了——」他揉手臂。「玩到這個手臂酸死了。」
他是愛我的啊!筱魚激動地想。看看他,他手臂酸痛,還是忍耐著,幫她把寢具都裝妥。
天啊,筱魚痴望著方利澤,好愛他啊!
他轉過臉來,看著地。「坐那裡干麼?快來躺看看,感覺一下這個被子的厲害。」他講得這麼自然,都不曉得她聽了心跳多狂。
「快過來啊?」他掀開被子。
這是性暗示嗎?
慘了,筱魚興奮到快流鼻血了!
筱魚上床,鑽進被窩。
他們並肩躺,蓋著輕暖的被子。
「感覺到了嗎?」方利澤看著天花板說:「只有0.5公斤,竟然這麼暖,這可是發熱被喔。」感覺到了,我真的超有感覺的!
被子多暖筱魚不知道啦,她的身體因緊張僵硬,因興奮發熱,不管有沒有發熱被,她都不冷啦!幾在他身邊,臉紅到耳根,筱魚好高興、好幸福。一直以來患得患失,覺得方利澤對她沒啥特別的。直到這晚,才感受到他的用心。
他對我真好!
我太感動了,如果他靠過來親我,我……我……我不會拒絕的,我願意,筱魚沉默,滿腦子胡思亂想。他就躺在身邊,體溫炙熱,存在感巨大,她緊張尷尬,盡干舌燥。等一下,我要不要先去刷牙?晚上沒吃到有大蒜的東西吧?還是我起來去刷牙?天啊,萬一他吻我……一定要留下好印像……「你今晚話很少喔。」他問。對,先去刷牙。筱魚正想起身,他先側身過來,撐起一邊手肘,打量她。
啊,來不及了。筱魚抿著嘴,一雙烏黑眼瞳,瞅著他。
他在笑。「你很高興的?我看你都說不出話了……」吻我,吻我,吻我!
唉。白緊張了,方利澤又躺回去了。嗚……不吻我,嗚嗚。
他的行為讓她好混亂,對她好,做這麼多,又叫她進來躺,他真的……只是想測試發熱被的質量?
「你為什麼幫我弄這些?」筱魚忍不住問。說你愛我,快說你愛我!
「我看不下去啊。」他將雙手枕在腦後。
「為什麼看不下去?」說你心疼我,快說你心疼我!
「我是……職業病吧。」
這是哪門子答案?
「把房子整理得舒舒服服,轉手出售或出粗,在這行做久了,看到房子太爛,我就受不了。」他早就想到了合理的說法。但,真正理由是,虧欠筱魚的錢,想換個方式補償。
唉,筱魚失望,他都不說她想聽的答案。
無所謂啦,雖然有點失望,但,已經感受到他的用心。
在筱魚的認知裡,今晚方利澤的表現,等於愛。按邏輯推理,得出結論是,他絕對是愛她的。也許不像對江紫薇那樣迷戀,但肯定是有感情。
還以為他是個狠心無情的家伙,嗚,錯怪他了。
筱魚亂感動的。
方利澤抱怨道:「我的手,酸得快斷掉了。」
「你每天都練太鼓機?」
「嗯哼。」
「我剛開始迷太鼓機時,也是打到手酸得抬不起來。」
「是啊,今天拿筷子都會抖咧。」筱魚大笑。「就這麼想雪恥嗎?!」
「嗯哼,我說了,輸給笨蛋是不能忍受的恥辱。」
「太鼓機很貴嗎?」
「二十八萬。」
「二十八萬?你瘋了?!」
「有什麼關系?等我全破關了,就可以賣桌。」
「是喔,你這樣講好無情。」
「哪裡無情了?」
「你每天玩它,不會產生感情嗎?破關了就賣掉,聽起來很傷人。」方利澤斜眼瞄她,忽大喝:「笨蛋!」
她嚇得身子一縮,他敲她額頭。「它只是一台機器,OK?!」筱魚眯起眼睛。「男人就是這樣,喜歡挑戰,喜歡刺激,然後喜新厭舊!」他警告:「你不要開始給我長篇大論喔,我最討厭啰嗦的女人。感性也要有個限度,就好像以前大家都用錄像機看片,現在換成DVD。難道你要說,哦——好無情喔,這樣錄像機會哭欸,錄像機好傷心喔——」筱魚皺鼻子。「你又來了,這不好笑,你的比喻很爛。」
「是喔,我倒覺得我這個比喻相當貼切。」他哈哈笑。「有時,我覺得我真他媽的聰明。唔,我應該改行當講師,提升笨蛋們的腦細胞。」
「懶得跟你說。」筱魚抓來他的手臂,掐揉上臂處。「是這裡酸嗎?」
「噢對!」他呻吟。「對!就是這裡!」
「那這邊呢?」掐揉下臂側。他大叫,聲音好驚喜。
「這邊也酸,噢對,爽啊,就這裡!」
她整條手臂按摩起來,把他整得樂死了。
他一下閉眼,一下瞠目結舌,驚呼連連,贊嘆不完。「天啊,完全到位啊!就這兒,就道裡!對,用力,再用力!不要停——」筱魚笑不停,手也不停按。
真是,又不是從事色情活動,但他卻過癮得一直扭來扭去,亂叫一通的。
他爽翻了,那些酸點,都被她掐按住,然後揉著揉著,舒服啊。唉呀,太舒服啊。
他僵硬酸痛的兩手臂,被筱魚揉得軟綿綿。
後來,筱魚坐起來,幫他按揉小腿。
「好……好舒服,你太厲害了——」他有氣無力地說,漸漸神智不清。眼皮沉重,腦子只盤旋三個字。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後來他怎麼睡著的?
他忘了。
只覺得身體消失,像浮在雲裡。
好放松,從沒有過這樣子。他一直欲望許多事,追逐許多,他一直野心著要更多更好,可是,從沒體驗過,這種平靜,這麼安心放松。
他睡沉了。
忘了家裡等著的太鼓機,忘了工作的事。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這樣躺著,被筱魚按摩,舒服呀。
一直等到他睡熟了,都打鼾了,筱魚才停手。
然後,換她側躺,撐起一邊手肘,傻笑著,看他打呼。
「方利澤……」她小小聲說:「我好愛你喔。」過去,想到方利澤時,她常常自問自答——
你還愛他嗎?你還能夠繼續愛下去嗎?你覺得,你們可能嗎?你們會有未來?!方利澤出現後,筱魚總這樣問自己。
答案隨著方利澤的言行態度,改了又改。有時決定放棄,有時,感覺要更努力。
現在,又到了勸自己更努力的階段了。
誰教方利澤這麼好,自動自發替她設想周到。出錢出力,將房間改造得舒適溫暖。有暖氣擋冷風,有好被御寒,有榻榻米日夜漫著青草香,夜裡有燈,對著白牆,吐露橘黃光,白牆壁面,映出一圈日後,她連著幾夜,睡覺不關燈,躺在暖被,像個傻子,痴痴對著壁上黃月亮笑。
他的行為啊,隨便問誰,都會這樣說吧,這個男人百分之一百喜歡你,他愛你喔。
只是朋友的話,哪會做到這樣啊?
筱魚熱血沸騰,感覺人生充滿希望,跟方利澤很有未來。她決定繼續且更熱烈的愛他,義無反顧的那樣,誓死不悔地愛下去。
感情是這樣的,如果那個人,一向待你冷漠惡劣,要放棄對他的向往,是容易的。
復雜的是這種,你一心愛慕的人,待你時好時壞。他言語飄忽,行蹤不定。他內心暖昧不明,言行教人端測,導致你患得患失。然後,一直不能清楚確認,彼此的關系。
以前,這令筱魚困擾。
現在,筱魚有新的批注。
方利澤,愛我的。
只是,好勝的他,不清楚自己的情感。
然後筱魚有了新想法,在方利澤認知到自己的情感前,她會等待,她會寵愛,她深信終有一日,他會明白。
他愛她。
他們會在一起,會很幸福。
清晨,方利澤醒來,打呵欠,舒服啊。睜眼,驚覺到,這不是他房間。
他霍然坐起,感覺到有人抓著他右臂。
是筱魚。
她雙手抱住他右臂,睡著。
這家伙!他抽手,她卻摟得緊。
「喂!」更用力抽手,她雙手連他手臂被拖高,就是不松手。
他笑了,是怎樣?這麼黏他。他看著地,亂亂頭發,粉粉臉兒,一張憨憨睡臉,在清晨微光中,白淨柔美。她緊抱住他右臂,像全世界只依靠他,只信任他。方利澤看著,看著……慢慢,俯低臉,他的嘴,往她的唇靠近……更靠近……他閉上眼,幾乎吻上去,腦中卻閃過舊畫面,教他驚住,退「我瘋了——」使力撥開她手,急下床,匆匆離開。
上車,駛離。
那些惡意的嘲笑猶在耳畔。
「方瘦餱被拋棄,受到太大刺激了……」
「看到沒?他跟牙套妹在一起。」
「哈,他們很速配啊。一個窮鬼,一個醜八怪。天生一對!」
「戴牙套要是親吻的話會不會受傷啊?」
「哈哈哈,方利澤敘不擇食不在乎吧?」我沒有喜歡她!不可能!
那時,他憤怒駁斥,激烈抗議。
現在,卻自打嘴巴,差點吻她。
方利澤用力揉眼睛,臉龐熱烘烘的,盡干舌燥,yu/望強烈。
他怎麼回事啊?剛醒來神智不清吧?竟然……有那麼一瞬,覺得筱魚,令他心動。
周三晚上,太楊影印店快打烊時,一名女大生玩著手機,還在等影印的文件。老板娘忙著裝訂,一邊又催著佳洋快去寫功課。
老板站在計算機前確認頁數,一邊將文件裝袋。
忽然女大生懊惱道:「怎麼不能聯機了?」
「我幫你看看——」老板王正太跑過去,女大生遞上手機給他檢查。「是不是按到什麼設定了?」
「我沒有亂動啊,怎麼辦?我急著要P0照片——」
「不要急,我看看喔,從這邊調,然後……」
死老猴,色胚!老板娘邊忙邊瞪丈夫,看著那女大生幾乎整個人要靠在老公身上了。她加快動作,將女大生文件弄好裝袋,殺過去。
「總共三百一十一塊!」她喊。
「喔。」女大生掏錢,一邊問老板。「可以了嗎?」
「好了,再試試。」老板將手機還給地,她按手機,可以聯機了,她驚呼燦笑。「好了欸!」摟住老板手臂,感激死了。「老板真厲害,好強喔!」
「呵呵呵,沒什麼啦。」出,那個胸部撞到我手臂了喔,爽死了。
「三百一、十、塊……」楊黛育咬牙提醒。
「一塊就免了啦。」王正太說。
「老板真好。」女生付錢,走人。地點燃引信,炸彈爆裂,在鐵門拉上後。左鄰右舍紛紛哀號,又來了,太楊影印店又開始了。
「王正太!你他媽的這裡是3C店還是影印店?老娘忙得吐血,你好膽在那邊把妹?」
「我是想服務客人!」
「你是想上地!」
「楊黛育!你阿捏講很難聽。我對客人好才賺得到錢啊,我都是為了你,你不是每個月都在罵付不出房粗?」
「你放開,為我好?什麼?一塊也是錢!我不在的時候我看你都在印免費的!」
「你到底想怎樣?我怎麼做你都有意見?!X——」爭吵聲中,佳洋按電鈴。筱魚跑出來開門。
小小人兒,撲進筱魚懷裡。
筱魚蹲下,拍著她的背,聽見樓下激烈爭吵,夾雜各種粗話。
「討厭死了!」佳洋哽咽。「丟臉死了,我出去大家都笑我!」
「哪有笑你啊?」
「他們看我的樣子,我知道他們都在笑。他們每天吵架,討厭死了!」
「哪有每天吵啊,他們只是講話比較大聲——」砰!-唔——很好,不只吵,現在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佳洋一臉恐慌。「他們要打起來了——」
「他們只是比較好動,講話的時候手勢比較多啦。」筱魚抱起佳洋,走向廚房,她正忙著弄食材「阿姨,我爸媽是不是想殺掉對方?那,我要保護誰?」樓下爭吵聲更激烈了,筱魚放下佳洋。
「我們來唱歌好不好?阿姨教你的歌,會不會?〈Yellow submarine)來嘍?」筱魚拍手唱。
「 In the town where I was born,Lived a man who sailed to sea」
「我會我會!」佳洋手舞足蹈,銀筱魚合唱。「And he told us of his life,in the land of submarinos」
筱魚裝出艦長樣,手指向前方。
她們大聲唱:「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
這時,筱魚的手機響了。是方利澤?!
她示意要佳洋繼續,在佳洋興奮跳叫的歌聲中,她接起電話。「嗨?」方利澤聽見小孩興奮高唱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你那裡是兒童樂園喔?」
「佳洋在我這裡唱歌。」披頭四(yellow submarine)。
「嘿啊。」
「你教的?」
「嗯啊。」
「廖筱魚,這首歌有很多限制級的隱喻,你有沒有好好跟小孩子們說明?據說這可是抽了大麻煙、喝了艾碧斯做出來的歌,黃色潛水艇裡發生的可是兒童不宜的事喔。」筱魚格格笑。「你心思不純,才會想到亂七八糟的地方去。」
「我在你家附近,等一下過去——」說得自然,彷佛料到筱魚不會拒絕。
「太好了,你有車,順便幫我去南門市場。」
「干麼?」
「買荷葉,我的荷葉不夠用。」
「荷葉?荷葉在植物園吧。」
「是包裹食材、烹調用的干荷葉,你去南門市場找,一定有,不懂可以問人,記得要買喔。」
「你敢叫我跑腿?用我的跑車載什麼干荷葉?買荷葉這種事不會自己去。方利澤拎著荷葉上門,附贈一張臭臉。
來開門的佳洋朝後頭的筱魚喊。「阿姨!有個臭臉叔叔找你——」筱魚大笑。「放他進來。」
「不行!」佳洋隔著鐵門瞪方利澤。「我覺得他是壞人,他看起來很凶!」
「對,我是壞人,你最好乖一點,馬上開門。」方利澤恐嚇她。
「我有武器,你才給我注意一點!」佳洋咬牙,抱起一旁滅火器,噴頭對准他。哇靠,這哪招?方利澤退後一步。「喂!」
「佳洋!」筱魚跑來,搶下滅火器,打開門。「他是阿姨的朋友啦。」
「剛剛是你在唱歌嗎?」方利澤蹲下,瞪著佳洋。
「Yes。」
「yellow submarine 音跑調了!」佳洋吼道:「要你管!」推他一把,跑下樓去。
方利澤生氣了。「現在的小孩脾氣都這麼壞嗎?都不能糾正的喔。」筱魚笑到肚子痛。「你干麼糾正她啊?她臉皮很薄的。」
「你的荷葉!」他氣呼呼將荷葉扔給地,她拿著,走向廚房。他跟過去,發牢騷。「你知道那邊多難停車嗎?!」
「不知道,我都騎機車。」梳理台上,放著各式腌料。
方利澤看著筱魚戴上塑料手套,翻攪泡在腌料裡的雞肉。「都八點了還要做菜?」
「先做起來冷凍,要吃就有了。」
「在做什麼菜?」
「看不出來嗎?」
「一堆雞小腿跟一堆爛荷葉,是要看出什麼?」筱魚樂呵呵。「這道菜很美的。」
「你要弄到什麼時候?」
「干麼?你趕時間?」
「站著聊天很累,有話跟你說。」
「你說啊!那邊有椅子搬過來坐。」
「你要一邊腌東西一邊聽我講?」
「是需要專心聽的事?」
「唔。不適合在這樣的氣氛講。」筱魚怔住,莫非,要跟她告白?!
「你等一下。」趕緊脫手套,洗淨雙手。
「走,去房間說。」而且要把房門關上,而且要點那盞美燈——方利澤跟著筱魚走向房間,他等不及進房就說:「是我的秘密,你看過《純戀》這本書嗎?」
「沒看過欸。」《純戀》?嗅,多美的書名。莫非要借書傳情?
「這本書,其實……是紫薇為我寫的,為了紀念她的初戀——」
「等一下。」正要推開房門的手停住了,筱魚轉身,走回廚房。
方利澤銀回去。「不是要在房間講?!」
「我想到鍋子還在煮東西。」江紫薇的事對雞腿講就行了。
接著,筱魚聽他驕傲地陳述書中情節,忍著心中不適,恨恨地腌制雞腿。
方利澤拉來椅子,坐著講,很是得意。
「……所以我說喬安貴沒什麼了不起嘛,當初也是家裡有錢,不過是靠爸族。紫薇書裡寫的都是對我的思念,還說我很有主見跟想法——」
「嗯哼。」腌好雞小腿了,唔,再等個十分鐘,就能撈起備用。她拿來干荷葉,泡水刷洗。方利澤得意洋洋。「前幾天,她還主動約我見面,她很彷徨、很無助,我看得出來她對我舊情難忘,你去看看那本書,就知道她心裡都是我,我有帶來借你,你不要弄髒喔,手洗干淨了才可以翻——」
筱魚翻白眼,雙手更用力插進腌料。「我沒興趣,也沒時間看,不用借我。」
「唉,你喔,要多看書啦,不要只看那些沒營養的笑話集。看看她文筆多好,難怪可以出書——」
「沒錯——我就是沒水平。」筱魚抓起一只雞小腿,咬牙,用力,扯斷開。江紫薇隨便掰一本書,你就爽成這樣,你還真是「健」康。
「我有感覺,只要我哄她幾句,紫薇就會拋下喬安貴,馬上跟我在一起。」筱魚將筷子捅進餡料裡狠插好幾下,餡料都噴出來了。
方利澤見狀,嘖嘖稱奇。「我以前看料理電影,覺得女人做菜的樣子很美,怎麼你煮菜這麼暴力?」
「因為我沒水平啊,沒水平的人做菜就是這個樣子啦。」啪!一刀劈碎蒜。
「幹麼這樣講。雖然暴力,但是滿酷的啦。」
期唰唰唰唰!她手持利刃,切爛青蔥。
方利澤看著那厲害刀功,咽了咽盡水。「你趕時間嗎?慢慢切,刀子很利的。」
「你的秘密,就是講那本書?」
「還有更爽的,喬大建設急著跟銀行團籌錢,整合三年的都更案,因住戶反對,整合失敗。知道是哪個住戶那麼厲害敢跟他們對抗嗎?哈,就是我。我慫恿三名住戶將房子賣我,只要我不同意,就沒搞頭。我相信很快喬大建設就會因為銀行收傘,加上工程款跳票,宣告倒閉。」方利澤交迭長腿,看著筱魚。「我厲害吧?」
「不覺得。」筱魚拿出蒸鍋跟鐵盤,准備包裹雞肉。
「之前我們聊過這個了,你擋人財路,又斷人家後路。」嘆息道:「結果會怎樣?」
「結果喬家破產,我喝香檳慶祝勝利!」
「結果你是在找麻煩。」筱魚這話是認真的。「你要想清楚,那麼龐大的利益被你擋著,還把人家逼到絕路,這樣好嗎?跟人結仇,你會有好日子過?」
「我就是要讓他好看。有仇報仇,當初羞辱我還搶走我女人——」我女人?這三字讓筱魚心頭一沉。「你真好笑!」她扔下菜刀,雙手插腰瞪住他。「忘了嗎?你那時恨她恨得要死,現在還講什麼我的女人?嘿,她背叛過你,就算她文筆再好、寫的書再感人,也不能抹煞事實,她對你不忠,她曾經劈腿喔?!會劈腿的女人你還要?你腦子壞掉?」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把她搶回來。」
「這看事有什麼好證明,你還愛地?」筱魚搖頭,同情他。「嘖嘖嘖,可憐的方利澤,還是忘不了她,即使被狠狠拋棄,還是會被她誘惑。你逼哀(悲哀)啊,逼。哀。啊。」
「才不是這樣!」
「沒骨氣啊,沒。骨。氣啊……」
「我說不是這樣!」
「不然還跟她攪和什麼?對她寫的書感動個屁,沒志氣。」
「哦?!」方利澤跳下椅子,指著筱魚鼻尖。「你有臉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祥,跟搞外遇的前夫牽扯不完,誰才沒骨氣?」
「我跟你一祥?拜托喔,他雖然搞外遇但是始終愛的是我,是我不要他。」
「意思是說我被拋棄我比你遜?」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人家要結婚了你蹚什麼渾水?造孽。」
「搞清楚因果,當初是喬安貴先搶我女朋友。」
「所以現在你努力讓江紫薇物歸原主?是這樣嗎?她是你的東西嗎?她是你生的嗎?嘖,離不開江紫薇就說啦,逼哀喔,逼哀喔——」
「你才逼哀!受不了寂寞就跟個神經兮兮的!?ock結婚,對方外遇,還繼續讓他糟蹋,廖筱魚,你才是宇宙級的逼哀!」
「你亂講,我其實是……等一下!」
筱魚震住,看了看手表,端起雞肉檢視。「天啊——」她大聲哀號,嚇到方利澤。
「毀了啦——腌超過二十分鐘了。」
恨瞪住他。「都是你,你要負責。」
「我怎麼了?」
「這道菜毀了啦!」
「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幫你卷雞肉?你很可愛?你很美?不是,是因為你太逼哀了,所以我坐在這裡好心幫你卷雞肉。」
「隨便你說啦,吼!」
這兩人,坐在房間地上,就著矮幾,一起動手做料理。「不能這樣卷,要這樣——」筱魚教他。
「弄一道菜,了不起吃個十分鐘,搞這麼大功夫干麼?」
「荷葉粉蒸雞」是功夫菜!功夫菜就是要花時間弄。」
「那也不用一次做這麼多吧?你們老板胃盡這麼大?」
「功夫菜做多一點,冷藏起來,方便隨時吃,所以一次就大量的做。」方利澤注意著筱魚的步驟,先把雞肉安置在荷葉心,慢慢小心卷裹,再用白棉繩綁起。
「你弄得真醜,你看這些——」廖筱魚指著那一群纏妥的雞肉,凹凸不平,繩索勒跡詭異,那些NG版,全出自方利澤。「看得出哪些是我、哪些是你纏的吧,沒想到你的手這麼笨!」
「你說什麼!這個結是怎麼打的?」為什麼她系的蝶形繩結特別美?
「就這樣啊。」筱魚纏給他看,他照做,沒成功。「你慢點,我快學起來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7:03
第三章
「算了,你打死結好了,再弄下去這道菜要做到天亮了。」他咬牙,卯起來。
「我非弄懂這個該死的結!」她笑了,又來了,他的不服輸又發作了。
「你看著,我再弄一次給你看。像這樣喔,繞過去,然後穿進來——」筱魚慢慢示範給他看,他挨在她臉邊,專注地看她系繩。
筱魚聞到古龍水味,臉邊觸到他的發梢。她心裡暖烘烘的,方才被他氣得要死,這會兒又暗暗歡喜著這樣親昵的時光。
方利澤終於學會系繩,打出美麗的結。
然後他跟筱魚回到廚房,看筱魚將這道菜置於鍋內蒸煮。
他說:「花這麼多功夫備料煮菜,結果兩、三下就吃完了,CP值好低,這種功夫菜想吃的話去餐館點都有。」
「越是困難的功夫菜,做出來越有成就感。」
「搞這麼多功夫,還不是領死薪水。」
「是是是,你什麼都旁計笪清楚。1
「那當然,這是功利樸會,浪費心力做多金的事,不劃笪。1「是是是,就你最聰明。」
方利澤槌著酸痛的手臂。「打鬼太鼓手都酸爆了,現在還跟你打什麼鬼繩結。
「鬼太鼓練得怎麼樣?幾時跟我比啊?」
「我會下戰帖給你,你等著,到時不要給我逃跑。」
「怕你喔。」筱魚拆開一巧克力,每ー顆都精准無誤地落入嘴中。
他笑了,想起曾經怎樣測試過筱魚神奇的天賦。他拿來一顆巧克力,高高拋。
筱魚會意,頭一偏。
「啊唔。」接住。
「還是這麼厲害?」他又拋出一顆更高的,筱魚身子一挪,貓准了張嘴,接住,比個YA的手勢,他大笑。
「早要你加入馬戲團嘛,浪費天賦,你應該去報名太陽馬戲團,不用在這邊打什麼鬼繩結。沒出息——」
筱魚賞他白眼。「對啦對啦,就你有出息啦。」
「好了。」他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差不多好了。」筱魚奔去廚房,回來時,給他一個保鮮盒。
「分一些給你。你放冷凍庫,隨時可以拿出來吃。」
「謝啦。」他拎著保鮮盒,走了。
筱魚在他身後喊。「吃完了,保鮮盒要還我喔。」
「好啦。」嗟,就一個保鮮盒,也緊張兮兮的。
他下樓,筱魚跑回房間,站在窗盡,看他走出屋外,上車離開。這過程中,他都沒有抬頭往她房間窗戶看。
走得很瀟灑喔,目光只向著前方喔,都不知道她戀戀不舍地守候呢。
唉。筱魚嘆息,難掩失望。
荷葉粉蒸雞,這道菜,他記得嗎?
他不記得了,感覺不到他有一絲絲感動,這是為他做的菜呢。
關上窗戶,筱魚抓了外套,穿上,衝出房間。趕快跳上機車,一路疾馳,目的地是誠品書局,她很急,衝向櫃台。
「我要查一本書,《純戀》。」
「好的。」誠品服務一流的,馬上幫她找來這本書。
筱魚買下,返家後,邊看邊大罵。
「最好你是有這麼深情啦!」
「最好你是他媽的舍不得!」
「最好你真的有這麼後侮!」
「你最好是有你寫的這麼內疚——」
「寫得這麼深情超惡爛——」
啦,書往牆扔。
不過癮。
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不夠爽。
拿回來,放地上,用腳踩。
還不夠。
「啊——」撕爛撕碎,撕得死無全屍。
呼。過癮了。
方利澤回到家裡,屋內空蕩蕩的。
他沒朋友,一心一意,衝刺事業。
他將保鮮盒放桌上,一旁是成堆的房屋案件資料。
他坐下,掀開盒蓋,解開繩結,揭開荷葉,一陣清香襲面。
這香味?!
他抓起雞肉,啃一口,松軟爛熟的滋味,教他揪緊的眉,舒展了。
他想起來了,這是以前在筱魚家常吃的,原來這道叫荷葉粉蒸雞。
好吃極了,不知不覺,把其他幾個也吃進肚裡,全吃光光。
然後,他怔在桌前,預備要看的資料、等著計算報酬率的投資案,本來急著做這些事。可是,肚子飽飽,囤著荷葉香,混著松軟潤綿的雞肉末,他忽神馳,身體慵懶,不想看那些費神的資料了。
他往後,靠著椅背,呆望桌前那扇窗。
窗外,黑天空,一輪圓月,白又亮。
月亮好美。夜色好美。
他怎麼從未發現,窗外有這樣美麗風景?
方利澤想到筱魚認真系繩的模樣,想到她認真烹煮食物的表情,還有他們互相調侃,雙方為各自觀點爭執,看對方不爽的頻頻鬥嘴。他嘴角浮現笑意,奇怪呀,總是會想到那家伙。
筱魚,等於吃,等於聊天,等於放松……這是不是,等同家人?
這樣輕松的感覺、安然的心情,只在筱魚身旁才能感受到。
她,像他的家人。
唯有跟筱魚相處,他沒有戒心跟防各。
從以前到現在,從窮困到富裕,筱魚從未跟他勒索過什麼。
想到這點,他有些感傷。
他欠筱魚一個道歉。
偷過她的錢,雖然兩萬塊以現在的他來說,還她十倍都行。但這樣羞恥事,他愛面子,死也說不出盡。只好不停換方式彌補,在她身邊兜兜轉,找各種借口補償地。
他在她身邊出沒,為著心中的罪惡感。
然而,他卻變相地,從她處,得到更多。自從和筱魚恢復往來,他好像找到可以自在說話的對像,沒有利益關系,能毫無芥蒂說笑。
他現在工作完,忙碌整天後,就想到她那兒坐坐。
想彌補地,花了錢,把她的房間整理得很舒適。那也夠了吧?但為什麼還一直往她那兒去?
比方這樣孤單一人的夜,他會開始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能跟她一直講那些沒大腦的廢話,好像……挺不錯的。然後……他又想到那天早上,他差點吻她。
方利澤摸了摸喉嚨,又撫了撫肚子。
有點焦慮,有一點心慌。他肚子蘊著荷葉香,喉嚨也是。
筱魚仔細地,密密地,小心系上繩結。那模樣,安然靜美。她的手,幾時這麼靈巧?那家伙怎麼回事?他又是怎麼回事啦?
最近,怎麼越看她,越覺得美?害他胡思亂想。
筱魚躺床上,看著天花板。那上頭裊裊婆娑著,是路樹的影子。
他吃了荷葉粉蒸雞沒?他吃了沒啊?他的口味跟以前一樣嗎?還是很喜歡這道菜吧?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把她搶回來。」
唉。想到他說的,筱魚很難過。他要被江紫薇影響多久?
筱魚翻身,望著窗外。被子很暖,房間也不冷了,但是,感覺還是好孤單喔。有點氣餒呢。
「我就是要證明,我有本事讓你愛我!」筱魚朝空氣喊道,學他好勝的口吻。她滑進被窩裡,想像被他擁抱,被他占有。
我這麼努力,你還感覺不到嗎?
可惡啊——到底還要怎麼做?才能贏到他的愛呢?
她是不會寫書啦,不然早寫了萬言書,表達這一路愛上他的心酸史。
方利澤……愛上你,我好累啊。
不知道還要怎麼做,還能怎樣努力?當然很願意一直給他溫暖,但有時,他無心的話語,讓她好傷。尤其提及江紫薇時,她就感覺自己,努力得很不值。
但我不想放棄。
但我不想放棄。
已經走得這樣遠,我不甘心放棄啊。
筱魚在被子裡哭,擁抱他買的棉被,卻擁抱不到他的心。明明被他的溫暖包圍,卻聽著他懷念江紫薇。於是這些溫暖,會在瞬間破裂,像銳利玻璃,割痛她。
方利澤,你真是個矛盾的人。
對我好,又不愛我。為什麼?
傍晚,太楊影印店,一樓充斥各種機器影印聲,大廳左側,往地下室走,是昏暗的儲藏室。筱魚在這裡幫老板娘整理物品。
儲藏室狹小擁擠,滿布灰塵,空氣窒悶,一箱箱雜物堆得似牆高。
「不好意思,」楊黛育跟筱魚道歉。「讓你幫忙整理東西。」她臉面浮腫,神情疲憊。最近常跟老公吵架,房東又說要漲房粗,都沒睡好。
「沒關系啦,反正有空。」筱魚卷高袖子,動手幫忙。
「我要把沒用的東西扔了,把空間清出來,現在的,我一看到那個死尪(老公),就忍不住想給他揍下去,我們要分房睡——」
「嗄,是喔。」
「他自己睡地下室,反正他也看我不爽。」
「喔,但是,佳洋0K嗎?她好像很介意你們吵架,她覺得鄰居都在笑她。」
「拜托,這是台北欸,大家忙都忙死了,誰還管人家的家務事?佳洋這孩子的,有個壞毛病,老覺得人家注意她,自尊心太強。上次的事你也知道啊?老師誤會她考試作弊,結果她竟然把頭往牆壁撞,她沒事,老師被嚇到休克,差點蹺頭。」
「因為她很生氣才會」
「生氣也不能這樣暴力啊,把頭拿去撞牆欸?真不知道她跟誰學的,現在電視新聞都亂報,難怪小孩子那麼難教,早熟得要命。」
啊暴力跟武打動作不都是你們兩位親自示範的?筱魚感到荒謬。
她們合力拆開一箱箱雜物,將裡邊的東西分類,該丟的就扔進垃圾袋裡。
「哇——」筱魚驚呼,倒出一堆衣服,全是洋裝,甚至還有……「這是……誰的?」筱魚勾起一件黑色蕾絲睡衣,薄紗近乎透明,有穿等於沒穿。
楊黛育看了,回憶湧上心頭,拿來在身上比對。「唉喲,以前當小姐的時候,你看,我的腰才這樣大,現在生過孩子變水桶了。」筱魚又拿出箱底的紙盒,打開,是紅色細高跟鞋。「老板娘以前也穿高跟鞋?」
「是啊……那時跟王正太熱戀時,他最愛看我穿裙子搭高跟鞋。」那時人生美好,日子浪漫。不像現在,天天被經濟壓力追著跑。
「唉,我現在是黃臉婆了,又胖又醜又邋遢,他對我沒興趣……」
「不會啦。」
筱魚尷尬,不知該說什麼。
老板娘又說:「男人是視覺動物……以前穿美美的,身材又辣,他迷我迷得要死把我當公主伺候,每天像蒼蠅追著我,黏TT的。現在,睡覺的時候,我們背對背,感覺真是有夠心酸。啊過去不要想,想著過去,現在我就活不下去。」
「可是我覺得老板還是滿關心你的,上次你發燒,他急著帶你去看醫生。」
「當然急,我要是病倒,誰幫他工作?這家店會倒閉。他不是關心我,他是很實際。」
「喔。」這樣說,筱魚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地。
「筱魚——我可以問你一個比較不禮貌的事嗎?」
「嗄?」
「最近常跑來找你的是你男朋友?」
「啊……」被看見了喔,筱魚搖頭。「不是啦。」是就好了。
「我看他都在你房間待到很晚才走,有時還過夜,我以為是你男朋友。」筱魚很窘。「……他不是。」
「他不是?那我可以再問一個更不禮貌的問題嗎?」啊?還有喔?「你問。」
「之前有幾次,有個頭發長長的男生,騎重機的,那是你男朋友嗎?」
「他是我前夫。」
「是喔,他來找你很多次,每次也都待到很晚才走,我以為他是你男朋友。」
「呃……他也不是。」
「所以你單身?」
「嗯,是單身。」
「喔。」楊黛育沉默了。
筱魚心中忐忑。糟糕,在外人看來,她好像變成不檢點的女生,隨便任男人出入家中,嗯看來好像不檢點,但,實際上,這些人都不是她男朋友。
一個是她家人般的前夫,曾朝夕相處,無話不談。
一個是她苦戀已久的愛慕對像,還在努力追求中。
楊黛育沉默一陣,又問:「我糊塗了……筱魚,你有喜歡的人嗎?」
「雖然有,但是……進展不順。」她苦笑,坦白道。
「我猜猜……是最近常來找你的那個嗎?」
「……」筱魚臉紅了。
了解,楊黛育壓低聲音。「你們之間有沒有那個?」
「當然沒有。」
「他待到早上,還跟你清清白白,你們在禮佛喔?」
「沒有啦。」筱魚笑出來。「可是就什麼都沒發生。可能是……可能我沒什麼魅力吧。」
「你們認識多久了?一個月?兩個月?超過三個月還沒那個就太過分喔。」
「十十幾年。」
「十幾年?!」楊黛育倒抽盡氣。「十幾年還這樣?沒搞頭啦,你還努力個屁?跟他切干淨啦。」
「可是我……我也是那麼想,但是,是他自己又來找我的。」
「代表他是有點喜歡你的喔。」
「就是啊,所以我才沒辦法放棄啊。」
「我問你,你那麼喜歡他都沒有試著努力討好他嗎?」
「我當然有啊,我煮他愛吃的東西,從以前就對他很好,他手酸我還幫他按摩——」
「No、No、No!」楊黛育握住筱魚雙肩,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這都不是重點!他來的時候,你穿什麼見他?他在你房間過夜時,你穿什麼睡覺?你有沒有化妝?你有沒有噴性感香水?你放什麼音樂?有沒有點蠟燭?有沒有把燈光調暗?有沒有講比較感性的話?盡紅塗什麼顏色?會不會穿絲襪?網狀還是全黑?」
「嗄?我……我天氣冷都穿內搭褲。」
「不是內搭褲是網狀絲襪!」
楊黛育搜出箱內物品,一祥樣塞進筱魚懷裡。「你完全努力在錯誤地方,我跟你講,你不要看我現在像老太太,我以前可是男人殺手。我告訴你,男人是視覺動物……你什麼都努力就差這個沒努力到,而,這就是最最最最最關鍵重要的——」她按住筱魚肩膀,目光篤定,盡氣嚴厲。
「要了解真相,對付男人,你要懂得怎麼誘惑他。首先要在衣服上下功夫,要穿得很性感、很女性化,你看你天天這種寬松毛衣牛仔褲,男人只會把你當同性而不是異性,不會對你產生欲望。還有,見喜歡的人時,要穿高跟鞋,男人對高跟鞋很難抵抗,沒高跟鞋不叫女人,叫媽媽,叫大嬸,叫老太太跟婆婆!」
「嗄?是喔。會這樣嗎?」
「我現在終於懂了,為什麼你前夫還有那個男人會來找你,你會煮飯,你好相處,你從不拒絕他們過來。你的存在讓人安心,但是,這不能讓他們對你產生激情,想占有你,跟你交往。你要是真的想讓那個男人愛你,你要改變。這些——都送你!」
「可是習慣穿這麼高的高跟鞋。」筱魚拎起那雙細高跟鞋。
「死人才習慣穿高跟鞋,穿高跟鞋的目的不是為了喜歡,而是為了讓喜歡的人喜歡你!」
「喔。」好有哲理的感覺。
「你還年輕,又不像我生了小孩身材走樣。如果有喜歡的人,就要穿高跟鞋跟洋裝見他。相信我,他會對你刮目相看,還有,一定要會化妝,同,張臉看久了會膩,要是常化妝就會讓男人有新鮮感,這會激起他們對你的欲望——總歸一句,不要把男人當人看,要把男人當畜牲噢不,我意思是動物,動物性就是想狩獵,喜歡新鮮刺激——」楊黛育又打開箱子,找出好幾件已經穿不下的洋裝塞給她。
「拿去,這些你看有沒有能穿的。還有,我等一下給你化妝品,之前有人來推銷,我有一堆試用品,我太忙了,根本用不到。現在網絡很發達,很多達人在線教人化妝,你一定要學起來。」
「但是這樣穿,又化妝的,就不是真正的我了。」
「管他的,先到手再說。誰要看真實的?真實就是像我身材走樣,忙到邋遢,然後呢?我的男人並沒有因此更愛我,他現在看到我只覺得倒胃盡。不過,至少在法律上,我擁有他,他現在不能隨便拋棄我,因為我們有小孩、有共同的事業。你想做自己?先得到那男人再做自己,不然你會永遠單身,還是你喜歡自由,喜歡一輩巕搒一個人?」當然不喜歡,筱魚超討厭孤單的。
可是,筱魚困惑了。「那你為什麼不這樣對老板?」
「我剛剛不是說了,見喜歡的人才需要這樣。見仇人的話,就要——」她比劃一下自己,素顏,胖身,寬長T,菜市場買的阿婆褲。「這種打扮。」喔,現在是仇人了?筱魚僵硬的笑了笑。看樣子老板夫婦冤仇結很深喔。
哺,老板娘拍拍筱魚肩膀。「加油!祝你成功!」原來如此,原來種種努力都試過,就差這,樣?還是最關鍵的?
好,拼了!
筱魚下班後,窩在房間試穿每一件洋裝,練習穿高跟鞋走路,最後全副武裝地坐在茶幾前,打開計算機,跟著網絡達人練習化妝。她先預習種種美化技術,等下次方利澤來時,她要盛裝出席,終結他倆拖纏N年的暖昧。她先從最夯的煙熏妝著手,化妝達人說這是非常妖魅性感的妝容。
筱魚穿著老板娘的性感深V低胸亮橘色洋裝,再套上網狀黑絲襪,再穿上細高跟鞋,側坐茶幾,手忙腳亂搽眼線、夾睫毛——「好痛!」這個夾睫毛的,很難欸。不要放棄,這一切都為了心愛的方利澤阿!
筱魚夾完右眼,夾左眼,手勢扭曲,腰肢不穩,處境已經艱難,偏偏,電話響——「喂?」筱魚把手機夾在肩膀講話,一邊刷黑睫毛。
「我跟蘇芙倩切了。」背景很吵,高偉仁吼道:「我們切了!」
「你喝酒了?」他聲音聽起來很粗啞。
「蘇芙倩是他媽的bitch!」
「又吵架了?不要這樣,她是孕婦,要讓她。」
「讓個屁,她沒懷孕!有誰懷孕五個月肚子還是平的?神經不正常,她是變態,她耍我們,她害我們離婚」
「什麼?!」啪嚓,睫毛膏都刷到眼皮上。「她……她是不是流產?」
「流個屁,沒懷孕啦,她已經招了,我第一次差點忍不住,差點就揍了女人,X!」筱魚很驚訝。「超扯的,她干麼這樣?」騙人家懷孕有什麼好處啦。
「就算她愛我愛瘋了,也不能說謊對吧?她拆散我們,真是太賤了!」
「真是很可惡欸。」話雖如此,筱魚還是不得不說:「不過,如果你沒外遇,我們也不會離婚,怎麼能全怪她?」
「我不甘心——」他哀號。
「不甘心也沒辦法,都這樣了。」好,這個眼睛的尾段好像要往上畫咆?筱魚睜大眼睛,努力補強眼線。我一定要學會,我要美美的給方利澤看見。
高偉仁還在罵。「我們都被她耍了,筱魚……我們復合吧。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感覺安心,你就像我的泥土,可以讓我生長開花結果。你是我的港灣,只有在你的地方我才能休息,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你的單純善良是那些爛女人都比不上的,我要你!ILoveYou!」筱魚笑出來。
高偉仁情場失意,就詩性大發。她不擔心他,他很快就會利用這次打喂,做出新歌。
「你不要這麼激動啦,先冷靜幾天。」
「你不要我了嗎?」忽然,他又像個小孩哭起來。「我在ZooPub喝酒,我好想你。」如果早些時日,跟方利澤重逢以前,怕孤單的廖筱魚聽見高偉仁的哀號,很可能會馬上接納前夫,重修舊好。但現在,她心裡都是方利澤,沒辦法跟他繼續。
「你喝醉了,記得叫車回去,不要自己開車。」
「心情超惡劣的,你來陪我,好不好?嗚嗚嗚——」
「我現在很忙啦。」她正在為她的愛情,盡最大努力。
「連你都對我這麼殘酷?我從小就沒有媽媽,在繼母家被虐待,嗚嗚嗚——我精神不正常,壓抑太多黑暗情緒才開始留長發,亂搞性關系,現在連你都唾棄我了,我的天使,My angel——」
「不要喊了,快點叫車回家,還是我幫你叫?」
「我不要!你不管我?好。」高偉仁凄厲怒吼。「我要自己開車回家,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痛,我賤,我他媽的犯賤,才會失去你!我去死——」
嘟嘟嘟嘟嘟。
哇咧!
筱魚瞪著手機,是怎樣?很幼稚喔?!
筱魚回撥,高偉仁沒接。
可惡欸,拿了鑰匙,手機塞進包包,急奔出去。
每一季,會有一晚。
方利澤跟陳康鳴還有助理黃沛莉三人,在PUB核對帳薄,結算營利,分配獲利。
方利澤對完帳,跟陳康鳴說:「扣除開銷,按出資比例,這一季我們一人可拿走四百八十萬。」
「贊啦。」陳康鳴豎起大拇指,認識方利澤後,躺著也能賺。
方利澤交代助理。「驗算後要是沒問題,明天就彙給他。」
「這一攤我請!」陳康鳴拍了拍黃沛莉肩膀。「想喝什麼,再點!」黃沛莉說:「沒誠意,我又不喝酒,要請就請別的啦。」
「哈哈哈,那有什麼問題。皮包拿去,愛買什麼就去買——」
「才不要,花你的錢,不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皮夾被方利澤拿下。「我來幫沛莉買好了,我知道她喜歡什麼——」
「好欸。」黃沛莉大笑。
「還我!」陳康鳴趕緊搶回皮夾。「你這個黑心的,皮包交給你我就要破產了。」這時,吧台那兒一陣吼叫,一名穿皮衣皮褲的長發男,對手機哀號哭鬧,在發酒瘋。
「娜娜,是你說你最愛我的,連你都不管我了嗎?你好狠,我果然是孤獨的狼,凹嗚——」一會兒,這男的又打給另一個女人。「碧芬啊,你是我的最愛啊,來陪我好嗎?我現在好想死喔,島嗚嗚嗚嗚我終於明白了,你才是我的天使,我的最愛Youaremyone!」然後,他又打給另一個女人。「阿慧,我終於看破了,所有的女人都是爛貨,只有你好,你回來,我需要你,你是我的天使,Youaremyangel!」
「嘖嘖嘖。」黃沛莉一臉嫌惡。「喝成這樣,call給那麼多女人,下流!」
「沒酒品。」陳康鳴搖頭道:「你們看他那個打扮,他以為他是搖滾歌手啊?」他確實是搖滾歌手,還是廖筱魚的前夫。
方利澤臉一沉,不坑聲。那像伙真淫亂,交那麼多女朋友。
馬的,每次看到他痞痞的樣子,不知怎麼就火大,拳頭握緊就想給他揍下去。廖筱魚人格有問題,怎麼跟這種爛咖結婚?
「可能是搞音樂的吧?旁邊放著的那個是吉他吧?」黃沛莉低聲道:「聽說玩音樂的男人私生活都很亂,女人要是交到這種男朋友就慘了,這種人會不斷劈腿,說不定還嗑藥碰毒品——你們知道這種男人通常都跟什麼女人交往嗎?」陳康鳴說:「唔,我印像中,像這種搖滾咖,都喜歡身材很辣很前衛的女人。」
「對。」黃沛莉點頭。「而且一定都穿性感爆乳裝跟超短熱褲或迷你裙。」
「沒錯!還會刺青,而且個性都很敢,妝都化得超濃。」
「沒錯沒錯,還常飆髒話。」
陳康鳴跟黃沛莉分析得很起勁。
方利澤大笑。
陳康鳴跟黃沛莉看向他。「我們沒說錯吧?」
方利澤搖頭笑,他想到那男人的前妻,廖筱魚。跟他們講的差好遠呢,筱魚不穿爆乳裝,也不穿熱褲,更不穿高跟鞋。
唉,跳tone的筱魚——
「靠!」方利澤驚呼,超級大跳tone!他瞪著走進PUB的女人。那不是,那不可能是……廖筱魚吧?
「哇靠——」陳康鳴也驚呼。「那女人哪來的?」平胸的筱魚,留著妹妹頭,卻穿著性感深V低胸亮橘洋裝,再套上網狀黑絲襪、紅高跟鞋,感覺很詭異。尤其是她臉上的妝,兩個大黑圏,好驚悚!嘆。果然很吸睛,一出現,就吸引住眾人目光。不是贊賞,是驚駭。
「噓,她走向搖滾歌手了。」黃沛莉興奮嚷著。「天啊天啊,原來那家伙的女朋友長這樣啊?」
「第一次看到胸部這麼平還這樣敢穿的。」陳康鳴劣評。
「她的眼睛是怎麼回事?是煙熏妝嗎?」
「是貓熊妝吧——」
陳康鳴跟黃沛莉大笑。
方利澤按著額頭,隱隱頭痛。酒吧裡,客人都瞅向廖筱魚,他們笑她的打扮。
而筱魚渾然不覺自己的打扮有多突兀,她急著找高偉仁,擔心他出事。她踩著那超高的細跟鞋,走路別扭,經過他們面前,筆直走向吧台前那個酒醉的男人。
方利澤突起身,跟過去。
陳康鳴驚訝道:「他干麼?」
「是什麼情形?」黃沛莉錯愕。
筱魚來到高偉仁身後。「走了,我帶你回去。」她剛要把手搭上高偉仁肩膀,空中伸來另一手,猝將她拽住,往反方向拖——「方……方……方利澤,你為什麼在這兒?」筱魚驚駭。
「我不是叫你不要理這個爛男人了?」他更驚駭!
高偉仁聽見了,拍桌怒吼。「我哪裡爛?我什麼爛?!」
「你全身爛光光。」方利澤說。「你——」筱魚擋住高偉仁,同時推開方利澤。「方利澤,他心情不好,不要找他麻煩。」
「他心情不好,所以你就趕快穿得像在賣的,跑來安慰他嗎?」
「你……你說什麼?!」筱魚愣住,啊,她……她是盛裝打扮,他怎麼這樣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7:23
第四章
「你說什麼?你罵我們筱魚什麼?!」高偉仁衝來——又要打架了?筱魚倒抽盡氣。等一下?高偉仁臨時變換跑道,往另一方向衝,邊喊道:「娜娜?娜娜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愛我!鳴鳴鳴鳴——」他奔入趕來的前前任女友胸脯裡,尋求安那邊,另一剛踏入PUB的長發女子喊。「高偉仁?」高偉仁從軟香的胸脯抬起臉,看到那女子,他哭了,天啊,女人真是太令人感動了!他向那女人攤開雙臂。
「碧芬?我的寶貝,真的是你!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這是他的前前前前任女友。
接著,那兩個女人吵起來,敵視彼此,互掀舊仇,咒罵對方,高偉仁被她們拉扯推擠,他又哭又笑,感覺又驚又喜,非常分裂。突然,又有一名高眺女子光臨。
他大為驚喜,「阿慧!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一連來了三個女人,圍著高偉仁,她們本來互相不爽,這會兒一起對高偉仁不爽。
「你既然叫她來了為什麼還打電話給我?」
「高偉仁!我就知道你不要臉!」
「你把我當什麼了?」
「你去死啦!」這群女人感覺被耍了,想圍毆高偉仁。
廖筱魚看著,目瞪盡呆。
被高偉仁拋下,且忘在一邊的地,忽然變成笑話。
她擔心高偉仁,急著跑來,結果,這家伙竟然……?「你給我過來——」方利澤拉她回他座位。「坐下。」將她按在沙發,同時拿衛生紙給她。「擦桌。」
「嗄?」筱魚仰著臉,很茫然。
方利澤向一旁的黃沛莉伸手。「鏡子。」
「喔。」黃沛莉趕緊打開包包找出來遞上。
方利澤將鏡子對准筱魚的臉。「ZooPub是動物園沒錯,但也不用打扮成貓熊吧?」
「嗚……」筱魚看到鏡中黑洞般的兩只眼,蒙臉,好想哭。都是高偉仁啦,她還沒化好就被叫出「還不快擦桌?」方利澤吼道。
陳康鳴跟黃沛莉一臉莫名。
接下來他們彷佛回到學生時代,看到教官現身,教訓不良少女般的戲碼在眼前上演,而且還是在酒店裡。
方利澤痛罵筱魚。「你跟人家搽什麼口紅?這麼紅的顏色你是吸血鬼嗎?」筱魚低頭不語。
他又罵。「你穿這是什麼衣服?你有胸部嗎?胸部那麼小穿低胸能看嗎?」筱魚沉默不答。
他繼續吼。「還穿什麼高跟鞋,走路都蛇行了,廖筱魚,我認識你這麼久從沒見你智障到這種地步,你搞成這樣見前夫是想干麼?嗄?那個男人你還要喔?作踐自己也要有個程度,為那種爛咖值得筱魚頭更低。
黃沛莉知道方利澤脾氣不好,但講話這麼刻薄倒是第
一回見識到,他跟這女人有仇嗎?可以氣到暴青筋。
陳康嗚拉他坐下,「好了,那麼凶干麼?人家女孩子要哭了。」
「我才不會哭……」筱魚握緊拳頭。她的努力化為烏有,她的用心被狠狠批判。方利澤懂什麼?穿成這樣,不是為了前夫,是為了他。
但現在這樣說,只會更他訕笑。比起那些嘲弄她的眼光,比起高偉仁濫情的對待,方利澤更可惡!
「我愛怎樣,關你什麼事?」她低頭咬牙,緩慢講,小手緊握成拳。
「快點去把臉洗一洗。」
「沒必要。」
「你想這樣讓大家笑嗎?把臉洗一洗,快回家去。」
「唉喲,」陳康鳴懂得憐香惜玉,出面打圓場。「你不要再罵了,看不見嗎?人家心情已經夠差了。妹妹?你還好吧?」
雖然打扮不合時宜,妝容也非常諧星,但仔細瞧,這女孩輪廓秀美,算可造之材。「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給我滾遠遠的。」方利澤將陳康鳴拎一邊去——爛男人不准靠近廖筱魚!
「我不要回家,我要喝酒。」筱魚說。
「你又不會喝。」
「我超會喝的好嗎?」筱魚舉手喊:「Vaiter!轟炸機三杯!」
「喂!發神經嗎?不准喝!」
「我要喝!服務生?轟炸機六杯!快——」筱魚拍桌。
方利澤氣炸了。「隨便你,喝死你,喝醉了我不會管你!」
「你不要管,」筱魚吼回去。「你閉嘴!」
黃沛莉跟陳康鳴好驚駭,叫他閉嘴欸,第一次看見有人敢這樣凶他。
轟炸機送來,筱魚冷笑兩聲,叩叩叩,三杯,干了。
「還有三杯呢?!」她朝那邊喊:「還有三杯!」服務生趕緊送來。
廖筱魚眼睛一閉,咕嚕嚕干桌,一杯一杯又一杯,瞬間秒殺完畢。剎那腹中像有火,從喉嚨竄燒起。她嗆到,咳嗽。眼睛朦朧,頭腦飄飄,身子浮浮,頭疼——陳康鳴面露驚恐。「她酒量好嗎?這個酒精濃度超高的!」轟炸機竟然一口飲下的狠角色喔。「不知道。」方利澤臉色很難看。
廖筱魚忽然站起,指著天花板。「我!要唱歌了,你們統統給我聽好!」方利澤抱頭,頭痛。
「她醉了。」陳康鳴猛拍方利澤。「帶她走,我有不祥的預感。」
「怎麼辦?要不要叫救護車?!」黃沛莉好緊張。轟炸機好像把這女人的大腦炸毀了。
朦筱魚彷佛得到天啟,或腦內開竅,還是聽見神的聲音?她豁然開朗,前路光明,世界和平,人人有光圏,她抬腳往沙發一踩。
「喂?」方利澤趕緊抓穩她身子,她咐地踩跳,躍上桌面,指著天上喊。
「(yellow submarine)!A婆(yellow submarine)!」這首歌?
淪陷在前女友憤慨中的高偉仁忽然醒了,他醉茫茫看見那個站在桌上的女人。「筱魚?!我的筱魚?!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高偉仁顛顛倒倒往她的方向衝。
「筱魚——」
筱魚愣住,眯起眼,看著那喊著奔向她的男人,她笑了。「偉仁——」
「筱魚——」
「偉仁——」
筱魚張開雙臂,高偉仁瞄准那溫暖的懷抱投奔過去——啊,好痛,撞上一堵銅牆鐵壁,身子被人揪走,目色迷茫中,對上一雙好凶的眼睛。
高偉仁露齒笑。「大哥……」
「大哥?」站在桌上的廖筱魚也露齒笑。
方利澤朝高偉仁掄起拳頭。「又想被我揍?」
「呃……什麼?」高偉仁縮肩癟嘴。「我怎麼了?」方利澤朝後頭看戲的兩人喊:「黃沛莉,叫出租車,把這家伙帶出去。」
「嗄?」
「快!」
可惡,黃沛莉痛心,愛慕的男人竟要她做這種沒營養的事。
「我覺得我是女生,應該是我留下來照顧這女的,你送這個男的回去。」她試探地問,換來方利澤一瞥。「喔,好,我打電話叫車喔。」
「偉仁,來,跟我唱,yellow Submarine yellow Submarine。」筱魚在桌上親正步了,方社澤拉她下來。
「下來!」
「不要。」筱魚掙扎。
「快點!」
「我不要!」再次掙脫他手,但方利澤直接雙手握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拽下來。
筱魚栽入他懷裡,竟格格笑起來。「吃我豆腐。」
「最好是有豆腐可吃——」方利澤咬牙切齒。
「我眼睛好癢。」
「不要揉!」
「可是好癢喔。」
「我叫你不要揉!」
陳康鳴看著這一幕,朝黃沛莉說:「這個,該不會是他喜歡的女人?」
「你又知道了。」黃沛莉心酸酸,她愛慕老板很久了說。她隱約感覺到,這衣著恐怖、妝容詭異的女人,方利澤非常重視。她帶著僅存的一線希望,鼓起勇氣,湊過去問正忙著制止筱魚揉眼睛的方利澤「她是不是你妹?」
「不是。可惡,不准揉!廖筱魚,你想瞎了嗎?」方利澤一手摟著筱魚,一手制止她揉眼睛。
「她是你姐?」黃沛莉問。
「不是……我叫你不要揉了!站好,給我站好!」
「是!」筱魚閉眼,雙手貼在臀部兩側,雙腿並攏,立正站好。
「她是你繼妹?」黃沛莉再問。
「你到底要不要叫出租車?!」方利澤吼道。
「都不能問喔?」黃沛莉傷心了。
「啊哈?」筱魚指著黃沛莉,笑了。「戴牙套欸,哈哈哈,你有牙套——」黃沛莉閉嘴,打電話叫「嘔——」這時,搖滾歌手高偉仁趴到沙發吐了。
方利澤命令陳康鳴。「幫沛莉把那家伙扔進出租車,我買單。」
「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
「因為PUB經理過來了——」
「啊、Sam,沒事,沒事喔,我們馬上把這兩個瘋子帶走喔。」陳康鳴跟經理哈啦,趕緊塞幾張紗票給他。「清潔費我付,我們馬上走。」
陳康鳴不情不願地和黃沛莉拖高偉仁出去。
方利澤嘆息,抓住筱魚,往外帶。
走到外面,到了車前,他讓筱魚靠牆站。
「你站好。」他拿出鑰匙開車門。
筱魚往地上滑坐。
「喂,」他趕緊扶住。「我被你氣死,站好啦。」
「我好開心。」筱魚往後栽。
「小心!」方利澤趕緊收攏手臂,讓她靠在身上。終於把她塞進車內,方利澤上車。
「嘔——」筱魚捂嘴。
「敢吐你就死定了!」
「沒……有。」
「不會喝還跟人家喝個屁,轟炸機?轟炸機喝六杯?」忽然音樂響,筱魚暈眩地看向方利澤手機,它閃著光,還顯示來電者。
「紫薇?紫薇?是那個紫薇嗎?」她激動嚷嚷,方利澤搗住她嘴,接電話。
「喂?正要開車……嗯——」
筱魚搶走手機,朝手機吼:「壞女人!不准打來,不准騷擾他——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一只大掌覆住她整張臉,按到一邊去。
方利澤搶回手機。「喂?」
「怎麼回事?那是誰?」江紫薇驚愕。「晚點打給你。」他關掉手機。
「哈哈哈哈哈——」筱魚還在笑。
「笑吧,盡量笑。」方利澤凜著臉,發動車子。「明天讓你哭個夠。」
「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過啊去,又喝了第二杯——」她大聲唱。
「唱吧,唱吧,明天讓你沒聲音。」
「明知道愛情像流水??管他去愛誰?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
「嗟。」方利澤不屑。「為那種爛人發酒瘋?真沒用。」
「明知道愛情像流水?管他去愛誰!」
筱魚唱得更大聲,眼裡有淚。笨蛋,他笨蛋!沒錯,她是沒用,但是讓她感到自己很沒用的人,不是高偉仁,是身邊這個壞家伙!
方利澤專心開車,But很難。
有人,一直呻吟。
「唉喲,我好暈。」筱魚一下睜眼,一下又閉上。「好暈喔。嘔——」
「不准吐!」方利澤大叫。「要是敢吐在我車上,你就死定了!」
「我想吐,我忍不住,嘔——」
車子疾駛路旁,猛,煞住。
方利澤下車,拉開車門,解開安全帶,將筱魚揪出來,拖到路邊水溝蓋正上方。
「吐這裡!」
筱魚被他拎著,看著水溝蓋,瞅了好,會兒,沒吐。天氣冷,夜裡風大,超級怕冷的筱魚,不住地「不是要吐嗎?快啊?」他在她身後催促。
「再等一下。」
「快點!」
「不行,這不是馬桶。」
「對,這是水溝,我去哪兒生馬桶給你?!快吐啦!」
「好……你等我一下,我要感覺一下。」感覺什麼?冷靜。方利澤深吸口氣,要冷靜,這都是業報,誰叫他偷她家錢。
廖筱魚站足五分鐘,終於有決定。
她站直身子。「我不想吐了,現在沒有要吐的感覺了,哈。」還敢笑?
「走。」方利澤又把她像雞仔那樣揪回車內,塞到座位,扯開安全帶,鎖住她的腰。
筱魚大叫。「放我出去!幹麼綁我?!」
不過是個發酒瘋的
「是安全帶。」忍耐,干大事的人,心量要大,關關難過關關過,我可以的,女人,我可以搞定!
方利澤重新回到車上,發動汽車,上路。
筱魚喃喃胡說些他聽不懂的話,然後閉眼,乖了一會兒。
但是……
「誒誒……」
又來了。
方利澤很緊張。「你……又怎麼了?」
「我好暈,你開太快了啦。」
「已經開夠慢了好嗎?」
「我要吐了——」
「不准吐!」
「我忍不住了,嘔——」
很好,前次動作再來,回,汽車停妥,這回沒水溝了,他把筱魚架往路旁草叢。
「快點吐。」
「好冷。」筱魚顫抖。
「快吐完回車上就不冷了,快!」
「真的好冷,我想在車裡吐。」
「想死的話你試試看!快啦——」
筱魚蹲下,抱著膝蓋,瞪著暗暗草地,好專注地,凝視著即將被她玷污的方寸之地。然後,她看著看著,又有了結論——「這不是馬桶。這是恰查某,這個白白的是它的花,」聽,聽!多麼深奧,多麼了不起的結論,要你吐你給我開始分析草皮嗎?
「你就當給它施肥好了,快啦。」
「方利澤。」
「幹麼?」
「腳好痛喔。」筱魚按著右腳。
「我看。」
他蹲下,拔去她右腳的高跟鞋,發現她的腳跟磨破了,這是不習慣穿高跟鞋造成的。「活該,誰叫你穿高跟鞋。」
「江紫薇也穿高跟鞋。」
「你是江紫薇嗎?高跟鞋不適合你。」
「為什麼我就不適合?少看不起人喔。」
「因為你穿很醜!快吐,廢話真多。」
「掰掰。」筱魚不爽吐了,搖晃著,站起來,就往右邊走。
「喂?」方利澤追過去。「你掰什麼掰?」抓住地,卻被她甩開。她大步前行,而且腳步高低不穩,只一只腳穿鞋。
方利澤看著那詭異的背影,亮橘洋裝,黑色網襪,踩一只紅高跟鞋,還在發酒瘋。試問?
能把她就這麼扔著不管嗎?
可以。
如果沒欠過她什麼,他可以。
方利澤嘆息,追上去,將她拽回來。
「跟我回車上。」
「我討厭你!」她咆哮。
「你——」算了,喝醉的人有什麼理智?方利澤硬是拽住她,往回走。「明天再跟你算賬。」
「滾開啦!」
筱魚一使勁,將他推遠。
「你好過分!」她含淚怒視,小手握拳,脹紅面孔。「都是女生為什麼她穿高跟鞋就好看,我就醜?你說說看啊?你們男生不是都喜歡女生打扮嗎?我穿這樣有什麼錯?我也想被喜歡有什麼錯啦?!你罵個屁?我廖筱魚要穿高跟鞋低胸裝,因為我是女人,我也有胸部!我穿這樣你罵個屁?」
「因為你是B罩杯!」方利澤吼回去。「小咪咪不要露出來讓人家笑!」鏗——
筱魚拔下唯一的那只高跟鞋砸他。
好准,擊中他額頭。
方利澤撫額,濕濕的,掄開豐心。
「我流血了?!」
筱魚愣了,shit!她忘了她無生瞄准力軺好的,聞禍了。「不是故意的!I她大叫一聲,轉身跑。但她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關於跑路這件事,從小就跟媽媽積極躲債的方利澤,比她厲害千萬倍。筱魚酒醒了大半,她蒙住頭,蹲下求饒。「對不起……原諒我,都是因為你講話太機車了。」什麼叫小咪咪不要露出來讓人家笑?太傷人了。
「我講話機車?我還有更機車的,廖筱魚,你到底在干麼?看看你這副悲慘的樣子,我告訴你,作踐自己是得不到勞倩的,你以為你打扮成這樣,高偉仁就會愛你嗎?他是爛人!沒宭到他叫多少女人過來嗎?」
「他本來就濫情,我跟他結婚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你還嫁他?!」
「他對我很溫柔的。」
「溫柔就好了嗎?已經分開了就不要再牽扯不清,難道你還想要復合嗎?」
「當然沒有——」
「很好,還算有點骨氣——」
「但如果他願意跪下來懺悔我可以原諒他——」
頭暈,氣到頭暈!「你挑另一半的標准是什麼?只要是男的就行了?!」
「還要是活的,可以陪我。」他一直吼,她頭好痛喔。
「就那麼怕寂寞?一個人生活又不會死!」
「寂寞會死。」
「屁啦,你寂寞看看,寂寞到死掉給我看看,最好是寂寞會死,我告訴你,窮才會死,沒錢才會死!寂寞這種事,有什麼好靠夭!沒用的廢物!」筱魚忽然跪在地,呈Orz姿勢。
「喂?」站在前方的他,嚇到了。裡然額頭很痛還流血,但,犯不著跪我吧?「你干麼?」講你幾句而已,沒必要羞愧成這樣。
筱魚雙手撐地,眼睛瞪著水泥地面,頭暈,眼花,醉意濃,加上冷風吹,她悲從中來,顫抖著,咬著牙慢慢說——「你、沒資格跟我講這個。寂寞又不會死?方利澤,你有你媽,你知道什麼叫寂寞?」她猛一抬頭,瞪他。「你有跟你的女朋友買過貓嗎?你們有一起養過狗嗎?」
「呃?」什麼啦?聽不懂,她醉得很厲害喔。話題怎麼突然充滿貓貓狗狗?
筱魚表情很認真喔,她字字清晰,鏗鏘有力。「有一對情侶,他們熱戀的時候,一起養了小狗養了好幾年」
「什麼啦?」越聽越不懂。
「有一天,他們決定分手,因為他們都愛上別人了,然後——」
「你又要講笑話喔?要講回車上講,0K?快起來。」這樣趴跪很難看,因為平胸,沒看頭。不理他,她繼續。「後來,他們想擺脫對方,但是這只貓,他們都不想要。」
「等一下,剛剛是狗,為什麼現在變成貓了?」
「這不是重點!」筱魚吼。
明明就是重點好嗎?吼什麼吼?方利澤好無力。
筱魚還要講。「因為,這只狗養著很麻煩。」
「好極了,又變回狗了。」
「而且,帶著它很累贅,他們想要跟新的人展開新生活,他們不要這個包袱,他們都不要這只狗,所以把狗留在他們以前的家。他們不敢拋棄它,只好花錢找人幫忙養著,不得不接受這只狗的存在!」
「很好,喝醉了就想當作家寫小說?要不要回家寫?這裡很冷欸。」
「我講完了。」筱魚抬起臉,眼裡閃著淚光,「那就是我。我就是那個累贅的、被拋下的。所以我要找個人永遠屬於我,永遠陪著我,這有什麼錯?我討厭一個人待在家,沒有人對話,沒人看著我,感覺爛斃了!你知道嗎?沒有另一個人跟你互動,你怎麼知道你真的活著?!」筱魚說完,重槌一下地面,然後,坐著,放聲嚎哭。
方利澤被她大瀑炸的情緒震住了。
她哭嚷。「而且天氣冷的時候,寒流來的時候我最怕,我要有人陪我唾,我要有人抱著我醒過來,嗚,天氣很冷,很冷喔,嗚,你都不知道那種感覺多慘,就算高偉仁爛又怎樣?起碼他是活生生的人,他願意跟我講話,他幫我暖被,我要的不多,只是要個人永遠在身邊,為什麼這麼難?嗚——哇——我好慘啊,我怎麼那麼悲慘啦!」她嚎啕大哭。
看著那奔放洶湧的淚水,方利澤感覺自己被淹沒了。
太犯規了,哭得這麼可伶,是怎樣啦?!
「好啦好啦,我道歉。」他說。
「你沒誠意!」
他蹲下,笑望地,伸手撥亂她的發,眼色好溫柔。「好,我承認,寂寞會死,對廖筱魚來說。」
「我要處罰你!」筱魚指著他的臉。「你、罰你陪我喝酒,買酒給我喝!」唉,今晚不用睡了,他嘆息。明早八點跟屋主約了,要去看房子,現在都快凌晨一點了。
「不吐了?不吐就回車上。」
「給我轟炸機,快!我要喝轟、轟、轟……」
「不要再轟了,我都快發轟了,是是是,要炸回家再炸。」不等她站起來了,方利澤直接將她拉起,把她攔腰抱起,往車子走。
筱魚圈住他頸子,偎在他懷裡,她笑了。好棒喔,好溫暖,天啊,這是美夢成真,她真的在他懷裡嗎?噢天啊天啊天啊——「現在又哭又笑是怎樣?」很番喔?!
「你身體好熱喔。」一團熱呼呼,好舒服。「拜托,抱緊一點。」呢?他停下腳步,低頭瞪著地。
她仰望他,眼裡盡是淚水。「可以抱更緊一點嗎?可以嗎?」
「這樣?」他收攏雙臂。
「這樣?」用力勒緊。
「再緊再緊。」
「你是想被勒死吧?」已經很用力了是怎樣?!「抱這麼緊不能呼吸吧?」他看筱魚脹紅面孔,閉上眼,抿著嘴。在他懷裡,被勒得緊緊,像要沒入他身體。
「好好啊。」她微笑,這麼緊,緊得好像在他懷裡消失,她覺得好安全。鋼鐵般的雙臂,銅牆鐵壁似地摟住她,對別人來說可能不太舒服,對她而言,卻非常有歸屬感,感覺自己真正地活著啊,並不是孤單蒼白到透明的狀態。
「好了沒?」方利澤就這麼站在星空下,緊抱她。
「再一會兒嘛,舒服啊。」她像貓兒,軟軟地耽溺在他臂彎間。
她感覺自己在陷落,陷落到很舒適的地方去。
他看見她閉上的睫毛,懸著淚珠。晶瑩,潤澤。
方利澤有奇怪的感覺……他以前從未發現,這個呆矬的家伙,只愛吃喝、胸無大志的廖筱魚,其實,很脆弱,很需要被保護。他也沒料到,像這樣用力將她摟緊緊,自己,也感到很溫暖,都不冷了。
他有些恍惚,筱魚張開眼,看著他。
她笑了,那看著他的目光,彷佛藏著很多感情。她有一雙純淨的眼,教他看著時,會覺得自己很虛很壞。他有點同,避開她視線。
「方利澤,你對我真好。」她憨憨地說。
那是應該的,我欠你的。他想……
心有點悶,身體很燙,胸口躁熱。
這樣……抱著地,好嗎?
感覺到那身體,柔軟地彷佛蘊著豐沛的水,非常滋潤似的,而他感覺M己很干燥。
她好柔軟,就算穿著奇怪衣服,化可笑的妝,但是這樣憨憨對他笑,這時候她看起來真可盡,他應該把她吃掉要命。方利澤仰臉,望星空。焦慮啊!是太久沒女人了吧?怎麼會他深呼吸,試圖冷卻逐漸升高的體溫。「好了吧?要回車上了。」
「不要啦,再抱我一下嘛。」筱魚把頭往後仰,看著天空。「哇,今天有星星兩顆,兩顆——」
「好重,你幾公斤啊?」
筱魚瞪他。
他笑了。「開玩笑的,你現在輕得跟羽毛一樣。」她也笑了。
「我要抱你嘍。」她突然說,張臂圈住他脖子,臉埋進他胸膣,雙手掛在他頸上。
她將臉深埋在那片炙熱胸膣。
好舒服啊,好暖呢。她趁醉意,賴在他懷程,爽死了!出出出,好結實的胸膣。
方利澤瞧她一直往他懷裡蹭。「喂?喂!你是狗嗎?很癢,會癢——」他閃躲,哈哈笑。「不要這「你好溫暖。」她硬是往他懷裡鑽來蹭去的。「抱緊嘛,你抱緊我嘛。」喝醉真好,這些大膽的話她忽然都很容易就說出口了。
一定是她剛剛哭得太可憐了,方利澤任她擺布,真把她揉進懷抱深處,緊緊抱著。
筱魚好滿足,好開心。
對啊,就是要這樣緊到呼吸困難的擁抱,就是要這樣在好冷的天氣,感覺身體這麼燙。就是要在這麼有壓迫感的被緊緊摟抱住的狀態裡,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生生的。
她怕寂寞,寂寞會死。
隨便他怎麼笑她,她就是怕,難道要假裝不怕?
難道,渴望被暖暖擁抱,是可恥嗎?
是可恥的,也許在他眼中,她沒用。而,難道別人不是這樣的嗎?大家都很堅強不像她渴望愛?
她就是渴望啊,渴望有個人在身邊,一起作伴。這是她的夢想,她應該忽略真實的渴望嗎?就因為愛面子,就因為怕寂寞很可恥?
明明天氣這麼冷時,被擁抱,超舒服的。
為什麼不可以大聲要求呢?
「我看你是寂寞怕了,才飢不擇食。」方利澤說。連那種爛咖都嚼得下去。在車上,他們有一揾杤一搭的對話。
「喂……你、你不寂寞嗎?」
「不寂寞。以前我那麼窮,賺錢都來不及了,寂寞個屁,你是家裡太有錢,沒讓你為錢操煩過,才有閑情逸致在那邊寂寞啊寂寞啊——」
筱魚瞪他。「那你現在有錢,不用像以前忙賺錢,閑下來時,不寂寞?」
「閑?N0,我不閑,我愛錢。我是永遠也不會閑下來的,所以我永遠也不會寂寞,哈。」
「喂,那、那你快樂嗎?有錢不一定快樂喔,有時更煩惱喔,像我爸媽他們就是因為房子太多,分手都很難,我跟你說……」筱魚指著他。「你,真的不用道麼努力賺喔,錢這種東西,夠用就行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7:44
第五章
「瞎,笨蛋。」他笑看她一眼。「錢、永遠不會夠的。」
「我記得你說你要有,屬於你的房子你的車子你的……女人?」
「對啊。」
「你已經有了啊?有車子有房子有……」一個愛你的女人就是我,快讓我成為你的吧吧吧吧吧?
筱魚痴痴笑了。
「又笑?我發現你喝了酒,愛哭愛笑又愛唯叫。」
「還愛抱抱,親愛的——」筱魚張臂撲向他。「抱一個——」一只大手又覆住她臉,把她誰遠。
「誰是你親愛的?」他停車。「下車。」
「咦?這不是我家。」
車子停在某大廈停車場。
「還不算醉得太厲害嘛。」
「你帶我回家嗎?」
她靠著他,痴痴笑。「帶我回家?」
「你這德性,能一個人在家嗎?」他怕筱魚把他精心布置好的房間毀了。比方說……嘔吐在水鳥被上,或者是……嘔吐在榻榻米上。
他攙著筱魚進電梯。
筱魚腳步不穩,靠在他身上一直笑。
「你擔心我?」額頭抵著他胸膣。他是愛我的他是愛我的,而且帶我回家,老板娘說得對,穿這種衣服有差,化妝也有差。沒錯,今天就攻占他!
今晚!就讓我的身心屬於你吧,好期待好期待!
「其實,我一直在想,找一天讓你來我家。」
I know!I know!你終於承認了吧?早就想帶我回家了吧?筱魚狂喜,差點下跪跟蒼天謝恩。
神啊,我對我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任何抱怨了。
靠著他胸膣,她痴痴笑。
被爸媽拋棄,0K!
我現在,心中非常平衡,我心中充滿愛。我已經什麼都擁有了,因為就這一樣,你把這男人賜給我,我滿足了。
「perfect!」她喊。
方利澤才推開家門,就拉她趴到地上。
嗄?筱魚狂喜,這樣好激情喔!
「你看看,你看看啊!」他撫摸地板。「這個,是巴西紫檀木做的地板,質地堅硬,紋理分明,看看這個虎斑紋,多麼高貴大方,是上乘的高級材料。」啊咧?筱魚鼻尖貼著地板看,現在是?
忽然,他又拉她衝向落地窗,將她按在窗前。
喚NO,NO,這太刺激喔!
他在她身後,他在她耳邊,嗓音低沉沙啞,聲音裡有藏不住的興奮。「這個氣密窗,,就算房裡有人尖叫,也很難聽到。」
「出?」這是暗示什麼?他幾乎貼著她的背,噢天啊,噢這……好刺激喔。她等一下會尖叫嗎?
「裝氣密窗是為了……這個」他又來到電視櫃前,按下音響。「我買了加大的ParadismTitanMonitow音響組。就為了享受這一聲音裝氣密窗,放再大聲也0K,鄰居都不會抗議,你聽聽?」
他陶醉地閉上眼,聆聽高檔音響的震撼感。
筱魚目瞪盡呆,看他陶醉的樣子。「哈啰?」揮揮手。
「噓!」他示意她閉嘴。「閉上眼睛,用心聽,只有好的音響才能聽出歌曲的層次感,這個重低音,贊啊——」
嗚——讚個頭啦。
帶我來就為了……炫耀這些?
筱魚瞪他,他閉著眼,都不知道她生氣。
他好陶醉,手還揮來渾去,很享受的樣子。
筱魚落淚了……壞家伙,超級壞家伙。
「對了!」他忽然睜眼,又把她拉到廚房去。
「看看這個,全套的不鏽鋼LSCHT廚具。還有這台黑色義大利illyFrancisFrancisX7膠襄咖啡機,看看它的造型,像不像一只小ET?真美,這是藝術個屁啦。
筱魚看廚房亮晶晶的,一塵不染,明顯沒在用。她撫過梳理台,指尖沒灰塵。「不下廚的人,用這麼好的廚房干麼?」
「我發過誓,我方利澤只要有錢,用的都要是頂級的東西,要一流的。」她對這些高檔物品沒興趣,她以前家裡多得是!
方利澤還沒炫耀夠,追出去。「還有,我書房你還沒看,太鼓機在那裡——」
「太鼓機我熟,不用看啦!」
「快點,來比一下,我現在很厲害。」
「趁我喝醉的時候贏我嗎?」
「嗟——好、讓你心服盡服,改天京華城比。」
「我知道——不甘願輸給我嘛。」筱魚走向沙發,坐下。「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混得很好,你成功了。」
我知道,我知道,帶我來你家,是為了炫耀,滿足你的虛榮心。
「還不夠成功,」他走來,站在她面前,雙手抱胸,表情得意,眼裡充滿鬥志。「等我成為億萬富翁,那才叫成功。」
夠狂傲的。
「嗯哼。」
「我想睡覺,臥房在哪兒?」筱魚往房間走,方利澤追著地。
「等一下,你臉上都是妝,你這家伙,不准——」來不及了,筱魚以一種投海的姿勢,躍上他的超大床鋪。咚,陷入床深處。「你——你真給我……」可惡啊,他的床單是白色的啊。
方利澤趕緊衝進浴室,擰了濕毛巾,一把將她拽起,用力擦她的臉。
「沒卸妝你躺什麼躺?把我的床單弄髒了。」
「唉。」筱魚嘆氣。
「喂,」昧眼瞅著他。「這個家花了不少錢喔,你該不會是負債買這麼多奢侈品吧?有沒有卡倩?還是貸款?這樣不好喔。」
「什麼?!」毛巾一扔,他生氣了。「少看不起我喔,除了房子有房貸,其他我都現金買的好嗎?」
方利澤跑出房間,一會兒,拿來存折,秀給她看。
「給我數數看,這有幾位數?」
筱魚揪住存折,認真瞧。「僯僯僯四……八位數——哇,一千多萬。」
「等著看吧。」方利澤抽回存折。「很快我要讓它到九位數,明年就會辦到!」
「嗟。」筱魚扔了存折,往後栽。「你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賺到這麼多錢,恭喜你很快就會窮得只剩下錢!」
「那拜托要窮得只剩下好幾億的錢。」
這時音樂播起那首歌。
「又是(Bohemian rhapsodv)-」筱魚說。
「YES!你的最愛啊。」
「YES!」
他笑了,也躺下,也跟著歌唱。
他們一起唱到旋律激動處,放聲吼叫,很過瘇,盡情高歌。
筱魚經過一番嘶吼亂叫的,頭更暈了。「你的房子在轉欸,天花板會移動喔。」
「唔。」方利澤雙手枕在腦後,閉著眼睛說:「你喝茫了。」
「好舒服,喝醉好舒服。」
「還好你沒吐,喝到吐,隔天就難受了。我之前在房仲公司工作,應酬多,常常喝到抱著馬桶睡覺。」
「哈哈,這麼慘喔。」
「不然你以為賺錢很容易喔。」
「活該,誰叫你愛錢。我聞看看你身上有沒有銅臭味……」筱魚翻身,爬到他身上,跨坐在他腿上,然後趴著嗅他胸膣。「唔,好香,不臭喔。」
「喂……」要命,他是正常男人,這樣蹭,害他渾身躁熱。他睜開眼,看著她,哞色黝黯。
狡魚張開手。「抱抱——」
「很緊的那種?」
「唔。」
他遲疑幾秒,翻身,筱魚傾截,旋即被他納入身下。他沉重的身體。豐滿的被抱住,很緊很緊地團抱住。
「這樣嗎?」他感覺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呼吸也變得沉重。
他看筱魚合著眼,她點點頭。「唔,再緊一點——」
「你這個變態。」他笑了,圈得更緊。
她覺得好安心,嘆息道:「好舒服啊……你真好……和你在一起最放心了」
不。我一點都不好,我是會偷你錢的壞蛋呢。
方利澤沉默,看著筱魚。他倍低臉,貼近,更貼近,嘴觸及她的唇瓣,幾乎要吻下去……「呼……」
他愣住,筱魚打呼了?
咦?睡了?
他失笑,輕撥開散在她臉邊的發。
看著這張純淨的臉,如此信賴他的樣子,教他心中慚愧啊。
早上八點,筱魚醒來。
方利澤不在,床邊茶幾放著一張紙條。
肚子餓的話冰箱有食物自己弄,要洗澡的話,浴室的浴巾可以用。會冷的話,衣櫥裡,我的外套可以先借去穿。備用鑰匙你拿著,離開時,記得幫我鎖門,反鎖兩圈即可。
筱魚瞪著那副鑰匙,晨光沐浴著它,像是幫它打上厚光,鑲了金邊。
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紙條,然後,拿起鑰匙,舉在光中,看著它,看著它,看著它!這是個sign!
方利澤給我他家的鑰匙!
廖筱魚感動爽得要死。
天啊——她握緊鑰匙,按在胸口,激動不己,淌下兩行熱淚。
一個謹慎防御心又重的男人,給我他家的鑰匙,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LOVE,愛。
筱魚喜極而泣,撲倒在床,流下歡喜的淚。
漫長的單戀,看似永無止境,好幾次想放棄的苦戀,本日終於得到萬分珍重的快樂。
啊!這太教人歡喜了。
方利澤非常重視她,江紫薇不可能有他家的鑰匙吧?哈哈哈。
澤家就是你家,YES!
她衝進浴室,暢快淋浴,高聲歌唱。
「We ai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然後,裹著他的浴巾(他的喔)走出來,打開他的衣櫥(他的喔),一件件整齊掛著的西裝,他的西裝喔!她心情激動,好興奮——一件件拿出來欣賞,這件好看,這件好帥,這件很像雅痞喔,這件好有男人味喔。
唔,我喜歡我都喜歡!
方利澤跟黃沛莉看完公寓,在附近咖啡廳吃早餐,順便討論公事。
用餐時,方利澤心不在焉,筱魚昨晚喝那麼醉,不知醒了沒?是否安然無恙?他打開手機,開啟瀏覽器,登入網絡攝影機,觀看屋內狀況——他大為震驚,那家伙在干麼?
只見筱魚裹著浴巾,非常詭異地站在他的衣櫥前,將西裝拿出來看了又看,還笑得很誇張,又看到她放好西裝,拿出他的褐色毛外套,唰地扯掉浴巾—Oh my god!
方利澤瞠目結舌,看她裸著的背影,套上大外套,拉好拉鏈,然後咻地躍上床,在他床上滾來滾去,像只主人不在家的小狗,盡情撒野。
他起身,對黃沛莉說:「我出去一下。」
他站在咖啡廳外,按下通話鍵,向那家伙講話。
他的聲音,透過計算機屏幕旁喇叭響起了。
「廖筱魚!」
他看見在床上蹭來蹭去的筱魚,猛一坐起,左顧右盼。「廖筱魚!」她呆住,靜止,不敢動。
「你在幹麼?!」
「嗄?嗄?!你……你在哪兒?」筱魚抓住棉被,裹住身子。
那驚恐的樣子,教方利澤笑出來。
「看看你前面開著的計算機。」
他的臉出現在計算機屏幕裡。
筱魚張嘴,嚇得說不出話。那台筆電一直開著,竟然出現他的臉!
「你在幹麼?幹麼在我棉被蹭來蹭去的?還有剛剛一直非禮我的西裝是怎樣?你有變裝癖喔?想穿我的西裝?」
「你剛剛都看見了嗎?從我走出浴室以後?」
「唔。」
啊——
他看筱魚翻身,臉往床的深處埋,發出困窘的哀號。
他大笑,很壞的落井下石。「被我看光光了喔!」
「好想死——」她呻吟,糗斃了,嗚嗚嗚嗚——還要不要活啊?她剛剛到底在幹麼啊?「不要哀哀叫了,晚上請你吃飯然後去打太鼓機怎樣?來比賽。」
「嗚……」
「嗚……」他學地。「嗚是怎樣?要還是不要啊?」
「要啦!」她喊。
他大笑。「不要再嗚嗚叫了,盡亮不要弄髒我床單嗄!」
「我們九點還要看另一間房子欸。」方利澤放下手機,趕緊若無其事地清清喉嚨,回咖啡廳。
「你剛剛在嗚什麼?」她很好奇。
「閉嘴。」
方利澤好興奮,跟屋主看完房屋,留助理跟屋主在客廳交涉,自己跑到陽台打電話給筱魚。今晚太鼓惡戰,他要徹底擊畋箱隹。這陣子他(鬥牛士之歌)打到難級,點點到位,如果還會輸給廖筱魚,就把這台機器吃下去!哼哼哼,方利澤興致勃勃,幻想筱魚慘敗的畫面,「方利洚,你直是太厲害了!筱魚一臉崇拜。
「方利澤,你好強喔,果然什麼都難不倒你!」筱魚眼晴亮亮的,眼裡盡是蒂當。
唔,好吧,他承認他好勝到幼稚的地步,這丫頭對他來說很重要,輸給她,他不甘心。絕不能讓這丫頭把他看扁,那感覺超不舒服的。他要贏回她的崇拜!
雪恥,要雪恥啊
電話接通了,方利澤對筱魚說:「我們約晚上七點,你先來我餐廳吃飯,地址我Line給你,不要遲到。」
「喔。」
「我會讓你吃到飽,然後再痛快宰了你,哈哈哈。」
「你聽起來好興奮哦!」筱魚人在菜市場買菜,她走到菜攤邊講話。「一定要比嗎?還是今天晚上我們吃飯就好?」
來個慢慢進行的浪漫晚餐,的的的。
「不行!我不能再等,你不要逃。」
誰要逃啊?她恨不得他緊追不放呢。「不如我們吃完飯,去你家比?」
「昨天要比,有人就說我想趁她喝醉打贏她。」
「好像是我說的。」
「我看啊,要是用我家的太鼓機比,打輸了,你一定會說我在機器動手腳,我們就去京華城比!讓你輸得心服盡服。」
這個神經病,心眼可以更多一點。她想到早上在他家糗斃了,不甘心欸。「我不想比,太鼓我玩膩了。」嘿嘿嘿,氣死他。
「不可以膩!一定要比!」
筱魚大笑。「好啦,吃完飯去比。」
「你在干麼?」那邊很吵。
「在買土雞,佳洋今天生日,我要烤一只手扒雞給他們家慶祝。」
「是嘛,人家一家人生日聚餐,晚上你就不要卡在那邊礙事。七點見,我們家廚師弄的紐約辣雞翅一流的,不准逃跑。」
「知道啦。」
筱魚笑咪咪地結束通話,親了親手機。這家伙,求勝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啊。可是,怎麼辦呢?她好喜歡他呀。盡袋裡,還躺著他給的鑰匙呢。
晚上打太鼓時,她要放水,讓他贏得開開心心地。
筱魚將手機放進盡袋,仰望天空,陽光真暖,天氣真好。她微笑,怦然心動,想到昨晚他在身上,依她的要求緊摟著地,好感動。努力愛他這麼久,現在,終於有心跟心在一起的感覺。
我們會在一起的。
我有強烈的感覺,他是愛我的。
筱魚深吸口氣,感謝命運的安排,更高興著,幸好之前她沒有因為灰心就放棄。
買完土雞,折返影印店——
啊?她呆住。
現在是什麼情形?
消防車鈴聲大作,停在巷盡,巷內停滿違規車輛進不去。
裡面失火嗎?
筱魚衝過去,鑽過圍觀人群。
影印店前擠滿人。
老板跟老板娘朝著樓上喊:「不要啊!快下來——」筱魚往上看,嚇呆了,也急著喊:「佳洋?!你下來!」佳洋在僯樓陽台外,小小雙腳,踏在花台外的遮雨擁上。
筱魚大叫。「快點!」
「我不要!」
「怎麼會這樣?!」筱魚問老板娘。
楊黛育急哭了。「我們剛剛吵架,怎麼知道佳洋會衝上去嚷著要跳樓,怎麼辦?」老板嚇到臉色發青。「消防員上去了,要我們轉移佳洋的注意。」他朝女兒大喊「把拔愛你,乖,快下來。」
「快啦,你不要嚇我啦,小洋啊!」
兩夫妻輪流大叫,鄰居們也忙著幫腔。
另有兩名消防員搬來氣墊,趕緊充氣。
佳洋握緊拳頭,朝爸媽喊:「我討厭你們——每天吵每天吵,討厭死了!」
「媽媽答應再也不跟你把拔吵架!」
「把拔也答應,你快下來!」
「騙人!」佳洋罵道:「你們要離婚了我知道!我要死桌!我要讓你們後侮!」
「我們不離婚,我們很相愛,真的!」
「對,我們不離婚,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不相信!」佳洋哭喊。「我最討厭你們,你們要吵就去吵,不用管我了!反正你們不愛我,也不相愛!」
「佳洋?」筱魚急嚷。「阿姨保證,你爸媽很相愛的!真的——」
「阿姨——」佳洋抽噎,看著筱魚。
筱魚趕緊朝老板和老板娘喊:「快!快親,個給她看!」
「對啦!」旁邊的大叔大嬸也急了。
「她是怕你們會離婚啦!」
「快親親給她看——」
「好!」
馬上親!老板跟老板娘抱住,親嘴,破啵啵。
「你看!」筱魚喊:「你把拔馬麻好相愛!」
佳洋愣住,更崩潰了。「你騙我!我看得出來,他們假裝的,不用勉強親親,反正我要死掉了一」
哇咧,這麼精是怎樣?
「欸,你們要親得有感情一點——」筱魚催促老板和老板娘。
「我看是要喇舌啦!」鄰居大嬸大叔也急嚷:「對啦對啦,喇舌啦才像真的!」喇舌?沒問題!情況危急,馬上處理。
老板跟老板娘摟住彼此,抬腿勾住對方的腿。他們緊擁,法式熱吻,start!
一個微凸發胖,一個身形臃腫衣著邋遢,但仍賣力演出,擁抱纏吻。
佳洋看著。
筱魚指著他們。「你看!你把拔馬麻好相愛,看見了吧?快下來!」佳洋瞅著,忽然,視線移到筱魚身上。
「阿姨,我不想理他們。只有你最好,你愛我嗎?」
「你這樣我好怕,阿姨當然愛你!」
「那我死了你會想我嗎?」
「給我下來啦!」筱魚哭了。
這時,群眾屏住呼吸,都沉默了。
大家看到,一名消防員,已偷偷潛至佳洋身後,他一把抓住她肩頭。全家歡呼,沒事了。但是,佳洋拚命掙扎。「我要讓你們後侮!」她跳下去。
小身子從外套滑脫。
啊——群眾尖叫,消防員來不及拉住。
小女孩墜落。
氣墊還沒充好。
老板娘暈眩,腿軟。
「不——」老板哭吼。
大家目睹悲劇發生。
王佳洋八歲,死於自殺。
還是在生日當天。
只因爸媽仇視彼此,自尊心強的她,飽受鄰居同情,感到丟臉,視死如歸,憤恨到只想消失,讓父母後悔。
佳洋的心情。
筱魚完全理解。
筱魚看著她急墜而下。
四周都靜下,她目中一切都像慢動作。
「我可以——我瞄准了,我接得住,我接得住……」咚。
搐地那瞬,發,中,巨大聲晌。
眾人掩面,不忍卒睹。
她的身子,躺在筱魚懷裡,小小身體被筱魚緊擁住。
一起仰躺在地。
世間一切,似乎暫停了。
然後,佳洋睜眼,愣了幾秒,大叫:「爸——媽——」她意識清楚,她先穩穩被筱魚接住,才跟著筱魚一起往後跌。
筱魚雙手麻痛,而身上,佳洋柔軟身子,暖貼身前。她松盡氣,微笑了,聽著他們活生生的對「女兒啊——」
「你嚇死媽了!」
老板夫婦衝來,抱住筱魚跟佳洋,他們崩潰,顫抖,嚎哭。
鄰居跟消防員也圍過來了;那邊,救護人員抬擔架過來。
老板夫婦跟女兒哭成一團,哭聲激動。
筱魚沒哭,她一直笑。
今兒個,天空特藍,白雲好美,金色艷陽沐浴大地。
原來……從小到大,驚人的瞄准力,就為這一瞬嗎?
我好棒啊——
筱魚緊緊地,緊緊地,摟緊佳洋。她有錯覺,好像摟著年幼的自己。
時常感覺快要消失,感覺自己是累贅的存在,無數次無數次在爸媽仇視彼此時,被迫選邊站的時刻裡,痛恨生於世間。
然而,在多年後這天。
過往的悲痛得到補償,這麼快樂啊,好像神要她活在世上,就為這天,在某一關鍵時刻,有個小孩,要她保護。
這一刻,她證明了自己。
證明沒有人,誕於世上,是沒意義的。
即使是地,即使是這個爸媽不愛的孩子,也有存在的價值。
是該理直氣壯活著,總有天,在某個關鍵時刻,她會成為某人命中的要角,缺她不可的存在。
「謝謝你!」
「筱魚——謝謝你啊!」
老板夫婦也緊緊抱著地。
下午,江紫薇接到婚紗店通知,從法國訂制的新娘禮服已到。「我們聯絡不到喬先生,請問你們下午三點會過來嗎?」
「好,我會過去。」她聯絡喬安貴,他沒接,可能在開會吧。
她獨自前往。
白紗禮服是半年前就跟法國設計師訂制的。
現在,看著成品,撫摸那精致的蕾絲紋,江紫薇眼眶紅了。她還能順利結婚嗎?
店員協助她換上禮服,鏡中自己美極了,她卻沒有喜悅的心情。
「這是尾款——」驗收後,店員請款。
她拿出喬安貴給的副卡,交給店員。
店員刷不過。「不好意思,還有沒有別張卡?」江紫薇困窘極了。「是不是銀行聯機有問題?」店員、店長尷尬地解釋。「應該不是,剛才我們才刷過別人的卡。」
「不好意思……我現金不夠,明天再來跟你們結賬?」紫薇難堪地走出婚紗店,愣在街頭。
太鼓之戰被迫取消。
晚餐時,方利澤見到筱魚赴約,難以置信。
「現在是怎樣?右手包成這樣?真的受傷還是怕輸給我?」
「方利澤,你多疑的毛病要吃什麼藥才會好?我買給你。」他嘆息,看著坐在對面的廖筱魚,她右手臂戴著護具。「我好傷心。」期待一整天的說。筱魚安慰他。「是韌帶受傷,又不是不會好,休養兩個禮拜,之後做點物理治療就會好啦。」筱魚把事情經過詳述一遍,得意洋洋。「我現在才知道,我真是非常厲害啊!」
「神經病,弄不好你會被壓死!還好只是手受傷。那麼小就學人家跳樓,王八蛋。」
「什麼王八蛋?她也是因為太傷心。」
「用跳樓這招是要逼死誰啊?嗟,現在的小孩真可怕。」他打個寒顫。「還好我沒小孩。」
「小心一直這麼刻薄將來下地獄。」
「我當然高興她沒事,可是她害我不能跟你比賽這點讓我不爽。」
「Comeon,你不知道事情輕重嗎?」
方利澤激動地攤開雙手。「我苦練那麼久,每天打到手臂酸痛就為了雪恥——」
「不然就當我輸了,你贏了,你第一名,可以吧?」
「少敷衍我……還好骨頭沒事。所以我說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大家都知道要閃,結果你跑出去接,她爸媽都不接了你接個屁?」
「哪是,她媽昏倒,她爸也有搶著接,只是沒瞄准。嘿嘿嘿,我天賦異稟啊——」方利澤笑了。「是是是,我親自測試過你厲害的絕技。」
「對啊。」他們相視而笑,談及過往時光。
這時,服務生陸續送上晚餐。
他覷著她笑道:「虧我還請你吃飯,搞什麼。」
「謝謝嘍。」她今天好高興,昨晚也是,最近走運了吧,感覺整個世界都寵著她啊。方利澤看筱魚打開包包,動作遲緩地拎東西出來……難道?
「不准!把那家伙收好。」方利澤抗議,筱魚硬是將心愛的大魚請出來,擺桌上。
「喂,這麼高級的餐廳放只破玩偶在桌上,能看嗎?」
「唉喲,有什麼關系嘛。」筱魚笑嘻嘻地撫著大魚。「你看看,方利澤開了這麼大間餐庁,還請我們吃晚餐呢。好厲害對不對?」
「嗟。」他啼笑皆非。
筱魚看起來心情很好喔,她還拿出相機,將滿桌子菜跟大魚一起拍進去。
真受不了,方利澤翻白眼,隨她去。
桌上有一杯蠟燭,閃爍著。
落地窗外,茄苳樹梢,懸著燈泡,綻著青藍光。
方利澤就坐在對面,陪她晚餐,跟她抬杠,兩人品味美食,啜飲紅酒,拉雜地聊起往事。
我們這樣算是在約會吧?
筱魚感動著,超浪漫的啊。美中不足是,因為手傷,吃相詭異。
方利澤看筱魚戴著護具的手不妊彎曲,拿湯匙,喝湯後,她把嘴巴湊近,慢慢喝。一匙一匙地,一碗濃湯,就喝了快半小時。
「唔——」她滿足地笑,豎起大拇指。「你請的廚師不錯,很好喝。」接著,她挑戰紐約辣雞翅。一手刀一手叉,而且還制造出很大的嗓音。
「看不下去!」這樣要吃到民國幾年?
方利澤端來辣雞翅,拿刀叉,分筋剔骨,將雞翅拆解得骨肉分高,刀刀精准,片片利落。筱魚看著他專注的模樣、流暢的勢子。
哇噻,他使刀叉的樣子超帥的!
方利澤叉起一塊片下來的雞肉,遞到她嘴前。「喏。」
「呃——」
「嘴巴打開啊?」
「要喂我?」
「你這樣慢慢吃,雞翅都冷了,到時嫌我們家廚師弄得不好。快張嘴啦,看什麼看,張嘴!」
「啊——」筱魚叼走雞肉。
他很快地又支解了一小塊牛肉,一祥遞到她面前。「喏,紅酒燉牛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8:02
第六章
「啊——」她張嘴,吞了。
筱魚臉紅紅,吃得嘴巴鼓鼓,心裡暖暖,被他這麼寵愛真好,真幸福,嗚,這一定是老天給她的福方利澤就這樣耐心地切割食物,一口一口喂她,把她喂得飽飽。
筱魚暈飄飄地想,我們這樣看起來,絕對是情侶吧?
她注意到餐廳員僄們不時瞅著他們,竊竊私語,暖眛的笑。
沒錯,我們是一對。
萬歲!萬歲!筱魚心中超爽的。
他是喜歡我的。
好人有好報,我今天可是神力女超人拯救小女生一命,所以他也感動到了吧?
這次,應該不是錯覺。
吃甜點時,方利澤又是一口一口的舀布丁,喂她。
「方利澤,你對我真好。」
「嗟,這就叫好?搞定你也太容易了。」
「不然你跟每個女生吃飯都會喂她們?」
「拜托,看看你,特殊情形,你的手廢了好嗎?」哼。真討厭,就不能講些讓她高興的話嗎?
她生氣,可是,他又來了-布丁遞來,她咬住湯匙,含住,吞沒那甜潤。
又笑了
罷了,沒辦法跟他嘔氣。她不是好勝愛面子的方利澤,她只是個渴望溫情的麼筱魚。方利澤的湯匙,剛從她嘴裡抽走,筱魚就聞到一股女人香水味「筱魚?」一把溫柔的嗓音。
筱魚抬頭。「江……紫薇?」
江紫薇微笑,看看方利澤,又看看摩筱魚。
「你們在約會嗎?」她說得自然,面帶微笑,但心中一陣腔筱魚值住,看向方利澤。
「怎麼可能?不要亂講。」方利澤說。
筱魚凜著臉,想把剛剛吞沒的布丁嘔出來,吐他臉上。
江紫薇笑道:「可是我看你們好像很親密喔……遠遠的看見你們的互動,感覺還滿登對的。」筱魚低頭,心往下沉。這不算約會嗎?這還不算嗎?
筱魚不吭聲,他們倒是暢談起來。
方利澤問江紫薇:「你怎麼會過來?」
「經過這裡,想到晚餐還沒吃,就來你的餐廳捧場。」
「想吃什麼?要給你介紹嗎?」
「都好。」好你媽啦,最好你什麼都好,什麼都不會挑啦!筱魚內心0。S,左右揪著餐巾。
「我幫你點,我請客。」
對對對,你超有錢的,干得好啊方利澤!筱魚握拳。
「那怎麼好意思,我自己付。」
「少啰嗦。」
「我過去那邊坐,不打擾你們了。」
「掰。」太好了,筱魚揮手,跟她掰。快滾吧——可是……她愣住,看著方利澤拉開椅子。
「不打擾,坐下吧,一起吃。」
「不好吧?」江紫薇注意到筱魚冰冷的臉色。
「沒關系,快坐。」方利澤招服務生過來。「法式香煎雞排,不要放蒜。一杯熱拿鐵,無糖。」
「你記得我不吃大蒜?」江紫薇很驚喜。
「是,而且拿鐵不加糖。」
筱魚忍耐,保持風度,保持風度啊!雖然心裡想把江紫薇鞭數十,驅之別院。
唉,事情就是這樣。
人算不如天算,氣氛正好時,江紫薇哪時不來,偏挑這時候來煞風景?可惡,她們上輩子一定有結仇,虧她當年還在麥當勞幫過地!可惡啦。
「你怎麼了?」江紫薇關心筱魚的手。
「一點小傷。」
「可是看起來很嚴重,不要緊吧?怎麼受傷的?」最好你是真有這麼關心我啦!
筱魚火氣已冒到頂,她抬頭,瞪江紫薇。「聽說你跟喬安貴快結婚了?婚紗照拍了嗎?」方利澤臉色一凜。
「還沒——」江紫薇尷尬地說。「因為婚紗是訂制的,今天才到。」
「特地訂制喔?要很多錢吧,他真愛你,決定要去哪兒度蜜月了嗎?」筱魚開始胡說八道,問不停。可惡,閉嘴,閉嘴啊。她看到方利澤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邊要自己閉嘴,卻止不住,一直提婚事。
「我覺得你們好厲害,交往十幾年都沒變,喬安貴好專情,你們交往那麼久了,婚後一定會很幸福,要快點生寶寶喔——」
江紫薇脹紅面孔。「這……我沒想那麼多。」
「你這麼漂亮,跟安貴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是喔……」
「方利澤……你也這麼覺得吧?」筱魚問他,他給她銳利的眼色,暗示她住嘴。
但筱魚失控了,越講越誇張,她從沒有盡齒這樣伶俐過,她一定是氣昏了。
「紫薇,聽說喬大建設最近有狀況,但是你們快結婚了,你不會因為喬家出事,就不要他吧?在喜歡的人最落魄時,伴侶更要陪在他身邊,對吧?」
「呃……」江紫薇低頭。「是這樣沒錯——」
「以前我好羨慕你,記得嗎?喬安貴幾乎天天開跑車送你上學……情人節的時候,還很高調的送你花跟巧克力呢……他好疼你。」
瞧,她話多,且,停不住。盡管江紫薇答得支支吾吾,神色尷尬,她還是一直說個不停,有違平日的自己,她察覺到自己言談間的酸味,啊,想殺死自己,連自己也陌生的自己。
明知提這些讓方利澤生氣,讓江紫薇尷尬,可是就忍不住,管不住嘴巴。體內像有炸彈快爆開。見方利澤臉色越難看,她越憤怒,越是要說得起勁。
方利澤否認他們在約會,他就那麼怕江紫薇誤會?他就那麼希望跟江紫薇重修舊好?
她白歡喜一場,方利澤給她家裡的鑰匙,原來不代表什麼。應她要求摟緊地,可能也只是憐憫。她真套。筱魚覺得自己爛透了。
她高興整天,以為美夢成真,結果……
她好痛,胸口好培。只好焦慮地胡說八道,這樣,比當場失態,痛哭流涕好吧?
江紫薇感覺到筱魚的故意,她抱歉地站起來,對方利澤說:「我想,我去坐那邊的位置,讓你們好好吃飯。」
「不用。」方利澤握住江紫薇的手。
「沒關系。」她輕輕抽手。「我過去了——」
江紫薇識相地端起水杯走到別桌去坐。
看她走到遠遠那頭去了,方利澤回頭,瞪筱魚。
「你在干麼啊?」
「我怎麼了?」
「她關心你的手傷,你提什麼婚事?什麼蜜月跟婚紗的?干麼那麼不友善?」
「我不友善?我跟你這麼機車的人都能相處了,全世界最友善的就是我了,我簡直是人間拉布拉多犬了我跟你說,如果辦友善票選我是第一名——我溫馴到可以去導盲——」
「你、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啊?明明只有喝一杯紅酒啊?昨天的酒精還沒退嗎?」反常欸。
唔……筱魚低頭,困窘,脹紅著臉,像做錯事的小孩,挨了罵,不敢吭聲。
他起身道:「你在這兒吃,我去跟她談談。」
方利澤過去跟江紫薇腳,這一走,半個小時都沒回座。
筱魚看他跟江紫薇聊得很認真,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舊情復燃了嗎?
那女人都要結婚了啊,方利澤你這個白痴!
遇到江紫薇就沒轍,你有沒有骨氣啊筱魚看著大魚。
「大魚……」她撫摸大魚補綴過的臉,陳舊了洗過N次還褪色了的布面。「就你永遠陪我,可是你怎麼看起來好滄桑啊……我是笨蛋對不對?」筱魚哽咽,不哭,不可以哭啊。
看看他們,郎才女貌,好登對的坐在那裡,像對情人吧?
不要哭,不要哭。
她剛剛注意到江紫薇的指甲,是水晶指甲呢,好美,燈下閃爍。很耀眼。
而她的指甲呢?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因為做飯洗菜,它們圓鈍,像不起眼的石頭。
江紫薇今天穿粉紅色的雪紡洋裝、白色絨毛外套。小腿纖細地踩在米色高跟鞋上,她彷佛天生不該踏在地面走,而是要讓男人扶著,呵護保護著的。
而她呢?唉,就算手包得像殘障,看起來還是很粗勇吧?
但我……也是會受傷的啊。
她望著那邊的方利澤,覺得他好無情。如果不能給她愛,再多關愛,只是引來她更多的期待,然後一次次希望失望,弄到身心俱疲,滿腹委屈跟恨意,這算什麼啊?她廖筱魚的人生到底算什麼啊?
筱魚將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望向窗外樹木,感覺人生虛無。
這難道是她永遠掙脫不掉的悲劇,被很在乎的人傷到,被最喜歡的人忽視。先是爸媽,然後是方利澤,之後有高偉仁,現在,又是方利澤。
可惡是,在這些人之中,她最在乎的,是方利澤。
這次,已到底線了。
她受夠了。
方才不顧顏面地胡言亂語,明知他生氣還那樣做,是為什麼呢?除了感到傷心憤怒,盡不擇言但也許,她有些故意,因為太灰心、太絕望,意識到方利澤跟自己沒未來,才干脆搞砸,讓自己沒退路吧?
好,既然已經出糗,就糗到底,筱魚決心和他攤牌。
她要跟方利澤告白。
她要問方利澤的決定!
就攤牌吧。
一直懸著的那顆心啊,要嘛被他收藏珍借,要嘛干脆破碎。如果被拒絕,那也圖個痛快。這有去無回的愛,太可笑了。
她不是十七歲,有大把青春任意莽撞揮霍。她渴望溫暖的家,渴望歸屬於某個愛她的人。
受不了一再被攪亂,因他而起的心港,總是要很久才平復。年歲過去了,她再沒辦法,義無反顧一次次失望疼痛又重新振作。
她累了。
方利澤終於回到筱魚這裡。
他問筱魚:「要走了嗎?我送紫薇跟你回家。」
「你要送她回去?她不會打電話給喬安貴喔。」
「喬安貴好像有事,電話打不通。」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樂於當備胎。」
「你不爽什麼?」
「方利澤,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很嚴肅的事,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攤牌,攤牌,她要跟他攤牌啦。
「好,我先送她回去,你坐會兒,等我。」
方利澤載江紫薇回家,留筱魚在餐廳等他。
筱魚很緊張,很堅決。
在腦中反復想像N遍,等方利澤回來,聽完她告白,他會如何?
也許從此,直到老死,他們,再不往來。可是再這麼耗下去,她會短命。她厭惡被懸著,她要有歸屬,她要安穩,要根植入大地。不明不白的愛,是浪費生命。
暖昧不明的善待,太殘酷。
方利澤載江紫薇回去的路上一凜著臉,看來心事重重。
江紫薇不知他在想什麼,表情那麼僵硬。
「你還好嗎?」
「沒事……」
他不好,他很慌,從未聽過筱魚那麼嚴肅的口吻——「方利澤,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很嚴肅的事,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早就想跟他說?是什麼?他因為心虛,不禁懷疑,她要提偷錢的事?
不可能,要是知道,怎麼可能現在才說?不會的——理智這麼想,但無法控制的緊張起來,假如筱魚知道,天啊,他真不知要如何面對她,想到此,冷汗涔涔。
「你看——」江紫薇指著路旁,那裡,24小時營業的漫畫店招牌燈閃爍著。
「原來還開著呢。」是他以前打僄的地方。
方利澤苦笑,那是他慘淡的青春時光。「撐這麼久還沒倒,真不容易。」她說:「要不要進去看看?」
「去干麼?有這麼懷念嗎?」
「好嘛,我們去看看?」
方利澤停車,跟江紫薇重訪故地……
江紫薇走到以前常等他下班的靠窗座位,坐下來,對他笑。
「記得嗎?我常在這兒寫功課,陪你。」
「是啊。」方利澤在她對面坐下。
窗外霓虹閃爍,路燈明澄。她美麗眼睛,明麗似星。
方利澤望著地,她真美,直發黑亮如綢,柔順地披在肩旁。美人尖,瓜子臉兒。大眼睛,明亮清澈。膚白,唇紅,細膩精致的五官,完美到看不見一絲瑕疵。她的美,總令他貪看著,又愛又恨。他熟悉她的種種表情神態,曾在夢中反復想起。她講話時,心不在焉,語氣輕淹溫柔,教人捕捉不到她的心思。她天牛那種飄忽的氣質,TF是合輿人閔不安。事想抓牢的誘因。
可是,方利澤也見識過她的殘忍,不顧他的感受,跟他憎惡的人在一起。
望著舊地方,江紫薔鼓起勇氣問他。「你……是不是還等我?如果我取消婚禮,你會娶我嗎?「你要取消婚禮?」
「……如果你旁我,如果……你是認真的。」她掙禮道,眼裡有淚。「你出現後……我的心嫌相亂,最近,我跟安貴常常吵架」
「怎麼?他怕我把你搶走?」怕得好,這正是他的目的。
「也不只這樣……他為了公司的事,壓力很大。」江紫薇困窘地低頭。
「剛剛……在鏊廳時,看你喂筱魚吃東西……還以為你們在約會……我這樣說或許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難過。我想……我還愛你。」他聽著,以為自己應該高興的,結果異常冷靜。這次,他聽出不同的涵義。
「如果我說我會娶你,你就跟喬安貴取消婚禮?」
「我會考慮。」
「如果不娶你呢?」
「你愛我嗎?喬安貴的狀況很差,我應該要陪他的,現在離開他的話,我會良心不安,也會被講得很難聽。我真的很掙扎……所以,除非你是認真的,否則我——」
「否則你就繼續跟他在一起?你真當我是備胎?」不可思議。他笑了,這是愛嗎?要確認對方先愛了,才願意響應?
江紫薇僵住,反駁。「當然要先確認你的心意,如果你對我是認真的,我才能作決定啊。你愛我嗎?」方利澤看著地。
江紫薇的美,忽然失去光彩。
這刻,他看穿她,思緒異常清晰起來。她懂愛人嗎?不,她只懂衡量。雖然寫了紀念他的書,字裡行間,那樣深情又感人肺腑,他感動到幾乎忘了對她的恨。但是,不,她不懂愛。
她不會為愛涉險,不會為愛主動或努力。她太美,多得是追求地、不請自來的男人。她不愛他,她若真心愛他,愛得瘋狂,管別人怎麼想,管自己會不會被非議,她都沒辦法留在喬安貴身邊,她會主動前來,討好他、取悅他。打動他、感動他。
如果她也是認真愛他。但她沒有。她要他先愛她,確定這點,才敢割舍喬安貴,和他在一起。眼前這個女人,美得令他感到冰冷。他好像從一場朦朧夢境醒來,起初是美夢後來變惡夢,而如今,他醒他想跟這樣的女人一起生活?不,即使只是坐她對面,隔著桌子,都令他寒冷。他不能跟這樣的女人朝夕相處,同屋共眠。她,只愛自己。而他卻為了她,受過那樣多的煎熬,費盡力氣一路愛恨到底?這是怎麼回事?到底在不甘心什麼?值得嗎?她配嗎?
方利澤驟然起身。「我覺得,繼續跟你見面真荒謬。尤其在這裡——」曾經美麗的初戀、痛心的初戀,而今看來像一場幼稚的荒謬劇。
「你生氣了?為什麼?」
「因為你很好笑,你知道自己愛誰嗎?愛喬安貴,就留在他身邊,不用管我愛不愛你。如果愛我,就取消婚禮,管我是不是接受你。有這麼難嗎?」
「因為你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如果你對我無心,也不是認真的,純粹是為了讓我跟安貴難堪,我干麼這樣做?我怕被你耍了。所以想跟你確認,想知道你的真心——」
「真心?那你的真心呢?我不是笨蛋,你也是在為自己的前途打算吧?喔,現在想嫁我了?如果不是我現在狀況好,如果喬大建設沒有面臨倒閉危機,你會煩惱這些嗎?」江紫薇倒抽盡氣,淚洶湧。「在你心裡我這麼勢利?我跟你在一起時,也是真心真意的,你這樣說太過分一」方利澤笑了,笑他們荒謬的對話。笑他們認真計較,誰愛誰,確認愛情,確認真心。
起初愛上時,不需要這麼多言語堆砌、這麼多詢問。砰然心動時,他們就是心意相通,愛不言自明。曾經好認真,那青澀單純的初戀啊,而今變得復雜深沉。她怕他是為了報復才要地,而他,看穿她的自私自利。這裡邊,有這樣多的計較跟心機。
他怨她嗎?不,他羞愧。
帶著種種惡意跟較量,這裡邊,早就沒有愛了。
我們都一祥可惡。他想,別開臉去,望著窗外夜色。
他沉默了。
低聲說話。
江紫薇的手機,突兀地響起,她拿出手機,是喬安貴。她別過身去,縮著肩,「對,我之前打的。我……在外面。嗯……對,一個人,在誠品喝咖啡……」方利澤起身離開。
江紫薇看他走了,倉促地結束電話,追出去。
「方利澤?」
「嫁他吧。」他轉身,微笑。「我清楚,我跟你,結束了。」
「方利澤……」豆大淚珠,不停從她腮旁滑落。
「干麼哭?我走了,你還有喬安貴啊?」
「不要這樣說……我……我舍不得你……」
他惆悵道:「我不會再怨你,因為我……也不是多好的人。」
方利澤下樓,走出充滿回憶的地方。上車,駛回餐廳。
筱魚還坐在那裡。
他坐下,看著地,忐忑又心虛。「你要跟我說什麼?」
「我愛你。」筱魚直接破題,一鼓作氣。然後,一直搓揉左耳。慌死了,終於說出口,心跳很亂。他震住,沒想到——筱魚不是開玩笑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到連聲音都顫抖。她已經想好了,今天就要做個了斷!
「如果不能愛我,以後……我們就不要見面了。」說完,端起開水,灌一大口,又重重放下,繼續喝。
「怎麼樣?」
心跳好快,左耳都被搓紅,瞼龐也腥紅著,她很緊張的。
「你愛我?」
「對。」
「為什麼?」
他對箱隹一言惡南惡氣,印像中,老是虧欠她,老是不講好話哄她。然後,還偷她家的錢,因羞愧而不見而。他本以為筱魚要拆穿他偷錢的事,想不到她卻說——我愛你。
那樣認真善良的眼神,教方利澤慚愧得低下頭。
筱魚反問。「為什麼不愛你?你很棒,你不是一直也覺得自己很棒?」不,強裝出來的驕傲,隱藏的是自卑,他更慚愧了。
筱魚又說:「我想跟你生活,如果我們在一起,我保證會對你很好,不會像江紫薇那樣背叛你,絕不會。」
「你想跟我一起生活?」
「當然。」
「為什麼?」
「就覺得只要能跟你生活,我就很幸福。你是可以信任的人,看你照顧媽媽就知道了,你對家人一定會很好,跟你生活會很有安全感。而且——雖然你講話惡毒,但是你對我真好,我超感動的,你把我家弄得那麼舒適,花錢布置,還幫我買被子,我當然喜歡你,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那是因為……布置她家是因為罪惡感,所以想彌補啊。
被她講成這樣,他更抬不起頭。
她看錯他了。
偷錢那一夜,他多卑鄙醜陋?
而她竟說……他值得依靠,能給她安全感?這是多大的諷刺。他知道她怕孤單,才喜歡他作伴。但他不知道,她竟把他看得這麼重要、這麼好。
他在別人面前佯裝志得意滿,萬事皆搞定。唯獨在筱魚面前,她說愛他,他竟羞慚至板,臉龐熱燙,幾乎想拔腿就逃。
筱魚逼他決定。「怎樣?你……你的答案呢?你……愛我嗎?」換他吞吐結巴。「你搞錯了,我其實……沒那麼好。」筱魚僵住,這還真是超級婉轉的拒絕啊。
高傲又好勝的家伙,從不認輸的家伙,在她告白時,竟對她說——我沒那麼好?
明顯是給她軟釘子。她很窘,又絕望,感覺尊嚴掃地。
「我要回去了。」筱魚將桌上的大魚抱在懷,就要走。
「我送你。」
「不需要。」
「你的手不方便。」
「不關你的事!」
她堅持自己走,但他堅持跟。結果他們在餐廳外拉拉扯扯推推拖拖地,最後,她還是被他硬拉上在車上,筱魚沉默不吭聲。
深夜馬路,汽車少,上高架橋後,遠方樹木,黑墨墨地,筱魚看著那些樹群,默默流淚。
「筱魚?」他喊。
「……」她不回應,不說話,怕一說話眼淚淌更多,讓自己更丟臉。「筱魚?」她胸口好悶。一想到這可能是最後跟他相處的時刻,眼淚就不爭氣,啪嗒一直桌。超討厭的!已經夠丟臉了,還哭?干麼啊!
她哭了?
方利澤慌了,沉重氣氛令他窒息。
該怎麼跟筱魚講清楚?
他不配她的愛,他耿耿於懷,一直內疚又羞愧的醜事,他不要開車子,在影印店前停下。
筱魚推開車門,真的要走了。
她也說了以後不要再見面,但直到這刻,她還在煎熬,她掙扎想著,還後悔了。我不該威脅他不愛我就不見面,也許我們還可以當朋友,我還想見他,我也許……噢天啊,廖筱魚,你真是夠慘的。
該死心了。她拽緊大魚,狠下心,不回頭,就這麼走開。
「等一下、等一下!」方利澤喊。「筱魚——」
他橫過身來,將車門推得更開,和車外的她講話。
他難啟齒,但——這內疚跟罪惡感,他受夠了。
「我……我曾經偷過你家的錢,所以……」他嘆息,這真的很難。「所以……同學會聽到你過得不好,想彌補你。」
「所以一直說要借我錢?」
「對。」
「後來布置我家,你當是……還我錢?」
「我真的是……那時我媽缺出院費所以我才……對不起。我偷了兩萬塊……我一直覺得……很內疚,很丟臉……所以……」
「所以你才對我好?!」
真相大白。
不是因為喜歡她才……那些關懷跟善待,出自罪惡感!她卻神經兮兮地懷著美夢,幻想跟他有愛情。筱魚火大吼他。「偷錢還錢就好了,干麼搞那麼多花招?干麼害我以為你……」
「因為我想彌補……」
「彌補什麼?」她氣炸了。能彌補為他浪費的種種心思嗎?付出的感情嗎?那些揣測期待希望又失望,輾轉千百回的折磨嗎?
筱魚恨得眼眶紅透,咬牙說:「不用這麼辛苦,既然你要彌補,錢的事,用錢解決就好了。」她從包包拿出便條紙,寫了字,扔車裡。「我的銀行賬號,你就爽快點,那麼內疚,就彙個二十萬來,連利息都給了,反正你現在有的就是錢!以後你不用再受良心折磨,爽爽快快過你的好日子,去跟你的江紫薇好。放心,你的醜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筱魚走進公寓。砰,關門。
方利澤怔在車裡,失了魂地呆視前方。
終於說出口了,卻沒有解脫感,也不感到輕松。筱魚憤慨嫌惡的臉色、傷心的咆哮,讓他感覺超失敗的。
他愛筱魚嗎?不知道。他很混亂,他的情感迷失了,在追逐名利的路途上,已忘了自己真實的感受,從未停下來,好好釐清自己,或認真去感覺什麼。
當筱魚傷心憤慨,當他承認他偷錢後,他不敢上前擁抱她。
他還有什麼臉面對她?她現在應當知道了,他根本是個差勁的人。她愛錯人了,就算他穿著體面、應對得體,內心的羞恥感,還是如影隨形,尤其在這時候,特別難堪困窘,非常厭惡自己。他甚至不敢問筱魚——現在,你知道我偷錢了,你……還愛我嗎?還會像剛剛說的那樣,信任我,認為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覺得我是個很棒的人?
你……還會想愛這樣卑鄙可和的我嗎?
筱魚回到房裡,燈沒開,澡也不洗,趴倒在床,攬著大魚,徹夜痛哭。
瞎忙到最後,全是誤會一場。暖昧不明的善待,原來只是他內疚下的補償。
天啊,這實在太搞笑了,有夠扯,她卻在這裡邊超認真,滑稽演出自以為是的深情戲碼,出盡洋相。廖筱魚,你套爆了!
方利澤回到家,燈開著,澡洗了,然後在沙發愣坐著,徹夜慌著。好幾次拿起手機想打給她,又放下。他坐立難安,很彷徨。可惡——他蒙住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廖筱魚八歲時,做過這樣的事。
她在小區公園,常看到一只黑色流浪狗。這只狗很瘦,右後腿瘸了,不讓人靠近。幾次,筱魚或鄰居試圖喂它,它會咬牙吠叫,拔腿就逃。
筱魚後來聽大人說,那只狗的腳,是被頑劣的孩子打瘸的。
有天下午,筱魚看到那只黑狗,不知叼著什麼,目光專注看向前方,小跑步地叼著急走。筱魚好奇,跟蹤它穿過芒草堆,在一處隱匿坡地,看見那只狗前腳刨土,將叼著的東西埋進去,再把土撥回,掩埋完畢,然後,才安心離開。
筱魚衝過去,把土挖開,看黑狗藏了什麼。
是已經腐爛發臭的豬大骨。
「這麼臭的怎麼能吃?又沒什麼肉。」
小狗竟當成珍寶,慎重藏起。
筱魚把骨頭埋回去,然後急匆匆地跑回家,從餐桌打包中午沒吃完的紅燒蹄膀,奔回那個小土坡,再刨開土,將蹄膀跟豬骨頭埋在一起。
那天晚上睡覺時,筱魚蓋著棉被,笑咪咪想像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8:22
第七章
當小狗餓了時,刨開土堆,看到不只有豬大骨,還有肥蹄膀,小狗一定超樂的,然後興奮地飽食一頓——
後來,筱魚跟這只不讓人靠近的小黑狗,像是有了默契。她時常拿食物埋在同一地方,小狗便時常跑去刨開土覓食。瘦弱的小黑狗,就這麼逐漸胖起來了。筱魚看著它變胖,毛色更亮,就覺得好滿足,好有成就感。
這個偷埋食物的游戲,持續好久,直到一日,台風過後,再也沒看到小黑狗現在,二十八歲的廖筱魚,在這麼傷心絕望時,忽然想起這樁往事。
為什麼?她忽然明白,這,就像是她對方利澤的感情。
她像偷埋食物給小黑狗那樣,默默照顧渾身是刺又好強的方利澤。用她認為最不傷他自尊的方式,誰知,最後這善意,反噬自己。
方利澤不知道。
那些錢,是她故意放抽屜,讓他偷的。
那是筱魚每年過年拿的紅包錢。
當方利澤在媽媽出院前幾日,心神不寧、愁容滿面時,筱魚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缺錢辦出院。
她知道他好勝愛面子,所以想了這個辦法幫他。
沒想到他耿耿於懷,內疚自責這麼久,甚至到了要彌補她的地步——可是,再多的彌補,不給她愛,她也不開心啊。感情以外的東西,對從小物資豐沛的筱魚來說,有何重要?偷她家的錢又怎樣?又不希罕他賠,也不會因此看輕他。
如果說她有什麼要求,那麼期待的,只不過是希望他因為快樂,然後覺得有她真好,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想要的回報,是他愛她,跟她在一起啊。
她做這些,想得到的,是被他喜歡、被他愛啊。
一想到重逢後,那些種種的善待跟照顧,都是因為偷錢內疚才做的,不是因為喜歡她……笨蛋,笨蛋啊。
筱魚不知自己要哭多久,想起過往,淚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他不需要內疚,如果因為他偷錢而看輕他,就不會愛他愛那麼久、那麼痛苦。他會跟江紫薇在一起吧?只要江紫薇離開喬安貴,他就會愛她。筱魚陷入深深的恐懼中,看他們今晚的互動就知道了,還特地送她回家。
什麼叫「你搞錯了,我其實……沒那麼好」?
就是拒絕她嘛!
沒錯,她蠢,她情緒崩堤,無法抑制痛哭流涕,哭得好厲害,像是永遠停不下來。她覺得世界結束了,她好累、好疲倦、好生氣。
只想好好愛一個人,找個伴,彼此歸屬,共有一個家。
為什麼這麼難?為什麼總是讓她這樣寂寞孤單,感覺被世界遺棄?
老天爺是不是喜歡跟人開玩笑?
有人就是很有錢,不缺物質,偏偏得不到真情。
有人就是貧瘠匱乏,但有感情親密的家人或伴侶。
廖筱魚受夠追逐方利澤帶來的沮喪。
她哭得好累,她全身無力,她感覺沒有希望,只想長眠不醒……「阿姨——你還要睡多久啊?」
「你是大懶豬喔?怎麼每天都睡覺?!我都去上課又放學了,你還在唾?」
「阿姨——快起來啦,陪我嘛。」
佳洋推著床上那坨東西。
它不動如山。
「你很討厭欸。」終於,佳洋放棄了,生氣地在床邊跺腳。「到底要怎樣啦!要我求你,你才起床嗎?」
棉被好暖,好舒服,好好唾,干麼一直吵我啊?
筱魚團在被裡,抱著大魚,不想見人。
佳洋被氣跑了。
不知又過去多久,半夜裡,筱魚的手機響起來。
房間漆黑,棉被裡,伸出一只手,撈到手機,拿進被裡。
「親愛的——」是高偉仁。「你今天煮什麼?我等一下過去吃,有沒有菜脯蛋?我要吃這個喔——」
「吃大便吧你——」筱魚吼。
「嗄?你說什麼?」
「吃大便吧你——」筱魚罵。
「你怎麼這麼粗俗?」
「要不要聽三字經?」
「呵呵呵,我打錯電話了。」
掛電話,一秒,再打來。
「親愛的,我剛剛打錯電話,嚇死我了,我等一下想過去你那兒吃——」
「吃大便吧你——」筱魚虛弱道。
原來沒打錯。
這聲音是筱魚沒錯,但,盡氣完全變了個人。
「……你心情不好喔?0K,不吵你,改天再打。你要好好的喔,你記住,不管我跟多少人在一起,我心中永遠……always只有你。」他唱起國際名曲。
「Only you」
「再打來,我揍你!」
筱魚刪除高偉仁的電話,不,直接列入拒接黑名單。手機擲出棉被,繼續龜縮隱匿。
好,既然命中注定孤獨,那她就爽爽接受命運的安排。
這些若有似無、藕斷絲連、不干不脆的關系,這些不中用、不靠譜的假溫馨、假溫暖,都斬掉,都不要!
我有我跟大魚就夠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們姐弟倆就這樣睡到天荒地老吧,哈哈哈,一睡解千愁一天一夜又過去。
佳洋跟媽媽蹲在那坨東西前。
老板娘戳戳那一坨。
「唔,熱熱的,沒死。」
「可是她一直睡覺欸。」佳洋說。「這是不是好變態?」
「喂!」老板娘推了推那一坨。「你有沒有吃東西啊?」自從筱魚英勇救佳洋後,老板一家痛哭流涕感激涕零,要她安心養手傷,薪水照付,好好休息。結果,這家伙實踐得很徹底。不下樓幫忙看店,還直接棄世隱遁,現在只差駕鶴歸西去了。
「筱魚?你說話啊?我問你有沒有吃東西啊?你都躲在這裡,啊我都不知道你有吃沒吃,啊?醫生給的止痛藥有沒有按時吃啊?」
「有沒有吃啊?」佳洋也問。「不吃會很痛喔。」
「……有啦。」從棉被裡傳出飄渺虛弱的聲音。
老板娘對佳洋說:「無代志,免驚啦,醫生說吃止痛藥都會這麼愛困啦。你不要吵她,讓她好好唾。」又揉了揉佳洋的頭。「死囝仔啊,都是因為你阿姨才受傷。你喔,以後不可以再這樣嚇我們喔。」
「我才不會,掉下來的時候,真的好恐怖欸。」
「現在知道怕了的。」老板娘摟著女兒,拍拍床上那一坨。「筱魚啊,我要趕快下去顧店咆,你有什麼需要call我喔,好好休息喔。」
老板娘下樓了。佳洋看著那坨棉被,她看了很久,棉被起伏,阿姨確實活著。但是,為什麼阿姨有辦法一直龜在裡面?她不會無聊嗎?不悶喔?棉被裡面有這麼好玩嗎?
非法入侵!嗶嘩,這是偷襲!
筱魚睜開眼,黑暗的棉被團裡,多了個小鬼頭。
「阿姨——」佳洋匍匐在她身旁。「這裡面有什麼好玩的嗎?」筱魚虛弱地笑了笑。
佳洋在她身邊躺下,把筱魚摟在懷裡的大魚拿走,抱在身前。
「我也要跟你在裡面。」
「出去啦。」
「不要,一定很好玩,你才不出來。」
「阿姨在休息,不是在玩。」
「你休息很久了,是手受傷,又不是頭受傷。阿姨,你不覺得這裡面呼吸很困難嗎?空氣好少喔。」
是喔,不覺得啊。筱魚懶得動,任佳洋摟住她。
「阿姨……你還愛我嗎?」
「我感覺你不太愛我了,」佳洋傷心。「因為我不乖,嚇到你,還害你的手痛了。因為這樣,你不出來見我了。」
嗚——佳洋啜泣。
筱魚聽著心酸,但沒力氣安慰佳洋。她自顧不暇,她很累,她被掏空,再沒辦法給予他人什麼。
「佳洋……不要哭。阿姨不愛你有什麼關系,你還有爸爸媽媽,他們很愛你啊。」不像我,你不像我啊。
「不行,你們全都要愛我。」
「你好貪心。」
「那你說你還愛不愛我?」
「我愛你……」但是她也需要被愛,好想被用力愛著,絕不離開的那樣黏著、深愛著,永不知孤獨是什麼地被占有著,消滅揮之不去的漂泊感。可恨……她沒人愛。
「我把拔說要把店關掉,我們要搬去鬥六,媽媽說那裡房租很便宜,在那裡開店就可以跟我和爸爸很開心,不會常吵架。」
「很好啊。」所以,連他們都要離開了,很好,這是個可以繼續賴睡下去的好理由啊,睡吧睡吧。
佳洋摸了摸阿姨的臉。「你愛我的話,就跟我一起去。」筱魚合著眼,苦澀地笑了。「阿姨只是你們請的員工,又不是家人,怎麼能跟你們搬過去?」
「可是媽媽說那邊房租便宜,想租一間套房給你住欸,媽媽還說要是筱魚阿姨願意一起去,就太好了。因為媽媽說阿姨煮的飯最好吃了,而且爸爸說因為我害你受傷,所以要照顧你到你手好了為止。爸爸媽媽最近都在商量這個呢,你會答應吧,如果他們問,你一定要答應喔。」筱魚沒回答。
佳洋搖她。「一定要答應,你不跟來我真的會很生氣,你一定要跟我們在一起。我們是一家人!」筱魚抱住佳洋,失控地哭起來。
我們是一家人。
在她忙著恐懼,感覺要孤單終老時,她不知道,已被佳洋跟她爸媽,納入一家人。好感動,淚,潸濟……「阿姨干麼哭?不要哭,你哭我也想哭了,嗚嗚嗚——」佳洋陪著地一起哭,這兩人在被裡和大魚一起,哭成一團。
戀愛真快樂,王淑女最近被滿滿的幸福包圍呢。她好久好久都不知道,活著,這樣有滋味。
今晚,在氣氛浪漫的西餐廳,桌上花瓶,插著一枝盛開的玫瑰。
男朋友王福山,坐在對面對她笑。「這裡的咖啡,合你的口味嗎?」
「唔,非常好喝。」
服務生送來干酪蛋糕。
「好大塊喔。」淑女嬌嗔。「這麼大我吃不完啦,你要幫我吃。」
「我幫你切小塊。」他叫服務生拿新盤子過來,然後切了一半蛋糕,放在另一個盤裡,推到淑女「唔——還是太大了,」淑女撤嬌。「人家只想吃一點點啦。」這女人一遇到愛情,智商跟年齡瞬間退回未成年。
「我們淑女好可愛喔。」他說。
「真的嗎?我可愛嗎?」淑女笑了,她也覺得自己最近好可愛喔。
他伸手過來,覆在她手上。「淑女……要不要跟我去旅行?我來安排,三天兩夜的小琉球之旅?怎麼樣?」淑女臉紅,嬌羞地點點頭。「可是……」
三天兩夜……她不得不想到那件事,她緊張起來,該說嗎?可是,要過夜的話,瞞不住吧?
「我……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你說。」
「我……」淑女深吸口氣,心一橫,看著他。
「我動過乳癌手術,我戴的是義乳。」早死晚死都是死,她豁出去了,如果他因為這樣要走,那也要早點解脫。
「義?義乳?你現在……是義乳?」
「唔。」
他愣住。
稍後,王淑女回到家,打開燈,扔了皮包,跌坐沙發。
她搗住嘴,臉面脹紅,淚凶猛淌下來,哭得抽搐,哭得不能自己。
想到方才在餐庁,男朋友的表情,好嚴肅。
王淑女沒想到自己還能遇到真愛,她淚流滿面,想到他說的話——「淑女……我愛的是你的內在,不是你的外表啊。」嗚
這太感人啦
她喜極而泣,感覺人生光明,老天爺終究對她仁慈。嗚,感謝神,感謝神啊!
她要開開心心跟他到小琉球玩,想到即將到來的小旅行,她抹干眼淚,計劃著要帶哪些衣服,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和男友去度假……
小葉欖仁樹,在漫長冬季時,葉落,徒剩枯枝。而今,天氣回暖,枝頭冒出點點密密的嫌葉。
真美。
可惜,台北市車多擁擠,趕著上班的人們,陷在車陣裡,無心欣賞美景。方利澤,握著方向盤,神色陰郁。
塞塞塞,到底要塞到什麼時候?!
一旁,機車騎士一輛輛鑽過車前,穿越車旁,車小方便,快速通行。唉,看了真嫉妒,跑車性能好,但在市區,好性能都沒能發揮。
此時手機響,黃沛莉打來問:「老板,買方已經到了。」
「你先跟他們校對合約,我還塞在路上。」
結束通話,紅燈。
方利澤拿起手機,點出筱魚的號碼,拇指移至通話鍵上,他想念她的聲音。
「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她厭惡咆哮的表情,時而浮現眼前。唉。拆掉通話耳機,扔在一旁。
扭大音響,讓震動耳膜的重搖滾樂宣泄苦悶。
昨天,他利用電子轉賬,把二十萬彙入筱魚戶頭。
錢的事就用錢解決。
他照她說的做了,她應該收到錢了吧,卻沒回訊。
他反復檢查手機,渴望收到她的消息,卻一次次失望——是討厭他了吧?
這該死的大塞車!
方利澤切換音樂,但沒一首聽得下去,很煩躁。
趕到簽約現場,搞定買方,買賣完成。這件case可以為他跟陳康鳴帶來近百萬的利潤,但是,他不開心,他心浮氣躁。原本熱衷賺錢,感覺踏實的生活,現在,為何卻不安茫然?
他一直想到筱魚——真的以後都不能見嗎?再也沒關系成為陌路人嗎?只要想到此,心口就像被硬物梗住,呼吸困頓。
「晚上要不要找康鳴喝一杯?這筆賺很大喔。」黃沛莉邀約,以往只要賺到大筆金額,方利澤就會志得意滿,驕傲神氣。可是,他卻眉頭緊皺,看來疲憊。
「我有事,你們去慶祝吧。」
方利澤駕駛跑車,在街頭漫游。
他回媽媽家,沒見到人,待到六點,都沒見到地。
在約會吧?
媽媽已經有人陪了,也許,再過不久,媽媽也不需要他了。
他在客廳呆坐著,時間原來可以走得很慢,當你寂寞時。
時間慢得教人心慌,這就是他的生活?
置身於此,感到跟一切格格不入。不管處在哪兒,都焦慮。
我怎麼了?沒辦法做事,思緒混亂。我怎麼了?為什麼慌成這樣?他終於坐不住,感覺自己快被空蕩的房子吞沒。
他離開媽媽家,回自己住處,在停車場停妥車子,趴在方向盤,沒做什麼,但累。
我到底在干麼?如果這是我要的生活,為什麼我……我慌什麼?
他要的都得到了,江紫薇說,只要他一句話,她就取消婚約,回他身邊。他曾丟失的自尊贏回來了,這不就是他要的?
喬安貴現在因家業危機陷入痛苦,過得很慘吧?他應該得意,他勝利了,屬於他的房子、車子,都有了。他不再為錢發愁,虧欠筱魚的,也還清楚了,也說明白了。
一切,這樣完美,在辛苦追逐後,一件件照他心意都達成了。
然後,他得到什麼獎品?
他點開手機,觀看筱魚在他家時,監視器的錄像記錄。
他一直保留這影像,看筱魚滑稽地蹭他西裝,穿他外套,在床上撒野,然後因為他的聲音,慌亂地裹住被,驚嚇又困窘的脹紅面孔,看著她憨傻的笨拙樣,方利澤笑了。
然後,又疲乏地吁盡氣。
他身體疲憊緊繃,他想念在筱魚身旁的安穩放松。
拔出鑰匙,下車,上樓。
他回家,站在太鼓機前,狠打一陣子,扔下鼓棒,想了想,跑去打開衣櫥,拿出年少時塵封的袋子,取出一條藍圍巾,這是當年江紫薇給的。裡面,連同她的書信,還有那本小說,都扔進垃圾桶。
他終於決定,告別這些。
突然,有張紙飄出垃圾桶外。
方利澤拾起,想起它的來處——
思:名(家贗傟偆偨〉。
他回憶起來,那時筱魚播放這首最愛的歌,她隨著歌曲擺動,肢體不協調,晃來晃去像企鵝,她慈憨的臉兒如在目前。
那時,她眼裡滿是期待地央求他——
我最喜歡這首歌,可惜不知道她在唱什麼,日文歌詞我也不懂。
你翻譯這首歌的歌詞給我好不好?
那晚,筱魚聽著這首歌,晃著腦袋,很陶醉的樣子。她說,雖然輕快,但不知道為什麼,有時聽著,又覺得很悲傷,我就是很愛這首歌。
那時他好像罵她,連唱什麼都不懂,就亂愛一通的。
他忘了,曾答應筱魚這件事。
〈家贗傟偆偨〉?
方利澤坐到桌前,打開計算機,搜尋這首歌的背景跟歌詞。
是中島美雪唱的〈離別歌〉。
他綜合網絡各種翻譯,找出歌詞意思,一字一句照抄下來。
那歌詞,字字震撼他,像在諷刺他的現狀。
他上網,購買歌曲,戴上耳機聽。
這時,才驚覺自己,很寂寞、很慌、很無助。
如果帶給他快樂的,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得勝,那麼真正能令他打從心裡歡喜滿足的,是什麼?
他胡塗了——忙碌至今,光陰虛度,孑然一身,究竟得到什麼?
靜下來,深夜,此時,那唯一,真實的念頭是——廖筱魚……我想你,好想你。
啊,真清爽啊。
再會啦,亂七八糟的感情,砍掉重練!再也不想起!
夜裡,南下,高速公路,破舊老轎車一路馳往雲林是鬥六市。
轎車裡,鄧麗君甜暖的嗓音唱著〈初戀的地方〉。
筱魚坐在後座,抱著大魚,倚著車窗,看著急逝而去的夜景。時而山影幢幢,群樹默默,時而稻田綿延,筆直高速公路,往前不回頭。
前座,王正太負責開車,楊黛育在一旁唱歌,後座的女兒也笑嘻嘻高唱老歌曲王正太唱:「我記得有一個地方,我永遠永遠不能忘。我和他在那裡定下了情,共度過好時光。」楊黛育唱和:「……那是一個好地方,高山青青流水長,陪伴著我們倆。」佳洋唱:「初戀的滋味那麼甜,怎不教人向往……」筱魚聽著,置身在他們歡樂的氣氛裡。
越往南,樹木田野越多。
初戀的地方?
那是在台北,現在已被父母賣掉的別墅裡。
初戀的地方,方利澤與地,共進晚餐。
初戀那刻,方利澤帥氣地擊退壞人的那間麥當勞,已結束營業。
山坡上的高中生涯,他騎車載她返家,她狡猾地略施小惠,騙他晚晚到家裡陪她。
都結束了,初戀的人,她換了手機號碼,重新開始。
「哇—那邊亮亮的。」佳洋叫起來,車窗外,黑暗田埂中央金燦光影閃爍著。
「那是什麼?」
「喔——那是電照花。」王正太說。
「把拔,什麼是電照花?」佳洋問。
王正太難得可以炫耀知識,嗓音高亢地教女兒。「就是花農利用夜間照花,延長日照時間調節花期,這樣全年都有花可以賣。所以花農就架很多燈泡,晚上用燈照花,像陽光,它們就一直開花喔——」
「那不是在騙花?」佳洋童言童語。「真過分。」楊黛育跟女兒說:「啊不那樣花怎麼能一直開?這樣一整年我們都有花可以買喔。而且一直開花,花農就能賺很多錢,很聰明啊。」
「我不喜歡。」佳洋癟嘴。「這樣一直開,花很可憐。」
「又不是真的太陽,我不喜歡。」我也是。筱魚心酸地想,她不喜歡假的陽光,既變天黑,花還認真向著假光,認真開花,以為置身溫暖白晝。這是假溫暖,她感到殘忍。
筱魚想到自己,也是空歡喜一場,眼眶潮濕,心情黯淡。
是她太感性吧?
如果她是花農,電照花只是電照花,聰明的發明,促進經濟效益,非常好啊。
但她不是花農,那些花兒被虛假的溫暖哄騙,努力開花取悅世同,像她失敗的戀情啊。方利澤略施小惠,就重燃希望,拚勁取悅他。以為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以為那一點點喜歡終究會因她努力,變成愛,以為花開到終,會結上美好果實,而今嘗遍心酸苦果。
他真的匯給她二十萬了。
可笑。
錢沒有溫度,錢不能跟她聊天,錢不能陪她唾,不能抱她。
他求勝,他好戰,他盡情去贏他要的一切
都結束了,遠離台北。
在他的世界,她是輸家,從未贏他,努力討頭。空歡舂太多次,也就很難沒有恨。是,她恨他。比背叛她N次的高偉仁更恨他!
遠離有他的城市,努力遺忘,筱魚要重新開始,整理好自己,在鬥六,建立她的新世界,追尋她要的幸福,再也不要傷心了。
她已跟他切割清楚,從此老死不往來,各自天涯。
方利澤醉倒,中午醒來,手機裡,有廖筱魚傳的Line。
一張照片,一段文。
照片是銀行的轉賬收據,他給她僯十萬,她彙還十八萬。
扣掉讓你內疚的兩萬塊,我彙還十八萬。那時跟你要二十萬,只是氣話。
有件事,我也瞞著你。
你其實不用因為偷錢就覺得慚愧,所以對我好。
那些錢,不是你偷的,是我間接給的,那時,你因為媽媽快出院,愁眉苦臉,問你怎麼了,也不說,我就猜,應該是住院費的關系。
你好強,不肯提,也不跟我借。所以我把爸媽給我的過年紅包裝進鐵盒,放電視櫃抽屜裡,故意要你去拿那天寫功課的報酬。
嚴格來說,是我設計你,引誘你犯罪。
我以為,只要幫你度過難關就好了,沒想到好心做壞事,害你內疚那麼久,還想著要彌補。
現在,我是自作自受。在多年後,當我以為你終於喜歡上我,才對我很好。我一直喜歡你,希望有你陪我過生活。
現在,我只想擺脫你。
你在我心裡住很久,現在,我終於放開你。
反正,現在的方利澤,我也不喜歡,我討厭他。
我不懂,你得到也擁有很多,為什麼還那麼貪心?想摧毀喬家事業,想搞砸喬安貴婚事?想追回江紫薇?
以前,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是不肯跟命運低頭的戰士。
現在,我看到的,開名車用名牌耽溺勝利快感的方利澤,不是戰士,是殘酷又貪婪的勢利者。忙著炫耀自己的勝利。
我最忿忿不平的,是你還想要江紫薇。
她對你很好嗎?有我對你那麼好嗎?
我好不甘心,但我現在懂了,也許我們就是沒緣,不管怎麼努力,你對我就是沒感覺。現在大家把事情都搞清楚了,欠錢的還錢了。而一直在對你濫情的我,也會退出你的世界。
我不會說祝你幸福,我說不出口,因為你讓我好辛苦。不過,會這麼辛苦,也是我自找的,怪誰呢?
從此不相見。
方利澤震驚。
這是……怎麼會?
回想當年,這個看似憨傻的丫頭啊,原來心機這麼重,竟然——方利澤下床,拿了鑰匙,上車,趕到太楊影印店,卻見影印店鐵門拉上,門上貼著招租廣告。
他駭然,心猝然空桌。
他拍鐵門,又去按樓門鈴,沒回應。
他不信,這太突然了,筱魚呢?
他拿出手機,打給她,但是重打好幾次,電話彼端,只有單調的機器音。
她,像投入汪洋的小魚兒,義無反顧遠游去,不見人影。
方利澤傻了,在鐵門外駐足良久,像是忽然被醫生宣判死期的病患,不能接受事實,不能面對真相。
筱魚去哪兒了?
她應該在的,彷佛只要他方利澤想見,只要回過身,她都在。活活潑潑地,戴著大眼鏡,跟他笑著、鬧著。他累了、餓了時,她會在。
那晚她吼著,以後不要再見面。
講得好狠,表情厭惡,他掙扎著,想念著,混亂著。但他總覺得,過一陣子,也許,他們又會相安無事,他又可以跟她嘻笑如常。
直到這刻,面對冰冷的鐵門、無人接聽的電話,才震驚意識到。是真的,筱魚不見了。
當這成為事實,他瘋了,心跳急狂,瘋狂想見她。
方利澤打招租廣告上的電話,跟房東詢問前房客的訊息。
「哦——他們結束營業,搬走了喔。」
「知道搬去哪兒嗎?」
「不知道欸。」方利澤心亂如麻,回車內,呆怔著。
此時手機震動,傳來相片——好幾張媽媽跟另一個男人的相片。她跟個年約六十的高大男人,在KTV唱歌。
她跟那男人在餐廳吃阪,媽媽笑容燦爛,男人的手,覆在她手上。
最後一張照片,男人坐在奔馳車內,媽媽在住家外,跟他揮手再見,滿臉笑意。
手機響,無顯示號碼。
他接起電話。
「方先牛嗎……看到了照片?你媽很開心喔?
「你是誰?你要干麼?!」
「不要緊張,我她好朋友啊,我銀你媽很聊得來明,她銀你說了沒,我約她明天要去小琉球玩。」
「你到底要干麼?!」
「沒事一」他呵呵笑。「她很平安。」
「你想做什麼?」方利澤渾身止不住顫栗起來。
「放心,什麼都不會做,就是跟你媽認識認識,了解一下嘛。光楠小區你有三戶,聽說你很難搞喔。想看看是誰生出這麼了不起的兒子一就這樣,放心,沒事,我以後不會再見她,安啦。」
對方壓低聲音。「不過……都更的事,你寬松一下嘛,OK?」通話結束。
方利澤打給媽媽。
電話響很久,終於接起。
「喂?」
方利澤大松口氣。「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8:34
第八章
「怎麼了?」王淑女被他緊張的聲音嚇到。「發生什麼事?」
「你在哪兒?」
「我在家啊。」王淑女很納悶。「你還好吧?聲音這麼緊張,怎麼了?」方利澤僵住,他要說什麼?說你被耍了,那個男人是……是因為我……他想到媽媽這陣子的快樂——她一直過得那樣辛苦,還被疾病折磨,好久沒人示好,她……她好久沒笑得那樣開心,以為對方愛慕她——可惡,可惡-
「我沒事……你在干麼?沒出去嗎?」
「剛剛在洗衣服——喔,對了。」王淑女有點不好意思。「明天媽要跟朋友去小琉球玩三天,大後天才回來喔……」
「跟……男朋友?」
「不是啦,只是朋友。」她否認,可是聲音藏不住甜蜜。「媽會給你帶禮物回來,好久沒出去玩,剛剛才買行李箱回來。一下子不知道要打包什麼——那邊應該有很多海鮮可以吃,好像要帶腸胃藥——」
王淑女興致勃勃,准備著不會成真的旅行。方利澤聽著,好心酸,好痛。
「好……我知道了,你們幾點出發?住哪間旅館?」
「放心,朋友都安排好了,晚上會跟我聯絡。」
「喔,好。不聊了……」
方利澤放下手機,發動車子,馳向喬大建設。
喬大建設,經理辦公室。
桌面堆滿凌亂的文件、催款單、銀行融資數據,喬安貴癱在座椅,撫著額,神色憔悴,頭發凌亂,西裝起縐,看起來疲累頹廢。
江紫薇坐在書桌對面椅子上,看著他。
「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她拿出土地和房屋權狀復印件、身份證復印件,還有印章。
「對不起。」喬安貴啜泣,他被錢逼到必須賣掉給江紫薇的房子。
看他哭了,江紫薇也紅了眼眶。「情況這麼糟嗎?」他點點頭。「我爸病倒了,昨晚住院。公司一團亂——連婚紗的錢,我都付不出來。」
「婚禮先取消吧。」江紫薇交出訂婚鑽戒,放桌上。「這個,你也拿去賣掉。」喬安貴泣不成聲。「我真沒用……」
她起身,走過去抱住他。她不知該說什麼,她也掉淚。幸福在瞬間消失,措手不及,她的生活從天堂跌入地獄——向來依靠男友的她,現在,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明天再籌不出錢,就會有破產消息,股票已經跌停板了。」~~
辦公室門突被推開。
「先生?」整衛追進來,但方利澤已衝上去,將喬安貴從座椅揪起。
「你衝著我來就好,你他媽的敢動我媽?」
「你瘋了?放手!」喬安貴推他。
「敢動我媽,你找死!」方利澤一拳揍去,喬安貴也渾出拳頭,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你們住手!」江紫薇尖叫。
警衛拿起電話要報普,江紫薇制止。「不要報警,先阻止他們!快——」兩個男人新仇舊恨,打成一團。
方利澤將喬安貴壓在桌面,喬安貴衝著他臉咆哮。
「我跟你拼了!」喬安貴抓來鋼筆,往方利澤刺去。
方利澤痛得松手,捂著左胸,滑坐在地。
喬安貴駭住,看到鮮血從他襯衫漫開。
「叫救護車,快!」江紫薇朝警衛喊。「快點!」她衝去,跪在方利澤身邊,拿衛生紙想止血。「怎麼辦?」
「不要碰我。」方利澤咬牙怒道,劇痛從左胸漫開。
喬安貴跌坐在地,哭嚎道:「你到底要怎樣?我爸住院,我們要破產了,還想怎樣?我已經夠慘了,我欺負過你我承認,但我就那麼該死嗎?那都是過去的事!」
「你——為了都更,下流到派人去弄我媽!」方利澤恨道。
「我沒有!」喬安貴反駁。
「光楠小區都更案!」
「那案子一直不順,我爸委托給專門——」他住盡,難道……是那些人?
「專門什麼?給黑道處理嗎?」喬安貴不懂。「但是,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我有三戶,所以整合不成功。」
「你?是你從中作梗?你故意?」
「對。」方利澤憤恨地看著他。「叫那些人住手,要是我媽有事,我殺了你,我真的會。」救護車趕至,救護人員過來處理傷口。他們幫方利澤止血,抬上擔架。
救護警鈴聲響得刺耳,江紫薇跟喬安貴都上了救護車。喬安貴忙著聯絡父親委托的整合公司。
江紫薇看著方利澤傷口,好多血。「很疼吧?」
「省省你的眼淚。」方利澤別過臉去。
抵達醫院急診室,照過片子,還好沒傷到心肺。
醫生幫方利澤動了小手術,將鋼筆取出,讓他躺在急診室病床休息。
護士交代。「方先生,回去後記得吃消炎跟止痛藥,明天傷口要搽藥,換貼布,下禮拜回診。」護士離開後,江紫薇對方利澤說:「我可以每天過去幫你換藥。」
「不需要你。」方利澤臉色慘白,看向江紫薇身後呆坐的喬安貴。「你叫他過來。」江紫薇過去,和喬安貴一起回病床前。
方利澤看著喬安貴。「怎樣?聯絡了?」
「已經交代過了,那些人就是嚇嚇不同意的住戶,制造壓力,不會真的傷你媽……」
「喬安貴……」方利澤笑了,笑得悲慘。「那時也是在醫院……記得我蹲在地上撿發票時,你怎麼嘲笑我?」
「對,所以我現在這麼慘,你看著很爽吧?要告我傷害罪嗎?告吧,反正,不可能更慘了。」
「方利澤需要錢,我們幫他,他連扔在地上的發票都撿——」這句話你說的,跟全班同學說的,記得嗎?」
喬安貴一臉困窘尷尬。
「嘲笑窮困的人,你知道有多殘忍?」
他一直記著這句話,才窮盡力氣扭轉命運。「現在,你也嘗到了?被錢逼到喪失自尊,是什麼滋味?」喬安貴羞愧得脹紅面孔。
方利澤說:「光楠小區要是都更成功,蓋成大廈,應該會帶來至少二十多億的市場價值。」看看他,又看看江紫薇,他說:「你就用那案子當籌碼,去跟銀行協商……我會簽同意書。」喬安貴大為震驚。「你願意?」方利澤苦澀地笑了。「可笑吧?現在才知道,你們,對我的人生……一點都不重要……我竟然——」就為了這過不去的坎,失去最重要的。
「你們走吧。」方利澤別過臉去。「快走,不想看見你們。」喬安貴十分驚愕,不敢相信,方利澤最後竟然願意幫他。
「謝……謝謝。」他痛哭。「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謝謝你。」江紫薇也哭了,他卻拒絕她接近,她只能默默看他痛,她勸方利澤。「找你家人過來吧?」
「不需要。你們走——」方利澤忍著痛,離開醫院後,回家,休息一會兒,吃了止痛藥後,打電話給媽媽。
「在干麼?」
「又問我在干麼?媽要去旅行,你這麼舍不得喔,平常又不見你常來看我。」
「對方……打來沒?」
「還沒,可能還在忙吧。你聲音聽起來很沙啞,感冒了?」
「沒有,只是有點累。」
「又忙到現在?你就是這樣,為了工作都不休息,人是鐵打的嗎?有沒有吃飯?不要老是吃沒營養的東西,我做了一些菜放冷凍室,你明天來拿,帶回去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真是,要好好照顧身體啊,不要讓我擔心OK?」媽……對不起。方利澤搗住嘴,哭了。
「喂?」
「……我睡了。」
「好,大後天見喔。」直到掛電話那刻,媽的聲音還洋溢喜悅。
我真該死,我搞砸了,我真是糟糕透了!
方利澤痛哭,哭得不能自己。
劇痛使他動作困難,撕下貼布,沾了藥膏,抹上去時,傷口因動作拉扯到,產生尖銳的痛,棉花棒沒拿穩,掉落在地。
方利澤深呼吸,等疼痛過去,重新再換一枝棉花棒搽藥。
簡單的換藥工作,花了快半小時才完成。筋疲力竭,痛到渾身無力。
他闔眼,坐了會兒,刺痛感持續著——
痛吧。
他活該要承受的。
就痛吧——
他拿起手機,按下那段錄像,看著筱魚逗趣的表情、滑稽的行為。他笑了。以前沒意識到,在他苦難艱辛的人生中,她,是他命中的諧星。她能讓他笑,能打開他,令他放松,敞開自己。失去地,他的生活就沒滋味。
他很不好。
筱魚,你好嗎?
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對的。是我混蛋,不聽稱的。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好想。
方利澤關掉錄像,掙扎站起,艱難地穿上外衣,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出門,去看媽媽。
現在,媽應該已經知道,對方消失了。
他忐忑不安,想著要如何安慰媽媽。她會不會哭得很慘?她身體不好,禁得起打擊嗎?拜托,拜托。他怎樣都好,媽一定要沒事。
方利澤搭出租車,抵達媽媽住處,拿鑰匙,推開門。
被眼前景像嚇到——
「媽?!」
「媽?」
方利澤大為驚愕,這情景跟他想像的差距太大。
老媽豪邁地盤坐在客廳沙發,電視機開很大聲,在播連續劇。茶幾上,堆滿麥當勞空盒,還有一大堆拆開的零食、爆米花等等。
老媽披頭散發,穿睡衣,吃得很樂。看到他,還大笑招呼。
「唉喲,兒子,吃阪沒?這還有麥克雞塊,快來吃——」
「你——這都你吃的?」
「嘿啊,這兒還有可樂。」
說完,盯著電視看。「我正看到精彩的部分,這個小三被逮到,她死定了,哈哈哈——賤男人,你看,他正在跪求老婆原諒,不要原諒他!男人就是賤!我兒子例外。」方利澤忍著痛,緩慢走到沙發,坐下。他怕媽媽擔心,裝沒事。現在更緊張的是老媽的狀況,太反常了,他以為進門會看到哭哭啼啼的老媽,沒想到很有活力,還大快朵頤。
「背。」王淑女抓雞腿用力咬下。「炸雞配可樂,加電視,爽!」前陣子戀愛,刻意節食,這會兒,吃開了。
OH YES!這才是人生啊!
「你……那個——」方利澤不知怎麼問,老媽倒是隨盡接了話。
「小琉球嗎?不去了。唉喲,我想了想,那麼遠,又要搭船的,很累欸,在家多舒服。」王淑女抖著腳,很江湖味的。「再說啦,那麼久沒跟朋友出去,還要過夜,不在家啦。媽跟他說不去了,老娘在家看電視、吃炸雞,舒服啊……」方利澤不吭聲。
靜靜陪媽媽看電視,聽她粗聲粗氣地隨著劇情起伏或罵或笑。只是她罵得大聲,笑得誇張,有點歇斯底裡。
方利澤嗅出不尋常的氣息,不管媽媽表現多瀟灑,但隱隱之中,有著巨大的悲傷。
「媽,我今天休假,晚上睡這裡好不妊?」
「干麼?突然想當孝子喔?」淑女笑推他一下,他傷口劇痛,硬忍住。
「你自己拿棉被出來鋪喔,我今天腰酸,沒辦法伺候我們大少爺。」
「好。」他痛得冷汗渾渾。「我自己會用。」
方利澤陪著媽媽,擔心著。
直到晚上,媽媽都賴在沙發看電視,不換裝,不出門,就這樣邋遢著。
深夜,母子倆各自去睡覺。
半夜裡,方利澤起床,走到她房間外,裡面透著燈光,隱約聽到聲音,他把耳朵貼在門上。
「為什麼不回電話?」媽媽啜泣著。
方利澤輕推開門,媽媽背對門,坐床上,沒發現他,對著手機哭喊。
「你放我鴿子嗎?你在乎我裝的是義乳對不對?要分手就明講啊,干麼搞失蹤?我王淑女又不是輸不起,你有什麼了不起?你耍我啊?我沒有你不會死啦!什麼東西!」扔了手機,王淑女往旁倒,抱著自己,哀哀痛哭。
媽跟他一祥好強,看起來沒事,其實心痛得要死吧?
方利澤眼眶紅,心酸楚。默默退出房間,胸口好培,天啊,他恨自己,好恨。
因為太沮喪,筱魚一直處於茫然恍惚的狀態。
老板娘租了套房給她當宿舍,待她如家人,讓她安心住下。
但是,她的心,安不下來。
她用大量的時間整理自己,想釐清到底為什麼會讓自己沮喪成這樣。
不想再犯同樣的錯,遂努力沉澱自己。
往事,卻會在一個人時,放肆攻擊,不斷想起過去種種。
她的過去,因為欲求那個人,竭力了解他的好惡。
因為太喜歡、太渴望,而被他無止境影響。甚至,影響到她的種種選擇,喪失正確判斷力。彷佛戴上鑲著那個人的眼鏡,去看世界去作決定。
她沒有走在自己的路上。
筱魚記得,那時,前夫高偉仁在PUB唱了那首歌(Bohemian rhapsody),筱魚聽見方利澤最愛的歌,以為早已平復的思念,洶湧泛濫,淹沒了地。
於是,她把學會了卻苦無機會做給方利澤吃的菜脯蛋,獻給高偉仁。
高偉仁嘗過,贊不絕盡,反應激動,提出交往請求——當下,筱魚是真心悸動著,答應了。
這是個錯誤,她這個婚,離得不冤枉。
她也不是很愛高偉仁吧,是怕寂寞吧。
越想清楚,就越覺得記憶可怕,愛情恐怖。
會跟高偉仁結婚,也是方利澤的陰影作祟。否則,為何面對高偉仁次次出軌,她都寬容體諒,卻對方利澤放不下江紫薇,嫉妒發狂?在地心裡,這兩個人孰輕孰重,很明顯。
而今,筱魚明白,愛人,是危險的。彷佛飛蛾撲火,會被所愛的人,影響深遠,攪亂生活,混沌迷惘,走錯方向。
以對方為基礎,去延伸許多考慮,最終得不到他的愛,就苦不堪言,置身迷途,然後,又因為已經走太遠,耗盡力氣,所以由愛生恨,越不甘心,越放不下他。
筱魚絕望,然而,絕望卻令她深入自己。
離開台北是對的,她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離開充滿他回憶的地方,不離開的話,永遠會因為他出現,就軟弱,就被影響,就無止境地因為得不到愛,欲求不滿,迷失自己。
她死心了。
人是這樣的嗎?痛到底,徹底絕望後,才肯面對自己。
撤開方利澤,筱魚不斷問自己;竟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跟什麼樣的人?
她想要的感情,安穩平靜,持久的恆溫。
她想要有人陪在旁,永不變心常在。
她要看電視時,有人一起哭笑,一起討論劇情,一起吃飯聊天。那個人會陪她討論晚餐菜色、夜市小吃;蓋同一張被,聊家中布置、鄰人瑣事。然後生個小孩,或養只寵物,就這樣朝夕相處,過家常生活。雖然也會爭吵,但永不分開。
是啊,忘了喜不喜歡,愛不愛。
單單就條件面來尋覓,她要的伴侶,是一個穩定的伴侶,讓她安心的伴侶,和她組成一個溫暖平實的家庭。
這是一心求勝,又愛著江紫薇的方利澤,不能給她的。
天氣回暖時,筱魚慢慢振作起來。
在雲林是的斗六市,在這小城市裡,展開新生活。
斗六不像台北氣候多變又多雨。
斗六有大量陽光,就算流淚,也很快被曬干。
斗六有大量樹木花草跟路上的貓狗,看著就很療癮愛哭的眼睛。
小城市,人民悠閑,生活步調緩,衣著樸實,車輛少,但該有的吃食也都有。因為鄰近古坑,這兒到處有開到深夜的平價咖啡館。
這裡,房價便宜,很適合建立安穩的家。
老板娘給筱魚租的大套房,冷暖氣都有,月租只要三千多。
太陽影印店,重新在雲林科技大學附近開張。少了昂貴店租的壓力,老板一家,比以往更和樂。
現在,就剩下筱魚,缺個伴。
當老板娘說要幫筱魚相親時,筱魚同意了。她不再冀望疲累不堪的愛情,現在只要個能生活的伴。
不過,筱魚有疑慮。「可是我離過婚。」
「拜托喔,先認識看看,又不是馬上結婚,不要立刻說你離婚什麼的,先當朋友再說嘛。」
「對啊對啊——」王正太插嘴。「反正現在身份證上面又不會寫離婚,你不說就是離過八次婚別人也不知道,哈哈哈。」
「你好像很想離?」楊黛育瞪他,他趕緊閉嘴。
楊黛育笑咪咪問筱魚。「來,把你的條件開出來,我幫你找,包在我身上。」
「現在很閑,還有空當媒婆。」王正太冷哼。
「死尤,又要吵嗎?你是很想讓你女兒跳樓跳習慣嗎?」
「肖查某,不要跟你講啦,你恰北北,你跟筱魚說話啦。」
「災了厚,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豬哥,這裡大學生美眉很多的。」這兩人一天不吵就很難受,不過,現在他們會挑女兒不在時抬扛。
「怎樣?」老板娘問筱魚。「想清楚沒?想要什麼男人?」
「我想要——」筱魚很認真想。「首先,那個人要很徹底很徹底很徹底占有我。」
「……素(是)SM嗎?」老板娘很驚愕。
「聽起來素(是)喔。」老板結論。
老板娘重拍筱魚一下。「想不到你看起來乖乖其實吃重鹹喔。」想到哪兒了!
「我意思是——」筱魚解釋。「那個人必須永遠愛我不准變心,也不可以半途而廢,因為我痛恨超不穩定的家庭。」
了解。
「就是絕對不能變心的意思啦,不能偷吃對啦,這個要求很重要,這是婚姻的基礎。這很容易是不是?腦公?」她的台灣國語夠嚴重了。
「我還腦殘咧,你國語講不好直接講台語啦。」筱魚說:「一旦結婚,有家了,就要永玩在一起,不可以槁外遇。」
「這當然。」老板娘用力點頭。「所以你要的是,可靠、老實、的人,怎麼樣?「對。」好!馬上啟動尋人計劃。
高效率,三天後,筱魚開始約會。
都個男人,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
王保安,聽看看,連名字都好妥當,後保你一世平安。王保安是怎樣的人呢?
他三十三歲。一個很單純的人。他家開的小書局,生於書局,活於書局,工作在書局。聽起來,是不是給人超專一的感覺?
「但是,我符合他的條件嗎?」筱魚猶豫。
「當然,他的擇偶條件是——不要太漂亮的女人,不要太愛打扮的,因為那種女人通常心很野,不會顧家。還有,他的老婆要很會做菜,因為他討厭外食,外食不健康。你看,你不是太漂亮又不愛打扮,這不就是在找你嗎?你們簡直是天生一對。
她好想哭喔,符合這種條件很心酸欸。
老板娘拍拍筱魚肩膀。「忘了之前那個你喜歡的人,不要跟不愛你的人浪費青春啦。結婚,就是要找個性穩定的人啊,書局工作單純,多好啊。」就這樣,在老板娘的撮合下,筱魚跟王保安開始約會。
王保安,長相端正,身材削瘦。一七o身高,留西裝頭,寬臉,方下巴。皮膚黑,穿格子襯衫、休閑褲。
他們第一次約會,是去喝咖啡。
王保安看著筱魚在熱咖啡裡加三匙糖,他眉一皺,嘖了一聲。
怎麼了?筱魚愣住。
「砂糖對身體很不好,你吃太甜了。」王保安不疾不徐,慢慢講,像在教學生。
「要喝出咖啡的味道,其實不要加糖是最好的,真的要加,最多放兩匙。身體健康很重要,你覺不覺得?」
「呃——」
「有好的身體,才能有美滿的家庭,是不是?」
「欸——」
「我希望我的伴侶跟我一祥,都是注重身體健康的人。」聽起來,很有道理捏。筱魚抬了抬眼鏡,看著王保安木訥的臉、誠懇的眼睛。他是為她好,才這樣勸她,沒錯。
筱魚微笑。「以後我加兩匙就好了。」保安微笑。「就是啊。」第一次約會,彼此印像好。
第二次約會,去素食餐廳吃阪。環境清幽,佛樂陣陣,偶爾還傳來一聲罄音。
王保安解釋。「不好意思,出門時才發現,今天農歷初一,逢初一跟十五,我都吃素。希望你不要介意——你會做素菜嗎?」
「喔,會啊。」
「少吃肉,多吃蔬菜水果,飲食清淡,人的脾氣會變好,性情也會很溫和,身心都平靜。你同意嗎?」
「唔——」筱魚頻點頭。這好,這樣代表安定。
菜肴送上來,筱魚從包包拿出大魚,放桌上。
「這什麼?放這個干麼?」王保安皺眉。
「這是……」我兄弟。王保安表情好嚴肅喔,她不知如何輕松解釋。「它是我很重要的東西,我習慣帶著它。」
「可以放包包裡,放桌上很奇怪。」
看他的臉色,如果她說:「它叫大魚,它是我兄弟。」王保安大概會把她當神經病看待吧。這時,嗶,腦中警鈴響,那不該現身的家伙闖入腦海。筱魚看著王保安,卻想到方利澤。
方利澤老是笑罵她跟大魚的關系,但笑歸笑,揶掄歸揶揄,不認同她的行為,但是跟他用餐時,方利澤會讓大魚坐台到底。
王保安見筱魚沒有撤走布偶的意思,他坐立難安。
「你不把它收進去嗎?」這樣他沒辦法安心用餐。
他這嚴謹的口吻,其壓力,大過方利澤笑罵的方式。
然後,王保安務實地提出對婚姻的看法。
「我爸媽都希望我今年結婚,明年生孩子,趁體力好,生養孩子,孩子會很健康,夫妻倆都不會太累。你覺得呢?」
「唔——好像是這樣。」
「你不會討厭孩子吧?現在很多女生都不生小孩,追逐光鮮時髦的生活,心靈貧乏,那種物質女孩,我感到很可悲。你同意吧?」
「呃……我不討厭小孩。」
「我希望有兩個小孩,只有一個的話,容易被寵壞。兩個剛好,但如果都是男都是女,那就再生一個,我希望有兒子也有女兒——」
聊得還真徹底,筱魚感覺好像在跟公司應對,這樣務實的話題,談不上反感,但……味如嚼蠟,有點無聊。
「當然,我是個顧家的男人,絕對不會讓我的老婆孩子餓著,我的老婆只要專心把家裡顧好就行了。我覺得,你看起來,會是好老婆——」
「真的嗎?」
「你讓人有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衣著樸素,脾氣也溫和。」被誇獎了,筱魚好開心,她笑了。
「吃完阪,要不要去我家書局?」
「嗯。」
他們離開素食餐廳後,又散步去書局,沿路,經過一株桂花樹,清香襲面,月光瑩瑩。筱魚忽然很感動,覺得好寧靜,身旁有人陪著,心裡無事,感到踏實。
雖然,不像跟方利澤在一起時,那樣高潮迭起的情緒起伏,但這樣平淡安穩,感覺很舒適。
筱魚看向王保安,喜歡他嗎?不重要,重要是有共識。
對他有激情嗎?這刪掉。安穩比較重要。他看起來,不討厭。
沒錯,這樣就對了。
那種太熱烈、患得患失的激情,太渴望太在意,最後容易受傷還傷感情。筱魚已經架構好她要的理想生活。安穩,平靜,踏實。看起來,王保安挺合適的,只要把他放入這個架構中,就圓滿了。
後來,王保安說了許多關於他的事,讓她了解。
「我跟我爸一祥,生活很規律。將來結婚後,會跟爸媽住,這樣有小孩了,老人家也會幫著帶。」
「我每天六點起床,十點睡覺,每晚六點吃飯,不喜歡吃外食。通常,一個禮拜有五天,晚h九點,會到運動場運動一小時——」
王保安說了很多很多,後來還說起經營書店的種種策略。大部分都是他說,筱魚聽。
「我們家急著娶媳婦,所以我先讓你了解我的生活,看你能不能接受,這樣大家才不會浪費彼此時間。」
欸。
會不會太務實?
務實好,務實才會平穩才有幸福才沒有辛苦才會感覺舒服。
但是……怎麼每次聽他講話,講到後來,筱魚就會不由自主地恍神,然後眼皮漸漸沉重,然後莫名想打呵欠?
因為內疚,方利澤常回媽媽家,試著陪媽媽走過低潮。「媽,我今天帶你去吃大餐怎樣?」
「不要啦,外面下雨,在家裡多舒服。」
「你不要吃那種沒營養的東西,身體會壞掉喔。」
「啊,爛命一條啦,壞掉就壞掉,想那麼多干麼?過得爽比較重要——」這樣叫過得爽嗎?
半個多月了,媽媽化身宅女,大門不出,常不洗頭不洗澡,每天穿睡衣,茶幾總是堆滿各種外賣餐點。「走啦!算是陪我好了。」方利澤硬要將媽媽從沙發拉起。「快去換衣服,馬上出發。」媽煩躁地推開他。「干麼換衣服,麻煩死了。欸,你不要煩我,你最近干麼一天到晚跑來?你沒自己的事做嗎?我在家看電視看得好好的,拜托你別吵我。不然,你坐下來一起看啊,我跟你說喔,路口那家鹹酥雞可以外送欸,我們叫來吃怎麼樣?」
「不管你了!」
方利澤氣呼呼出門,但更氣的是自己。
媽媽愛面子不講,但他知道,她還沒走出失戀的創傷。失去愛情,媽媽邋遢頹廢,像是打算後半輩子都爛在家裡了。
都是他害的。
方利澤覺得這厭惡自己的心情,已讓他想干脆改名叫方自責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8:52
第九章
走出屋外,雨紛紛,撐開手中黑傘。
夜色希微,他不知道去哪兒。看著停在面前,炫目耀眼的寶藍色Porsche跑車。
他的跑車,再炫再酷,贏到再多目光,也不能安慰此刻的自己,也沒能滿足樓上屋裡,自暴自葉的王淑女。
「在台北市開車很不方便,你還開跑車。」
筱魚說過這樣的話。
方利澤走近跑車,站在跑車旁,墨色車玻璃,倒映雨中的M己,方利澤討厭他。
「你要想清楚,那麼龐大的利益被你擋著,還把人家逼到絕路,這樣好嗎?跟人結仇,你會有好日子過?」
筱魚,你說的都對,我過得不好。
現在,他常想起筱魚說的話,感覺到筱魚在他心中的份量。還想起跟她坐在房間小茶幾前,仔細地用荷葉卷雞肉,系繩結。現在才知道,那時的自己,好平靜、好幸福。
筱魚,你在哪兒?
第N次,打她的電話。
您的電話無人接聽。
車鑰匙放回盡袋,方利澤徒步行走。
他想到高中時,筱魚走投無路,那個掉了皮包跟鑰匙的夜晚,她來他打僄的地方,找他幫忙。他好像說了很多不堪的話。
他好像幫得不情不願。
她也是這樣走在暗黑夜裡,孤單寂寞地想著他,一路走向他。終於見到他,他卻沒給她好臉色。
這是報應。
現在,他想她,好想再見到她軟綿綿的笑容……忽然,方利澤想到一件事——筱魚曾跟他提過,以前在她家做飯的張阿姨,在八德路開了一間餐庁,叫「張家飯館」。
也許張阿姨知道筱魚下落!方利澤打開手機搜尋飯館地址,趕過去。
飯館供應家常菜,生意極好,擠滿客人。方利澤坐下,默默吃飯,等到人客少了,才去跟張阿姨打招呼。
「你來干麼?我這兒不歡迎你。」想不到張阿姨待他冷漠。「你出去。」
「我惹你了嗎?」方利澤尷尬又憤怒,但他忍住,沒有走。
「看得出你混得很好,但我的菜不想給你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吃。」
「我怎麼了?!」過去跟她沒仇啊。
張阿姨憤慨道:「方利澤,你這個人也太無情了,畢業後怎麼都不跟筱魚聯絡?她以前對你那麼「你知道她在哪兒?我在找她!」
張阿姨聽了,瞼但緩下來。「終於記得要找她了?」方利澤被張阿姨的憤怒弄得莫名其妙。
「你啊,該去見見她。她現在在影印店工作,地址是——」方利澤心頭一涼。「不是,這我知道,但是她搬走了,你知道她去哪了麼?」
「她搬家?我不知道啊。搬去哪兒?」
可惡,可惡啊。方利澤氣餒了。「我以為你會知道……」方利澤一臉頹喪,看他沮喪,張阿姨打量他。「所以你們聯絡過了?為什麼又失去消息?」一言難盡啊,他搞砸了。他蒙住臉,好絕望。
張阿姨問:「你那時為什麼都不找她?你們吵架嗎?你知道畢業後筱魚一直等你——我給你看個東西-」張阿姨離開,一會兒,拿了本小筆記本給他。
他打開,看見筱魚的字跡。
裡面寫著各式菜名,每道菜,都打上數目不同的星號。
有一行字寫著——不要西紅柿。
他討厭吃西紅柿,他明白了,星號多的,都是他愛吃的。
菜脯蛋第一名,有五顆星星呢。
張阿姨說:「你每次來吃阪,她都默默觀察著,留心你愛吃什麼、不吃什麼。後來,每天晚上,餐桌上都是你愛吃的菜。其實,筱魚最愛吃西紅柿,她喜歡有點甜甜的菜,但後來,我都沒做那些有西紅柿的菜了。你沒發現嗎?」方利澤緊握筆記本,想像筱魚悶在桌前,一筆一畫,細心記錄這些,他卻一無所知。她的種種付出,全讓他辜負了。
張阿姨抱不平。「那丫頭超怕孤單的,你來了以後,她不知多開心。可是……你也真狠,她對你這麼好,你一畢業就消失無蹤。她等了又等,傷心得要命,後來幾乎不出門,每天我去弄晚餐,她都不吃。那麼饞的丫頭,兩個月就暴瘦十公斤,你真是……好歹給她打個電話嘛?你都不會想她嗎?」
「我不知道她……我真的不知道。」
「我後來真是看不下去,怕她這樣廢下去會死桌,你知道嗎?她那叫憂郁症,一直睡啊,很誇張。
「她心情不好就會這樣……她爸媽也是很過分,把她丟著不管——」
「後來怎麼辦?有去看醫生嗎?」
「我把她治好了。」
「怎麼治的?」
「我跟她說,筱魚,你起來,阿姨教你做那些方利澤愛吃的菜。等你學起來了,方利澤來了,你就做給他吃,他一定好感動,覺得你很好,然後更喜歡你。要留住一個男人,就要先留住他的胃啊!我這樣跟她說,她就卯起來學做菜了。可是你一直都沒有來,」
她果然留住他的人了,她果然厲害到,即使不在身旁,他也滿心裡是她。
即使不做菜給他吃,他也牢牢記住地。
但有何用?愛醒得太遲。
他為筱魚心痛,他讓她失望了。
方利澤告別張阿姨,走出飯館,撐開傘,走進漫漫長夜裡。他發現有個落單的少年,瘦小的他沒有傘,冒著雨、攏緊外套,低頭疾步雨中。他攔下少年,把傘塞進他手中。
「給你。」
少年訝然,被這突來的溫情怔住。
不等他道謝,方利澤跑入雨中。
他不配撐傘,他不配躲雨。他這種爛人,活該被雨淋透,活該受懲罰。
他一路奔跑,一路任雨淋,他跑到太楊影印店,看著冰冷鐵門,分不清臉龐是淚是雨。
好慘。
感覺好慘啊。
筱魚,我需要你。
拜托你,回來好嗎?
他想像筱魚拉開鐵門,他濕透著、冰冷著,想像筱魚賞他笑臉。
「要不要吃東西?要不要喝什麼?唉呀你怎麼淋雨?快進來。」他想像她會這樣說,然後走向他,將他牢牢擁入懷中,暖暖的身體,貼著他。他好冷。好絕望。
感覺,好失敗。
感覺……好沒意義。
置身平靜的鬥六市,仍逃不了戰爭,跟方利澤對抗的戰爭。
人,有時很荒謬。
她已經跟方利澤斷絕聯繁,也開始和王保安相親,雙方以結婚為前提做朋友,有共識的進行結果,和那個人的種種美好回憶,反而凶猛茁壯,時刻和你衝撞,會出其不意地突襲你,教你措在意識到,再也見不到對方了,或決定好,永不相見。
如果說,她要求的只是個安穩的伴侶。
部麼,誠實一點問自己一走在王保安身旁時,有人陪了,她開心了?不開心,只是一直心不在焉,思緒飄忽。
晚上,不想回套房孤著,她就去逛商場。
一日,她跟王保安在附近燦坤3C店,看到設有游樂區,擺放各種投幣式游戲機。
部裡也有一台太鼓機。
她問王保安要不要打?還鼓吹那游戲很好玩。
「游樂區很吵,我會受不了。」王保安拒絕。
後來,筱魚自己去,想借著熱鬧的電子音聲,消滅孤寂。
她打了一曲,就棄鼓逃亡。待在游樂場不是好主意,她再也不敢進去。太鼓機會讓她想到跟方利澤拼輸贏的回憶。所以現在,游樂場也列入禁區。只要會讓她想到方利澤的,都要止步。
那麼,她散步好了。
不想回套房時,她穿球鞋,去有很多樹的雲科大散步,沿著校園外圍慢慢走。暗夜,會有霧,迷煙小徑有時傳來一、兩聲鳥叫,土地寬廣,回音很響?或有時,是貓頭鷹的咕嚕聲。
在這麼美的校園散步,應該是很愜意、很喜悅的。但走在黑夜裡,走向霧氣森森處,盡管有路燈在樹梢間黃燦燦,夜色越美,感覺更孤單。腦子不歸她管,無止境播放方利澤身影——他喂她吃東西、幫她布置家裡、安裝床套、鋪設榻榻米、買暖被、安暖氣機、架電燈。
筱魚不要看這出電影,想按停止鍵,腦子卻不聽話,拒絕配合。
她發現,當你想忘記某人,倉皇地四處奔逃,逃遠遠,甚至拋棄跟他相關的物品,逃避有他出沒的地方。結果卻發現,原來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你跟他,困在一處。無形的他,糾纏有形的你,一起被回憶綁架。反而是,正在約會的人,不在腦海中。
方利澤心力交癢,暫停工作。為了讓媽媽振作起來,他每天找理由,帶晚餐給媽媽吃。他不會煮阪,但他知道哪裡有好吃的。他幾乎天天都到「松山割包店」報到,筱魚喜歡吃的割包,是半肥肉半瘦肉的,他也是,他也都點這種吃。筱魚愛喝玉米排骨湯,他也是,他也都點這個吃。
現在,唯一能令他感到筱魚還在的,就是吃她愛吃的東西。
今天,當他點完餐,剛坐下,看見對桌一少年跑過來,很興奮地嚷。
「嘿,記得我嗎?」阿南指著自己。
方利澤想起來了。「送快遞的?」是那時雨天,撞到陳康鳴跑車的少年。
阿南坐下。「我一直記得你啊,那時幸虧有你我才不用賠錢。」
「沒什麼,小事。」
「唔。」方利澤沒心情跟人聊。
但阿南好熱情,一直說話。「你也愛吃這裡的割包的?啊,對了,上次你們太快開走了,太楊影印店的魚姐拿了煎餅追著要請你們呢,她弄的煎餅超好吃,一聽我說你人很好就——」STOP!方利澤抓住他手。「是廖筱魚嗎?你跟她熟?」
「嗯啊,我們很好咧。她看我打工辛苦,常弄東西給我吃,人超好的。」
「你知道她搬去哪兒嗎?」
「知道啊,他們整間店搬去鬥六雲科大那邊,魚姐也跟去了,她還叫我有空跟她聯絡,可以帶女朋友去玩」
嗚,方利澤差點哭了。神也對他很好,神把阿南送到他面前,這一定是個訊息!我會跟筱魚在一起,我們還會見面,我們注定是一對!
「上次的事,你真的很感激嗎?」
「當然啊。」
「你報答的機會來了。」
「欸?!」
隨即,在鬥六市的筱魚接到電話。
「阿南?」
「呃,那個,魚姐,有人想跟你說話——」電話交到方利澤手中,他大喝。「廖筱魚!」
「哇靠——」筱魚驚呼,差點魂飛魄散。這誰的聲音?!怎麼可能?又開始心律不整了。
方利澤吼道:「為什麼不接電話?還換手機號碼?!你超狠,我要見你!」筱魚掛電話。
這哪招?狠夠力!
方利澤再撥過去,她不接。
有個性!江山易改,本性也能改,廖筱魚就轉性了。好冷酷喔——方利澤記下筱魚電話,手機還給阿南。
阿南疑惑道:「你跟魚姐什麼關系?她好像不想理你喔。」一言難盡啦,方利澤打開手機,下指令。「給我他們店的地址,鬥六雲科大哪裡?」阿南起戒心。「那個,等我之後問過魚姐,她如果同意我再給你——」
「唉,你怕什麼?我不是壞人,快給我。」
可是你看起來很凶悍……阿南後退,尷尬地笑。「不好意思,我還是先問過她再說,我那個,我還要去送件——」說完馬上逃跑。
唔,方利澤看著那小子逃之夭夭,目色一凜。
沒關系,沒關系!低潮多日,此刻,他恢復旺盛鬥志,雲科大附近的影印店是嗎?
好!老子就把那裡踏遍,揪出那條魚!
她說過她愛他,他現在也明白了自己,他也超級愛她。沒道理不相愛,快點讓他們在一起吧。
翌日,午後。
筱魚躲在復印機後面,聽著老板娘應付從北方殺到南方來的方利澤。
「筱魚約會去了喔——你找她干麼?」老板娘不愧在江湖走跳過,撒謊順盡丆還ー邊掏耳朵。
「她和誰約會?她交男朋友了?」方利澤大驚失色。
「對啊,唔,我介紹她相親,雙方印像不錯,應該很快就會結婚。我們筱魚在鬥六很搶手——」你介紹的?你最好有九條命可以死!方利澤怒視老板娘,雙手握拳,內心顫栗。看來他面臨嚴峻戰爭,他非勝不可,要快!
「沒關系,」方利澤壓下不爽,微笑道:「我在這兒等她回來。」
「請你出去,我不歡迎你。」楊黛育不爽他勾勾纏,之前又不愛筱魚,現在又跑來亂,搞什麼咧。
這個死老太太!沒關系,為了筱魚,他忍,雖然青筋閃現,但表情和氣。
「好,我會離開,只拜托你幫個小忙,請轉告地,我住在致麗伯爵酒店,晚上會在13樓的PUB等地,等到她出現為止!」
「她不會去,我也不會轉告。」老板娘機車道,啦啦啦,你打我啊,我看你能。方利澤真想給她揍下去,但竭力保持風度。「那好,我傳簡訊告訴地。」
「她不會去啦,她有約會對像了啦,啊你是聽不懂人話喔?」楊黛育潑冷水潑得很徹底。
方利澤走了。
筱魚怔怔地背靠復印機,坐地上。
他來干麼,又來亂地?哼,她不去。他就在PUB吹冷風吹到爽吧!
在漫長的感情路上,廖筱魚從未贏過方利澤。
他來,她在。他離開,她這兒還是有他,他占據她的世界,卻沒有落下愛。她一再寵他,任他來去,他任性、驕傲、難搞,她由著他,看他追逐他要的一切,直到認清自己,不是他欲求的女人。
她氣餒,棄守,再耗損下去,自尊自信都賠底,一路不敵,節節敗退。唯一積累到的,是越來越深的怨念。
她撐不住。
但他,又來了。
筱魚心情激動,跟自己喊話——你不要讓他稱心如意,他憑什麼一再干擾你?雖然躲在復印機後,看見方利澤瘦了很多,神情疲累樵悴,她也不心軟。不可理他,你就有骨氣,贏他一次,戰勝他!
老板娘也說:「你別去喔,那家伙存心來亂的,有人競爭就要娶你,喔,他要是真愛你,之前早就愛了啦!」沒錯,這就是筱魚的感受。「我也是這麼覺得。」
「你晚上不是要和王保安吃飯嗎?要是雙方都有意思,婚事早點訂一訂,不用在那邊愛來愛去,愛到新鮮感磨光光,也沒勁結婚了。」這是過來人的經驗談。
「好。」
晚上六點整,筱魚和王保安吃牛排。
當筱魚習慣地又想將大魚從包包拿出,放桌上時,看到王保安眉頭一擰,她縮手,將大魚塞回包王保安說:「我想,這段日子我們溝通得滿好的,你應該很了解我這邊的狀況。現在換你講,我想多了解你。」
「呃——」
「你爸媽是做什麼工作?」
「律師。」
「哇。」加分!「如果婚後住在斗六,他們0K吧?他們對婚禮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聘金方面呢?」
「這個……應該沒有什麼要求。」
王保安真是逐項在仔細確認喔,他又問:「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之後可以找個時間跟我爸媽吃頓飯嗎?大家認識一下。」筱魚看著王保安如此積極務實,非常有條理有計劃的在關注婚事。
他大概連花一些時間當朋友都沒興致吧?好像設定好這個時候該結婚了,就按表操課,步驟化進行,真是平安穩定,不熱情,也不濫情。設定目標,就心無旁騖,高效率達成。
筱魚忍不住喊停。
「等一下,我覺得太快了,我們才吃過幾次阪。」
「因為我是以結婚為前提——」
「我知道,所以我必須先跟你坦白一件事,我離過婚。」保安大為震驚。「為什麼?」大扣分啊!
「前夫外遇。」
「有小孩嗎?」
筱魚搖頭。
王保安難得被驚駭到,他喝一大盡水,拿手帕擦汗,似乎受到很大刺激。「雖然不是你的錯,但我家很難接受離過婚的媳婦。」
「OK,我沒關系,真的。」被拒絕了,筱魚感覺無所謂,反而松了盡氣。
「其實,我還滿喜歡你的。我會跟我爸媽討論看看,說不定他們會接受。但是,你還有什麼我必須知道的?」趕快趁早講一講,等婚結了就太遲了。
筱魚看著他,他真的想了解她嗎?也好,大家露出真面目吧。
筱魚抓出大魚放桌上,跟王保安正式介紹。
「它叫「大魚」,是一種叫做「獾」的動物,我從小把它當弟弟看,所以吃飯一定把它放桌上,去哪兒都帶著它。」
王保安目瞪盡呆。
「還有,我結婚的話,爸媽都不會出席。因為他們已經有各自的家庭,和他們聯絡,我會不舒服。我上次結婚,也沒邀請他們。」以上,THEEND。筱魚慘遭淘汰,確定出局。
王保安用一種不可思、議、無法接受的表情看著筱魚,以及面對他坐著的豬。太詭異了,他撐不住。
「我覺得,我們做朋友好了。」
「同意。」她點頭。
THEEND。王保安也出局,被她淘汰。
雖然,筱魚想找個安穩的伴;雖然,王保安夠安穩,但,他不接受她的一切。嚴謹古板、生活單純的王保安,無法理解筱魚的行為,以及她復雜的家庭背景。
他的生活太直接,不像她或方利澤,有創傷,導致後來在某方而,誇得異常執著或行為奮筱魚跟方利澤,都有他人不能理解的,瘋瘋的一面,是怪胎吧?
晚上八點了。
告別王保安,筱魚在街上走來走去,心謊慌的。
方利澤在PUB等她。
催促的簡訊。
「你還不來?」
「我還在十三樓的KIBai等你。」
「你到酒店後,搭電梯到十二樓,再走樓梯上去,就會看到戶外露天酒吧。」
「你快來,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不要。
刪刪刪,刪光他的簡訊。
筱魚在街上一直散步亂逛,又去喝咖啡,混到十二點才回家。
現在,方利澤應該死心了吧?我贏了,我沒有去,YA!
本來,方利澤只是喝啤酒,後來,越等越焦慮,改喝威士忌。更後來,開始慌起來,就喝開了,直到十二點,筱魚還沒來。
「筱魚約會去了喔——」他想到那個老板娘說的,酒再來一杯。
「應該很快就會結婚……」酒再來兩杯。
接著又想到媽媽邋遢地坐在沙發宅在家,廢下去,足不出戶的傷心模樣。超內疚,酒再來三杯!凌晨一點,方利澤已經茫倒,趴在桌沿,側臉貼著冰冷的桌面,頭暈目眩,筱魚卻還不來。
他呻吟。「可惡啊……」
「誰可惡啊?」筱魚現身。
方利澤眯起眼,打量她。她一樣穿著樸素,只是簡單老舊的套頭毛線衫,雞蛋黃顏色,天空藍牛仔褲。一祥亂蓬蓬的發,沒吹整,也不上發蠟。素著顏,是最真實容貌。
可是,這樣樸素的地,幾乎唾手可得的普通女子,而今,在經歷好幾個可能永遠失去她的晝夜後,在恐懼、悔恨,好幾個日夜後,好不容易再見到她,天曉得他多激動啊。人真賤,非要失去過才懂什麼重要,盡管金玉良言常常聽,依然犯錯。
他心悸,呆望她,她好美,她最美啦!
桌上堆滿空酒杯,筱魚生氣地瞪著他。「你瘋了?喝這麼多!」他搖晃著,站起來,突然熊抱她。「筱魚!」筱魚推開,喝叱。「干什麼!」想抱就讓你抱?憑什麼,哼!「有話快說,給你一杯酒的時間。」
「好。幫你點——」不敢羅嗉,他招服務生過來……稍後
筱魚瞪著他點的酒。「方利澤,你喝醉了還是一祥狡猾。」她給他一杯酒的時間,但看看,他點什麼給她喝——是「試管酒」,裝在小鐵籃裡,一排五個,共二十五管,全是裝了甜酒的試管。
黃紅綠藍褐,五種顏色,繽紛地窩在籃中。二十五管慢慢喝,喝完也要好一陣子。
方利澤是故意的。「你可以慢慢喝。」筱魚取出一管黃的,干了。又取出一管藍的,飲了。
方利澤看著她,既高興又心痛。高興她出現,心痛是因為,她的表情很冷,盡氣生琉。現在的她,好像很遙遠。他不確定,她的心還在不在他這裡。
筱魚先干了五管,抹抹嘴。「說啊,什麼事?我聽完就走。」
「好。」他說:「我要你,我們結婚。」直截了當。
筱魚怔住,笑了。「呵,我不要。」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愛我!」先告白的是她喔,不准後悔i「那是以前。」
「才一個月不到!」
「才一秒,也算以前。」
「你——」他忍住脾氣,這對他來說很難,但為了地,他放軟身段。「我是真心要跟你結婚,對你負責,不是開玩笑的……我……我沒醉。」
「你看起來很茫——」
「酒後吐……吐真言……我愛你。」
誰信啊?「之前你還對江紫薇念念不忘,現在就說愛我要跟我結婚?你真的知道你在干麼嗎?方利澤,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是因為我不理你,所以不甘心。因為我和別人約會相親,你不爽輸,你要爭!你要槍!」
箱龜怒道:「我不是你好胖心的戰利品!我要的是真實穩宙的旁情,我干麼滿足你的虛榮心!「我說…。…」方利澤按著胸口,看著筱魚。「我是真心的,你相信我。」
「嗟。」筱魚冷哼。「我不跟你結婚,我不愛你了,我現在過得超開心,你已經不能再亂我
「拜托你。」方利澤慌了,心跳得很快,很緊張。「我承認我以前胡塗,我承認我好勝,但我現在是認真的,我老實跟你講,我、需要你,我、不能沒有你——」他第一次這樣卑微,卸下防各,坦露心聲。沒想到,筱魚卻狠心回他——「但我可以沒有你。」她以前從未待他狠絕過,但這家伙折磨她太久,她一再收拾被踏傷的心,一局一局的殘局,一個人默默哭著整理。每一次期待落空,就收拾一次。反復下去,早傷痕累累。
筱魚站起來,看著他酒醉殷紅的眼睛。「你回台北過你的生活吧,不要煩我了,很討厭。」帥啊!
掌聲鼓勵鼓勵!筱魚贏了,她終於贏了,多麼有骨氣啊!
她瀟灑轉身,拋下他,走出PUB,頭也沒回。爽啦——廖筱魚,你終於長骨氣了,痛決耶。
等一下,什麼聲音?
「嘩——啊——哇——」
哪來這麼凄慘的號叫?
筱魚轉身,折返,嚇到了。那邊,方利澤,那個死要面子的方利澤,竟然放聲號哭,把整間PUB的客人都嚇到了。
而且,他的位置就在矮牆邊緣,牆那邊,就是十三樓高空。他如果不慎或故意跳下去,筱魚就算神功附體,天賦過人,也救不到他啦。
他槌桌子痛哭。「嗚——哇——啊——」
筱魚渾身顫栗,所以說,人的情緒要常常適當的發泄,不然一崩潰起來,好驚人的啊。
她衝過去。「好了,不要哭了!」
「不要走——」他一把鼻涕一把淚。「不要走——」這太過分了!
筱魚扛著方利澤,將他扛回酒店房間,扔床上。
他栽著,還在聲嘶力竭嚎哭,像無助的幼孩。
「不要哭了啦!」筱魚大罵。該哭的是我吧?我為什麼還要伺候你方利澤崩潰,激動咆嚷:「我活該!我好痛苦——你都不知道,我害了我媽……我媽現在都不出門,都是我害的,我害她被騙、被設計——我混蛋!」然後他混亂地說媽媽的事給筱魚聽,說她怎樣興奮地准備旅行,又怎樣被放鴿子,還有喬安貴的事。他醉了,表達遲鈍,又哭個不休,混亂地陳述近期種種痛苦事。
筱魚這才知道,方媽媽被都更的人設計了。
方利澤很自責,他現在又失去筱魚,被她討厭了,他唾棄自己,恨死自己。
「我該死!我真該死!我是王八蛋——我自作自受!」筱魚心痛了,看他失控地唾罵自己,她胸口堵著,眼睛也濕了。
她想到感情被詐騙的方媽媽,能理解她的痛。對方利澤來說,媽媽是最重要的啊。
「喂、振作點,你媽會好起來的。」
「我是混蛋!」他掩面,淚流不止。
唉。筱魚嘆息,進浴室擰了熱毛巾來,幫他擦臉。
他哽咽。「好舒服……」就這樣陪他好嗎?
「你媽的事,我知道該怎麼辦。」
他睜開眼。「你有辦法?」
筱魚拿來飯店附的信紙跟筆。「我們就掰一封信給她,假裝是她男朋友寫的,讓她以為她不是被拋棄,而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對方必須離開地。」
「這樣就行了?」
「對啊,你媽是因為對方突然消失,避不見面,結局不清不楚的才痛到過不去。」筱魚很篤定地看著他。「我是女人,我知道你媽的心情,我知道怎麼寫這封信——」方利澤激動地圈住筱魚。「我就知道你最棒!你是我的守護神——」
「閃開啦。」推開他。她是幫方媽媽,不是原諒他喔。
於是,醉醺醺的方利澤跟廖筱魚,趴在床上,編故事。
筱魚拿著筆,開始寫,一邊問。
「你媽哪裡最美?」
「她有美人尖。」
「還有呢?」
「眼睛大。」
「唔。」
「身材保持得不錯,長相很貴氣。」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9:13
第十章
「唔,還有呢,多說一些他們之間的事。」
「翁倩玉!對方說她長得像翁倩玉。」
了解,筱魚開始杜撰情書,半小時後,她寫完了。「怎麼樣?」他沒回答,睡去了。筱魚看他眼皮哭腫,神態疲累,還瘦了很多,他這陣子一定不好過吧?
吼,她干麼心疼他啦,她自己也常常難過好嗎?
筱魚幫他蓋好被子,把信放好。拿了包包,離開房間。
就幫他一次,這是最後的溫柔,好聚好散,有情有義。
親愛的淑女:
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離開你,使我心痛不已。難忘你慧黠的大眼睛,如星子,常在我心閃耀。
我不忍再欺瞞下去,其實,我是個有家室的男人,和老婆長年失和,雖然有離婚打算,但條件談不攏,又顧念孩子感受,不得不拖著。
我已經習慣寂寞了。
誰知道,命運讓我遇見你,你貌似翁倩玉,氣質出眾,使我驚為天人,令我失控,徹底淪陷。我一直想離婚和你廝守,可恨諸多原因,拖延至今,使我繼續著那沒有溫度的婚姻。
要和你去小琉球的那件事,被我妻子發現。為了保護你,我必須消失。雖然離開你,令我痛不欲生,但比死更難忍受的,是害你因我受到傷害。
我不得不淡出你的人生,你是我命中的安琪兒。謝謝你,讓我重燃熱情,度過一段非常美的時光。我錯了,不該自私地貪戀你的美,欺瞞你。
我太可惡了,請你原諒,離開你,讓我生不如死。
雖然我離開,但我的心,永遠愛你。
你,是我這一生中,唯一讓我喪失理智,瘋狂愛上的女人。
祝你幸福。
在遠方,永遠默默愛你的人
王淑女好起來了,她又開始打扮自己,出門瞎拼,享受人生,春風滿面。
她對兒子得意道:「唉,你媽媽我啊,嘖嘖嘖,長成這樣真是妖孽啊。」
「對啊,」方利澤開心了。「很少有人像我媽,這個年紀了還這麼漂亮。」
「哈哈哈,這能怎麼辦呢?又不是我願意的。」
「你收斂點,不要傷外面男人的心。」
「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啊,春風它吻上了我的臉,告訴我現在是……」王淑女又開始唱歌了。女人活到幾歲都一祥,只要被贊美,就會更加美。
「方利澤!」筱魚驚呼。「你怎麼又來了?!」而且還騎著那台N年前的小銀機車,他竟還留著!
他騎車來,在影印店前堵到剛下班的筱魚。
「我來跟你道謝的,你那招很有效,我媽好起來了。」
「喔,知道了,不客氣。」
「所以我要請你吃阪。」來這招?筱魚搖頭。「我不要。」她轉身跑,方利澤油門催下去,攔截她,機車真的好方便喔,小銀,我愛你!「拜托,我特地下來見你。」
「騎著小銀下來?」
「怎麼可能,我開車下來的。小銀是寄下來的,我打算放在鬥六。「為什麼?」方利澤眼色堅決。「我要長期抗戰,直到你相信我是真心的-」筱魚沒有動搖,只有微震。「我想……你是真的沒聽懂,看來我上次說得還不夠清楚的。」他們去吃阪,筱魚故意選在很不浪漫的麥當勞。
點好餐,剛坐下。
筱魚把大魚放桌上。
方利澤拿出一張紙給地。「這個,答應過你的,我弄好了。」筱魚打開紙張,〈家贗傟儔偨〉的歌詞中譯。
他終於記起來?在失去她後,他終於待她認真了?終於開始想起她的種種。憶起過去那些,他真犯賤。現在做這些,就能感動她?
筱魚放下紙張。「太遲了。」
她吃起漢堡,喝起可樂,表情平靜,語氣疏離,和他保持距離。
「你也吃吧,吃完快回台北。」
方利澤感傷道:「不要這樣,愛我那麼久了,就不能原諒一次?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好嗎?」正因為愛得太用力,要重來,會更怕。
「鬥六真好,氣候穩定,幾乎都是晴天。我快要習慣沒有你的生活,過得很平靜。你不要再來,不要不甘心,說不定你會找到更好的人,我們就各自幸福。」
「我不會找別人,我愛你。」
「要愛早就愛了,不會等到我和別人約會才愛,也不會等到我離開才愛,跟你說吧,離開台北時我就想清楚了,我終於搞清楚了,我不是你喜歡的那種女人。」
「你又知道了?」
「我不是你愛的型。」他喜歡江紫薇那種,他老是稱贊她多美、多迷人。筱魚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外貌銀個性,這太難。
方利澤沉默了,打量著筱魚。
這世上是累贅,是多余的。」筱魚震住,放下可樂,瞪著他。
他深邃的眼睛,彷佛能看透她。
他句句鏗鏗有力,強悍而決心道:「你聽好,如果對這個世界來說,廖筱魚是多余的存在,是累贅。那就給我,讓她屬於我,我保護她、照顧她,永遠背著不放。廖筱魚是我的女人!」可惡,筱魚幾乎不敵,要舉白旗。
她將大魚收入包包,又拿起吃完的餐盒,起身說:「我去一下化妝室,然後就走。」她扔掉餐盒,躲進化妝室,關門,坐在馬桶哭。
他不可以這樣,大犯規啦——
從化妝室出來後,筱魚拎起包包,果真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方利澤拉住她手,很艱難地,再一次努力說服地。「拜托你,我拜托你了。我都這樣低聲下氣,特地下來求你,你還不肯?」
「對、你走吧。」
他怒了,松開手。「好。我也不想這麼沒骨氣!是你不相信我,是你要把我推開的,你不要後侮!」
「我不後侮。」
解散。
不歡而散。
筱魚氣呼呼返家,沒錯,他果然露出真面目,這就是方利澤。咆,低聲下氣,覺得沒骨氣?被拒絕幾次就受不了了?那她呢?老是忍耐他脾氣、討他歡心,想盡辦法取悅他、呵護他的她呢?處處體貼用心,默默善待他的她呢?
混蛋!
幸好沒心軟。
方利澤,你給我滾遠遠的。我才不希罕你!
你很慘,很傷心,那我呢?我被你無心傷害過多少次,忍耐你對江紫薇的贊美,忍受你恣意來去,寵著你的我又怎麼說呢?我對你那樣卑微,耐心地愛下去,結果你這樣就受不了了?
這叫做你真心愛我?
騙誰啊?不信啦!
我不要你,不需要任何人,我只要我的大魚就夠了!
筱魚拿出大魚——等一下,手伸進包包,沒摸到熟悉的毛絨絨。
「大魚?」將包包物品全倒出來。沒有?!
筱魚揪住頭發,驚慌失措。
「大魚啊」
「什麼東西,你有什麼了不起?我犯賤才求你!」方利澤開車回台北,一路咒罵。
「了不起,算你狠!」
「是不是在鬥六吃了什麼大力丸,脾氣變得這麼硬,臭丫頭!」
「她明明是愛我的。對吧?」方利澤看向一旁乘客。
大魚坐在座位,還被貼心地系上安全帶,不吭聲,永遠尖著嘴。方利澤對它笑。「我就知道你跟我想的一祥,她愛我。」方利澤到家後,傳簡訊給筱魚。
「廖筱魚,把我加入你的Line,如果你還想見到你兄弟。」筱魚收到簡訊,氣炸了。
大賤招!竟綁架她兄弟?
大魚,嗚,姐對不起你!
筱魚加了方利澤的Line,馬上持續湧入訊息。
「你的皮包內有一把鑰匙,是我那台機車的備份鑰匙,我停在影印店旁邊,記得偶爾幫我熱車,它老了,不常熱車,很容易壞。」
「他馬的。」筱魚難得粗話。在麥當勞上個廁所而已,他也能搞這麼多小動作,心機重啊,為了求勝不擇手段的方利澤。冤孽啊冤孽。
然後,接下來幾天,每天都有他跟大魚的照片。
筱魚看到他在松山割包店,吃割包喝玉米排骨湯,大魚坐在桌上。
「我和你的好兄弟開飯中。」
「不要臉啊一」筱魚罵,把她的招都學去了,這是抄襲!要告他!
又一張照片。
他和客戶開會,助理也在,桌上堆滿文件,大魚窩在他腿上。「我和你兄弟開會中。」類似這樣,不勝枚舉。
甚至有恐嚇圖,大魚被麻繩綁在辦公椅上。
「想不想解救你兄弟?快來找我啊!」
「變態!」筱魚怒斥。
又一張照片,竟出現許久不見,在台灣已經消失的好立克。大魚跟他,面對面坐在客廳地板。一人一杯。
中間放著一大罐好立克。
「我空運買到好立克,跟你兄弟喝下午茶,想來一杯嗎?」筱魚趴在地上顫抖。「我想喝好立克,嗚嗚嗚……」跟著,還有半夜傳來的犯規照。
他手肘撐在床,側躺,裸上身,被子只蓋到腰側,大魚靠在他若隱若現的股肌前。「我們要睡了喔,可惜少了你。要來嗎?等你喔。」
「啊——」筱魚抱頭竄逃,在房間繞圈圏。「過分過分過分!」不只這樣,還有更可怕的。
他拍了一段影片傳給她。
黑畫面,數字倒數中。五,四,三,僯,
蹬蹬!大魚出現幕前,搖晃身子,發出怪音。(明顯是方利澤裝的怪腔調。)鏡頭越來越近,幾乎特寫。大魚晃動激烈,氣氛緊張。「快答應!不然我性命不保啊??」黑畫面,THEEND。
「演木偶戲嗎?」筱魚笑出來,太扯了啦。
此時手機響,方利澤打給地,筱魚接聽。
「看到了吧?人質在我手上。」
「這招夠賤,你變態!」
「你也沒多正常。」
「大魚還我。」
「答應嫁我。」
他追問:「快答應。」
「不。」好,掛電話。
一會兒,傳新照片——
一盤刀叉在托盤上,方利澤雙手戴手套,嘴巴戴盡罩。大魚平躺在床,坦露肚腹。
「大魚病了,我要給它動手術。」
筱魚咬牙握拳,又氣又想笑,情緒好分裂。確定變態無誤,方利澤真的神經有問題!
天氣好,陽光美,筱魚坐在咖啡館外,對面是布滿樹林的雲科大,群樹婆娑在微風與日光中。
筱魚發呆著,該怎麼辦?
她想念大魚,也想念——部個該死的綁架犯!
打開皮包,拿出機車鑰匙,看著它。
好!筱魚決定騎車。
她跑回影印店,跨上小銀機車,出發。
她騎著它在斗六闖,騎在蒼郁樹木的馬路上,讓小銀跑在陽光裡。空氣清新,馬路寬,車輛少。
她騎著小銀,經過古厝錯落的小山路,或騎過稻田旁,或經過養鴨池,白鴨如雲,一片片臥地上。也騎過花園,瑪格麗持、油麻菜花。粉紅色、橙黃色,小銀馳過這些美景,被筱魚徹底摧殘,騎到沒油。
「哈哈哈哈哈。」最後,她將小銀停在一望無際的稻田旁,拍照,Line給方利澤。
「你敢虐待大魚,我就騎壞你的小銀!」
哼,就你有人質嗎?我也有!
筱魚手機響,是老板娘。「筱魚,阿南跟他女朋友來了。」吼?筱魚趕緊回影印店。
老板一家,招待遠道而來的阿南。
大家一起到附近的火鍋店吃阪,吃吃喝喝,好熱鬧,聊著家常瑣事。
阿南問老板:「這邊生意怎麼樣?有比台北好做嗎?」
「雖然case不多,但房租便宜,而且這邊物價低,生活很容易啊。」王正太說。「是啊,」楊黛育笑道:「住這裡,心情放松,氣候又穩定。」
「而且這邊的教室好大間。」佳洋也好高興呢。「我喜歡這邊的老師。」阿南的女友聽了真羨慕。「你們這樣說,我都想搬下來住了。」
「斗六真的很贊!」楊黛育看向筱魚。「對不對?」筱魚尷尬,笑了笑。是很贊,但……她有心事。
餐後,阿南找筱魚到一旁講話。
「魚姐——上次那個,借我手機打給你的那個先生——你很討厭他嗎?」
「你怎麼可以把我的電話給陌生人。」
「唉,對不起,我是在割包店遇到的,他一直逼問我你的地址,可是我沒跟他講地址喔,他有來嗎?」
「唉。」一言難盡,豈止來,還綁架她兄弟。「你怎麼會認識他?」
「就上次我撞車啊,記得嗎?你還拿煎餅追出去,他就是那個好心人。我就是看他人好,才會給他你的電話。」方利澤就是那個體貼阿南的好先生?
筱魚感到震驚。那天,隔著車窗,只看見隱約的男人側影,她沒認出,那就是她深愛的男人啊。更沒想到,方利澤其實有溫暖的一面,她罵他好勝勢利又虛榮,但是,對個不認識的阿南他卻如此仁慈「你們有過節嗶?你為什麼不理他?」
「一言難盡啦。」他們在戰爭,仇結得越來越深喔,連大魚都深入一級戰區了。
阿南又問:「他那麼愛你,你不喜歡他喔?」
「你又知道他愛我了?」
「拜托,他一聽到我有你的電話,激動到眼眶紅了,差點就哭出來。那個表情太經典了,我印像深刻。那麼好的人,魚姐,你不考慮看看嗎?這男人不錯欸。」
晚上,筱魚在套房。
她找出方利澤給她的中譯歌詞,重聽年少時喜愛的歌。
一邊讀著他整理好的中譯歌詞,筱魚哭泣。原來這是一首離別歌。
她跟他,被命運磨痛,長出棱角,養出怪癖。
他貧賤過,強要出頭,愛面子,急著占有種種事物,愛憎分明,求勝追功名。她急覓歸屬地,很自卑,渴望愛,求安穩,求人陪。
他們各自攜著缺陷,卡在命運途中,各有過不去的坎。
熬過風雪,明明幸福降臨了,卻因為傷痕累累,怕了吃苦,她不敢擁抱,也不相信這次會真的很愛情不是戰爭,抓著面子,戰到底,孑然一身,何苦?
筱魚打開手機,訂火車票,打包行李,殺去台北。她不戰,她要求和。她認輸,只想隸賊於他,任他擺布,與他同盟到底。
方利澤也在打包行李,他將工作交代給黃沛莉跟陳康鳴,准備南下,到鬥六長期抗戰。
他把大魚放進行李箱,跟大魚說:「大魚,她是「趴代」了對吧?我這麼愛地,她還番成這樣。我們一起去逮捕地!」行李上車。
去斗六逮人。
不等她來了,他花招出盡,他認輸啦。好啦好啦,他沒骨氣好不好,他去求和,死皮賴臉好不好?舉白旗好不好?
他甘願輸了。
因為她曾經那麼用心疼愛過他,寫滿滿他愛吃的菜肴清單。刻意抽屜放錢讓他偷,他的手臂酸痛,她徹夜照顧幫他按摩。
他因為愧疚逃離時,她獨自憂郁頹廢。相逢後,又好幾次下廚,弄他愛吃的菜,暖他的胃。知道他媽媽的狀態後,她幫忙出主意,替他解憂。種種善待,令他感動,他還要跟他計較什麼呢?他要什麼勝利,要什麼面子,放下驕傲,只因終於聽見自己心中真正的需要。不是名車大房、頂級物品,唯一必需品是她。他需要她。
好,上車,出發——
搭火車時,如果目的地有喜歡的人,就會覺得火車駛得特別慢啊。
筱魚頻看表,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臉上藏不住笑意,三個多小時的火車時間,沒座位,只能站著,車廂空氣窒悶,小孩吵鬧,她也甘之如飴,不覺得苦。
她借著想像打發時間。
想著待會兒走出火車站,打電話給他,跟方利澤說她來了時,他會多驚喜。
想著他看到她時,臉上會是怎樣感動的表情?他會不會迫不及待給她個大大的擁抱呢?如今確認了彼此心意,他們的互動,又會是什麼樣呢?
晚上睡他家,他歡迎嗎?當然歡迎,是他求她來的呢。
晚上睡一起,會怎樣呢?筱魚臉紅,心跳好快。希望他將她抱緊緊,再也不分開。
快點啦,火車開快點嘛!
待會兒,筱魚知道他人在鬥六了會怎樣?
方利澤駛著跑車,馳騁在黑暗暗的高速公路。
沿途指標,一個一個消逝,他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
過桃園了,過新竹了,過台中了,他盼著快快看到鬥六的標志。
他想好了,抵達後,他會打電話叫她出來,為了大魚,她一定會見面,他也已經想好戰略。在他把話講明前,不准筱魚碰大魚。
他會告訴地,他的體會。
她罵他好勝,沒錯。
但他會告訴筱魚,他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她教會他的。
重要的不是勝利,比勝利重要的是,不管你勝利或失敗,誰會一路相陪,在你身邊。
他希望那個人是筱魚,而今後,不管筱魚怎樣,他也是一路相陪到底,在她身邊。所以,她不北上,他就南下。如果她喜歡住鬥六,他就搬去鬥六。他將充分尊重她,娶她回家。他們一起組織家庭,憂患共享。幸福,就是這樣。
可是,方利澤很不安,這都有個前提,只要筱魚沒套到嫁別人。
所以,快一點,再快一點,他好怕來不及爭取地。如果失去筱魚,他會瘋掉,光是想,胸口就慟。
筱魚拖著行李,終於走出火車站。
她拿出手機,心跳好快。周末夜,台北車站人擠人啊,好吵好熱鬧。但眼前世界,什麼都美麗,連地上煙蒂,都美得像裝置藝術。只因心情好,看啥都好美。筱魚按下電話號碼,接通了。
「筱魚——」不等她說,他先興奮的嚷過來。
這麼高興喔?哈。筱魚笑開懷。「你要來接我嗎?」他頓住。
「欸?」干麼?反應有點怪喔。
「你在哪」去哪兒接?
「台北主站」
「啊?」
怎麼?筱魚心一沉,這反應跟她預期不同,他沒興奮尖叫,反應比較像驚駭慘叫難道……筱魚心頭一涼,手微顫,莫非金屋藏嬌,家裡有別人?難道江紫薇跟他在一起?難道她又被耍了?難道她又要空歡喜?
筱魚被種種恐怖想像俘虜
「你……你不來接也沒關系,我可以回斗六。」她是不是又被唬呢?「不,你不要動,我馬上回台北。」
「欸?」
「我在斗六。」
「斗六?!」換筱魚慘叫。「為什麼?」
「當然是來找你啊!」他沮喪,好想哭。「沒想到你上台北了。」他們竟然各自行動,天啊,這是老天最後的考驗嗎?如果是,他認啦。「那現在怎麼辦?我趕快買車票下去。」筱魚說。
「不行,太累了。」他喊。「我開回去,我馬上開過去!」
「那我到快餐店等你。」
「不行,我開上去至少也要三個多小時,很晚了,你會累。」他立即調整策略。
「你現在到附近飯店訂房,費用我出,訂好房間後,告訴我是哪家,然後在房間好好休息,等我。」
「喔,好。」
馬上行動,筱魚問了幾家飯店,又打給他了。「我看我去快餐店等好了。」
「怎麼了?」
「禮拜六房間都客滿,只剩超貴的——」
「貴也沒關系,挑喜歡的,快訂。」
「住一晚要一萬多欸。」
「馬上訂。」
「是喔。」
「要有浴缸的,搭火車很累,你可以先泡澡休息,舒舒服服的等我。」唔——超感人的啦。這是真愛啦。
「還有——」他興奮地嚷:「我愛你,我愛你!」筱魚被喊傻了,沒吭聲。
「喂?」他緊張地說:「干麼不說話,難道你上來只是為了帶大魚走?」聲音中有著不安。「你……還愛我嗎?」
笨蛋,當然愛。「我是很想大魚啊,然後也很想修理你!」她哭了。「然後我愛你。」對嘛,這就對了嘛。「你有很多時間可以修理我。」好,臨時動議,准備告白的話現在就說。
「筱魚,謝謝你。你讓我明白一件事,不管勝利或失敗,都不重要,重要是,這一路上,是誰陪著你。謝謝你,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她大哭。「好。」
「不要哭,快訂好房間去泡澡。」
「好。」
「等我過去,我也要泡澡。」
「唔。」
「我們可以洗鴛鴦浴……」呃,以下對話,兒童不宜,消音。
筱魚泡在浴缸裡,沉在香噴噴暖呼呼的白泡沫裡。
好舒服啊。
她享等著,想到這樣舒服時,方利澤苦苦地開車前來。心疼,感動。她合上眼睛。幸好,最後決定放下恐俱,來找他,再愛下去。太正確了!她差點就為怕失敗、為睹氣,錯過這麼幸福的滋味。
如果,不是方利澤很有毅力,說服她,他們還有機會走一起嗎?也許難過,遺憾終生。
人在追逐幸福的道路上,幻滅又挫敗太多次後,也許,即使看到幸福的可能,只差一腳步矩離,卻會因為過去太痛苦,放棄臨門那一腳。怕空歡喜,就推走幸福的可能。逃避挑戰,抗拒失敗,貪圖安穩,不信美婪會成真。
追逐美夢,需要勇氣。
相信美夢成真,安心她擁它入鐶,也需要信心。
這是筱魚銘心刻骨的體會。
方利澤,我愛你。
凌農兩點,有人敲門。
他來了!
筱魚衝去,打開門。
方利澤看著地,嘆了盡氣。「終於——」
「你累不累——」還來不及說話,就被他推進房內,他拉行李箱入房,順手關門。
「方利澤,唔」
話說不清楚,就被他推至牆邊,嘴被堵住,身體被抵在牆前。他以近乎吞沒她的吻,封住她嘴。什麼都別說了。
別浪費時間講話了。
他輾轉吻著她柔軟唇瓣,他欲望熾熱,急切地想占有她。
這段好苦的思念,失去她的恐懼、被拒絕的慌亂、見不到面的傷慟、她要嫁別人的驚恐,這些,令方利澤急切緊張,只想快點占有她。
我的女人,她是我的,屬於我的女人。
誰都不准跟我搶!
他扣住她雙腕,抵在牆。貼近她身體,吮吻她的唇。
筱魚震顫著,虛軟地由他放肆。她先笨拙的響應,然後熱烈地與他纏吻。
他抱起筱魚,和她一起栽到床上。
方利澤跨坐在筱魚身上,看著地,在她迷蒙的目色中,褪去上衣,扔地上。他把手機音樂打開,扯落腰間皮帶,扔掉。然後,俯低身子,兩手肘把她困在懷間。他們的臉,靠得好近。
他黝暗炙熱的眼睛,與她深深對望著。
「筱魚……」
她笑了,臉紅紅。
他也笑了,低頭,咬她耳朵。「我還可以深深的……深深的……」占有你。
筱魚閉上眼,感覺他的吻落在耳朵,落在臉邊……她收攏雙臂,圈抱他。手掌貼在他熱燙的背,環抱他。
她心滿意足了,這男人,是我的啊。
終於真實的抱住了啊。
他們纏住彼此,沉重的呼息聲,更多更熱的吻。在語言之外,只剩感覺。觸摸彼此,確認彼此,熟悉彼此。
在昏暗房間,柔軟床鋪。
方利澤撐開她,像緩慢溫暖地,慢慢撐開一朵花兒。然後沉沒,沒入她甜蜜的震顫裡,進入她身她落淚,興奮的顫抖。感覺著,他的存在。慢慢移動,深入體內。
歡迎光臨,請進,吾愛。
請深深進來我這裡。
請跟我親昵依偎。
一直在這裡等你的我啊,請與我同在。
她,恰如一朵向光花,朝他開展。她雙手擁抱他,雙腿也圈住他。將他收攏,把這光藏住,沒入深他們親昵緊密,滋潤溫暖,纏成同心結,永相依。
五月,台北雨季。
斗六市,艷陽高照。
方利澤跟筱魚在玩More Fun益智游戲店,玩桌游。
隔著一片立板,他們玩「古墓游戲」。
筱魚要抓立板對面的方利澤。先擲骰子,決定誰移動幾步。然後,挪動磁性膠片,推測對方位置,在立板上的迷宮行走。還要計算對方約略的位置,筱魚算數不好,手忙腳亂,一次都沒抓到他。
方利澤開心死了。「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怎麼一次都抓不到啊?寶藏都被我拿光了。」筱魚癟嘴,挪動膠板。「可惡,可惡啊。」
方利澤猜出她停置的位置,這丫頭又要輸了。擲骰子,換他動作。
我又要贏了,我又要拿寶藏了!但他忍住,忍耐住啊。
他沒挪向寶藏,他移向筱魚的鬼。
嘻嚓。
筱魚驚呼。「我抓到了,我抓到了啊,我抓到你了!」
「喚。」他裝胡塗。
「算你狠。」故意讓她贏。
輸的感覺很糟,憋屈啊。但是,看她樂成這樣,看她笑成那樣,值得啦。爭論時,較量時,沒有現在,方利澤偶爾會故意輸,忍住好勝的脾性,就為了看心愛的人,燦笑如花兒,那麼,他也會笑開懷。而且,輸的感覺也不是太差啦,心裡很溫暖呢。
玩完桌游。
投幣,呱呱,呱呱。
綠青蛙出動,打打打,我打打打。你打打,我打打。
比賽結束。
筱魚歡呼。「我贏,我贏。」
又囂張地對他扭來扭去了。「怎麼樣?我贏喔,啦啦啦。」他咬牙。「不可能,再比。」好,投幣,呱呱,呱呱。
綠青蛙出動;打打打,我打打打。你打打,我打打。
結束。
筱魚又一陣歡呼。「我贏,我贏,我又贏了——」方利澤雙手搭在機器兩側,看著機器,目露凶光。「這台機器多少錢?」筱魚怔住。「冷靜,冷靜啊——」
【全書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6 00:29:50
後記
單飛雪
你(妳)好嗎?
這次分享了我很喜歡的小城市,鬥六。曾想過將來年老,就在這樣的小城市度過余生。鬥六有很多小咖啡館,大量花草樹木,生活步調悠閑,日夜都賞心悅目,我愛鬥六。
你(你)好嗎?
我還走在學習的路途上,學習如何愛與被愛。練習擁抱愛也練習著,當愛離開,要怎麼在流淚時,仍記住對方種種的好。
什麼是真愛?我還在摸索。
也許我們都一祥,不管活到幾歲,都渴望遇到一個對的人,相安無事,就敢?憨地愛到老。相愛一刻,世界真美;不愛時,毀天滅地。諷刺是,即使像我寫過無數愛情故事,對於怎麼保有愛情,並沒有比厲害,也是相當笨拙的啊。
有時讀者寫信問我感情難題,我汗顏,不知如何給個正確答案,因為我也還在練習,正確的旁與被兩人攜豐,走上愛的路途,這一路,不是只有風光明媚,還會有大雨般的暗黑時刻。
相愛一場,最終散了,都還要練習。練習保存對方的美好,保全相戀時的初心。愛來時,我們打開心門,笑嚷「歡迎光臨」。
愛走了時,我們流淚,但願也能好好在心裡跟對方說「謝謝光顧」。
能在淚水中戚謝對方愛過你。跟當初決定相愛時,一祥需要勇敢。
無數年頭過去了,漸漸地,這世上開始有著一些,我愛過的人。他們流落各處,走在他們自已的路途上,不再往來,從此與我沒交集。
然後,漸漸地,愛恨情仇,都會隨風去。
我希望他們都活得好好的,只要活著就行了。這世上,失去哪一個我曾愛過的人,都會令我痛不欲生。因為我記得他們在我目中,曾是那般美好耀眼。
他們曾使我的生命燦亮光明,因此我很願意,溫柔地想念他們。
在某些夜晚,我會微笑地,面對他們,思念他們。
我不知何謂真愛,但我想,我會越愛,越趨近愛的真相。
愛,無法用世價值框起,每個人愛的方式都是獨特的,沒有統一規格。不論對方是什麼樣子,(愛)讓他成為他自已的樣子。即使那模樣,對當初愛上他的你來說,太陌生。你也願理解,尊重他本然的樣子。
當愛裡,沒有我的期待。每個人,就會完全他自己。彼此或留下,或選擇離開。相愛一場,但願愛消失後,彼此,都成為更好的人。
我想,這就是人與人相逢的意義。
為了在交集後,衝撞後,沉澱後,長成更棒的自己。因此,在愛裡面,我最想提醒自己的,就是愛來愛去,無怨無恨。
我有沒有愛著?自己明白就好。
愛如同我養著的貓兒,盡管有時傷我,抓出疼痛血痕。我依然會,在日後,將它們擁在懷,撫著它的皮毛,謝謝這樣的暖度,謝謝它仍溫熱地,仍安好活著,這就值得深深戚謝了。
但願,我們都在愛的路途上,練習成為更好的自己。
單阿姐2014/3/3台北微雨
PS:補充說明(關於故事中的瑣碎事)
關於「獾」
故事設定時,想幫女主角廖筱魚,找個隨身布偶。於是看了很多布偶圖,原本要用兔子小姐。
後來,在鬥六的紅與黑咖啡館,看到窗台上的獾布偶,更喜歡也更切題,便以它做設定。你們看到的圖片,便是在店裡時,阿姐拍的。從這間咖啡館的後門走出去,會看到古意盎然的風景。有幾日,我喜歡在那裡曬太陽,看著蒼蒼大樹,恬靜歡喜。筱魚愛吃的「松山割包店」,是台灣有名的小吃,也可寫成刈包或掛包。鄰近松山火車站,地址是:台北市松山區松山路179號。網絡上有很多數據可查。
我喜歡書中有真實地點,總覺得除了寫書中故事,希望還能分享我愛的美好事物。
關於書中有關都更手法及地點,純屬虛構。
另外,感謝遠從金門寄禮物給我的朋友,謝謝你的心意,很感動。
以上,報告完畢。
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我們下回見。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