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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齊萱】我的心只隨你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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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2:37
標題:
【齊萱】我的心只隨你動 (全文完)
內容簡介:
自「風」不再狂飆、「影」走出了黑暗後,他明白,該他上場了,為了一個無可撼移的崇高目標,他義無反顧的勇赴「火海」;而她卻在即將倒數衝刺時刻出現,她要的不多,只是要一個「跟班」做做,只因從她十二歲起,他便是她的唯一……
宦海翻騰,老狗總是不情願吐出到嘴的肥肉,於是,她的存在開始危及他的使命,她的家庭、她的回國、她的甜言蜜語……
她的一切只為一個目的擊垮他!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造反和背叛,只換得剪不清理更亂……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3:27
序
陪著她一起走
齊萱真是大膽,竟敢邀我寫序,不怕壞了《我的心只隨你動》,但很高興的是,她終於圓滿了「風影海」系列,相信這是許多讀者與我共同的期盼。
其實與齊萱相熟是很偶然的,先認識她的人,既而才認識她的作品,經由她的作品更加瞭解她多情、善感、纖細、敏銳觀察及細心的一面,每當讀她的小說,耳邊就響起那溫柔婉約的聲音,及扣人心弦的語調,細訴著一個動人的故事,而每個人物的產生她都如同一個母親般,全心全意地孕育、灌溉,待成熟後,賦予栩栩如生的生命,或許在她的作品裡,看不到愛得死去活來、歇斯底里……等情緒的表現,但卻是她真情的流露,因為她喜歡每個故事的人物都是真真實實地生活著,你是否也感受到了呢?
與齊萱攜手走過一段有苦有樂的日子,彼此交換百味雜陳的心得,一同成長,我、我老公——松,及即將出生的寶寶都很珍惜這份情緣,相信讀者們也與我一樣。而給予她最大的鼓勵——便是繼續讀她的小說,告訴她,你的感受,如此你將發現看書不只是單向隨著情節的變化,而產生情緒的起伏而已,你還可抒發情感與齊萱作雙向的交流,這也是齊萱所企盼的,說不定,哪天就由你執筆為她寫序了呢!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4:00
第一章
「小高,」一坐上吧檯前的高腳椅,駱司奇便吩咐酒保道:「給程先生一杯『所向無敵』,余先生一杯蘇打水,我要一杯『威士忌蜂蜜』。」
分別坐於他兩旁的程勳和余啟鵬同時出聲,但程勳卻又隨即收口,於是只聽得啟鵬抗議說:「有沒有搞錯啊?駱司奇,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這『一隅酒吧』不賣酒給朋友喝的?若是三人都喝蘇打水也就罷了,哪有我一個人喝水,你們兩個卻喝起用我放在這裡的陳年威士忌調的酒來的道理?小高,別聽你老闆的胡言亂語,給我來一杯『新世界』好了。」
「老闆?」小高不敢妄下決定,躊躇的眼光立刻往司奇掃過來。
「算了,調給他喝吧,」應聲的是坐在司奇左下邊的程勳。「大不了我開車送他回去,再挨阿姨和碩人一頓罵就是;小高,那蘇打水倒給我好了。」
聽程勳搬出母親與妻子的名號來,啟鵬馬上搖頭苦笑,並伸出了手搶下酒保已經往程勳方向推去的水杯說:「好,我喝蘇打水,這下總可以了吧?早知道就叫司機過來接我。」
「碩人是提議過由她開車下山來接啊,或者你要學程勳今晚留下來也成,我馬上叫他們再開一間套房。」司奇爽脆的提議。
而啟鵬果然如他所料的,聞言即表示反對。「都快十一點了,還讓她從陽明山開車過來?別開玩笑,還有小龍感冒剛好,我更沒有外宿的道理,萬一他又突然發起高燒來,家中只有老弱婦孺,怎麼得了?」
司奇忍住笑說:「是噢,你那『風雲城堡』是位於山巔,家中除了母親與嬌妻幼子以外,廚子管家也都不管用;啟鵬,捨不得一天不看兒子就明說嘛,自家兄弟前,還搬演什麼英雄戲碼。」
「去你的,」啟鵬失笑的輕推他一把。「光會嘲弄我,前兩天猛往山上跑,心疼乾兒子哭鬧的人又是誰啊?」
「不是程勳嗎?」司奇裝傻的說。
「難怪孝安跟你訂婚半年了,還不敢嫁,」程勳氣沉神定的調侃道:「要不是親眼目睹,我也不敢相信咱們的『黑夜霧影』會如此寵溺孩子,我想孝安一定是不肯面對必須與自己孩子爭寵的將來,所以才遲遲不談婚嫁的。」
「瞎扯,」司奇一談起未婚妻,照例笑彎了眼說:「自己是罪魁禍首不講,還強詞奪理的賴到小龍身上,程勳,要個四個月大的娃兒當你的替身,你羞不羞啊?」
「唉,小龍有這麼多人寵,我看碩人和我往後可有苦頭吃了。」
「余啟鵬,你少在那裡『言苦有憾,心實喜之』了。」程勳戳穿他後,再問司奇道:「還有你啊,結不結得了婚,關我什麼事呢?」
「你自己問孝安啊,是她說幫你競選立委,要比我們任何『瑣事』都更重要的。」
程勳聽了心中一陣悸動,平常無礙的口才頓時竟遲鈍起來。「這……孝安她實在是……」
「實在是說中了我們所有人的想法,」啟鵬接續道:「來,乾了這杯,預祝八十五天以後,咱們的程瘋子高票當選。」
「以便進入全國最高階層的『瘋人院』?」程勳與他們碰了杯子,卻不忘自嘲道。
「那就要看是在你進入之前或之後了,是不是,啟鵬?」司奇一派篤定的說。
「沒錯。」
程勳面對兩位情逾手足的好友的反應,不禁笑開來。「就衝著你們這兩位超級助選員的自信豪氣,我說什麼也得打贏這第一場戰。」
「雖然是第一場選戰,可是我們二十多年來的夢想俱現,兄弟,該你上場了,可別讓我們失望。」啟鵬語重心長的說。
「孝安曾說商場詭譎、黑道艱險,你們一個已在其中翻騰近十年,一個甚至差點為此送上寶貴的生命,相形之下,我走入政界這條路,似乎要輕鬆許多。」
「是嗎?你好像漏說了一句,孝安還說了政壇煎熬,而且我二十出頭時初入黑道,六年前早已全面退出,去年的『重作馮婦』,不過是有所為而為,現在的我和啟鵬,可都只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不像你……」司奇望向程勳的眼光,突然變得複雜起來。「政治這一途,是條不折不扣的不歸路。」
「『火海』,才更是無邊哪。」啟鵬在另一邊低聲重複了司奇和自己的妻子都曾經有過的感覺,或許由她來說,是最貼切的吧,因為在過世之前,岳父馬進興曾於宦海浮沉了近四十年,而在擔任最後兩屆立法委員期間,他身旁的秘書,便是程勳,所以投身政壇得付出什麼代價,碩人自然要比一般人有著更深的體會與認識。
啟鵬自己又何嘗不然,當年他的父親甚至還是官商勾結陰影下的犧牲者。
「嘿,」看到右側兩位好友的臉色都不斷的陰沉下去,程勳趕緊打趣道:「說好是要實現夢想的,怎麼你們兩個卻露出一副活像要送我去殉道的模樣?我又不是要去當烈士,更何況,」他鏡片後的雙眸展現出啟鵬與司奇熟悉的精光,熠熠生輝,挺直鼻樑下的雙唇,也微微拉出一抹笑容,豪氣盡現。「立委,不過是我們的第一步而已,對不對?」
換句話說,這次的選舉,乃至於當選,都不是程勳,或是他們三個人最終的目標。
「對!」司奇朝酒保使個眼色,他馬上機靈的再送上二杯和剛才一樣的飲料,同時出聲祝福程勳。
「程先生,別的事我小高也許幫不上忙,但往後你競選總部成立,碰上召開茶會招待記者或選民什麼的場合,只要有需要人調酒,我一定向老闆請假,到你那裡去義務幫忙。」
「謝謝你,小高。」
「喂,我有說准假了嗎?竟然在我面前『利相授受』起來,小高,一隅沒你坐鎮,你叫我怎麼營業?」
「老闆,有你代班啊,」小高知道司奇是在開自己玩笑,便大膽應道:「我們『王朝企業』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一旦老闆客串酒保,一隅向來都是大爆滿的。」
「而且慕名而來的,還全都是女客。」啟鵬幫腔接著說。
司奇仰頭大笑,程勳則微笑著說:「小高,你再亂出主意,小心你們未來的老闆娘找你麻煩。」
「雷小姐?她才不會吃醋。」
「真的?喂,」程勳乘機挖苦司奇說:「不會吧?兄弟,婚還沒結,魅力就先消失了。」
「程先生,那是因為雷小姐知道我們老闆眼中只有她一個人,根本不必吃醋,就像余太太一樣,你沒看前兩年老喜歡到我們這裡來的余先生,如今有妻有子萬事足,害我都賺不到他的小費了。」
小高的一番話,逗樂了啟鵬和司奇,但也令程勳搖頭笑歎。「司奇,我現在終於知道你高薪禮聘小高長駐一隅的理由了,連拍馬屁都能拍得若有似無,又恰到好處,我看調酒對他來說,根本只是大材小用,借給我當競選期間的公關如何?」
「我說的全是實話,程先生怎麼可以冤枉我?」小高跟著笑道:「而且我們老闆不是已經把飯店的公關主任借給程先生用了?那樣的重責大任,我這個小卒哪裡擔當得起?」
「我投降,我投降,」程勳卸下他平日總是較為嚴肅的面貌,難得輕鬆的大笑說:「幸好小高無意從政,不然光是口才,我就比不過他。」
「你才知道,一隅能夠成為我這家飯店的招牌之一,小高可是頭號功臣呢。」
「老闆過獎了,不過程先生千萬別忘了我剛才的提議,需要調酒的時候,儘管吩咐,老闆絕對不會反對,是不是,老闆?」
司奇瞄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說:「話都給你說光了,還有我反對的餘地嗎?反正酒由啟鵬負責,我只是出借個人,有什麼問題?」
「那太好了,程先生,我們就這麼說定。」小高說完,便忙著為另外的客人調酒去了。程勳收起笑意,轉頭望向司奇和啟鵬,雙唇蠕動著,好像要說些什麼,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已經被啟鵬打斷。
「有些字眼,在『風影海』之間,早已不存在,程勳,是兄弟的話,就別讓它們出口。」
「對,比如說:『失敗』、『放棄』、『逃避』,」司奇側頭看著他,「或者正在你心中打轉的那個『謝』字,更是他媽的連想都不應該想。」
「已經和前任警官訂婚,怎麼說髒話的習慣還是改不掉?」
「總比你那說謝的混蛋念頭來得好。」
「可是不說那個字,要怎麼回應你們迄今所為我做的種種?」
「啟鵬,」司奇扭頭問他,「你有幫程勳做什麼嗎?」
「沒有,調風雲證券的投資信託部門董事長鍾志升,和猛將曾淳宜過來規劃管理競選期間的經費調度,與你讓王朝企業中的公關、設計、廣告菁英盡出,都只為了我們的風影海計劃。」
司奇對這個答案顯然十分滿意,剛轉回頭來想問程勳怎麼說,已見他把拇指夾在食、中指間,握出他們三人間默契相通的「T」字拳頭來。
於是司奇舉起左手往他肩上一按,開心兼放心的讚許:「這才是我和啟鵬的好兄弟,啟鵬的風雲證券、我的王朝企業,甚至碩人手中的銀行股、孝安與警界的關係、我未來岳父和學文的法律專長,以及之俊,」他緩過一口氣來,更加堅定的表示:「加起來,都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風影海』。」
「之俊?」程勳有些不解。
「她雖然是我姊夫留在這世上唯一的女兒,卻堅持不要繼承王朝,而把它全部轉讓給我,連每年應得的利潤,也在與我再三討價還價之後,才勉強同意收百分之一的所得,前幾天她在學文的陪同下,特意過來找我談贊助你的事,本來她是想把今年的所得全部交給你當政治獻金的。」「那怎麼可以?王朝企業一年盈餘的百分之一,少說也有上千萬,之俊若捐出來,競選費用就等於讓她一個人包辦了大半,我們其他人還玩什麼?」啟鵬立刻提出抗議。
「不是已經跟你們說過,馬委員生前留下來的銀行股,轉賣給風雲證券後的所得,已經夠我競選期間的花費了嗎?你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捐錢,不怕被外界抹黑成官商勾結?」
「笑話,我贊助自己兄弟競選的費用,和官商勾結有什麼牽連?真金不怕火煉,商場上人士,誰不曉得我風雲證券從來就不以政商關係做為護身符,也從來不與公司外界掛勾,更不與其它公司勾結連線,想要捉我余啟鵬的小辮子,恐怕沒那麼容易。」
「啟鵬說的對,」司奇附議道:「其實說到這個,我的背景應該比啟鵬更敏感才是,但我也不怕。程勳,因為我們要做的,是不一樣的立法委員,要展現的,也是不一樣的選舉方式,你只需要盡你所能的去宣揚從政理想與信念,幕後的一切,全部交給我和啟鵬來就好了,別忘了,這不但是你的第一場選戰,也是你從政的第一步而已。」
「說得我都熱血沸騰起來了,」程勳坦承,「風影海的理想,絕非僅是夢想吧?」
「當然不是,」啟鵬一口接道:「就算它是,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些年來,我們築夢的腳步,可是一步比一步踏實,一位以改造社會、創造未來做為懷抱的政治家,誰不期待?」
「啟鵬,我看你可以來擔任程勳的文宣了,講的話煽動性十足。」
「我不是說嗎?表面上參選的是程勳,將來為大家服務的,可是我們三人,你們說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值得的一票嗎?最近我每天看著小龍,都跟他說『兒子,你爸爸跟兩位乾爹正在寫歷史呢。』碩人聽到了,就笑我太投入,可是她自己還不是一直催著我,要我將從岳父那裡買過來送她的銀行股全部釋出,轉贈給程勳競選用。對了,司奇,你沒答應讓之俊獨攬所有必要經費吧?」
「當然沒有,我一人當兩人用,單獨和他們夫妻舌戰了半天,最後才終於達成協議,讓之俊同意只提撥四分之一的所得,學文還怕我反悔,硬要我當場立下契約,他是律師嘛,這方面我可爭不過他。」
「不會叫你未來的老婆幫你啊,」啟鵬糗他道:「她家學淵源,父親又剛好是學文的恩師,只要請他出馬,盛學文夫婦還有什麼事會不點頭答應的?」
「怕就怕到時孝安會站到之俊那邊去,那我的處境豈不是更糟?所以一看之後終於肯點頭只捐三百五十萬,我當然得忙不迭的趕緊與她訂契約羅。」
「前天報上才在說我是財力來源最神秘的參選人物之一,你們卻個個不怕受累地出錢出力,小心到時被捲入流言風暴。」程勳感動之餘,也只能這麼說了。
「怕什麼?有這麼多人與你一起分擔,再多的流言,也一樣來個『水來土掩、兵來將擋。』這種麻煩,我們還會見得少嗎?」司奇絲毫不以為意的說。
「就是嘛,要說到應付這類蜚短流長的事啊,咱們司奇的道行堪稱成精了,大不了全交給他去打發就是。」
「我?我有什麼蜚短流長?」司奇擺出一副「舊仇新恨,齊上心頭」的模樣,轉頭數落啟鵬,「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還不都是你一手編造出來的,幸好到了孝安面前,還能夠及時打住,收起玩心,不然……」
「不然怎麼樣?難道你還想動粗不成?」啟鵬早已笑不可抑,顯然還十分得意於自己的「傑作」,接著又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對了,程勳,你記不記得這小子還欠我們一頓揍?」
「怎麼會忘記?上回被他那場槍傷一嚇,我全身細胞都不曉得夭折掉幾萬個,太恐怖了,結果他大爺一醒過來,就急著要趕我們兩個走,唉,誰不曉得當時他滿心都只有守在病房裡的雷大警官,當然不想要我們兩個大電燈泡杵在一旁礙手礙腳的羅,真是重色輕友,白替他操心了。」啟鵬為話題轉為趣致輕鬆而開懷,覺得三人難得的聚會,本來就應該呈現這樣活潑的氣氛,這陣子為部署選戰而緊繃的心情,霎時鬆懈開來,於是便屈肘支頤,索性來個觀戰不語。
而身為靶子的司奇也放聲大笑道:「揍傷了我,不怕孝安會不與你善罷干休?」
「怎麼會?她現在可是我的保鏢,比起你來,說不定我的安全與否,才更是她所關心注目的焦點哩。」
司奇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啟鵬已經叫好道:「真是臘月債,還得快,司奇,以前你老愛在碩人面前獻慇勤,現在也該讓你嘗嘗程勳和孝安化干戈為玉帛的滋味是酸或甜了,而且說起這小子在女人圈中的『威名』,那還真不是蓋的。別的暫且不提,就說這次我出借的曾淳宜好了,人家身旁的追求者不曉得有多少個,可是一聽到是要幫程勳的忙,馬上二話不說的交代起她不在風雲期間的工作來,你說可不可怕?所以我勸你啊,還是學學我,趕快把孝安給娶回家,免得……」「免得有人不檢討自己一開始是怎麼錯待碩人的,還不時愛翻出程勳和司奇疼惜她的舊帳來說。」嬌俏的聲音才自三人身後傳來,一個曼妙的身影已依到司奇的身前。
「孝安!」司奇馬上把她攬進臂彎裡。「怎麼會突然過來?也不叫我去接?」
她刻意壓低聲音,在未婚夫耳邊說:「兩天沒見,想你嘛,就自作主張的跑來了。」
司奇聽得心頭一陣蕩漾,若非顧忌場所,大概早以更直接的行動,來表示同等的思念與渴望了。
而孝安則往右邊探過頭去,頑皮的說:「怎麼樣啊?小龍的爹,我這位乾媽沒有說錯話吧?更何況碩人的心,一早便全給了她心愛的老公,就算眼前有十個司奇,她也一樣看不到。」
啟鵬一臉得意地問:「你怎麼知道?」
「將心比心羅,這還不簡單。」
「意思就是即便有十個程勳在你面前,你也一樣無動於衷?」
「又錯了。」孝安的眼光在司奇臉上打了個轉後說。
「錯了?」啟鵬不解。
「別說是十個程勳,就算有百個、無數個其他的男人,也都比不上一個駱司奇。」她巧笑情兮的仰望司奇帶笑的臉龐。
啟鵬笑言:「我怎麼好像又回到了去年司奇剛自昏迷中醒來的病房情境?程勳,我看我們兩個這下又變成特大號的『菲力普』了。」
「說得也是,不如我搭你便車,一起回山上去,今晚也別住在這裡了。」程勳說完就真的做出要起身的樣子。
「程勳,等一下。」孝安急忙出聲阻止,「我今晚過來,一半可是為了你。」
啟鵬聞言率先露出興趣說:「這一來連我都不急著走了。」
「是也不要你走啊。」孝安回頭仰望著司奇問道:「工作人員的名單都排定了。」
「唔,你要做一下安全檢核嗎?」
「全都是風雲和王朝的人,不然就是碩人父親以前的舊識,哪裡需要如此大費周章,我只想問你們有沒有人安排一位貼身秘書?」
「貼身秘書?」
「看你表情就知道沒有,接下來程勳會一天比一天忙,甚至忙到抽不出時間來留意自己吃飯了沒有,怎麼你和啟鵬都沒有想到?」
「我們沒你細心嘛。」司奇想要滑下圓凳,讓給孝安坐,雖然她一襲貼身迷你黑洋裝,看得他心驚肉跳的,卻仍捨不得一直讓她仰頭跟自己對話。
「我?你看我像是會注意到這種小事的人嗎?而且我也從來沒有參與過選戰,哪裡會曉得這些細節?」
「不是你?那是……」司奇的眼光跟著孝安的往啟鵬望過去,兩個人幾乎同時想到的說:「是碩人!」
孝安一邊將司奇按在座位上,用眼光示意自己裙短,不適合坐高腳梯,一邊應道:「對,是選戰經驗豐富的碩人,以前她在幫忙馬委員競選時,做的就是類似的工作,對不對?程勳。」
「對,但我並不需要什麼貼身秘書,光是核心智囊團就有十個人了,反正吃飯這種事,到時大家吃,我就吃,怎麼可能會忘掉?」
「聽你這樣說,就知道到時候你一定會忘。」孝安不由分說地講下去,「本來這件事是碩人要親自處理的,碰巧遇上小龍感冒發高燒,只好委託給我來辦,這兩天我透過各種渠道,見了不下數十人,總算讓我找到適合的人選了。」
「原來你這兩天就是在忙這件事啊,害我連打電話去家裡,都經常找不到人。」司奇恍然大悟。
「對不起,因為急著找人嘛,碩人一直強調這個職位的重要性,讓我更加不敢掉以輕心。」「又沒人怪你,要怪我也會怪程瘋子,這麼重要的事,自己都給疏忽了,還要麻煩你跟碩人。」
「就是說他事情太多了,非得要有位秘書時時跟著不可,所以人選一敲定,我馬上要她即時上任,一分鐘也沒浪費就帶她過來拜見未來的老闆,順便也請你和啟鵬幫忙『鑒定』一下,不成的話,我再繼續找。」
「即時上任?」程勳眉頭微微皺起地瞥了一眼手錶說:「都快十二點了,這位先生不必回家嗎?」
一聽到快十二點了,司奇比誰都更快的反應道:「孝安,爸媽知道這麼晚了你人在哪裡嗎?還有,你怎麼可以跟個才剛認識的人單獨同車?也不怕我擔心。」
孝安和啟鵬交換了一抹瞭然的眼神,忍住了笑,雙手跟著繞到未婚夫頸後去,輕聲問道:「只是擔心嗎?沒別的?」
「程勳,我看你待會兒若覺得中意,還是趕快把你那位秘書帶開,免得咱們的駱先生醋勁一發,那後果可就不堪想像了。」啟鵬調侃道。
趁其他兩人開懷大笑的當口,孝安趕緊湊向司奇胸前低語,「還有,我跟爸媽說過今晚要留在你這裡了。」
話說得又輕又柔,給予司奇的震撼卻非同小可,雖然兩人早已深情相許,分不出彼此,但孝安是雷國森大律師的獨生女,之前他對於司奇的「黑暗過去」又有諸多誤會,兩人訂婚這半年來,國森雖然已漸漸視他為半子,孝安母親對司奇更是疼愛有加,但孝安剛才說的那句簡單的話背後,仍蘊含著莫大的意義。
至少那表示雷國森夫婦已真心接納他,並願意放心地將女兒交給他了。
於是司奇把她拉得更近一些,難掩激動的說:「明早我就送你回去。」
「這麼急著趕我走?」孝安笑著嗔道:「爸說他還沒老到不解風情,看不出你每回趕在十二點以前送我回去時的依依不捨,媽甚至還催我提早嫁給你呢,瞧他們現在可比疼我更疼你。」
「吃醋了?」
「才不,高興都來不及,爸媽說要把你童年、少年時期都沒得到的愛,一併彌補給你,就像他們對待之俊、學文,甚至是程勳一樣。」
「喂,怎麼獨漏我和碩人,」本來不想打擾眼前這溫馨時刻的啟鵬,聽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炸開來說:「不成,這幾天我一定要抽個空到你家去向教授抗議。」
「碩人有視她如同己出的養父馬委員,你有母親、舅舅和舅媽,總比司奇和程勳幸運嘛。」「那之俊還不是有日籍養父母疼愛,學文則不但親生父親寵愛有加,連父親的太太和幾個異母姊妹也全當他是寶,我……」
「停、停、停!」孝安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啟鵬,這件事若被我媽知道,又要讓她笑你不像是個已經有兒子的人了,其實,他們只是嘴巴上沒說,心底早就把你們當成另一對女兒女婿看了,不是嗎?」
想不到啟鵬仍意猶未盡的說:「怎麼不是像學文他們一樣的兒子媳婦呢?我又不像司奇,搶了他們的寶貝女兒,為什麼只得了個跟他相同的半子待遇?我看教授對程勳就如同父子,怎麼……」
孝安再次打斷他道:「我的天啊,那不過是因為我媽以前教過碩人國文在先,當然就把後到的你視同她帶回家的女婿羅,真是受不了你。不跟你扯了啦,我得趕快把等在外頭的商小姐請進來見程勳。」
「商小姐?」司奇驚呼道。
「是啊,是位小姐,」孝安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朝三位幾乎同樣英挺,此時又齊露訝異之色的男士笑道:「從頭到尾,我有說過一句她是男的話來嗎?全都是你們自己的猜想。」說到這裡,她又故意朝未婚夫眨一下眼說:「況且我根本沒有與司奇以外的男士單獨出遊的興趣。」
在吧檯前的三人都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之前,孝安已經把一身便裝的女秘書人選帶了進來。她一頭及肩的半長髮微鬈,兩道濃眉下的雙眸在一隅暈黃的燈光下,非但不顯黯淡,反而有讓人驚艷的波光流轉,使人幾乎都要忽略掉她娟秀的鼻子,和微微向上彎起,極為優美的唇形;簡單的白上衣和及膝的黑窄裙襯托出她高眺苗條的身材,一雙小腿更是纖細修長,因為腳上穿的是比孝安略低的半高跟鞋,所以司奇推測眼前僅僅稍矮於未婚妻的這位商小姐,身高應該也是在一百六十五公分上下。
她豈止是孝安口中的「小姐」而已,還是位不折不扣的「漂亮小姐」呢,只不過對於啟鵬和司奇來說,如今再美的女子,也都不及他們的碩人與孝安於萬一了,所以抱著純粹欣賞的心情的兩人,對於程勳會有什麼反應,也就格外的好奇。
但是任他們再怎麼想,甚至想破了頭,大概也想像不到他們那位相交二十餘年,並素有「甜蜜情人」謔稱的好友,會在商小姐往他「撲」過去時,亂了方寸。
不過令包括孝安在內的眾人為之錯愕的,恐怕還是「始作俑者」的商小姐所展現出來的驚人熱情吧!
「程大哥?真的是你,程大哥!」她一見程勳,便大聲歡呼的衝上前去,同時伸展雙臂,旁若無人的擁抱住程勳,若非他及時伸出左手來按住吧檯,恐怕早已被她「撞」個四腳朝天了。
「孝安,這位小姐是……?」情急之下,程勳也只得向唯一較為清楚她身份背景的孝安求救。
但孝安還來不及開口,商小姐卻又給了大家一個更大的驚奇。
「你不認識我了?程大哥,我是小羽,以前老跟在你屁股後面的小羽啊。」
「小羽?」程勳看著她俏麗的容顏,拚命往記憶深處搜尋。「小羽?羽……嫣?」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到連聲音都沙啞起來。「你是商羽嫣?」
「對,」羽嫣稍微拉開了身子,開心不已的叫道:「你總算沒有忘記我,我好高興,程大哥,我就是那個從十二歲起,就開始暗戀你的商羽嫣!」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4:33
第二章
一身象牙白色西服套裝的孝安一進程勳競選總部,便直接來到他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木框,引起還在裡頭忙碌的人的注意。
「嘿,都快九點了,我跟你賭一頓晚餐。」
羽嫣抬起頭來笑道:「賭什麼?」
「就賭你一定還沒吃晚餐。」
「哪有這種賭法的?」羽嫣被逗得笑意加深說:「穩贏不輸。」
「知道會輸的事,我才不賭呢。」孝安也笑了起來。「走吧,我請你吃晚餐。」
「可是我穿這樣……」她低下頭去看看自己。
孝安看著她一身黑色開襟外套式羊毛衣,塞進最普通的深藍色牛仔褲腰內,再搭配深咖啡色的便鞋,由衷的說:「很好哇,穿這樣有什麼不對?」
「在這裡當然沒有什麼不對,可是如果要跟你到駱先生的飯店去,那就有失禮儀了。」
孝安當然知道在說這句話時,羽嫣眼底為什麼會閃過一抹失落的神色,但她並不想點破,只說:「誰要到他那裡去啊?我最怕被人服侍了,連頓簡單的飯都不能好好吃,還要正襟危坐,免得讓人在背後說:『哎喲,你們都不曉得駱先生的未婚妻吃相有多難看,真不曉得駱先生怎麼會看上她的。』」
孝安逗趣的表現,讓羽嫣又笑了出來,連紮起的馬尾也都微微搖晃著。「現在我知道為什麼每回我跟駱先生問起你,他都會還沒開口,就先露出一臉甜蜜幸福的笑容了。」
「你肯定那不是他覺得我太滑稽的訕笑?」見羽嫣馬上急著要解釋的樣子,孝安趕緊收起玩心,過去拉住她的手說:「走吧,走吧,先祭五臟廟要緊,管司奇是在笑什麼,那又填不飽肚子。」
「但程大哥明天的行程,還有些地方沒安排好,我……」
孝安一邊拿起她的大背包,一邊拖著羽嫣往外走,不容她再分辨下去。「商秘書,你每天幾點到這裡來?七點?六點?有一次甚至五點半就到了,嚇壞了前一晚熬夜工作的文宣組,都說整個競選總部內,唯一能夠和程勳拚一拚體力的人,非商秘書莫屬。」
「哪有那麼誇張?我只不過是因為貪圖方便,住處就租在隔一條街的十樓公寓,少掉塞車之苦,多出兩、三個鐘頭來工作了。」
孝安示意她上車以後,才接口道:「有兩、三個鐘頭,我還不如用來睡覺,像今天晚上,競選總部的總幹事言明距離選舉只剩下三十天,從明天開始,大家都要像上緊的發條一樣,一分一秒也不得浪費,所以今天特別提早在六點鐘讓大家下班,晚上還在王朝企業開設的餐廳舉辦慰勞宴,你怎麼不去?」
「你不也缺席了。」羽嫣答非所問的說。
「我沒有去是因為配合啟鵬和司奇的刻意迴避,況且我名義上雖是程勳的保全主任,其實他身旁自有更優秀的保鏢人員,而且他們和我又全都是舊識,有他們跟在程勳身邊,我很放心。不過你是他的貼身秘書啊,為什麼會沒去呢?」
「既然你沒到現場,怎麼會曉得我不在?」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來源。」總不能跟她坦白說是因為碩人有一份文稿急著要交給她看,打電話過去餐會現場找不到人,才聯絡自己,要她過來競選總部看看的吧。
羽嫣側頭一笑,倒也沒有再往下追究。「你喔,跟駱先生在一起久了,連他獨特的神秘氣息,都感染了三分。」
「司奇神秘?怎麼我從不覺得呢?」
「可別跟我說你也不知道直到現在,還有多少女人覺得他比余先生和程大哥都來得更有魅力。」
孝安笑出聲來應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不但知道,還會牢牢的記住一輩子,因為跟個像司奇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恐怕窮此一生,都擺脫不了別的女人妒羨的眼光。」
「那不會帶給你困擾?甚至……擔心?」
「只要自信心夠,有什麼好覺得困擾或擔心的?更何況我的自信,完全來自於司奇的全心全意。」孝安篤定地說:「所以羽嫣,我向來就只怕司奇不敢愛我,而下怕外在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威脅。」
「我聽過一些有關於你們的事,」羽嫣的表情又再度若有所思起來。「很羨慕。」
「我不要你羨慕,羽嫣,我寧可看你也勇敢地爭取所愛。」
一句話聽得羽嫣臉色發白,甚至在用餐途中也一言不發,直到侍者收走所有的盤子,送上孝安要的普洱茶和羽嫣的咖啡時,她才對著孝安歉然一笑道:「肚子飽了,我才有精力和勇氣跟你承認今晚沒去餐會的主因,是我又失戀了。」
「失戀?」孝安啜了一口茶,有些不解的問道。
「嗯,應該說是:又一次單戀失敗,在我的單戀日記本上,今晚又可以多添一個『×』了。」
「早知道會讓你這麼痛苦的話,當初就不會任用你了。」
「我就曉得你會這麼想,所以應徵的時候,才刻意隱瞞認識程大哥的事,而且你誤會了,能跟在他身邊做事,一直是我最大的夢想,如今美夢成真,怎麼會痛苦呢?」
「羽嫣,你願意告訴我,是怎麼樣的一段因緣,竟會使得你對程勳如此念念不忘嗎?」
羽嫣低下頭去凝視咖啡杯中裊裊上升的煙霧,聲音已變得既輕且柔起來。
「我認識程大哥那一年,才剛升上國中一年級,因為爸爸已經在五年前過世的關係,媽媽必須上班,所以家務一概由我包辦,包括當時分擔我們家的四個大哥哥和大姊姊的雜務在內。」
「雜務?哪些事呢?」
「其實也沒你想像中的那麼辛苦啦。」羽嫣聽出孝安口氣中的不忍,連忙抬起頭來笑說:「有個姊姊比較不喜歡做家務,就把衣服包給我洗,有個哥哥懶得成天在外頭找吃的,三餐便都交給我打理。我早上做好早餐以後才出門上學,晚餐則趕在五點左右買菜回家做,順便幫那位哥哥裝好隔天中午的飯盒。」
「那些房客的年紀多大?」
「除了念大三的程大哥以外,其他三個都是高中生。」
「程勳沒讓你幫他洗衣服、做三餐吧?」孝安實在無法想像溫文儒雅的程勳虐待童工的情景。
「當然沒有,」羽嫣的笑容突然多了一絲苦澀。「程大哥身邊自然有一大堆漂亮的姊姊爭著幫他做這些事,記憶中除了房租,我好像就沒從他那裡賺過什麼外快呢。」
其實論年齡,羽嫣還要大上孝安一歲,但不知道為什麼,孝安老是覺得羽嫣比她小,尤其在聽過她談起那些經濟顯然並不寬裕、際遇也不算順遂的童年生活時,對她更是油然而生憐惜之情。
奇妙的是,坎坷的成長歷程非但不曾在她身上留下滄桑,反而為她增添了三分樂觀向上的氣息,或許也正因為這點令人心折的特質,才讓與她相處的人,個個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吧?
「真的?」孝安嘲弄道:「這個程勳,外表看來潛沉內斂,想不到從大學時代開始就風流遠播了。」
「所以他所給予我的甜頭,往往都來自那些想接近他的大姊姊,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會打扮,每次假借名目,什麼借筆記啦、討論功課啦、準備考試等等,過來找程大哥時,總不會忘記帶些吃的、玩的給我,另外程大哥出外遲歸,誤了媽媽規定的十一點門禁時間時,也總是會用小石頭丟我房間鄰近巷道的那面窗子,拜託我幫他開門。」
「他喜夜不歸營?」
「不常,頂多三個月一次吧,而且都是在接到沒有署明寄信人地址的信的當天或隔天,因為信都歸我負責分派,所以直到今天,我才依然清楚的記得那些信。偶爾在信封的左下角,也會草草的簽著一個『風』或『影』字,起先我並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
孝安在心中默默推算了一下,當程勳念大三的時候,司奇早已經輟學進黑道了,而啟鵬當時應該身在軍中,難得一次的見面,三人想必都有許多話想對其他的兩個人說,徹夜不歸是絕對可以理解的行為。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兩年後他考上研究所的時候,當時我母親已經再婚,很快就要賣掉房子,帶著我和英國籍的繼父遠赴英倫三島。
「繼父對母親很好,對我也很客氣,但我其實並不想離開台灣,雖然除了一位因為不滿爸爸娶她不喜歡的女人為妻,所以早已失去聯絡的姑姑以外,我在這裡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親人,而且房子也已經找到買主,另外三位或者考上外地的大學,或者住進補習班宿舍的房客,又都已經搬走了,但是……」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但是這裡有程勳,對不對?」
「對,」羽嫣的雙眸中,開始浮上一層薄薄的淚霧。「你可以說我太早熟,但當時虛歲已經十五的我,卻很清楚自己對程大哥所產生的情愫,絕非虛幻的稚愛,我愛他,恨不得自己那時已經有二十二、二十,甚至是十八歲也好,只要讓我再多上三歲,再三歲……」她搖一搖頭,心中的淒楚一路蔓延到臉上來。「再三歲就好。」
「程勳一定曾幫過你許多忙。」這不是問題,因為孝安已經太清楚程勳心中的良善。
「是的,包括洗衣服、提菜籃、擦地板,他都幫我做過,但我的愛,絕非出自於感激,最重要的是,他瞭解我的寂寞。」
「你是說缺乏家庭溫暖的那種寂寞?」
「是的,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又不肯跟任何原來就不看好這段婚姻的親人低頭的關係,我們除了相依為命之外,還必須自立更生。程大哥非常瞭解我們的處境與心情,尤其體貼我的孤單與寂寞,他跟我說他也已經失去雙親,毫無所謂的背景可以依靠,但他從不覺得孤單,因為他有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問他什麼叫做『很好很好』,他總是不做正面回答,只說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了,就會明白。」
「後來你遇上了嗎?」
「沒有,到了英國以後,我才三十六歲的母親,很快的就再為繼父生下一兒一女,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我卻越來越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多餘,所以從十七歲開始,我便半工半讀,一直到去年念完第二個碩士學位為止。」
「你好優秀!」孝安由衷的讚美。
「才沒有呢,」羽嫣隨即辯稱,「真的優秀的話,我就直攻博士去了,會想要拿兩個碩上學位,純粹是為了要兼顧興趣與生活,你說忙成這樣子的我,會有時間交朋友嗎?尤其是像程大哥口中那兩位肝膽相照的朋友?」
「你知道『風影海』?」孝安有些詫異。
「後來知道了,但也只知道個皮毛,就是我剛剛說在程大哥考上研究所的時候,我親自烘了個蛋糕要幫他慶祝,結果左等右等,直到半夜一點,他才偷偷溜進門來,當時因為家裡已經有繼父在,所以門禁早就取消了,不過我還撐著沒睡,他一進來,我便趕緊捧蛋糕到他房裡去,卻看到了他白襯衫胸前一片血,嚇得我連蛋糕都差點棒不住。」
「他受了重傷?怎麼回事?」孝安彷彿還能感受到當時的驚駭般,一起跟著緊張起來。
「我把蛋糕一放,問的也是相同的問題,但他馬上讓我看清楚那血不是他流的,只是染上去的而已;我說要幫他洗乾淨,說我知道怎麼弄,能把血洗乾淨,程大哥卻一口回絕,說那是他兄弟的血,他要保存下來,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忘記『風影海』的約定,然後他就坐下來,一邊吃蛋糕,一邊告訴我曾經有三個十六、七歲的大男孩,約好將來要成就一番大業的故事給我聽,還說那件襯衫上的血,就是做『影』的那個人,因為要趕著與他會合,一起送即將赴美求學的『風』,而被尋仇的對頭從背後抽冷刀,卻仍硬撐著過去赴約的結果。」
瞥見孝安漸漸失去血色的臉龐,羽嫣瞭然的說:「那個『影』就是駱先生,對不對?他的犧牲真大。」
「犧牲?不,如果你真正瞭解他們,就絕對不會提起這個字眼。」
「你為駱先生感到委屈?」
「司奇所給予我的感覺,向來只有驕傲。」
望著孝安一臉的湛然,羽嫣欽羨的說:「我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駱先生會對你一往情深了。」
「我倒要聽聽你知道『風影海』後的感想,事實上,我還真羨慕你那麼早就曉得這件事了。」
「曉得歸曉得,卻不算真正明白、真正瞭解啊,」回想起往日的稚氣,羽嫣不禁搖頭苦笑道:「當時只覺得程大哥好偉大,所以我鼓起勇氣來,第一次跟他說我愛他,說我要留下來,陪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努力。」
「你……什麼?」孝安駭笑道。
「那是我第一次單戀失敗,因為程大哥的反應是在呆愣了三秒鐘後,揉著我的頭說:『小羽,你知不知道程大哥整整大了你九歲,而你今年才十四歲而已啊,我的天!』」
「的確是我的天啊!」孝安輕輕的笑出聲來。
「現在回頭看,我已經可以理解為什麼當年他會覺得荒謬了,但我無法忍受的是,在相隔十四年後的此刻,為什麼他依然拿我當小妹妹看,難道他就永遠都沒有辦法忘掉我們之間相差的九歲?曾淳宜還比我小呢,他跟她打情罵俏起來,可不曾見他計較過年齡。」羽嫣憤憤不平的表示。
孝安突然做出無聲的鼓掌動作。
「你在笑我!」羽嫣漲紅了臉說。
「不,」孝安立即否認,並且伸出手來橫過桌面,輕輕覆蓋住她的手。「我在鼓勵你。」
「鼓勵我繼續厚著臉皮追求程大哥,然後讓他也繼續像今天下午那樣,當著幾位重要幹部的面,指責我安排的行程太過鬆散,徒然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間。」
「所以你才沒有出席餐會,由著曾淳宜扮演他的女伴?」孝安平鋪直述的指出,「不戰而降,不像個小時候就勇於示愛,並且牢牢記住心儀男子的心願十幾年,最後甚至還遠渡重洋回來,實際助他一臂的現代女性哩。」
「誰說我是為了助他一臂之力,才特地從英國趕回來的?駱先生已經答應我,隨時都可以到飯店去上班,一展我旅館管理方面的長才。」
「哦?那駱先生有沒有告訴你,想挖你的角,還得先看為程大哥錄用你的雷小姐放不放行呢?」
羽嫣一窒,不得不低下頭去嘟噥道:「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在酒吧裡出洋相了,像現在上班快兩個月下來,不是根本沒有人知道我喜歡程……」雖然慌忙打住,但孝安清脆的笑聲,仍讓羽嫣懊惱不已,怎麼說著、說著,便又說溜了嘴?
「只有喜歡而已嗎?不止吧!」孝安拍拍她的手,倚回椅背道:「羽嫣,去年差不多在這個時候,當司奇與我為著某件事暫時分開時,有個朋友對我說了句猶如醍醐灌頂的話,現在我把它轉贈給你,如何?他說:『做個像女人的女人,有什麼不好?』」
「我對程大哥這樣,還不夠像個小女人嗎?」
「也許問題就出在程勳這些年來,被太多大大小小的女人給寵壞了,所以如果你想終結那本單戀日記的話,是否應該考慮來個『反其道而行』呢?」
「你是說……?」羽嫣不由自主的傾身向前,看得孝安既好笑又好氣,氣程勳的「人在福中不知福」,也笑羽嫣的「當局者迷」。
「我是說,從明天開始,你不妨調整心態,別再把自己想成追求程勳的人,而是征服他的人,還有啊,」孝安舉起手來,示意羽嫣讓她先把話給講完。「你可別跟我說這些年來,你身邊一直不曾出現過追求者。」
「是有啊,」羽嫣坦承不諱的說:「但我剛剛也跟你講過了,我實在是忙得連交朋友的時間都不太有。」
「我看是沒那個心,要比沒那個時間來得正確吧?」
羽嫣兩頰又是一陣熱的說:「算了,我說不過你,你以前可是位威風凜凜的副隊長哩。」
知道她當過警察不稀奇,連離職前的頭銜都曉得,可就有點意思了。「你怎麼知道?」
「你以為我對程大哥的感情,僅僅是盲目的少女情懷嗎?」不料羽嫣卻娓娓道出自己那內心深處,不為孝安所知情的另一層面。「如果只是幼時的崇拜,那麼不要說是十四年了,恐怕只需要十四個禮拜,我就會漸漸忘掉他。」
「你們有保持聯絡?」問題才出口,孝安自己便先搖了頭。「不,你們沒有,如果有的話,那晚程勳見到你,也就不會那麼驚訝了。」
「驚訝?那還是太客氣的說法,他根本就是徹徹底底地忘掉曾經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羽嫣的話語讓孝安的心中掠過一陣不安:為什麼這麼光鮮亮麗的一個女人,在觸及感情的話題時,會一再呈現出和外表、學歷、成就完全不搭調的妄自菲薄呢?
「但是我卻從來沒有忘記過他,不但沒有忘記,而且還一直有他最新的消息和動態。」
「怎麼說?」
「還記得剛剛我跟你提過讓我幫忙洗衣服的那位大姊姊嗎?後來在補習一年以後,她考上了程大哥讀研究所的那所學校,在與我保持聯絡的信件中,程大哥的名字總是不時出現在字裡行間,說的全是他如何傑出,又怎麼出風頭的事。」
「她也喜歡程勳?」老天爺啊,孝安在心底暗叫:這個程勳到底欠下了多少花債?
「我不知道,他們好像一直都只是點頭之交而已,等到大姊姊交了男朋友以後,信就來得少了,所以中間我曾斷了兩年,完全不知程大哥的情況,直到五年前我的手頭較為寬裕,能夠訂一些中文報刊雜誌來看時,才再度獲悉他的近況。你緝毒有功的消息,我也是從報上看來的,記得當時我還在心裡喝采道:好漂亮的女警官,只不過那時還不曉得你跟程大哥也認識而已。」
「放棄在英國的工作,也都是為了程勳?」
「大部分是,卻不完全是。」這次羽嫣給了孝安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當初和媽媽遠渡重洋,十幾年住下來,英國已經成為她的家,卻始終成不了我的家,我一直忘不掉生長的地方,心中老有種漂泊的感覺,好幾次甚至都差點忍不住的想要打電話回繼父家去,問媽媽有關商家的事,包括那個聽說我長得跟她很像,與母親卻水火不容的姑姑。」
「你想回來找她?」
「有機會的話。」羽嫣點點頭。「不過真正促使我束裝回國的,卻是程大哥一篇刊登在國內知名政經雜誌上的專訪。」
孝安馬上就猜中是哪一本雜誌。「八月號的,對不對?你訂了這本雜誌?」
「沒有,是住在我服務的那間旅館的一位客人,剛巧由台灣帶過去的,封面上那句:『我要給你什麼樣的新台灣——專訪明日政壇新星程勳』的標題吸引了我,讓我立刻就衝口而出的向正在辦理住房手續的那位先生借來看。」
「那的確是一篇重量級的訪問稿,」孝安說:「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初次讀它時的感動,連我爸爸都說他日程勳若能順利當選,那篇訪問稿絕對功不可沒,尤其是程勳在訪問的最後說:『我們每天生活的地方與方式,其實都是由我們自己共同造成的,想要解脫的話,只有兩條捷徑。第一條簡單,就是逆來順受,臣服於現況,漸漸的成為所有不合理現象的一部分;第二條則比較冒險辛苦,但是我已經決定率先走,那就是在這裡找願意付出、肯做事,而且會一直努力做下去的人,大家一起來扎根。我相信不滿於現況,但又不肯放棄希望的人,絕對比想像中還多,只要這些人站到程勳的身邊來,我們就能夠清清楚楚的看見明日台灣的希望;想要給你什麼樣的新台灣,就要看你、看我會拿出一份什麼樣的新力量來了。』」
「看完那篇文章以後,我回到辦公室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遞辭呈,一直到飛機降落中正機場為止,我才清楚的知道為何自己的心情如此踏實,那是因為:我終於回到家了。」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們正在找一位秘書呢?」
「是誤打誤中啊,」羽嫣笑了起來。「我剛下飛機一個禮拜,才把什麼必要的證件、手續都辦好,連簡單的行李都還放在旅館裡,那天晚上本來只是想過去程大哥的辦事處看看的,看能不能湊巧碰上他,結果意外發現你正在那裡徵人,我就進去了,心想就算應徵不上,我也還是可以按照原定計劃,留下來充當義工。」
「我才要感謝你呢,若不是有你進來應徵,我幾乎就要宣佈放棄,心想乾脆回去求啟鵬和司奇答應,讓我和碩人輪流擔任程勳的貼身秘書好了。」
「那你還不如繼續徵人,依我看,就算駱先生勉強同意,程先生也絕對不會放行。」
「你倒是挺瞭解啟鵬的,他呀,幾乎比小龍都還要黏碩人。」
「小龍?」
「就是他們那個六個月大的寶貝——余友謙,啟鵬已故的父親名叫王志龍,所以我們平常都喊他的小名,叫他小龍;你沒看過那小帥哥嗎?」
「沒有,我連余夫人都還沒見過呢。」
「一定又是啟鵬的沙文主義在作祟,」孝安的眼中突然露出淘氣的光芒。「找一天,我就偏要上山去把碩人和小龍都載下來,再找你一起出去玩,把他給急個夠。」
「那也得余夫人肯跟你配合才行啊。」羽嫣提醒她道。
「說的也是,」孝安不禁有些洩氣的歎道:「從沒見過像碩人那麼溫馴的女人,真是什麼人該跟什麼人過日子,老天早就都搭配好了。」
「好比你與駱先生?」
「我可還沒點頭說要跟他過一輩子呢!」
「是嗎?那麼帶我去見程大哥那天晚上,又是誰說:『程勳,商小姐你一定得用,因為我實在受不了再過一天見不著司奇的日子了。』嗯?」
「喂,」孝安開懷不已的說:「你別老是長男性志氣,滅女人威風,行不行?」
「咦,是你自己剛剛才教我的,說什麼:『做個像女人的人,有什麼不好?』不是嗎?」
孝安見羽嫣露出活潑的模樣,覺得她分外動人,不禁更加暗罵起程勳的「有眼無珠」來。
「是,是我自己多嘴,放著正事不幹,盡在這邊與你閒聊,才活該被你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可以了吧?」
「難怪程大哥每次跟你抬槓,都會被你堵得啞口無語,還說在與其他候選人舌戰以前,找孝安『磨練』最有用。」
「居然這樣背後損我,看我明天怎麼修理他。不過眼前我們還是先來看看這場筆戰要怎麼打吧。」
孝安從她的手提袋中掏出一份影印的文稿來,攤在羽嫣面前,羽嫣的眉頭立刻跟著文中的字句漸漸鎖緊。
「這是……?」
孝安兩臂交疊,好整以暇的面對困惑兼憤怒的羽嫣說:「台灣選舉特有的抹黑文字,別太過於吃驚,因為往後將會一日黑過一日。」
「黑金掛勾,雙管齊下。」羽嫣念著標題,「他們指的是駱先生與余先生嗎?」見孝安點了頭,她再問道:「我們該怎麼做呢?以不變應萬變,或者保持沉默,以免越描越黑?」
「碩人已經連夜在趕反駁的文稿了,你說面對這種跳樑小丑,可以保持沉默嗎?我們『風影海』中,大概沒有一個人知道『挨打』兩個字怎麼寫。」
看著一臉做然的孝安,羽嫣竟不曉得該如何界定這一剎那間自己心中的感受:為這樣的一個團體心折?為這樣的一群人喝采?為這樣的一份精神驕傲?或者,為自己無法身為其中的一分子而感到沮喪?
看來她和程勳之間的距離,絕不止於他刻意強調的年齡差距,她該怎麼做,才能跨越這好像越來越寬闊的鴻溝呢?
相對於孝安的卓然自信,羽嫣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黯淡起來。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5:02
第三章
「程先生,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最近幾天夾在報紙裡頭,繪聲繪色抹黑你和余先生或駱先生的文宣,百分之九十,全來自於許開義陣營。」擔任文宣組組長的郭志宏報告道。
「許尚明的長子,」程勳沉吟了半晌,轉頭問此次統籌大局的總幹事詹福茂。「詹老,您覺得如何?是不是都在意料之中?」
詹福茂冷哼一聲,頰上的肥肉跟著顫動的說:「許尚明那頭老狐狸,年前他二夫人的哥哥施定厚,和施定厚的小舅子林煥祿,一起因為開設的『龍池』公司暗中販毒,遭警方偵破被捕,連帶與許尚明長期官商勾結的保險鉅子,也就是林煥祿的大哥林兆瑞,也都齊齊陷入輿論討伐的漩渦中時,我就料到他不會再出來尋求什麼六連霸。」
「但你也推測他絕不會就此心甘情願的退出政壇,結果還真的都被你料中了。」福茂的妹妹詹金圓大著嗓門說,毫不掩飾她對哥哥「料事如神」的讚歎。
「那當然,要不然從進興兄開始選議員起,就跟在他身邊跑腿的資歷,是做假的不成?」福茂「老神在在」的表示。
「難怪我們總裁大人一聽到程先生已經請動詹先生出任這次競選總部的總幹事時,會大人鬆了口氣,說事情已成大半。」鍾志升適時再給了這位六十出頭的長輩一個更人的得意。
福茂一聽,果然呵呵大笑起來。「碩人那孩子就是嘴巴甜。」
「好啦,老頭子,」金圓把話題拉了回來說:「別光顧著得意,眼前總要先想辦法把程勳送進立法院,才能證明你這休息了一屆的總幹事的確是寶刀未老。」
「什麼休息?我三年前那回是『讓賢』,程勳的點子比我新,也比我多,而且體力充沛,反應靈敏,進興兄私底下又再三對我表示,有意栽培他做這一任的接班人,我當然要找機會磨練磨練他了,不懂還裝懂,你這煮飯婆真是囉唆。」
金圓跟著哥哥福茂定期擔任馬進興後援會的主要幹部,早就練就一身選戰功夫,尤其是調度競選期間的伙食,更是一手無人可及的絕活。
此刻圍坐在會議桌旁的十幾位主要幹部,雖然不乏由風雲證券和王朝企業調派過來,原本並不相熟的青年人才,但相處三個月下來,也已經培養出同仇敵愾的默契,對於十天後必然得面對的拆伙解散,重回各自的工作崗位,甚至已經開始有些依依不捨起來。
所以對於總幹事兄妹的習慣性鬥嘴,便都抱著抒解緊張的欣賞眼光來看。
「哎呀,詹老,沒有金圓姨的巧手調製,我們可都要像別的候選人的工作人員一樣,天天吃便當了,那怎麼可以,我第一個就叫不敢,她的重要性絕對不下於您喔。你說是不是?程勳。」曾淳宜率先發難。
「是啊,淳宜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在座各位,全是我程勳最得力的夥伴,缺誰都不行。」程勳朝曾淳宜一笑道:「還是淳宜的反應快。」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羽嫣聞言,原本就低著在記錄的頭就壓得更低了,使得最近常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郭志宏,眉頭也跟著微蹙了一下。
曾淳宜得了稱讚,一張俏臉霎時更添三分光采,隨即趁勝追擊的問詹福茂,「詹老,許尚明憑其在執政黨內的人脈和資歷,這一次還是硬擠進不分區立委候選名單的前十名中,當選絕無問題,但我們至少可以把被他推出來接班的許開義給擠掉吧?」
「不擠掉他,要擠掉誰呢?他所營造的形象、發表的主要政見、爭取的選票對象,全都刻意和程勳走類似的路線,同質性太過重疊的結果,率先浮現的影響,可能就是我們最擔心的分散票源,選舉是越到最後關頭越重要,剩下來的十天,大家一定要卯足全力,步步為營,一刻也不能放鬆。」
望著在座諸人為之一振的神情,程勳不禁在心中暗歎道:薑是老的辣,不愧是以前馬委員在世時的頭號抬轎員。
「志宏。」福茂喊道。
「是,詹老。」郭志宏心領神會,馬上把截至目前為止的黑函一一攤到桌上,再在每一封的下頭附上大多是由碩人撰稿的反駁。
「這是其中最惡毒的五份,到最後連『風×』和『×朝』這種不入流的字眼都浮上檯面來了,真不曉得許開義的腦子是長來做什麼用的,才四十歲的人,用的卻是他爸爸那一套的競選手法,新舊夾雜,不倫不類,可笑之至。」
「大哥,」金圓插嘴道:「罵他幹什麼,浪費時間嘛,說重點要緊。」
「我這不是就要說了嗎?」福茂白了妹妹一眼,兄妹倆童趣的表現,引來一陣輕鬆的笑聲,也沖淡了不少大家對於許開義陣營的厭惡氣息。
「碩人的文稿寫得還真是精采之至,幾乎挑不出毛病和漏洞來,表面上溫馨感人,詞藻淺顯易懂,談的全是程勳的從政理念和對重建台灣新秩序的自我期許,沒有抹黑、沒有謾罵、沒有攻詰,但是該反駁的事項,竟也一件都沒漏掉。」
郭志宏更進一步的闡述,「尤其難得的是,這五篇文宣將程先生政治、法律、社會、稅務和教育的五大中心理念,逐一展現出來,巧妙的讓選民知道,我們是有心做事,而不是只會打筆戰,甚至是和稀泥的人而已。我建議程先生在當選以後,不妨續聘余夫人做為助理團員之一,有她幫忙寫質詢稿,將來程先生在立法院內,絕對可以成為媒體最愛的寵兒。」
程勳聽了大笑說:「連鍾董和淳宜啟鵬都只肯借我四個月了,讓碩人成為我的助理?你們想余總裁有可能會點頭嗎?」
「我還聽說這裡頭有些段落,是盛學文律師的夫人捉的刀?她的文筆風格又另具特色,冷厲乾脆、又狠又準,字字切中要害,如果……」
「志宏,」鍾志升笑著打斷侃侃而談的郭志宏說:「我們這個工作小組都還沒解散,怎麼你已經迫不及待的想挖起角來了?我知道你這個王朝旗下廣告公司的總經理,是想借此延攬人才,不過動作也別這麼快嘛。」
「呃,我……嗯,也不是啦,」志宏見心意被拆穿,不禁摸摸後腦勺,紅著臉辯稱,「實在是見獵心喜,不知不覺當中,職業症候群就發作起來,不好意思,程先生。」
程勳揮一揮手表示無妨。「其實她是你們王朝創始人的千金,以後廣告公司若需要她的文稿,直接拜託她寫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她過去上班。」
「程先生說的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呢?真是。」
這邊詹福茂聽到他們提起王朝原始創辦人,馬上就聯想到王朝在尚未全面轉入正途以前的「治艷」風貌,遂有些擔憂的告訴程勳說:「碩人和狄小姐,以及全體文宣組的火力雖強,但難保許開義不會再繼續扒糞,到時連『王朝』以前是以高級色情應召站起家的內幕都挖出來,又該如何應付?」
「這點我們早就設想過了,您放心,詹老,王朝最早既是『高級』應召站,出入的客人想當然耳,也就絕非是一般市井小民的泛泛之輩,這樣,」程勳細框眼鏡後的雙眸閃過一道耐人尋味的笑意說:「您明白了嗎?」
福茂愣了一下,馬上拍著大腿笑道:「明白,明白了,我就說嘛,許尚明那個老色鬼,光一妻一妾怎麼滿足得了他,那麼林兆瑞想必也……」
「詹老,」程勳趕緊打住道:「這個話題,我們還是等沒有女士在場時再聊好了,您覺得怎麼樣?」
福茂原本不以為意的表情,一直到觸及羽嫣漲紅的面龐以後,才轉為贊同的說:「好,好,現在不談,志宏啊。」
「是,詹老,有什麼吩咐?」
「幫我跟小駱講一聲,就說我有事情要找他商量,讓他盡快過來這裡一趟。」
「是,詹老,我待會兒就打電話跟我們老闆聯絡,或者,」志宏更進一步的建議:「找老闆的姊姊王太太也行?」
「司玲?」福茂想了一下,隨即讚賞有加的說:「那更好,對,找司玲更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
坐在座落於東區一家飯店頂樓的咖啡廳內,俯瞰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羽嫣渾然不知自己正面帶落寞愁容,低聲問道:「都是這樣子的嗎?」
被她打斷話題的郭志宏轉頭反問:「什麼都是這樣子的?」
他這一問,反倒換成羽嫣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我好像閃了一下神,你方才正說到剛進廣告公司之初,做成功的第一支廣告,事前大家都不看好,只有駱先生支持你,然後呢?」
「那不重要,」志宏好脾氣的寬慰她道:「反正那是我的光榮,時不時就會被我翻出來講一遍,聽得大家耳朵都快長繭,你這回沒聽清楚也好,那下次再聽才會覺得依然新鮮啊。」
「謝謝你,志宏。」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嗎?」
「我是說,」羽嫣的視線再度調向窗外的車水馬龍。「這裡的一些人、一些事,是不是都跟這城市一樣,表面上晶瑩燦爛,暗地裡卻藏污納垢?」
志宏了悟的說:「你還在介意傍晚詹老與程先生最後的那段交談內容。」
「你覺得我太小題大作?或者太大驚小怪?」
望著一襲黑色背心型羊毛洋裝,外搭一件同色開襟羊毛外套,更襯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肌膚滑膩的羽嫣,志宏不禁有些發怔的說:「呃,小題大……不、不、不,我絕對沒有那樣想,相反的,我覺得你的反應,更加突顯出你的單純與正直來。」
他略顯慌亂的反應,逗得羽嫣笑開來,便接下去問:「真的是單純與正直?不是天真與無知?」
「怎麼會?」志宏更加著急的辯稱道:「你這麼成熟大方,安排起程先生的行程來,面面俱到,處理起他的日常瑣事,又鉅細靡遺,現在總部任何人提起商秘書,誰不會豎起大拇指來說聲:『贊!』呢?怎麼可以說你自己天真無知?」
「任何人?」羽嫣臉上卻不見一絲喜色。「除了程先生之外。」
「他怎麼看待你,對你來說很重要?」志宏試探性的問道,他知道程勳的相貌堂堂、風度翩翩,在爭取婦女,尤其是二十至三十五歲的都會女性選票上,堪稱為最佳的利器。事實上某家軟性雜誌,在不久以前,就曾經以「本屆立委候選人中,誰是最理想情人?」的票選活動,從另一個角度來報導這一次戰況激烈的選舉,結果程勳的得票率遙遙領先其他各候選人,獨佔鱉頭。
這一點從他們印製的宣傳單或布條,只要附有程勳照片的,就很少被當成垃圾文件來處理,也可見外在條件重要之一斑。
如果一般女性選民都尚且如此了,那麼跟在程勳身旁,打理他的一切瑣事,除了睡覺的時間以外,幾乎分分秒秒都把他看在眼內的羽嫣,又怎麼會不受他的吸引。
更何況程勳有的,絕對不光是俊朗的外表,誇張一點的說,那甚至還是他最「皮毛」的一項優勢而已。
「當然重要,」羽嫣反射性的應道:「他畢竟是我……」察覺到自己差點說出了什麼時,她趕緊避開志宏的凝視,慶幸還來得及改口說:「我們的老闆。」
志宏鬆了口氣,馬上為她打氣說:「其實程先生很滿意你的表現啊,你根本用不著這麼緊張。」
「真的?那我怎麼從來都不曾得過他一聲讚美,我看他對別的工作人員,可又不會如此吝嗇。」
「讚美一定要掛在嘴上嗎?你看程先生和余總裁與我們老闆之間,可曾有過任何一句客套話?他們甚至連公開場合的碰面都盡量予以避免,但你可以說他們感情不好嗎?我倒覺得正是因為親近、因為信任、因為認同,所以有些話就可以不必講,反正都已經『盡在不言中』了。」
不想讓話題再環繞著自己與程勳,以免露出馬腳,羽嫣遂將話鋒轉向原本就令她抑鬱的緣由。「你們老闆駱司奇的王朝,原先做的……真是色情行業?」
「聽說是的,不過那全都是駱先生正式接掌王朝以前的陳年舊事,以前……」志宏試著簡單扼要的把他們所知道的「王朝歷史」,解釋給羽嫣聽。「所以今非昔比,現在的王朝除了名字還相同以外,已經和過往的一切毫無關係。」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重翻舊帳,藉以壓制對手呢?」
「羽嫣,你回想一下,這場文宣戰是誰先讓它偏離主題,令事實模糊起來的?我知道對於一個初次接觸台灣選舉文化的人來說,有許多光怪陸離的現象,都是難以理解,甚至無法接受的,但我們已經很努力,也很克制的不想打爛仗了,問題是,並非每一位候選人的理想都像程先生這麼高,所以我們可以不攻擊別人,卻不能坐以待斃。」
「換句話說,就是即便想做君子的人,也不能不曉得要怎麼應付小人的傷害?」
「對了,」志宏笑了起來。「孺子可教也,你學得滿快的嘛;還有,打仗靠謀略,但治國可要依理念,我猜你剛剛會不開心的理由之一,恐怕是擔心程先生當選以後,也會在身不由己的情況之下,與現有的型態同流合污吧?」
「我不曉得你還懂得猜心。」
「這麼說我並沒有猜錯羅,」志宏搖頭說:「程先生他不會的,耍點手段?或許需要,但要他變成他現在正努力要淘汰掉的那種人,卻絕對不可能。」
由於心中疑慮經志宏的寬解,已一掃而空,頓感輕鬆起來的羽嫣,終於展露歡顏的調侃志宏:「你真是個標準的廣告人,這麼相信自己正在推銷的產品品質。」
「現在的確是如此。」
「現在?以前並不是嗎?」
「坦白說,以前的我和絕大多數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一樣,都覺得政治是不必參與,參與也已經沒有用的。」
羽嫣以左手支頤,側過頭來望著志宏說:「又是一張游離票。」
「不錯嘛,各種術語都琅琅上口了。」
「那當然,」羽嫣還特地挺了挺胸膛說:「我可是『跨黨清流』的貼身秘書;告訴我,後來是什麼令你扭轉了看法的?是程先生的政見?」
「不,是我們老闆。」
羽嫣大感詫異的反問:「駱司奇?他和你又關心起政治來,有什麼關係?」
「當初知道他要調我過來幫程先生的忙時,我還非常不高興呢,我說寧可把時間花在多製作幾支好廣告上,也不願意在一個政客身上浪費一分一秒。」
「你真的這麼說?」羽嫣駭笑道:「而駱先生居然也由得你這麼說?你不怕他炒你魷魚?」「士可殺,不可辱,」志宏故意一本正經的應答:「我可是有原則的人。」
「哦?」羽嫣把一雙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逗趣至極的東張西望,故做尋找狀。「那樣東西現在還在嗎?」
志宏被她有趣的模樣給逗笑開來。「當然在,因為老闆說替程先生做宣傳,和我一向只幫真正的好產品做廣告的原則並不牴觸,他不但沒有因為我的出言不遜而生氣,反而拜託我先做一個禮拜看看,還說他保證我絕對不會失望,因為他當場就可以幫程先生背書,相信日後我回憶起來,絕對會為曾經幫過這樣一位政治人物的忙而感到驕傲。」
「你馬上就相信了?」
「當然沒有,怪只怪駱先生太清楚我的弱點,所以……」他將兩手一攤,無奈的歎道。
「所以你就被『激』來幫忙了。」羽嫣一猜即中,眉稍眼底儘是笑意。「結果呢?」
「我果然沒有後悔,其實我早該猜到能讓老闆這麼想幫他忙的人,一定也能夠令我服氣,因為我們老闆是我難得崇拜的人之一,他相信的人,我當然也會欣賞。」
「現在呢?還是純粹在賣駱先生的面子?」
「不,我已經從參與中,建立起對程先生的認同了,我願意把自己手中原以為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的這一票,投給程先生。」
「能夠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為一個共同目標努力,無論結果如何,感覺應該都是最美好、最難忘的吧,是不是?」
「你不再計較過程當中,可能會出現一些令你覺得不舒服的事了?」
「如果它們真的無法避免,又的確必要的話。」羽嫣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能夠理解程勳的心路歷程了,若是能夠陪他開展未來,那麼他來不及讓她參與的過去,是否也就不會永遠顯得遙不可及?
「太好了,還有你剛才說錯了一句話。」志宏將身子往她挪近了幾分說。
「哪一句?」
「『結果』怎麼能無論如何呢?這一次的選戰,我們一定要打贏,因為程先生所背負的,可是所有還不肯放棄的人的希望。」
羽嫣頓覺眼眶熱燙起來。「是啊,一定要打贏這場仗。」聲音也變得微微嘶啞。
「嗯,」志宏伸手過來,輕扶起她的肘彎說:「走吧,我答應程先生在十二點以前一定結束約會,送你回去。」
「程大……不,程先生知道我們今晚要一起吃飯?」不是余啟鵬的母親返國,程勳要上陽明山去,所以今晚已經沒有安排其他活動,才特地要她也提早下班的嗎?
志宏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她驚疑的口氣和臉色,卻顯然想岔了方向。因為他趕緊把握住機會做的解釋是:「當然知道,他說:『商秘書既能幹又漂亮,想追求的話,就不要猶豫。』說為了助我一臂之力,今晚便讓詹老陪他去採訪一些馬委員生前的舊識,或者由余夫人陪同隨行也成;所以你放心啦,這是他刻意的安排,絕非你開了小差,除非,」志宏壓低聲音說:「你覺得跟我吃這頓飯並不愉快,或者根本連個追求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迎上他誠摯珍惜的眼光,羽嫣縱使心痛如絞,也不得不拚盡全身的力氣,硬擠出一抹笑容來。「怎麼會呢?任何一位男子的追求,都是給予女人最好的恭維,更何況是來自於素有廣告界才子美稱的你,謝謝你。」
「這麼說,我算是有希望的羅?」志宏毫不掩飾他愛慕的心意,興奮的表示。
而程大哥卻是連一絲一毫的機會,都吝於給她,難道對他而言,自己真是這麼的微不足道?毫不起眼?
「讓我們順其自然吧?好嗎?」羽嫣終於藉著低頭的動作,忍住了落淚的傷懷。
***
猶頻頻向群眾揮手致意的程勳一坐上車,隨行的保安人員立刻將車門關上,並示意司機開離現場。
羽嫣一手遞上早就準備好的熱毛巾,一手翻開行事歷,用平板的聲音說:「今天的掃街拜票比昨天約提早四十分鐘結束,所以你有充裕的時間用晚餐,或者程先生要先到政見發表會的會場去預做準備,以便……」
「小羽。」
低沉的呼喚打斷了她的報告,也令她的心弦為之一震,但在確定與司機之間的隔音玻璃沒關上以後,羽嫣便再繼續往下念,「距離投票日只剩五天不到,政見發表會也僅剩三場,分別是在今晚、明天……」
「小羽。」他再輕喚了一聲。
羽嫣終於忍不住的扭過頭去說:「請不要叫我小羽。」
「為什麼?」程勳用著一貫溫柔的眼神凝望著她問道:「只因為你率先片面決定連私底下,也不再叫我『程大哥』?」
「會片面妄下決定的人是你,不是我,程先生。」
「小羽,你還在生……」
「如果是小羽的程大哥,就不會把她當做酬庸似的送給手下去做約會的女伴!」羽嫣說到後來,甚至已握起了拳頭。
「你說什麼?」
「你都聽清楚了,不是嗎?程先生,我只是你的秘書,你需要注意的,只是我有沒有把份內的工作做好,至於我的私人時間要如何安排,還不勞你這位大忙人費心。我知道初次見面的那個晚上,我的表現很唐突、很冒失,但我後來不是已經非常自制,不但沒有再重提往事,讓你出糗,甚至不曾在兩人獨處以外的場合,叫你一聲程大哥了嗎?為什麼你還要把你對我的厭煩,表現得這麼明顯,讓我也跟著討厭起自己來,為什麼?」
「等一下,小羽,你完全誤會……」程勳打直身子,急著想要分辯,卻又被她以拔高的聲量給打斷。
「我不要再做小羽了,你聽清楚了沒有?我已經不再是個小女孩,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只跟你相差九歲,不是十九歲,更不是九十歲,我已經長大了,為什麼你還要把我當成一個不解世事,連有沒有約會,都要你來管的小女孩看——」
這一次換羽嫣沒有把話給講完,因為程勳突然將手一伸,扣住她的後腦勺後,就把她拉過來,同時俯過身去,狠狠的吻住了她氣得猶自輕顫的紅唇。
剎那間,羽嫣的腦中一片空白,然後隨著程勳老練的引導,再加上心底那股美夢成真的情愫催化,很快的陷人陶醉的甜蜜漩渦中,膝上的行事歷滑落到腳墊上去,雙手也隨著不斷向前依偎的身子,自然而然的環到程勳的頸後,甚至由著他挑開她的唇瓣,覺得五天來,積壓在心頭的委屈與不滿盡去,只剩下幾乎就要滿溢出來的幸福感,於是羽嫣縮緊雙臂,試圖給予熱烈的回應,以免讓他太過於清楚的察覺到她的青澀。
豈料就像來時毫無預警的驟雨般,程勳又猛然抽開身子,硬生生的中斷了這個對羽嫣來說,彷彿很長,此刻又覺得實在太短的親吻。
等到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指尖反射性的撫向滾燙的雙唇,再鼓起勇氣來望向程勳時,卻只看到他露出一臉她怎麼想也想不到的……憐惜?
只是憐惜!
「羽嫣,」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口氣卻是那麼的平穩與冷靜。「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已經不再是個小女孩,而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了。」他鏡片後的雙眸,閃現著令她微感心悸的火焰。「不但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會讓人怦然心動的女人。」
***
由於心跳仍疾如鼓捶,所以羽嫣只能把所有的詢問都寫在眼底,望向程勳。
「那你有沒有想過,在你成長的歲月中,時間也並沒有為我停留,我跟你一樣,也已經不再是往日那個單純的大學生了。十四年前,我可以揉揉你的頭髮,笑著說你才十四歲,但十四年後,瞧我只需要一個吻,就能讓你怎麼樣?」
閃過她眼中的受傷神情,讓程勳的心弦驀然一緊,是心痛嗎?八成是他搞錯了,是他將不忍錯當成心痛。
「不,不要再次誤會我,」程勳急急忙忙的拉住她的雙手,往下解釋道:「我絕對不是要佔你的便宜,更無意嘲弄你的單純,只想借由最直接的方式讓你明白:我們相距的,的確不是九歲,而是難以丈量的差異,你太純真,我太複雜,所以我不要你對我存有任何不必要的幻想,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我就打算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獻給『風影海』了。」
他說的話,她並不全然聽得懂,但他眼底翻飛的痛苦,卻是她無法不為之心疼的掙扎。
「就為了從政,你便甘心割捨掉個人的七情六慾?」
「不,不是的,羽嫣,我絕對沒有那麼偉大,」程勳竟急得額頭上都已經冒出冷汗來。「而是我不配擁有個人的幸福。我有極為陰暗的一面,那是連啟鵬和司奇都不知道的角落。」
看著他前所未有的驚惶表情,再咀嚼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那是連啟鵬和司奇都不知道的角落。」終於連羽嫣都深信他有不得不如此面對人生的理由了。
雖然跟在他身旁還不到三個月,但是對於他和余啟鵬以及駱司奇的交情,印象卻再深刻不過,羽嫣當然知道無論就他們當中的何者而言,其他兩個人,都會像是另一個自己,所以如果是連面對「自己」都無法啟口的事,那她又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去挖掘呢?
最重要的是,她怎麼忍心這樣對待自己由衷眷戀的男人?
於是羽嫣做了個程勳最熟悉的動作,她放棄了倔強的念頭,不再追根究柢,緩緩的垂下濃鬈的眼睫毛,再慢慢的低下頭去,然後自程勳掌中抽回她的手,俯身撿起行事歷,翻回到記載今日剩餘行動的那一頁,再迥異於過往或依賴、或雀躍、或憤怒的清亮嗓音,彷彿兩人是剛剛才認識的朋友般說:「既然你都叫我羽嫣了,那從現在開始,私底下我也直呼你程勳好了。」
「好。」程勳把自己拋向椅背,完全不曉得,也不想去追究剛剛為什麼會對羽嫣講那些話,那些已經遠遠超越他自製限度的話,他不是三人之中,一向最高深莫測、沉穩內斂的「海」嗎?「那件事」不是已經被他壓縮到內心的最底層、最不見天日的一角去了嗎?為什麼今天又會在完全失控的情況下,差點衝口而出呢?
是因為這五天以來,羽嫣和郭志宏融洽的相處,令他心煩氣躁嗎?
如果原因真是如此,他又敢不敢再往下深究,問自己為什麼一手安排的約會成功,不但沒有帶給他預期之中的輕鬆感,反而讓他首度面對幾乎無力掌控自己的陌生情緒呢?
程勳閉上眼睛,重重歎了口氣,渾然不知羽嫣那忍了半天的淚水,仍然罔顧她的努力,一滴接一滴的,紛紛碎落在行事歷上,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濺濕了紙上的字跡。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5:33
第四章
「駱先生!」本來坐在「富豪」車中駕駛座上的羽嫣,瞥見司奇的身影閃現,立即推開車門下車來輕聲喚道:「要回去了嗎?我這就發動車子。」
司奇卻快她一步把住車門說:「他們才剛剛談及重點,距離結束,恐怕還早得很。」
「那你怎麼……」
「許尚明擺的雖是鴻門宴,但有啟鵬陪著程勳應付,已是綽綽有餘,我對於所謂的政治議題,向來就沒有太大的興趣,索性溜了出來,想想你一個人坐在車裡等,大概也挺無聊的,不如由我開車,咱們出去兜個風,在這山裡繞上一圈,回來的時候,我看他們的會差不多也該散了。」
羽嫣還在躊躇著,司奇卻已經繞過去幫她打開駕駛座旁座位的車門,並笑容可掬的比了個「請上車」的姿勢,讓羽嫣無法再拒絕下去,便乖乖上了車。
等到司奇將車子順暢的開上路後,才說:「對了,麻煩你伸手到座位底下,找一下孝安要我帶過來給你的禮物。」
羽嫣依言照做,果然找到了一個約佔滿她膝蓋的精緻紙盒。
「你不打開來看看嗎?待會兒我回去,可是會被逼問你的反應的。」
羽嫣應了聲「對不起」後,趕緊掀開盒蓋,發現整整齊齊疊在裡頭的,竟是一件又輕又軟,而且一看即知質料極好,價碼肯定不低的紅色羊毛上衣。「好漂亮。」她忍不住輕拂那柔軟的絲毛,由衷歎道。
「喜歡嗎?」
「喜歡。」
「那就好,孝安說她研究過你的穿著,發現非黑即白,頂多再加件淡粉紅色的短羊毛上衣,或者深藍色的牛仔褲,應該要來點鮮艷的色彩,所以就幫你挑了件火紅色的毛衣,希望你不會嫌她多事。」
「怎麼會?她好細心,駱先生,有這樣的未婚妻,你真幸運呢。」
「關於這一點,我從來不會與人爭論,因為得蒙孝安青睞,確實是我這輩子最慶幸的事之一。」
「付出的愛有人珍惜,孝安又何嘗不是個幸運兒。」羽嫣有感而發的說。
司奇轉頭看她一眼,深知她目前正在為情所苦,但這種事情,即便親如啟鵬、程勳與他,也是不便、不能插手的,所以他在沉默了半晌以後,便只問了句:「你知道根據統計,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認為政治人物並非理想伴侶嗎?」
羽嫣聞言一怔,但仍接了句:「卻非百分之百。」
又是個勇於在紅塵情愛中打滾的癡兒,但程勳需要的,又豈止是深情款款的女子而已,這位商羽嫣會是足以突破程勳多年心防的第一人嗎?坦白說,司奇並不知道。
「程勳明天的行程如何?」
「照例絕大部分都會花在掃街拜票上,雖然這樣做,接觸的人有限,又無法說些什麼,感覺上好像有點吃力不討好,但見面三分情,握個手,有時又比對人闡述三個鐘頭的政見來得有效;很矛盾,也很奇妙,是不是?」
「選舉中的矛盾現象,又豈止是這樁而已,立法委員照理說是個國會議員吧,問政的重點,也應該是要放在『立法』,尤其是攸關全國人民的法條上。但是你看光是競選期間,程勳就接到多少張紅白帖,有些人甚至會說:『你不來,就是不給面子,本來我們全家都要把票投給你的。』很荒謬,是不是?立法委員又不是鄉鎮代表或裡鄰長,如果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做這些應酬,以求鞏固票源的話,那哪裡還有時間去研讀法規?真不曉得為什麼選民都沒有仔細的思考這個問題。」
「不是說好要示範一次不一樣的選舉嗎?我相信程先生進入立法院後,也一定能做個不一樣的國會議員。」
「如果他進得去的話。」
乍聽這句前所未聞的話時,羽嫣甚至差點反應不過來,從頭到尾,他們全體工作人員,幾乎就都沒有考慮過吃敗仗的可能,怎麼由程勳摯交的口中,反而會吐出這樣的一句話來呢?
「駱先生?許尚明約見程先生,究竟有何目的?」
「除了要他退出選戰以外,還會有什麼目的?」
「後天就是投票日了,他在開什麼玩笑!」羽嫣不由自主拉高聲音說。
「是,」司奇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扣緊了,泛白的指關節和浮現在他唇邊的冷笑,讓羽嫣首度見識到這個昔日黑道教父級人物狠厲冷峻的一面。「的確是在開玩笑,而且還是個既拙劣又惡毒的玩笑。」
「他憑什麼威脅程先生?」
「憑程勳和我及啟鵬的親密交情,憑我曾在黑道縱橫十幾年的背景,憑啟鵬大筆的政治獻金,憑風雲與王朝給予程勳雄厚的財力後盾做支援。」
「全是冷飯,炒來何用?」羽嫣嗤之以鼻的冷哼一聲,果然爽烈,看得司奇也會心一笑,難怪今晚三人的秘密赴會,程勳會放心讓她擔任司機,其餘的人,一概沒帶。
「這些的確都是冷飯,但程勳的身世背景,可就不是老調重彈,而是爆炸性的新鮮話題了。」司奇靈巧的轉過一道彎路。
「程勳的身世背景?」心裡一急,便忘了在他人面前堅持的「程先生」稱呼,臉上也跟著寫滿了對程勳的由衷關懷,以及滿心的不解。「有人規定父母雙亡的孤兒不能出來競選嗎?我看許尚明不是氣壞了,就是急瘋了,一票姻親走私販毒的事被你揭發,以前和林兆瑞官商勾結,間接利用馬進興之手,害死余先生父親及兄長的往事,也遭媒體再三炒作影射,的確夠他頭痛,但因此就拿程勳弱勢的背景作文章,豈不是更加暴露出他的蠻橫與無知?」
「有沒有聽過『狗急跳牆』這句話?人在走投無路時,可是什麼下三濫的惡劣手段都做得出來,我就是不想再弄髒耳朵,剛才才會退席,順便找你安排一下明日的記者招待會。」
「誰要開記者招待會?」
「我、啟鵬和程勳,」司奇繞過山腰,開始折返許尚明約他們見面的山中茶坊。「所以要麻煩你更動一下明天的行程了。」
「主題呢?」羽嫣立即辦起事來,沒有多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在繼續探究內情以及詢問原因上,她相信雖然只是駱司奇的決定,但余啟鵬與程勳絕對都會全力的配合,心意相通的他們,做某些必要的事情時,早已經不需要口頭上的商議了。
「公佈程勳的身世,包括他私生子的身份,以及母親生前曾是雛妓的事實。」
羽嫣瞠目結舌,無言以對,而司奇也不再多言,開始專心的開起車來。
***
「只要你退出這場選戰,過往的恩恩怨怨,我就當它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今晚與你們一笑泯恩仇。」
「嗯?」啟鵬瞪著眼前這個已近七十,猶戀權勢,甚至意欲代代相傳的老人說:「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曾有過『恩』字,許委員,你太抬舉自己了。」
「余啟鵬,好歹令尊王志龍與我,當年在省、市議會中,也有過同壇問政的淵源,你這樣目無尊長,不怕有辱先人之名嗎?」
「許尚明,」啟鵬聽他提起父親,不由得悲憤交加的說:「若非我岳父臨終前再三交代,光是揭發你當年與林兆瑞如何利用我岳母,脅迫我岳父,進而殘害我父親及大哥的罪行,別說許開義休想當選了,連貴黨是不是還會將你列入不分區的候選名單中,恐怕都大有疑問,而你現在居然還有臉在這裡跟我們擺姿勢、談條件?我勸你有台階就快下,不要再多費口舌了。」
「那個駱司奇在選前故意扯我後腿,又是什麼意思?」
「包庇妻舅走私販毒,是你禍國殃民,我們沒有主動提供媒體更直接的證據,對你已經算是仁盡義至,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沒看司奇已經受不了這一室的烏煙瘴氣,乾脆離席了嗎?」
「我承認那姓駱的小子夠狠夠絕,至於定厚和煥祿干的不肖勾當,我也已經向外界做了澄清,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我,何嘗不是受害者?本來我入閣的希望極濃,如今已俱成泡影,這樣的懲罰,對於一個將一生全部奉獻給黨國的人,難道還不夠沉重嗎?」許尚明開始擺出哀兵姿勢,做動之以情的訴求。
「你位高權重,什麼事當然都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但是現在不比從前,已經不再是可以任你繼續一手遮天的時代,看在母親及妻子再三勸阻的份上,過去的種種,我可以一筆勾銷,眼前程勳和許開義的競選,我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來對壘,但是如果你還不懂得適可而止,許委員,」啟鵬撇了撇唇道:「恐怕我們也不會再客氣下去了,希望你好自為之。」
許尚明的臉色,隨著啟鵬一波波的話語,不斷的陰鬱下去,越來越難看。
從進來這個位於茶坊深處的獨立小屋後,就沒有說多少話的程勳,此時才趁啟鵬歇口的空檔,把本來放在他面前的一個薄薄的牛皮紙袋,輕輕的往許尚明推過去。
「許委員,我們已經來了一個多小時,我的看法與想法,剛剛司奇與啟鵬都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以前在馬進興委員還沒有道出二十年前害死啟鵬父兄那場車禍的原委,以及他背了多年黑鍋的事實真相時,我們都不知道你才是幕後那只名副其實的大黑手,否則這信封裡頭的東西,也不必等到現在,才派上用場了。」
許尚明的臉上,首度閃過一絲驚惶。「你們……想用什麼東西來威脅我?」
「威脅?言重了,許委員,那不過是以前你出入舊王朝的幾頁風流艷史而已,必要的時候,司玲姊還可以幫忙找到昔日得你『關照』的幾位小姐,與你敘敘舊喔。」
「你們!」
「別生氣,」程勳的唇角微微向上彎道:「反正出入聲色場所,對於你們這一類型的民代而言,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況且我們也不一定真要去公開這份資料,王朝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正派企業集團,風雲贊助我的政治獻金,更幾乎全數來自於我的義妹尹碩人,你們的抹黑扒糞我不怕,只是嫌吵了些,所以可不可以請你看在我好心幫忙你追憶甜蜜往事的份上,還我們一個耳根清靜。」
「另外也請你不要再說什麼許開義與你『父子同科』一屆,風光一下,三年後一定同時讓賢,全力支持程勳的笑話,」啟鵬接下去說:「這屆立委,我們雖志在必得,但程勳最後的目標,卻還遠在立委之上,你且拭目以待。」
「我們走,啟鵬。」
就在他們雙雙要跨出房間以前,許尚明的聲音,突然又由後頭陰惻惻的追上來。
「程勳,你忘了剛剛你們才坐下來時,我問你的那個問題了?」
「江信吉是如今的在野黨,也就是以前所謂的黨外人士,異議分子裡的民主先鋒,我當然知道這個人。」程勳回過頭來答道。
「就只有這樣?」許尚明挑釁的說。
「對我來說,的確只有這樣。」
「江信吉有兩個兒子,次於江昭正接掌家業,將生意做得有聲有色,長子江聖文本來深得父親的鍾愛與期望,一心想要培植他成為政壇的接班人,卻不幸為了個有一半原住民血統,還曾經做過兩年雛妓的女人,魂斷亂刀之下,死的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五歲,」程勳隨著他這段敘述轉為僵硬的臉部線條,和漸漸握緊的拳頭,令許尚明講得越發得意起來。「這個江聖文是誰,你應該更加清楚吧?」
啟鵬正在擔心程勳的脾氣可能會忍不住爆發開來時,司奇已經面帶他那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閃進門裡,並拍拍程勳的肩膀說:「廢話終於聽完了?真不曉得你們兩個哪裡來的耐性;啟鵬,你餓不餓啊?」
「你不說,我還不覺得,現在可被你一句話給挑動得飢腸轆轆,都怪程勳讓商秘書通知我晚上要和什麼人碰面,才會害得我連面對碩人做的一桌子好菜,也都胃口缺缺。」
「那正好,我們現在就殺到你家去,幫你把菜給吃光,順便和阿姨商量一下,看明天在記者招待會上,要怎麼描述程勳突破困境的精神。」
「司奇?」程勳轉頭望向他問。
「走吧,走吧,先上車再說。」司奇一邊把兩位好友往外推,一邊還不忘回頭招呼許尚明。「許委員,明天早上十點,在我王朝五星級飯店的二樓會議廳裡,歡迎你偕公子一起來為程勳的表現喝采,我會特地叫商秘書幫你們留幾個好位子。」
默契良好,一路無語的三人,直到一起坐進了為選舉期間的安全考量,孝安堅持要程勳換乘的富豪車內後,才一起出了聲。
「明天我們……」司奇想要解釋他的計劃。
「你搞什麼……」啟鵬劈頭就問。
「羽嫣呢?」結果卻只有問題最短的程勳把話給說完。
「我讓志宏過來把她接走,回辦事處去聯絡記者,安排明天的各項事宜了。」
「為什麼要開記者招待會?」坐在後頭的啟鵬,顯然並沒有注意到程勳聽到司奇回答時的怪異神情,也不覺得他一上車就問起商羽嫣有什麼不對,畢竟剛才是她開車送他們過來的。
「與其坐守,不如先攻,是不是這樣?司奇。」程勳問道。
「對,偏要讓他們無機可乘,無縫可鑽。」
「高明。」程勳覺得鼻前彷彿還聞得到羽嫣慣用的淡淡香水味,是他的幻想嗎?
「也得靠商秘書靈敏的反應,和她高超的調度手腕才行啊,程勳,三天以後,有沒有留任她的打算?」
「你們王朝不是虎視眺眈,一心想要挖角嗎?」
「想挖有什麼用,最主要當然還是得看你有沒有意思留她。」司奇並不預期能夠從程勳那裡得到什麼答案,便從口袋裡掏出行動電話來往後頭一扔,改而對啟鵬說:「先打個電話回去給碩人,請她把菜熱一熱,還有到酒窖裡去拿瓶……XO,就說是我要慶祝用的,年份隨她挑。」
「慶祝什麼?」啟鵬接住了電話,一邊按號碼一邊問:「要慶祝程勳當選,至少也得再等上個四十八小時左右」
「真是為了要慶祝他當選的話,能夠只開你一瓶酒?你別作夢了。」
這時啟鵬已朝話筒講了起來。「媽?碩人呢?」
「電話給我。」司奇突然一手打方向盤,一手拗向啟鵬說。
「喂,你幹嘛……」啟鵬還來不及叫完,已經為司奇向他母親餘月菁報告的好消息而興奮起來。
「阿姨,我是司奇,您這趟回來,至少得為我再多待上一個月的時間,您總不能只幫程勳助選,而不為我主婚吧?」他頻頻點頭的笑道:「是,就訂在新歷年前,對,就等程勳當選,大夥兒才有空幫我的忙,您答應了?那太好了,我待會兒就跟孝安說。」
把電話遞回給後座的啟鵬跟碩人請時,滿面春風的司奇仍舊空出右手來與程勳一握,並接受他由衷的祝福。
「恭喜了,兄弟。」
「口惠不實,我們等你用立委的頭銜來賀呢。」司奇握緊了程勳的手,藉以傳達他堅定不變的支持。
***
羽嫣望著在聚光燈下的程勳,耳聽久久不息的掌聲,儘管拚命的咬緊下唇,悸動的淚水猶在眼中不停的打轉。
「程先生,加油!」記者群中,終於有人率先忍不住的高喊起來。
「對,程先生,加油!我們乾脆先跟你約好明晚原地大開慶功宴。」
「謝謝大家,」程勳卸下剛才記者會上端肅的面容,改以幽默的笑容說:「可是明晚這裡得不得空,還必須先問過駱先生才知道,我可做不了主。」
他這一說,馬上有位坐在前排的女記者揚聲問坐在他左邊的司奇:「駱先生,你意下如何?」
「要開慶功宴,光是這間只能容納三百個座位的會議廳哪夠?明天下午投票時間截止後,從四點開始,我歡迎所有愛護台灣、支持程勳的朋友,統統到我飯店來,參加在全樓開放的頂樓所舉辦的餐宴。」
會場的氣氛立時變得更加熾熱,羽嫣聽到有人說:「真是高招啊!趁對手還在捕風捉影之際,便搶先一步做最坦誠的公開,這下不囊括選區內大半的婦女選票才怪。」
這一場記者招待會前後只開了一個半鐘頭,而且程勳個人的發言,僅僅佔了半個小時左右,可是爆炸性的內容和扣人心弦的歷程,卻已深深打動了現場每一位媒體人員的心。
一開始乍見從未一起公開曝光的余啟鵬和駱司奇,竟然陪同程勳出席,甚至並肩而坐時,就已經把所有與會人士的好奇心,撩撥到最高點。
接下來詹福茂卻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請來余啟鵬的母親做開場白。
餘月菁不疾不徐的從亡夫王志龍與馬進興當年在政壇中組成「旭日會」的歷史談起。「先生們為問政獻身,我們這些做太太的,便也合組了一個專門收容社會上無助婦孺的庇護所。有一天,我們收容了一位年僅十九歲,同時懷孕三個月的女孩,剛住進庇護所的時候,她幾乎連一句話都不肯說,後來隨著安全感的加深,才慢慢吐露了她坎坷的身世。」
包括母親原本身為北部一族原住民的酋長最鍾愛的么女,卻因不顧族人反對,嫁給漢族父親在先,結婚甫三年,便又遭移情別戀的丈夫離棄在後,因而攜女遠走東部投靠三姊夫的上一代歷程。
不料酗酒嗜賭的三姨丈,竟將她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起賣給了山下的妓院,找不到她的母親傷心自絕,她也被迫做了兩年的雛妓,直到碰上了那個當時熱心於社服工作,將她救出了火坑,並與她一起度過半年幸福生活的男人。
但是由於這個男人家中劇烈的反對,甚至暗中差人去通知妓院的保鏢,想要把她給捉回去,結果不但讓拚命抵抗,保護她逃走的情人命喪歹徒刀下,也讓她腹中的小孩因為相愛的父母終究結不成婚,而成為所謂的私生子;對於孩子的身世一直耿耿於懷,對於孩子的父親也一直念念不忘的她,終於在孩子僅僅十五歲的那一年,便撒手人寰。
「這個孩子,」月菁忍不住頻頻拭淚的說:「就是現在在各位面前的程勳,做為一個被貼上『私生子』標籤的孩子,我要說程勳的表現不但讓我驕傲,也令我感動,他甚至和收容所內,另一個遭遇也極為悲慘的孩子駱司奇,一起鼓勵了我那在十六歲時,因為忽然遭父喪兄亡,變得憤世嫉俗,還差點誤人歧途的次子啟鵬,重新振作起來。
「各位記者小姐先生們,被賣為雛妓,不是程勳母親的錯,身為一個非婚生孩子,更絕不應該受到歧視,甚至被當成為不利於競選的污點,現在我們國內的雛妓問題非但依然存在,而且還日益嚴重,試問若要立法保護這些無辜的小女孩,誰的體會能比程勳深刻?」她的詢問令人動容。
說到這裡,月菁深吸了一口氣,再握緊程勳向她伸過來的手說:「失去先夫和長子的那一年,我發現自己同時擁有了程勳和司奇兩個孩子,如果站在一個自私的立場,坦白說,做為母親的我,是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再把一個兒子捐給大家的,但若是為大局著想,那我要請各位投程勳一票;恕我直言,」她首度露出笑容,慈藹的望著程勳說:「因為我認為這是我們這個不公平的社會,所至少能夠回報這個勇敢、堅強的孩子的一點。」。
在月菁的說明以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發稿了,但眼前的三位近來迭遭爭議且備受矚目的男士,卻又是令人捨不得放棄的新聞焦點。
於是所有媒體原來就想深究的敏感問題紛紛出籠,結果非但原本口才就極佳的程勳對答如流,並且巧妙的將政見再度逐一強調過,聽得郭志宏他們整組文宣人員大樂,隨即交頭接耳說:「選前的最後一波宣傳,竟能讓所有有線、無線電視台和電台,以及各大報來幫我們做,簡直帥呆了。」就連一向對媒體避而遠之的啟鵬,和神秘色彩濃厚的司奇,也大大滿足了新聞從業人員的胃口。
「程勳是我們自家兄弟,我知道他有能力、有品德、有經驗,贊助競選費用有什麼不對?」啟鵬反問道:「眾所皆知,即便不賄選,競選也需要大筆的必要花費。這些年來,我和司奇會賣力經營企業,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要讓程勳成為一位能夠把專業還給國會的立法委員,無論是當選前或當選後,他都不必包工程、炒土地,至於『風雲』和『王朝』會不會與他『官商勾結』,我余啟鵬現在就可以代表他們兩人向各位說,歡迎你們來監督,財務透明化的我們,不怕持續性的詳查。」
司奇則在把有關於去年震驚全台,幾乎是由他一手揭發的緝毒案的大部分問題,全都歸功於警方,近似「四兩撥千斤」的答掉以後,發打了一段語重心長的看法。
「沒有錯,我『曾經』是黑道分子,參與的理由且不必去說它,畢竟都已經成為過去了。但我今天一定要說的是,其實黑道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黑白合流,則治安單位便根本派不上用場。如今黑道已經升級到可以跟黨政大員平起平坐的程度,這種黑白不分,打破兩方原本各自擁有的遊戲規則的現象,恐怕才是真正值得我們正視的嚴重問題。」
當記者招待會在程勳那充滿感性的:「其實什麼都不重要,甚至連你是不是要選我,都不是最重要的,程勳希望看到的,是在經由我們或許太過理想化的投人、推動、喚起以後,你真的會確確實實的感受到:『我也有一票』的力量,那才是最重要的,謝謝大家。」結語中告一段落後,會場曾因大家的屏息,而靜默了大的五秒左右,好像所有的人都還沉浸在深受感動的撞擊裡,等到程勳起身,向左向右各和啟鵬與司奇緊緊擁抱以後,掌聲才一波接一波的響起,且歷久不歇。
「別說是明天的立委,我看現在無論是要選什麼,程勳恐怕都沒有不上的道理。」在人群漸漸散去時,羽嫣聽到一位記者先生這麼跟他的攝影搭檔說。而往已送走啟鵬和司奇的程勳走過去時,剛才那些鼓動人心的掌聲,彷彿都還在她耳旁翻騰著。
好像知道身後有人似的,程勳突然轉過身來,正好對上了羽嫣的盈盈淚眼向他投來的凝注。「羽嫣,」他的胸中扭絞著一種莫名的騷動,讓他幾乎就想要伸出手去拉她過來,她的溫柔,是足以包容一切的吧?但真正出口的,卻只是一句簡單的:「謝謝你。」
滾燙的熱淚自她漂亮的眸中緩緩滑落面頰,一如那顆她知道已經完全飛向他,自己再也無力收回的心。
她愛他,就在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是多麼的愛他:愛他的堅強,也愛他的脆弱;愛他的現在,也愛他的過去;愛他的體貼,也愛他的絕決。
「不,是我要謝謝你,」羽嫣在淚水中綻放的笑容,看得程勳心頭大震。
「謝謝你讓我知道在小羽認識以前的程大哥,是一個多麼教人心折的大男孩,這樣,」她的笑靨越甜,淚流越凶,但與程勳癡纏的眼眸,卻也越發清亮,彷彿真能看穿他所有的壓抑與自限。「我終於可以了無遺憾的回英國去了。」
「羽嫣。」這就是他一向吝於給,也不肖受的情愛滋味嗎?他們的相處,又僅在這八十四天內而已嗎?怎麼他覺得他們的相知已經有一生一世之久了?
「永遠都不要忘了一件事,好不好?」就這樣吧,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少她已經確定自己對他的愛,並非僅是少女時的稚愛,至少在追求人生的目標上,她曾經確確實實的與他並肩努力過,而如果對他來說,這些都還不夠,那翩然離去,不成為他心上的負累,應該也是她至少能夠為他做的一件事吧?
「什麼?」她要離開了?為什麼她要離開這件事,會令他覺得前所未有的空虛與蕭瑟呢?為什麼會讓他有股想要大叫:「不要!」的衝動呢?但是這樣的結果,應該也是最好的吧,趁他還沒有更進一步的說出或做出任何會讓雙方在日後都覺得追悔莫及的事來之前,還是……放她走了的好。
「小羽喜歡程大哥,」她輕聲但清楚的說:「永遠都最喜歡程大哥。」
程勳頓覺耳際嗡嗡作響,望著她臉上讓自己心疼的淚痕,伸進西裝外套口袋中的左手指尖,已經都碰到每日均由她折好放進去的手帕了……。
「把眼淚擦擦,喏,面紙。」志宏的插入,打斷了程勳的動作,也打散了一切。「程先生,我雖然沒掉眼淚,可是也一樣感動喔,就把你們三人的故事,當成我們最後一份文宣的重點,好嗎?」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6:03
第五章
「小高,還有沒有香檳?」司奇帶頭大步走進「一隅」,劈頭便問。
「頂樓的慶功宴不是散了?前後總共送了五十幾箱上去,都超過一千瓶了,還不夠啊?」
「光是噴灑在程立委身上的,」司奇特意加重「程立委」三個字,豪氣十足的說:「就不下二十來瓶,再加上工作人員拿來互相打水仗的,我看真正喝進肚裡的,都不曉得有沒有一半。」「真是浪費啊,瞧你們這些孩子胡鬧的,」月菁笑罵道,卻又完全沒有真正在數落人的樣子。「別的不說,光是司奇那層頂樓整理起來,可就不曉得要花掉多少原本並非必要的清潔費了。」
「阿姨,這您就不必替他心疼了,」司玲過來親熱的挽著月菁的手臂說:「他們三個等這一天,已經足足等了二十多年,再怎麼瘋狂,也是應該的吧。」
「就是嘛,媽,九萬五千七百三十一票耶,如果能分出去的話,夠保兩、三個候選人當選了,這樣的成績,怎麼能夠不大肆慶祝一番?」啟鵬說完,馬上揚聲喊道:「小高,頂樓的慶功宴是散了,但咱們自家人在一隅的『第二ㄊㄨㄚ』才正要開始,別聽你們老闆的,什麼香檳,有沒有搞錯?把我前兩天就已經先送過來的白蘭地和威士忌全部抬上來。」
「你送了兩大箱過來,全部開了,要大家用什麼喝?毛細孔嗎?」司奇笑他說:「我看程瘋子的外號,可以轉贈給你了。」
「司奇。」雷國森突然出聲喚道。
「是,爸,有什麼事?」
「我們在這兒瞎起哄,主角呢?主角跑哪兄去了?」
「對啊,」經雷國森一提,餘月菁也注意到了。「程勳呢?」
「問他兩個好兄弟啊,香檳像不要錢似的猛開猛灑,司奇還好意思說是大家一起噴了他二十幾瓶,我看光你自己一個人玩掉的,就不止十瓶,啟鵬也差不多,經過這一番『洗禮』,你們好歹也該讓他回房間去換套衣服吧!」碩人斜睥了丈夫一眼嗔道。
「是,老婆大人教訓的是。」啟鵬馬上展臂將她攬了過來。「小龍呢?」
「舅媽陪著,早在我們的房間裡睡熟了。」今晚司奇不只開放頂樓做招待所有工作人員和支持者的慶功宴會場而已,十幾間最頂級的房間,更是全數留給自家人過夜用,一副誓要狂歡到底的模樣。
「哦?這麼說,今晚你終於可以完全歸我一人所有,再也不必讓我跟兒子爭寵羅?」
碩人聞言,雙頰馬上火辣辣的熱起來。「啟鵬,你醉了啦,語無倫次的。」
「不關我的事,」司奇卻還來為啟鵬幫腔道:「能夠灌醉我們余總裁的,向來就只有餘夫人的款款深情。」
碩人又羞又窘,但見場內無一是外人,索性難得大方的往啟鵬懷中依去,卻又不忘回嘴說:「駱司奇,看三個禮拜後鬧洞房時,我饒不饒得你。」
碩人的話提醒了大家不久以後,他們就要再辦一場喜事,於是月菁和司玲馬上代表男方,跟雷國森夫婦商量起婚嫁的大小瑣事來。
「雖然只有三個禮拜的準備時間,但做為新娘能夠及應該享有的,我們一樣也不能少給孝安。」這是月菁決定的大原則。
「阿姨,拜託,拜託,」才剛與最後離開的保安小組分手,轉進一隅來的孝安,雖然不知道話題為什麼會轉到自己身上,卻已忙不迭的搖頭擺手懇求道:「台灣婚嫁禮俗的那一套繁文褥節,別說是碩人的『風雲婚禮』了,光是一年前之俊所忍受的折騰,就看得我心驚膽戰,所以拜託拜託啦,越簡單越好,可不可以?」
不料包括學文、之俊和啟鵬、碩人在內的一干人等,全來個異口同聲的說:「不可以。」
「司奇!」孝安只得向最後的希望撒嬌道。
「保證不會累著你,到時你只要準備做個最美麗的新娘就可以了,其他的事,全部交給我來辦,嗯?」這樣說,已經等於拒絕了未婚妻的要求。
「駱——司——奇——」孝安急得嘟起嘴來,並扯住他的袖子叫道。
「不成,女警官,」司奇故意搬出以前的稱呼,捏捏她的面頰說:「這回怎麼說都一樣,你得聽我這個『黑社會』的。」
孝安在大家的歡笑聲中頻頻跺腳,但也無法否認這種被愛、被寵的感覺,真是讓人幸福到極點,不過目前有個更棒的喜訊,她仍打算再「獨享」一陣子。
「耍賴撒嬌不管用,那就試試枕邊細語啊。」司玲逗她道。
「姊!」孝安漲紅了臉怪叫:「連你也要來開我玩笑。」
「我這是實話實說,怎麼會是玩笑?好啦、好啦,你就由著大家歡天喜地的忙上一次吧,有去年幫之俊和學文辦喜事的經驗,這一次我們鐵定能夠更加得心應手。」
學文突然發出一陣哀歎聲,惹得眾人紛紛對他投以不解的注目禮,只有之俊一人笑得幾乎要直不起腰來。
「學文,你怎麼了?」孝安的母親陳麗茹關心的問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是『輩分稱呼症候群』在作祟啦,」之俊緩過一口氣來說:「師母,司奇是我小媽的弟弟,孝安這一嫁,以後學文跟著我,您們說他應該要喊她什麼啊?」
啟鵬率先爆笑開來。「小舅媽?我的天啊,學文,這下我們全體跟著升格,往後你可就『小』定了。」
在大家變得更歡暢、更熱烈的談笑聲中,反而只有身為話題的孝安注意到除了程勳之外,還有一位重要人物不在,連剛才的慶功宴,也不見佳人芳蹤。
羽嫣呢?
***
程勳一踏進司奇特意開給他用的皇家套房,馬上就陷入一片花海中,但他的腳步仍分秒也沒停的,直接便轉進了房間裡。
床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套休閒風格的衣服,咖啡色系的寬大毛衣、粗絨褲、襪子、便鞋,連手帕和圍巾都不缺,床頭几上的暈黃燈光下,則是一束約有三十朵的怒放黃玫瑰。
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過去,第一件事便是捉起架在水晶花瓶前的雪白信封,掏出裡頭的信來看:
程大哥:
恭喜。
雖然寫這封信的時候,大家尚未開始投票,但我已經可以預料到結果,所以能夠篤定的說一聲:恭喜。
但我要恭喜的對象卻不是你,而是那些懂得把寶貴的一票投給你的選民,以及日後有你為他們服務的全體民眾,他們真是幸運。
就像我一樣,由於生活一向忙碌的關係,我從來沒有真正的信過什麼宗教,但也始終深信冥冥之中,自有一股不為我們所知的神秘力量存在,這股力量,就讓我權稱為「造物主」吧。
與你再度重逢的這八十五天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默默感謝這位造物主,謝謝它讓我認識了你、知道了你、幫助過你、懂得你,最重要的是:讓我深深的、真切的、義無反顧的愛「過」你。
是的,愛過你,而不再是愛上你。
雖然我仍舊相信你並非一個不需要愛情的人,但我知道那個能吻合你心中理想的幸運女子,卻絕對不是我,所以與其繼續苦戀、暗戀、單戀你,同時對你造成心理上的負擔,還不如讓我借助實際的離開,而學著漸漸的淡忘掉你。
我相信只要我夠努力,一定可以做到,這不是你教過我的道理嗎?我相信程大哥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所以這件事,我一定辦得到,就像去國十四年,每次遭逢困境,我總是能夠依憑你的鼓勵,達成目標一樣。
二十八朵黃玖瑰,代表有你在我心中的歲月,雖然我們實際認識的時間,並沒有那麼長,但是對我來說,「程勳」兩字,也就是今日之前,二十八年歲月美好的總合了。從此以後,我要開始實踐黃玖瑰的花語:「別離」。希望忘掉你,不用真的花上我另一個二十八年。
再見,程大哥。
萬祈
珍重
小羽於選舉當日A.M.4:23
雪白的信紙飄落至程勳的腳邊,他的手指輕撫著玫瑰花嬌嫩的瓣沿,回想起那日在車中猝吻羽嫣時,她如花瓣上輕顫露珠的紅唇。
這是生平首次,他覺得「風影海」並非他人生最重要的目標,至少已並非唯一的重心。
但是——。
驀然響起的電話鈐聲,打斷了他正在進行的更衣,是啟鵬他們等得不耐煩,打電話上來催他了吧?
程勳一顆正無處安放的心,總算因為想到他們而稍微回暖起來。
於是他馬上接起電話來,聲含笑意的說:「喂?才剛洗過了香檳澡,這回又要我忍受什麼——」
「程勳。」陌生的蒼老聲音,卻又有著教人難以解釋的震懾氣勢。
「是,我是程勳。」不知道為什麼,程勳只覺得心頭湧上一股沒來由的抗拒,讓他直想把電話給掛上。
「我是江信吉。」
簡單的五個字,非但顯然費盡了話筒那頭老人的力氣,也令程勳全身的肌肉都立時繃緊,情緒亦跟著迅速武裝起來。「你好,江先生。」
老人的呼吸一窒,似乎沒有料到程勳的反應會如此疏離與冷淡,而且單刀直入,毫不拖泥帶水,因此話聲隨即轉為蒼茫。「恭喜你,無黨無派,還以最高票當選,不簡單。」
「謝謝,這應該要歸功於有父有母在天庇佑,加上有親朋好友在身旁的扶持吧。」程勳早料到在開過昨日的記者招待會後,可能會掀動什麼舊塵,但真正面對時,心中的不快,卻仍遠在他原先的占計之上。「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江先生,那我恐怕要——」
「程勳,江聖文這個名字,對你當真一點兒意義也沒有?」
「怎麼會?江聖文是我的父親,這個名字對我而言,自然有重要的意義。」
「他是我的長子啊。」
「可惜你早忘了『虎毒不食子』的道理。」程勳森冷的回應。江信吉究竟想要如何?要他認祖歸宗,喊他一聲「爺爺」?他不至於如此天真吧?
「那並不是我——」老人似乎有意辯解,但程勳卻無意再往下聽。
「的確不是你的本意,你的本意,是想拆散他們,就算會搞出人命,亦在所不惜,但你原本想要除掉的,應該是我那可憐的母親吧?」
信吉聽到這裡,終於重重歎了口氣,好像是知道現在無論再說些什麼,程勳也聽不進去了。「總而言之,我很欣慰聖文有你這個孩子,你跟阿靜一樣,都是好孩子。」
「阿靜她……」程勳的渾身一震和臉色轉白,都是信吉看不到的。「她是誰?」
「是聖文弟弟昭正的女兒,嫁在美國,養了一對活潑健康的兒女,兩個都讀小學了,非常幸福快樂。」提到唯一的孫女和兩個外曾孫,信吉的口氣自然轉為愉悅,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到奇怪的一點,那就是為什麼剛剛還急著要掛斷電話的程勳,這時又會有耐心聽起他的閒話家常。「就是太少回來,說什麼現在的生活很好,以前在台灣的種種,都已經不復存在,連想都想不起來了。」
「她是個聰明人。」程勳用連自己都無法相信,卻明明輕鬆起來的口氣說。
「你說阿靜啊?是啊,的確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爸爸亂來的那一陣子,是曾經不太好過,叛逆得很,但現在可好了,女孩子家嘛,有丈夫疼,有小孩忙,夠啦。」
夠啦。
剎那間,程勳頓覺內心深處,有個被他刻意封住的角落,正在緩緩的剝落。慢慢的復甦過來。
對啊,十幾年來的自我懲罰,應該已經夠了吧?
然而他的沉默卻被江信吉誤當成無聲的排斥,因此,接下來便只聽得他自嘲的說:「對不起,人老了,說話就東拉西扯的,沒個重點。」
「無所謂。」程勳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開始前所未有的輕鬆起來,以前遙不可及的一個夢想,現在也彷彿變成為真的能夠憧憬的目標。「謝謝你打電話來。」他由衷的說。
「程勳……」信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夠親耳聽到他轉為和緩的口氣,不禁再度低喚他的名字。
但程勳已在一聲,「再見。」後,輕輕的收了線。
***
「喝一點鳳麟月桂冠,是之俊特地從京都帶回來的名酒喲,聽說已經有三百四十幾年的歷史了。」
從孝安手中把酒杯接過來,羽嫣淺淺一笑道:「是駱先生燙的?」
「你要不要也叫我雷小姐啊?」孝安取笑她說:「駱先生這個、駱先生那個的,你不累,我都先累了。」
「好嘛,好嘛,以後我記住就是了,一時之間改不了口啊,況且你再過三天,就要成為駱太太了,叫你雷小姐幹什麼。」羽嫣啜了一口清酒後問道:「快要結婚了,緊不緊張?」
「一點兒也不,反正在台灣當新娘最簡單了,只要你肯任人擺佈,哪還會有什麼問題。」
「那可不一定,如果不是司奇的魅力大,你願意讓人擺佈?少唬我了。」
「好哇,不過在他這裡住上十來天,就什麼話都幫他說了,你還真好收買。」
「謝謝你們,孝安。」羽嫣將本來就只有一小杯的清酒一仰而盡後,便把杯子往旁邊的幾上一擱,改而拉起她的手來說:「還有,對不起。」
「喂,你是不是在修天文學碩士時,連帶學了外星語,不然我現在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孝安!為了留我住下來,害得你和司奇不是搬到市區的小套房去,就是住回你家,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再說多少句對不起和謝謝也不夠哇!」
「你肯留下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是最大的回報了,謝什麼?更何況能住到因為太小,所以我一秒也不會脫離他視線的小套房去,司奇才樂呢,不然到我家裡,有爸媽寵他,口口聲聲說以後要他多包涵我的火爆脾氣,也讓他比什麼都還得意,難怪他這十幾天下來,自己飯店的大套房還待不到兩晚。所以要謝,也該由他來謝你。」
羽嫣搖頭苦笑道:「我說不過你,幸好志宏說他幫我找好的房子,明天就可以搬過去了,否則你們結婚當晚,家中多了顆大電燈泡,那我豈不成了大殺洞房花燭夜風景的罪人。」
「這幾天過來略做佈置整理的工人,沒有吵著你吧?」
「沒有,反正就像司奇說的,也沒有多少地方需要做大更動,只要一切以能夠放孝安的東西為先就好了。」羽嫣故意學著司奇的吩咐說。
「說得好像我是個瘋狂的購物狂似的,其實我們兩個有一個原則最投契,那就是任何東西,都越簡單越好。」
望著孝安渾身洋溢著彷彿足以俱現成形的甜蜜氣息,羽嫣情不自禁的吐露道:「孝安,用不著我說,你也會牢牢的把握住手中的幸福,對不對?」
「就像三天後你也會穩穩的接住我丟給你的新娘捧花一樣?」不料孝安卻給了一個她壓根兒也想不到的答案。
「你要把捧花丟給我?」
「要不然我拚命留你下來幹什麼?好險呢,若不是我反應快,半途飛車到你租的地方去找,不曉得你現在已經躲回英國哪一個地方去了!」孝安俏皮的笑道:「就因為趕著去追你,才會由得司奇一個人留在一隅,對於婚禮的大小事宜,一概點頭,照單全收,所以三天後若有什麼罪要我受的,你至少也得待在一旁陪著看,才曉得為了你,我的犧牲有多大。」
「其實……」羽嫣低下頭,神色一黯的低語:「留我下來做什麼呢?參加完你的婚禮,再見過已經找得有點眉目的姑姑後,我還是要回去的。」
孝安露出不太服氣的模樣說:「你為什麼一定要回那個冷冰冰的國家去?台灣不好嗎?還是英國那裡有比我們讓你更喜愛的朋友?或者是英國那裡的星空,比這裡的還要更美?更亮?」
「你明知道原因何在的。」羽嫣避開了孝安的逼視說。
孝安卻拗執的拉轉過她的身子來說:「你又怎麼知道我有沒有猜錯?帶你過來這裡的那天晚上,我和司奇只用一定對你的行蹤保密的條件,交換了你的留下,可沒說我們也知道你執意要離開的理由是什麼。」
「孝安,你知道我最羨慕你什麼嗎?」
一心要讓羽嫣快樂起來的孝安聞言遂故意答道:「我的優點那麼多,哪猜得到你羨慕的是什麼?」
羽嫣果然被她逗笑開來。「羨慕你愛上的,是一個肯坦然接受你的愛情的男人。」
孝安按在她臂上的雙手緊了一下,脫口而出:「傻瓜。」
「什麼?」羽嫣一愣,便又鬆開眉頭說:「我還以為你要罵我膽小懦弱呢;傻瓜?是啊,單戀到難以自拔的地步,不是傻瓜,是什麼?」
「就因為你一直自認為是單戀,才罵你傻瓜。」孝安甚至以「受不了」的神情,來強調她心中的不以為然。
「自認為是單……?」羽嫣迷惑兼慌亂的問道:「難道不是?」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因為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好久好久,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來。」
「什麼問題?」
「為什麼在面對愛情時,你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勇敢、執著與積極,等到實際上屆臨緊要關頭,就快要有所突破時,卻變得比誰都還要來得怯懦、退縮與逃避?就好像……好像……」孝安拚命思索著,想要找出她認為恰當的字眼。「好像你覺得自己不配似的。」
羽嫣血色盡失的清麗面龐,讓孝安失聲叫道:「原來如此,原來你真的存有這麼荒謬的念頭,為什麼?羽嫣,你這麼漂亮、這麼優秀、這麼能幹、這麼堅強,又這麼溫柔,如果有人要我列舉出你的優點,那麼恐怕給我個三天三夜,我也說它不盡,為什麼你反而會妄自菲薄呢?」
「因為我的成長背景,」羽嫣垂下眼瞼,教人心疼的說:「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忙碌,後來改嫁,又有了她自己的家庭,所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什麼都必須靠自己,起先是不能,後來是不敢麻煩別人任何事,等到已經能夠自立時,就更是……」
「不必倚靠任何人了,對不對?」
「嗯,」羽嫣點一點頭,抬起眼來對孝安慘然一笑道:「你瞧,我其實已經搞清楚自己的心路歷程,大學畢業後,在交友方面,也已經漸漸克服了以往的心理障礙,不會再把付出當成是別人或許會嫌棄的干擾,也學會了不再事事委曲求全,企圖做到讓每一個人都說我好,卻也始終沒有讓任何人真正觸及我的內心。」
「你終於願意相信若有人對你好、喜歡你,那絕對就是因為你真的很好、真的討人喜歡的緣故,而不是因為你的曲意逢迎,所以別人才不得不有所回應的結果;」孝安已經眼含淚光的說:「換句話說,你終於透過誠實的面對自己,而建立起真正的安全感了。」
羽嫣淚水率先奪眶而出,並抱住了孝安說:「是的,孝安,你說的真好。」
孝安一邊輕拍她纖細的肩膀,一邊哽咽的回應:「不,是你勇敢得教人感動,是你自己太美、太好了,羽嫣,答應我,你一定要繼續相信自己下去,永遠都別忘了這份得之不易的體會,好不好?」
「好,」羽嫣抽回身子,有點不好意思的破涕笑道:「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繼續相信自己,一定不讓你失望。」
孝安用手背迅速拂去淚水說:「包括愛情?」
羽嫣聞言一怔,神色複雜難解,雙唇輕啟,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怎麼樣?羽嫣,你答應我,包括愛情在內,都不會再低估自己。」
「我……我……」羽嫣掙扎了十天,最後卻仍打算搖頭放棄。
「不!不准搖頭,聽到了沒有?我再也不准你搖頭了。」孝安堅持著。
「孝安,我不是不想……」
「孝安,」她們兩人同時回頭,一起看到了正從樓梯口往這兒走來的那個人,天颱風大,不但撩起他的風衣下擺,也吹散了他一頭濃密的頭髮,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比孝安記憶中的任何一個時刻,都還要來得更加篤定、偷悅和誠摯。「把她交給我吧,我想說服她相信愛情,應該是我的責任。」
「孝安!」羽嫣轉過頭來面對孝安,心慌意亂之餘,也只能滿臉疑問的對著她叫了。
「不關我的事,」孝安趕緊退到已走近她們身旁來的男人身後去。「我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不知道,出賣你的,一定是他那見不得新科立委為情所苦的兄弟,對不對?」情急的孝安乾脆轉而質問起他來。
「對,另外我那兄弟還要我請你趕快下去,因為今晚一定得試妥婚紗。」
「你不說我差點都忘了,我現在就下去。」孝安朝他眨一眨眼,於錯身之際,與他交握了一下手,然後便像完全沒有聽到羽嫣氣急敗壞的呼喚般,加快腳步轉下樓去了。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6:37
第六章
「羽嫣,你不陪我看一下星星?在天文方面為你啟蒙的人,我記得應該是我,沒錯吧?」
羽嫣雖然停下了原本意欲追上孝安的腳步,卻沒有抬起頭來,也沒有出聲。
於是他只好伸個懶腰說:「好久沒上司奇這頂層天台來了,幾乎都要忘了他這裡有多麼適合觀星,只是我們現在角色互換,應該改由你來告訴我更加深奧、更加有趣的天文星象學了,是不是?」
羽嫣此刻已經六神無主,她不敢期盼,卻又忍不住想要期盼,不想奢望,卻又不由自主的奢望起種種的可能;更因為害怕一旦抬頭,所有的心意便都會一覽無遺的落人他的眼底,所以只好將頭一逕的低著。
「十四年了,你這喜歡低頭的習慣,倒一直都沒有變。」
他終於來到了她的跟前,那熟悉的男性氣息,令羽嫣的心神一陣蕩漾,這個男人!他究竟想要她怎麼樣呢?
「我記得你老愛低頭,寫功課的時候低頭,疊衣服的時候低頭,連炒菜的時候,人站在墊腳的小凳子上,也還是低著頭。」
羽嫣的身子輕輕搖晃了一下,視線悄悄的模糊起來。
他輕歎了一聲。「對,我記得,都還清楚的記得。」
羽嫣的手被拉進了他寬闊的掌中,隨即感覺他手心的溫暖,一路熱至她的心頭。
「於是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想個辦法,讓這個乖得教人疼惜的小女孩抬起頭來,讓大家都能看到她神氣的臉龐和漂亮的大眼睛。」
聽到這裡,她的淚水終於再也扼止不住的奪眶而出,一滴接一滴的濺落在他的手背上。
「有一天晚上,小女孩的母親和新婚的丈夫出門去了,只留她一個在家,我家教回來,就陪她坐在院子裡,當然她照例又是把頭低低的垂著,我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怎麼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時光彷彿倒退了十四年,於是羽嫣便像舊日情景重現般的搖了搖頭。
「一定有事,你願意說給我聽嗎?」他問起跟昔日一樣的問題。
「程大哥,英國很遠嗎?」羽嫣也開始依循記憶,與他對起話來。
「你哭了?還沒離開台灣,就開始想家了?但是以後你的家,便不在這裡,而是在英國了呀!」
「當時我心裡想著的,其實是:唉,他不懂,他根本不知道我捨不得離開的,並不是台灣、不是這棟房子,而是他。可是我哪裡敢真的那樣說,只好重複再問:程大哥,英國是不是真的很遠?」
「小羽,你先抬起頭來。」
「不行,我哭得滿臉,很難看的。」
「那程大哥不看你,」他一邊說,一邊把現在跟前的她轉過身來背對自己,雙手仍與她的十指交纏著,輕攏在她的腰前,再接下去說:「你抬起頭來,看看天空。」
羽嫣依言將頭抬起,仰望天際,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的讚歎道:「好漂亮,到了英國,我仍然看得到同一片天空的星星嗎?」
「當然,」程勳俯下頭來,將下巴抵在她的髮絲間說:「當然看得到,所以英國其實並沒有你所想像的那麼遠。以後你想念台灣時,只需要抬起頭來看一下滿天的星星,想著程大哥在這裡,也正仰望同一片星空,就不會覺得台灣遙遠了。」
羽嫣的淚水不停的淌落。「跟程大哥也就可以很近、很近,像現在……一樣的接近?」
「是的,只要你夠努力,」程勳開始收緊手臂,將她納入了懷中。「只要你夠努力。」
「但我現在拚命努力的,是想要忘掉你啊!」她終於忍不住的爆發開來。「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來增加我的困難?為什麼?」
程勳為自己對她所造成的傷害而心悸、心疼。「因為我愛你,羽嫣,或者我應該要感謝與你僅能在兩地共享這一片星空的十四年歲月的阻隔,因為它讓我們從絕無相愛可能的十四歲和二十三歲,變成為我終於敢跨越鴻溝的二十八歲和三十七歲,羽嫣,這一次換我求你,求你留下來,陪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努力,好不好?」他的雙唇已經貼到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伴隨著聲聲的懇求,直催下她流得越發洶湧的熱淚。
「你……你根本不在乎我,」羽嫣並不知道這樣子的嗔怨,已是屬於情人間的親喏了。「天天與曾淳宜打情罵俏,還由得我跟志宏同進同出。」
程勳的吻開始由她的耳後蜿蜒到頰上的淚痕。「我不在乎你?不在乎你,會知道你有光憑一件白襯衫、淡粉紅色開襟繡花毛衣、黑色背心裙、白色棉布短裙、深藍色牛仔褲和成套的黑色針織短袖上衣,以及外套六件行頭,就能依各類型場合,搭配出十幾種不同穿法來的本事?」
羽嫣馬上想到了一件事。「那件紅色毛衣……?」
「是我請孝安代我送的。」
羽嫣的一顆心隨著他的親吻一路回暖復甦,甚至就快要飄飄然起來。「我沒多少錢嘛,只好窮則變、變則通,哪像曾淳宜……」
程勳發自內心的笑聲,鼓動著與她的背脊相貼的胸膛。「淳宜裙下的不貳之臣,沒有十個,也有半打,我不過是她用來刺激一下眾男友的擋箭牌,而她也只是我情商借來防止自己對你傾心的藉口。」
羽嫣越聽越甜蜜,卻仍不肯善罷甘休的說:「那志宏……」
「叫郭總經理。」他突然把她扣得更緊的要求道。
「什麼?」
「我要你從現在開始,改口叫他郭志宏或稱呼郭總經理,不准再親親熱熱的只喊名字而已。」
對羽嫣而言,這可真是甜蜜的霸道要求。「可是……他明天還要來帶我過去看新房子。」
「房子是我的,侍會兒我就帶你去看,何必還要麻煩他。」程勳忍不住洩漏了真相。
「什麼?」羽嫣聽了不禁扭過頭來,第一次和程勳深情凝注對個正著。
他索性將她轉過來,面對面的告白:「我說你即將要搬過去的地方,就是我原來的住處,會拖了十幾天,是因為正在趕著裝修,以便迎接新主人,郭志宏只不過是出面幫我一個忙而已。」羽嫣輕撫著他的面頰,低聲的問道:「房子讓給了我,你要住到哪裡去?」
「如果可以,我順便跟著房子一起留下來,你說好不好?」知道她已經完全原諒了自己,程勳的口氣遂跟著輕鬆起來。
「程勳!」羽嫣漲紅了臉叫道。
「恢復以前的『同居』生活,不好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以纖細的十指包攏著他的臉龐,輕聲呢喃:「怎麼還沒上任,就好像憔悴了許多?」
「那是因為愛『過』我的人走掉了。」
「哦?」她的指尖繼續輕輕撫過他的眉、鐃過他的眼鏡,一直到落於他的唇上,才被他給握住並親吻起來。
「她一走,我才發現自己根本缺少不了她。」程勳牢牢的盯住她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坦言。
「因為你需要她幫你準備衣物、安排行程、注意作息?」她瞅著他問。
「不,因為我打算正式的追求她,求她在愛過我以後,試著再愛我一遍,你想,我有沒有希望?還有沒有機會?」
羽嫣的雙手繞到他的頸後去,展露令他迷醉的嬌靨說:「你曾經教過我,只要肯用心、夠努力,做什麼事都一定能夠成功,但是我發現這個理論套用到想要忘掉你這件事上頭,卻根本無效,完全失靈。」
「所以?」程勳已將她整個身子緊摟進懷裡,卻似乎仍嫌不夠的把臉也湊近,讓兩人的雙唇幾幾乎乎就要碰上了的問道。
「我愛你,程勳,每次我抬頭時,最想看到的,其實都並非滿天的星星,而是你的心,對我來說,那才是我尋尋覓覓,不斷追尋的一顆最亮的星。」
程勳沒有再多言,直接俯下頭來,便吻住了那兩片他彷彿已經想念了一生一世的紅唇。
羽嫣驀然箍緊了雙臂,甚至踮起腳尖來熱烈的回應,感覺滿天的星星正紛紛墜落,為她妝點出最燦爛的一刻。
而終於解開心結的程勳得到羽嫣毫無保留的鼓勵,便越發貪婪的吮吻起她來。
天台上的風依舊冽冽的吹著,但擁吻中的兩人已經渾然不覺,只想藉由緊貼的身子和交纏的唇舌,訴盡心頭纏綿不絕的情意。
***
「拜託各位,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們……」
「哪有新郎倌公然趕起客人的道理??我就偏要留下來,乾脆鬧你個通宵達旦。」啟鵬糗道。
「媽,您看啟鵬醉語連連,我們還是早點回家去好了。」碩人朝司奇眨了眨眼道。
「就是嘛,」月菁幫腔說:「司奇,你別理他,我知道啟鵬是在嫉妒我特地留下來幫你主婚。」
「是啊,媽好偏心呢,」啟鵬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司奇的婚事就一手包辦,我的卻連回來參加一下都不肯。」
「媽當初不肯回來的理由,你心知肚明,還好意思拿出來說。」碩人勾著丈夫的臂彎道。
「這樣好了,」啟鵬俯視嬌妻,又有了新點子。「我們乾脆趁媽與舅舅、舅媽都還在國內的期間,再辦一次婚禮,你覺得如何?」
碩人聽了不禁花容失色。「我看你這個『風影海』中的『風』,乾脆改成『瘋子』的『瘋』算了,再辦一次婚禮?你饒了我吧!」
「就是說嘛,就算要再辦婚禮,也得辦程勳和羽嫣的,對不對?」司奇接道。
「咦?說到程勳和羽嫣,他們倆跑到哪裡去了?」啟鵬左顧右盼地問。
「給孝安送禮物去了。」之俊答道。
「給孝安送禮物……?送什麼禮物?」司奇不解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聽說是孝安要求程勳割愛給她的東西,起先程勳還捨不得,一直考慮到今天晚上,才忍痛答應,特地回家去拿了過來。」
「哦?這麼名貴?什麼東西會是程勳捨不得給的?那小子對女人的要求,不是一向都狠不下心來拒絕的嗎?」啟鵬立刻覺得好奇起來。
「拜託,什麼對於女人的要求,一向都狠不下心來拒絕,啟鵬,好不容易有個羽嫣終於敲開了程勳的心房,我拜託你以後就不要再沒事找事的亂翻他的舊帳,萬一打翻了羽嫣的醋罈子,和程勳鬧起彆扭來,我看你要怎麼賠償他。」
「老婆,以前那些全是過眼雲煙,羽嫣才不會亂吃飛醋,能夠打動程勳的女人,一定與你跟孝安不相上下,哪裡會這麼小家子氣。」
司奇搖頭笑歎,「我就說嘛,啟鵬一向是我們三個人當中口才最好的一個,一句話便同時捧了三個女人,如果不是碩人的魅力夠,讓他忠心耿耿、深情不渝,那麼成天有吃不完的醋的人,我看就絕對非碩人莫屬。」
「嘿,」啟鵬握起拳頭來,輕推了一下司奇的肩膀說:「挑撥離間的把戲,到現在還玩不厭?」
「誰教你不知感恩圖報,你結婚的那天,我可是連喜宴都沒叨擾,早早便退席的。」
「你看,大家都知道你辦的那場婚禮有多『欺負』我,」碩人挨近丈夫取笑道:「所以你現在當然要對我好一點羅。」
「好再『多點』也不夠哩。」啟鵬在她耳邊低聲的表示,突然想跟心愛的妻子獨處,索性推翻掉方纔的玩笑計劃,上前抱住了司奇說:「恭喜,兄弟,往後有女警官照顧你,我們再也不必提心吊膽了。」
「謝謝你,啟鵬。」司奇在鬆開雙臂前沉聲應道。
「去你的,廢話還真多。」啟鵬推道:「去吧,去吧,快回新房去,別讓新娘子等太久。」而在回家的路上,與兒子媳婦同車的月菁突然問起:「啟鵬,你覺不覺得程勳那個女朋友看起來挺眼熟的?」
「我都已經認識她三個多月了,當然眼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第一眼看到時的感覺,之前我老是沒有機會碰到她,今天第一次見面……」月菁猶自沉吟著。「碩人,你們說她叫什麼名字?」
「羽嫣,羽毛的羽,嫣然一笑的嫣,很美的名字吧?」
「姓呢?」月菁緊接著再問。
「商,商人的商。」
「商?商……」
***
「孝安?」送走了所有的客人以後,司奇馬上上樓轉進房間裡。
「我在這裡。」已經換上絲絨睡袍的孝安,從落地窗外的陽台上揚聲應道。
「怎麼又跑到外頭來了?也不嫌冷。」
「重溫舊夢嘛,」她甩動已長至耳下的髮絲,舉起滑膩的雙臂環住司奇的頸項說:「結婚週年快樂。」
挑這一天結婚,是有理由的,因為去年此時,終於突破了所有外在阻力和內心障礙的他們,就是在這裡將自己毫無保留的獻給了對方,所以在孝安和司奇的心目中,他們其實早已經共結連理了。
「至少也該把簾幕給拉上。」因為孝安偏愛到這半月形陽台來的關係,所以司奇不但找人沿著欄杆加設了厚墊之外,還裝上了及地的長簾,說著便抽身去拉攏紗簾。
孝安則在他轉回身來時,輕推他坐到厚墊上去,並啄吻了他的面頰一下。
「孝安?」司奇想要抱她坐到自己懷中來,卻因為她的靈巧閃躲而撲了個空。「這樣整你的新郎,也不慰勞一下獨力送掉所有原本想大鬧洞房的客人的我?」
「我知道你辛苦了,所以特地為你準備了三件禮物。」她的雙眸燦爛如星,一眨也不眨的緊盯住最心愛的男人看。
「什麼禮物?」司奇的眼中寫滿了對她的渴望,令孝安頓感渾身燥熱起來。
接著她就輕咬下唇,緩緩拉掉腰間的束帶,敞開絲袍,再聳了下肩膀,將它抖落至腳邊。
乍見只蓋到孝安大腿一半的染血襯衫時,司奇大吃一驚,立刻伸手將她拉了過來。「這是……?」
「沒有印象了嗎?」孝安拉起他的手,撫上胸前那已乾涸黑亮的血漬。「是你的血呢,霧影。」
「這就是你向程勳要的禮物;」司奇的指尖撫過血漬,同時感受嬌妻的身子在襯衫下微顫。「那個傢伙,這麼多年了,還留著這東西幹什麼?」
「幸好他留下來了,不然我如何與你一起回溯過去呢?」孝安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留戀著他時松時緊的手勢,和慢慢粗喘起來的呼吸聲。
「血雖然是我的,但襯衫卻是……」
孝安用食指點住他的唇道:「我脫掉就是。」
「以後也不准再穿。」等孝安解開扣子後,看見她裡頭還有貼身的白緞睡衣時,鬆了口氣的司奇既訝異於自己似真似假的酸意,又忍不住的命令道。
「是,」孝安輕笑著說:「『我』就是第二份禮物,送給了你,以後還能不事事都聽你的嗎?」
司奇對於第二份禮物,顯然比第一份要來得更加滿意,把她拉近以後,手立刻由短睡衣的下擺探進去,讓孝安的笑聲迅速轉為嬌吟。
「染血的霧影已成為過去,你的司奇才是現在,孝安……」
孝安的十指插入他濃密的發間摩挲著,而拂落她上衣的司奇,也已經吻上她的胸前,貪婪的嗅聞並恣意的吸吮起來。
「我愛你,司奇,我愛你。」在細碎湍急的呼吸聲中,孝安已近乎忘我的傾訴著。
司奇則起身抱起柔若無骨的新婚妻子,直接回房翻躺到床上去,領結、上衣、長褲散落一地。
彷彿覺得言語根本無法表達他的深情摯愛於萬一似的,司奇索性以他溫柔的雙手和火熱的唇舌,在孝安的每一寸肌膚上烙下他愛的誓言,並佐以讓她聽了面紅耳赤,卻又甜蜜陶醉的繾綣愛語。
但是當他的吻來到她的小腹上時,孝安卻沒有忘掉她的第三份禮物。
「司奇……等一下……」她掐緊了他結實的肩膀,氣喘咻咻的喚道。
「不行,剛剛你才答應以後事事都會聽我的,那我就要你從現在,從『這一件事』開始聽起!」他的手掌甚至已滑進她的腰下,往下扣上她滑如凝脂的圓臀。
「司奇,」孝安只好趕緊搶著說:「司奇,第三份禮物在我肚子裡,你不跟他說聲『嗨!』」嗎?」
司奇先是渾身一震,再抬起頭來,難以置信的問道:「你說什麼?我有沒有聽錯?你說你準備的第三份禮物在……在……?」
孝安笑著拉起他的手,貼到她仍一片平坦的小腹上。「有過去、有現在,當然也要有未來羅,未來就在這裡頭,告訴我,你想要女孩?還是男孩?」
司奇興奮得拉高身子,將她完全罩在自己懷中說:「都好,只要是我們的小霧影,是男是女都好,謝謝你,孝安,這真是一份令我喜出望外的最佳禮物。」
「哇!」孝安勾住他的頸背嗔道:「還在肚子裡頭呢,就比我這份禮物更好了,那我豈不成了『包裝盒』而已?」
司奇被她古怪的比喻給逗得哈哈大笑。「啟鵬以後可有伴了,不過你是孩子還沒生出來就開始吃醋,好像比他更嚴重哦!」
「司奇!」孝安不依地蠕動起身子來,並且順勢撒嬌道:「對,我就是會吃醋,會跟所有你愛得比我更多的人吃醋。」
兩人身子的摩擦,非但立刻引發司奇方才稍抑的渴望,甚至令他更加血脈賁張起來。
「我最愛你,你還不知道嗎?小寶貝。」
「那就證明給我看,讓我們『一家人』緊緊的相愛在一起。」孝安拉他下來,獻上熱吻,並將他納進了無垠的旖旎溫存中。
地獄般的黑暗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如今孝安的懷抱,的確已是司奇明亮的天堂。
***
「程勳!」羽嫣朝等在機場大樓的程勳揮手。
程勳馬上迎上前去,環住她的腰問:「累不累?」
「飛機來回這麼方便,怎麼會累?你呢?我不在台北的這幾天,你都忙了些什麼?」雖然每晚必通上半小時左右的電話,但是對於正處在熱戀中的男女而言,恐怕就是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也不會嫌太多吧。
「忙著想你。」程勳眼底的笑意,連鏡片都掩蓋不住。
「就是會講好聽的逗我開心。」羽嫣曲肘輕撞了他一下。
「真心話被當成了甜言蜜語,實在冤枉。」他苦著臉自嘲道。
「誰教你以前那麼會甜言蜜語呢,真真假假混久了,我聽了自然會存疑羅。」
「這又是誰在造我的謠?司奇?不,他忙著享受新婚之樂,才沒空做這種無聊事,那八成是啟鵬。」
「怎麼不猜碩人?」
「她才不會扯自己大哥的後腿,」兩人來到了停車場,程勳幫她拉開車門,繼續問道:「是啟鵬,對不對?」
啟鵬?羽嫣心想:余啟鵬對我一向比司奇表現得客氣,最近更添加了三分讓人不解的冷淡,他怎麼會跟我說這些?
「怎麼了?又沒叫你一定要招,瞧你認真的,連眉頭都皺成一團了,就算要罵人,我也會罵他,絕捨不得罵你。」坐進車裡後,程勳隨即被她沉思的模樣逗得笑開來。
「嘿,是你自己過去太花嘛,不管是誰說的,可都沒有冤枉你,不是嗎?而且根本就不是啟鵬說的。」羽嫣趕緊甩開心頭的疑雲,刻意用輕鬆的口氣說:「最重要的是:我並不介意。」
「你竟然不介意?」程勳即刻怪叫起來。「這豈不是拐著彎在暗示我說,我對你已經失去吸引力了,不然我的一筆風流帳,你怎麼會完全不介意?」
「風流帳,」羽嫣忍住笑,斜睨了他一眼說:「這下連自己都承認過去很花了吧?」
程勳朗聲笑道:「算你厲害,看來我還是什麼都別妄想瞞你的好,這麼會套話。」他頻頻搖頭,趁一個紅燈停車的空檔,轉過來握住她的手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羽嫣,再怎麼花,也都是與你重逢以前的事,我……」
羽嫣反手握緊他的手,嫣然一笑。「不是告訴你我不介意了嗎?因為我相信你。」
對於這個答案,程勳顯然並非完全滿意的說:「還有呢?」
「還有……?噢,還有我相信自己。」
「這才對。」程勳把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了一下,再放開繼續開車往前走說:「還沒聽你說和姑姑見了面的情形和感想,她好嗎?」
「很好,原來這些年來,她一直住在高雄,這次聽以前的熟人談起我在找她,才主動與我聯絡。」
「有個以前當過警官的朋友,找起人來,的確方便許多,是不是?」
「嗯,這次真的應該感謝孝安的幫忙,姑姑說轉告她的那些熟人,就是因為管區警員到以前我爸的老家去查詢,才曉得有人想找她。」
「她有幾個孩子?原本這幾天在電話裡,我就想多瞭解一下你這位姑姑的現況了,可是你好像不大方便提她的事?」
「她沒有孩子,」羽嫣說:「先生好像也沒跟她住在一起。」
「哦?怎麼說?」
「這方面的事,她不太願意談,我只能猜測,也許她並非我姑丈的正室?倒是對於自己店裡珠寶的事,她談來興致高昂,還說等我——」
程勳聽她猛然打住,便轉過頭去看,卻意外的見到她雙頰微紅,馬上猜到她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覺得有趣的他,因而接續道:「還說等你結婚時,首飾就由她全套供應?」
「我說那還早得很呢。」
「是嗎?」談笑之間,程勳己把車開回到羽嫣住處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當然是羅,又沒人向我求婚,怎麼結——」
「我看是有人自己到高雄去逍遙了幾天,都忘了台北有人愛她愛得瘋狂,想她想到心慌了。」程勳把車一停,就朝她伸展過身子來說。
「程勳,」積壓了數日的思念已瀕臨一觸即發,但羽嫣仍試圖抗拒道:「先上樓去,好嗎?」
「不好,先給我一個吻再說。」
「程——」她甚至沒有機會把名字給叫完,就已經陷入程勳狂熱的長吻當中了。
***
差不多在同一個時刻,林兆瑞那加長型的凱迪拉克,也到松山機場去接了班同樣來自高雄小港機場,卻與羽嫣所搭乘的不同班次的飛機,並且在接到人以後,就直赴林氏樓高二十層的保險本部,進入林兆瑞和許尚明等候的董事長室。
「江太——」
「麻煩稱呼我本姓。」
「好,商女士,請坐。」林兆瑞單刀直入的說:「你說你有辦法讓程勳身敗名裂?」
「是的,只要林先生與許立委願意配合,還有交換條件也能夠令我滿意的話。」
「你要我們怎麼配合?又要我們跟你交換什麼條件?」
「很簡單,供應我純度最高的海洛因,還有幫我綁架余啟鵬的獨生子余友謙。」
她話才說完,許尚明馬上一躍而起道:「我們哪裡來的海洛因,別開玩——」
「許立委,令郎以最高票落選,實在可惜啊,如果不是投票前一天的那場記者招待會,也沒有餘月菁那一番高談闊論,為程勳拉走一些原先屬於令郎的選票的話,」她說來不慍不火、不疾不徐,卻字字句句都直指許尚明的痛處。「你們父子倆,應該是可以為台灣的政壇添上『兩代同科』的美名的,不是嗎?」
「你!」
她並沒有被許尚明的怒視與暴喝給威嚇到,反而繼續往下說:「當然啦,表面上看來,直接被逮捕定罪的,大部分都是林家人,許立委當然可以不插手,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話,那就請慢走,要怎麼整治程勳他們那夥人,我自會與林先生詳談。」
「姑丈,」林兆瑞見氣氛緊繃,連忙出面打圓場,依昔日外甥施秉宏對許尚明的稱呼喚道:「既然目標一致,那就有話好說嘛。坐,先坐下來,喝口茶,再慢慢談,是吧?慢慢談。」
許尚明瞪住她看了半晌以後,終於如她們所料的折回來重重的落座。「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這個你不必操心,我剛剛已經說過了,事情非常簡單,只要你們辦妥我要求的兩件事,其餘的一切,自然由我負責到底。」
許尚明臉上尚有些許猶豫的神色,但思及弟弟、侄女、外甥因為駱司奇他們,如今均身陷囹圄或官司之中的林兆瑞,卻已經用「豁出去」的口吻應道:「好,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一抹冷笑在她唇邊悄悄的浮現、泛開,令許尚明和林兆瑞這兩位見多識廣的人物看到,也不禁打自心眼底「寒」了起來。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7:08
第七章
「嗨!程立委,你還在忙嗎?」
程勳抬起頭來,望向雙手環胸,倚門而立的羽嫣,她一貫清新的笑容,令原本有些疲憊的他,頓覺精神一振。「你們散會了?」
「嗯,今天討論的課題比較輕鬆,兩個小時就解決了。」
「進來,隔這麼遠跟你講話,我不習慣。」
羽嫣將門掩上,迅速的來到他桌前,一本正經的說:「是,程立委,要不要我幫你沖杯咖啡,或者泡杯濃茶?」
「都不要,我只要你。」程勳率直的應道:「過來給我抱一下。」
「不要啦,」門分明已經關上,羽嫣卻仍紅著臉,反射性的回頭張望,再轉過來嬌嗔他一眼。「還有幾個人留在辦公室裡頭呢,如果被他們聽到或看見,人家會怎麼說?」
程勳索性將眼鏡一摘,雙手交枕在腦後,往椅背靠去的笑道:「說程立委偏心,十二位助理當中,單單只愛擁抱商羽嫣一個。」
「程勳!」
「你不乖乖過來,小心待會兒我追著你滿屋子跑,那不更轟動?」
「你敢?」
程勳馬上做出要起身往她衝過去的樣子,嚇得羽嫣趕緊一溜煙的跌坐進他的懷裡。
「唔,」他把臉偎在她柔軟的胸前,發出舒暢的輕歎聲。「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羽嫣原本還待掙脫,聞言一顆心立時軟化下來,想要推拒的手,也改而輕鬆的摩挲起他的發腳。「累不?」
「不累。」
「真的?」
「真的,做自己喜歡的事,怎麼會累?更何況我現在有十二位能幹的助理,比起從前擔任馬立委的秘書期間,那是要輕鬆太多了。」
「說到這個,我們這些日子找助理、成立辦公室、分配工作,一連串的忙下來,實在無法想像在系統化以前,你和碩人父親『一個委員、一個秘書、一張桌子』的時代是怎麼撐過來的?」
「以前有以前的做法嘛,更何況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打算開啟『一群助理、一間辦公室』的專業問政紀元,將所有的資源投入幕僚系統,加強助理群,成立國會辦公室,並且定期發行問政成果的新聞稿,確確實實的把『專業』兩個字還給國會。」
羽嫣嘴角含笑的俯視他道:「你知道你自己什麼時候最神采奕奕嗎?」
「我只知道在你面前的時候,我最『頹廢』,恨不得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賴在你溫暖的懷中就好。」程勳將臉改偎上她細緻光潔的頸側笑語。
「談你從政的理念時最神氣、最漂亮,連眼睛都會發亮呢,幸好平常都戴著眼鏡,不然這麼會『放電』,那還得了。」
程勳閉上了眼睛,雙唇貼著她微微顫抖,分外誘人的香頸輕聲細語:「真是如此的話,我也只想電一個人。」
「她老早就招架無力了,所以你根本無需費心。」
「真好聽,」程勳笑道:「這頓飯,我輸得心甘情願。」
「哪一頓飯?輸給誰的?」
「駱司奇賢伉儷。」
「怎麼回事?」
「還不都因為你。」
「我?」羽嫣簡直是越聽越迷糊。「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才大有關係,因為我曾經在他們面前發下豪語,說我對『所謂』的愛情免疫,這輩子只想娶『風影海』。」回想起當時的「自以為是」,程勳自己都忍不住搖起頭來。
「你是娶了風影海了啊,」羽嫣見他狼狽的模樣好玩,便進一步的取笑道:「不但你娶了,我覺得啟鵬和司奇也都七早八早就娶風影海了。」
「那碩人、孝安和你是什麼?我們的姨太太?」
「我不知道,又不關我的事。」
「什麼?到現在你還想撇清?我馬上就讓你見識見識,看關不關你的事。」
話聲甫落,程勳的雙唇就開始從她的脖子吻起,沿著下巴往臉頰、鬢邊、額頭一路輾轉而去,兩手也沒閒著,左臂牢牢的扣緊她,右掌則乾脆大膽的隔著紅色毛衣,愛撫起她胸前的起伏。
「程勳……」羽嫣既驚駭又羞澀的呢喃:「不要……」
可是熱情已被挑起的程勳哪裡還顧得了她的抗拒,順著她的鼻尖下來,已經封住了她的紅唇。
羽嫣的矜持至此也全面潰決,如果平常總是嚴肅內斂的程勳,只有在她面前才會釋放出所有的感情的話,她又為什麼要有任何的保留呢?
在她熱烈的回應下,程勳的吻也不斷的加深,但他終究沒有忘掉兩人目前的所在地,仍趕在羽嫣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之前,結束了這個甜蜜纏綿的熱吻。
「嫁給我,好不好?羽嫣,我愛你,我已經不能沒有你,嫁給我,好不好?」程勳雙手繞到她的背後,把她緊緊的摟在懷中,按捺不住的說出心頭最深的渴望。
羽嫣的淚水驀然奪眶而出,哽咽的喉頭已完全出不了聲。
「我一直以為自己夠堅強、夠獨立,一直以為自己的生命當中,有生死之交、有終身志向、有不悔信念,就已經夠圓滿、夠完整了,直到你的出現,我才曉得自己的生命還缺少了什麼,而且還是非常重要的『什麼』。」
而她的生命,好像打從認識他開始,就不再空虛寂寞,即便是在那段他不在自己身邊,她也不知道兩人是否還會再相逢的分離歲月裡。
「我也一直是很驕傲的,直到面對你,你的單純、真誠、坦白、大方,你一身說也說不盡的優點,卻讓我意識到自己的脆弱、迴避、複雜和……不為任何人所知的陰暗角落,所以如果你覺得我不夠好,覺得你還必須再考慮的話,那我也……」
羽嫣的手指點住了他的唇,不讓他再往下說,同時用清澈的雙眼,與他凝眸相對,堅定的答應:「好,我願意嫁給你,我願意。」
「你確定?」程勳的臉龐為之一亮,卻仍在她臉上搜尋著,就怕還會再看到絲毫的猶豫。「我們才在一起五個多月,或許你想要再多觀察我——」
「怎麼?才求過婚就要反悔了,程立委,你想創金氏紀錄史上最短的求婚嗎?」
程勳哈哈笑道:「瞧你這張利嘴,我看以後質詢稿就由你來主筆好了。」
羽嫣不置可否,繼續往下說:「而且我們只在一起半年不到嗎?你算術也太差了吧,我看以後審查政府年度總預算時,你可要拜託我們幾名具備數理專長的助理多多費心一點,不然像這樣縮水好幾倍,怎麼可以?我們已經認識十五年了,不是嗎?這樣還不夠?難道你想再跟我耗上另一個十五年?到時我都老了。」
「怕什麼?不管歲月如何流轉,我永遠都比你大上九歲,有我陪著你一起變老。」
一起變老?嗯,羽嫣發現這句話還真教人感動。「不論做什麼,只要能夠與你一起做,對我來說,就已經是最浪漫的事了。」
「包括嫁給我這種已經決定獻身政治的丈夫?我怕那樣的婚姻生活,會讓你的幻想破滅,憧憬失望。」
「我不是你的助理之一嗎?我願意做你的『手』,幫你接聽電話、搜集資料、撰寫質詢稿、草擬法案和安排行程;做你的『腳』,為你跑郵局、銀行、服務選民,以及到各個國營事業去,聽取主管們所作的簡報;必要的時候,更願意努力充當你的『腦』,幫你設計形象、累積問政成績,甚至做危機處理。」她正視程勳清亮的雙眸說:「永遠,記住噢,永遠都不要庸人自擾的認為你的理想會成為我們幸福的絆腳石,因為成就你的夢想,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快樂。你不覺得,」她偏頭笑道:「碩人和孝安這兩位『姨太太』,也都是這麼想的嗎?」
「我簡直等不及要看到她們聽見這新名詞時的表情了。」程勳躍躍欲試的表示。
「哪裡用得著真的看見,你現在猜也應該猜得到,碩人一定是滿臉溫柔的說:『只要是啟鵬的太太,做老大和老二都無所謂。』」
「嗯,」程勳接著她的話尾往下揣摩。「那孝安嘛,可就會完全相反,甚至杏眼圓瞪的說:『有沒有搞錯?娶風影海?三個大男人結什麼婚,少惡了,我當然是司奇唯一的最愛。』」
在愉悅的笑聲當中,羽嫣又說:「不過不管她們的反應有多大的差異,我想啟鵬和司奇一定都會舉雙手贊成。尤其是現在的司奇,每次孝安害喜乾嘔,你看他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甚至有好幾次我發現孝安都已經恢復了,他卻仍然蒼白著一張臉,不曉得的人,一定會誤以為不舒服的人是他。」
「看他現在的『新好男人』模樣,的確很難想像他過去的狠勁。」程勳搖頭笑道:「對了,你怎麼不猜猜我的反應,又會是什麼呢?」
「你直接說給我聽不更好?」
「你不只是我的手、我的腳或我的腦,還是我的心;」程勳拂開她垂落下來的一綹髮絲說:「願這顆心,可以掃盡過去所有的陰霾,讓我為你呈現出最美的未來。」
他始終耿耿於懷的「陰暗角落」,究竟是什麼?疑問才生,羽嫣就暗歎自己狷介,往後她應該要努力的,是讓他淡忘過去不愉快的種種,或至少讓他明白她根本完全不在意他或明或暗、或美或醜的過去,最重要的是從今以後,他們將擁有彼此在人生道上相伴。
於是她綻放出最美麗的笑靨說:「要做『海』的心,那我得更開朗廣闊一些才行羅。」
程勳沒有再多說什麼,只以印在她額上的一記親吻,來代表他無限的歡喜與感動。
***
「嘿,」碩人從背後環住丈夫的腰,輕聲問道:「不是答應過我不抽煙了嗎?」
啟鵬一手撫上她光滑的手臂,一手立即將才抽了幾口的煙給按熄掉。「對不起,實在是因為……」
「噓,」碩人轉到他身前來,仰望他心事重重的臉龐,眉心不禁也跟著緩緩鎖緊。「不必跟我道歉啊,如果不是真的心煩到極點,你也不會抽的,不是嗎?」
啟鵬重重歎了口氣,把她擁在懷裡,並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間。
「他是來告訴我們喜訊的,你那樣的反應,當然會讓他覺得莫名其妙,沒有拂袖而去,已經算是修養到家了。」
「連你也在怪我?」
「沒有,」碩人一口否認,並抵住他的雙臂辯解道:「絕對沒有,因為我知道若非心有疑慮,你絕對不會開口干涉任何人的私事,更何況是程勳的終身大事。」
啟鵬聽到妻子這麼說,總算略微鬆口氣道:「他走了?」
「嗯。」
「有沒有說什麼?」
「說等過兩天,你腦袋比較清楚後,他再過來。」
「沒發脾氣?」
「可能嗎?你們三個何時真正的生過其他兩人的氣?至少我沒有見過。」
啟鵬輕輕順著碩人的長髮,眼光則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我並沒有干涉他終身大事的意思,事實上,他若能與我和司奇一樣,尋獲真愛,我會不比任何人還要來得更加開心嗎?只是……」「你不認為程勳這口動了真情?」
「剛好相反,」啟鵬露出了苦笑說:「如果商羽嫣也和他過去走馬燈似換個不停的女伴一樣,我今晚也不必把氣氛搞得這麼僵了。」
「既然你知道羽嫣對於他的意義,和過去的那些情史委實截然不同,為什麼在聽到他有意趁尚未正式走馬上任以前,至少先跟她把婚訂下時,又會有那麼強烈的反彈?」
「我有嗎?」啟鵬嘴硬的說:「我只不過是叫他……」
「再像以前一樣多『玩玩』、『看看』?」碩人重複他說過的話,頻頻搖頭。「做為立法院內,身價最高的單身漢,還怕沒有條件更好的女友可交?啟鵬,別說程勳會聽不下去了,連我都覺得那一點也不像你會說的話,更何況前陣子你對於羽嫣終於能讓程勳敞開心門,接納感情,享受她愛的滋潤,不是跟我們一樣的慶幸過?為什麼在短短的一個月內,你的策略便又有了幾近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因為我懷疑商羽嫣接近程勳的動機並不單純。」
「怎麼會?他們很早以前就認識的事,還有羽嫣對他一往情深,始終不變的歷程,你不是都知道,甚至還拿來調侃過程勳,說他和羽嫣的故事,簡直就是『月下老人』的現代版,天生繫牢的紅線,是怎麼也解不開、剪不斷的。」
「對,你說的都對,老婆大人,但那都是在我得知商羽嫣的姑姑是誰以前的事,如果我早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的話,別說是感動於她的執著了,一開始還會不會讓程勳聘用她做為貼身秘書,恐怕都有待商榷。」
「她姑姑是誰?又為什麼會影響到你對她的看法?」碩人豈止萬分不解,甚至已經有些不滿起來。
「你還記得參加完司奇和孝安婚宴後那晚,在回家路上媽曾說過的話嗎?」
「媽曾說過……」碩人抿緊了唇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到了可能會有所牽扯的部分。「你是說她覺得羽嫣很眼熟的事?」
「對。」
「她以前見過羽嫣?」
「沒有,但她見過、我也曾驚鴻一瞥過另一位同樣姓商的小姐。」
碩人並不笨,當然馬上就猜到另一位商小姐是誰。「你們都見過羽嫣那位她自己也直到最近,才取得聯絡並與她見了面的姑姑。」
「對,」才說完,啟鵬便又搖頭道:「不對。」
「啟鵬?」
「我說對,是說你猜對了,我們的確都見過商宜君,也就是商羽嫣的姑姑,但她們是不是真的直到最近才聯絡上,我卻非常的存疑。」
「你們為什麼會見過商宜君?」
「因為她曾經差點成為我的嫂嫂。」
「你跟我提過大哥當年有位要好的女友,」碩人思索著啟鵬跟她講過的事。「本來還打算在來年贏得選戰後,就要娶她進門,不料爸和大哥後來發生車禍……啟鵬?」
「對,」他點了點頭答道:「商宜君就是我大哥王威鴻當年的女友。」
「好巧,」這是碩人的第一個反應,但她緊接著又說:「但即便如此,也應該不至於就成為你排斥羽嫣的理由,相反的,我覺得有這層淵源在,你對她應該會更有親切感才對。」
「坦白說,碩人,」啟鵬坐到沙發上,也拉妻子靠坐過來。「你想當年正值十五、六歲叛逆期的我,對於三十多歲的大哥,和他二十幾歲的女朋友,會有多大興趣?頂多在家穿過客廳打上照面時,隨便招呼一聲而已,這也就是為什麼媽乍見和商宜君年輕時酷似的商羽嫣,感覺會比我強烈的原因,但是因為事隔多年,她也是直到回美以後,翻出大哥一些舊照片來看時,才聯想到可能的牽連;之後我問程勳商羽嫣的姑姑叫什麼名字,終於得到證實,她們果然是姑侄。」
「你問過程勳了?那你有沒有告訴他商宜君和大哥的關係呢?」
啟鵬搖了搖頭。
「為什麼?」碩人側過身子來問道。
「因為媽同時告訴我一些事情,讓我始終無法釋懷,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程勳說。」
「媽說了什麼?」
啟鵬突然沉默下來,甚至避開了妻子浮現焦灼的逼視,讓碩人心頭更添三分驚疑。
「啟鵬?告訴我,媽究竟說了些什麼?為什麼你連我都不肯透露?難道說直到現在,你還是覺得我無法為你分憂解勞?只能做你無憂無慮的小妻子?」
「不是的,碩人,是——」啟鵬急著要解釋,話頭卻已被一個自外傳進偏廳裡來的聲音所打斷。
「他沒告訴你,跟沒告訴程勳的理由是差不多的,全是不願意讓你們跟他一樣的擔心。」
碩人回頭望向那個挺拔的身影喊道:「司奇!」
「不怪我直闖進來吧!我是因為——」他攤攤手,唇邊帶著一抹微笑地緩緩解釋。
「哪來那麼多廢話,」啟鵬一口就打斷他問道:「怎麼會臨時過來?孝安呢?」
「在一隅幫我看著程勳。」
「他跑到一隅去?幹什麼?」啟鵬已經急得站起身來。
「讓我賺錢啊。」司奇那抹吊兒郎當的笑容,始終沒有褪去。
「駱司奇!」
「喂,喂,喂,」司奇趕緊過來推他坐回去說:「稍安勿躁嘛,到酒吧去,當然是為了買醉。」在他面前坐定以後,司奇才正色道:「你對他說了些什麼?」
「你應該先問我他打算做什麼傻事。」啟鵬沒有什麼好氣的說。
「我是真的服了你們兩個,當初你要娶碩人時,他大力阻撓無效,今天換他想結婚,又輪到你來反對,我拜託你們——」
「反對?他向你埋怨我反對?」啟鵬才聽到一半,就已經忍不住爆發脾氣道:「他怎麼不去想一想,憑我們的交情,我之所以會有意見,一定是有我充分的理由呢?媽說當年大哥還在世時,她就不是很贊成他娶商宜君,因為那個女人城府太深,交友也太複雜,但她對於下一代的婚姻,向來不願干涉太多——」
「是啊,」司奇故意跟碩人打個眼色,再瞄向啟鵬說:「不然也不會由著某人在遇到真正人生伴侶的十年前,就糊里糊塗的先結了一次莫名其妙的婚。」
「駱——司——奇——」啟鵬拖長了聲音叫道。
「緩和一下氣氛嘛,瞧你凶的,接下來換我說給碩人聽好了。」司奇說著就朝碩人續道:「後來威鴻大哥過世,商宜君找上阿姨鬧過幾回,起先謊稱她懷有王家的骨肉,其實根本子虛烏有,然後又到當時還只是縣議員的馬進興先生辦事處去,說她有內幕消息,知道害死她男友的兇手,就是馬進興。」
碩人的臉色霎時轉白,並立刻按上丈夫的手,與他交換了瞭然的一瞥。
「現在你曉得啟鵬為什麼會沒對你談起個中原委了,因為我們擔心商宜君也會像三年前的他一樣,把你當成仇人的女兒。」
「就算真是如此,羽嫣口中那位僅僅是在高雄開了間珠寶店的姑姑,應該也不至於有辦法傷害到我才是。」
啟鵬把臉埋進雙掌中沉聲道:「但她的姑丈卻有理由、也有可能傷害到程勳。」
「商宜君後來嫁給了誰?」碩人的一顆心已經不斷的往下沉去。
「江昭正。」司奇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
「我的天啊,是程勳的叔叔。」碩人倒抽了口氣嘶聲道。
「對,正是程勳的親叔叔,這樣錯綜複雜的關係,讓我們想不擔心也難,偏偏羽嫣對於她姑姑的過往,乃至於姑丈是誰,好像都一無所知,也就難怪會弄得『海』面生『風』波了。」
「駱司奇,看我們兄弟鬩牆,你好像很樂的樣子?」啟鵬抬起頭來,狠狠的瞪住他說。
「你和程勳什麼時候兄弟鬩牆了,我怎麼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一隅裡一杯接一杯的喝,告訴孝安羽嫣和你就像他人生天平的兩頭,缺誰都不行,但他實在不明白你到底不滿意羽嫣哪一點,難道是因為你太看重他了,所以直覺的認定全天下的女人都配不上他。」
啟鵬聞言不禁一怔,碩人隨即乘機低語:「你看你這脾氣,一急起來就什麼都亂了,連程勳也冤枉在內。」
「另外我也猜到有個人一定會在這裡生悶氣,如果我不趕快過來,萬一他侍會兒發起瘋來,罵老婆打小孩,那我乾兒子和他媽媽豈不遭殃?」
碩人忍不住笑了出來,等看到丈夫一臉悻然兼尷尬,苦撐與下台兩難時,和司奇就一起笑得更大聲了。
「對了,」司奇一邊笑,一邊掙扎著開口說:「差點忘了告訴你,程勳叫小高開的,全是你那幾瓶上好的陳年美酒。」
「什麼?」啟鵬終於也無法再忍下去的爆笑開來。「好傢伙,倒真是會拐著彎『回報』我。」
「我們乾脆一起到一隅去找他吧,」碩人提議道:「順便也把羽嫣接出來,我想最好的辦法,還是把所有的疑問都當著程勳的面,直接問羽嫣。」
啟鵬覺得不妥的話還來不及出口,司奇已經先斂去一臉的笑容說:「不成,現在已經不能問她了。」
碩人與丈夫對看了一眼,再一起望向他問道:「為什麼?」
司奇默默無語的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個白色信封來遞給碩人。
「這是……?」她一邊打開信封,抽出裡頭的信紙來,一邊繼續問司奇。
「今天傍晚直接投進我家信箱裡的,孝安還不知道。」他的聲音又低又沉。啟鵬和碩人僅花了十秒鐘不到,就一起看完了那封由電腦列印出來的信:
感謝雷孝安開道迎商
我們會給她和孩子一個痛快
還你獨身的自由
「下午就接到這封信了?」啟鵬既驚且怒。「而你剛剛居然還能在這裡跟我插科打諢,駱司奇,你開什麼玩笑!?」
「啟鵬,」司奇把住他的臂膀,冷硬堅定的說:「對方就是想看我們自亂陣腳,你知不知道?而且開玩笑的人不是我,是寄出這封信的人,光憑他敢拿孝安來威脅我,我就絕對不會放過他!」
在兩個男人低聲密談起來當中,碩人的心卻猶自紊亂不堪的掙扎著:羽嫣真的是有所為而來的嗎?如果真的是,那要教已經對她投注了真情摯愛的程勳,怎麼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呢?
她猛然打了個哆嗦,實在是想都不敢想啊!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7:41
第八章
「喏,全部幫你準備好了,你過來看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漏帶的。」羽嫣指的是攤了一床,她整整花了兩個鐘頭,才幫他「定案」下來的上山行李說。
「哇,商小姐,」剛剛洗完澡踏出浴室,身上仍冒著蒸汽的程勳笑道:「你以為我要登的是喜馬拉雅山嗎?這麼多東西?」
「有備無患嘛,寧可背重一點,也好過到時山上天氣變了,找不到衣服穿啊,是不是?啟鵬說山上的氣候多變,你們二十多年前會發生山難,就是栽在這個疏忽上。」
「啟鵬長、啟鵬短的。」程勳搖頭笑道:「我還在氣他一個禮拜以前的有話不直說哩,你倒先跟他同聲同氣起來了。」
「因為他的話很有道理呀,」羽嫣將衣服一件件的拿起來疊。「馬上就要過年了,過完年,第三屆新科立委隨即要召開院會,你哪裡會有時間籌備婚事?更何況這棟房子也馬上就要夷平重建,等房子蓋好,我們再結婚,雙喜臨門不是更好?」
把原來的住處讓給羽嫣之後,程勳就搬到碩人的娘家,即馬進興立委生前的老家暫住,至於重建計劃,是早在半年前就交由王朝企業旗下的建設公司設計好的,並已挑定黃道吉日,這幾天便要破土動工。
「好什麼?他害得我沒有辦法娶得老婆好過年,要我對你繼續『可望不可及』,你還說他好?」程勳坐在床沿仰望羽嫣,並一路數落啟鵬的「罪狀」說。
「程勳,」羽嫣紅著臉咳道:「他們全都是在為我們著想,你也知道的,不是嗎?」
「現在知道了,那晚可『郁卒』得很,其實他大可以把後來跟你通電話時所說的理由,先分析給我聽,我當然也想有寬裕、從容的時間,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一趟永難忘懷的蜜月。真搞不懂原來可以簡單解決的事,他為什麼會一反常態的把它弄得那麼複雜。」
「他說是因為你宣佈得倉促,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又怕你會以為他還在記恨你當年曾力阻碩人嫁給他的事,所以才會語無倫次,等到理清思緒,你人卻已經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只好趕快打電話給我,跟我解釋清楚。」
是嗎?望著羽嫣如萬里晴空般開朗的笑容,程勳心中的問號卻越發深濃起來。
讓他有更從容的心情進駐立法院,讓他們有更寬裕的時間來籌備婚事;這些理由或許可以寬慰本來就一心想博得啟鵬認同的羽嫣,卻絕對瞞不過與他情同手足的自己,尤其是最近司奇頻頻與啟鵬碰面聚會的舉動,更令他覺得非比尋常,他們到底打算在這次上山時,告訴他什麼呢?
「程勳?」
「嗯?」聽到羽嫣的輕喚,他趕緊應道。
「在想什麼?都出神了呢。」
「在想……想我們最遲在秋天結婚後,你可別跟孝安一樣,也立即傳出喜訊來,那明年三人變六人的『風影海之旅』,可又要泡湯了。」
「婚都還沒結,你就想到孩子去了,」羽嫣立時羞紅了臉說:「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吧?」
「怎麼?難道你不想幫我『後來居上』?」看到自己轉移話題成功,完全沒有讓羽嫣起疑心,程勳索性往下發揮道:「我們婚結得最慢,想先『做人』也來不及了,那當然得以量取勝,不管碩人和孝安再為啟鵬與司奇生下幾個孩子,我們都要急起直追,至少多上他們一、兩個。」「什麼?我們三個人又不是生產機器,哪由得了你們拿來做比賽,要生不生,或者要生幾個,得看我自己的意願,我又不是你的財產,怎麼可以任由你規劃擺佈?」羽嫣佯裝生氣的叉起腰來說。
程勳卻伸出手來,往她臂彎一勾,就把她拉到床上,並翻身支肘,將她鎖定在自己的雙臂當中。「你不是我的財產?這點馬上可以變更。」
「程勳,不要鬧了啦,你看才折好的衣服,這下全都——」
他俯身罩下,不容她有任何反抗的狂吻,一下子就封住她的嗔怨,並將她所有殘存的理智一掃而空。
程勳原本就只隨意繫住的腰帶鬆脫了,浴袍敞開,讓兩人之間的阻隔,很快的便僅剩下羽嫣身上的連身毛衣,而在搓揉摩掌間,程勳的手指也已經以著羽嫣甚至無暇意識的快速,隨著前襟扣子一顆顆的解開,立即扣住她胸前的蓓蕾,引發她教人心醉神馳的嬌吟。
「程勳……住手,不要逗我了嘛……」羽嫣對於自己體內澎湃洶湧的狂喜激情,懷抱著既期待又害怕的矛盾,不禁出聲求助於始作俑者的程勳。
「你先認錯。」是程勳呼在她耳邊的條件,但於此同時,他雙手的「財產確認」工作,卻依舊在她玲瓏的身上恣意進行著。
「好,我是你的,是你一個人的,永遠都是。」
「還有呢?」他靈巧的唇舌,已經從她敏感的耳後,沿著頸一路舔吻下來。
「隨你要怎麼樣……」羽嫣仰起頭來,閉上眼睛,拋開一切的顧忌,話聲如絲。「……都行。」
程勳在得到她大膽的允諾後,卻只伏貼在她柔軟的胸前,硬生生的強迫自己中斷掉所有的熱情渴盼,僅鎖緊雙臂並試圖調勻呼吸。
「為什麼?」羽嫣在程勳開始幫她把扣子扣回的時候衝口而出,又因為察覺不妥而隨即打住,但甘心臣服和的確已經以身相許的心意,仍然表露無遺,讓程勳更加的感動。
「因為你是不同的,是值得我等待與珍惜的新娘。」程勳由衷的簡單告白,立刻引來羽嫣的淚眼婆娑。
「瞧我,」不好意思的她,馬上自嘲道:「快被你寵得忘掉昔日所有的堅強了,以前再怎麼苦的日子、再怎麼重大的打擊,都能咬緊牙根,說不哭就不哭,哪裡像現在這麼沒用,動不動便喜極而泣。」
「敞開心懷的來讓我寵,不好嗎?」程勳已經幫她扣好衣服,溫存的擁她入懷,與她耳鬢廝摩。
「好,」羽嫣偎在他寬闊結實的胸前說:「孝安說的對:做個像女人的女人,真好。」
提到孝安,程勳不禁回想起以前自己因為愛護司奇,而對她一逕排斥的往事,現在啟鵬的古怪表現,或許也只是出自於相同的心情,而不是針對羽嫣所發抒的不滿吧。
對,一定是如此,所以只要假以時日,相信要讓他真心接納羽嫣,亦絕非難事,自己實在不必過度反應與焦慮。
心情一鬆,口氣便跟著活潑起來。「坦白說,直到現在,我都還想像不出孝安為人母親的模樣,實在與她以前擔任警官時的出名剽悍聯想不到一塊兒,大概她自己也覺得突兀好玩,所以才不准司奇大肆宣揚吧。」
「你是說知道孝安懷有身孕的人不多?」
「是啊,聽說連她以前警界的上司,即雷教授多年的老友侯隊長,也還沒通知。」
「真的?」羽嫣突然有些懊惱的說:「那我不是太多嘴了。」
「怎麼說?」
「我告訴姑姑了呢。」
「那有什麼關係,你姑姑又不認識孝安,對她來說,那只不過是侄女好友的一項喜訊而已,不是嗎?」
「嗯。」嘴裡雖然這麼應著,羽嫣卻已在心底暗自警惕:看來若想要真正融入這個團體,以後我還得更加用心和努力才行。
「對了,你剛剛不是要我看看有沒有漏帶什麼東西嗎?」
「是啊,」羽嫣趕緊翻身坐起,開始重新整理被他們剛才一陣癡纏弄亂的衣物。「有沒有呢?」
「有。」程勳側躺著,曲肘支頭的盯住她看道。
「什麼?」
「你呀,寶貝,」他打趣說:「我真恨不得能帶你一起上山,讓你看看當年我們迷路的地方。」
「我也很想看看『風影海』締盟結誓的發源地,不過我相信碩人和孝安一定也有著與我一樣的期盼,所以我寧可等下一回,大家再一起上山,這一次啊,還是讓你們三人繼續獨享二十多年來,從不曾間斷的『兄弟會』吧。聽說以前即便在啟鵬出國唸書期間,每逢這個日子,他還是都會排除萬難的趕回來參加這個一年一度的聚會?」
「是啊,」程勳翻身躺平的歎道:「有時想想,都還有如在夢中的恍惚感,不敢相信我們年少時的夢想,今日真的都一一實現了。」
「有這樣的生死至交,程勳,你好幸運。」羽嫣已經把他的衣物一一收進背包裡。
「我知道,」他一躍而起,脫掉浴袍,開始穿起棉布襯衫、牛仔褲和寬大的毛衣來。「更幸運的是擁有了你的愛,」他走過來牽起她的手說:「現在的我已經什麼都不缺,堪稱舉世最幸福的人之一。」
羽嫣笑著踮起腳尖來,與他碰了下鼻尖。「希望我們將來難免意見相左吵吵小架時,你還會記得這句話。」
「走吧,我先送你到機場,幫我向姑姑問好,不過你跟她說,我只把你借給她三天,等我從山上下來時,就得換你來接我了,知不知道?」
「知道了,我的程立委,我當然會趕回來和大夥兒一起過年羅。」她環住程勳的腰,與他緊緊擁抱了一下。「東西帶著吧,送完我以後,你不是就要直接到啟鵬那裡去和他們會合。」
「嗯,」程勳一手提起背包,一手攬著羽嫣的肩膀往外頭走。「這樣比較方便明天一早出發。」
「對了,姑姑送你的那個鑲鑽金懷表,我也放到背包內的暗袋裡頭去了。」
「好提醒我跟你分開了多少時間?」程勳俯首笑問。
「對,告訴你我每分每秒都想你。」羽嫣欣然應道,環在他腰間的手跟著再收緊了一些。
程勳萬萬料想不到的,是今年的「風影海之旅」,已經注定無法成行。
***
隔天清晨五點不到,盛學文家中臥房裡的專線電話便難得的大響起來,在天色猶未全亮的靜謐晨光中,格外教人心驚。
「喂?」捉起話筒半晌,偎在他肩窩熟睡的之俊也已經半直起身來,發現丈夫的臉色正隨著聆聽的內容,不斷的沉重和蒼白下去。
「你們聯絡教授了沒?好,我半小時內趕到,沒有問題,一切等見了面再說。」
掛上電話的同時,學文已經掀被起身,一邊往浴室走去,一邊對妻子說:「幫我拿套西裝出來,我要立刻趕到警察局去。」
明白一定有人發生了什麼緊急大事的之俊,馬上起床套上睡袍,衝到衣櫥前去拿丈夫的衣服,並挑選搭配的須帶。
「什麼案子?會在清晨驚動了警方?」她幫已經拉上褲頭,迅速整裝的學文打起領帶來問道:「打的還是這支電話?」她的心中掠過一陣不安,身子跟著打了個哆嗦。「學文,不會是熟人吧?」
「豈止是熟人,」想不到學文給她的答案,竟比她原先揣測的還糟。「還是朋友,好朋友。」
「到底是誰?」本來對於丈夫法律事務所內的公事,一向只關心,而不主動過問的之俊,這時也忍不住的驚懼起來。
「程勳。」
之俊聞言一震。「為什麼?」
「私藏海洛因。」
「不可能!這太荒謬了!」
「我也這麼認為,但警方根據密報,趕到啟鵬家,在門口攔住已經登上吉甫車的他們時,又分明從程勳的背包中,搜出了高純度的海洛因,另一組警員也同時從他家中臥室的衣櫥裡,找到了時價近八十萬元的半公斤海洛因。」
之俊心亂如麻,啞口無語,滿腦子裡轉的,都是同樣的一句話:不可能,我不相信,絕對不相信!
「之俊,你先幫我下去暖一下車,我到書房裡去拿一些必備文件。」
「好。」之俊甫一邁步,便又停下來轉身問道:「學文,我還能幫些什麼忙?」
學文拉她過來,匆匆印下一吻說:「到啟鵬家去陪著碩人,還有,」他沉聲道:「相信我和老師,相信我們一定會竭盡所能的幫程勳洗刷這份不白之冤。」
***
在雷國森和盛學文這一對師徒的聯手下,程勳很快的就被交保釋放,但同時也被叮嚀要隨傳隨到,而依憑孝安和警界舊時的良好關係,以及她昔日的長官侯尉聰靠著平時的廣結善緣,全面請托,也終於暫時壓下了這條一旦上報,難保不會成為頭條的新聞。
「我壓也只能壓得了一時,」侯尉聰在他們一行人準備離開警局時,特地對和他交情素來深厚的司奇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一定要想辦法趕在新聞媒體嗅出蛛絲馬跡前,找回程勳的清白。」
「您也相信他絕對是清白的?」司奇掩不住一臉的沉痛說。
「那當然,他可是跟你一起叫我『侯老』的人,讓他當選的高票中,還有我們幾乎全隊的信任,我不相信他,要相信誰?」
「侯老,我代程勳跟您說聲謝謝。」
「謝什麼,孝安就像我自己的女兒一樣,那程勳算起來,不也就是我女婿的兄弟嗎?光衝著這層關係,我也該幫忙到底,只是我身在警界,你也曉得有不能公開幫忙的苦衷與顧忌。」
「這我當然明白,但就算我們有心查個清楚,也要先得到一些基本的線索才行,是不是?」「你們想知道什麼?」
「密報人的身份。」
「這我怎麼能說?我們有保護秘密證人的責任與義務。」侯尉聰一口就拒絕了司奇。
「侯老,難道您就不能看在情況特殊的份上,通融一——」
「司奇,你不會是要我這個警界的老兵執法犯法吧?」
「我不敢,侯老,但是——」
侯尉聰一揮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講的說:「我只能告訴你,我們的值班同事,是在清晨三點時接獲密報的,你也知道我們最近兩、三年來都專職緝毒,隊裡十個有八個均跟孝安共事過,當然不會不知道程勳是誰,和你們又有什麼交情,所以我們總共才出動兩組四位同仁,這也是我剛剛能夠暫時壓下這條新聞的主因。」
「我明白,」司奇頜首道:「可以說全拜因緣際會,知道的『外人』並不多所賜。」
「依我個人的經驗和看法判斷,這十之八九,是一次栽贓事件,是有人刻意要陷害程勳,而且這個人,或者我們乾脆直說這批人,還是相當瞭解程勳行蹤的人。」
相當瞭解程勳行蹤的人。
司奇的臉色轉為陰沉,可能嗎?他原本是一直不肯相信,甚至不想多做揣測,不願多加懷疑的,而且還是因為他的堅持,啟鵬才同意一切等他們三人上山了再說。
今天如果真相正如他們原先所設想過的最壞情況的話,那麼自己豈不就成了讓程勳陷入眼前因境的幫兇?
「司奇,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善於察言觀色的侯尉聰問道。
「我……」他搖了搖頭。「目前還在混沌的階段,一待確定之後,我定會向您報告。」
「那我們就趕快分頭進行吧,只是……」侯尉聰沉吟了半晌,終於還是決定明說:「司奇,我覺得這個案件能否水落石出,關鍵恐怕還在於程勳身上。」
「您怎麼會這麼想!您剛剛不是才說過您相信程勳絕對是清白的嗎?」
「但是他為什麼始終不吭一聲?」
「法律有賦予他保持沉默的權利,不是嗎?」
「即使在面對我、面對國森和學文的時候?司奇,你不覺得他的沉默已超乎尋常了嗎?就好像……好像……」
「侯老,都什麼時候了,無論多荒謬,還是請您有什麼話都直說吧。」
「好像他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來龍去脈,甚至真正的主事者,卻不肯透露的樣子;不瞞你說,司奇,因為他的身份特殊,與大家又都有交情的關係,坐上我們的車子時,他們既沒有銬他,也沒有收走他身上的行動電話,所以在到這裡來的途中,聽說他曾接了一通電話,內容我們的隊員當然不清楚,因為他們說他聽的多、應的少,起先我還以為那是你們特別打過來告訴他該怎麼做的電話,因此也用不著跟你說,現在看你的反應,才慶幸還好我想起了這件事。」
「電話?知道他行動電話號碼的人……」他們三個人平常都有隨身攜帶行動電話的習慣,但知道號碼的人,卻也都同樣不多,尤其是他們這次出門,純粹只為了登山,懂得在他們還沒有把行動電話連同吉甫車,一併留在山下小木屋的車庫內後,再上山去之前打過來的人,更是寥寥可數,甚至可以說已經呼之欲出。
「對了,司奇,」尉聰的叫聲,把他喚回到眼前來。「我有名隊員從今天起要休假一周,讓他搭一下你們的便車吧。」
司奇剛想開口問誰,尉聰卻已經折回警察局內,取而代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個讓他幾乎要為之鬆口大氣,並感激起尉聰巧意安排的人。
「駱先生,希望這次我能幫上忙。」以前曾任孝安線民,其實本身就是到「龍池」去臥底的警員丁天福走上前來說。
「天福。」司奇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好久沒有與你和小雨聊天了,」因為叫習慣了的關係,所以天福到現在對孝安都還沿用著昔日的稱呼。「來,我們邊走邊聊,」他伸個懶腰,狀似優閒的說:「昨晚值了一夜的班,還真的有點累哩。」
「昨晚是你值的班,那麼誣報程勳的那通電話……?」司奇急切的問道。
「是我接的,」天福立刻接下去說:「是個女人。」
「你確定?」
「絕對錯不了,她還說她姓商,商人的商。」
***
「那通電話是羽嫣打來的,打來告訴我說,」程勳面對學文,一臉漠然。「我罪有應得。」學文怒不可抑的反問:「這就是你堅持要所有人都離開,只留下我的原因,因為我比較好騙?你以為啟鵬和司奇絕對不會相信的事情,我會相信?」
「你信或不信,並不重要。」想不到程勳卻如此應道。
「你錯了,我是你的律師,如果你講的話,連我都說服不了,那到時候上了法庭,我又該如何幫你辯護?」
「你只是啟鵬他們請來幫我辯護的律師,並不是『我的』律師,因為我無話可說,我根本不想要、也不需要律師。」
「程勳,我再問你一遍,你——」
「再問我幾遍都一樣,我的答案只有一個,不會再變。」
學文終於忍不住的扯住他夾克的襟領,用力搖晃起他來。「程勳,向警方秘密誣告你私藏海洛因的,是個姓商的女人;商羽嫣的姑姑,是二十多年前曾經與啟鵬大哥論及婚嫁的商宜君,她可能相當痛恨馬進興;她後來介入你叔叔江昭正的婚姻,並在你嬸嬸陳美慧癌症過世以後,正式成為江昭正的續絃;難道剛剛啟鵬和司奇說的這些,你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還是你氣他們說得太晚,所以才會這樣心灰意冷的讓我們著急?」
程勳扣住學文的雙臂,緩緩抽開身子。「我沒生他們的氣,因為就算他們早一點說,也早不過我已經鑄下的錯。」
「什麼錯?識人不清?這種錯誰不會犯?更何況被商羽嫣那狀似柔弱的外表所欺瞞的人,又不止你一個,睿智如你,為何還會看不破這一層?」
「因為我愛上了她,學文,」程勳的眼底,有著令學文望之不忍的悲哀。「別人犯的,也許都僅是識人不清的閃失,我所付出的,卻是錯愛的代價。」
「那麼你豈不是更沒有包庇她的道理,藏在你房裡的那半公斤還不去說它,但那枚夾層內有海洛因的懷表呢?你能否認那不是商羽嫣送給你的?」
「我也沒有承認,不是嗎?」
「但啟鵬和司奇分明說你昨天晚上重新整理行李時,曾翻出那個懷表來說……」
「我什麼也沒說,是他們聽錯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麼不合作,光憑那兩份海洛因的證物,就足以將你定罪。」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一旦此事上報,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你都已逃不過身敗名裂的下場?」
「知道。」
「既然都知道,為什麼你還要一意孤行?你知不知道這樣啟鵬和司奇會有多傷心難過?」
學文最後的這一句逼問,總算讓程勳的臉上閃過那麼一絲痛楚,顯示他的內心已經有些動搖了。
學文見機不可失,趕緊再往下勸說:「有多麼的看重彼此,相信你們自己最清楚,這一點無需我贅言,但我還是要再提醒你一次,」他轉身從暫時闢為他們談話室的國森書房桌上,拿起那封表示要加害孝安的威脅信函,往程勳面前一揚說:「看看這封在一周前,就已經寄達司奇手中的信函,除了啟鵬夫婦,他對什麼人也沒說,為什麼?理由跟啟鵬一直沒有對你提及他對商羽嫣的猜疑是一模一樣的,因為他們寧可自己暗中查探,寧可自己擔足心事,也不願在事情尚未真正明朗化以前,就造成你的困擾;而在他們最愛的碩人與孝安可能都會有危險的情況下,啟鵬與司奇仍然寧可被你誤會,讓你以為他們對商羽嫣存有偏見,也不肯當著你的面,逼問商羽嫣這些待解的謎團,又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次你動了真情,所以他們寧可自己費盡苦心的保護所愛,甚至押上她們的安全做為賭注,也要為你保住一線希望,希望商羽嫣也是真心愛你的。」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程勳已經聽得面無血色,卻仍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程勳!」學文再也顧不得外頭的人是否會聽到他的咆哮。「如今事已至此,難道你真忍心令親痛仇快?真的不在乎啟鵬的焦慮和司奇的感受?」
「在乎。」他突然自齒縫中擠出這兩個字來。
「程勳?」學文希望自己沒有聽錯,盯住程勳看的眼中,不禁充滿了期待。
「你聽到了,學文,我說我在乎,在乎啟鵬、在乎司奇,甚至比在乎自己還要在乎他們,所以,」他陡然背過身去,話聲一降而為森冷絕決:「請你幫我說服他們兩人,從今天、從這一刻開始,與我程勳劃清界線,這是我最後起碼能為他們兩個做的,寧可一人身敗名裂,也不能同時拖垮三人。」
學文凝視著他孤絕的背影,突然明白無論程勳今天為何會如此,自己,乃至於大家再說什麼,恐怕都已經不管用了。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8:16
第九章
「你真的很愛程勳,是不是?」商宜君出聲問道。
羽嫣連臉都沒有轉過來,仍舊一湯匙接一湯匙的喂坐在窗旁的輪椅上,眼歪嘴斜,不斷發出咿唔等沒有任何意義聲音的女孩稀飯,「據說」她已經十八歲了,但瘦小的身材卻讓人無法想像她有十歲以上的年齡。
「現在看著他的女兒,你還愛得下去嗎?」宜君的口氣中,漸漸多了譏刺與嘲諷。
羽嫣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只是專心的抽出面紙來,幫嚴重智障與雙腳天生癱瘓的女孩擦了擦嘴。
「她叫做江小潮,很諷刺吧,程勳沒有繼承到的父姓,倒叫女兒給繼承了去;巧合的是,程勳跟從母姓,小靜也是,她母親叫做江靜潮,是你姑丈江昭正和他前妻所生的女兒,換句話說,你心愛的程勳,是和自己的堂妹亂來,所以才會生下這麼一個白癡女兒。」
羽嫣一直聽到這裡,才猛然轉過頭來瞪住宜君說:「她有名有姓,請您不要喊她白癡。」
宜君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發出教人毛骨悚然的狂笑聲。「我的天啊,你還真會愛屋及烏耶,這麼濫情,簡直就跟我那個無能的哥哥一模一樣。」
「我很慶幸自己像他,而不像對愛一無所知,也一無所有的您。」
「愛?世上有所謂『愛』這種東西嗎?不過都是包裝男女原始慾望,或者互相利用的美麗糖衣而已。」宜君滿臉不屑的說。
「的確,對您來說,的確是沒有,因為您根本就不曾付出,也沒有得到過,怎麼會明白什麼叫做愛?這跟夏蟲不可以言冰的道理相同,一個連自已的侄女都可以拿來利用的女人,心中當然沒有愛。」
「你不必對我冷嘲熱諷,因為你說得對,我對你確實沒有一丁點兒的感情,會找上你,純粹是拜程勳在立委投票前夕召開的那場記者招待會所賜。」
「就是在那場記者招待會的電視轉播與報紙報導中,您看到了余阿姨、啟鵬和程勳,也知道了碩人和我。」
「對,想不到王威鴻的弟弟會那麼不長眼睛的娶了仇人的女兒,而你,」宜君搖頭道:「竟然做了程勳那小雜種的秘書。」
「碩人的父親是遭威脅、被利用的,真正的兇手其實是——」
「住口!我不管尹碩人和她養父是怎麼騙過了余啟鵬,我只知道自己一生的幸福,全是敗在馬進興一人的手中,所以要我看著他女兒快活過日,那是絕無可能。」
「您錯了,姑姑,大錯特錯,毀掉您一生幸福的人是您自己,是您心中那無垠無邊的仇恨,現在我總算能夠體會爸爸剛過世時,媽媽無依無靠的心情了,她很堅強,而您才是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
「那又如何?至少眼前這個你所謂最不堪一擊的人,已經扳倒你們了,不是嗎?我相信程勳現在最恨的人,一定不會是拿要公開小潮一事迫使他就範的我,而是背叛了他的你。」
羽嫣默然,是的,她相信程勳現在一定非常的痛恨她,甚至為曾經愛上她而痛恨本身的愚蠢,但他可知道自己卻正好相反的,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還要深愛他嗎?
從昨晚搭乘夜班飛機,與程勳揮別至今,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們的世界卻已經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的他們,非但不知對方的心情,就連人在哪裡,也都互相不清楚啊。
他還在警察局裡嗎?憑啟鵬和司奇的力量,一定已經讓他交保候傳了吧,那他現在會在哪裡呢?
羽嫣無從猜測,就像他一定也猜不到她已經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態下,又回到了台北,因為宜君在給她喝的飲料中加了安眠藥,就這樣連夜開車,把睡得人事不省的她,載到了姑丈台北的家。
等到她被宜君用冰凍的毛巾捂上臉弄醒過來時,又已經是她打過電話,向警方密報程勳私藏海洛因後的凌晨四點。
宜君先放了那通密報電話的錄音給她聽,再把她扯到另一個房間去,介紹她跟程勳的女兒見面,接著又在羽嫣還來不及消化「陰狠的姑姑」、「惡意的栽贓」、「有心的陷害」以及「程勳的女兄」等等,幾乎全都超乎她想像範圍以外的驚駭時,緊接著宜君卻又對她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我要你待會兒在程勳被捕後,打他的行動電話。」
明知道機會渺茫,但羽嫣仍然抱著一線希望說:「您要向他坦承這一切全是您所開的惡意玩笑?」
宜君聽了以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放聲大笑,然後才說:「我費盡苦心安排出來的成果,你以為我會捨得一手毀了它嗎?到現在你還在作夢?羽嫣,太天真了吧。」
「您不說,還有我,別忘了還有我會說出全部的真相。」已經從宜君一連串的自吹自擂,得知她為什麼要這樣陷害程勳的羽嫣,馬上回嘴道。
「不,你不會,」宜君雙手環胸,一派篤定的說:「你不但不會對他說出真相,還會按照我的意思,乖乖的跟他說,這一切全是我們姑侄聯手搞出來的。」
「您在作夢!」
「是嗎?如果我用程勳周圍人的安全,來跟你做交換條件呢?你是不是就願意配合了?」她瞇細了眼睛說。
「什麼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懷表是你幫我交給程勳的,那麼他衣櫥裡那半公斤的海洛因,又是誰幫我放進去的呢?」
「我們身邊有您的人!」羽嫣開始真正覺得驚怖起來。
「對了,聰明的女孩,所以你想我可以怎麼做呢?像上回你告訴我駱司奇的老婆有孕在身後,我馬上就差人為他送了封『問候信』去,他們那麼恩愛,如果雷孝安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有個什麼閃失,你想駱司奇會不會崩潰?甚至重返黑道,為他妻兒報仇?」
隨著羽嫣臉上血色的流失,宜君唇邊的笑意亦不斷的加深。「我很討厭你,羽嫣,你知不知道?非常、非常的討厭,就像我當年討厭你的母親一樣。而你的姑丈,則非常、非常的害怕程勳,怕有一天他會發現當年叫妓院保鏢去捉人的,並不是程勳他們一直以為的老頭江信吉,而是擔心一旦哥哥與父親和好,自己這個一向便不甚得寵的老二,就會落個更一無所有的江昭正。」「原來害死程勳父親的,竟然是他的親叔叔!」
「沒有錯,至於江信吉,起先是不知內情,後來則因為並不曉得江聖文已經有後,所以才一直不曾找過程勳,令程勳對於昭正差人故意散佈的謊言,便更加深信不疑。不過聽說老頭子在程勳當選以後,已經與他通過電話,你們開的那場記者招待會,還真是促成了許多對骨肉『團圓』呢。」
「姑丈不後悔自己三十多年前,害死了親大哥?現在居然還由得您陷害程勳?他一點兒都不愧疚嗎?」
「他為什麼要覺得愧疚?靜潮不是已經幫他付出代價了?我開始跟昭正濃情蜜意時,他家那黃臉婆還沒怎麼樣,獨生女兒反倒發起神經來,蹺家逃學,甚至取了個假名,就到酒廊去上起班來,而你那位程勳當時剛考上大學,陪著餘月菁當援救雛妓的義工,在一次聯同警方出擊的行動中,救了年僅十六的江靜潮。」
「當時他並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堂妹,對不對?」
「對,一開始的時候是不知道,但等到七個月後,像妖怪一樣的小潮生下來時,他可就什麼都知道了,結果你猜你那位現在對選民信誓旦旦,一副以社會清明為己任的程立委,如何反應?」宜君自問自答,「逃之夭夭。」
「不可能!我不相信……」
「事實擺在眼前,」宜君指著小潮逼羽嫣正視。「哪由得了你自行決定信不信?你以為靜潮怎麼會接納我?還不是因為我主動表示願意收留這怪物的關係。」
真的嗎?程勳真的會如此狠心,棄自己的骨肉於不顧?不可能,羽嫣堅信這其中一定還有不為自己所知的內情,她絕對不相信程勳會這麼的不負責任。
更何況他當時只有多大?十九。十九歲的他,本身也只不過是個孩子,在面對自己竟與原先一無所知,後來發現是自己的堂妹,卻已經來不及挽回既成事實的江靜潮嘗了禁果時,他內心的驚駭可想而知;這一點從他至今仍自責不已的心情,即可得到證實。
羽嫣終於瞭解他所謂連面對啟鵬和司奇都無法啟口的「陰暗角落」是什麼了,但在知道以後,心中對於程勳油然而生的,卻是更深的憐惜、更堅定不移的愛戀,這一副十字架,她願意與他一起來背。
或許愛情真是盲目的,但也藉由這份體認,她才明白自己對於程勳的愛,已然深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既然如此,為了保護程勳身旁的朋友,就算必須承受他的誤會,甚至是他的痛恨,羽嫣也決定要堅強的面對,畢竟現在還能夠與宜君正面周旋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更何況她相信程勳一定會為自己的清白辯護,絕對不會被兩份他人栽贓的海洛因整垮。
於是對於宜君的要求,羽嫣終於點了頭,她在五點多時撥通電話,用幾乎拚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撐得出來的平板口吻告訴程勳今日的一切,全屬他罪有應得。
不料在發現她的聲音微微輕顫時,宜君竟將電話搶了過去,除了強調事情是她和羽嫣預謀,一起做出來的之外,還用小潮來威脅他。
「程立委,承認窩藏毒品,或者會讓你丟掉好不容易才競選得來的頭銜,可是如果讓我公開你遺棄智障私生女的事,恐怕連幫你的人再三背書的余啟鵬和駱司奇,都會逃不掉輿論的攻伐吧?該怎麼做,還望你三思。」
就像為了其他人的安全,羽嫣願意犧牲自己一樣,她知道面對宜君那樣的要脅,程勳也必然會委曲求全。
老天爺啊,難道你真忍心讓程勳為年少無知的輕狂,付出那麼龐大的代價?而又是什麼樣的扭曲心態,會使宜君犯下這一連串令人髮指的罪行?
「姑姑,您要我說的話,我說了,要程勳做的事,我相信他也已經做了,現在您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你走?」宜君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話一樣,挑高了眉毛反問:「你當我是傻瓜?這麼快就放你走?」
「不然你要把我關在這裡,關到什麼時候呢?姑丈他遲早會回來——」
「說你天真,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說錯,怎麼我說什麼,你全都信呢?還真的以為這裡是你姑丈和我住的地方啊?」宜君尖著嗓子說。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昭正和我早在五年前就因為再也無法忍受彼此而分了居,他之所以不敢與我離婚,只為悔不當初,不該將怎麼找人殺害他哥哥的事告訴了我,這個秘密後來成為我掌握他的把柄,逼得他無法不由得我予取予求,高雄的珠寶店,和這間海邊別墅,不過是其中之二而已。」知道自己的自由已遭剝奪,再加上心繫程勳,終於使一直死命隱忍的羽嫣爆發開來,衝上前去叫道:「姑姑,您究竟想要怎麼樣?這樣對待我們,對您又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宜君的答案不禁令羽嫣為之一愣。「我只是自己活得不痛快,也不想看到別人,尤其是我認識的人過得太舒服而已。」
「您……」羽嫣嘶聲底語:「……好病態!」
「病態?」宜君仰頭發出難聽的尖笑聲說:「對,我是病態,但你有沒有仔細的想過我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羽嫣還來不及應聲,她已經步步逼近。「因為你媽奪走了本來最疼、也只疼我的哥哥,因為馬進興奪走了本來可以讓我飛上枝頭的王威鴻,因為江靜潮奪回了本來心已屬於我的江昭正;所以我要讓你和程勳互相憎恨,要程勳為隱瞞這個女兒的存在,而認了窩藏毒品的罪,讓一心緝毒的駱司奇與雷孝安顏面掃地,知道惹林兆瑞和許尚明的下場。」
「天啊,」羽嫣失聲道:「那兩份海洛因……全是許尚明和林兆瑞暗中搞的鬼,是他們提供的貨,對不對?」
「對,一聽到能夠整垮你們這批自以為是社會中堅、青年才俊的人,還有什麼條件他們不會忙不迭答應的呢?」
「您要留我直到程勳因私藏海洛因的事曝光,終至身敗名裂為止。」羽嫣頓感心痛如絞:程勳,不要認罪,求求你千萬不要認罪,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啊!千萬不要因此而心灰意冷,全盤放棄。
「對,除此之外,我還要你看看許尚明和林兆瑞答應回報我的另一份禮物。」
「您才答應過我,絕對不傷害我們週遭朋友的!」羽嫣悲憤交加的質問。
「到現在你還相信我會信守承諾?」
「您……」羽嫣忍不住想要扑打過去。
但宜君從手中翻轉舉起的「掌心雷」,卻一如它冰冷的槍身,直凍結住了羽嫣所有的動作。「別衝動,羽嫣,等原該由我與威鴻所得的那樣『東西』到手後,可能還需要你幫忙照顧哩。」
「您……」羽嫣已經猜到她口中的「回報」和「東西」是什麼了,不禁仰頭大叫一聲:「不!」
就只因為宜君病入膏肓的忸曲心態,好不容易才實現的「風影海」夢想,便要分崩離析,甚至於灰飛煙滅嗎?
***
面對丈夫焦灼的詢問眼神,孝安的回答,卻依舊是讓人失望的搖頭。
「他不餓,不想吃任何東西,也不想見任何人,除非——」
「我和啟鵬也算是『任何人』而已?」司奇煩躁又焦慮的打斷妻子說。
「你吼孝安幹什麼?難道她不比你更擔心著急?」啟鵬低聲輕斥司奇。
「孝安,我——」司奇也發覺自己剛才的聲量是大了些,趕緊拉過妻子的手來,就想道歉。
「噓,」她卻伸出修長的手指來點住他的唇道:「什麼都別說了,我明白。爸呢?」
「教授和學文在樓上商量研擬眼前的對策,」啟鵬代司奇回答:「師母還在廚房裡忙。孝安,你剛才講到一半的話是……?」
「噢,程勳說除了江家人以外,他現在——」
「不想見任何人?」司奇再次按捺不住插嘴道:「我的天啊,從警局回來到現在,都快半天了,我們倆跟他講的話,加起來可能還不到十句,他是存心想要整死我和啟鵬,是不是?自家兄弟不見,倒拚命找起八百年也不曾聽他提過的江家人,江家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姓程,又不姓江,他……」
「啟鵬,你有什麼建議?」孝安索性不去理他,逕自問起啟鵬。
「召醫生來打他一針鎮靜劑?」
「我看還是你直接給他一拳來得快些。」
「你們——」司奇頓時洩了氣:「好、好、好,我安靜下來就是。」
「虎子,」孝安叫來天福問:「他跟江信吉的通話內容,你全聽清楚了?」因為程勳的拒絕合作,逼得孝安他們也只好採行了非常行動,包括竊聽他要求打出去的電話在內。
「聽是聽到了,卻不是非常清楚。」天福走過來應聲道。
「怎麼說?」啟鵬問他。
「他劈頭就問一個叫做江靜潮的女人的電話號碼,說他必須立刻與她取得聯絡。」
「那是誰?」
面對司奇的問題,只有啟鵬沉吟了半晌後答道:「好像是江信吉唯一的孫女。」
「江昭正的女兒?那不就是羽嫣的表妹?」
「不,是江昭正和前妻陳美慧所生的女兒,記憶中她好像只小我們兩、三歲,算起來應該是程勳的堂妹。」
「記憶中?啟鵬,你認識這位江靜潮?」
「算不上認識,只是知道,你還記得程勳考上大學那年的暑假,曾經陪我媽做了一陣子的援救雛妓行動的義工嗎?」
「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各有事忙,我甚至有半年不在台北,所以天天陪在阿姨身邊的,好像只有程勳?」
「對。」接下來啟鵬便三言兩語交代了江靜潮因父親外遇,所以自暴白棄的墮入聲色場所,巧遇程勳,「好像」曾兩小無猜,但最後仍以分手做終的往事。「因為程勳經由她的本名,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而她則在終於成熟的接受家庭變故後,遠赴異國,從那以後,我就沒有再聽程勳提起這個人,怎麼今天他會十萬火急的找起她來?」
「天福,」司奇轉頭問他,「那江信吉給了程勳電話號碼了沒?」
「沒有。」
「沒有?」這樣的發展,不啻使大家心中的疑惑與好奇俱增,孝安追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剛好跟爸爸一起回國,想親自見一見程勳。」一個溫婉的女聲讓孝安他們四人同時轉頭望向出聲的來源。
但見一個短髮俏麗,一身休閒打扮的麗人端立眼前,臉上脂粉未施,而且略見倦容,讓人很容易便猜到她可能才剛抵達台灣不久。
「怎麼你們都沒聽見門鈐聲呢?」麗茹介紹道:「江先生他們已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了。」她這一說,其他四人才注意到那位短髮女子的後頭,還跟著一老、一中兩位男士,而年紀較長那位的臉部輪廓,眾人一看即覺得異常熟悉,實在是太酷似程勳了。
「余先生,駱先生,我是江信吉,這位是犬子江昭正,而這孩子則是我的孫女阿靜——」
他還沒介紹完,話頭已被程勳突然拉開書房門的動作給打斷,而程勳接下來所說的話,更是讓所有包括聞聲下樓的國森與學文在內的人,都瞠目結舌的呆在原地。
「江靜潮,十八年前,為什麼要騙我我們的女兒已經夭折了?為什麼要把她交給商宜君?為什麼?」
靜潮設想過種種兩人久別重逢後的場面,或溫馨、或尷尬、或雲淡風清、或坦然一笑,但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應該會是眼前的這種究兀。
但也因為如此,反而略去了所有原本可能必須的客套寒暄,以及無謂的敘舊,能夠借由承接他的質問,而直接進入本來就是她此行目的的主題。
「你說什麼?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我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事到如今,你還想繼續瞞騙我?」程勳甚至已經衝過來扣住了她的肩膀吼道:「那一年我十九,你多大?十七?我們很小,我事前並不知道你是我的堂妹,在知道以後,也沒有告訴你我其實是你已死去伯父的遺腹子,這些都沒錯;但我並非一個會逃避責任的人,女兒再不正常,智障情況再嚴重,也是我們把她帶到這世上來的,我們有責任養她、愛她,為什麼你要在生下她三天後,就騙我說她已經死了?為什麼?」
孝安在一旁捂起嘴來,司奇和啟鵬則一起瞪大眼睛,心中甚至已經隱隱浮現怒火,因為他們或許就快要知道程勳一逕保持沉默的緣由了。
「我不怕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有個十八歲的女兒,卻不能坐視商宜君利用我並不知情的遺棄罪名,來中傷損害司奇和啟鵬的名譽與人格,連累他們跟我一起遭受大眾的質疑與唾棄,你懂不懂?明不明白?」
「不!」靜潮又驚又怒的反駁道:「我不懂,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對,我是騙過你,但我騙你的,並非女兒夭折的事,她死了,的的確確在我生下她三天後就死了,因為以她畸形又早產的先天條件,根本就沒有存活的機率,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騙你,程勳,我沒有!」
程勳的臉色鐵青得嚇人,他驟然放開靜潮,痛心疾首的問道:「那你究竟騙了我什麼?」
靜潮咬了咬牙,雖然還不知道眼前的紊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程勳又受到了什麼打擊,卻曉得她已經沒有辦法按照她原先和祖父與父親商定的計劃,和程勳找個地方私下談論往事。
於是她仰起頭來,直視程勳,毅然決然的說:「那個女兒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我不知道她的父親是誰,卻肯定絕對不是你。」
「你說什麼?」
「在你們把我拉出火窟後不久,我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六神無主的我,只好攀住當時身邊唯一的一根浮木——你,我知道你同情我,便利用了你的單純,弄了一大堆混酒來要你陪我喝,隔天再謊稱我們已經發生了關係,做那件事後的假象佈置,對於下海幾達半年之久的我,並非難事,要騙倒毫無經驗的你,更是綽綽有餘,而且我知道想法清純的你,接下來絕對不會再碰我,反而會刻意與我保持距離。」
程勳面如死灰的搖頭歎道:「你還真是料事如神,讓我為這件原來並沒有做過的『錯事』,足足負疚了十八年。」
「所以我才會在得知你已經選上立委,確定能夠與你見到面的現在,趕回來跟你說明真相,你也知道當年的我,生活有多靡爛,抽煙、喝酒,甚至吸膠,無所不來,那個孩子的爸爸,必定也是和我差不多墮落的人……之一,」她別開臉去,低聲敘述過去的荒唐。「都是一些一起在社會陰暗角落裡醉生夢死的人,所以她才會先天不足。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是誰的骨肉,但是她確確實實已經死了,至今我都還記得在得知她斷氣的瞬間時,自心底湧現的那股解脫,天啊!」她仰起頭來,拚命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母親?竟然會為孩子的死,而大鬆一口氣?」
「阿靜……」江信吉啞著嗓子輕喚,聽到這裡,他也終於明白在程勳當選立委的那天晚上,當他在電話中提到靜潮時,程勳的反應為什麼會突然起了變化了。唉!陰錯陽差,可憐了他一對孫兒孫女。
靜潮擺一擺手,表示自己還挺得住,然後深吸一口氣,再度正視程勳說:「知道我們原來是堂兄妹,想到你的心情可能因為我的謊言,而受到多少折磨時,我便下定決心返國向你說明真相。程勳,我知道再說多少句對不起,也無法彌補我在你身上所造成的傷害,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她自責愧疚的淚水,終於還是決堤,紛紛奪眶而出。「對不起,程勳,對不起,對不起。」
程勳突如其來的一陣搖晃,嚇壞了司奇與啟鵬,立即一人一邊的架扶住他。
「該死的,原來商宜君就是用要公開這件子虛烏有的事,堵住了你的嘴巴,你以為我和啟鵬會在乎他人的譭謗嗎?現在還有什麼事,能比得上還你清白更重要?你簡直就是去他媽的莫名其妙!」
「司奇,」孝安過來扯了扯他的臂彎說:「眼前要做的事那麼多,您怎麼先罵起程勳來了呢?我看你才莫名其妙。」
「程勳,現在疑雲盡釋,商宜君的謊話再也威脅不到我們,你應該可以詳詳細細的告訴大家來龍去脈,讓我們早點將商宜君姑侄繩之以法了吧?」
提到羽嫣,程勳的心中一陣大動,本來若非有這場栽贓陰謀,靜潮的告白,能夠帶給他什麼樣的狂喜啊?但如今活生生的面對最心愛女人的背叛,卻無異於讓他首度體會到萬念俱灰的絕望感。
「羽嫣在打給我的那通電話中說——」
驟然響起的電話鈐聲打斷了程勳好不容易才開口要做的說明,而接起電話來的天福臉色和慌張口氣,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盛太太,我是天福,你要找盛律師嗎?」
學文只多下了兩階樓梯,便被天福的擺手打住。
「什麼?是,我們馬上趕回去,你別急,我們馬上全部趕回去。」
將話筒掛回去以後,天福也顧不得每張都寫滿關切的臉,直接就望向啟鵬叫了聲:「余先生,請你務必冷靜。」
「是碩人?碩人出事了,對不對?她出了什麼事?」
「否只餘太太啊,余先生,盛太太說喬裝成你們家司機的歹徒,把你太太和孩子都強載走了,還開槍差點打中想追上去的盛太太。」
「之俊……」學文率先往外頭奔去。
司奇則追著啟鵬叫:「啟鵬!你搭我的車;程勳,快攔住他,別讓他自己開車啊!」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0 09:28:58
第十章
「是我不好,」因為奮不顧身的追趕載走碩人母子的車子,導致身上多處擦傷,卻渾然不覺疼痛的之俊頻頻自責:「在遭人用槍威脅的司機打內線電話上來說程勳只肯跟碩人講話,要她趕快帶友謙下樓上車,趕過去老師家中一趟時,我就應該覺得不對的,都怪我。」
「不,之俊,我們該怪的,是黑白不分的商宜君,」同坐一輛車的啟鵬倒反過來安慰她說:「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及碩人和小龍一根寒毛。」
「好一個聲東擊西,」開車的司奇低聲咒道:「明著寄信威脅我要傷害孝安,實際上目標從頭到尾,就一直擺在碩人和小龍身上。」
「你們確定綁走他們的人,真是商宜君派來的?」與妻子同坐後座的學文問道。
「八九不離十,現在也只有賭一賭這最大的可能性了,況且江昭正告訴我們的那棟海邊別墅,地處偏僻,確實適合關人和藏人。」
接到碩人母子被綁的電話後,本來啟鵬是要立刻報警的,但跟著他們一起回到余宅的江昭正,卻說出了讓大家都同意先一試的意見來。
「對方既然是以程勳做餌,就表示非常瞭解他和余太太的交情,也許這兩件事,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昭正,你是說……這也是宜君搞出來的?」江信吉氣得破口大罵:「剛才在路上,聽到丁警官怎麼說了沒?這樣子害程勳,她還是不是人啊?這都怪你,怪你不曉得珍惜美慧,硬是娶了個禍害進門!」
「是的,爸,是我不好,是我不孝、不仁兼不義,如果當初我沒有假借您的名義,派人通知妓院保鏢去拆散大哥和大嫂,今天程勳也就不會——」
「你說什麼?」程勳猛然一把揪住昭領口吼道:「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害死大哥的人,不是你的祖父,是我!是我這個沒心沒肺的叔叔!但我事前真的不知道他們下手會那麼狠,更不知道令堂肚子裡已經懷了你,程勳,叔叔對不起你,我和阿靜一樣,都對不起你。最對不起你的地方是,由於我們都不敢對自己最親最愛的父母坦承自己所犯下的錯,所以我向宜君傾吐了心中的懊悔,阿靜也接受了宜君主動提供的照顧和幫忙,連帶曉得了她當時對你所撒的謊,結果這些今天竟然都變成為她設計陷害你們的把柄,我……我……真是百死也難辭其咎啊!」
「你!」
「程勳,」過來拉開他的人,竟是啟鵬。「你忘了碩人曾吃過的苦頭了?冤冤相報,從來就不是最好的辦法,如果現在碩人在場,也一定會贊同我的想法。」
程勳在咬牙切齒了半天,終於聽從了啟鵬的勸告,鬆手放了早已被他掐得面紅耳赤的昭正,腦中同時浮現當選那晚,信吉曾經嘗試做過的辯解。
於是他朝已經老淚縱橫的信吉望去,眼中開始有了初始萌芽的孺慕神情。
「對不起,孩子,我應該在你召開的那場記者招待會之後,就勇於向大眾坦承真相的,」信吉用孝安趕緊送上的手帕不斷拭淚說:「但手心手背都是肉,聖文死得冤,昭正這些年來,也已經受夠了良心的苛責,我……我……」
「爺爺,」司奇突然率先代表程勳喊道:「不要再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都隨風而逝吧,您昔日問政的犀利威風,還要一一的傳授給程勳,好讓他得以克紹箕裘,不是嗎?」
「是,是。」信吉感動莫名,但也不忘眼前的首要之務,趕緊擦乾眼淚說:「昭正,如果人真是宜君擄去的,那你倒是快想想她可能會把他們關在哪裡啊!」
昭正沒有花多少時間,就想到了可能性最大的地方。「別墅!我們五年前分居時,就應她要求登記給她的那棟別墅。半個月前,我依照習慣的想要通知她一聲,說我要出國一趟,打電話到高雄珠寶店去時,她曾經提到最近會比較常來台北。」
「你沒問她為什麼?」
「本來是懶得問的,但她亢奮的聲調引動了我的好奇,便隨口問了句,問她在興奮什麼?」「結果?」信吉毫不放鬆的逼問。
「她說她正在進行一筆大買賣,和……」昭正臉上的血色,隨著思緒的回溯寸寸流失,終至一片慘白。「和林兆瑞與許尚明!」
「原來海洛因是這麼來的!」司奇握緊拳頭低吼道:「這兩頭老狐狸,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你當時聽了,不覺得奇怪嗎?」
「豈止奇怪,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當場就問她哪來那麼大的本事,結果她在回我一句:『我有我哥哥那自動送上門來的笨蛋女兒做本錢就好了,哪裡需要什麼本事?』後,就把電話給掛了。」
程勳聞言一楞,孝安則率先歡呼道:「我就知道羽嫣也是無辜的,她是無辜的,程勳,她會打那通電話,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你要相信她,一定要相信她,就像當年你也力勸我要相信司奇一樣。」
「但願如此,」他握緊孝安朝他伸過去的手說:「老天,你也知道我比誰都更期盼是如此啊!」
「那我們還在這裡等什麼?」學文馬上趕著大家上車。「如果真是如此,那商宜君手中就握有我們三個人質了,過去救人要緊。」
於是全部的人分乘四輛車,在昭正的帶路下,開始了這一段焦心之旅。
「司奇,放慢速度,」啟鵬低語:「好像到了。」
四下寂寂,遠處隱約可聞拍岸的浪濤聲,這裡果然是個適合藏匿人質的地方。
「啟鵬,我們下車走過去,」司奇指揮若定。「學文,讓程勳和天福跟上來,其他的人,就全部交給你照顧了。」他的聲音更沉,眼神也更冷了。「走!」
***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幫小龍取名叫做『友謙』嗎?」碩人間羽嫣。
「和『朋友』有關?」
「嗯,」碩人輕撫已經睡熟了的兒子的髮絲,聲音中滿是憐愛。「他的爸爸有一對世上最好的朋友,我們希望他將來也能夠同樣的幸運,不過首先他得做個謙沖君子,才能吸引人,得到朋友的喜愛與敬重,是不是?」
面對碩人的鎮靜,羽嫣更覺愧疚,打從被宜君關到這裡來後,就沒有波動的淚水,這時再度爭先恐後的湧上心頭,眼眶跟著迅速熱燙起來。
「對不起,碩人,對不起。」
「嘿,羽嫣,」碩人空出一隻手來拉她說:「不關你的事啊,你跟我們一樣,也是受害者,不是嗎?」
「但是……」
「噓,你要相信程勳,相信他們一定會想辦法過來救我們。」
「救你和小龍也許會,但我?」羽嫣露出放棄的表情苦笑道:「程勳現在恨我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會想要救我。」她環住往胸前縮來的雙腿,把臉埋進膝蓋裡。
「你不是已經答應孝安再也不妄自菲薄了嗎?怎麼才遇到這麼一點小挫折,就又縮回原來的殼裡去?你是人,可不是寄居蟹。」
羽嫣側過頭來看著她。「寄居蟹?好貼切的比喻,以前的我,還真的老是有種四處漂泊,無處安身的恐懼感。」
「直到……」碩人不死心的引導著。
「直到回來台灣。」
「只有這樣?」
「不,當然不只,」羽嫣的雙眸終於再度明亮鮮活過來。「還有認識了你、孝安、司奇、啟鵬……許許多多的好朋友,和……愛上程勳。」
「不,不只是你愛上程勳而已,而是你們相親相愛。那個人在遇到你之前,根本就是一座冬眠的火山,把滿心的熱情守得緊緊、壓得死死;」碩人歎了口氣。「所以一旦被引爆,才會這麼執著專注、狂烈火熱,就衝著只有你能夠點燃他心中的火焰這一點,我們也一定要平安脫險,好回去向大家證實他的清白,也讓他知道你的無辜。」
「碩人,」羽嫣悸動的說:「到底是什麼令你無論何時何地,都這麼從容自信呢?」
「你不知道嗎?是啟鵬全心全意的愛啊,就像程勳給予你的一樣。」
羽嫣沉默了半晌,突然雙眸炯炯有神的盯住碩人,口氣也異常堅定的說:「就算賠上一條命,我也一定要讓你和小龍回到啟鵬身旁。」
「你胡說些什麼,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
「死在一起。」插進來的,是宜君冷冷的聲音。「起來!」
「姑姑,您要幹什麼?」羽嫣扶起懷抱友謙的碩人,驚疑不定的問道。
「幹什麼?侍會兒你不就會知道了,走,全給我往外頭走。」
她們看著宜君手中的小手槍,知道現在不是能夠跟她講道理的時候,只好乖乖的來到客廳。但羽嫣卻不能不問:「小潮呢?她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她已經被送余夫人和小公子過來的司機,載回原來的療養院去了,我總不能讓她的爸媽固定每個週末過去時,見不到寶貝女兒吧?她可是院長看在大贊助者林兆瑞夫人的份上,才特別通融,讓我這個『善心的阿姨』帶她出來玩兩天的。」
「你騙了羽嫣和程勳,她根本就不是江小潮。」到這裡以後,已經從羽嫣那裡得知一切的碩人說。
「對,她根本不是江小潮,因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江小潮這個人,當初江靜潮生下來的那個女兒,還沒活過三天就夭折了。想不到程勳那麼聰明的人,也會相信我的謊言,並且反過來認定當初江靜潮跟他說的,全是騙人的假話,真是一大諷刺啊!」
「您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羽嫣悲憤交加的斥道,並且往大門不斷的退過去。
「是的,我是瘋了,我不是老早就告訴你了嗎?我這一生樣樣不如意,事事不順心,既然我不好過,又怎麼能讓你們太稱心,我——」
羽嫣已經扭動門把,拉開了門。「碩人!快!你快抱著小龍跑,快啊!」
但是碩人的行動卻因為跟正好也已經來到門前的啟鵬他們乍然相對,而有了些許遲緩。
「碩人!小——」
同樣震驚的啟鵬甚至沒有機會喊完兒子,門就已經又被衝過來的宜君給撞上並鎖住。
而經過這一番折騰,本來熟睡的友謙因為被驚醒,便也放聲大哭起來。
「乖,小龍,」碩人趕緊柔聲哄著。「小龍最乖,小龍不哭,媽咪在這裡,小龍乖。」
「姑姑,」羽嫣跪到宜君腳邊去求道:「您放了他們,我求您放了碩人和小龍,我願意做您的人質,您看啟鵬他們已經來了,您是絕對逃不棹的。」
「也許是,」宜君眼中露出教人害怕的凶光,她甚至已瞄準哭聲漸息的友謙。「但我逃不掉,你們也休想活!」
「不!」羽嫣拚盡全身的力氣撞向宜君,雖然讓她的手槍落了地,但已抱著同歸於盡心態的宜君,仍然伸出手去捉住了碩人的腳踝,剎那間三個女人均摔倒在地,只有友謙因碩人的護兒心切,遂先以母親的肩窩為墊,重重一頓後,再翻趴挺身,幸而無礙。
側面的長窗這時嘩啦啦的迸裂碎開,跳躍進來的孝安先身手矯健的撿起槍,再喊幫她破窗,隨即跟入的天福說:「開門讓他們進來!快!」
「去,小龍,」全心都在兒子安危上的碩人,一發現自己無力起身時,便馬上要他爬到孝安身邊去。「乖,快到乾媽那邊去。」
「商宜君,」孝安則一面盯著她,一面朝真的已經開始往她爬過來的友縑移去。「我是射靶高手,所以你最好別再亂來,趕快束手就——」
宜君卻像完全沒有聽到或看到什麼似的,反手提起藏在腰間的小刀,就要往距離她最近的友謙刺去。
啟鵬他們全都進來了,卻也全部束手無策,眼看著所有的人就算再怎麼死命飛撲,恐怕也已無力回天的時候,宜君那把鋒利的小刀竟在與友謙背脊僅距毫釐的瞬間,被羽嫣伸過來的雙手給緊緊握住。
於是所有的危機便全在這一剎那得到化解,小龍被司奇一個箭步彎身抱起,啟鵬趕到碩人身邊,天福一把扭倒宜君,而程勳則心痛如絞的擁住雖然已鬆開了刀子,但雙掌卻早已經血流如注的羽嫣。
「羽嫣,噢,我的天啊,羽嫣!」
「趕快把手帕都掏出來給我,」孝安衝著大夥兒叫,「快啊!」
而羽嫣卻恍惚完全不覺得痛似的,只牢牢的望住程勳說:「程勳,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是姑姑威脅我如果不照她的意思做,就要再傷害我們的朋友,而我又不知道她的目標究竟是誰,所以——」
程勳一邊接過孝安遞來的手帕,緊緊包纏她的雙手,一邊喊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別再說了,我們這就送你到醫院去。」
「啟鵬呢?」被程勳橫抱起來的羽嫣,在終於開始感覺到雙手彷如火炙般劇痛的當口,仍掙扎著出聲。
「我在這裡。」啟鵬趕緊暫離已經被他扶站起來的碩人身旁,來到她的面前。
「啟鵬,」痛得額頭冷污直冒,視野好像也漸漸窄起來的羽嫣,仍然勉力撐持著伸出一雙幾已全被鮮血染紅的手說:「啟鵬,這樣……夠不夠向你賠罪?對不起,害你為碩人及小龍擔心受怕了,還有,這樣……」羽嫣告訴自己一定要先把話給講完,才能昏死過去。「……夠不夠,夠不夠……資格加入……風影……海……」
「夠,羽嫣,」啟鵬心折不已的大喊:「夠了啊,羽嫣。」
「啟鵬,等她醒來,你再告訴她一遍,好嗎?」程勳眼中淚光隱隱,他知道長久以來,取得啟鵬的認同與接納,就一直都是羽嫣努力的目標。
「好,好。」啟鵬一迭聲的答應,這一次,他是真的打從心眼底為程勳高興起來,若不是愛程勳至誠至深,有哪個女人會捨命相救他至友的孩子呢?
「我們快點到醫院去吧,」孝安催著說:「羽嫣的雙手需要急救,碩人的肩膀看來也有骨折的現象。」
就在大家紛紛迅速往外走時,司奇仍不忘湊近過來問她:「我不是叫學文只讓程勳和天福過來的嗎?怎麼你會和天福一道?還又跑又跳的,也不曉得有沒有動到胎氣,我看你才最需要讓醫生檢查一下。」
孝安知道自己理虧,只好搬出屢試不爽的耍賴功夫,勾住司奇的臂彎,再踮起腳尖來各親一下他和友謙的面頰。「好,都聽你的,這下行了吧?」
這一天壓得眾人幾乎都要透不過氣來的陰霾已盡去,再加上嬌妻的笑靨委實迷人,司奇覺得自己既無法真的動氣,也實在是拿她沒辦法,只有苦笑道:「你喔,真不知道這該算是哪一門子的胎教?」
***
「你瞧,傷口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整形科的醫生已經向我保證,到時頂多雙掌多出兩條細紋而已,說不定這新的『手相』,正代表著我運氣的好轉呢。」
意外發生的三天後,雙手包著繃帶的羽嫣已經準備好要出院了。
程勳輕輕擁著她,就像棒著稀世珍寶一樣。「在以為自己從來不曾擄獲你的心的那十幾個小時裡,我首度體會到何謂「生不如死」,覺得若不能擁有你,則一切都不再重要,也都失去了意義。」
「對不——」
程勳迅速俯下頭來吻住了她的唇,並咿唔出聲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那就都不要再說了,好不好?」羽嫣的雙手繞到他的頸後去,並抽開身子,與他凝眸相對。「我們的人生,都才正要重新開始,不是嗎?」
「嗯。」程勳擁緊她,並與他額頭相抵道:「真的不搬到我的新家,讓我照顧你?」
因為和江信吉互相取得諒解的關係,程勳已特地搬到江宅附近的一間大樓去,希望可以慢慢的找回和父系家族間的親情。
「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怎麼能夠搬到你那裡去?」羽嫣佯裝吃驚的說:「難道你不怕那些八卦雜誌的繪聲繪影,有損你這位新科單身立委的身價?」
「你這個小東西越來越皮,跟誰學的?」程勳輕嚙著她敏感的耳垂,逗得羽嫣全身酥麻,遂往他懷裡更偎緊了一些,「看來我得叫司奇的建設公司快馬加鞭的趕工程,才能早日將你娶進門,把你,」他的雙唇已經吮上了她滑膩的頸項。「佔為己有。」
「人家……」羽嫣半闔著迷醉的雙眸,輕吟出聲:「早就非你莫屬,什麼都是你的了。」
「別引誘我,」程勳急忙打住繼續往下吻去的衝動,改而抬起頭來,用面頰摩掌著羽嫣的髮絲低語:「我可沒有坐懷不亂的本事。」
「真的沒有嗎?」羽嫣輕聲笑道:「如果沒有,就不會被江靜潮給騙了。程勳,你好傻,就算真有其事,你也應該相信我不會計較你過往的年少輕狂嘛。」
「是我不對,」他對她坦承:「關於你如何善待那個商宜君找來騙你的孩子的事,碩人都已經告訴我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對你隱瞞任何事情。」
「姑姑……會被判很重的刑嗎?」
「叔叔已經幫她請了兩位優秀的律師,如果你不忍心,我想大家也都願意提供對她較為有利的證詞。」
羽嫣認真考慮了好一會兒,因想那個受雇於宜君,既溜進馬宅偷藏海洛因,又扮成司機綁架碩人母子的職業歹徒,回想她再三利用自已,由她身上套取情報,再藉著掌握他們各人的現況與行蹤,遂行陰謀陷害……。
最後她終於搖了搖頭。
「羽嫣?」
「就讓她跟林兆瑞與許尚明他們一樣,都接受法律的公平制裁吧。」然後率先結束掉這令人不愉快的話題說:「要走了嗎?我想師母一定一大早就起來等我出院,我們還是早點過去好了。」
「不好,」程勳卻像個捨不得放開糖罐的小孩抱緊她。「一旦送你到雷家去,以後我可就得像從前的司奇一樣,天天趕在十二點的門禁前,送你回家了,光是用想的,我現在就已經依依不捨起來。」
羽嫣被他逗得開懷,笑得嬌俏迷人。「你和司奇才不一樣,教授和師母以前那樣是寵女兒,現在接我過去,則是在疼你這個『兒子』,希望能把我訓練成跟之俊一樣好的媳婦,好讓你在我們秋天結婚後,也能像學文一樣的幸福啊。」
「好吧,既然你和他們如此投緣,我也只好讓你這個尚未過門的媳婦,先住進婆家去羅,反正他們一定會非常、非常寵溺你的,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讓我再擁有片刻的溫存。」
程勳不待羽嫣答應,便已霸道的吻住她,而羽嫣也立刻熱情如火的回應起來,直吻得兩人全身燥熱,都恨不得時光能夠就此停留……。
一陣咯咯的兒語笑聲,驚動了熱吻中的兩人,轉頭一看,才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啟鵬和司奇這兩家人已經都進入了房裡。
「有沒有搞錯啊?」啟鵬率先叫道:「上回司奇和孝安在這裡卿卿我我,現在又換成你們兩個渾然忘我,我看咱們這家醫院乾脆改名叫『熱戀』或『愛情』好了。」
羽嫣立時漲紅了臉,程勳則笑著說:「能為醫院添點甜蜜浪漫的氣息,不好嗎?」
「你們看這傢伙,這麼會說話,難怪感情已有歸屬的消息一經披露,心碎之聲會不絕於耳;」啟鵬不甘示弱的回嘴道:「羽嫣,和我們這個兄弟在一起,你的度量可得大一些才行。」「我只怕他讓我從小就崇拜有加的魅力會漸漸消褪,才不擔心他會故態復萌,」羽嫣以著讓大家都備感驚喜的自信風采說:「因為有了我以後,那就已經是絕無可能的事了。」
「說得好!羽嫣,你說得太對、太好了。」孝安又喝采又鼓掌的說:「這才是我們最樂於見到的羽嫣風貌。」
羽嫣被稱讚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轉變話題問道:「對了,你們三個決定改在什麼時候再上山去?」
「等你手上的傷全好了以後,」啟鵬答說:「碩人的肩膀雖然沒有骨折,但挫傷要全部癒合,恐怕也需要再十天左右。」
「等我手上的傷全好了以後?」羽嫣的眼睛為之一亮。「你是說我也能夠參加羅?」
「經過這一次的波折,我終於明白其實『風影海』早就已經跟過去有所不同了,現在碩人、孝安和你,甚至於小龍,都已經成為不可或缺的成員,要上山,當然得全員到齊才行。」
羽嫣為自己終於融入了這個團體而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她也知道現在不是落淚的時刻,便試圖讓氣氛變得更加活潑的說:「可是孝安的身孕……?」
「登山健身,是最好的胎教呢,你說是不是?親愛的老公?」孝安勾住司奇的臂彎,仰頭笑問。
「你都已經先發制人了,我還敢說不是嗎?老婆大人。」
司奇的回答引得大家哄堂笑開,於是程勳便在愉悅的笑聲中說:「那我們走吧,別讓教授和師母等太久。」
司奇和啟鵬聞言,卻迅速交換了一抹眼色,然後啟鵬就將友謙交給孝安說:「暫時幫忙抱一下,還有麻煩三位女士退開一點。」
碩人、孝安和羽嫣雖然均微感驚訝,卻也都很有默契的依言照做,沒有出聲問任何問題。
「你來,還是我來?」司奇問啟鵬。
啟鵬一邊往預算好的位置走去,一邊應道:「羽嫣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我來,不太好意思吧?你一次要足兩份好了。」
「沒問題。」司奇隨即保持著瀟灑的笑容,走向程勳說:「兄弟,你欠我們兩個一樣東西,最好先還一下。」
話聲甫落,他的拳頭已揮上程勳的下巴,把他整個人都給打進了剛好上前來接住的啟鵬雙臂裡。
「司奇!」孝安駭叫一聲,碩人則搭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反倒只有羽嫣維持住鎮靜沉默。
「好了,」司奇拍拍手,盯牢扶正眼鏡鏡框的程勳說:「這樣你下次應該就不會再忘了信任我們,做獨自隱忍痛苦十八年的蠢事。」
程勳挨揍的左頰下頜處雖然迅速紅腫起來,但他卻笑得比任何一個時候,都還要來得爽朗與輕鬆,先把住司奇朝他伸過來的手臂,再拍拍啟鵬的肩背道:「你們兩個,下手還真不留情。」「羽嫣?」啟鵬往她望去詢問。
「他的確該打,而且我覺得這一拳的力道恰到好處,頂多三日即褪,影響不了下次院會開議時的亮相。」
羽嫣這段話立刻喚回方纔的活絡氣息,於是啟鵬自孝安手中抱回友謙後,便與碩人率先走出病房。
「做事像陣風似的,也不怕嚇著小龍。」她拉著兒子的小手,向丈夫嗔怨道。
「他可是小風雲,哪裡會這麼容易就被嚇到。」
緊接在後的孝安則一如平常的勾住司奇的臂彎,搖頭笑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十足十的暴力分子。」
「所以才需要你來管啊,我的小美人。」司奇唇邊的笑意與眼底的火焰,無論何時何地,總能令孝安怦然心動。
而羽嫣則什麼也沒說,只藉著步出醫院大門,走入燦爛陽光中的前一瞬間,在程勳紅腫處印下的一吻,傳達了所有的疼惜、鍾愛與眷戀。
暖暖的陽光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與心頭,「風影海」的故事,才正要繼續傳承、綿延與展開……。
註:余啟鵬與尹碩人的故事請參閱《給你所有的溫柔》;
駱司奇與雷孝安的故事請看《為你癡狂為你淚》。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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