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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草 -【惟君而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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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1:48
標題:
千草 -【惟君而已】《全文完》
千草 -
惟君而已
他是酆族的王者。
如果有喜歡的東西,就去拿,
如果拿不到,就用搶的!
這一向是他的原則。
他想要這個天下,所以他用武力去奪取。
但是卻怎麼也沒想到會遇到如此奇特的她。
她卑微,懦弱,總是用著怯生生的語氣和他說話,
彷彿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便是她的性命。
可誰能想到,這樣的她,
卻有著傲視天下的才能,
在勝與負的戰場上,
她可以和他站立在同樣的高度,
可以與他一決勝負,
而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才把她搶到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2:11
楔子
藍藍的天,碧綠的草,卻因為戰亂與動盪,而不複存在。瀰漫著硝煙的沉暗天空,襯著堆積滿屍體的黃沙地,伴隨著的是無限的淒涼。
戰爭,本就會充斥著血腥。可是……酆族啊,莫非真的會亡在他的手上嗎?
男人滿身傷痕地佇立在這片荒涼的戰場上,看著自己族人的那一具具屍體。
「族長,華朝現在兵強馬壯,不如我們先休養生息,養精蓄銳再謀大事。」身旁的一名將士沉聲道。
男人面色一暗,「華朝欺我土地,還要我族年年進貢,這筆賬,我遲早會討回來!」
「是!屬下等誓死效忠!」他身後的一幹將領士兵俱大聲道。
再看了一眼滿地的荒涼,男人正準備轉身離開時,卻因一聲不經意的響聲而停住了腳步。
「嘶,差點被壓死!」一道稚氣的聲音響起在這個不合時宜的地方,無法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年約八九歲的小男孩,穿著一身酆族的服裝,從屍體堆中爬出來。衣服有些破爛,身上雖然有些傷,但看起來並無大礙。
「什麼人?」一旁的護衛已經紛紛拔刀對著小男孩。
「不要緊,應該是我族的孩子。」男人擺擺手,對著小男孩用酆族的語言道:「我是酆族的族長邯蒙禪,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裏?」
「不知道。」儘管週身圍著數把銳刀,但是小男孩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害怕。當然,與其說是不怕死、沒有懼意,倒不如說是完全沒有生與死的概念來得恰當一些,「有人帶我來,我就來了,不過真沒意思,這仗也太快結束了。」
「大膽!」一旁的將士怒目。
邯蒙禪卻饒有興趣地看著小男孩,「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話,足以讓你被砍頭。」
「哦。」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膀。
「這場仗,犧牲了我族多少英勇的戰士!你該對他們懷著敬意才是。」
「敬意?」小男孩眨眨眼,眼中透著一股子的迷惘,「我為什麼要對他們懷著敬意?」
「因為你也是酆族的人。」
「那你會對牛羊的屍體懷著敬意嗎?」小男孩反問道,「我吃牛羊,牛羊死了,我飽了。」
「什麼?」邯蒙禪一愣,繼而發現,對方這麼說,便真是如此認為的。因為男孩的眼中,完完全全顯示著,躺在地上的這些屍體,對他而言,隻是——屍體而已。人的屍體,和畜生的屍體,沒什麼區別。
一個隻有八九歲的孩子,卻能夠如此的看透生死。這樣的人,如果再過幾年,又會成長為什麼樣的人呢?
邯蒙禪好奇著,一種渴望,油然而生。那是一種玉師瞧見了上好的玉石所不能罷手的衝動,渴望著自己能夠親手雕琢。
「哈哈哈哈!」邯蒙禪不怒反笑,臉上終於不再是那暗沉的色彩,而是一種發現了稀世珍寶般的光彩,「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這樣的話,也許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吧。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呆在我身邊?」他完全以一種成人式的商量語氣和小男孩對話。直覺告訴他,不能錯過這個孩子。
「呆在你身邊,可以打發這些無聊的時間嗎?」男孩問道。
「可以。如果你真的有能力的話,你甚至可以取代我,成為酆族的族長。」也許眼前的這個孩子,是將來可以成為王一樣的男人。
「族長!這怎麼可以?」
「這個孩子來曆不明,怎麼可以呆在族長的身邊?」
「族長三思啊!」
此起彼伏的聲音,霎時響起。而小男孩則隻是盯著邯蒙禪,嘴角掀起了一絲弧度。
那是野獸發現了新遊戲的興奮表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2:40
1
十五年後。
震耳的廝殺聲響徹大地,黑色的戰馬,黑色的盔甲,那雄壯的身姿如同野獸一般,把尖銳的長槍刺進阻擋在他面前的人。
嘶啦!撲哧!
槍入血肉的聲音以及鮮血崩出的聲音,隻是讓他更加興奮而已。
而此刻,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則站著一個中年的武將以及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白衣文人。
「不好,『他』又要開始任性妄為了。」宏元開握著長刀的手不覺一緊。戰場上的那人,早已經不顧身後的部隊,一個人闖入了敵陣,單槍匹馬地廝殺一通。
「他哪次不是任性妄為的,反正隻要他開心就好。」比起宏元開的緊張,一旁的申亟臣倒是悠然地晃著他的紙扇。
「我們這次的任務隻不過是要打下這座城而已,沒必要殺那麼多的人!」
「哦?那麼你打算現在去和他說嗎?」申亟臣揚揚眉,目光瞥向了那戰場中最為耀目的人。恐怕他現在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吧。如同野獸一樣,在狩獵的時候,所有的注意力,都隻會放在獵物上。其餘的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
「……」宏元開皺皺眉,終是歎了一口氣,「你明知道我不會去的,畢竟我又不是活膩了。」
「也是,在這個戰場上,根本就沒有可以阻止他的人或物。」申亟臣淡淡一笑,「畢竟他是天生的王者,酆族將來的王!」
戰場上的局勢,已經漸漸由酆族佔了優勢。而在那一人一馬的身邊,更是堆滿了屍體。
從天明殺至黃昏,僅此一仗,繁華一時的悻城就此陷落,納入了酆族的管轄範圍。
「少主。」浸透了鮮血的戰場上,一名將領上前半跪在地,恭敬道,「悻城剩餘的全部兵馬已盡數投降,另外屬下已抓獲了悻城的城主及其家人,請少主發落。」
被喚作少主的男人翻身下馬,拉下頭盔,扔給了一旁的士兵。
一頭棕紅色的發,不羈地甩在身後,冰藍色的眸子,麥色的肌膚上濺染著斑斑血跡——全部都是倒在他長槍之下的人的血。從五年前起,他就沒有再受過傷,因為沒有人能傷到他。
「殺。」冷漠的聲音,吐著讓人心驚的字眼。
將領一愣,「全部都殺嗎?」
邯澤浩停下腳步,冰冷的藍眸盯著將領,「不要讓我把話說第二遍。」
「可是如果連那些投降的士兵也殺了的話,恐怕會對我軍將來攻克別的城……」
轟!
將領的話未說完,便已經被邯澤浩手中的長槍打飛到五米之外,「我不記得我有讓你來教我怎麼做!」
「屬下……屬下知罪。」將領匍匐地跪倒在地,嘴角仍淌著血。是他忘了,自己的本分是什麼。
沒再去看跪在地上的人第二眼,邯澤浩大跨步地朝著被綁成一團的城主走去。
「這家夥就是這裏的城主?「
「回少主,是的。」一旁的士兵回話道。
邯澤浩的眼中透著一股疑惑,單手掐住對方的下頜,把人整個提起,「真是奇怪,漢人怎麼會選擇這麼弱的人當城主?」全身儘是一坨坨的肥肉,顯然是未經過任何的訓練。
「那是因為漢人有世襲制,許多官位,多半是世襲的,不像酆族,是由強者來擔當重任。」一道聲音接口道。
邯澤浩隨手把城主拋開,看向來人,「申亟臣,你不是在老頭子身邊嗎?來這裏做什麼?」
「自然是關心戰事了,不止我,宏將軍也來了。」說罷,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屬下見過少主。」宏元開半跪下行禮。
「哼。」邯澤浩撇撇嘴,吩咐身旁的士兵,「馬上去給我準備吃的,我餓了。」
「是。」士兵領命。
轉過頭,他看著面前的兩人,「我不管老頭子派你們兩個過來幹什麼,但是你們不要礙著我,否則的話,我連你們一起殺。」
說罷,他翻身上馬,朝著敞開的城門飛馳而入。
申亟臣望著那漸漸消逝的身影,輕問著身旁的宏元開:「你說,他會成為我們的王嗎?」
「你在問什麼傻話。」
「唔,的確是傻話。他自然會是我們酆族的王,乃至——整個天下的王。」
「你這個死丫頭,又在這裏偷偷看書,看什麼看,這些書你能看得懂嗎?」隨著咆哮的吼聲,一個瘦弱的身影被人從書庫內拖出,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張媽……」
「還有,讓你來這裏是幹嗎的!是打掃書庫的,不是讓你來看書的!」張媽說著,伸手用力地在少女的手臂上猛掐了一下。
痛!織樂皺起了秀眉,卻沒有吭出聲。
「連個最簡單的活都幹不好,真不知道老爺當初怎麼會買下你!」張媽繼續擰著那細瘦的手臂。
織樂垂著頭,默默地忍受著。對於這一切,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忍受。
她的這副模樣,卻讓張媽越發不舒服,下手也更重了。
「什麼事?這麼吵吵鬧鬧的!」不悅的聲音插入,阻止了張媽。
「大少爺。」完全沒有剛才兇神惡煞般的模樣,張媽一臉恭敬地道,「是這丫頭,不好好幹活,卻在書庫內瞎看書。」
「看書?」方翱奇了,「她看的什麼書?」
「就是這些書!」張媽趁機把那些「罪證」呈給了主子。
幾本書,卻無一例外的是行軍佈陣、用兵之道的書籍。方翱一怔,不由得仔細打量著那半倒在地上的人。
蠟黃的面色,普普通通的五官,幾乎可以稱之為瘦骨嶙峋的身軀,唯一讓人覺得尚可的,或許隻是她的那一對眉,秀秀氣氣的柳葉眉,使人看著舒服些。
「你都看這些書?」他問
「嗯。」織樂點點頭,沒有任何的表情,隻是一種簡單的、逆來順受的應答。
「很少會有女孩子家喜歡看這些書,我還以為識字的女人,都喜歡看些風花雪月的書。」
「這些書很有意思。」
方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織樂,而後道,「那好,從今以後,你可以自由地出入這書庫。」
「什麼?大少爺,你讓這丫頭自由出入書庫,要是讓老爺知道了,那可……」一旁的張媽急急道。
「張媽,這事我自會去和爹說,你用不著擔心。」方翱打斷道。
「……是。」縱然不願意,張媽也隻能應道。
方翱朝著眼前的人伸出手,試圖拉起對方,沒想到她卻倏地縮起了身子。
「怎麼了?」他不解地問道。
織樂看著那雙伸向自己的大手,好半天才囁嚅道:「我身上髒,會污了大少爺的衣裳。我……我可以自己站起來。」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對著倒在地上的她伸出手。如果能被這樣的一雙手扶起,一定很幸福吧。不過,她隻是一個丫鬟,所以……
「是嗎。」他莞爾一笑,收回了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織樂,織女的織,樂曲的樂。」也是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了。
「是個好名字。」方翱說罷,轉身離開。
一個喜歡看兵書的女孩,也算是奇特吧。若她是男子的話,將來或許有天可以建功立業,不過女子之身,終是無用吧。
「還有十天,應該就能到朱天城了吧。」半臥在軟榻上,邯澤浩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
「朱天城易守難攻,少主可有對策?」申亟臣坐在下首,輕搖著紙扇。
「哼,朱天城守兵不過一萬,即使不用任何對策,也能輕易攻下。」
「話雖如此,但是自古以來,以少勝多的例子,也為數不少。」
邯澤浩一抬眸,「你認為我會敗?」
「不敢。」儘管心中早已預料到眼前人的反應,但是真的被那雙冰冷的眸子所盯著的時候,卻依然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從脊背處開始冒著冷汗,「少主天資過人,更是多年未嘗一敗,要攻下朱天城應該是輕而易舉之事。」
「少來這些廢話,隻有老頭子才喜歡聽你囉嗦。」他隨手把吃剩的蘋果拋開,轉頭看著杵在另一邊的宏元開,「元開,你覺得這一仗我會敗?」
「不會。」回答的聲音極是肯定。
「真無趣。」邯澤浩撇撇嘴,雙手枕在腦後,「不過若是敗了的話,應該也會很有趣吧。」
宏元開一驚,不覺沉聲道:「少主是打算拿全軍上下的性命開玩笑嗎?」
「你在質問我?」邯澤浩聲音一冷,臉上的表情顯然是不悅了。
「我看,少主隻是在希望能夠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吧。」申亟臣不動聲色地打著圓場,緩解著這一觸即發的氣氛。
宏元開垂頭,恭謹道:「屬下知錯。」手心,不知何時已經覆上了一層薄汗,剛才如果不是申亟臣的話,他恐怕早已被少主一掌打死了吧。
畢竟……眼前的男人,從來不懂什麼叫做仁慈。
「哈哈哈哈!」邯澤浩仰頭一笑,「亟臣的話也很有意思。旗鼓相當的對手嗎?我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吧。」
那是因為天才本就是少數,而能超越普通人所認為的天才範疇的人,則更是少吧。申、宏二人如是想著。
「如果有一個對手,會很有趣嗎?」邯澤浩饒有興趣地問道。
「這……應該會很有趣吧。」申亟臣猶豫了一下,回道。
邯澤浩微微垂頭,狀似沉思。對手,他倒是從沒想過要以誰作為自己的對手。對他而言,人隻分兩種,對他有用的人以及對他沒用的人。
如果有一個對手的話,那麼日子也許會過得不一樣吧。
半晌之後,他抬頭,「我們來打個賭吧,賭賭看,這次攻打朱天城,能不能讓我遇見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少主這話的意思是……」
「如果這次攻城失敗,就證明我有對手,若是攻城成功的話,那麼朱天城似乎也沒什麼值得特別在意的。既然隻是一座無關緊要的城,攻破城門後,就——屠城。」
「什麼?!」屠城嗎?宏元開緊抿著唇,對少主而言,幾萬的性命,不過隻是遊戲裏的一種,除此之外,恐怕再無其他意義。看看身旁的申亟臣,此刻怕也是和他同樣的心思。
「少主,屠城之事事關重大,更何況兩軍交戰,禍不及百姓。」
「哦?」輕揚的語調,透著一股子詭異,藍眸流轉,週身殺氣形於外,「你們這是在教我如何善待百姓嗎?」
「不如看天意吧。」申亟臣趕緊提議道。
「天意?」邯澤浩一愣。
申亟臣從衣袋中掏出一枚銅錢,「就用這枚銅錢來決定,如果是正面,那便在攻破朱天城後屠城,若是反面,便請少主放了全城百姓一命。」
邯澤浩拿起銅錢,打量了一下,隨即把黃銅色的銅錢高高拋起,「先讓你們選吧,正還是反?」
申亟臣和宏元開互看一眼,「反面。」
銅錢落下,置在邯澤浩左手的手背上,而他的右手,則蓋在銅錢之上。
「反面?那好,我選正面。」
右手慢慢移開,呈現出來的,則是銅錢的——正面。
有些時候,天才連直覺,都是驚人的準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3:17
2
十天之後,酆族的軍隊便會達到朱天城,開始攻城了吧。踏著落葉,方翱不無憂慮地想著。身為朱天城城主的父親,安逸的日子過慣了,此刻這種事態,足以讓他不知所措。
而此地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呈給朝廷的求援書達到了京城,再到京城派軍趕到朱天,恐怕至少也要三十天的時間。
眼下,也許最重要的,便是想著如何守住剩下的這二十天。
走到了藏書庫前,他推門而入。也許他能做的,唯有從前人的書中尋找一些成功守城的先例,希望能夠對這次戰事有所幫助。
「唔……還差一點,隻差一點點了。」一個瘦弱的身影,腳踩著小矮凳,一手按在書架子上,另一手則拚命地想要把書架上的某本書拿下來。不過奈何高度還是不夠,想要拿下那書,對她而言,似乎是件頗為困難的事。
織樂的腳尖幾乎已經是垂直地立在矮凳上,食指和中指,極力地想要勾到書。
快了……快了……隻要手再伸長一點點的話……
砰!
書拿到了,同時她也重重地從矮凳上摔落下來。
痛!秀氣的眉幾乎擰成了一團,她卻沒有顧及自己的傷勢,而是小心翼翼地查看著被保護在懷中的書。
「你沒事吧。」聲音在她的頭頂心上響起。
織樂驀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那一張俊秀的臉龐。她認得這人,那是大少爺!
「書沒事,沒有被壓壞。」她趕緊把捧在懷中的書遞出去。
方翱一愣,沒去看那書一眼,隻是盯著眼前的人,「我問的不是書,而是你。」
「我?」這下換成織樂奇怪了,「為什麼你問的不是書呢?」
這是什麼論調?「難道你覺得書比人還重要嗎?」
「嗯。」沒想到織樂反倒是極其認真地點了點頭,「書可比我重要多了,這書要好多銀子才能買到,而我隻要五個銅錢,就可以買到了。」五個銅錢,是她爹娘當初把她賣給方家的價錢。
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表情太過於認真,方翱直覺地會以為這個女孩在說著反話,「算了,不說這事了。下次如果你取不到書,可以讓別人來幫你取。」說罷,他越過她,開始查找他所需要的書籍。
馬上就要開戰了,眼下的情況,容不得他再浪費時間。守城不外乎三點:糧草、兵力、軍民士氣,利用本身地理位置的優勢,削弱敵軍的優勢。
一直過了三個時辰,方翱依然沒有什麼頭緒。正打算離開書庫,卻驀地發現那瘦弱的身影正半縮著身子在看書,而她手中的書,已不是之前她所拿的那本。
「那本書你已經看完了嗎?」他問道。
但是半晌之後,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道。
眼前的女孩,雙眸正專注地盯著書,外界所有的聲音,似乎都與她隔絕了。這種神態……這種表情……一瞬間,方翱甚至覺得自己失神了,沉迷於她的神情之中。
怎麼了,他究竟是怎麼了?晃晃頭,方翱收回自己的目光。這不過是他家的一個丫鬟,平凡無奇,沒有一點精靈,若是光論外表的話,可以說是沒有絲毫的美感。她唯一比普通丫鬟特別一些的,恐怕也僅隻於看兵書這一點而已。
又過了良久,織樂輕輕地合上書,神情恢複成了最初的模樣。
「你看書的速度很快。」方翱出聲道。普通人需要花費數天才能看完的書,她竟然在短短的一個時辰裏就看完了半本。
「啊!大少爺!」織樂一驚,手中的書幾乎掉在了地上。
「你看得懂地形圖?」他問。因為她手中的那本書,正是幾國土地的地形詳解圖。雖然算不上什麼機密地圖,但卻也是行軍打仗必看的地圖。
「會有人看不懂嗎?」她有些疑惑道。
當然會!即使是一些經驗豐富的士兵,卻也未必能完全把這些地形圖看懂,「既然你能看懂,那好,你說說,若是西方有十萬大軍,要來攻打朱天城,應該如何防守。」
他說著,展開了一幅朱天城區域的地形圖呈現在她的面前。
織樂那雙無神暗淡的眸子,倏然散發出某種神采,細瘦而蠟黃的手指輕輕地抬起,「在這裏,可以下伏兵。」她指著地圖上的一點說著,渾然沒留意自己的話,帶給了方翱何種的震撼。
「織樂,你——」
「大少爺,我是不是說錯了?」她不安地縮回了手。
「不,你……說得太對了。」他看著她,不自覺地喃喃著。為什麼他之前,沒有發現隱藏在這女孩身上的光芒呢?明明是如此強烈的光芒,他卻沒有發現呢……
好在,現在,並非太晚。
「什麼?敗了?!」一聲巨響,宏元開那碩大的身軀被重重地打飛出了帳篷外。未等他從地上爬起,一隻腳已經狠狠地踩在了他的頭上。
「我給你兩萬大軍做先鋒,沒想到你居然會折損到隻剩下一成的兵力回來,甚至連朱天城的城門都沒摸著!」邯澤浩冷聲道,渾身所散發的怒氣,使人不敢靠近。
「屬下罪該萬死。」匍匐地趴在地上,宏元開沒有絲毫的反抗。
「那麼用你的頭顱來祭旗,你也不該有怨言了。」他說著,嘴角閃現出那嗜血的笑。
「等等!少主!」申亟臣匆匆地奔過來,跪地求道,「宏將軍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且一向心思縝密,斷然不會無顧折損如此之多的兵力,不如先聽宏將軍的解釋。」
「申亟臣,你也想死嗎?」他抬起一腳,把對方整個人踢翻。
申亟臣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再次跪求:「少主,請聽聽宏將軍的解釋。況且,少主不也曾希望,在朱天城中,能出現一個和少主旗鼓相當的對手嗎?」
旗鼓相當的對手麼……邯澤浩垂頭,俯看了一眼額前已經流血的宏元開,揚揚眉,「我倒是忘了這事,看來朱天城比我想像的更有趣。」
轉身,他走進帳篷,把擺放在案桌上的葡萄丟進嘴裏。申亟臣則扶著宏元開,舉步艱難地走了進來。
「說。」邯澤浩懶洋洋地命令道。
「朱天城兩面環山,我軍從西面進入密林,進攻朱天城。因為密林過道狹窄,隻能兩至三個士兵並排而過,因此隊伍被迫拉長。敵軍在密林中設下伏兵,先把我軍分割成數段,逐個擊破,等我下令撤軍之時,後面的退路已經被堵。因為密林中樹木眾多,敵軍用火攻截斷退路,屬下拚命殺出血路,卻也隻剩下了一成兵力。」
宏元開回憶著之前的戰況。第一次,敗得如此徹底,甚至讓他心有餘悸。而申亟臣則面色嚴肅。敵方能夠如此嫻熟地運用地形,實在是不容小覷。看來,朱天城比他想像的要難攻得多。
唯有邯澤浩,卻是一臉的興趣昂然,「想出這戰略的人是誰?」全然沒有剛才的毫不在意,他雙眸緊緊地盯著宏元開。
「據我事後派去的探子回報,隻知道這仗是由朱天城城主的大兒子方翱當主將,至於獻此策的人究竟是誰,卻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出此策的人,絕對不是他身邊的那些謀士。」
「也就是說,沒人知道那人是誰了?」邯澤浩沉聲。
「應該不會是方翱本人,此人的頭腦,尚不足以想出此計謀。」申亟臣想了想道。
邯澤浩霍然站起身,抽出一根皮繩,紮住那披散的紅髮,「我會親自把這人揪出來的,然後讓我看看,他究竟有多少的能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3:24
3
靜靜地坐在窗台下,織樂抬頭,出神地望著月亮。
張媽不再讓她幹任何的粗活,髒活,甚至還給她換了一個幹淨、清爽的房間作為她的臥房。
她每天所要做的,似乎就隻是在書庫裏自由自在地看書,大少爺甚至把那些老爺珍藏在書房內的書,都借給她看。
而她的工作,就隻有偶爾回答一下大少爺所提出的問題。
像夢一般的日子,虛幻得不切實際。
倏地,她眼前一花,一道龐大的陰影,擋住了月光。那是一個人,一個從天而降的人,雙腳輕巧地踏在樹枝上,藉著樹枝的反彈力高躍著。
華麗得……讓人炫目,那銀色的月光,像薄紗一般地披在他的身上,散落片片輝亮
紅色的發,是她從未見過的髮色,紅得耀眼,與他那雙冰藍色的眸子,是如此的截然相反。就像是火與冰,本不該一起存在,卻又奇異的融洽。
那是人嗎?抑或者……是神。因為他的身上,有著一股讓人折服的氣質,讓人想要跪倒在他的腳邊,用最虔誠的語言去膜拜。
冰藍色的眸子無情地盯著她,然後他輕輕地掀起嘴角,露出了那玉白的牙齒,
織樂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所有的思緒都在那一刻凝結了。因為他渾身所散發的獨特氣勢,抑或是因為他那紅與藍的發和眸。
直到冰涼的槍尖抵在了她的脖頸上,她才呆呆地回過神來,「你——是誰?」
邯澤浩皺皺眉,對方的反應顯然是出乎他的預料,他夜探方府,本是想先找到方翱,問出那個神秘人的下落,卻沒想到會無意中被這個女人看到自己的行蹤。
「邯澤浩。」他報上姓名,等待著她的反應。
織樂卻隻是迷惘地眨眨眼,對她而言,這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罷了。
「你怎麼不大叫?」他又皺了皺眉,眼前的女孩,臉上根本沒有害怕的表情,是真的不害怕嗎?或者隻是一個傻子?
「我為什麼要大叫,你是壞人嗎?」她反問。
「哼!」邯澤浩冷哼一聲,收回長槍,跳進了屋內,「你是方府的什麼人?」他大咧咧地問道,渾然沒有一點闖入者該有的小心翼翼。
「丫鬟。」
他的眼角瞥見了放在案几上的幾本兵書,「丫鬟也懂得看兵書?」
她垂下頭,「我隻會看書而已,其他幹什麼都幹不好,隻會挨罵,張媽總是說我笨得要死。」
「的確是笨。」他頷首認同。若是她聰明的話,就該知道應該馬上遠遠地從他的身邊逃開,才是保命之道。
她沒做聲,隻是靜靜地佇立著。
「你知道方翱嗎?」他隨意地翻動著案几上的書,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你說大少爺,你是來找大少爺的嗎?」
「算是。」
「可是大少爺今晚不在府裏。」織樂答道。
邯澤浩拿書的手一頓,額頭青筋暴起。也就是說,他今天根本是白跑一趟了!猛地扔下了手中的書,他起身打算離開。
「等等,你要去哪裏?」
「去找點吃的,我餓了。」真是難得,他居然會和這個女人在這裏囉嗦。
「我這裏有吃的,你要嗎?」她顫顫地從床頭邊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兩塊糕點呈在了他的眼前。
邯澤浩瞥了一眼,「這是什麼?」
「豆……豆糕。」
「沒見過。」話雖是這麼說,但是他的手卻已經自動地拿起了其中的一塊,塞進嘴裏。
她的眼神有些期待地看著他的反應。隻是片刻,他邊蹙起了眉,把口中的糕點全部吐了出來,「難吃!」手一揚,殺意已起。
織樂失望地半垂下眼,望著手中那剩下的一塊豆糕,「我不知道……有那麼難吃,這已經是我這裏最好的食物了。」這是大少爺賞賜下來,而她捨不得吃的東西。
「你平時吃什麼?」他看著她蠟黃的臉色以及骨瘦如柴的身軀問道。
「府裏人吃剩下多下來的飯菜。」她說著,隨即又補充道:「運氣好的話,還會有肉沫。」
怪不得,她會瘦成這種樣子。邯澤浩撇撇嘴,「你難道不會去要更好的東西吃嗎?如果要不到的話,就用搶的!」
「這怎麼可以!」她猛搖頭,「我覺得我能夠活到現在,已經很好了。」隻要活著,每天都可以看看書,她的人生似乎就已經滿足了。
殺意不知不覺地消去,這是他第一次遇到一個像她這樣容易知足的女人!「你是傻子嗎?既然活著,就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不是的話,還不如死了算了。」
「但我想要的,都已經有了。」她很認真地回答道。
「……看來傻的人是我。」邯澤浩使勁地晃了晃頭。真是好笑,他竟然會在這裏,和一個丫鬟扯這些廢話,他這是怎麼了,本來明明是隻要簡簡單單地一下,就可以殺了她的啊。
抬起腳,他無聲地踏上窗台,準備離開。驀地,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
「今晚遇見我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長相,我的聲音,我的名字……」他盯著她,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哦……好。」她忙不疊地點頭,「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下一刻,他的手像一把薄刃貼著她的脖頸,「如果說出去的話,就——殺了你。」
人影一晃,消失無蹤。隻有他的聲音,似乎還殘留在風中。
織樂怔忡,好半晌才抬起手,輕輕地撫摸上了自己的脖頸。他的手,好冰涼,和他的那槍尖一樣冰涼,彷彿沒有一點點的溫度。
「漢人的食物好像也並非都難吃。」隨手把雞腿骨頭扔到了一邊,邯澤浩盤腿坐在屋簷上。因為沒有找到方翱,所以他幹脆先呆在方府,熟悉一下方府的環境。
能夠讓宏元開折損如此之多兵力的人,絕對不是城中的那些所謂的飽學之士,他們沒有這份能耐。那個神秘人,若不是軍中的人,那麼有可能會是朱天城中的某位隱士?抑或者是方府中的某人?
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
「汪!汪!」狗吠的叫聲打擾了他的清幽。
「別、別再過來了!」那慌張的聲音,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丫鬟模樣的人,正被一隻狗追得到處跑。
是她,昨天晚上碰到得那個傻子女!
邯澤浩冷眼旁觀著屋簷下一人一狗的追逐戰,渾然沒有插手幫忙的意思。
「啊!」一個踉蹌,織樂被石子絆倒,整個人跌在地上。
狗順勢撲了上來,牙齒和爪子在她的身上不停地留下傷痕,直到一聲嘹亮的哨子聲響起,狗兒才停下了動作,循著聲音往回跑。
痛!
織樂因為身上的傷痛倒抽了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卻發現不知何時,一個身影站立在了她的面前。
冰藍色的眸,沒有任何的同情與憐憫,有的隻是一種漠然。
「流血了。」邯澤浩看著織樂手臂上的傷口,語音平淡地說著。
「啊。」她回過神來,隨即道,「隻要舔舔就會好了。」
「你難道不懂得反抗嗎?這種狗,隻要用力地掐斷它的脖子就可以了!」
「天!這怎麼可以。」她一臉惶恐,「這狗是二小姐養的,可珍貴著呢。」別說掐斷那狗的脖子了,就算隻是打一下,她都不敢想。
珍貴?他嘴角噙著冷笑,在他的頭腦中,從來就不會有珍貴這個詞!「你懷裏護著的是什麼?」邯澤浩問道。
「是書。」她一臉欣喜地把懷中之物展現出來,「還好沒有損壞。要是在把它放回書庫前,有一點點破損的話,那我即使賠上性命,也是不夠的。」
還是如此謙卑的語氣。好似這個天下,最不值錢的隻有她的性命而已。
邯澤浩第一次發現,他對於這個女人,多少有些不懂。不懂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不懂她的腦子裏,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麼?
直到他跟著她來到書庫,看著她把懷中的書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架子上,再看著她拚命地踮著腳,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架子上取下了一本書,專注地看著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似乎更不懂她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隻集中在書上。週遭所有的聲音,人,事物,對她而言都已經不存在了。那雙應該無神黯淡的眸子,竟然會變得那麼熠熠生輝。
視線,不知不覺地凝聚在她的身上,看得他出神。沒辦法移開自己的眸子,他似乎被那雙專注的眸子,一點一點地吸引著。
直到她合上了手中的書,那不解地視線望向他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
他是怎麼了?竟然會看一個女人看到發呆。邯澤浩用力地甩甩頭,「你知不知道,方翱究竟什麼時候會回方府?」
織樂茫然地搖了搖頭。
「不在方府,多半會是在軍營中吧。」他喃喃自語。闖軍營,不是不行,隻是危險係數也會相應地增加,畢竟他這次隻有一個人來到朱天城而已。
「你很著急想要找到大少爺?」她蹲在他身旁問道。
「不,我隻是想通過方翱,找到一個人而已。」
「找人?」她眨眨眼,「那個人很重要嗎?」
重要,的確是重要,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興奮了,「即使我和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邯澤浩合上眸子,靠在書架子邊小憩。
織樂愣愣地蹲在一邊,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睡顏,訥訥地道:「這樣睡著,會著涼的……」
靜靜的書庫中,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在飄蕩著。他的雙眸依然緊閉著,甚至連呼吸頻率都不曾改變過。
站起身,她一步一步,幾乎無聲地踏出書庫。然後小跑著奔回了房,拿了自己的被鋪再想著書庫奔去。
這樣,那人就不會著涼了。
那個有著火一樣的頭髮,冰一般的眸子,猶如神的存在的男人,就不會著涼了……
細碎的腳步,在迴廊中急急地跑著。直到奔到了書庫前,織樂才停下步子,喘了幾口氣。
小心的推開門,她盡量不發出任何的聲音。
邯澤浩依舊躺在架子旁,姿勢沒有任何的變動。
她躡手躡腳地走近他,把手中捧著的薄被輕輕地朝著他的身子蓋去……
作者: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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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9-23 00:23:43
4
驀地,他的雙眼猛然睜開,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抵在了她的心口,「想要做什麼?」
她瞪大眼睛,茫茫然地看了看抵在心口的那刀,再看了看他冰寒似的臉,囁嚅地道:「我隻是想……給你蓋被子……這樣就不會著涼了。」
他的視線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被鋪。
「你要殺我嗎?」她疑惑地問道,沒有恐懼與絕望,似乎隻是在問著一件很普通的事。
他手一抬,刀迅速地收回到了靴子中,站起身,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淡淡道:「以後別再幹這麼無聊的事了。」
竟然會有人怕他著涼,真是可笑?!
但……為什麼他的心會有著異樣呢?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出所以然來的異樣,在慢慢地散發著。
織樂覺得,這兩天,呆在書庫裏的時間,總是流逝得飛快。
是因為他的存在嗎?即使他隻是那麼懶洋洋地躺著,但是整個書庫中,卻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充實感。他本身,就會給人一種強烈的存在感。
每當她看完書抬起頭時,就會迎來他探究的目光。但是她卻並不會討厭。
「你每天就隻是看書?」邯澤浩打量著織樂。她隻是個丫鬟,但是他卻沒有看到她幹什麼丫鬟該幹的活,每天似乎就隻是呆在書庫裏,看著這些兵書。
「嗯。」她點點頭,「因為大少爺說我隻要呆在書庫裏看些書就可以了,所以張媽也沒派什麼活給我。」
「張媽是誰?」
「是管我們這些丫鬟的人。」
「那又是誰教你識字,誰教你看兵書的?」一個丫鬟,會識幾個字也許並不難,但是能看得懂兵書,就會讓人覺得奇怪了。
「小時候,剛好我家附近有個老先生收了幾個孩子,教他們讀書習字,我就窩在牆根的角落聽著、看著,久了,就會了。」她說道,「至於兵書,看著看著就懂了,比那些四書五經好懂多了。在兵書裏,就隻有勝和敗。」
「勝和敗?有意思!」他嘴角一揚,「你這種說法,也對。」
「如果不是大少爺的話,我現在就不能在這裏這麼自由地看著這些書。」她一臉虔誠地說著。
邯澤浩面色一變,「哼,方翱這麼對你,也許隻是想把你收為通房丫鬟。」雖然他不以為方翱會看得上眼前這根幹癟豆。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天,這怎麼可以?我哪有資格成為大少爺的通房丫鬟?我連替他提鞋都不配的。」
「在你心目中,方翱就這麼高高在上?」
「大少爺他本來就……」她看著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突然問道:「你是不是餓了?」因為隻有在每次肚子餓的時候,他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餓?」她怎麼會想到這個?
「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給你拿吃的。」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說道。
其實他根本用不著她來給他拿吃的東西,隻要他想,方府的廚房想拿多少都可以。可是看著她一臉「終於能派上點用場」的表情,拒絕的話,硬是沒說出口。
直到那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邯澤浩才冷著臉,走到架子邊,拿下了她剛才看過的兵書,「隻不過是一個方翱,甚至不用攻下朱天城,我就可以讓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狠狠地摔落下來!」
織樂跑到廚房,想著該給邯澤浩拿什麼東西吃,她平時吃的那些肯定是不行的,唯今之計,隻有……
顫顫的手拿出了三個銅闆,她遞給了在廚房幫忙的小李。
「我……我想要三個肉包子,麻煩通融一下。」
「呦,織樂,你怎麼也想要吃肉包子了。你平時不是從來捨不得把錢花在吃上嗎?」小李掂了掂銅闆,收進了懷裏。
「今天餓得荒,所以……」她努力地想著借口。
「得,反正是三個包子,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可別讓我師傅知道了。」
「我曉得。」她趕緊點頭,「不會告訴張師傅的。」
小李閃身進了廚房,沒多久,又捂著三個包子出來了,「你的。以後還想吃什麼,知會我一聲就成,不過別忘了銅錢就是。」
接過熱呼呼的包子,織樂一路飛奔著向書庫跑去。
「哎,這不是織樂嘛!」幾個方府的丫鬟,在迴廊上攔住了她的去路,「這麼急,是要趕去哪兒啊?」
「我……」她囁嚅著,緊緊地護住懷中的包子。
「藏什麼哪,這麼神秘?」有眼尖的丫鬟瞧著了。
「沒……沒什麼。」她連連搖頭。
「拿出來看看!」已經有丫鬟拉扯著她,想要看清楚她懷中之物。
織樂彎著腰,死命地不鬆手。
「別不識相,仗著大少爺這段時間對你好點,就飄飄然,要知道,大少爺的身邊有多少的名門閨秀,他不過是可憐你而已。」
「哦,我知道的。」她一邊躲避著拉扯著她的手,一邊說,「大少爺是心腸太好了,所以才會可憐我。」
這句話,她本是說得很認真,但是其他幾個丫鬟聽著,卻以為她是故意在譏諷她們。一個個都面色沉了下來,其中一個更是上前一步,猛甩了她一個耳刮子。
啪!
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織樂的臉上浮現出了五個指印。
她皺皺眉,不解地望著打她的那個丫鬟。
「看什麼看,打你又怎麼著?」那丫鬟越發盛氣淩人,抬手用指甲又是抓,又是掐的,在她的身上留下一處處的傷痕。
其餘的幾個丫鬟,則站在一邊,仿若在看一場好戲。
直到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有一個丫鬟出聲道:「春桃姐,差不多該去張媽那裏了,否則張媽又該叨念了。反正她懷裏藏著的,估計也就是些破爛東西,沒什麼好瞧的。」
「也是。」那打人的春桃直起身子,斜瞪著倒在地上的織樂一眼,「下次,你給我注意點,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說罷,一群人轉身離開。
織樂看著被捏得紅腫的手臂,再看看懷裏已經被壓爛的肉包,皺起了眉頭。
他會吃這樣的食物嗎?抑或是連瞧都不會瞧一眼?
重新站直身子,她繼續朝著書庫走去。
推開門,邯澤浩正在看著一本佈陣書,壓根沒有抬起頭。
她走近到他身旁,怯怯地把包子遞到了他的手邊,「吃……吃嗎?」
他厭惡地瞥了一眼那走形的包子,「拿開,我不吃這玩意兒。」
果然,他不屑吃這樣的東西。織樂洩氣地想著,隨即又問道:「那你想吃什麼?我再去給你拿。」
「不用了。」
「要不我去給你拿桂花糕,聽別人說,這比綠豆糕要好吃!」她起身,忙不疊地想要再次去廚房。
啪!
一隻手更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邯澤浩盯著織樂臉上的紅腫冷冷地問道:「誰打你了?」
「沒……沒有。」她趕緊搖頭。
他一把擒住了她的下巴,冷哼道:「別和我說,你臉上的傷,是撞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惹惱了春桃姐她們,她們教訓我是應該的。」她又習慣性地把所有的過錯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這種所謂的教訓,對她來說似乎是一件極其普通的事。邯澤浩瞇起雙眸,打量著眼前的人。下一刻,他的手已經解開了她衣襟的扣子。隨著「刷」的一聲,她的衣衫被整件扯開。
織樂反射性地雙手護在胸前,而邯澤浩所見的,便是身著肚兜的她,手臂上儘是紅腫,肩上,背上還有不少的淤痕。
果然如此!看來她挨打並不是第一天的事。
「你……我……」她無措,整張臉漲得通紅。
「穿上。」他把她的衣衫還給了她,不再去看那滿身的傷痕。
織樂紅著臉,套好衣衫,扣完了扣子,「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馬上把吃的食物拿過來……」
「不用了,反正方府的東西我也吃膩了,我想出去吃,順便看看朱天城。」市井間的流言蜚語,往往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穫。
「出去?」她可以嗎?
她可以的。
在任何人都不注意的情況下,邯澤浩帶著織樂,翻過了方府的後圍牆。她甚至隻覺得身子一輕,人便已經在圍牆外了。
因為戰亂的關係,朱天城又位於關隘要口,因此城內有不少異族逃難的人以及異族商人。邯澤浩的模樣,並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詫異。
「朱天城有什麼好吃的?」邯澤浩問道。
織樂無言以對。從來,她都隻要吃飽就可以了。
「算了,隨便吃點好了。」他朝著一家酒樓大踏步地走去。
她亦步亦趨,「要去那裏吃嗎?」
「這附近看得上眼的隻有那家而已。」
「可是我身上隻有幾個銅闆,要是錢不夠付賬的話,會被打的。」
他停住腳步,揚眉看著她,「你也會怕挨打嗎?」他還以為她根本不在意呢。
織樂搖搖頭,「我不怕,可是你會被打到的。」
單純的一句話,也許她並沒有經過太多的思考。她是在怕他……受傷嗎?邯澤浩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角,「還沒什麼人能傷到我。」
「哎?」
「走了。」他拉著她,踏進了酒樓。
織樂像個丫鬟一樣,垂首跟在邯澤浩的身後。
「這位公子要吃些什麼?」小二已經熱情地迎了上來。
「一壺上好的白酒,再把你們店裏的招牌菜都端上來。」他找了張空的桌子坐下。
「好的,馬上到。」小二應聲離開。
邯澤浩看了看還站立著的織樂,「怎麼還不坐下?」
她滿臉的惶恐,「我隻是個丫鬟,怎麼可以同桌而坐?」
他不悅地皺皺眉,「我讓你坐下就坐下!」
她猶豫著,卻在看到他黑了一張臉後,終於坐在了他右手邊的椅子上。
菜一道道地上著,邯澤浩大口地吃肉,大碗地喝酒,隨意而自在,像是慵懶的野獸,在品嚐著它的美食。
「你怎麼不吃?」他看了一眼她還未動的筷子。
「我不餓。」她話音未落,飢腸轆轆的聲音已經出賣了她。
他扯下一隻雞腿,丟到了她的碗裏,「吃!」
她看著碗裏那誘人的雞腿,不覺舔舔唇,「可是我還不起雞腿的。」
「沒人讓你還。」
真的可以吃這樣的美食嗎?不會受責備,不會挨打?「你是除了大少爺外,對我最好的人。」她滿心感激。
又是方翱!邯澤浩扔下手中的雞骨頭,「要是哪天方翱要你死,你也會去死?」
「會啊。」她很認真地點點頭,「如果我的死,對大少爺有一點點價值的話,我會死。若是哪天我的存在沒有一點點的價值的話,那麼我想,我也沒有活在這世上的必要。」
這個難懂的女人,又說著讓他難懂的話,「那麼你現在的價值是什麼?」
她想了想,「當丫鬟,我可以侍候人。」
「喂,聽說了嗎?酆族大軍好像要再次攻打朱天城。」旁桌有人議論著。
「酆族的軍隊不是才剛被打退嗎?怎麼又要來了?」
「看來這日子又要不太平了。」
「誰說不是呢!」
整個酒樓的人,都開始談論起了這事。
「酆族大軍又有何懼!」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站起身大聲道,「還不照樣被打得落荒而逃,照我看,外界對酆族大軍的描述,隻怕是言過其實。
「你這話說得可不對了。」一個老者也起身說道,「上次帶兵攻打朱天城的,不過是酆族的將軍宏元開,這次,聽說酆族的少主要親自領兵,攻打朱天城。隻怕這城,也待不安穩咯。」
「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人問道。
老者緩緩道:「酆族的少主,據說在戰場上勇猛無敵,性格暴躁易怒,且手段狠辣無比。之前攻陷悻城時,曾把投降的悻城兵全部殺盡。」
不少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書生不服,「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那酆族的少主,隻怕未必有你說的這麼厲害。隻要有方大人在,就一定可以像之前的那仗一樣,輕而易舉地擊潰他。
「年輕人,你想得未免太輕易了。」老者歎氣。
那書生反譏道:「我華朝人才濟濟,難道還不如一個蠻夷之族?」
「對,想我華朝地大物博,區區一個酆族,又有什麼好怕的!」有人接口道,一時之間,群情激憤。
「無知之徒。」老者搖首,看來他還是及早離開朱天城為妙。
織樂喃喃著:「酆族的少主,真的那麼殘忍嗎?」把已經投降的悻城士兵全部殺盡,那該殺多少人啊!也許悻城的黃土下,埋的全是白骨。
「殘忍?」邯澤浩嗤笑一聲,「我從來不覺得那樣是殘忍的,我隻知道,要得到的東西,即使不擇手段,也要拿到。」
她怔忡地看著他,迷惑了……
他說話的那股意氣風發,如同一個王者一般,佇立在她的面前。
而她,隻有仰望的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4:07
5
邯澤浩對於織樂來說,是一個神秘的人。
當那天吃完飯後,他掏出了一錠很大的銀子付賬時,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懷中的那幾個銅闆,變得沉重了。
彷彿對於他來說,她是一個完全沒有用處的人。
在邯澤浩呆在方府的第三天,方府中傳出了兩個噩耗:二小姐的狗和丫鬟春桃在一夜之間,死了。
死狀都是被人用利器割破了喉嚨。
一時之間,方府滿是各種的流言。
書庫裏,織樂雙手環抱著膝蓋,眉皺得死緊,像是在思考著一個很難想出的問題。
一直過了一刻鐘,她才放棄狀地說道:「不行,我怎麼想都想不出,怨靈是什麼樣子的。」
「怨靈,你想這做什麼?」邯澤浩半瞇著眼眸問道。
「因為府裏的人都說二小姐的狗和春桃姐,是被怨靈殺死的。」說話間,她的身子還忍不住地顫了顫,想來是有些害怕。
「無聊,這世間真正能殺人的隻有人。」他擦拭著手中那把小刀。白色的絹帕上,有著淡淡的紅色。
她一驚,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他們死了你難道不高興嗎?」他繼續道。
「高興,我為什麼要高興?」她側著腦袋,不解地望著他。
「他們傷過你。」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刀收回了靴子中。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讓他們死。」低著頭,織樂訥訥地道,「不過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他們不會活過來了。」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傻子。」沒有怨恨之心的人,是單純呢,還是說這根本就是傻得徹底。
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邯澤浩一躍而出書庫,縱身躍上了那高高的樹枝。
織樂追出書庫,詫異得合不攏嘴。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身上,他看上去是如此的意氣風發。絲絲的紅髮,隨風飛揚著。
「果然,還是這裏舒服!」他背靠著樹幹,一臉閑適地半躺著。
明明是在那麼高的地方,明明是那麼的危險,隨時都可能會掉下來。但是他的表情卻是那麼的隨意,自在。
織樂呆呆地站在樹下,隻覺得自己的眼睛,不能從那火紅的發上移開。
如此耀眼的顏色,卻又服帖地垂落著,襯著那點點陽光,然後……散發出更奪目的光……
好想……好想把手伸過去,去觸摸一下那奪目的光,即使隻有一下下,也是好的。
像著了魔似的,她掀起群擺,朝著樹上爬去。
一點一點地近了。堅硬的樹皮摩擦著她的手,劃破她的掌心。她爬著樹,一直爬到可以平視著那奪目的光。
還好,中途沒有摔下樹過。她在心中暗自想著,右手在衣擺上反複地擦拭了幾下後,才顫顫地伸出手,向著那火紅的發慢慢地遞近著。
一下吧,就一下,她的貪心呵……
三尺,兩尺,一尺……她的身子傾斜得更加厲害,隻差一點點了,如果可以碰觸到的話……
就在她的指尖幾乎碰上那紅髮時,她整個身子也隨之下墜。
她——要摔下樹嗎?織樂慢半拍地想著,甚至忘了尖叫,腦海中反複思緒的是,她……果然不能貪心,去奢求自己不該碰觸的東西……
啪!
一隻手抓住了她,也讓她整個身子半吊在空中。
她茫茫然地抬起頭,那紅色的發,印滿了她的眼簾。
「你連求救都不會嗎?」他怒氣的聲音,響起在她的頭頂心上。
「我……」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臉,那是一張生氣的臉龐。
一股力道,從他的手中傳來,下一刻,她的腳踩到了地面。
「你剛才到底想做什麼?」邯澤浩問道。即使是在假寐,不代表他不知道她在爬樹,隻是他想看看,她究竟想搞什麼花招,如果他晚一步抓住她的話,她現在很可能已經……
織樂垂著頭,貝齒咬著下唇。
「說!」他的聲音給了她很大的壓力。
「隻是……想要摸一下你的頭髮,因為它們紅得……很好看。」她不安地說著,等待著他的責罵。
「隻是這樣?」他詫異地挑著眉,盯著她那被樹皮磨破的手。
她趕緊點頭,並且保證道:「你要怎麼處罰我都可以,我以後再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了。」
「摸一下頭髮,又不是什麼大事。」他彎下腰,直到兩人的視線平行為止,「摸吧。」
她呆立著,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發。
可以嗎?她的手……也可以去碰觸那光嗎?
「快點。」他不耐煩地喊道。
「……哦。」顫抖的手,終於輕輕地撫上那發。柔柔的,軟軟的,一絲一絲地滑過她的掌心。
原來……碰觸光的感覺,是這樣的啊。
那是一種很舒服,很溫暖的感覺。
有些不可思議,他竟然會允許那骨瘦如柴的手碰觸他的發。
膽小,懦弱,滿骨子的奴性,這樣的人,本該是他最為不屑的啊!盯著織樂正在整理書籍的身影,邯澤浩暗自想著。
那風一吹就會倒的身子,他不知道她那天哪來的力氣,可以爬上那麼高的樹。僅僅隻是為了摸一下他的頭髮嗎?還是……
「我這樣呆在方府,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突兀地開口問道。
織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回轉身子點了點頭,「奇怪啊。你好像不喜歡讓別人知道你的存在,明明是來找大少爺的,卻一直呆在書庫裏。」
「既然奇怪,那你為什麼沒把我的事告訴別人?」
她半歪著頭,「你說過的,不能把你的事,告訴任何人。我有很好地遵守。」
是啊,這話的確是他說過的。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如果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也許她就不會那麼坦然自若地站在這裏和他對話了。
沒想到她卻迅速地答道:「知道。」
「你知道?」藍色的眸子微微瞇起,他心中已起了殺意。
「你說過你叫邯澤浩,我知道你的名字。」她答道,顯得有些開心,「我很少知道別人叫什麼名字的,像是張媽啦,小李啦,我隻知道應該這麼稱呼他們,卻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是什麼。可是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第一個一見面,就告訴我名字的人。」
「名字嗎?」他沉吟著,「那你叫什麼名字?」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問一個女人的名字。
她的臉上,閃過驚訝、不解……最後則是燦爛的笑容,「我叫……織樂!」
隻是問一個名字而已,為什麼她可以那麼高興?邯澤浩盯著那抹笑容,心中的殺意不知不覺中竟然消失了。原來她也可以笑得那麼燦爛,讓她那張乏善可陳的臉有些朝氣。
「奇怪的女人。」他別開頭,不再去看她的笑臉。
砰!
書庫的門被推開,張媽快步地走了進來,「大少爺要回府了,你快把書庫給整理好。雖說大少爺準許你在這裏自由看書,但若是缺了什麼書的話,我可得拿你是問了。」
「大少爺?」織樂怔了怔。
「對,還不快把書庫打掃幹淨!」張媽說完,又疾步地走出了書庫。
對了,剛才張媽沒發現邯澤浩吧!織樂緊張地轉身,卻發現身後除了書之外,沒有任何的人。
他……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人呢?」她呢喃自語。她還想要告訴他,大少爺回來了呢……
在一眾家臣的迎接下,方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這幾天府裏有發生什麼事嗎?」在丫鬟的侍候下,他問著站立在一旁的張媽。
「發生了一些怪事。」張媽稟報道,「二小姐養的狗和丫鬟春桃,前兒個夜裏死了。」
「死了?」方翱垂下眼眸。
「是。」
「同一晚?」
「是。」
「怎麼死的?」
「您說這事可不奇了嘛,這一人一狗,都是被利器割破喉嚨緻死的,府裏有人傳這事兒是怨靈幹的。」張媽現在回想起來那屍體,還心有餘悸。
「荒唐,這世間哪有什麼怨靈。」方翱斥責道。既然是被利器所殺,那麼便一定是人幹的。隻不過,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有人要去殺那一人一狗?
「是、是,是老奴瞎說。」張媽驚恐連連。
方翱沉思片刻後道:「馬上讓管家多撥兩隊人馬,加強府裏的守衛。」
「老奴這就去辦。」張媽轉身欲退下。
「等等。」他喊住她,「去叫織樂過來。」
吩咐完後,他才打發了張媽和其他丫鬟離開。事情,絕對不會是表面那麼簡單。一定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所以府裏才會死了這一人一狗。
而至於原因……
倏地,空氣中傳來一陣窒息感,本能的危機意識,讓方翱感覺到這屋子裏有人。
「是誰?!」語音一落,鋒利的刀鋒,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張年輕且野性的面龐出現在他的眼前,麥色的肌膚,紅色的發,冰藍的眸子,充滿著探究意味的眸光。
「你就是方翱?」高傲和冷冽夾雜的聲音,讓人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害怕。
「你是誰?」方翱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故作鎮定地問道。
沒有回答對方的問話,邯澤浩隻是自顧自地接著問:「擊退酆族大軍,想出火攻戰略的人是誰?」
酆族?方翱靈光一閃,「你是酆族的人?」
「說,我隻要知道那人是誰!」
刀尖劃破了方翱的一層表皮,血滲了出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我打敗酆族的軍隊。」
「憑你?還沒這能耐。」他輕哼一聲,「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我向來不習慣控制我的脾氣。」
方翱打量著眼前的形式,忍著痛說道:「隻要我現在大叫一聲,頃刻間這裏就會被重重包圍。就算你真的能殺了我,你也逃不出這裏。」
「哈哈哈,殺你?我有說過要殺你嗎?」邯澤浩笑道,「我有太多的方法讓你說出那個人是誰,這些方法,絕對可以讓你生不如死,你要不要試試?」
「……」方翱看著眼前人臉上那嗜血且殘忍的笑。這樣的笑容,再配上那髮色,那眸色,依稀像是別人口中所描述的……酆族少主……
可能嗎?那人不是該在酆族軍營中,為什麼會在朱天城裏呢?更甚至就站在他的面前?
難道這人真的隻是為了知道出那奇謀的人是誰,便不顧危險地來到這裏?
「大少爺,我是織樂,可以進來嗎?」門外那怯怯的聲音,打斷了方翱的思緒。
室內一片沉寂,兩個人表情各異。
「大少爺?」織樂喚著,等了很久,依然沒等到裏面有任何的聲音傳出。
她輕輕地推開門,探頭朝著房裏望去。
兩個身影,貼得很近,其中一個是大少爺,另一個,則是……
「邯澤浩?!」她不覺叫出聲,「原來你找到大少爺了啊。」
「是啊,找到了,所以正在問他點事。」他的表情慵懶而隨意,沒有絲毫的窘迫。
方翱心中一涼,果然他就是邯澤浩。
織樂困惑地看著那把抵在方翱脖子上的刀,「但為什麼你要拿刀對著大少爺?」
「因為不這樣,他就不會老實地說。」不再去看織樂,邯澤浩逼近方翱,「到底是什麼人想出在密林的計謀?先把酆族的軍隊中間截斷成好幾股,逐個包圍,再用火攻?」
方翱眼睛的餘光看看織樂,再看看邯澤浩。織樂怎麼會認識這個男人?但是從她的表情來看,並不像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為什麼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邯澤浩反手一抓,方翱痛苦地悶哼一聲,右手手肘的關節已經被卸下。
「你還想要聽我的解釋嗎?」他冷冷地問道。
方翱沒說話,隻是思量著,應該讓織樂先離開這裏。有她的存在,也許在下一次的戰役中,朱天城依然能夠獲勝。因為他知道,她有著驚人的軍事天賦。隻是這一點,絕對不能讓邯澤浩知道。
但是織樂的出聲,卻徹底打碎了他的想法。
她訥訥地看著邯澤浩,「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方法?這話,我隻對大少爺說過。」
秘密——被揭破了!
「織樂,快離開這裏!」方翱不顧一切地喊道。
邯澤浩一掌劈昏了方翱,直接騰躍到了織樂的面前,「是你?!」
或者該說,他怎麼也沒想到他要找的人,會是她!
沒費什麼工夫,邯澤浩把織樂帶出了方府。離開朱天城的範圍,他劫著她策馬向西而行。
酆族的軍營,駐軍五十萬。當織樂隨著邯澤浩進入這個軍營後,便止不住心中的彭湃。
這就是軍營嗎?
和她所待的方府是如此的不同,黃土、蔓草,還有那些沉重的盔甲和鋒利的武器……
砰!
她被拎著下馬,甩進了一個營帳內
「少主!」一文一武兩人迎上前來,似乎已經等待了很久,「屬下已經等了許久了。」
「五天時間,不多不少。」邯澤浩撇撇嘴,坐在了營帳內正上方的軟榻上,「這裏沒出什麼事吧。」
「萬幸,沒有。」申亟臣勾嘴一笑,晃動著手中的紙扇,「隻是屬下倒是不清楚少主打哪兒來的興緻,抓了這麼一個小丫頭來軍營。」
他說著,目光直直地盯著正從地上爬起來的織樂。織樂縮了縮身子,對方的目光,給她一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
「她?」邯澤浩目光一轉,單手撐著下頜,欣賞似的看著自己的兩個手下,「她就是朱天城內獻計破了元開大軍的人。」
「什麼?」兩張詫異的面龐,同時展現著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莫說宏元開不相信,就是申亟臣,也一副「不可能」的表情。
這樣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有什麼能力來破酆族的大軍。
申亟臣打量著織樂,而後對著邯澤浩,「少主,你是從何處找到這名女子?」
「方府。」
「那麼她的身份是?」
「方府的丫鬟。」他饒有興趣地雙手環胸,看著手下兩員大將的反應。
丫鬟?隻是一個丫鬟?一個比他想像中更加不堪的身份!申亟臣著實愣了一下,「少主能肯定,這名女子真的是獻計之人?」
「不能。」邯澤浩撇撇嘴,畢竟他也隻是根據方翱和織樂的對話推測而出的。
申亟臣和宏元開對視一眼,而後道:「那少主的意思是……」
「我打算找個法子試一試。」他從來都隻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情。身體內的獸血在沸騰著,無聊了太久,終於讓他找到一些可以興奮的事物了。
「試?」兩人皆一臉的疑惑,轉頭瞥了一眼縮在角落的織樂,她瘦弱得簡直一巴掌就能打飛,蒼白的臉色,驚恐的眸子,讓人懷疑下一刻她就會暈過去。
「很簡單,我打算和她來一場軍演推算。」邯澤浩宣佈答案。所謂的軍演推算,則是在一片現實環境等比縮小的場地中,以旗幟代表兵力,雙方互相攻城略地。用這種方式來進行模擬戰場,其結果往往比那些紙上談兵更正確。
軍演推算的規模可大可小,較小的軍演推算兩個孩童就可以玩,而規模大的軍演推算,通常會用於軍隊打仗前,將領用來計劃方案策略。
「少主,這不妥!」申、宏二人叫道。軍隊中的軍演推算很是正規,通常隻有高級將領才有資格進行。而現在,堂堂一個酆族少主,居然要和一個丫鬟進行軍演推算。
而一旁的織樂更是嚇得連連搖頭,「我怎麼可以和大人比試呢,我隻是一個卑微的小丫鬟,是沒有資格的,這萬萬不可以的。」
「我已經決定了!」邯澤浩的口氣不容置疑,劍眉一揚,他伸長手臂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跟前,「一場比試,如果沒有賭注的話未免太無聊了,不如我們來賭點什麼吧。」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她僅剩下的一塊豆糕還放在她的床頭,因為被他逮來而沒來得及帶出來。
「那麼就用你的命來賭吧,如果你輸了,你的命就任我處置。」
申亟臣和宏元開滿以為會看到織樂害怕的表情。可是奇怪的是織樂的臉上反倒沒了之前的害怕,而是疑惑搖頭,「這怎麼可以拿這個作為比試的賭注呢,我的命不值錢啊,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大人。」
邯澤浩皺起眉頭,突然覺得「大人」二字有些刺耳。
而剩下的兩人,則目瞪口呆。申亟臣自認見識過不少人,類似的這種話也聽過,但是那通常是一些殘兵敗將討饒時候說的話,而不是像眼前這個小丫鬟。她說話的口氣,彷彿是真的覺得她自己的命不值錢。
瞥了身旁的宏元開一眼,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意思。
也許,這個少女並不完全算是平凡無奇,她的特別,有些出乎人的預料。
「既然你的命不值錢,那朱天城全城人的命應該夠值錢了吧。」懶洋洋帶著一絲不悅的聲音響起在帳內,邯澤浩半瞇著眸子道。
「啊?」織樂一驚。
而申亟臣和宏元開則趕緊阻止:「少主不可啊!」朱天城全城的性命,豈能用做和一個丫鬟比試的賭注。
沒去理會兩個手下的諫言,邯澤浩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喃喃道:「我倒忘了,既然是比試的話,我也應該出賭注,如果我輸了,那麼我的命就歸你處置。」
此話一出,帳內更是一陣倒抽氣。
「這怎麼可以,我怎麼可以處置你的性命。」織樂連連搖頭。
宏元開更是直接跪在地上,雙手抱拳懇請道:「少主,剛才的話請收回。」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少主是酆族未來的王,豈可如此把生命當玩笑。萬一這個……呃,丫鬟打算對少主不利的話,那豈不是……」
「賭注最重要的是公平,況且我倒不覺得我下這賭注,是把生命當玩笑。」他顯然沒有收回話的意思。
「少主,請三思!」宏元開隻急得滿頭大汗。
「難道你認為我會輸?」
「不是,我隻望少主能珍重您的性命。」
「放肆!我決定了便是定了!要是你再囉嗦的話,別怪我把你踢出帳外。」邯澤浩不耐煩地揮手。
反倒是申亟臣,搖了搖手中的紙扇,悠悠道:「少主決定的事情,我們身為屬下的自然不應當多說什麼。不過現在正是我們酆族大舉進攻華朝之際,將來要打的仗,要交手的敵將不計其數,如果現在就沒命的話,那未免會少得到很多樂趣。」
邯澤浩垂下眸子,沉思了片刻,「你說得倒也有理。」隨即再次對著織樂,「我的確是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這樣吧,如果你贏了,我便答應你一個要求,當然,這不包括我的性命在內。」
才準備鬆一口氣的申、宏二人,一聽此話,立刻又急了。畢竟,一個要求,這個範圍太廣了。
「少主!」
「不用說了,就這樣決定了!」
一錘定音。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4:35
6
次日,在軍演推算的場地上,邯澤浩和織樂各在東西兩邊。場地上的環境,完全模擬了悻城和朱天城這一帶的環境,自東向西有河流經過朱天城及悻城,兩城池中間地帶有大面積的森林覆蓋。
申亟臣宣讀著比賽規則:「雙方各擁一座城池,兵力為二十萬,以不同顏色的旗幟代表雙方各自的兵力,一面旗幟即代表一百兵力。獲勝標準為全殲對方兵力或者同時佔領兩座城池。」
織樂聽著規則,手指則緊張地捏著自己的衣擺,整個人顯得膽怯而卑微。
宏元開看了眼織樂,她的這種模樣,實在讓他難以想像,她有可能會勝了少主。打仗貴在士氣,就算隻是推演,但是她連士氣都沒了,結果可想而知。
「還有什麼問題?」申亟臣問道。
織樂搖搖頭,轉頭看著對面的邯澤浩,「如果我輸了的話,你可不可以讓我死得痛快一些。我聽說酆族的軍隊中有很多極刑,不讓人一下子死去,而是慢慢地折磨至死,那一定很痛吧,所以我想死得快一些,會比較舒服。」
「你——」他瞪她,莫名地,她不喜歡她說這樣的話,彷彿她隨時會死去一般。
她在他的瞪視下縮了縮脖子,「這樣不行嗎?」
「沒人讓你死!」他氣竭地吼道。
宏元開給申亟臣打了個顏色,申亟臣趕緊宣佈開始,邯澤浩在悻城這一邊,而織樂則在朱天城這一邊。
幾個士兵上前,準備隨時根據比試雙方的命令,移動那些放在場中代表兵力的旗幟。
「你怎麼看這次比賽。」申亟臣問著站在身邊的宏元開。
「織姑娘輸定了。」宏元開道。
「所見略同。」他微微一笑,把目光重新移回到了比試的場地,下一刻,笑容便僵硬在了嘴邊。
原本還怯生生的少女,卻在拿起比試用的地形圖的一瞬間,表情完全變了。
她專注地看著圖,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周圍的任何聲音都進不了她的耳朵。她雙眸中所迸發出來的神采,使得那張平凡的臉龐都顯得熠熠生輝。
申亟臣不敢置信,轉頭看了看宏元開,他的眼中是同樣的震驚。
織樂手中的筆迅速地在地形圖上圈畫著,然後她把兵力分成幾部分,並且加固城牆,把糧草放置在安全的地方,再派出偵察兵進行查探。
這樣的開場,沒有人相信佈置出這一切的是眼前這個少女。
約一個時辰後,雙方的兵力開始互相試探,交鋒。
但凡是在場的人,都是行軍打仗的將領,看著場中的你來我往,無一不興奮。觀看一場精彩的軍演推算,效果比單純的看兵書受益多了。
邯澤浩雖然皺著眉頭,但是眼中透出來的光芒則看得出越來越熾烈。很有趣,真的有有趣,她果然能帶給他樂趣。既然這樣的話,不妨讓樂趣更多一點——
邯澤浩隨即從自己的主力軍中分出一部分兵力阻止織樂手中的兩支軍隊會和,隻要再過片刻,就可以分別把這兩支軍全滅。
「精彩!」宏元開忍不住地喝彩道:「一旦少主把這兩支軍滅了,織姑娘至少折損三分之一的兵力,而少主還可以在此之後繞到對方主力後方進行騷擾。」
「看來織姑娘的確很危險。」申亟臣認同。
任誰都看得出,現在織樂的形勢很不妙。
這個時候,誰都沒想到,織樂會下命令,讓主力軍去進行增援。
「這不是自取滅亡嘛!」
「主力軍去救援,朱天城內隻剩下一萬守兵,根本守不住城。」
在場的將領議論紛紛。
「你怎麼看?」申亟臣問道。
宏元開盯著戰場中移動的兵力,「她這一招走得很大膽,城內空虛,少主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攻下朱天城。」
果然,邯澤浩的主力朝著朱天城進發。
織樂的主力並沒有馬上返回城裏,而是繼續去增援被襲擊的兩支軍隊。留在城裏的一萬兵力則把油脂潑在城牆上,並且準備了大量的石頭,箭支。
當邯澤浩的主力兵臨城下時,油脂使得士兵很難爬上城牆,同時大量的石頭從城牆上拋下來,並且把箭頭帶上火射出去。
城外叢林密集,帶火的箭很容易引起了不小的火勢,給邯澤浩的主力軍引起了不小的麻煩。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誰都不會想到,一萬的兵力在十三萬兵力的攻擊下能守住城。
而此時織樂的主力已經解決了她那兩支軍隊的危險,並且趕回朱天城。
「少主隻能退兵了。」宏元開不無遺憾地道。雖然這場僅僅隻是軍演推算,但是驚心動魄的程度卻讓人回味不已。
「估計她可能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了,她之前加固城牆,還準備了那麼多的油脂石頭,合理地利用了朱天城易守難攻的特點,結合城外的叢林特點,這一招真的很妙!」申亟臣讚歎道。
「那算什麼,天才嗎?」
「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為我所用,那真的會有些可惜。」申亟臣搖著紙扇,心中思量著什麼。
場地的另一頭,邯澤浩嘴角咧著笑,目光牢牢地盯著場中的兵力。
身體裏揚起的那股戰慄感,這就是找到對手的感覺嗎?
「織樂,你比我想像中的更有趣。」這樣才好,有一個實力相當的對手,擊敗對方的時候,所獲得的快樂才會更多。
而他,很想要體驗那種快樂的感覺。
接下來幾天的軍事推演,雙方各有勝敗,卻始終沒辦法吞併對方的城池。每天到了比試的時間,總是有一大幫高級的將領紛紛前來觀看,弄得整個比試場地擁擠不堪。
軍營中開始盛傳起了織樂的軍事天分,沒人相信,一個年少的女子,可以在軍事上到達這種程度。
「她的確是個天才,如果隻作為行軍佈陣的謀士而言的話,我至今還沒見過比她更出色的。」在觀察了幾天後,申亟臣頗認真地對織樂下了如此的評論。
宏元開道:「你覺得有可能說服織姑娘為酆族效力?」
「不過是一個小丫頭。」話雖如此說,他卻搖搖頭,「織姑娘心性太過單純,金錢、性命那些對別人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對她來說,反倒是微不足道的。至少我現在還想不到該用什麼理由來說服她。」
「看來還真是難辦。」
「真難以想像,這世上居然會有像她這樣奇特的女子。」
這邊,兩人一言一語談論的天才,此刻正怯生生地坐在邯澤浩的對面,滿懷著不安小口小口地吃著羊肉。
「女人吃東西還真慢!」邯澤浩拉下一條烤羊腿,大口地咬著羊肉,「吃得慣這裏的食物嗎?」
「啊?」她滿臉的不解,「食物還有吃不慣的嗎?」對於她來說,能夠有食物吃飽肚子已經是天大的好處了。
他差點忘了,這女人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樣。邯澤浩懶洋洋地看著唇上沾著油的織樂。在這裏呆了幾天,她的面色比起之前紅潤一些,不像以前那麼蠟黃。仔細看來,她倒也比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要好看些了。
織樂摸了摸已經七分飽的肚子,在對方的目光下,縮了縮脖子,「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沒人說你吃得多。」她吃的那點東西,塞人牙縫都不夠,「我這裏不是方府,你愛吃多少就吃多少。」
「可是這樣好嗎?不用幹活,每天還可以吃這麼好的東西。」她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好的日子。
「有什麼不好的。」
「我隻是個下人,是不可這樣的。張媽說過,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本分。」她一臉認真地說道。
邯澤浩的胸口沒由來地覺得有點悶,他不喜歡她老用這樣謙卑的口氣說話,「我說可以就可以!」
她似乎像個無慾無求的人一樣,沒什麼東西是她所渴望的。邯澤浩有時候甚至想要敲開她的腦袋看一看,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過第二天,他發現原來她還是有想要的東西。
如果不是無意間路過申亟臣的營帳,他絕對想不到,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蹲在營帳前,用著無比渴望的眼神望著營帳。
而守在營帳前的幾個士兵,顯然對這種情形已經習慣了,沒有絲毫的驚訝。
邯澤浩實在很想知道,是什麼東西能讓她露出如此眼神,「你為什麼盯著亟臣的營帳?」
他的突然出現,讓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隨即小心地收回視線,低下頭道:「裏面有好多兵書。」
他倒是忘了,她在方府的時候好像就很喜歡呆在書庫裏看兵書,而這裏,申亟臣的營帳內,是兵書最多的地方。
「你想看書?」
她直覺地點頭,隨即又馬上搖頭。
「你到底是想還是不想?」他不耐煩地問道。
「我……我可以看那些書嗎?」她舔著唇角,眼神中的渴望怎麼都掩蓋不住。
他突然怪異地希望她用這種目光望著他,自己是怎麼了,居然變得奇怪了,「隻要你說想,我就可以讓你隨便看亟臣營帳內的兵書。」
她抬頭望著他,貝齒咬著下唇,手指不安地捏著衣角,半晌才鼓起勇氣,小聲地囁嚅著:「……我想看書。」
「那好,我會吩咐下去,以後白天,你可以自由出入這個營帳。」
下一刻,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抹燦爛的笑意,令得他有片刻的失神。
朱天城內,方翱集中了所有的兵力守城,隻待朝廷的援軍一來,便能立刻反守為攻。
和酆族大軍對峙已經好幾日了,城中人心惶惶。可是方翱此刻最擔心的卻是織樂。
「翱兒,為父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需要你花那麼多的人去尋找一個丫鬟。」方府的前堂,朱天城的城主方天長拂著灰白的長鬚道。
「父親,無論如何,此人必須找到。她被酆族的少主邯澤浩帶走,我隻怕她兇多吉少。」朱天城裏,隻有他才明白織樂的價值所在,那份軍事才華,足可以匹敵百萬大軍。
「就算她死了,也不過就是個丫鬟,你該慶幸,邯澤浩隻帶走了她,沒有取你的性命。」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找到她!求父親派遣雀影前去酆族大營查探。」雀影,是方天長手下的一支精銳軍。人數很少,不過百人而已,但是卻武功了得,且擅長隱蔽行蹤,通常執行一些暗殺,偵查的工作。
「胡鬧!」方天長氣得猛拍了一下桌子,「你居然要用雀影去找一個丫鬟!如今朱天城戰事緊急,你身為大將,卻還兒女情長?」他隻以為兒子是看上了那丫鬟,所以才那麼心急地想要找到她。
「父親,我對織樂絕對沒有半絲兒女情長。」他的腦海中隱隱地浮現出那張蠟黃的小臉,一旦當她看著書的時候,那張臉上的神情,卻總能吸引著他。
「那你怎麼……」
「父親可還記得那次我出兵殺得酆族宏元開隻剩下一成兵力逃離的那場戰事?」方翱提醒道。
「自然記得!」那一場戰役,不僅暫時保住朱天城,還使得軍心士氣大振。
「可是獻出決勝之計的人不是我,而是織樂。」正因為此,所以現在除了等待援軍外,更重要的是找出織樂。
方天長沉默著,目光如炬的盯著方翱,良久才開口:「翱兒,此話你可敢立下軍令狀?」
「但立無妨。」
「既然如此,那我會把雀影撥給你,至於怎麼找回人,你負責吧。」
「是,多謝父親!」
「咳……咳!」細碎的咳嗽聲被刻意地壓抑著,織樂的小臉憋得有些紅。
一旁的士兵看著織樂,提醒道:「織姑娘,比試的時間快到了,讓少主等可就不好了。」
「嗯,咳咳,我知道。」軍演推算是在這裏邯澤浩唯一讓她做的,如果連這個也不行的話,那麼她在這裏,似乎就真的沒有一點用處了。
織樂匆匆地穿戴好衣物,頭重腳輕地走出了營帳。
到了比試場地,早已有不少將領在現場了,又過了片刻,邯澤浩和宏元開、申亟臣也來了。
織樂隻覺得頭越來越疼,腦子裏一團混亂,臉一陣一陣的燙。
如今,織樂所佔的朱天城還剩下三十萬兵力,而邯澤浩的兵力為二十八萬。
雙方兵力相差不大,比試一開始,邯澤浩便驅兵騷擾對方的補給線,同時派兵引誘出了織樂手中的主力軍。
士兵等待著織樂的命令,打算看她如何應對,但是等了半天,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織姑娘!」士兵小聲提醒著,「請快下命令。」
「啊。」織樂搖晃了一下發脹的腦袋,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地形圖,「咳……主力迎戰。」
判斷失誤!
所有人都詫異了,這擺明著是往陷阱裏跳了。
果不其然,沒有得到救援的補給線被全面破壞,而她的主力軍則被纏上,脫不了身。
在其後邯澤浩一波接一波的攻勢下,織樂的決策錯誤連連。
判斷失誤!
判斷失誤!
判斷失誤!
她今天的表現和前幾天簡直判若兩人,所有人都面帶凝重,疑惑地看向織樂。
而邯澤浩的眉頭越來越緊鎖,臉孔拉得老長。
短短半個時辰,織樂的兵力已經折損了八萬。
當織樂又一次損失了五萬兵力後,邯澤浩憤怒地甩下手中的地形圖,「夠了!」
場上所有的聲音霎時安靜下來。
邯澤浩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麼氣憤過,滿懷期待的比試,對方卻如此的不堪一擊。期待越高,失望的時候氣憤就越甚。
大步流星地走到織樂的面前,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幾乎快噴出火來,「你到底在想什麼,今天為什麼這麼一塌糊塗?」
「對……對不起。」她低著頭,訥訥地道。
「我要的不是你對我說這種話。」
「那……那我、我應該說什麼樣的話?」他憤怒的聲音,更讓她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我要你說的是——見鬼!」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如果是換成其他手下的話,他早就一腳踹過去了,可是看著她瘦巴巴的身子,他估計一掌隻要用上兩成力道,就能把她打飛出去。
「咳……咳咳!」纖弱的肩膀突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一陣咳嗽聲從她的嘴裏溢出。
「你怎麼了?」他瞇起眼眸盯著她,她的頭壓得太低,他隻能看到她的頭頂心。
「我沒什麼。」她用力的搖著頭,然後像是要保證什麼似的道:「我還可以繼續比試,我一定、一定不再像剛才那麼糟糕。」
「把頭抬起來。」他命令道。
「啊?」
一隻大手已經伸出來,掐住了她的下頜,把她的臉抬起。
手指碰觸到的溫度讓邯澤浩眉頭皺起,當他看到織樂的臉紅得過分時,心頭沒由來地一震,「你發燒了?」
「咳……我沒事的,還可以繼續。」她重複道。
「燒成這樣還要繼續?」這女人是不是腦子燒糊塗了?
邯澤浩火大地一把抱起織樂,朝著織樂的營帳走去,同時吩咐士兵去把軍醫找來。
躺在營帳內的榻上,她幾乎不敢看著他,「我是不是很沒用?連簡單的比試都做得不好,張媽就老說我笨的,咳咳咳……」
簡單的比試?!沒人會覺得這種軍演推算是簡單的比試吧!邯澤浩撇撇嘴,瞪著織樂,沒好氣地道:「閉嘴!」
咳得厲害,居然還不停地說話,簡直找死!
邯澤浩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生病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一次發燒,卻像是要折騰掉半條命似的。每次看到她一副虛弱的樣子,他就沒由來地有一股氣。這樣所導緻的結果是每次軍醫看到他都繞道走,生怕被他活活掐死。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病了那麼多天都還沒好?」邯澤浩擦著手中的長槍,頭也沒抬地問道。
「華朝人本就比酆族來得纖弱,織姑娘又是女子,自然不能和軍中那些身強體壯的男人相比較,病好得慢些也是自然。」申亟臣晃著紙扇答道。
「不能好得快一點?」
「軍醫已經盡力了。」可憐的軍醫,現在成了全軍最值得同情的人,「少主,再過七天華朝的援兵就會到達朱天城,我們必須在援兵到達前攻下朱天城,否則就會成為持久戰,到時候我怕糧草會不夠。」
「我自有分寸。」邯澤浩起身,放下手中的長槍,朝著營外走去,申亟臣緊跟了出去。
當邯澤浩到了織樂的營帳,看到帳內空無一人時,突然有種掐死人的衝動,「該死的,她病著居然不在床上躺著,去哪兒了?」
「織姑娘恐怕是在屬下的營帳內。」申亟臣在說完這句話時,突然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她去你的營帳?」邯澤浩的音量陡然提高了兩度。
「難道少主忘了?你同意她白天可自由出入我的營帳取兵書看。」他趕緊解釋道。
邯澤浩一愣,他還真是差點忘記了,「去你那營帳看看!」
片刻之後,邯澤浩見到了正在一邊咳嗽,一邊看著書的織樂。
她的臉色稍微好上一些了,細瘦的手指捂著唇,盡量掩著咳聲,而她的眼,全神貫注地盯著書頁,渾然沒有注意到走進來的人。
「以後生著病,別來這裏看書。」他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書,大手朝著她額頭探去。她的溫度隻比尋常體溫略高一些,讓他的臉色稍稍好轉,至少那幫庸醫不是那麼沒用。
「我咳嗽已經好多了,而且……我沒有弄髒這些書。」她以為他是怕她咳嗽而污了書頁。
「沒人說你弄髒這些書。」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真是柔弱,好像隻要我輕輕一捏,就會碎了似的。怪不得生病都生得比別人久。」
「我……我有喝藥。」儘管她喝藥的時候,雙手都在顫抖。這對她來說都是好珍貴的東西,平時生病哪裏會喝藥,都是熬上個幾天,熬過了病自然也就好了。這些藥,用在她身上,她都覺得好浪費。
「喝了就好好休息,你病懨懨的樣子是在難看。」
「對……對不起。」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夠漂亮的。
「你很習慣對別人說這三個字?」
「啊?」
「我以後不想再聽到你說這三個字。」他不喜歡她老低著頭,用著謙卑的口氣和他說話。更不喜歡她把她自己看得那麼低下,彷彿生來就該低人一等,「要是三天後你的病還沒好的話,我把治你的庸醫拖出去斬了。」
織樂愣愣地眨眨眼,第一次她生病與否,關係到了別人的性命。
他俯身彎腰,把她騰空抱起,「到你病好之前,你最好呆在你的營帳裏。」
「那我是不是不能看書了?」她緊張地問道,像是最心愛的東西即將被奪走一般。
可憐兮兮的眼神,焦急的口氣,還有那認命的表情,讓邯澤浩開始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罪大惡極的事。
她的手不自覺地抓著他胸口的衣襟,因為太過緊張等待著他的回答,以至於雙手不斷地輕顫,手背上的筋都隱隱凸出。
他往前走了兩步,她的手顫得更厲害,伸長脖子,隔著他的肩膀,一臉不捨地望著他身後的那些兵書。
他低頭,瞥了一眼那幾乎快把他胸前的衣襟捏爛的細瘦手指,停下了腳步,「來人!」
「在!」兩個士兵從營帳外進入帳內,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靜候命令。
「搬書!」
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的申亟臣,則慢慢地把手中的紙扇收攏,目光沉沉地盯著織樂。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5:07
7
織樂的營帳一下子變得擁擠了許多,一疊疊的兵書堆在了不算小的營帳內,儼然成了一個小書庫。
不過此時,這小書庫內,一雙手捧著一碗濃稠的藥汁,不停地顫著,藥汁在碗內左搖右晃,隨時可能會灑出來。
「闡大夫,你的手要是再抖的話,恐怕這碗藥要重新煎了。」宏元開一掌搭在軍醫的肩膀上。
「是、是、是,將軍說得是。」話雖如此說,但是軍醫的手卻抖得更厲害了。
「元開,你別再捉弄闡大夫了。」申亟臣的眼神朝著某一方向努了努。
高大的身影站在營帳內,渾身散發的那股霸氣,莫怪乎軍醫會嚇成這樣。
顯然,宏元開和申亟臣之所以齊齊呆在織樂的營帳內,是因為他們的主子——邯澤浩,此刻正心血來潮地要看某女喝藥。
宏元開馬上鬆開手,軍醫顫巍巍地走到了榻前,把碗遞給了蘇顏顏,蘇顏顏用小勺勺起藥汁,一點點地餵給織樂喝。
織樂小口地喝著藥,眉頭時不時的皺起,看起來這藥似乎是——
「很難喝?」渾厚低沉的聲音響起在帳內,一隻大手從蘇顏顏手中把藥拿起。
「啊?」織樂一愣,抬頭不明所以地望著邯澤浩。
他等得不耐煩,直接仰頭喝了一口藥汁。
一旁的軍醫見此嚇了一跳,「少主,這藥是……」
話未說完,便看到邯澤浩眉頭微微一動,吐出一句:「有些苦。」
哈?
所有人都是一副下巴掉地的表情。
還是申亟臣最先回過神來,輕咳一聲。
軍醫趕緊道:「這……那要不在藥裏添加一些甘草,這樣會甜些,也容易入口。」
邯澤浩點頭,把藥碗遞給了軍醫,軍醫趕緊端著藥退出了營帳。過了約莫一刻鐘後,又端著冒著熱氣的藥走了進來。
「少主,這藥已經加入了甘草,相信應該很容易入口。」
邯澤浩拿起小勺,勺了藥汁,遞到了織樂的面前。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動作……「是要……餵我喝嗎?」織樂怯怯地問道。
「對。」他絲毫沒察覺到這個回答,讓周圍的人詫異到了什麼程度。
他們的少主居然要餵人喝藥?!申亟臣和宏元開互視一眼。
「哦。」織樂乖乖地張開口,藥汁一入口,便忍不住地喊道:「好燙。」
邯澤浩手指一頓,表情僵硬地再勺起一勺藥汁,輕輕地吹上兩口氣,才遞至她面前,「喝!」
她呆呆地望著他,半張著嘴,任由他把藥汁餵入她的口中。
甜甜的藥汁,順著喉嚨慢慢地嚥下。藥汁不是都該苦的嗎?為什麼現在她卻覺得好甜?加了甘草,可以讓藥汁變得那麼甜嗎?
這個如同天神一樣,讓她想要虔誠膜拜的男人,卻在餵著他喝藥,一切宛如在做夢一般。有些東西,似乎在開始變化著……
酆族大軍之中也開始流傳了幾個版本,有人說少主喜歡上了一個神秘女人,也有人說是那女人勾引少主,更有人把織樂形容成了絕世人物,揚言,得此女者必得天下。
總之,什麼樣的紛亂版本都有,隻是沒有一種流言傳入織樂的耳內。她彷彿隔世一樣呆在她的營帳內養病看書。
把手中最後的一頁看完,織樂合上書,閉起眼眸,靜靜地回味著剛才所看的書中內容。
她喜歡看兵書,沒有道理地,就是喜歡看。兵書上所講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十分容易理解,看書的過程中,她的全部身心都可以沉浸在書中,讓她忘記自己所不想回想起來的一切。
不願意回想起,小時候她被飢餓折磨得奄奄一息。
更不願意回想起,她賣身所得的五個銅錢被爹娘捏在手中,他們臉上那笑意和連連的叩頭。五個銅錢,可以讓他們好幾天不會挨餓了。
在方府的日子就算很苦,可是她卻覺得,比起當初的飢餓寒冷,已經好上太多了,畢竟,她活下來了。
她很懂得知足,因為從小的命運就告訴她,人,最重要的就是守本分,不要去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所以,她不奢求,不期盼,隻要能活下來就是最大的幸運。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卻在慢慢地改變著。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這樣自在地看著這些兵書,生病的時候有大夫給她看病,能喝上藥,每天都不會挨餓。
太幸福的日子,讓她忐忑不安。總覺得一切就像是一場即將要醒來的美夢一般。
突然,她身子一震,有人點住了她的穴道。身子不能動,口不能言,織樂瞪大了眼睛,看著穿著一身夜行衣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抱歉,為了怕姑娘大喊惹出動靜,所以在下隻能先點住了你的穴道。」對方解釋道,「姑娘可是叫織樂?若是的話,就眨一下眼。」
織樂老實地眨了一下眼睛。
對方繼續道:「在下是方少將派來營救姑娘的人。方少將便是朱天城方府中的方翱,如果姑娘聽懂了在下的話,那麼便勞煩姑娘眨兩下眼,在下自當解了姑娘的穴道。」
是少爺派這人來找她的?織樂依言眨了兩下眼。
黑衣人解開了織樂的穴道。織樂忙問道:「大少爺怎麼樣了?」
「方少將無恙,少將要我來救姑娘離開這裏,盡快趕回朱天城。」
「救?」她疑惑於這個字眼,「我在這裏沒有危險啊,為什麼要救?」
黑衣人面色一冷,「莫非姑娘忘記了酆族和我華朝乃是敵人,姑娘是想叛國?」
「啊?」
「方少將在朱天城等著姑娘,請姑娘盡快回城吧。」
她身為方府的丫鬟,大少爺既然要她回去,那麼她是一定要遵從的。織樂想了想,又道:「那我和邯澤……呃,大人道個別,就和你回去。」
「若是這事讓別人知道了,姑娘豈還能回朱天城,難道你忘了,當初你可是被抓來這裏的。」
織樂怔怔,「那該怎麼辦?」
「聽說姑娘明日要和邯澤浩進行軍演推算,等到比試結束,姑娘可找個借口獨自回營帳,我自在這裏等候姑娘,帶姑娘回朱天城。」
明天就要回朱天城嗎?織樂不自覺地垂下眼眸,她應該很想回去才對啊,可是為什麼,心中卻有著不捨。
次日的軍演推算,織樂一邊讓自己的士兵去砍樹伐木,同時還收集許多麻袋,讓人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麼。
而另一方面,由於雙方兵力相差的懸殊,在打了幾場後,隻剩下了八萬兵力,而邯澤浩此刻則還有二十五萬兵力。
雙方兵力相差三倍以上,現場的所有人,無一不認為,隻要再過一天,邯澤浩就可以完全打敗織樂。
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情地望向了織樂,因為輸了的下場,很可能就會連命都沒了。
反倒是織樂,臉上並沒有眾人所想像的害怕表情,而是平靜地跟在了邯澤浩身後,走出了比試場地。
他驀地像想到什麼似的問道:「如果比試你贏了,你會對我提出什麼要求?」
織樂想了想後,很認真地答道:「我想離開這裏回去。」既然大少爺希望她回去,那麼作為方府的丫鬟,大少爺的願望,理所當然就應該是她的願望。
那一刻,邯澤浩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胸口中驟然產生的那股空蕩蕩的感覺擊得他手足無措,沒人告訴他,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又該如何消除。
回到了營帳內沒多久,織樂便聽到營帳外有嘈雜的聲音。
她掀開了帳簾,「怎麼了?」
「隻是一些宵小之人妄圖偷襲而已,姑娘還請待在營帳內以保安全。」營帳外護衛的士兵答道。
織樂身子縮回了帳內,才轉了個身,便看到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的身後了。
還沒來得及驚呼,黑衣人已經掩住了她的唇,「姑娘,請勿發出大聲驚動他人。」
她點了點頭,黑衣人放下手。
「我們現在就走嗎?」織樂問道。
「不,還要再等會兒。少將軍派出軍隊偷襲酆族大軍的糧倉,如能一舉把糧倉毀了自然是好,如果不能成功,那至少也可以把酆族的守兵們都吸引過去。等一會兒他們戒嚴鬆懈的時候,姑娘便可以安然回到朱天城了。」
這種計謀,對於織樂來說,自然是很好理解。
隻是……真的要離開嗎?要離開這個雖然霸道,卻會讓她覺得溫暖的男人?
為什麼,此刻的她,心中又那麼多的不捨?
不捨到甚至她希望,他能夠出現,把她留下!
而不遠處的高崗上,兩抹人影正注視著這一切。
「我就說這事蹊蹺,看來燒燬糧倉是虛,帶走這女人才是真的!」宏元開怒道,提起手中的武器,便打算領兵上前阻攔。
一把紙扇橫在了他的面前,把他擋下。
「申亟臣,你這是做什麼?」
「你難道看不出來,織姑娘現在在少主的心中,所佔的位置已經過大了嗎?」申亟臣冷冷地道。
宏元開皺皺眉。他自然看得出少主非一般的在意著這個華朝的女子。這女人生病的時候,他從來不曾見過一向冷酷暴戾的少主,會用如此寵溺的眼神看著一個女人。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要把織姑娘搶回到少主的身邊。」
「可是你真的覺得讓她回到少主的身邊是件好事嗎?」
「什麼意思?」
「一旦這個女人真的回到了少主的身邊,那麼少主愛上她,是遲早的事情。」申亟臣道。或者說,現在已經愛上了,「酆族的少主,卻愛上一個華朝的女人,你覺得這對少主來說,是一件好事?」
「這……」宏元開猶豫了。
「我所期待的少主,是一個可以帶領酆族,稱霸天下的少主,而不是一個會因為兒女情長,甘願放華朝苟活的少主。」
「那麼你想怎麼樣?」宏元開問道。
申亟臣搖晃著紙扇,悠然道:「自然是放他們走了。」
「你打算放織姑娘回朱天城?你難道忘了她那種特殊的才能嗎?一旦她回到朱天城,我們想要攻下那城,所要花費的代價,恐怕會高出很多。」
「我自然知道。」申亟臣的目光中,有著森森的冷然,隻要能夠讓酆族一統天下,他從來不介意做下狠毒的事,「所以我這裏放他們走,而你去通知少主,隻管對少主說,織姑娘是主動和賊人逃回朱天城。」
宏元開一驚,隨即已經明白過來,「你想讓少主親手殺了織姑娘?」少主向來最痛恨別人的背叛。但凡背叛過他的人,從來就沒有能活下來的。
一旦如果讓少主親眼看到織姑娘和別人逃亡,又親手逮住的話,可想而知,她的命運會是什麼。
深吸一口氣,宏元開看著嘴角含笑的申亟臣,又看了看那叢影中穿梭的兩抹身影,緩緩道:「我該慶幸,你不是我的敵人。」
「隻要你不背叛少主,你永遠不會是我的敵人。」他所有的存在,僅僅也隻是為了一個信念罷了。
她逃了,就這樣要逃離他的身邊嗎?
邯澤浩策馬狂奔,胸口中的那股騷動怎麼都沒辦法平靜下來。當初把她抓來,他不是沒想過她會有逃跑的一天。畢竟朱天城才是她一直所呆的地方。
可是她的柔順,她的懦弱,她的怯生生,她的一切,卻讓他漸漸地忽略了這個可能性。
甚至於他給了她足夠的自由。
而現在,他給予她的自由,卻像是在諷刺他一般。
織樂……織樂……他在心中狂喊著。從何時開始,這個名字已經在他的心中刻得如此之深了呢?他要見到她,他要把她狠狠地逮住,他要把她壓在身下,揉入自己的身體之中,讓她哪兒都逃不了!
馬兒的四蹄飛奔,揚起陣陣塵土。
看見了!邯澤浩的雙眸倏然瞇起,盯著不遠處那兩道倉惶的身影,手中的長槍朝著那兩人前奔的方向猛然擲去。
咻!
長槍破空,狠狠地紮入泥土之中,那兩道身影急急地剎住了腳步。
那張讓他不斷迷惑的臉龐上滿是驚慌,他卻看得更加刺眼。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骨骼在咯咯作響。他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她,想要她給他一個答案。
他難道對她還不夠好嗎?抑或者他表現得還不夠多?
從來沒有女人會讓他這般心神不甯,甚至於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
該死的,她怎麼可以這樣的逃離他?
邯澤浩狠狠地拉住韁繩,馬剎住了四蹄,停在了那雙身影前。
「圍起來!」他的聲音中,任誰都聽得出憤怒。
跟隨著他的士兵霎時把織樂和黑衣人包圍了起來。
包圍圈在不斷地縮小著,織樂慌亂地睜大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些酆族的士兵,穿著統一的盔甲,整齊有序的動作,讓她心驚,而當包圍圈裂開了一個口子,那一人,騎著一馬,緩緩地走進了她的眼簾後,她明白了某件事。
他——是來抓她的嗎?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不敢對著他的視線。他的目光太過淩厲,在那樣的目光下,她無所遁形。
明明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她是方府的丫鬟,大少爺希望她回去,她自然應該回去。可是現在,她卻不那麼確定了。隻隱隱地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比試還沒結束,你這麼急著是要去哪兒?」低沉的語調,在這被黑暗和燭火所籠罩的林中響起,讓人在心底深處泛出絲絲恐懼。
「我……」織樂的手指絞著衣擺,貝齒隻是咬著唇。這樣陌生的語氣,這樣平淡的語調,彷彿回到了她初次見到他的時候。對他來說,她似乎又變成了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
她隻是個丫鬟,根本不該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可是為什麼現在她卻想哭呢?
「怎麼?不敢抬頭看我?」他的影子在燭火的光中微微晃動著,手抬起,他朝著她的下頜抓去。
「不要!」她本能地害怕,躲到了黑衣人的身後。不敢靠近他,他的身上像是在詫異著某種怒氣,隨時都有宣洩出來的可能。
邯澤浩目光一愣。而黑衣人則護著織樂,緊張地看著周圍的形勢。顯然,少將的計策已經被酆族識破,眼下的他也很難帶著這個女人回朱天城。
黑衣人還在想著,邯澤浩卻已經冷冷道:「滾開!」
沒等黑衣人反應過來,邯澤浩已經拔出了之前插入土中的長槍,槍身橫掃,一陣勁風揚起,猛地把黑衣人彈飛到了幾丈開外。
噗!
一口血,從黑衣人的嘴裏噴出,整個人頓時昏死過去。
織樂詫異地看著眼前突變的情景,撩起裙擺,想要跑到黑衣人身邊看看他的傷勢。
才跑上幾步,卻被邯澤浩抓住了胳膊。
「放……放開我……」她的身子打著顫,那人流了好多血,會死嗎?甚至在剛才,他還和她說過話。那樣的人如果死去的話,大少爺一定會傷心的吧。
「你就那麼想回朱天城?」在邯澤浩看來,織樂的舉動,隻讓他理解為想要逃離。他把她拉回到自己的面前,低下頭,目光狠狠地盯著她!
她應該是想回去的,她無數次地這樣對自己說過。她是方府的丫鬟,大少爺的希望,自然也就是她的希望,所以——「我……要回去的。」隻是說話的時候,她的貝齒幾乎咬破了舌尖。彷彿內心深處不斷地有聲音在提醒著她——她並不是真正地想要回去呵。
她的回答,卻讓他的面色變得更冷,「就算死也要回去?」
她織樂臉色一黯,點點頭。
他的五指捏著她的手臂咯咯作響。一股鑽心的痛頓時刺激著她所有的神經。牙齒死死地相互抵著,她不讓自己發出呼聲,隻有蒼白的臉色,和那全身冒出的冷汗,才可以想像到她有多痛。
可是因為天色的關係,邯澤浩卻看不到。揚起手,他把她甩到了地上,長槍的槍尖,直直地抵上了她細瘦的脖頸。
「那麼我現在就讓你死!」
她抿抿唇,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她的神情動作,卻讓他氣到了極點。
「為什麼?」邯澤浩瞪著織樂狂吼道。為什麼她就這麼認命,為什麼她連死亡都不怕?這樣的她,讓他不知所措,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可以真真實實地得到她。
「我隻是一個丫鬟,我的性命原本就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她很誠實地說道。從小,方府中張媽的耳提面命,便讓她明白,她隻是一個最卑微低賤的丫鬟,不可以去奢求什麼。而她的性命,則是隨時都可以丟失的東西。
「你喜歡方翱?」他問,語氣之中,有著他自己都想像不到的嫉妒。那個無用的男人,卻可以讓織樂言聽計從,甚至不顧死活地要跑回朱天城。
她大驚,眸子猛地睜開,搖晃著腦袋,「我怎麼有資格喜歡大少爺呢。」槍尖因為她的晃動而劃破了她一層表皮,滲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身體一僵,望著她脖子上那刺目的血痕,刺目的血痕,是他的槍尖所傷。
他握槍的手慢慢送開,直覺地想要去撫上她的傷口,想要問她是不是痛了。隻是當他的手才微微抬起,她發顫的身子卻讓眉眼一澀。
她在怕他嗎?他想要的並不是她的害怕啊,為什麼現在她的身子卻在他的面前顫抖得那麼厲害?
邯澤浩隻覺得有萬般蟻蟲在啃噬著自己,「這麼說,你有資格的話,就會了?」
織樂愣愣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種問題,她從來沒有想過。
邯澤浩蹲下身子,視線平視著織樂的雙眸,嘴唇抿得死緊。修長帶著繭的手指刷過她纖細的脖子上,一點一點地摩擦著她的傷口。這樣的一個女人,細弱得根本不堪一擊,彷彿他隻要手指一捏,就可以輕易地把她的脖頸擰斷。
但是可惡的是——他卻下不了手!
曾幾何時,他居然會無法下手去殺一個人?!
她那細細的傷口,讓他的胸口產生陣陣刺痛,就算當年在戰場上所受過的傷,都不曾這般的痛。
「如果你現在發誓,以後不再離開我身邊,我可以饒過你,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沙啞的聲音,壓抑著那份已經越來越明顯的獨佔欲,他對著她開口道。
他的底線,他的破例,他的容忍,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開始退讓,開始妥協。
因為他知道,他無論如何也放不開她了。
可是回答他的,卻是她異樣的沉默。
「說!」他的手在她的脖子上微微收緊著,隻要再加上一點點的力道,她就會無法呼吸。
即使她是害怕也好,是謙卑也好,是臣服也好,他隻要她的一個保證,一個永遠不再離開他的保證。
「我……」她張了張嘴,幹澀的喉嚨讓發音顯得沙啞,可是也僅僅隻是發出了一個字的音節,便沒了下文。
「很好。」邯澤浩怒極反笑,他的手往下移動,一把攬住了織樂的腰,把她用力地拖進了自己的懷中,翻身上了馬背,「織樂,能夠讓我生氣到這種程度的,你是第一個。你說,我應該怎麼懲罰你呢?」
他的臉在笑,嘴角是微揚的,但是那雙藍色的眸子,卻是一片的冰冷。
而她,隻能茫茫然地望著他眸中的冰冷,不知所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5:21
8
邯澤浩幾乎是扛著織樂,一路進了主帥的帳篷。
織樂的腹部頂著那冰涼而堅硬的盔甲,隻覺得腹部一陣難受,晚上吃的東西,都似要嘔吐出來一般。
「少主!」申亟臣和宏元開對視一眼,奔到了帳前。
「滾開!」
「可是……」
「滾!」邯澤浩一腳把兩人踢出了帳,「不管發生什麼,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入帳!」
冷冷地下完命令,他一把把肩膀上的人兒甩到了榻上。
砰!
脊背重重地撞上了木闆,雖然中間有一層厚厚的獸皮隔著,但是織樂依舊感到疼痛,加上腹部之前的難受,整張小臉皺成了一團。
「怎麼,你也知道痛嗎?」他一手將她的雙手按到了她的身後,另外一隻手扣住了她的下頜,強迫她的臉仰起。
織樂知道,眼前的人很生氣,生氣得不得了。可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安慰,心中思緒翻轉之際,溢出口的卻隻是一個字:「痛……」
「痛嗎?」他猛然一笑,「那麼你就更痛一點吧,這樣你才可以知道,現在我有多痛!」他的手收得更緊,似要把她的雙手生生掐斷。
「你也痛嗎?」他也受傷了嗎?一聽到他痛,她的心猶如被鞭子狠狠地被抽著。
「是啊,痛,痛得不得了!」邯澤浩的臉一點點地靠近著織樂,「明明是你一聲不吭地要逃離我,為什麼現在卻用著這樣一副無辜的面孔對著我?」
她的眼神太純,可是……這卻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亦想要見到她為他癡,為他狂,眼中因他而燃起慾望。
「我、我也想和你說一聲再離開的,可是他們說這樣不好。」她愧疚地垂下眸子,然後突然像想到似的又抬眼望他,「剛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人傷得要不要緊?」
「怎麼,你很在意他?」
「如果他死了的話,大少爺一定會很傷心的。」
「不許提方翱!」他像是被刺蟄了似的,整個人暴怒了起來,在織樂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猛然俯下了頭。
灼熱的唇瓣貼著她的唇,那分滾燙讓她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溫度的傳遞,從來沒有如此鮮明過。他的動作激烈而迅猛,像是要把她整個兒融化。
織樂怔怔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瞳孔中放大的面容。他在做什麼?在吻她?!
那麼的瘋狂,那麼的熾烈!
他並不滿足於唇瓣的緊貼,在舌尖不斷地刷過她的唇瓣後,他的齒一點一點地細細地咬著她的唇,像是要咬遍她雙唇的每一寸。
疼痛和麻癢並存著,在唇齒間蔓延開來。織樂無措地隻是瞪大眼睛,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而邯澤浩則越來越不滿足,他的手用力地扣著她的下頜,強迫她張開嘴。
「啊……」她低呼著,他的舌趁機躥進了她的唇內,掠奪著屬於她的甘甜。
唾液的相交,他不斷地肆虐著她的唇齒,而他的手則慢慢地往下移動,伸進了她的衣內,揉捏著她。
柔嫩的肌膚,與他手心中的繭是如此的不同,不斷地刺激著他的感官。
即使織樂外表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但是她的皮膚卻極好。細緻光滑,而富有彈性,讓他的呼吸更加急促。
僅僅隻是做到了這種程度,她就輕易地讓他失了控。他的眼中有著濃濃的慾望,手猛然一扯,她的衣衫領口被拉開。
溫潤的肌膚接觸到了冷冷的空氣,她輕微地顫了顫。
「真可愛。」他的目光著迷似的望著眼前的一切,俯下頭。腦海中,隻有反複的一個念頭。他要她成為他的!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他了,這樣,她就不會再要去找方翱了。
即使卑鄙,即使強佔,即使是不擇手段,他也想要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織樂,成為我的人!」他低喃著。
織樂直到這時,腦海中才一點一點地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不要……放、放開我,不要……」幾乎是一種本能,她掙紮著,抗拒著。從來不曾面對過這種的情形,她隻是害怕著他這種如狂風暴雨般的掠奪。
他用唇堵住了她的抗拒聲,手臂攬著她的腰,直到她的腹部頂住了他堅挺的灼熱。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向後彈去,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開。
「不許逃!」他聲音沙啞,一把扯過她的手臂,把她再度拉向自己。
好痛!織樂臉色一白,隻覺得那本已很疼的左臂像是折斷了一般。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邯澤浩不斷地呢喃,頭埋在了織樂的脖頸上,唇貼著她滲著血的傷口,不斷地吸吮著。
這樣的他,讓她好陌生。織樂從來不曾見過邯澤浩這個樣子,「我……我是方家的丫鬟。」根深蒂固的身份,讓她沒有考慮的脫口而出。
他的藍眸倏然變得更深,額頭死死地抵住了她的額,眼底有著慾望、霸道以及……痛苦,「不許你再提方家,不許你提方翱,你是我的,是我的!隻屬於我!」
像一個固執的小孩一般,他摀住了她的唇。
不想,不想要再聽到她開口說話,她說的那些話,隻會讓他更痛!「為什麼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為什麼你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告訴我,究竟要怎麼樣,你才可以愛上我?」
他的聲音啞啞的,竟然帶著一絲哽咽。
織樂愣住了,在她心中宛如天神般的男人,卻趴在她的身上,用著痛苦的語氣說著這些話。
可是,她卻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難道說,他希望她愛上他嗎?
「或者斬斷你的雙手和雙腳,讓你永遠沒辦法回到方翱的身邊。」他收緊著手臂,純男性的氣息包裹著她,「很害怕嗎?」
織樂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害怕,可是他盯著她的目光,卻讓她覺得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孤獨、兇殘,卻又脆弱。
他這種瘋狂的掠奪,侵略般的佔有,似乎都不再讓她想要逃開了。
她隻覺得心口翻著酸酸的,澀澀的感覺,說不清,理不清,可是她想要去安慰他,想要去撫平他的這種痛苦,想要看到他恣意風揚的神情。
隻要可以那樣的話,她覺得自己付出一切都可以。
一直以來,她幾乎都是仰視著他的。
他是那麼的不凡,和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現在,他在問她要如何才能愛上他?
織樂還能自由活動的右臂,自然地攀上了邯澤浩的肩膀。
她願意用自己的所有,來換取他的快樂。
「織樂!」他的臉上瞬間迸發出了欣喜,「你願意成為我的?隻屬於我的?」
她點點頭,隻要他可以快樂,她便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那麼,你可愛我?」摀住她口的手鬆開了,他灼灼的視線盯著她。
愛?!她這樣的身份,可能夠愛他嗎?織樂愣愣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靜默的時間,一點點地流逝,邯澤浩臉上的欣喜也在一點點地消失殆盡,直到恢複成了那一片冰涼。
「哈哈哈,沒想到我邯澤浩也有今天!」他狂笑著,整個身子從她身上抽離,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藍色的眸子已經是一片森冷,「織樂,我要的是你的愛,而不是同情!如果你不愛我的話,那麼就連你的同情也一起收起來。」
驕傲如他,竟然淪落到被人同情!
大跨步地走出營帳,他對著身後的士兵道:「給她找套幹淨的衣服換上,然後把她帶回她的帳裏,不許她離開半步。」
隻是事到如今,他依舊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真正地得到她?
操練場上,銀色的長槍不斷地舞動著,在別人的眼中,那寬大手掌中的長槍宛若遊龍,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的銀絲。
而每一道光華閃過,便有一些人倒下。
整個操練場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百來號人。哀嚎聲、倒地聲、槍擊中身體的聲音不斷地響起。有些人甚至剛剛爬起,轉眼間又倒在了泥地上。
紅色的發在舞動中飛揚,而那冰藍的眼,卻像要凍斃一切般地想讓時間靜止。高大的身影渾身上下散發著肅殺之氣,如果不是因為操練場上的那百來號人全是酆族人,現在很可能已經屍橫遍野了。
「爬起來,再來!」男人狠狠地下著命令道。
「是。」地上躺著的人有氣無力地道,艱難地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操練場外,宏元開和申亟臣站得極近,兩人朝裏望著,眉頭均微微皺起。
「少主已經在裏面呆了三個時辰了。」申亟臣不無擔憂地道,雖然他知道少主體力過人,但是三個時辰,未免久了點。
「正真苦的是裏面那些陪練的將領們。」宏元開倒是說了句公道話。
申亟臣眉眼一斜,「如果你可憐他們的話,不如你進去,陪少主練練。」
「……」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沒事去折騰自己的性命!白了申亟臣一眼,宏元開抬頭,看了看天色,「不過現在天色已晚,是該勸少主停停手,否則明日恐怕這些將領們全都要去拜訪軍醫了。」
兩人隨即進入了操練場,對著還沒有發洩夠的男人齊齊跪下,「少主!」
邯澤浩並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舞動著手中的長槍,橫掃、劈擋。
「少主!」申、宏二人音量提高,跪著往前移動了幾步。
邯澤浩任由他們兩人跪著,一直打到場上無人再站起,才大跨步地朝著申、宏二人走去。
麥色的肌膚上浸透著汗水,他的身上有著無人可匹敵的霸氣。走到二人面前,邯澤浩抬起手中的長槍,便要向申亟臣刺去。
申、宏二人一愣,宏元開本能地用手隔開了長槍,半個身子擋在了申亟臣的面前,「少主,申學士並不會武功,如果少主需要練練手的話,屬下來陪少主打一場。」
「滾開!」邯澤浩手腕一動,長長的槍身把宏元開劈向了一邊,緊跟著他抬起一腳,把申亟臣踢翻在地,一腳重重地踏在了對方的胸口上。
「唔……」申亟臣面色一變,一股血腥的味道從胸口湧上喉嚨。
「不要算計我!」邯澤浩盯著腳下的人,冷冷地道。
申亟臣苦笑一下,表情恢複了鎮定,「屬下不明白少主的意思。」
「你當真不明白?」慄然的語氣,讓人毫不懷疑,他隨時可能下殺手。
「不明白。」
「那好,我說到讓你明白。申亟臣,以你的才智,怎麼會看不出昨晚的那場火不過是聲東擊西之計而已,昨天,宏元開來告訴我織樂要跑回朱天城,而你卻說你不知,可能嗎?再者,如果不是你有意放行,她絕不可能逃得那麼遠。以你的謀劃,不過是想讓我親手殺了她。」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邯澤浩天資聰穎,就算他昨天因為心急而一時沒想到,但是隔了些時間,再一想,便能想透徹。
「少主英明。」申亟臣的臉上沒有任何尷尬,反倒是一種笑意。他所想要效忠的人,便該有著這份能耐。
一旁的宏元開此時趕緊道:「少主,請饒了申學士一命,他也隻是為了酆族,織姑娘乃是華朝中人,終究非我族人,縱然她有著傲視才華,將來恐怕始終……」
「華朝又如何!」邯澤浩的口氣中有著一種王者的霸氣,「這天下,遲早都是我酆族的!」
天下!天下!他一直所嚮往的遊戲。
他東征西伐,他連年的征戰,隻為了這樣一個可以讓他覺得人生不再無聊的一統天下的遊戲。
可是,如今這個遊戲卻不再是他的全部了。
腦海中,不禁又浮現出了那張怯怯的面容。
那個可以同情他,可以服侍他,可以聽從他的女子,卻不知道如何愛他。
得到她的愛……難道真的不可能嗎?
「兩天時間,攻下朱天城!」邯澤浩遙望著遠處天空,下著命令。
「是!」申、宏二人領命,馬上,就要離天下……更近一步了!
……
晚上起霧,月,幾乎快被霧所遮蓋,連那一絲隱隱的月光,都顯得珍貴。
一抹身影慢慢地接近著那個不算大的營帳。
「誰?」守衛的士兵警覺地喝道。
身影漸漸地在那微弱的月光下清晰起來,紫貂帽,火紅的發,一下子讓守兵知道來人的身份。
「少主!」一排人齊齊跪下。
「別出聲了,繼續守著。」他淡淡道,掀起了簾子,走進營帳內。
漆黑的營帳內,隻有夜視力極好的酆族人才有可能看得清楚。邯澤浩走到了榻邊,靜靜地凝望著那躺在床上的人兒。
即使是熟睡中,她的秀眉依舊緊緊地蹙著。他的手指,慢慢地撫上了她脖子上那刺目的紅痕。
這是他的槍尖所造成的傷。即使這是他無心所傷,但是心卻因為看到她的傷而刺痛得厲害。
她在睡夢中痛得呻吟一聲。
他趕緊抬起手,怕自己已然弄痛了她。
織樂!織樂!
他在心中吶喊著,為什麼他會這麼在意她,為什麼他不忍心看到她受傷?
他想要得到她,為此不擇手段也可以。
可是她卻太奇特了,奇特到可以不在乎任何的一切。這樣的她,又要他如何的不擇手段呢?
放不了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佔據。
即使他想把她壓在身下,揉入骨血中,卻又不想要看到她更加畏懼他的神情。
他永遠不要她害怕他!
起身,他緩緩地走出營帳,隻甩下一句話:「讓軍醫把她脖子上的傷治好。」
漫天的箭支、煙塵、嘶喊以及地上無盡的屍體,組成著戰爭的畫面。
轟!轟!轟!
隨著城門被酆族攻陷,朱天城內陷入了一片混亂。
百姓們四處逃散,深恐被士兵們逮住。
一片哭聲、哀嚎聲不絕。
而方府內,僕役丫鬟們紛紛能逃的逃,東西能拿的拿,偌大的一個府第,已沒有了往日的高貴。
「城主,少城主,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一個滿臉污血的將士跪在了方天正和方翱的面前。在他的身後,還有數十個士兵,皆是傷痕纍纍。
「朱天城……終於還是沒等到援兵。」方天正的臉像是一下子蒼老是十幾歲,原本還黑白參半的發,此刻已經全部變成了白髮,「我方家任朱天城城主有已有上百年時間,沒想到現在竟然要這城丟在了我的手上。」
「父親……」方翱張了張口,他自然明白父親心中的懊惱與苦澀。朱天城的地勢易守難攻,本以為可以熬到援軍到來,沒想到卻終是差了幾天。
邯澤浩的確是個天才,攻城略地,戰術之準,速度之快,讓人難以想像。自從那次計劃把織樂從軍營中帶出來失敗後,方翱就隱隱覺得戰事逼近。
隻是沒想到,邯澤浩會如此之快地攻城。
織樂,不知道那個愛看兵書卻懦弱的女子現在怎麼樣了?逃跑失敗,恐怕不易保命吧。但是他卻依然希望她還活著。
也許是他從來未遇到過一個那麼愛看兵書的女子,又也許他是感歎於她驚世的軍事才華。
不知不覺中,她竟然變成了他的一種希望,隻要有她在,那麼要重新奪回朱天城,也不是不可能了!
「我不走,朱天城既然丟在了我的手中,我又豈能當逃亡之人,自然應該和朱天城共存亡!」方天正已存著必死之心。
「不,父親!」方翱跪倒在地,一幫將士也皆跪下,「父親,朱天城丟了,不代表我們不能奪回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方翱發誓,終有一日,會為華朝,為我們方家,奪回朱天城!」
方天正死寂的臉上有了一絲動容,他的手重重地按在了方翱的肩膀上,「翱兒,你可知道,你的對手是邯澤浩,這個被稱為百年難有的王者之才啊,他行軍打仗,鮮少有敗績,要從他手中奪回朱天城,談何容易。」
「鮮少敗績,並不代表沒有敗績。隻要我還有命在,我就定會實踐今天所說的話,即使我不行,還有方家的後代會繼續。」丟城的恥辱,他一定要還給邯澤浩!
「少城主說的是,城主請三思!」一幹將領齊聲道。
「父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方翱起身,和將領們簇擁著方天正,「我們還有一萬士兵,更何況朝廷的二十萬大軍就算沒來得及到達朱天城,但是至少已經在不遠的地方了,我們現在離開這裏,盡快和朝廷的援軍會和,然後一舉攻回朱天城!」
「對!一舉攻回!」將士們紛紛喊道。
方天正深吸一氣,遂點頭,「好!盡快撤離,和援軍會和!」
至此,華朝軍隊全線撤離朱天城,這座代表著華朝關卡的城池,正式易主。
在邯澤浩佔領了朱天城後,又接連派了宏元開率兵追擊朱天城方家的殘兵,而自己則率主力去迎擊華朝的二十萬援軍。
所有的戰事,在朱天城被攻下後,並沒有結束,而是還在持續著。朱天城原本的方府暫時成了酆族的元帥府,而酆族那邊則有不少人陸續進駐了朱天城。
元帥府初立,酆族那邊的下人人手自然是遠遠不夠的。於是織樂自然又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成為了一名幹雜活的丫鬟。
在酆族的人來看,少主這些時日對織樂不聞不問,似乎已經代表著對她沒興趣了。按照少主以往的行事,從來就不會輕易原諒背叛的人。更何況,此人還是一個華朝的女子。
嬌嬈的舞蹈,水蛇般的腰肢,華麗的配飾在腳步輕移間「丁冬」作響,每一次的舞起,總可以吸引著無數男人的目光。
「恭喜少主大破華朝二十萬大軍!」
「祝我酆族將來踏平華朝,一統天下!」
宴中的將領紛紛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朝著主位上懶洋洋靠著的邯澤浩敬酒。
「好!」邯澤浩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烈酒順著喉嚨而下,稍稍模糊了內心的那股思念。本以為戰場上的廝殺,對勝利的強烈渴望,可以讓他忘記那個膽小而懦弱的女人。
可是……他忘不了!在吃食物的時候,他會想到她小口小口地吞嚥的樣子;在殺敵的時候,聽著自己槍尖刺破別人身體的時候,他會想著她是否又受傷了;甚至在他大破了華朝軍隊,享受著勝利果實的時候,他腦海中有的不是喜悅,而是在想,她會用什麼辦法破他的戰術。
他像是著魔了一般,讓她的身影反複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見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完全地得到她;不見她,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慾念。
「少主!」一個高壯的中年男人站起,邯澤浩望去,那人是酆族屬地一個部落的首領。
「為了表示我族的敬意,我要向少主獻上我們族最美麗的少女。」隨著他聲音的落下,一個美麗的少女緩步地走到了大堂。
周圍有倒抽氣的聲音,無疑的,少女的美麗震懾了很多人。
邯澤浩輕輕地瞥了一眼,臉上並沒有任何驚豔的表情,就在少女的臉色慢慢地由紅轉白時,他卻揚了揚下巴道:「上來。」
「是!」少女一步一步地朝著坐在主位的男人走去。
他微瞇著眸子,盯著少女裸露在外柔滑白皙的肌膚。片刻之後,邯澤浩的雙手猛然把對方拉入自己的懷中,手指抓向了她的渾圓所在。
軟玉芳香,合該是所有男人喜歡的,可是卻燃不起他絲毫的慾望。邯澤浩甚至覺得身體有著一種排斥感。他想要碰觸的,是那張蠟黃的臉,是那具骨瘦如柴的身軀!
啪!殿外響起了一聲皮鞭破肉的聲音,隻聽到一個男人粗聲地道:「你居然在殿前把水灑了一地,可知何罪!」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左手使不出力氣,所以才……」怯生生的聲音中,充滿著慌亂與無助。
「還敢狡辯!」鞭子啪啪抽在皮肉之上的聲音繼續響著。
邯澤浩聽著那聲音,臉色隻越來越沉。
「少主的大宴上,何人敢喧嘩!」已經有侍衛把外面的二人逮了進來。
甩鞭子的是府裏的三等管事,而那個抖抖索索,濕透了半邊的身子,手上有著兩道鞭痕的小人兒,自然就是織樂了。
「怎麼回事?」邯澤浩開口問道,視線卻隻是直直地盯著那額頭貼地的人兒。再次見到她,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想她。
「是這個丫鬟做事馬虎,本想讓她打桶水好擦拭府裏的那些積了灰塵的柱子,沒想到她卻在少主宴客的殿外灑了水,小人教訓她時聲音高了,還望將軍恕罪。」三等管事這話說得圓滑,還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到了織樂的身上。
「她身上的鞭痕是誰弄的?」森冷的語音,聽著讓人毛骨悚然。
三等管事顫了顫身子道:「是……是小人剛才教訓的。」
刺目的鞭痕,令得邯澤浩瞇起了眸子。空氣中奇怪地沉澱著一種壓迫感。順著她手背上的鞭痕,他的視線漸漸向上移動,隻覺得她的左手垂在身側,有著說不出來的奇怪。
那種怪異,但凡是行軍打仗多了的,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她的左手臂——折了。
「是誰把你的左手給弄折的?」一個箭步上前,他猛地把她從地上拉起。
「啊!」織樂驚慌地抬起頭,「不要緊,這傷已經好些日子了。」
好些日子?但是他卻根本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對他提起過這事!「該死的!」他低咒道,「你難道不會讓大夫給你接好手臂嗎?」
「我可以嗎?」她訥訥地反問道。
她微微張開的小口,還有那張純真的容顏,一再地讓他想起了那一晚,他把她摟進懷裏,瘋狂地吻著她。
可是……她卻也是用著這樣一張無辜的面孔,放鬆了他所有警惕,瞞著他想要逃回朱天城。
一思及此,他的面容又冷了下來,「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來找我,隻要我一聲令下,沒有大夫敢不醫治你。」
「我隻是個下人。」儘管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她不可以直視他的,可是她的雙眸,卻還是近乎貪婪的看著他那堅毅的面龐。
「下人,是嗎?」邯澤浩冷哼一聲。她就如此想要和他劃清關係嗎?甯可忍著骨頭折了的痛楚,也不願意……
他猛地鬆開手,任由她晃了晃身子跌跪在了地上,「既然你是個下人,那麼就做好下人的本分!等到宴會散去後,你就一個人把這裏打掃幹淨為止!」
「是!」她卑微地跪在他面前領命道。
宴上的眾人均為之側目,不明白他們的少主為何特意地難為一個丫鬟,隻以為是那丫鬟打擾了少主的雅興,所以才受罰。而在申亟臣和宏元開看來,邯澤浩的這種行為,倒更像是在——吃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5:52
9
嬌小的身軀趴在冰冷的地上,拿著濕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宴會後的一片狼藉。
左手的不方便,讓她隻能用右手來擦。從午後到現在她都沒有進食過,身上那半濕的衣服也沒有來得及換,織樂隻覺得又冷有餓。
她必須先把這裏打掃幹淨,管事甚至還特意叮囑她一定要打掃得一塵不染。
夜越來越沉,她卻隻打掃了一半。
飢餓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連帶著,頭也昏昏沉沉的。
使不出勁兒的左手關節,在隱隱地作痛,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疼痛越來越強烈。
忍一忍,忍一下就過去了!織樂貝齒咬著下唇,蒼白的臉頰滑落下了大滴的汗珠。自從這手臂折了後沒有醫治,每次幹活幹得多了,或者晚上陰冷的時候,就會作痛。
微微地喘著氣,她把身子挪到了一旁的柱子邊,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等待著疼痛的過去。
隻是,這痛越來越強烈,直到她把下唇咬破,雙眼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大殿之上,無聲地出現了一抹黑影。
一步一步,那黑影走近到蜷成一團的人兒旁,蹲下身子,細細地審視著陷入昏迷中的人兒,手指輕輕地拭去她唇角邊的一絲血跡。
「織樂,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告訴我,你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什麼……」
低喃的聲音,透著一絲無奈與不甘。
他是沙場上的王者,掌控著無數人的生死,卻怎麼也無法掌控住她。
她是那個例外,讓他不知所措的例外……
織樂隻覺得腦海中一片朦朧,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一些聲音。
「她的手既然那麼早就骨折了,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少主……少主沒問,所以也就……」
「那為什麼沒有給她治傷。」
「少主沒有下令,所以屬下不敢擅自醫治。」
一陣沉默,邯澤浩低咒一聲,從來沒想過,他一時的疏忽,會讓她受那麼久的苦。
「那你現在馬上把她身上所有的傷都治好!」
「織……織姑娘這折了的手臂,因為拖了些許日子,隻怕……」軍醫牙齒打顫,隻盼著自己能昏過去才好。
「隻怕什麼,到底能不能治好?!」邯澤浩隻想把眼前這個抖抖索索的軍醫給掐死。
「能、能!隻是要花費的時日會多些。」軍醫小心地給織樂重新接骨。
微微疼痛的感覺,讓織樂從昏迷中慢慢醒來。
「醒了?」邯澤浩俯下身對著織樂。
「嗯。」她小心翼翼地點了下頭,烏黑的眸子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不同於大殿上的冷酷,現在的他,更多的是一種無法看透的內斂。
彷彿鋒利的劍,突然收進了刀鞘之中,卻更加讓人琢磨不定。
突然,手臂上的疼痛變成了鑽心的痛苦。要重新接骨,勢必要先把長歪了的骨頭再一次地折斷。
「啊!」她忍不住地喊叫出聲,雙眸痛苦地閉上,身子本能地晃動了起來。
一隻大手牢牢地按住了她的肩膀,讓她動彈不得,同時,另一樣東西伸到了她的嘴邊。
她的耳邊,聽到了他用命令的口吻說著:「如果疼,就咬住它。」
沒有多想的,她本能地咬住了遞在嘴邊的東西,雖然軟,卻會讓人覺得結實而有彈性。而當接骨的疼痛達到了最頂點,她亦痛得更加用力地咬著含在嘴裏的東西時,終於嘗到了那血腥的味道。
「少主,您的手……」軍醫驚呼道。
那是他的手嗎?織樂猛地睜開眼睛,不敢置信地鬆開了口。
他的左手,牢牢地按著她的肩膀,而他的右手,則印著深深的齒痕,殷紅的血順著虎口處趟了下來。
她怔怔地望著那血以及他手上的傷口處,那是……她咬的?!
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邯澤浩隻是隨意地對軍醫道:「接好骨的話就先下去。」
「是。」軍醫不敢多言,給織樂的手臂固定好後,便和一幹僕人退了下去,整個房中,隻剩下了織樂和邯澤浩。
呼吸,越來越沉重,織樂隻覺得自己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眼前的人,就這樣懶洋洋地坐在床邊,那雙如同野獸般的眸子沉沉地盯著自己。
壓抑的氣氛,越來越重,終於,她忍不住地訥訥道:「手……不疼嗎?」
「不疼。」他撇撇嘴,視線卻依舊盯著她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
可是她卻覺得,那應該是很疼很疼的,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咬得多用力!「對……對不起。」
「我說過了,不想聽到你說這三個字。」他眉頭皺起。
「可是……」
突然,他把流血的手移至自己的唇邊,舌尖探出,舔舐著那一絲絲的鮮血,「織樂,你記住,這血是為你而流的!」他的聲音不大,可是一字一句,卻重如千斤。
她呆愣著,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能讓我邯澤浩流血的女人,隻有你一個。可是你呢,又可以為誰流血?是我?還是方翱?」」
她的心一顫,不知道是為了他說話時候那孤寂的眼神,還是因為他那嘲諷的語氣。
「對你來說,是不是方翱的存在,遠遠比我重要得多?」
「我……」她才挪了下唇,他卻猛然掩住了她的口,血腥的味道,又衝入了她的鼻尖。她明明該是討厭、害怕這樣的氣息的啊,但是為什麼此刻,心中卻泛起著一股心疼呢?
彷彿在心疼著那些他為她而流的血。
第一次知道,原來有個男人,可以為了她而流血。
「不許說!」他的聲音,猛然地響起在了她的耳邊,「如果你的回答不是我想聽的,那麼永遠都不許說!」
為什麼,她從他的聲音中聽到了慌張呢?
這個男人,這個高高在上,如同神祇般的男人,也會慌張嗎?
血腥的氣息,越來越濃烈,她的心,莫名地在痛。
為了他聲音的慌張,為了他眼神中的狂烈。
這一切,隻因為她嗎?
她的手,纖細得近乎骨瘦如柴的手,怯生生卻很堅定地攀上了他的手背,一點點地,在他詫異的目光下,把他掩住她口的手,拉了下來。
「不……不是的,你可以為我流血,我可以為你,付出生命。」她認真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要把這句話告訴他,她想讓他知道,對她來說,他是很重要的。
不知不覺中,變得無比重要了。隻要他還需要她的話……
他的臉上,驟然揚起欣喜。
邯澤浩猛然地抱住了織樂,把頭埋在了她的肩窩處喃喃地道:「我不要你為我付出生命,我要的隻是你可以……」
可以愛上他,讓他得到這種從來不曾去索取過的東西!
他所要的,隻是一個叫做織樂的女人的愛!
接下來的日子,讓織樂覺得宛若在做夢一樣。
躺在柔軟的床上,她的手撫著自己已經好了一半的手臂,視線怔怔地落在眼前那寬闊的胸膛上。
那具胸膛距離她很近,而修長的手指則撫著她的唇角,細細地檢查著她唇瓣上的舊傷。
「看來那軍醫至少還有點用,沒留下疤痕。」邯澤浩道。
「大人……」織樂舔舔最近總是容易幹澀的唇。
邯澤浩蹙眉,「我不是說過了,以後你隻要喚我『浩』就可以了。」大人這個字眼,讓他覺得分外刺耳。
「可、可是那怎麼可以!」喚他「浩」,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為什麼不可以?」他反問。
「因為你是大人啊,是很尊貴的人。」
「你是在意身份嗎?那麼我可以給你和我相匹配的身份。」
她一震,然後猛然搖頭,「不……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為什麼不可以?」他捧住她的雙頰,省得她搖頭過猛,把脖子給折了。
「我隻是一個丫鬟,怎麼可以得到這些。」
「對我來說,你從來就不是什麼丫鬟!隻要是你在意的東西,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隻要她開口,他會把那些心甘情願地給她。她不似其他女人,沒有那麼多的慾念,貪妄。這是他被吸引的地方,但是有時候卻也會讓他懊惱,因為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寵她。
織樂的唇顫了顫,被大手捧住的臉在不斷地發燙,心臟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動著。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她都不敢讓自己去想那些她認為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人,要守本分,不該得的,就不要去貪想,這是父母教給她的東西。
她一直照著這話去做,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違背,可是現在,他卻對她說,她想要的,他可以給她。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一絲害怕,一絲期待,還有更多的是一種求證。
「如果我說,我隻想對你好呢?」他定定地望著她,眼神中有著火焰般的光芒。
「啊?」她茫然,有些不明白。
邯澤浩歎了口氣,把臉靠近,兩人的距離極近,幾乎鼻尖抵著鼻尖,「我想要你,織樂,很想要你,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如此渴望地想要得到一個人的時候,身體裏的血液就像是沸騰了一樣。」
「你……要我?」她眨了眨眼,「如果不當丫鬟的話,你要我做什麼?」
「做我的女人!我愛你,所以……」他的臉湊得更近了,在她的驚呼中,他的唇覆蓋上了她的,「也要你愛我。」恍若呢喃,卻又像是最虔誠的誓言,他吻著她,吻得很仔細,很狂烈,不放過她口中的一絲一毫。
他的舌尖刷舔過她的唇瓣,蹂躪著她的貝齒,在她氣喘籲籲的時候,輕易地撬開了她的齒,鑽入到了她的口內,纏繞著她的舌,吸吮著她的唾液,攪動著她檀口中所有的空間。
這樣的吻像是要把她整個人吞噬了一般,而她被動無力地承受著,感受著自己的心跳。
明明她應該是喘不過氣來,明明她應該是難受的啊,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卻在告訴她,其實是如此的喜悅?
良久,他的唇才離開她的,一縷銀色的唾液連接著兩人彼此的唇,顯得霪靡。
「從今以後,你的心裏隻許有我!」他要她站在他的身邊,並駕齊驅地分享著他的一切,然後,她的身心都將屬於他!
她可以愛他嗎?這個讓她尊敬到想要膜拜的男子。
邯澤浩距離她是這般的近以及他時常會對她做一些親暱的小動作,全都讓織樂在幸福中反而有種不安的感覺。
也許是太幸福了吧,所以讓她害怕一旦失去了會如何。
「浩。」經過了他多次的糾正,她總算能把這個字喊得清晰準確,不會再老是顫顫抖抖了。
「嗯?」邯澤浩正在案前批閱一些東西,聽到織樂的喚聲,抬起了頭。
「我怎麼想都想不通,你怎麼會愛我?」她眉頭鎖著,這個問題困擾她很久了。
他輕笑一聲,放下毛筆,起身把她拉入自己的懷中,「我愛你,真的讓你這麼難以置信嗎?」
織樂老實地點點頭。
「反正你現在隻要想著如何愛我就可以了。」他親吻著她的額頭。每次抱著她,他總忍不住想要親她,吻她,想要佔據她的一切,「以後多吃點,你太瘦了。」邯澤浩有些不滿織樂瘦弱的身軀。
「我其實已經吃得很多了。」而且那些夥食,比以前要好太多太多了。
「我想把你養胖。」邯澤浩直言道,「樂,我想寵你。」
她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挪動了一下唇瓣,「可是我是華朝人,也……可以嗎?」
「華朝又如何,酆族又如何,我想寵你,想愛你,和這些沒有關係。」他朗聲道,霸氣立現,「我想要的,是這個天下,也許再過二三十年,這世上就不再有華朝酆族之分了。」
「你想要……一統天下?」她近乎著迷地望著他此刻的神情。意氣風發,胸懷日月。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氣勢,是王者之氣。
「對!」
「天下統一後,大家可以過上好日子嗎?」
「為什麼這麼問?」他低頭望著她。
「我小時候,總是打仗,有時候打得多了,就有官兵到家裏來搶吃的東西。每次那個時候,我就會縮在角落,一直餓著。餓得久了,我就會想,我什麼時候會餓死呢?不過還好,後來爹娘把我賣給了方府,我沒有餓死,活了下來。」她低垂著頭,靜靜地訴說著。
邯澤浩摟抱著織樂的雙手不覺收緊。這就是她的經曆嗎?逆來順受,不爭不搶。他彷彿看到年幼的她瘦小的身軀縮在牆角的情景。
「對了,不知道大少爺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提起了方府,織樂自然聯想到了方翱。在方府中,那個溫文爾雅的少爺是對她最好的人。
他的眉頭蹙起,「你還想著他?」那名曰「嫉妒」的情緒,又在胸口悄悄地蔓延。
「他畢竟是以前府裏對我最好的人啊。」
「那麼我呢?」邯澤浩吃醋地問道。
「啊?」
「我和方翱,誰才是你最重要的?」他又執著起了這個老問題。
織樂的眼珠子轉了又轉,看得邯澤浩心煩意亂,「聽著,我不許你愛上他,你能愛的隻有我!」他霸道地宣誓著自己的佔有權。不能容忍有人分去一絲一毫。
「我……我對大少爺隻是尊敬。」織樂的臉漲得紅紅的,「對你才是……」
「是什麼?」她漲紅的臉,讓他胸口那股悶氣在慢慢地消散。
「愛。」她終於說出了這個字。她愛他,即使他和她有著太多的不同,可是她還是愛他,無比的渴望著愛他。
「哈哈哈!」他笑著,臉上洋溢著喜悅,舉起雙手,猛然地把她抱起,興奮地在她的臉上嘖嘖有聲地親了好幾下。看著她的臉更紅了,他笑得更加開懷。
「織樂,你是我的,隻屬於我一個人的!」邯澤浩舉著織樂旋轉著,直到她喊暈了,他才停下。
把頭埋在他的懷中,她靜靜地讓那股眩暈感慢慢褪去,「浩,如果有一天,不打仗了,是不是大家就可以不挨餓了,肚子好餓的感覺,其實很難受。」
「是,等到天下一統,日後必然不會有人挨餓。」以前,一統天下對他來說,隻是人生的一場遊戲,一場以性命、年華相拼的遊戲,而現在,他卻強烈地希望去實現她的這個願望。如若她希望這天下間不再有挨餓的人,那麼他便給她創出一個盛世!
「織樂,呆在我身邊,別離開我,和我一起看著天下的一統。」他在她耳邊低喃著。
「我可以嗎?」這該是何等的榮耀。
「沒什麼不可以,我要的隻是你!」她抬頭,那耀眼的紅色髮絲正撫過她的面頰。
記得以前,她曾為了這抹紅色,而辛苦地爬上樹,隻為了能夠去碰觸一下。
「我可以再摸一下你的發嗎?」她忍不住地輕聲道。
他一愣,隨即撩起了一撮髮絲置入了她的手心,「你是我的,我自然也是你的,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碰觸,可是,你隻許碰我一人。」
「嗯。」原來,也有人是完全地屬於她的。怔忡地握著那縷紅髮,織樂看著邯澤浩,隻覺得心被充得滿滿的。
她是屬於他的,而他也是屬於她的。
真好。
中年男人低垂著眉眼,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所想。
哎,如果說少主是直來直往的行動派,那麼他們酆族的族長,更像是一個權術派。他把政權、人才玩弄到了極緻。正因如此,才可以不立自己的血脈,而讓一個毫無後台的酆族孩子成為酆族的少主——隻因為他當年從那孩子的眼中看到了無人能及的獸性。
酆族的王者——邯蒙禪手指關節輕扣著王座的手把,微弱的敲擊聲,在無人開口的堂上,顯得格外響亮。
「我倒是不曾想過,浩兒會如此在意一個華朝的女子。」他終於開口道,「倒是有趣。」
這……這絕對不是有趣吧,列在下位的大臣趕緊道:「如果少主隻是想要一個女人,自然是簡單的事情,可是依照現在少主對那名女子的在意程度,似乎是……」
「是什麼?有話就說!」
「似乎是想要娶那名女子!」大臣道,打算據理力爭,「據臣下調查,那女子隻不過是方府的一個丫鬟而已,和少主身份是天差地別,更何況她還是華朝人!」
「哈哈哈!」邯蒙禪笑了起來,「我酆族的大臣,什麼時候變得和華朝那些老古董一個樣兒了?」
「王上!」
「更何況,我倒不以為,隻是一個普通的丫鬟,便能夠吸引住浩兒。」對於這個義子,他有著足夠的瞭解。
「聽聞這個丫鬟,似乎在軍事上有些能耐,少主當初就是為了和她進行軍演推算,把她從朱天城的方府中劫了出來。」大臣覺得額頭似乎開始冒汗了。
「軍演推算?」邯蒙禪略一沉吟,「能讓浩兒為之比試,那也不簡單。若是浩兒真的喜歡這姑娘,娶來也無妨。」
「王上,這怎麼可以?更何況華朝傳來了文書,表示願意和談,甚至是和親!」難不成讓少主同時娶了華朝的一個公主和一個丫鬟?
「要和親迎接公主也罷,要娶丫鬟也好,都是浩兒的事,與我無關。」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邯蒙禪打算再去睡一個午覺。唔,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有一個媳婦兒了。那個如同野獸一般的孩子,會帶給他一個什麼樣的媳婦兒呢?想想就有些期待了。
嗄?就這樣?!大臣目瞪口呆看著已經離開王座的族長。
也許他早該想到,他們酆族的族長、少主,沒有一個是按牌理出牌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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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如果說邯澤浩是一頭野獸的話,肯定不是獅子就是老虎,體內有著天生的掠奪本性,那麼織樂,便是一隻兔子,天生被人蹂躪的。
可憐的兔子,在被大獅子啃得嘴唇一片腫脹的時候,總算把一個小小的要求提了出來:「我想去書局找一些書看,可以嗎?」
織樂的臉上一片紅霞,嘴唇還麻麻的,而那佔了便宜的某男,還一臉的意猶未盡。
這些日子,他總是很忙,而這元帥府裏每天都有很多人進進出出,儘管已經攻下了朱天城,但是時局並沒有穩定下來,反倒處處瀰漫著一種一觸即發的戰爭氣氛。因此,每每一抽得空閑和她在一起,便猶如山洪暴發,「佔盡了便宜」才肯罷手。
「你想要看什麼書,我派人買來就是。」邯澤浩道,一雙手也沒閑著,撫摸著她柔嫩的嬌軀,美其名曰,看看她這段時間的食補,究竟長肉了沒。
「我不清楚那邊有什麼書,隻是想去看看。」可憐的兔子癟癟嘴,任某男上下其手。
「那就把那裏的書全買下吧。」
「這怎麼可以呢!」織樂的嘴巴大張著,臉上隻差沒直接寫著浪費二字。
她的表情讓他揚起一陣笑意,好笑地揉著她的發,他道:「那好吧,去書局,我陪你去。」
正說話間,一個士兵上前稟告道:「少主,在下有軍情稟告。」
織樂知道軍情不是自己可以偷聽的,於是退出了房間,耳邊隻隱隱聽到士兵道:「稟少主,宏將軍申學士追擊敵人八百裏,現在已盡數逮住敵軍,關押在大牢,其敵將……」後面的一些聲音,已然是聽不到了。
過了一刻鐘,邯澤浩才步出房間,與織樂一起出行。
朱天城內,華朝的百姓已少了很多,更多的則是酆族的百姓。織樂走在邯澤浩的身邊,任他牽著自己的手。記得那時候,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隨著他一起在這朱天城中走過。
烈日下,一排人踉踉蹌蹌地走著,手腕上,腳踝上都戴著厚重的鐵鏈。
「快!快點走,你們還以為是過著像以前一樣的舒服日子嗎?」鞭子刷過皮肉聲音,陣陣作響。這些情景,在被攻陷後的朱天城內,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織樂有些不忍地別開了頭。
「戰爭中,有些東西是必然的。」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像是解釋道。
「我知道。」她讀過許多的書,這些道理,她自然明白。他沒有屠城,還善待了百姓,對於一個上位者來說,已經是很仁慈了,「如果我沒有遇到你的話,也許也和這些人一樣吧。」
「沒有如果,你已經遇到了我!」他不喜歡她口中的那些「如果」。
「織樂,你是織樂吧!」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織樂猛然一驚,抬頭望去。隻見那走到她跟前的那排銬著鐵鏈的俘虜中,有一個滿臉髒污,穿著粗布衣服的中年婦人正在叫喊著。
「你是誰?」織樂皺起柳眉,仔細地打量著那人。
「我是張媽。」那人才說完,又一鞭子抽在了她的身上。張媽隨即痛呼一聲,身子踉蹌地向前倒了倒。
織樂簡直看不出眼前的人是那時候的張媽,那個有著圓胖身軀,總是擰她的方府老媽子。
「你……你也是方府的人,也是華朝人,為什麼你沒有被他們抓起來?」張媽叫道,一雙豆眼又嫉又羨地盯著織樂的一身華服。
「她也是華朝的人?」那趕著張媽的士兵停下了步子,轉頭盯著織樂。一個穿著他們酆族服飾的女子,隻是長相卻不若大多數酆族人那般輪廓深邃,而站在她身邊的男子,更是讓他暗自心驚。火紅色的發,這種髮色,即使在酆族之中,也隻有極少數的人才會有。
「對、對!大爺,她是華朝的人,之前一直在方府裏當小丫鬟。她的賣身契還在之前被搜出來的那匣子裏。大人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去察看。」張媽忙不疊地道。按照規矩,一旦舉報成功,那麼她的罪罰便會減輕很多。
想到這兒,張媽不由得暗怨。在方府當差,本是好事,但是一旦酆族攻陷了城池後,他們這些方家的僕人,反倒是比普通老百姓淒慘得多。至少百姓還有自由之身,但是他們卻成了戰俘。
「這……」官兵思量著。畢竟此刻織樂所穿的是酆族貴族的服飾,而她身旁的男子身份更難猜測。
「大人,快把她抓起來,這小蹄子能穿得那麼好,一定是她趁著戰亂的時候偷出來的!」張媽叫得更厲害了,這些日子的折磨,她已經受夠了,而現在檢舉織樂,一旦成功,她也許就不必去漠北服役,可以活得輕鬆些。
「張……媽。」織樂害怕地看著張媽大叫的樣子,不覺抱緊了邯澤浩的手臂,柔軟的身軀,像小動物似的緊緊地貼著他,「他們要抓我嗎?」她仰起頭,很小聲地問著他。
邯澤浩笑著,任由織樂把自己的手臂當浮木一般的抱著,「沒有人敢抓你的。」
他抬起另一隻沒有被她抱著的手臂一揚,一個暗衛已經從隱蔽處倏然出現,手中握著一塊紅銅色的牌子對著官兵道:「大膽,看到少主,還不跪拜!」
「少主?」官兵傻眼了。
邯澤浩微微地仰起頭,一雙藍眸在陽光下更為明顯。
藍眸、紅髮,這是天下間任誰都知道的標記。這是他們酆族的少主,酆族無人不敬仰的少主!
那個傳說中渾身戾氣,殺戮不斷,霸氣且狂暴的少主,此刻卻一臉溫柔地……被一個柔弱女子像八爪魚一樣地貼著?!
官兵眨眨眼,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再一看,呃……好吧,他沒眼花,事實的確是這樣。
暗衛手中的令牌,毋庸置疑地證明著男人的身份。官兵不再懷疑,趕忙跪下身子,「屬下參見少主!」
隨著他的跪下,周圍的那些官兵以及街上的百姓們全部都跪下了身子。黑壓壓的一片,看得織樂不斷地咋舌,在考慮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跪下?可惜邯澤浩的手臂撐在她的腰上,讓她沒法往下跪。
張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天差地別的際遇,卻讓張媽更加惡狠狠地盯著織樂,「你這死丫頭,身為華朝人,卻和酆族的人在一起,你難道忘了,你是方府的人,當初大少爺是怎麼對你的嗎?現在方府一門抓的抓,死的死,主子們生死未蔔,你卻……」
張媽的話,猶如一根悶棍,重重地砸在了織樂的腦海中!
大少爺……那個溫潤如玉,在方府中,唯一讓她覺得溫暖的男子,如今又怎麼樣了呢?
近乎是本能地,她抬頭,望向了身旁站立著的邯澤浩。
可是卻隻見他神情默然地對著手下吩咐道:「帶下去。」
「是!」那些士兵趕緊把張媽連同其他俘虜拖走。
張媽罵罵咧咧的聲音還在不斷地響著:「織樂,你這丫頭會不得好死的!」
「要我殺了她嗎?」隱隱有著不悅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啊?!」織樂這才注意到邯澤浩正微蹙著眉頭問道。
「不,別殺她!」織樂幾乎是反射性地晃了下頭。
邯澤浩歎了一氣,曾幾何時,他連殺個人,都會不自覺地去詢問她,怕會令得她不喜。
「大少爺他……」咬了咬唇,她還是忍不住地問道。儘管知道大少爺彷彿是一個禁忌,他從來都不喜歡她提起大少爺,可是這一刻,她無比地想要知道對方的安危。
邯澤浩的臉色迅速地陰暗下來,「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她身子顫了顫,臉色蒼白,「大少爺是不是已經……」
「如果我說是呢,如果我說他已經死了,你會如何?」
她倒抽一口氣,臉色煞白得更加厲害。
冰藍色的眸子一點點地變得陰鬱,他抬起右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下頜,「你不是說你愛我嗎?為什麼聽到方翱死了,還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
「還是你對我的愛,僅僅隻因為一個方翱就可以輕易地打亂?」
她想搖頭,可是被固定住下頜的腦袋,卻無法移動分毫。
他的眼神,讓她的心又在疼了,這股疼痛,在一點點地加劇,甚至就連眼眶中,都不知不覺佈滿了濕意。
他的嘴角突兀地勾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可是眼神卻彷彿可以凍斃人一般,「如果你是為方翱傷心的話,可以先收起來了,他還沒有死,不過也快了。不光是方翱,還有方天長,還有方家三千至死不降的士兵,全部都要被處決!」
邯澤浩猛地鬆開手,使得織樂整個人一個踉蹌,眼前仿若泛起了一陣漫天血霧。即使明知道戰爭有可能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但是她還是無法想像,那個曾經和她溫柔說過話的大少爺,威嚴的老爺,甚至那麼多的士兵,會……死!
織樂站在大院落的門口,很安靜地呆著,雙眼望著那緊閉的門扉,不聲不響。
她這樣的站姿,和這府裏的丫鬟一樣,頭微垂四十五度的角,雙手垂放在身側,脊背挺得很直,像是隨時等待著主子的召喚。
自從那天回到了帥府中後,她已經三天不曾見到邯澤浩了。
就像是被刻意地遺忘一般,又或者,曾經那短暫的甜蜜日子,都隻是她的夢幻而已。
卡!
門打開的聲音,讓她的耳朵一顫。
「為什麼來這裏?」站在門邊,邯澤浩冷冷地看著織樂。
她抬頭,細細地看著他,才挪動了著唇,問著她最想知道的事:「方府的老爺,大少爺他們真的都要被處斬嗎?」
「是,他們是戰俘,且拒不投降,被處斬是理所當然的。」刻意地不去見她,就是因為不想讓她詢問方翱的事。他不想要在她的臉上出現在乎、難過,甚至於不捨的表情。她是他的女人,她所有的情緒,都該隻是為了他而已。
「不可以饒了他們的性命嗎?」她垂著眼瞼,手指不安地相互攪著,貝齒幾乎把唇瓣咬破了。她知道自己的這個問題問得很傻。可是不問,她卻也做不到,內心總是依稀地懷著希望。
他的面色漸漸地變得陰沉,「饒了誰的性命?是方天正的性命,還是方翱的性命?」
他隱含怒氣的語調,讓她的呼吸一窒。
「怎麼?說不出了嗎?若是這些人裏沒有了方翱,你還會不會跑來對我說這些話?」她的沉默,反倒讓他覺得心中更氣。
「我……不知道。」
「哈哈哈!」他驟然狂笑了起來,「告訴我,方翱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麼?」
邯澤浩的手固定住織樂的後腦勺,強迫她抬起頭看著他。那雙藍色的眸子染著憤怒與嫉妒,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晚,他把她抓回來,把她狠狠地扔在營帳內的榻上,也是這樣的表情。
「大少爺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他……他是我很尊敬的人。」在方府裏最快樂的日子,便是在大少爺的允許下,自由地在書庫裏看著那些兵書。隻有大少爺,從來不曾大罵過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揚奚落欺辱她,對她來說,那是相當於恩人一樣的存在。
「很好!」他牙齒幾乎咬碎,「那我對你來說,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你是我……」愛的人!可是望著他憤怒的臉龐,後面的三個字,她又不自覺地縮回了嘴邊。
「怎麼?說不出來了嗎?」
她的下頜被他掐得隱隱生疼,「不,不是的!」他是在生氣嗎?因為她沒有說完整的話……不,不可以這樣,她要把話告訴他,她不想要看到他生氣的模樣,就算她有再多的自卑,這一次,她也想要把自己的感情攤在他的面前。
「不是什麼?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愛我?遠遠勝於方翱?」他諷刺地盯著她。
「對!」她大聲地道,用著從來沒有過的音量道。
邯澤浩一愣,雙眸中漸漸迸發處奇異的光彩。
「我愛你,很愛。我一直以為我這樣的人,是不可以得到愛的,也沒有人會來愛我,但是當那一天,你對我說,你愛我的時候,我才發現,那句話,原來可以讓我那麼的開心,那麼的幸福。」織樂說著,雙眼直視著邯澤浩,眸中第一次沒了以往的那些膽怯。
這是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氣,想要告訴他,她的所想,她的所念,「大少爺是我想要報恩的人,而你是我窮盡這輩子,想要好好愛的人。」
「既然愛我,就不要再去想著方翱。」他把頭埋進了她的秀髮中,咕噥著道。怒氣在一點點地消失,她顫抖的身軀在告訴他,剛才的那一番話,她需要用多少的勇氣才能說出口。
「真的不能饒了方府的人嗎?」她的肩膀承受著他的重量,這樣的姿態,讓她覺得,她是被他所需要的。
「別再提這件事了,我不想再生氣。」他閉起眼眸,隻想要把小小的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中,讓她徹底地忘記所有姓方的。
「可是……我、我……想要報答大少爺。」她雙手抵在了他的胸前,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
「休想。」如果他是在戰場上和方翱交鋒的話,早一槍瞭解那人性命,哪還用那麼麻煩,定好了時間再處斬。
織樂抿起了雙唇,像是在很認真地思考著一個問題,片刻之後,她開口喚道:「大人。」
邯澤浩的身子一僵,睜開眸子,直起身子看著她。自從他讓她喚他「浩」之後,她就不曾再這樣喊他,而現在……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想要研究她究竟在想些什麼。而她則垂下眼瞼,慢慢地伏下了身子。
「我希望和大人再次進行軍演推算,那一場的比試還未結束。」她在他的面前跪下身軀,雙膝,手肘、手掌、額頭俱貼著地面,那是一種最虔誠的跪法。
剛剛才平複的怒氣又開始凝聚了起來,邯澤浩死瞪著跪在地上的織樂,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想到用這樣的法子來救方翱,「你是想在比試中贏我,讓我放了方翱?!」
「是,隻希望大人當初的承諾現在依舊有效。」這是她第一次,違背別人的意見,堅持自己的想法。
「我的確是說過,隻要你贏了,除了我的性命之外,我可以答應你的其他要求。但是你不要忘了,一旦你輸了,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更何況,你以為你在那場比試中剩下的那些兵力,還能夠對抗我?」
「戰爭不到最後,往往不知道最後的結果。若是我輸了,不管是什麼下場,也是我該得的。」
該死的,他倒是忘了,她根本就不怕死!邯澤浩惱怒地深吸一口氣,「你就這麼想要救方翱?」
「我……」
「抬起頭,看著我!」他命令道。
她順從地把頭支起,仰望著他。她好想去撫平他皺起的雙眉,想要去安撫他的怒氣,可是她卻什麼都不能做,隻能這樣跪著。
「你就這麼想救方翱?」邯澤浩咬牙切齒地問道。
織樂瘦小的身子顫了顫,卻還是堅定地答道:「是。」
「你就不擔心萬一你輸了,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嗎?」
「你……會嗎?」生不如死該是怎麼樣的酷刑呢?那應該是比餓死更為難受的事情吧。
他瞪著她,狠厲的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靈魂,「織樂,我愛你,但是不代表你可以有恃無恐,你所仰仗的,不過是我對你的愛而已!」一個方翱,可以簡單地讓柔順膽怯的她直面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一思及此,邯澤浩更是差點咬碎了自己的牙。
「我知道。」她的眸光黯了黯,如果沒了他對她的愛,那麼她依舊不過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丫鬟。
「好!既然你那麼想救方翱,我就給你機會救。如果你敗了,你就必須把他忘了,從今以後,再也別在我面前提起他!」他震怒地說道,甩開袖子,頎長的身子越過她揚長而去。
而她卻依舊維持著下跪的姿勢,良久沒有移動。
他答應了,那麼她應該高興啊!但是為什麼她卻覺得好難受,眼淚止不住地在流著,成串地往下落著,濕了她的臉,她的手……
以後,她還可以站在他的身邊,繼續地愛他嗎?
可是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卻沒有人可以給她。
一場軍演推算,在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情況下準備著開始。
與以前不同,這一次,沒有太多的人在場,除了邯澤浩、織樂以及一些需要根據命令插旗幟,進行移動的士兵外,就隻有宏元開和申亟臣作為旁觀者,見證著這代表著結束的軍演推算。
「沒想到,我們還有幸看到這場比賽的結束。」申亟臣晃動著手中的紙扇,一臉的似笑非笑。
「這樣的比試,已經沒什麼可看的了。」宏元開道,比起雙方這場毫無懸念的比試,他更想知道的是事後,少主會怎麼對織樂。
看得出,少主已經深陷其中了,一旦織樂輸了,少主真的有可能會折磨她嗎?
「你難道不覺得任何事情都可能會有轉機?」申亟臣反駁道。
「你的意思是少主會輸?」
「不,我沒這麼說。隻是……」申亟臣的眸光望向了織樂,「我很想知道她會如何做,有時候,垂死掙紮也會很有趣。」
還真是不好的嗜好,宏元開白了對方一眼。
「你說,少主有可能會放了方翱嗎?」看著那象徵著開始的紅色小旗落下,申亟臣淡淡地問道。
「你在開什麼玩笑。」
「也對,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剛才問的話,的確是像在開玩笑。」
紅色的小旗落下,比試正式開始。
織樂低頭,看著手中的地形圖,所有的注意力霎時全部集中了起來。眉宇間的那份專注讓人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就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不知不覺。
邯澤浩遙遙望著那與他站在對立面的織樂,手中那份羊皮的地形圖幾乎被他捏個粉碎。
「你想要救方翱嗎?那麼就讓我們來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能力把方翱救出。」手一揮,他讓士兵按照他的吩咐,把代表兵力的旗幟排列好陣型,向著敵方衝去。
織樂派出了三萬兵力去迎戰,但是任誰都知道,這三萬兵力是成為炮灰的。果然,不過半個時辰,那三萬兵力便消亡殆盡,而邯澤浩僅僅不過損失數千兵力而已。
邯澤浩不斷地進攻,包圍,殲滅,而織樂能做到的隻是防守而已。雙方兵力相差太大,即使她的天分再高,也隻不過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織樂的兵力在不斷地損失,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唯獨她自己,依舊還是專注於行軍佈陣上,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她要輸了。」宏元開面無表情地下了評論,對他來說,這結果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少主的攻勢太快,她的兵力太少,連補救都來不及。」申亟臣更喜歡去分析其中的各種原因。
「你不是一直想要除掉織姑娘麼,也許這是個好機會。」
「我可不想死得太早。」被少主一腳踩在胸口的滋味並不好受,更何況,他並不以為少主贏了之後,會對織樂不利,頂多,這隻能算是一個被嫉妒蒙蔽了的男人的發洩罷了,「比起少主去迎娶華朝的公主,我倒更情願少主娶的是這個小丫頭。」
「哦?原因?」
「打仗,貴在士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旦真的和親,迎娶公主的話,勢必會暫時和平,給華朝喘息的機會,華朝地大人多,讓它緩過勁來再反撲的話,結果可想而知。」對這一點,申亟臣看得通透。邯澤浩的兵力已經兵臨城下,包圍住了織樂所守的城池。織樂的兵力少得可憐,被破城隻是時間問題。
「織樂!」邯澤浩首次在比試的半途開口,「這城池,你是守不住的,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他的眼遙遙地盯著她。她抬頭,距離太遙遠,她看到的隻是一個人影輪廓,可是即使這樣,她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灼灼地投在她的身上。
手心不由得冒出了絲絲汗滴,浸在那卷羊皮地圖上。不用他說,她也知道,這城池她沒有辦法守得太久。兵力的懸殊,加上他沒有錯誤的指揮,這場比試,他可以輕易地贏。
但是……她卻不想那麼輕易地輸。
「如果你現在放棄的話,我可以算是打和。」邯澤浩道,這是他給她的最後機會,隻要她放棄這場比試,隻要她不提方翱,他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搖搖頭。
他猛然地瞪著雙眸,然後慢慢地瞇起,「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冷冽的聲音,讓周圍的人身上都泛起了戰慄。
「你對我……很好。大少爺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可是你卻是對我最好的人。」儘管他有時會很兇,但是她卻知道,他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如果今天我和方翱的身份交換,你也會為了我做這些事?」
「我……」救大少爺,是因為如果她不去這麼做的話,大少爺就會死。但是如果換了是他的話,那麼她會……心中隱隱有著答案,但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把那答案用言語表達出來。
她的遲疑,她的沉默,卻讓他誤解了,「你以為你救了方翱,他會感激你嗎?方翱對你,不過是利用而已!」她的軍事天分,若說誰最明白,那無疑是方翱和他了。
「利用,我又有什麼好利用的?」織樂疑惑不解。
「你——」他隻覺得自己要氣炸了,可是偏偏他卻又捨不得她死。
邯澤浩沉下臉,一言不發地開始指揮著手中的兵力攻城。兵力一波接一波地攻擊著脆弱的城池,可是讓人詫異的是,織樂並沒有死守著城,而是……棄城出逃!
「她在搞什麼鬼?」宏元開皺起眉頭。
「她用兵時常會不按牌理出。」這又不是第一次了,申亟臣已經見怪不怪了。
「接下來,隻要少主的兵力入城後能守上一個時辰,那麼這場比試就可以結束了。」
「這一個時辰,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宏元開白了白一臉看好戲的申亟臣,再次把注意力回到了比試場中。
邯澤浩的兵力已經入城,並且開始安排好兵力的分佈。
而織樂帶著二萬的殘兵,卻並沒有想方設法去奪城,而是指揮著兵力一路來到了城後的高山上。
「她怎麼去了那兒?」宏元開奇怪道。
城後的高山,有一條河流沿山而下,橫貫了比試場上的兩座城池。邯澤浩此刻的三分之一兵力在自己的城池裏,而另外的三分之二兵力則放置在新攻下的城池裏。
申亟臣手中一直搖晃著的紙扇此刻停了下來,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在今天比試一開始,織樂就一直派兵在往這山上運送著什麼東西。
會是什麼呢?運送的那些東西,難道能決定勝負?申亟臣的視線不由得盯住了織樂。突然,織樂像是下了什麼命令,她身邊負責實施命令的幾個士兵聽了之後大吃一驚,滿臉都是掩不住的詫異。
「織……織姑娘,這樣做,會不會太……」
「這樣的方法,老天,那豈不是會全毀了!」
「織姑娘,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這個方法,所以從最初開始比試的時候,就讓我們伐木,做沙袋?」
各種疑問紛紛,申亟臣和宏元開所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織樂那邊究竟下了什麼樣的命令。
隻是從織樂那邊士兵的臉上看到一種勢在必得的勝利。
彷彿在那裏,有著決定一切勝負的東西存在。
「你說……織樂究竟下了什麼樣的命令。」申亟臣突然發現,自己對於那個少女的瞭解,似乎還是少了。
「你該不會以為一個命令,就可以扭轉一切?」宏元開卻從來不曾懷疑這場比試的勝者最後會是誰。
申亟臣沉吟著,卻並沒有回答,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是徹底感覺到一種危機時候的感覺,可笑的是現在不過是在進行一場軍演推算,就是有危機,也不過是推演的勝敗,與他無關,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覺?
水聲!是水聲消失了!
申亟臣身子一震,突然發現了這一點。軍演推算的場景為了能夠盡量做到逼真,山石、沙地、草木,都是用現實中的東西來代替的,比如,高山的話,會用一塊大的石頭來代替,泥地的話,就會用泥土覆蓋來代替……水流,自然也是,在比試場中,挖了一條小溝渠,裏面注滿了水,再利用循環的水車,是水流達到循環流動,看起來像是河流的效果。
但是此刻,水流的聲音卻聽不到了。申亟臣慢慢地睜大眼睛,看著那條貫穿兩座城池的河流裏的水在慢慢地減少。
顯然,邯澤浩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濃眉皺起,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
「怎麼回事,河流怎麼快幹涸了,是不是水車出了問題?」宏元開順著申亟臣的目光望向河道,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轟!轟!轟!
之前消失了的水聲,卻驟然間變得猛烈了,像是在不斷地拍打著某種阻礙物。
隻見織樂的唇中輕輕挪動了一下,吐出了一個字。
霎時,她手下負責執行動作的士兵動了幾下,把一根繩子從山石上拉起。
轟!
一瞬間,咆哮般的水流從山上奔湧而下,湧入了兩座城池間。
那城池裏代表兵力的旗幟全被這股水流沖走,兩座城池,在短短時刻,就宛如空城了一般。
啪嗒!
申亟臣手中的扇子第一次掉落到了地上,而他還不自覺。宏元開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這樣的計謀,這樣的策略,如果真的用在攻城上的話……恐怕足以讓敵人膽、戰、心、驚!
所有人都呆呆地愣著,看著一場本來已經是肯定結果的比試,一瞬間顛倒了勝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23 00:27:37
11
這就是他愛上的女人嗎?那份光芒,似乎越來越耀眼了。
這份軍事才華,足以縱橫戰場了。
擊敗他的人,並不是什麼久經沙場的戰將,而僅僅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名為織樂的女人,一個他愛而不捨的女人。
邯澤浩沉著一張臉,定定地望著織樂。那樣纖細的骨架,那樣小小的腦袋,為什麼卻可以蘊含著如此的奇思謀略?
一片沉默,空氣交織著一種讓人窒息的氣氛。
織樂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欣喜,隻是低著頭,怔怔地望著那片軍演的場地……
她贏了嗎?
為什麼卻沒有真實感呢?
直到那沙啞的聲音在不遠處漸漸地響起——
「你可以提出一個要求,你的要求是什麼?」
那聲音,明明應該是熟悉的,可是此刻,卻是如此的陌生。
她茫茫然地抬頭,望進了那一雙冰藍色的眼。
那麼的冰,那麼的冷。
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祇,隻是俯瞰著眾生而已。
他是尊貴的存在呵,而她呢?不是愛著他嗎?為什麼心又一次地顫抖了起來呢?
輕輕地垂下眼簾,織樂以極度謙卑的姿勢跪下,雙掌和膝蓋著地,額頭緊緊地貼著地面。如果她真的可以提出一個要求的話,那麼她的希望是——
「我希望您可以放了方老爺,方翱少爺還有方家的三千士兵。」
「不悔嗎?」
她閉上眼,慢慢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不悔。」
「不悔,呵呵,好一個不悔!」邯澤浩猛地狂笑道,「好,我放!」
語畢,邯澤浩轉身離去,其餘眾人緊跟在他的身後,徒留下織樂一人還靜靜地跪在原地。
他答應了!真的答應了!
可是她的心中卻奇異地沒有一絲喜悅,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讓她覺得,越來越冷。
三日後,邯澤浩果然如約地放了方家父子連同那三千士兵。
織樂遠遠地看著方家軍走出了朱天城,可是腦海中浮現出的,卻始終是邯澤浩那雙冰藍的眸子。
這幾天,她都沒有再次見到他,即使今天是放走方家軍,他卻依舊沒出現。彷彿這個人,就這樣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
是不是……他已經決定不再愛她了呢?
她本就不該去奢求那麼高高在上的人的愛,可是為什麼心卻還是痛了?
痛得好厲害。
痛到她第一次明白,原來最痛的,不是身體上的痛,而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
回到元帥府,織樂朝著書庫走去,這時候彷彿隻有看著書,才可以忘記那種痛,那種讓她變得貪婪的痛。
走到書庫門口,她卻驀地聽到了交談對話之聲。
織樂本能地想要避開,但是卻在聽到一句話後,剎住了腳步。
那句話是——「追出城的那五千兵馬,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殲滅方家的三千兵力吧。」
而說話的人,正是申亟臣。而和申亟臣談話的人,則是宏元開。
此刻的宏元開漫不經心道:「以五千的精兵去打三千的殘兵,你覺得有敗的可能嗎?」
申亟臣淺淺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看來方家的那些人是死定了,可惜,難得少主肯放人……」
「那五千的精兵,不就是你派出去的嗎?現在倒為方家人可惜起來。」
「呵呵,我隻是奉了族長的命令而已。」
「……」
兩人繼續旁若無人地交談著,直到聽到書庫外那細碎的奔跑聲後,才相視一眼。
「看來,魚兒是上鉤了。」申亟臣苦笑一下。
「我以為,魚兒上鉤你應該開心才對。」宏元開依舊是面無表情地道。
「我隻是奉命行事罷了,若是少主知道我派了五千精兵去追擊他放過的方家軍,隻怕全身的骨頭,又會被打斷幾根了。」
「族長給你下的究竟是什麼命令?」即使是宏元開,也難免有了好奇之心。
「族長隻是飛鴿傳書,密函上寫著,他想知道,少主愛上的女人,究竟能不能陪著少主一起征戰天下?」
「如果不能呢?」
「格殺勿論。」申亟臣那張斯文的臉上,揚起著透寒的冷冽。
宏元開自是明白,自己的這位同僚,雖然看似好說話,但是冷血的時候,可以比誰都冷血,「那麼現在這是……」
「自然是對織姑娘的考驗,讓她回到方家軍中,然後看她究竟打算站在哪一邊,畢竟華朝和酆族,將來隻有一方能存!」
宏元開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問道:「織姑娘能出得了朱天城?」
「我已經安排好了下人,自會帶織姑娘出城追上方家軍。」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怕。」宏元開感歎道,「一旦被你算計,就連翻身都難。」
「是嗎?那麼我這一次的算計,結果會如何呢?」申亟臣抬起頭,透過書庫那半掩的窗,看著外面的藍天,「連我自己都開始期待了。」
那個女人,最終是會選擇站在華朝這邊呢,還是站在少主的身邊?
這個答案,唯有織樂自己明白了。
耳邊聽到的全是風聲,織樂緊緊地抓著韁繩。當她聽到書庫裏的對話時,她本能地想要趕上方家軍,好讓他們知道,有五千精兵會追擊他們。
在馬廄裏偷了匹馬兒,她偷偷地從元帥府的後門離開,一路奔出了城門。她甚少騎馬,以前在方府裏當丫鬟,根本沒資格騎馬。後來在酆族的營地,偶爾才騎過幾次。可是現在,她卻顧不得那麼多了。
要快,一定要快,否則的話,方家那些人……
織樂的臉上一片蒼白,馬兒的顛簸,讓她有種想要嘔吐的衝動。現在的她,全然沒有能力去思考,為什麼她如此容易聽到申亟臣和宏元開的對話,為什麼她那麼輕易地可以偷到馬兒,可以順利地出了元帥府和朱天城?
遠處,隱隱地傳來了兵刃交接的聲音。緊接著,嘶吼聲,兵刃殺入身體的撲哧聲越來越多。血腥的氣息,在森林中漸漸濃郁起來。
織樂向前衝著,直到她看到了火光,看到了交戰中的兩批人馬……
方翱坐在馬上,拿著手中的刀,一刀刀地劈向靠近他的敵兵。本以為這次可以逃出升天,沒想到卻迎來了這樣的追擊。
或者是,邯澤浩這家夥喜歡玩這種貓捉耗子的遊戲?!肩膀上一陣痛,敵兵一刀砍在了方翱的肩膀上,而另一把戰矛則戳穿了敵兵的心臟。
「少城主,你受傷了?」殺了那敵兵的士兵策馬到方翱的身邊,緊緊地護著方翱。
「小傷而已。」方翱忍住痛,咬了咬牙道,「對方人數比我們多,又早有準備,能衝出幾個是幾個。」少城主嗎?早在朱天城破的那天,他就不再是少城主了。
莫名的,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張蠟黃瘦小的臉,那個叫織樂的女孩,似乎一直跟著邯澤浩的身邊,現在又如何呢?
火光中,他覺得那張臉越來越清晰,清晰到甚至就在眼前。
眼前?!
方翱猛地定睛一看,卻發現正是織樂,連滾帶爬地朝著他奔來。
方家軍的一個士兵,舉起了長刀眼看就要朝著織樂劈去,方翱連忙策馬奔去,手中的刀一把擋開了那長刀,順勢彎腰撈起了織樂,「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我……」織樂驚魂未定,臉煞白煞白的,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方翱和一幹士兵邊打邊退。
織樂好半晌才恢複過來,喘著氣道:「我聽說有五千精兵追擊你們,就偷跑來了。本來希望可以提前通知你們,可還是……」
方翱苦笑了一下,「你來了,不過多一個送死的,不過聽說那邯澤浩對你不一般,也許你能留下性命吧。」
「不,不是那樣的,也許不能對抗五千精兵,但是不代表不能逃跑。過了這森林,就是豐南城了,隻要逃到風南城,那就暫時安全了。」織樂急急地道。
這一點,方翱又如何不知呢,隻可惜——「織樂,你認為現在這種情形,我們還有可能逃到豐南城嗎?」
可是織樂卻回答了他一聲肯定至極的——「能!」
那張小小的臉龐上,在火光的映照下,竟奇異地透著一種美。
那一刻,方翱彷彿回到了以前,在書庫裏看著織樂看書的情景,那時候她的眼,她的神情,也是如此。
那是一種讓人感歎的專注!
議室堂上,一排桌椅盡數粉碎。
申亟臣整個後背因為衝力而重重地撞在了牆上,沒等他喘過氣來,一隻大手又狠狠地抓起了他的發,用力地往後拉扯,使得他的頭不得不仰起。
嘴角、額頭都在不斷地滲著血,申亟臣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卻因為牽扯到破裂的嘴唇而令得他斯文的面龐有些扭曲。
「你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那雙野獸般的眸子中透著一股殺意,硬如鋼鐵般的手指,似乎隨時能把那顆頭顱連根拔起。
「咳咳……屬下剛才說的是織姑娘已經跟隨著方家軍進入了豐南城,少主想要見她,隻怕不會太容易。」
「為什麼織樂會和方家軍在一起?」邯澤浩的手掌按在了申亟臣的天靈蓋上,冷冷地問道。
「因為屬下派了五千精兵追擊方家軍,織姑娘有所擔心,就尾隨追上了方家軍。」
天靈蓋上的手指在一寸寸地收緊著,一旁的宏元開早已是急得滿頭大汗,「少主,織姑娘離開元帥府,和申學士實屬無關啊!」
「無關?」邯澤浩怒極反笑,那嘲諷的笑聲令得宏元開頓時無語。
邯澤浩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睨看著申亟臣,「我隻問你一句話,織樂在方家軍中,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是。」比起宏元開的焦急,申亟臣反倒是顯得平靜得很。
「以前我已經對你說過,不要算計我,看來你依然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手揚起,邯澤浩眼看就要一掌襲向申亟臣,嚇得宏元開趕緊跪下,擋在了申亟臣前面。
「少主,請三思!」宏元開喊道,「申學士一片苦心,隻是為了少主。織姑娘終究是華朝人,今日她會為了一個方翱離開少主,他日少主若是踏平華朝土地,又怎知織姑娘不會為了華朝而離開您?申學士隻是讓織姑娘自己做出選擇而已,更何況,這也是族長的意思。」
宏元開的話,總算讓邯澤浩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了。冰藍色的雙眸微瞇,他沉吟了片刻,「是老家夥的意思?」
「族長也想知道,織姑娘是否能配得上少主。我們酆族,要的是一個可以和少主共創大業的少主妃,而不是一個優柔寡斷,隨時會離開少主的少主妃。」
「優柔寡斷,隨時會離開嗎?哈哈……哈哈哈……」邯澤浩緩緩地閉上眼,雙手死死地握成了拳,手指關節咯咯作響,為什麼對於一個這樣的女人,他卻始終下不了狠心。想要她的人。即使知道她的心中有一半分給了別人,即使知道她的懦弱、她的愚忠,她一切的缺點,他卻始終沒有辦法放手。
是幸運嗎?她終於讓他明白了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還是悲哀嗎?也是她讓他明白了求而不得是什麼樣的感覺。
「華朝!豐南城!」邯澤浩的牙齒中死死地蹦出了決定,「十日內,我要攻陷豐南城!」
然後,他要告訴她——
織樂,你沒辦法躲的!
織樂,你沒辦法逃的!
不管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終究要站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看著天下一統。
隻因為——
他不想、不願、不肯放手!
似乎沒有人懷疑過,酆族可以攻下豐南城。
巨大的木樁,一次又一次地轟擊著城門,雲梯上一個又一個的酆族士兵悍不畏死地朝著城牆上攀登而上。大型的攻城器械紛紛出動,比起酆族人的悍勇,華朝士兵的抗擊顯得有些無力。
太久沒有經曆過戰爭的磨練,華朝人的戰鬥力遠遠比不上自大草原上而來的酆族人。
而此刻,方翱走進了一處地牢,按動開關,推開了兩扇石門。石門內,兩個人,一個被綁著,而另一個則似乎被氣得不輕,狠狠的一巴掌搧在了對方的臉上。
「父親!」方翱急急地走上前,眼角瞥著織樂臉頰上浮出的巴掌印,不覺皺起了眉頭,「父親,別再逼她了,豐南城已經快被攻破了,趁現在酆族人還未進城,我們還有機會離開。」
「離開?!」放天長冷哼一聲,一把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的方翱,一雙蒼老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織樂,「你這丫頭,老夫再問你最後一次,這仗你打還是不打?如果你能說出打贏酆族的計策,老夫可以饒你性命,如果你不識相的話,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織樂微微仰起頭,看著眼前的方老爺,曾經,在她的印象中,老爺雖然嚴肅,卻不是兇惡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這些變了呢?
經曆過這些事情,她已明白,她腦子裏那些關於行軍打仗的想法,似乎真的可以用在現實中,可以扭轉整個戰局。可是……為什麼非要扭轉呢?為什麼現在這樣就不好呢?
「難道,酆族打贏這場仗不好嗎?」她問著,那表情,全然像是真的不理解般地問道,宛若一個求知的學生般。
「你是華朝人,又怎可有這種想法!」方天長氣急,「如今酆族侵略華朝的土地,你卻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可是天下之勢,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嗎?」這些道理,她從書上都看到過。
「你——」放天長一愣,隨即狠狠地瞪了織樂一眼,「這麼說,你是不願意了?」
「嗯。」她老實地點點頭,「我想看到邯澤浩可以一統天下。」然後,天下人人都可以過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現在的華朝這般,有那麼多流離失所的人。
砰!
放天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你難道真的不怕死?」
「我……」織樂頓了頓,本能地想說,她為什麼要怕死。可是話到了嘴邊,卻發現說不出口了。因為……她怕死。
第一次,她突然有了怕死的念頭,甚至連身子都在顫抖了。
她想要見到邯澤浩,即使是死的話,也希望是死在他的身邊。原來,她也是怕死的,原來她並不是如想像般的那樣無所謂。
放天長滿意地看著織樂的反應。一直怒意的臉上總算有了得意的笑,但是織樂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笑剎那間僵住。
「我怕死,可是我更希望看到邯澤浩一統天下。」她的身子是顫抖的,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可是她說話的口氣,卻是認真且平靜的。
「不識抬舉!」方天長一掌就要對著織樂轟去。
「父親!」方翱急忙擋住了方天長的掌,「織樂她怎麼也算是救過我們的人啊!」
「可是她愧為華朝人!」
方翱苦澀地看了織樂一眼。曾經他所認識的這個小丫鬟,真的變了,一點點地在改變著,有了自己的堅持與想法。
站在父親的立場上看,父親沒有錯。可是他卻不想織樂死,因為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是她跌跌撞撞地騎著馬,衝到了他的身邊,是她用那種匪夷所思的戰術,救了他和父親以及那些殘餘的方家軍。
她的奇思謀略,她的頭腦,沒人能想到,這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所指揮的逃亡戰。那一次之後,父親自然太明白織樂的價值所在了,畢竟,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為己所用,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已絕後患。
轟!
地牢外的聲音驟然巨響,一個士兵已經滿臉血污地衝了進來,「報,豐南城已經被酆族攻破了,請兩位大人趕緊走吧!」
「父親,現在不是殺織樂的時候,還是先走吧。」方翱趕緊道。
放天長眉頭一皺,似有不甘地看了眼織樂,頷首道:「也好,先留著她的命吧,如果她還是不識抬舉的話……」
「多謝父親!」方翱輕輕歎了一氣。
這個明明怕死的女孩,卻可以為了邯澤浩而甯願死,這樣的人,有可能會輕易改變嗎?
而他,隻希望能夠保住她的性命,保住這個為了救他而面臨選擇的女孩的性命。
鮮紅的血液,在不斷地從一具具的身體中迸出。濺在了那個手持長槍的男人身上、臉上、發上、甚至連他胯下的戰馬,都早已被染了一身的血紅。
那一柄長槍上,已經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巨大的力道把人的身體狠狠地劈開,或縱劈,或橫掃,或者把人一槍挑起再狠狠地砸落地面。
男人的身邊,散落的儘是屍體的碎片,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屍身都難以找到。
「少主他……殺得快瘋了。」遠處,申亟臣皺著眉頭望著那血腥的一幕幕。
而他身邊的宏元開則無奈地道:「自從決定攻下豐南城後,這幾次的對戰,少主哪次是沒有殺瘋的?」
「以前,他作戰的時候還像是人,而現在,則像是真正的……」申亟臣呢喃著,卻沒有說下去。
「像真正的野獸嗎?」反倒是宏元開眺望這那遠處的殺戮之人說道。
「是啊。」申亟臣仰頭,望了眼那餘暉下的異樣,今天的夕陽,亦像是被血染了似的,紅得近乎妖豔,「也許唯一能讓野獸變成人的,隻有『她』吧。」
「你後悔了嗎?」
「這就要看織姑娘最後的決定是什麼了?」
「若織姑娘選的不是少主的話,那麼……」宏元開頓了頓,卻沒有把話說下去,因為誰都沒辦法預料,到了那個時候,邯澤浩會變成什麼摸樣。
殺人!殺人!
不斷地殺人!
彷彿隻有這樣,才能借此把胸口中那股怨怒發洩出一些。邯澤浩以著一種近乎飢渴的表情,斬殺著一個又一個華朝的士兵。他已經數不清他到底殺了多少人了。腦海中,印的盡然全都隻是一個名字。
織樂……織樂……
她就在這座豐南城中!
他要找到她,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她!
「報!在城西處發現一隊人馬正準備殺出城,似乎像是朱天城方家的殘餘軍。」有酆族的士兵上報道。
方家軍!
邯澤浩的動作猛然停了下來,握著長槍的手指收緊了一下,「全軍包圍豐南城,由申學士和宏將軍帶領,兩千精兵隨我去城西追擊方家殘軍。」
「是!」眾將領命。
邯澤浩拉緊韁繩,側過馬頭,雙腳用力地一夾馬腹,朝著城西方向奔去,兩千精兵緊緊地跟上。
而申亟臣和宏元開則相視一眼。
「看來,少主果然是打算要親自帶回織姑娘。」申亟臣呢喃道。
「你說少主將來,會是一代明君呢,還是——暴君?」
「我隻知道,這個天下,將來一定會是酆族的!」
「不好了,酆族的軍隊追過來了!」
「逃,快逃!」
「城主,少城主,咱們抵擋不住了!」
殘餘的兩千多方家軍,從豐南城中一路逃出來,卻還是被酆族的軍隊在城西外二裏處追殺著,轉眼間,已隻剩下一千多人了。
方翱看著四周隻剩下一半的方家軍,心中一片死灰。現在這個時候,即使織樂肯幫他們,隻怕也無法逃脫酆族的追擊了,更何況,現在帶隊的人,是那個酆族的少主——邯澤浩!
火紅的頭髮,冰藍色的眼,這樣的長相,即使在酆族中也是極為少見的!方翱遙遙地望著已經越來越近的邯澤浩。
酆族的指揮元帥,統帥著大軍,不去坐鎮收城,卻來追擊他們方家的軍隊,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真的隻是為了……
方翱晃晃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
方家軍的人眼看越來越少,當最後的一批死士去拖住酆族軍的時候,方天長隻是死死地拖著織樂,和方翱以及幾個貼生侍衛進行最後的逃亡。
「父親,放了織樂吧,帶著她一起逃,也隻是多添一個累贅而已。」方翱開口道,隻希望能替織樂求得一線生機。
「這丫頭,也許可以作為我們父子最後的保命符,酆族的邯澤浩既然會親自來追擊我們,定然和這丫頭脫不了幹系,隻怕那邯澤浩也看上了這丫頭的天分!」
織樂被捆著趴在馬背上,默默地聽著方家父子的對話。她的天分……可是邯澤浩卻從來不曾讓她獻過任何的計謀,他隻是一味地給予,而沒有利用。
因為,那個男人是驕傲的,是自負的,他有足夠的能力打下天下。
而她,可以一直站在他的身後,看到那一天嗎?
她聽到了紛踏而來的馬蹄聲,她聽到了驚呼聲,呵斥聲。
她聞到了血腥味和一股死亡的氣息。
然後她的身子被一隻手狠狠地拉起,一把鋒利的長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耳邊是方天長氣急敗壞的喊聲:「住手,若是酆族的人再動一下,我就把她給殺了!」
過了片刻,似乎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
織樂的眼,隻是愣愣地看著那對峙著的一人一馬。
他的脊背挺得那麼的筆直,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巨大的長槍,他的身上、臉上、發上沾染的全部都是鮮血與泥沙。
她終於又一次地見到了他,僅僅隻是相隔咫尺而已。
「方天長,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背叛我的女人做些什麼呢?」邯澤浩仰天一笑,冷冷地直視著對方。
方天長一愣,難道他猜錯了?難道邯澤浩過來,是為了要親手殺這女人?
「你真的不怕我殺了她?」他咬咬牙,隻能繼續賭下去,畢竟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銳利的劍鋒,劃破了織樂頸子上的皮膚,紅色的血,順著劍鋒蜿蜒地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到了那黃褐色的土地上。
邯澤浩眉頭未皺,隻是懶洋洋地垂下眸子,睨看著那劍鋒上的絲絲血紅。
「織樂,我隻問你一句話。」過了片刻,邯澤浩的聲音終於再次的響起。
他要問什麼呢?她還有什麼是值得他問的呢?織樂努力地睜著眼睛,望著邯澤浩。她忠於自己的心,救了大少爺,救了方家軍,可是,對於他來說,卻實實在在的是一種背叛。
說愛他的人是她,可是離開他的人也是她,而她又在奢望些什麼呢?難道是在奢望著他來救自己嗎?
唇,幹澀無比,脖子上的疼痛,似乎在隨時告訴著她,她的生命也許即將終結。可是他接下去的問話,卻如一枚驚雷一樣地在她心底炸開。
「告訴我,你是想死還是想活?」邯澤浩依舊是垂著眼簾,淡淡地問道。
那漠然的神情,那如同陌生人般的平靜語氣,卻依舊讓她的眼眶慢慢濡濕起來。心中,萌生起了那股強烈的渴望。
她的眼,還遠遠地沒有看夠他,她的口,還有好多話未對他說。
想要去愛他,才愛了如此短暫的日子,還不夠啊!
她想每天為他梳發,為他換衣,為他煮食,與他一起談論行軍佈陣之道,與他一起征戰沙場,與他一起……看著天下大統……
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想做!
「我……」織樂挪了挪幹澀的唇,凝望著那騎在戰馬上的人,「我想活,想活下去!」
她的話,像是讓邯澤浩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抬起頭對著方天長,「你贏了。」
短短的三個字,讓所有人愣住了,隨即,方天長像明白過來一般哈哈大笑,「哈哈哈,邯澤浩,你領兵南下,無往不利,沒想到也會有今天!」
而跟在邯澤浩身後的酆族士兵,卻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果然自古多的帝王將相難過美人關,雖然老夫實在看不出這丫頭美在哪兒,又或者你捨不下這丫頭,是因為她在軍事上的才華?」
「說吧,要怎麼樣才可以放了她?」邯澤浩打斷了方天長的話。
「要我放了她也可以,條件有三,第一,讓在你身後的這些士兵現在立刻都退回豐南城。」方天長思量片刻後說道。
「可以!」邯澤浩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少主千萬不可!」那兩千精兵齊齊喊道。
「誰敢違抗,我就軍法處置!」邯澤浩厲聲道,手中的長槍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著刺目的光華,這個被酆族譽為戰神般的男人,此刻渾身散發出一股凜冽的煞氣,那代表著一種警告,順者生,逆者亡。
酆族的兩千精兵,再無人敢面對邯澤浩。在這股強大的氣勢之下,他們本能地產生著敬畏。
過了良久,才有幾個大膽的士兵跪撲在了地上,「少主,請以酆族為重!」
迎接他們的,卻是被邯澤浩的長槍狠狠地掃到一旁,「我從來不會忘記,我是酆族的少主!」
他的責任,他不會忘,隻是……有一個人,他卻不能丟下。
直到這兩千精兵,有五百人被邯澤浩長槍掃得倒地不起,剩下的人才陸陸續續地朝著豐南城回奔,眼下之際,隻有讓宏將軍和申學士來,才能說動少主。
直到自己的身後再無一個士兵,邯澤浩才回頭看著方天長,「你的第二個要求呢?」
「我要你用你的血祭奠朱天城死去的將士!」
方天長的語音才落,邯澤浩便反手把之際的左手臂擦過長槍的槍尖。手臂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紅的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爽快,邯少主果然是個爽快的人。」方天長哼哼地道,「能有邯少主的血祭奠,我朱天城那些將士想來也能安息了。」
「說你的第三個要求吧。」邯澤浩沒去理會方天長的冷嘲熱諷。
「第三個要求,容老夫想想。」方天長那混濁的眼珠一轉,並不著急地說下去。
時間一點點地逝去,織樂的眼眶越來越濕潤,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淚。她的雙眸,隻是癡癡地看著那面無表情,任由手臂鮮血直流的男人。
他流了多少的血呢?難道他不痛嗎?可是她卻不曾見他眉頭皺過一下。
心口好悶、好悶!像是被大石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結束呢?
如果是用他的血來換她的命的話,那麼她甯可不要。
「別……別救我了,也別再繼續流血了。」她的聲音幹澀沙啞得很,「浩,夠了,這一切都夠了,現在的我,不想活下去了!」
因為流血過多,邯澤浩的臉色是蒼白的,甚至連嘴唇都開始發白。那雙冰藍色的眸子,總算慢慢地集中到了那張瘦黃的面頰上,「你是在哭嗎?」
織樂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早已淚流滿面。雙唇嘗到了鹹鹹的味道,那是自己的眼淚呵。
「現在你的眼淚應該是為我流的吧。」風,吹拂著那火紅的發,即使他的血在不斷地流,可是他的氣勢依舊不曾減弱一分。
「是,是為你流的。」她隻覺得嘴巴澀得厲害,「你快止血,別救我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救。」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來決定的。」邯澤浩視線轉向方天長,「第三個要求,你想好了沒?」
方天長笑道:「隻要邯少主你把你的戰馬和長槍都交給老夫的手下,老夫自然會把這丫頭交給你。畢竟,老夫可是很擔心一旦把這丫頭交給邯少主,要是你騎馬追上來,老夫這些人很可能不敵啊。」
五個站在方天長身後的手下,自然就是方家軍僅存的死士了,方天長朝著他們使了幾個眼神,他們自然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打算。隻要沒了戰馬和武器,那麼依照邯澤浩現在虛弱的程度,要擊殺自己使輕而易舉的了。
「好。」邯澤浩點了左手臂幾處止血的穴道,翻身下馬。
五個死士,朝著邯澤浩靠攏,其中一個拿著長劍架著織樂。當其中一個死士拿過了邯澤浩的長槍和戰馬後,另一個死士同時也把織樂甩給了邯澤浩。
而在同一時刻,隻聽得一聲大喝:「殺!」
幾把刀劍,一齊絞向了邯澤浩和織樂。
織樂隻覺得一陣眼花,下一刻,她便被擁入了寬大的懷抱中。她的耳邊,聽到了刀劍插入身體的撲哧聲,她的鼻間,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息。
「哈哈哈,邯澤浩,你真以為我會放過那麼好的機會嗎?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方天長大笑道,一旁的方翱卻皺起了眉頭。
邯澤浩護著織樂,身上頓時出現了好幾個血洞。
左手的手心貼著織樂的腰,邯澤浩淡淡地問道:「疼嗎?」
織樂搖搖頭,她又怎麼會疼呢?所有的刀劍,都紮在了他的身上。
「那就好。」他的手慢慢地移上了她的眼,遮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抱著我,別睜眼,因為我要殺人了。」
「邯澤浩,你難道以為憑你現在這樣,可以赤手空拳殺人嗎?」
「赤手空拳?哼。」邯澤浩嗤笑一聲,身子一彎,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把閃著銀光的匕首。
快、狠、準,一擊必中!僅僅隻是幾個瞬間,那圍在邯澤浩周圍的幾個死士便已經了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怎麼……可能?」方天長不敢置信地連連後退,而方翱則隻是沉默地望著邯澤浩手中握著的匕首。
「方天長,我從來不曾說過,我的武器隻是長槍。」邯澤浩微微喘了一口氣,身子晃動了下,臉色更加蒼白。傷上加傷,織樂的身上以及兩人所處的沙地上,沾滿了他的血。
「你以為憑你現在連站都快站不穩了,還有力氣再殺人嗎?」方天長恨恨地道。
邯澤浩長眉一挑,臉上則是一種自負的篤定,「你大可以試試。」
方天長反倒一時猶豫不定了。畢竟眼前的這個酆族少主,本就是個難以預料的人。猛獸雖然受傷,但是依舊是有牙的猛獸,如果不能一擊殺之,那麼迎接而來的就是被殺。而此刻他的身邊,隻有兒子方翱以及最後的一名死士了。
「父親,先走為上,雖然酆族的軍隊現在還沒來這裏,但是剛才離開的那些人,很可能馬上會再度回來,到時候我們反倒走不了。況且,現在織樂已回到邯澤浩身邊,我們並沒有牽制他的東西了。」比起方天長,方翱則更加冷靜地判斷著眼前的形式。
「可是——」如果現在這樣的機會錯過,方天長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方翱又怎麼會不明白自己父親的心思,手一揚,一記手刀劈在了方天長的後頸上。
「少城主,你——」死士叫道。
方翱把昏迷中的方天長安頓在馬背上,抬頭看著邯澤浩和織樂。
這個男人能為織樂做的這些事情,他自問做不到。又或者,他對織樂,有著好奇,有著欣賞,有著同情,有著驚訝,卻不曾有過更多了。如果有更多的時間讓他來沉澱這些情感,也許他也會……
隻是,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
在方翱的目光下,織樂隻覺得自己身上的衣衫,快被冷汗給浸透了。她的手撐著邯澤浩的腰,手掌上黏黏的,此刻已經全都是血了。即使別人不清楚,可是她卻再明白不過,邯澤浩此刻,幾乎把全身大半的重量都依靠在她的身上。
他流了太多的血了,如果換成普通人,恐怕早就倒在地上了,他如今還能堅持地站著,還能吐字清晰地說話,已經可以說是個奇跡了。
織樂的雙眼,一眨不眨地回瞪著方翱。沒有膽怯,沒有害怕,有的隻是一種執著,一種想要保護人的執著。
這個女孩,竟然能改變得這樣多,而讓她改變的,該是這位酆族的少主吧。方翱轉頭,對著一旁的死士道:「保護好老爺,我們走。」
「可是他們……」那死士小聲道。
「我想,酆族的少主現在應該不至於有力氣追殺我們。」方翱說道,最後又看了織樂一眼,「織樂,你可知道,你留在這個男人身邊,就是背叛了整個華朝,而你是華朝人,酆族也未必真的能容你。」
「我知道。」織樂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你都想清楚了嗎?」
「是,我第一次,想得這麼清楚。」織樂深吸一氣,眼中有著某種決絕,「我該報答的,都報了,我該還給方家的,也都還了,從今以後,對我來說,你不再是我的大少爺,而隻是朱天城的方翱。」
而她,要留在浩的身邊。
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為她流盡血的人,隻有一個。
從頭到尾,隻有他一個!
方翱最終帶著死士和方天長小心翼翼地迅速離開了。
邯澤浩直到看不到對方的身影後,整個人一個踉蹌,倒在了一旁的樹邊。
「浩!」織樂焦急地喊道,這樣虛弱的他,是她所不曾見過的。
「如果你想離開我的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否則以後即使是殺了你,我也不會放你離開了。」至少方翱說對了一句話,現在的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幹些什麼了。
回應他的,是織樂撕裂了自己的裙擺,忙碌地為他包紮起滿身的傷口,「我不會離開的,我說過,你為了我,可以流血,那麼我為了你,也可以捨棄這條性命,即使以後你真的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後悔。」
他傷口很深,即使穿著厚重的盔甲,但是不少傷口依然深可見骨。而捅在他腰腹處的傷口,更是大得嚇人。
織樂倒抽一口氣,雙手顫抖地撫上邯澤浩的傷口。現在的他,究竟有多痛呢?可是他卻還在用著和平常一樣的語氣和她說著話。
「痛嗎?」她問著。
「如果我說痛的話,你又會哭嗎?」他近乎艱難地抬起手,手指輕輕地貼著她的眼瞼,用指腹摩擦著還未幹的淚痕。視線漸漸地模糊了起來,每動一根手指,都覺得重逾千斤,像是要花盡所有的力量般。
可是,他卻不願把手自她的臉上移開,那是一種近乎眷戀般的依戀,彷彿隻有這樣,才可以告訴自己,她真的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會哭嗎?」邯澤浩再一次地重複著。執著地想要她的回答。
「……會。」他粗糙的指腹,越來越冰涼,織樂隻感覺自己越來越心慌,「別再說話了,酆族的軍隊馬上就會找到我們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淡淡一笑,卻依舊是自負且自信的,「是啊,我一定會沒事的,天下,江山,我還要你陪在我身邊一路走下去。」
「我會陪下去的……」織樂的聲音越來越哽咽了,「我還要看你所統治的天下,是不是百姓都沒吃飽飯呢。」
「這是你的要求嗎?」
「是。」
「那麼你也答應我一個要求。」眼睛,終於模糊到了徹底地看不清她的臉了,眼皮越來越沉,身體的麻木,讓他所有的意志都在逐漸消逝,「從今以後,隻為我一個人流淚吧。」這是他的要求,她的眼淚,他隻想一個人看到,不管那眼淚是歡欣的,悲傷的,喜悅的,痛苦的,他都想要獨藏。
他的貪心,他的愛戀,他的思念……他都想要告訴她,他要她將來和他共同坐在那萬人之上的寶座上,他要她一起笑看著這天下變更,他要她的所有,無論是心還是身,他要她一生一世地愛著他……
他要的……太多太多……
想要把她溶進自己的身體中,想要她時時刻刻地在意著自己,這種渴望,痛徹著他的身子。
愛嗎?愛得太多了,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愛得刻骨銘心,痛徹骨髓。
眼皮終於止不住地合上,他的手垂落了下來,靜靜地擱在了那黃褐色的沙土上。
「浩!浩!」織樂狂喊著,手指顫抖地探向了邯澤浩的鼻尖。
他會死嗎?會這樣離開她嗎?
直到她的指尖感覺到了微弱的氣息,她恐慌的心才得到了絲絲的平靜。
至少,他隻是昏了過去,至少,他還活著。
去找酆族的軍隊,剛才跟著他的那些士兵,雖然被下令回豐南城,但是應該不會走太遠,隻要找到酆族軍,浩一定會有救的。
原本的戰馬已經被方翱帶走,織樂看著臉上近乎沒有血色的邯澤浩,猛然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捲起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擦幹。
「浩,我的眼淚,從今以後,隻為你流,永遠隻為你一個人流!所以,你要活下去,活著看著我,是不是遵守了這個約定!」織樂鄭重地說著,彎下腰,用著前所未有的力量,吃力地背起了邯澤浩。
他龐大的身軀,幾乎淹沒了她的瘦小。
她顫巍巍地穩住身子,堅決不讓自己就這樣跌倒。要走,要往豐南城走。
多往前走一步,他就會多一分活著的希望。
這種時候,她不能驚慌,她要堅強起來,隻有堅強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才更多。
「浩,知道嗎?我愛你。」
「浩,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浩,將來,我想每天為你梳發。」
「浩,我們將來會子孫滿堂的,對不對?」
「然後等到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我還能陪在你的身邊,你生,我生,你亡,我陪。」
「浩……」
腳印,一步步地印在那沙土上,纖瘦的身子因為負重過大而搖搖晃晃,黏濕的汗水佈滿了整個額頭……
她的牙,狠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甚至咬出血都毫不在意。用著疼痛來刺激的自己,讓她可以繼續一步步地往前走著。
而支撐著她的,隻是一個信念。
她——希望他活下去!
當申亟臣和宏元開看到織樂的時候,她整個人,幾乎已經累得虛脫了,可是即使如此,她的一隻手,依舊僅僅地抓著邯澤浩的手。
「是她一個人,把少主背回來的,真難以想像,她這樣瘦弱的身軀,怎麼能背得動少主。」甚至連宏元開,都不得不佩服織樂。
申亟臣沉默著,良久後,才緩緩道:「這樣的女人,也許真的能夠配得上少主吧。」
不離不棄!
世上真正能做到這四個字的,又有幾人呢?
而當十日後,邯澤浩醒過來的時候,織樂也見到了酆族的族長——邯蒙禪。
有些斑白的鬢角,穿著酆族的華服,王者的經曆讓他自有一種淩厲的氣勢。
「這就是你看上的女人?」邯蒙禪端坐在主位上,望著自己的義子道。
「是!」邯澤浩臉色依舊蒼白,隻是回答的口氣卻很是堅定。
「華朝想要以和親來收場,想要讓公主嫁來我酆族,你覺得如何?」邯蒙禪玩味地問道。
「難道義父你想要放過華朝的大片江山嗎?」邯澤浩揚眉反問道。
邯蒙禪哈哈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選中的義子。」的確,為了一個公主以及與華朝和平共處十幾年的誘惑,遠遠沒有得到整個華朝來得大。
邯蒙禪的目光轉向了織樂,「小丫頭,你和浩兒的軍演比試,我都聽說了。」
「啊?」織樂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申學士給我排演過你當天打敗浩兒的那一戰,如此攻城,即便是再多的兵也敗,真是一場精彩的以少勝多。」邯蒙禪很是讚歎地道,一雙深邃的眸子牢牢地盯著織樂,「不過你可知道,軍演推算,在酆族中,沒人能勝過浩兒。」
織樂有些侷促不安,邯澤浩的手則緊緊地捏著織樂的手心,暖暖的,像是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讓她的心漸漸地安定下來。
仰起頭,織樂回望著邯蒙禪,鼓起勇氣答道:「行軍佈陣,沒有誰是必勝的。」
「你是華朝人,我酆族和華朝征戰連連,將來酆族勢必會一統天下,你以後可會為了華朝而背叛浩兒?」他說的並不是背叛酆族,而是背叛「浩兒」。
「織樂隻是一個小老百姓。所以,許多大道理我並不懂。」她緩緩地道,「其實自古以來,改朝換代的又何其多,華朝之前是豐朝,豐朝之前又是衛朝,而衛朝之前,又是其他的朝代……兵書上說,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織樂隻是希望,再貧窮的人,也能吃得上一口飯,就是不是太飽也是好的。」
織樂頓了頓,側頭望了眼身旁的邯澤浩,「也許我會成為華朝的叛徒,可是我想要站在他的身邊,看到天下一統的樣子。」她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光彩,映得她那張瘦黃的臉上熠熠生輝。
邯蒙禪沉吟著,這就是浩兒選定的女人嗎?若是她真的跟隨在浩兒的身邊,也許幾十年之後,天下會是另一番光景吧。
長歎一聲,邯蒙禪站起身,從主座上離開,在越過邯澤浩的身邊,留下一句:「既然是你選定的女人,那麼讓她陪你一起見證接下來這翻天覆地的幾十年,也未嘗不好。」
邯澤浩心中自是明白,義父這是認同了織樂。
大堂之上,隻剩下邯澤浩和織樂二人。
「織樂,你注定是我的女人!」他用力地把她摟進了懷裏,「你答應過的話,一定要遵守。」
「啊?」
「你的眼淚,從今以後,隻為我流。」
「你聽到了?」那時候,他明明已經昏過去了啊。
「是啊,聽到了。」他的手指撫著她的髮絲,俯下身子,唇慢慢地貼近了她的檀口,「你生,我生,你亡,我陪。」
她的眼眶,瀰漫起了一層水霧,一滴、兩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往下落著,原來,他全都有聽到,全都有記得,「一生一世,惟君而已。」
閉上眼,她顫抖而期待地迎接著他的吻。
從此以後,她會和他一起迎接接下去的坎坷。
從此以後,她會和他不離不棄,廝守一生。
從此以後,她會和他日複一日,看著日出日落,直到生命終結。
然後,祈禱著來生轉世。
直到……生生世世……
天曆1874年,酆族拒絕了華朝和親的提議,一舉攻下了西郡六城。
天曆1875年,酆族少主邯澤浩迎娶了華朝女子織樂為妻。
天曆1929年,酆族攻陷華朝都城,建立天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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