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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小佛】踩在夕陽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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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09:59:17
標題:
【玄小佛】踩在夕陽裡 (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一抹夕陽,曾經把愛情投進她的深心;
一抹夕陽,又將愛情從她的心處獵走。
踩在夕陽裡,她飽嘗到愛情的苦辣辛酸;
踩在夕陽裡,她又將在愛情的洗禮中獲取反思。
她將怎麼辦?
她將作出怎樣的選擇……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0:18
第一章
錄音室約的時間是七點,看看表足夠吃點東西,沙蘭思打開冰箱,隨便作了個三明治算是晚餐。
夾著吉它,拿著剛剛做好的曲子,口裡咬著三明治,沙蘭思一屁股坐到陽台的搖椅上。
新作的曲子很簡單,只有四個和弦。擱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沙蘭思輕輕哼著譜好的詞,練了一遍。三明治吃完了,新曲也練熟了,離七點還有段時間,沙蘭思無聊的盤著腿,搖椅有節拍的晃呀晃的輕蕩著。突然,沙蘭思從搖椅裡跳了起來。
這是棟四層的公寓,沙蘭思住的是二樓。一樓的門前有塊空地,亂七八糟種了一大堆東西。沙蘭思不認識一樓的人,也不曉得他們姓什麼。唯一熟悉的是那棵長到沙蘭思陽台前又高又大的木瓜樹。
入夏以來,沙蘭思在白天看著樹上的木瓜越來越黃,一粒纏著一粒。沙蘭思想起來就數上一遍。嘿,也真絕,一樓的人好像種著看似的,從沒想去採它。
實在是上帝的意思,最大最黃的那粒,沙蘭思手這麼一伸就摸到了。沙蘭思本來也不過是摸著好玩,誰知道伸出去的手再收回來,大木瓜也跟著回來了。
莫名其妙,毫無準備的「偷」了木瓜,沙蘭思真是被自己搞呆了。第一個反應:沙蘭思俯下頭,哈,樓下那家一個人也沒看見。
好了,飯後來點水果太天經地義了。沙蘭思跑進廚房拿了把水果刀。
大木瓜對剖切開了,沙蘭思半個身子攀在陽台的鐵欄上,甜甜的瓜肉一口一口咬在嘴裡,黑色的子一顆一顆從鐵欄上往下墜。
「好吃嗎?」
大木瓜都快吃掉一半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底下傳上來。滿口木瓜正開心著,沙蘭思呆住了。
「偷吃了人家的木瓜,還得把木瓜子扔到人家頭頂才過癮是不?」
什麼時候跑出這麼一個男孩?沙蘭思做「賊」的心虛與慚愧,被那句「偷吃」弄得羞怒得想一把勒死那鬼傢伙。
「對!怎麼樣?」沙蘭思揚著木瓜皮,囂張地晃了晃:「還有木瓜皮呢,大小夠做頂帽子,要不要試試?」
男孩氣得指著沙蘭思,整個人就幾乎要衝上來了:「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教養!」
沙蘭思一手揚著木瓜皮,一手扶在鐵欄上,悠閒地帶著笑容,沒事似的:
「很生氣是不?省省吧,趕快進屋去沒錯,木瓜帽戴起來比木瓜子難受哦。」
「你……」男孩氣得雙手握成拳,半天指著沙蘭思:「送你這個沒教養的人一句忠言:如果你是人家的女兒,叫你的父母好好的管你;如果你是人家的老婆,請你丈夫給你一頓毒打!」
啪地一聲,沙蘭思手上的木瓜皮重重地擲下去了。男孩閃得快,木瓜皮落在男孩的腳邊。
沙蘭思雙手插腰,一臉勝利的微笑。
「聽了別失望,我的父母在南部,我的丈夫還在馬路上的人群裡,毒打?你等著吧!」
轉身準備去錄音室,搖椅上的半個木瓜靜靜地躺著。沙蘭思一把捧了起來,身子彎向鐵欄。「喂!看看這是什麼?」
男孩正一腳踢著那塊木瓜皮,沙蘭思用力搖了搖手上的大半個木瓜。
「今天來不及了,明天等我把肉吃了再扔!」
沙蘭思真是開心極了,吉它一抱,落地鋁門一拉,三步兩步下了樓。打開紅色小跑車的車門,吉它扔進後座,沙蘭思剛要坐進去,一樓的大門開了。那個男孩氣沖沖地往樓梯口沖,突然憤怒的臉看見了半個身子露在車外的沙蘭思,氣沖沖的身子轉向跑車。
沙蘭思也夠敏捷,人一鑽,車門一帶,引擎也跟著發動了。這三個動作快得就像在同一時間同時完成,快得男孩還來不及衝過去,沙蘭思的紅色小跑車已經緩緩朝前了。
「明天見!」
沙蘭思好開心的大笑,腦袋從窗口後探,得意洋洋地拋下那麼一句足夠恨死人的話。
一進錄音室,電視節目「歡樂年華」的製作人陳少白正跟一個要紅不紅的歌星聊天。
看見進來的是沙蘭思,馬上趨前,「蘭思呀,明天上歡樂年華怎麼樣?」
「對不起,沒空。」
沙蘭思臉也不抬,坐下來就開始調弦。
「幫幫忙嘛,明天一個大牌的歌星都沒有,全跑南部作SHOW去了,真會急瘋人。」陳少白不死心地糾纏:「喲,又有新曲子啦?哈,再好不過了,明天正好上歡樂年華,怎麼樣?」
「麻煩你出去好嗎?」沙蘭思沒有一絲笑容,朝後向控制室打手勢:「我要開始了。」
陳少白沒趣地出去了,沙蘭思從玻璃片後看到陳少白大嘴巴一張一合地指著裡面罵。
別人錄一條歌,也許要一小時,也許花上一天。只有沙蘭思,第二次正式燈號亮的時候,就是她結束錄音的時候。這種速度與效果,沒有第二個歌星可以比。
出了錄音間,控制室的小李對著沙蘭思一陣鼓掌。
「蘭思,不是奉承你,新曲子做的真是沒話說。」
「時間太急,總覺得詞嫌草率了點。」喝了口水,沙蘭思拉了小李旁的椅子坐下:「放一遍給我聽聽好嗎?」
「你閉著眼睛用左腳寫都比那些自稱名家的強上幾倍。」放上錄音帶,小李點了根煙:「陳少白剛才把你罵慘了。」
沙蘭思笑了笑,沒搭腔。
「奇怪得很,你怎麼就是不上他的節目?實在說,歡樂年華在綜藝節目裡算是大製作了,很多歌星想擠都難。何必呢?反正你上的是他的節目,又不是去交他這個朋友。」
沙蘭思又是一笑。
「當然啦,陳少白這種吃小歌星,拍大歌星的人,像你自己有本事的,是可以不甩他。不過話說回來,又何必去得罪他?我小李在這種地方也`待了十多年,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人我多少看出了點經驗。這種人得罪多了,將來路子全給得罪斷。」
錄音帶放完了,小李的好心好意也正好告一段落。沙蘭思站起來,吉它一扛,感謝地拍了拍小李的肩。
「別忘了,小李,作曲是我的職業,哼哼那種簡單的歌,只是湊熱鬧。哪天路全斷了,我一樣可以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別替我緊張,好了,我走了,再見!」
那麼自信,偏偏又那麼有本事,緊張?小李自己也覺得有點多餘。
紅色小跑車在街旁的超級市場繞了繞,沙蘭思買了罐咖啡,又選了一大袋陳皮梅,想趕個晚場電影。看看時間也過了,沒事幹了,油門一踩,回家了。
開了大門,沙蘭思瞄了瞄一樓,燈亮著,一陣好笑,大門一踢,上樓了。
手上的咖啡和陳皮梅差點掉地上,怎麼回事?客廳的門居然是半開的,走的時候沒關嗎?沙蘭思正困惑著,黑暗中聽到絆倒的聲音。
沙蘭思弄明白了,白天做了「賊」,晚上有報應了。黑暗中絆倒的聲音又連續發出來。
沙蘭思斜倚著門口,也不開燈,悠悠閒閒的。
「別找了,這兒只有一個門。」
好像屋裡的不是小偷,而是個朋友,沙蘭思輕鬆地拆了顆陳皮梅往口裡送。
「拉開落地窗吧,前面有棵木瓜樹,順著樹爬下去,向一樓的主人借個路就可以出去了。」
黑暗中不再有絆倒的聲音,靜得不得了,沙蘭思拆開第二顆陳皮梅。
「不會爬樹?那麼走大門吧。」
沙蘭思挪開身子,讓出一條路。半天,仍然沒有一點動靜。
「怎麼?不好意思?是不是要我避一避?」
沙蘭思把吉它,咖啡,陳皮梅一放,走回門口。
「我出去散散步,你慢慢來。桌上有剛從超級市場買回來的咖啡,你會沖吧?哦,糖在廚房的左邊壁櫃上,別拿錯了鹽。」
「等一下。」
黑暗中傳出男人的聲音,沙蘭思回轉過身。
「還有事嗎?」
久久,黑暗中又傳過聲音來了。
「可以麻煩你開燈嗎?」
這倒讓沙蘭思意外。
「當然可以。不過,說不定哪天在什麼地方碰見了,對你是不是尷尬了點?」
「……無所謂。」
猶豫了一會兒,沙蘭思按了牆上的開關。
燈亮了,客廳中央站了個絕不超過二十一二歲的男孩。黑黑亮兩的皮膚,不算挺高,卻也不矮的個子,五官長得很娃娃氣。望過去,真是個不錯的孩子。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昨天由唱片公司領的六萬塊擱在沙發上,另外雜七雜八的錄音機什麼的全在地上,男孩的手是空的。
「……對不起。」
說這話,男孩的臉是漲紅的。
「謝謝你……」
小男孩低了個頭朝門口走。沙蘭思望著小男孩,拿起剛買的咖啡,叫住了他。
「一塊喝杯咖啡好嗎?」
小男孩不太敢相信的指著自己,怯怯而帶著幾分羞慚。沙蘭思這才注意到男孩穿了身不太清潔的衣服。
「是……指我嗎?」
「屋裡還有第三個人嗎?」沙蘭思笑著搖了搖咖啡罐:「我的咖啡沖的蠻不錯的哦,你待會兒喝了一定會讚美我。」
沙蘭思完全沒有惡意的微笑叫小男孩留下了,小男孩受寵若驚而又相當開心地笑了。
「我姓沙。」沙蘭思插上電壺,取出兩套杯具:「沙蘭思,你呢?」
「唐,唐吉。」
「唐吉?好名字。」沙蘭思打開方糖罐:「你放幾顆糖?」
「……隨便。」
「三顆好嗎?加不加奶精?」
「……隨便。」唐吉仍然拘謹,無措。
「加點好了,純咖啡我嫌它太濃。」水開了,沙蘭思熟練地倒著:「幫忙端咖啡好嗎?」
唐吉端著咖啡,沙蘭思看出男孩仍被複雜的情緒糾纏著,順手打開冰箱,取出黃昏吃剩的半個木瓜。
「這木瓜好甜,好吃得不得了。你猜哪來的?」
拉開落地窗,沙蘭思指著木瓜樹。
「我偷採的。」沙蘭思笑著補了一句:「樓下那個男孩好凶,罵我沒教養,我就拿木瓜皮丟他,他恨得差點沒瘋。」
唐吉嘴角開始笑了,坐姿也逐漸放鬆了,黑亮膚色的臉上有兩顆聰明頑皮的眼睛。
「你實在……,」唐吉喝了口咖啡,頑皮的眼睛翻了翻:「當了那麼久的樑上君子,沒碰過像你這種人。你實在是很奇怪的人,你一點……,一點也不緊張?你不怕我惱羞成怒,捅你一刀?」
「我沒有給你惱羞成怒的機會呀。」沙蘭思把半個木瓜切了一塊遞過去:「樑上君子好當嗎?」
「唯一不要本事的職業。」
沙蘭思哈哈地笑起來。
「失手過嗎?」
「多了。」
「都怎麼脫身的?」
「逃不了就被扭到警察局嘛。」唐吉肩膀一聳:「都碰到像你這種的,我早發財改行了。」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走呢?」
唐吉抓抓脖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算我倒霉,碰到你這種人,突然有了那麼點羞恥心,也不知道中了那門子邪。」
沙蘭思擱下手中的咖啡,從沙發上隨便抓了兩萬塊,友善地微笑著。
「這個帶走,不要拒絕,我知道你需要。」
唐吉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半天半天,那雙頑皮的眼睛變的又嚴肅,又有不知如何表達的感動。
「……我可以交你這個朋友嗎?」
「當然,為什麼不可以?來,把錢收下。」
「謝謝你,但是,請你不要叫我拿這個錢,否則……否則……」唐吉哽咽得講不出話了。
「否則怎麼樣?」
「否則……今晚我會哭死,哪有……,這世界哪有這麼好的人叫我碰著,千萬……,謝謝你,但千萬別叫我拿這個錢。」
「那麼……借給你呢?」
「不能!」
唐吉堅決的口氣,沙蘭思知道,這個孩子並沒有壞到不能拯救的地步。
「別給我,也別借我,我並不打算做一輩子小偷。」
多感人的一個小男孩。沙蘭思輕輕放下手上的錢,不再去碰它。
「我要走了,謝謝你的咖啡。」唐吉站起來看著沙蘭思:「真的願意交我這麼壞的朋友嗎?」
沙蘭思伸出手,誠懇地露出友善的笑意。
「歡迎你常來。」
目送唐吉下了樓,沙蘭思開始整理被翻亂的房間。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0:53
第二章
除非上節目或者有事,傍晚的時候,沙蘭思一定坐在陽台的搖椅裡,想些用腦子的事,想點作曲子的旋律,有時候,也許什麼都不想,真空地坐著。
一樓有人進來了,沙蘭思完全忘了昨天偷木瓜吵架的事,進來的男孩跳進她的眼裡,昨天的記憶一下子全跑回來了。
沙蘭思不知哪來的興致,從搖椅裡跳起來,攀在鐵欄杆上。
「嗨!」
男孩臉往上抬了抬。
「要不要數數看木瓜少了沒有?」
真叫人摸不著頭腦,昨天那張凶臉,今天友善極了,仰著的頭,嘴角似有似無地斜吊著一抹笑意。
「昨天的木瓜好吃嗎?味道不錯的話,無限制供應。」
沙蘭思換一隻手撐著下巴。
「嗨,你今天怎麼變得那麼友善?」
「我昨天很凶嗎?」
「呵,凶得像我欠債不還似的。」
男孩笑起來了,正要回答,屋裡傳出聲音。
「克塵呀!跟誰在說話啊?等你開飯啦!」
「馬上來。」男孩指了指裡面,抱歉地抬頭看沙蘭思:「我媽在叫我。」
說完,男孩又走了回來。「我叫喬克塵,交換一下吧?」
「沙蘭思。」
「沙——蘭——思!」念了一遍,喬克塵手往上一揮:「再見,我進去了。」
喬家媽媽實在有罪,劈哩啪啦生了半打還要多一個,在家庭計劃的兩個恰恰好裡,這七個孩子夠三家半的數量。
不過,還不算倒霉,喬家爸爸不很窩囊,雖沒有千萬財產,但喬家的經濟一直維持在中上水準的範圍裡。七個孩子除了老⼳喬克玲還在念高中,剩下的喬家出了一個博士,三個碩士,兩個優秀大學出來的學士。
喬家的房子相當寬敞。這座連棟式的公寓,左右兩邊的一樓全是喬家的。在這個高級住宅區,喬家的不動產也很值幾文。
客廳,飯廳的燈開得通明。喬家當權的架著老花鏡在沙發的落地燈底翻報紙,喬家老⼳女克玲死不罷休地瞧著電視裡的歌唱節目。
老大,老二年前分別嫁掉了。老三到老六,全是男孩,年齡是順著排下來的,全到了該娶的年齡了。喬家媽媽很有面子,四個男孩高度,長相都十分搶眼。也虧得她有本事,連最小的克鈴也漸露可人的姿色。
「報紙,電視能餵飽肚子是不?你們是吃還是不吃?」
四個男孩早已坐到自己習慣坐的位子了。老五克塵在這一家裡被譽為怪胎,常常屋頂被叫喊聲吵得就要爆炸時,只有喬克塵理也不理的躲在房裡畫他的設計圖。小時候,喬媽媽經常擔憂老五是不是有什麼心智閉塞症。長大後,人家老五從國外扛著碩士帽回來,被聘於一家規模宏大的建築公司,他那老死不變的沉默,又叫喬媽媽擔心是不是得了憂鬱症。
「媽,朱小青不耐煩了,她說我再不娶她,她心灰意冷,這輩子就上山度餘年了。」
老四喬克華半得意地夾了一筷子毛豆。
「我不管你。催你結婚催了幾年,愛當尼姑,愛當和尚隨你們便。」
「媽,我可是拿你們的話當聖旨。」說話的是老三喬克銘,喬家唯一的博士:「不過我們有言在先,升了教授再談成家,對不對?」
喬家當權的喬守謙的報紙早已從沙發移到飯桌上了,老⼳克玲還是蹲在電視機前,只是手上多了碗飯。
「小哥,快來看,沙蘭思來啦!」
小哥就是老六喬克漢,只差喬克塵一歲。但那份毛躁,那份坐不住,兩個人並排一站,喬克塵真是穩健得叫任何女孩有安全感。
「不是蓋的,沙蘭思就是沙蘭思。你們看那氣質,完全是我喬克漢的標準。」
沙蘭思?喬克塵一邊吃飯,一邊在心裡念。沙蘭思?那個偷木瓜的不是說她叫沙蘭思嗎?
從不看電視的喬克塵,放下碗筷,走到電視前。
「喲,老五,什麼時候迷上沙蘭思啦?你瞧那專心的。」
喬克漢怪聲地叫著,喬克塵理也沒理,真如克漢說的,專心地盯著畫面上那個抱著吉它的女孩。
「老五,你不是罵我看電視最墮落嗎?」
這家誰都叫喬克塵老五,包括老⼳克玲。老五看電視,哎!太反常了。
垂直的長髮,有個大腳印的恤衫,白色牛仔褲,明亮而大的眼睛,自信中閃著毫不在乎,挺直但娟秀的鼻子,看上去驕傲而不容易搭訕。喬克塵不得不承認,這個沙蘭思是個美麗的女孩。但,是那個沙蘭思嗎?
頭髮用橡皮筋不平均地左右亂扎,寬寬大大的象睡衣似的東西,有如一塊大布蓋在身上,兩隻腳丫子穿了不曉得從什麼地方買來的拖鞋,毛絨絨,好大一雙,像兩隻熊掌。
喬克塵所能想起來的就是這些了。她有明亮而大的眼睛嗎?有挺直但娟秀的鼻子嗎?是不是同一個人?喬克塵這才發現,昨天的吵架和今天的和平`,兩次都沒注意看過那個女孩。
* * *
嚴格地說,喬克塵實在不是一個輕易對陌生女孩存念頭的人。大學四年,服兵役一年十個月,美國念碩士兩年,從沒有搭訕女孩的記錄。尤其在美國那寂寞的兩年,他甚至忘了世界上還有「女孩」這種「東西」。
今天,這個在喬克塵生命史裡創紀錄的日子,喬克塵居然存了這個念頭——搭訕那個沙蘭思。
從建築公司出來,喬克塵一路這麼想著:如果她沒坐在陽台的搖椅裡呢?難道在院子裡大叫嗎?
快到家裡,喬克塵突然奇怪地質問自己:為什麼要「搭訕」那個沙蘭思?就為了證實是不是同一個沙蘭思嗎?對這個疑惑是真的有興趣?
來不及自己回答,腳已經跨進院子裡。來不及思索該不該搭訕,陽台上傳來聲音了。
「嗨!」
一切都成定局,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一切也都那麼熟悉,寬寬大大的布套在身上,腳丫子像兩只熊掌,橡皮筋不平均地左右紮著。
「嗨!」
喬克塵盡量自然地微笑,盡量表現出一副巧遇狀,他很成功。
「又碰到你了!」
「修正你的用字。」沙蘭思毛絨絨的大拖鞋有一半露在鐵欄外:「應該說又注意到我了。我們幾乎天天碰到的,只是我沒注意你。」
「我也沒注意你。」喬克塵強調地附上一句,一邊仔細地看沙蘭思的五官。
「喂,自尊心用不著那麼強,我的話可沒有傷害的成分哦。」
鼻子蠻高,眼睛也蠻大的。可是,說不上來,喬克塵沒辦法跟那個沙蘭思連在一塊兒。也許是那件象睡衣又不像睡衣的大布,也許是那雙象拖鞋又不像拖鞋的大熊掌,這樣一身不修飾的邋遢相,實在找不出電視上瀟灑,美麗的神韻。
「你很善於煽動火藥氣氛。」
「不會吧,你沒看我一臉慈祥。」
「一臉慈祥?」喬克塵揉著額頭笑起來:「你多大年歲啦?」
「再差二十六年就五十了。」
「那是蠻老了。喂,當心點啊,可站穩哦,摔下來,一身老骨頭上石膏都不方便。」
「謝了。我這個人,老當益壯,摔了也沒事。」
「的確,你那身破布,大的像個降落傘,爬到頂樓往下跳,也安全得很。」
「喂喂喂,」沙蘭思手往腰上一插,凶起來了,「我的睡衣惹你什麼了?你少欠揍!」
大門推開了,進來了喬克漢。那個一本正經的老五居然仰個腦袋在跟陽台的女孩聊,這叫喬克漢十分吃驚。抬頭一看,陽台上的女孩邋邋遢遢,又凶巴巴,喬克漢沒興趣地隨便瞄一眼,就怪臉地朝喬克塵咧嘴笑,跑進客廳去了。
等喬克漢一進去,喬克塵不以為然地笑著。
「哦,那塊破布叫睡衣呀?好吧,就叫它睡衣好了。不過,年紀這麼一大把的女人,穿了個睡衣成天站在陽台上,有點欠雅觀啊。」
這回,沙蘭思真的被惹火了。手緊緊的捉著欄杆,一股衝動湧上來,她真想跳下去,一把勒死那個自以為得意洋洋的喬克塵。
「王八蛋!」
結果什麼也沒做。既沒跳下去,也沒勒死那個喬克塵。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王八蛋,沙蘭思衝進了屋裡。
電話鈴很倒霉地在這各時候響了。沙蘭思報仇似的,拿起電話就大吼。
「喂!」
「蘭思啊,我是小范,明天早上八點錄影,你能不能準時……」
話都沒給對方講完,沙蘭思象炸彈著火似的。
「錄個鬼影,沒空!」
樓下的喬家可熱鬧著。喬克漢不厭其煩地對陸續回來的人,添油加醋地描述老五搭訕樓上邋遢女孩的一幕。而喬克塵事不關己似的,又洗澡,又吃飯,好像上帝從來沒給他長過耳朵。
「我都呆了,那簡直不是我們家見了女孩跟沒張眼睛一樣的老五。」
喬克漢碗裡的飯一口都沒動,直瞅著老五笑。
「老五,進步啦!」
喬克塵照樣沒事般,挑了好大一個獅子頭。
「不過,老五,我覺得你也太沒眼光了。」喬克漢遺憾地關懷著:「那個女孩一臉凶相,邋邋遢遢又不會打扮。憑你老五,咱們家最帥的性格小生,下回找個CLASS高點的搭訕搭訕。」
喬克塵放下空碗,對喬克漢那個帶輕蔑的英文單字,既沒有不高興也沒有沙蘭思CLASS低的感覺。
「告訴你,我不但沒長眼睛,現在連耳朵也沒了。抱歉,你們慢慢談,我有一張設計圖要趕。」
關進了房間,喬克漢的聲音還不時傳進來。好像電視裡又出現了沙蘭思,喬克漢正在發表他的「眼光」。
「多有氣質,沒有歌星比得上她,人家唱的曲子都是自己做的呢。」
* * *
連續三天沒有在陽台上看到沙蘭思,喬克塵奇怪地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朝陽台望的次數增加了。甚至,聽到汽車聲,會不由自主地跑到門口看看是不是那輛紅色的小跑車。
陽台上的燈,三天來沒亮過。陽台上的搖椅靜靜的連風吹它都不動。那塊停紅色小跑車的位置始終空著。
克玲和克漢盯著電視看沙蘭思抱吉它唱歌時,喬克塵加入行列了,看得比誰都認真。
喬克塵仍然堅信她們是同名同姓。但愈是用心看,他愈是驚奇的發現兩個人不但同名同姓,而且長得真有幾分相像。
然而,那份邋`遢凶相跟電視上的瀟灑美麗,在喬克塵的眼睛裡實在結合不起來。
但,喬克塵必須對自己承認了:三天來,一天比一天渴望見到那個又凶又邋遢的沙蘭思。
* * *
懷著準備好的失望及也許會出現的奇跡,喬克塵推開大門。腦袋才剛往上一抬,他驚喜得呆住了。靜靜的搖椅裡像三天前一樣,靜靜地躺坐著沙蘭思,依舊是一雙熊掌,依舊是寬大的可以當降落傘的睡衣。只是這回,喬克塵沒有聽到清脆的「嗨」,她像沒有看到自己似的,四平八穩地躺坐著。
「嗨!你好。」
沒有反應,連眼角都沒有移動一下。以喬克塵一向對女孩視若無睹的習慣,早就放棄了。但他興趣濃著呢,嘴角還泛著開心的笑容:「有三天沒看到你了,很忙嗎?」
眼角仍然沒動,但身動了,沙蘭思進去了。喬克塵那股失望,比當年考大學差一分以致被分到第二志願還有過之。
愣愣地站在院子裡半天,喬克塵發洩地一腳將腳底一顆石子踢得老遠。
突然,喬克塵過去撿起石子,沾滿灰塵的石子在手中翻動了一會兒,他好高興地跑進屋子。
「幹嘛那麼慌慌張張的?」
喬家媽媽邊問邊忙著,也沒太分心去注意這個一向穩重卻不太開朗的兒子。
一會兒功夫,喬克塵又跑出去,手上仍拿著那顆石子。不同的是,石子外面包了張紙。
喬克塵跑到屋外適當的位置,瞄準了二樓的陽台,不偏不倚,石子落在陽台的搖椅上,同時發出了碰擊的聲音。
沙蘭思果然出來了,喬克塵樂得咧著牙笑。沙蘭思瞄了喬克塵一眼,撿起搖椅上的紙條,又進去了。
——能不能接受道歉?
整張紙就寫了這麼幾個字,而那幾個字漂亮得沙蘭思從沒見過。左看右看,她不由在心底讚美起來。
撕了張日曆紙,畫符似的塗了幾個字,照樣包在石子外。沙蘭思跑到陽台上,半個身子倒掛在外面,沒有目的,就用力這麼一扔。
這憑空飛來的石子讓喬家上下都嚇了一跳,喬克漢還一個勁的大喊。
「我的天!流星啊!一顆流星啊!」
喬克塵動作之快,沒等大家看清是個什麼玩意兒,已經捉在手裡了。
——原諒你吧。像我種胸襟寬大的人,一向懶得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1:20
第三章
喬克塵開心地忘了形。從當權的喬守謙到喬媽媽,到老三,老四,老六,老七,他就像沒看到那些疑惑滲著更動好奇的目光。跑進臥房,又跑出臥房,然後在眾人目光中,跑到屋外,又在眾人目光中瞄準地往上投。
「老五呀,你在搞什麼啊?」
喬媽媽頭一個問了。
喬克塵雙手一攤,朝離門口最近的沙發一坐。
「跟樓上的女孩聊天。」
喬媽媽的嘴是O字形的。這可是老擔心會不會得憂鬱症的老五?
「老五,你在流星裡寫了什麼?」喬克漢代表了所有人的疑問。
「我告訴她上帝祝福心胸寬大的人。」
喬媽媽首先皺眉叫了。
「什麼意思呀?沒頭沒腦的。」
「噯,媽,你別打岔嘛,這是人家的默契。」喬克漢緊追著問:「還寫什麼?」
喬克塵沒回答,也沒任何一個人發問了。喬家上下都停止手邊的動作,每一雙目光都朝門外屏息地看著:一個竹籃順著一根繩子緩緩地從二樓的陽台滑下來,然後,竹籃停了,停在半空中,裡面有張紙條,壓了塊小石子。
全家沒有一個人的動作比這時候的喬克塵更矯健。竹籃一停,就看他手一撐,整個身子跳過沙發背。
喬家這輩子就沒這麼安靜過。沒有一個人講話,大概呼吸聲都沒了。看著喬克塵從竹籃中取出紙條,看著喬克塵拿著紙條進臥房,又看著喬克塵從臥房出來,平平整整地把一張新的紙條放在竹籃裡壓上石子。
半空中的竹籃緩緩朝空離去,喬家每一個人像目送火星人似的,一直等到竹籃消失了最後一點蹤影,七嘴八舌的聲音才像火山爆發一樣轟向喬克塵。
「請問二十七歲的人是不是可以保有一點私人的秘密?」
這是喬克塵的回答,唯一的回答。
這一晚,喬家上下就看著喬克塵每隔個幾分鐘去接緩緩滑下的竹籃。
* * *
這個竹籃遊戲,沙蘭思跟喬克塵都玩上癮了。
一到太陽漸漸偏西,二樓的陽台一定坐著穿著大睡衣,套著大拖鞋的沙蘭思,一樓的喬克塵準時無比地仰著腦袋接竹籃。
* * *
為了一張新唱片的封套,花了沙蘭思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攝影師笨得叫沙蘭思幾次想摔掉手上白色的野蘭花。不怪沙蘭思生氣,下午一點開始,已經用掉三個鐘頭了。
「好了,這次認真一點,最後一張。」
攝影師鴨舌帽下的額頭,像午後的陣雨,淅瀝嘩啦地落了汗。
結果,又來了最後一次。
「這回是真的最後一次了。野蘭花要不經意地放在裙擺邊,眼神要望向遠方,左邊的頭髮稍微往後……」
攝影師張著口停了。坐在草地上的沙蘭思好像忘了自己穿著長裙,大跨步地捉著那把白色的野蘭花,眼神也沒望向遠方,十分冷漠地走向正想發脾氣的攝影師。
「你跑過來幹什麼?這是最後一張了,你怎麼……」
「一張唱片封套用掉三個小時。」沙蘭思皺著眉頭搖了搖手上快枯萎的野蘭花:「它已經疲倦了,我也累了。」
說完,沙蘭思把那束白色的野蘭花用力一拋,跳上了停在旁邊的紅色跑車。
「從你那三個小時的傑作裡隨便選一張吧!」
四點鐘要錄一個節目,去遲了,排在後面,誰曉得輪到自己已是什麼時候了。
沙蘭思不能對自己否認,這麼匆忙地趕是為了那竹籃遊戲,為了樓下那個開始覺得可愛的男孩。
到了電視台,匆匆進到攝影棚,已經有好多位先到的歌星在等了。沙蘭思跑到製作人旁,一把拉到角落。
「我有急事,麻煩你跟導播講一聲,把我排前面。」
「這個……」製作人為難的指指其他幾位歌星:「她們都來了好久,人家歌廳還要趕場。幫幫忙,蘭思,等下罵起我來可是好幾張嘴哩。」
「你的意思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沙蘭思不高興地皺起了眉。
「話不是這麼說嘛,實在是……,她們也趕時間。」
沙蘭思看了看表,抱歉地笑了笑。
「這樣好了,你跟導播說一聲,我今天有事,補個人上去。」
「噯噯。」製作人急了:「蘭思,拜託拜託,千萬拜託,節目表都發了,再說,你一走,這個節目誰看?」
「實在不行,我真的有事。」
製作人低頭了。
「好吧,你等等,我去跟她們商量商量。」
沙蘭思看到幾雙憤怒的目光已經1開始射過來了。就如製作人說的,她們也要趕時間,憑什麼自己要優先?沙蘭思沒等製作人開口,一把抓回製作人。
「對不起,我大概提前錄也來不及,還是麻煩你跟導播換人,代我嚮導播道個歉。」
「噯噯,蘭思……,蘭思……」
在製作人的叫喊中,沙蘭思聽到幾個歌星嘀嘀咕咕的私語。
「她媽媽是蒙古人,沒辦法,野蠻民族,不跟人講道理的。」
沙蘭思很想回頭去修正那些滑稽的觀念,又擔心被製作人拉住,搖搖頭,只覺得一陣好笑。
趕回公寓,陽台下早站著喬克塵。
換掉了全是汗濕的長裙,沙蘭思提了瓶可樂,咕嚕咕嚕地站在陽台上灌。
「嗨!」
喬克塵揚著手,好開心的一跳。
沙蘭思看一眼,繼續灌可樂。
「嗨!你今天遲到。」
一瓶可樂喝光了,沙蘭思噓了口氣,往搖椅一坐。
「誰規定我非得準時坐在這?」
雙手往胸前環抱,喬克塵仰著臉。
「嗨!我們把距離拉近點講話好不好?」
沙蘭思兩腿打著拍子。
「多近?」
「譬如說……,譬如說……」喬克塵把在胸前的手比呀比的:「喝杯咖啡,或者……吃個晚餐怎麼樣?」
「面對面?」
「對,面對面。」喬克塵好開心:「你不需要往下看,我也不必老仰著脖子往上看。」
「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你很方便看到我,我也很方便看到你。」
「眼睛看眼睛?」
「對,眼睛看眼睛。」喬克塵開心透了。
「眼睛看眼睛?看成鬥雞眼了!」
開心到了極點,沙蘭思這麼一凶,喬克塵象被頑童紮了一針的氣球。
「我們不能……距離……距離近點……」
「你`等著,我馬上下來。」
喬克塵樂昏了,氣球又被吹脹了。
「你是說……馬上?」
「幹嘛?你等人有癮呀?」
「沒有,我沒這習慣。那你,就穿,就穿那身降落傘下來?」
「我要修正你,這是睡衣!」
還好喬克塵躲得快,不然,可樂瓶足以在那個腦袋上敲出一個大洞。
廚房裡的喬媽媽聞聲跑出來,看到兒子腳邊打碎的瓶子,再看著兒子笑得跟個傻子似的,頭一搖什麼話也懶得說,又跑了進去。
這就是面對面的沙蘭思?喬克漢說的:凶巴巴,邋邋遢遢的女孩?喬克塵一動不動愣直地看著。
橡皮筋沒了,柔軟烏黑的長髮,垂在肩上。
降落傘沒了,棉質恤衫,上面印了個骷髏頭。
熊掌沒了,牛仔褲,褲管繡了只茶壺。
眼睛明亮而大,自信中閃著毫不在乎。
鼻子挺直娟秀,驕傲而不容易搭訕。
她是誰?
喬克塵迷惑極了,他記起電視上的沙蘭思。
沙蘭思?這就是電視上的沙蘭思!
是嗎?
「你是……?」喬克塵朝二樓陽台指了指:「我約的是你嗎?」
「廢話!」
「那個穿降落傘的?」
「可樂的瓶子沒打到你,你不過癮是不?」
喬克塵呆呆的看著。從巷子口進來的喬克漢走到後面了都不知道,直到肩膀挨了一拳。
「老五!你可真有本事……」
喬克漢也呆了,驚奇地張著口,看看喬克塵,然後眼皮眨也不眨地盯著沙蘭思。
「老五……」
喬克漢眼珠盯著沙蘭思,手肘撞著喬克塵。
「她是……她是不是……?」
「二樓那個。」喬克塵低聲地說。
「我的天!」
喬克漢怪聲大叫,一掌打在自己額頭上,又是不敢置信,又是驚奇。半天,指指喬克塵:「老五!他真是沙蘭思!我的天呀!她就是那個自己作曲,自己彈吉它的沙蘭思!我的天!她居然……」
站了半天沒開口,沙蘭思不耐煩了,兩手往腰上一插,對著喬克塵。
「喂,我今天忙了一天,餓得要命,你到底還請不請我吃晚飯了?」
沒等喬克塵回話,沙蘭思就跳上了那輛紅色的小跑車,順手把左邊的車門打開。
「上來呀!你站那邊幹嘛!」
不曉得換了別的男孩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覺,那句上來呀,帶著命令,帶著新女性主義的輕蔑。喬克塵開心的臉,略略皺起了眉,站著沒動。
喬克漢見老五動也不動,好為他擔心失掉交沙蘭思這樣一個名人的機會,焦急地撞了撞他。
「老五,快去嘛!你怎麼呆了?去呀!」
喬克塵突然轉身衝進大門,沙蘭思氣得正想下車罵人,只見他推了輛摩托車出來,騎到沙蘭思身旁:
「你想在哪兒吃飯?」
「你推輛車出來幹什麼?」
喬克塵嘴角輕輕牽了絲似笑非笑的笑容。
「我總不能走路去吧?」
沙蘭思明白了,一個過分在乎自尊的男孩叫自己撞上了。
「你想請我在哪兒吃?」
「我不知道你要吃什麼?」
「我不吃西餐的。」
「你要吃哪家的中餐?」
沙蘭思瞄了喬克塵一眼,發動了引擎。
「跟著我走!」
喬克塵真想摩托車一摔不去了。什麼玩意兒,這時候從哪兒跑來的女孩?
一路,喬克塵後悔請這個偷採大木瓜的女孩吃飯。
坐進了餐館,沙蘭思好像一個人吃飯似的,拿過菜單就點起來,完全沒有半點徵求同意的意思。
點完了,沙蘭思喝了口服務生送上來的茶。
「我點的這些菜你可以吃吧?」
「我沒有什麼惡疾,不忌任何食物。」
喬克塵看了沙蘭思一眼,掏出香煙,自顧自地抽起煙來。
沙蘭思突然哈哈地笑起來。喬克塵既不對她的笑驚訝,也不表示好奇,只是看了一眼,又繼續抽煙。
沙蘭思笑了一會兒,見喬克塵一點反應都沒有,又開始笑了。
「喂,你怎麼那麼穩得住?我笑了半天,你不想問問我為什麼笑?」
「一陣莫名其妙的笑,需要你對面的人問為什麼嗎?」
「那當然,快問呀!」
喬克塵無奈地把半截煙擰熄。
「好吧!你為什麼笑?」
「認真想問的?」
「你叫我問的。」
「那你並不認真要知道我笑的原因啦?」
「是沒興趣。」
「哈!你愈沒興趣我愈想告訴你。」
「那你說吧。」
「聽好哦!」沙蘭思身子往前湊近:「我對心理學稍有研究:你是個過分重視自尊的人。你這輩子除掉碰到一個白癡,否則啊,我跟你打賭,你沒有交女朋友的命。」
「就算我沒有交女朋友的命,這也不算是個笑話,你笑半天幹嘛?」
「奇怪了,我話沒講完,你插什麼嘴?」
喬克塵恨恨地雙手一攤。
「你繼續說吧!」
「我笑呀!我笑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在我面前表現你的自尊心幹什麼呢?」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1:47
第四章
正要反擊,菜一道道端上來了。喬克塵點了根煙,等不識時務的侍者離開。沒想到侍者一離開,沙蘭思冒出了一句話。
「反擊的話準備好了沒?」
這是會恨死人的,喬克塵象磨刀擦槍要報復被窺視到似的。但窺視歸窺視,反正刀也磨了,槍也擦了,報復定了。
「有一種人最讓人反感。哪一種人你知道嗎?驕傲與過度的自信。這種現象如果出現在女孩子的身上,非常糟糕,她永遠得不到別人的誠懇。」
沙蘭思沒有生氣,臉上堆滿了笑容。喬克塵納悶了。
「你還算有點觀察力。我媽媽生的這個女兒是很驕傲,而且凡事充滿自信。」沙蘭思夾了塊豆瓣魚:「我為什麼不可以驕傲?從幼稚園開始到大學畢業,到台前領獎的永遠是我。我大學念的是什麼你知道嗎?聽了你不要嚇死。我念電機。全系只有我一個女孩,畢業的時候我第一名。」
沙蘭思悠閒地剔著魚刺,眼神不時地把驕傲拋向喬克塵。
「我對你們男孩念的電機絲毫沒有興趣。我之所以選擇它,之所以第一名畢業,只為了讓所有妒嫉我的人失望,因為我的智慧實在超越他們太多了。」
一盤魚都快叫沙蘭思吃完了,喬克塵碰都沒碰,只剩一個大魚頭。
「我愛吃魚。吃魚的人聰明這句話話你聽過吧?」
「沒有邏輯的論調,只能當閒話聽。」
「哈……,你沒有勇氣承認我比你強。喂,還有沒有勇氣聽完我的驕傲和自信呀?」
「當然,你有權發表你的優越感。」
「優越感?這又說對了。我為什麼沒有優越感?我念電機,念得比任何人好。但我毫不考慮地把它放棄,放棄高薪,放棄出國的獎學金。」
盤子裡的大魚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沙蘭思的碗裡了。
「我喜歡一切有旋律的。我從小彈得一手好琴,我的聲音很美。念大學的時候,我愛上吉它。我沒有求教任何人,買了本吉它入門指南,一個禮拜,我學會了。畢業後,我不想找任何工作。我作了首曲子送到唱片公司,他們認為我是百年難見的天才。電視公司聽到我的聲音,他們如獲至寶。我本來沒有興趣去踩這種娛樂圈,但是我只隨便作了首曲子,毫不費力的哼哼彈彈,就被所有人接受了。」
沙蘭思雙手一攤,眼中閃著的那抹自信,濃得叫人抵受不住。
「我連拒絕的空隙都沒有。電機系第一名畢業的沙蘭思,就變成那個扛吉它的沙蘭思了。」
沙蘭思,那個穿降落傘的居然就是沒人不知道的沙蘭思。喬克塵一剎那覺得一切乏味了起來。搞什麼?湊熱鬧嗎?約個電視名人吃飯,驕傲得要死。
喬克塵決定了,吃完飯送她回去,這輩子不玩什麼籃子遊戲了。
「喂,你拿天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忘了。」
喬克塵真想付了賬把這女孩丟掉,什麼東西!
「喬克塵。」
「今天在巷口的那個是你弟弟?」
「嗯!」
「他叫你老什麼呀?」
「老五。」
「老五?」沙蘭思好玩地笑起來:「為什麼叫你老五?像個店小二似的。」
「我媽媽生了七個,」喬克塵恨恨地看了沙蘭思一眼:「我排行第五。」
「嘩!你媽媽真厲害。你猜我家幾個小孩?」
「不知道!」喬克塵懶洋洋地回答。
「就我一個。」沙蘭思開始吃水果了:「我是在驕寵中長大的。從小我就有一個觀念:我可以隨心所欲。因為在我生活範圍裡,我絕不會遇到任何拒絕。」
一盤西瓜,全叫沙蘭思吃得光光。喬克塵真佩服胃口這麼大的女孩。
「我的壞脾氣是出了名的,你猜為什麼?」
飯也吃了,水果也光了,這個人怎麼回事?話怎麼多得像一輩子沒開過口似的?喬克塵乏味得點了根煙。
「為什麼?」
「跟我的血統有關係。我爸爸是粗獷的哈爾濱人,我媽媽更是粗獷,你猜赦免地方?蒙古。你想想,哈爾濱人跟蒙古人生下的孩子,那會溫柔到哪去?」
一講完,喬克塵還等著聽永遠沒完的廢話,只見沙蘭思很瀟灑地一站。
「好了,我們各自走路吧!別一副有人拿槍逼你坐這兒的倒霉相。現在我要去趕晚場電影,不必說你還有別的事不能陪我去看。我這個人很聰明。你後悔死了請我吃晚飯,現在放你一馬。再見!」
拉了拉恤衫的衣角,沙蘭思揚頭一笑,剛跨出一步,又停下來。
「我要修正你的觀念,平常我不是話多的人。」
頭一揚,走了。
喬克塵愣愣地被甩在杯盤狼藉的餐桌邊:我的天!碰到了個什麼樣的女孩?
* * *
喬克塵敢發誓,那天吃過飯回家,實在沒興趣再理那個沙蘭思。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喬克塵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事。在公司裡,看到的那些女孩子,一點小事雞貓子亂叫亂笑。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女孩子,張牙舞爪地搶廉價貨。回家,克玲除了埋頭應付即將來臨的大專聯考,就是羨慕電視裡漂亮的女人。
沙蘭思是有點不同嗎?
最近應該算相當得意。設計了幾棟大廈,被同業間譽為最傑出,年輕的人才。老闆為了保留這個替他賺錢的年輕人,為了擔心被別人挖走,主動給喬克塵干股,不曉得有多少人在背後恨得牙癢癢。
但喬克塵卻發現,情緒在變壞。
不止喬克塵自己,喬家的每一個人都覺得這個一向沉默,相當有個性的老五,變得有些怪怪的。
喬家爸爸首先發出疑問了。
「老五,最近有點不對勁哦?講出來跟老爸爸商討商討,是不是工作上的問題?」
「什麼工作上的問題。」喬克漢第一個出來管閒事:「他們老闆當他是寶,怕他怕得要死。爸爸,你問我好了,我知道一半。」
「老五跟樓上那個女孩在談戀愛。前幾天老五約了她吃飯,然後就沒下文了,後面怎麼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喬克塵很不滿意地離開客廳,拿了根煙叼著,砰地關上臥房門,整個人摔在床上。
「爸爸。」喬克漢手指朝後往喬克塵臥房一指:「後面的一半我看不樂觀。」
喬守謙深深吸了口煙。
「樓上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噯喲!我的天!」喬克漢一掌打在額頭上:「爸爸,你真像媽說的,除了賺錢養家什麼都不管。咱們全家上下誰不知道那個女孩就是沙蘭思?那天我叫了半天,恐怕連四樓的人都聽到了,你居然還問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沙蘭思是誰?」喬守謙敲了敲煙斗。
「我的天!」喬克漢的額頭又挨了第二掌:「爸爸,你不看電視,總該翻翻報紙吧?除了石油漲價的大標題,你什麼都不看的啊?沙蘭思就是目前最受歡迎的歌星。自己作曲,自己彈吉它。那嗓子之美,臉型之迷人,不是蓋的,你看了都會動心。老五真是有本事。」
喬家爸爸開始重視老五的問題了。歌星?老五迷歌星?那不是死路一條?
「那竹籃吊了幾天他都跟沒見著似的,他還會注意什麼歌星不歌星的!」喬家媽媽從廚房出來,把一杯熱茶放在喬守謙面前:「你也不用聽克漢的。他這個好管閒事的,沒事也會叫他說的跟天一樣大。老五的性子我清楚。從沒跟女孩子交往過,難免情緒有點變動,過兩天就沒事了。」
喬守謙可不這麼想。白了喬媽媽一眼,有一口沒一口的吸著煙斗。看完了電視新聞,不曉得什麼時候,走進了老五的房間。
「煙抽得太凶了。」
老五的房間儘是煙霧,喬守謙順手帶上房門,沒事般。
「新聞看完了?」
全家都知道這個老爸爸的習慣,電視只看新聞,而且非看不可。喬克塵從床上坐起來。
「那些連續劇也不知道有什麼力量。要是當年你媽媽認識我的時候有連續劇的話,她嫁的大概是電視了。」
喬克塵知道父親進來的目的,這些閒扯,不過是開場白。
「爸爸……」喬克塵搓了搓尼古丁過多弄得暈脹的額頭:「是進來跟我談樓上那個沙蘭思嗎?」
喬守謙一笑,自己拉了把椅子。
「你認真嗎?」
「談不上。」喬克塵聳了聳肩。
「怎麼說?」
「沒到那程度。」
「全家都對你和沙蘭思的事情清楚得不得了,就我這個老爸爸,什麼事都落伍。怎麼樣?從頭說一遍吧。」
三言兩語從偷木瓜到吃晚飯,喬克塵簡單地前後說了一遍。
「剛剛聽克漢說,我才曉得她是唱歌的。老五……」喬守謙語重心長地看著兒子:「她們這種職業,見得多,看得廣,沒什麼事會叫她們大驚小怪。談感情,你一點經驗都沒有,老五……,能過去,就讓它過去好了。」
喬克塵半天沒開口。喬守謙見兒子不講話,準備出去,卻被兒子叫住了。
「爸爸,我們再談談好嗎?」
喬守謙又坐下來了。
「爸爸……,我沒交過女朋友,一直沒有交女朋友的念頭。就像你說的,沒有一點經驗,這種情況,受傷的情況會多點。那個沙蘭思,開始我是真的有興趣。但是從我回家推摩托車出去到吃完飯,我的興趣沒了。傲慢,自信,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我不太能忍受。」
「現在呢?」
「她開始讓我覺得她與眾不同。」
「開始喜歡她了?」
「也許吧。」
一頭栽在床上,喬克塵狠狠地噴出一口煙霧。
「你說她有每天坐陽台的習慣,這幾天卻沒有見著她。老五,我們來假設,她是不是在躲避你?因為她沒興趣接受你第二次的邀請。……老五,女孩子多得很,你有你的條件。」
喬克塵一口一口強烈地吸著煙。喬守謙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心想兒子大概承認了自己的話,過兩天這個沉默的兒子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喬守謙很安心地拍拍兒子,走了出去,卻沒想到在門口聽到兒子堅定的聲音。
「我會第二次約她,只要我再碰到她。」
站了老半天,喬守謙那只帶門的手,就這麼懸著,經驗告訴自己:老五愛上那個沙蘭思了。
* * *
「嗨!」
千料萬料料不到,失蹤的沙蘭思象幽靈般又出現了。一身降落傘,一雙大拖鞋,橡皮筋不整齊地紮著頭髮。一切都是老樣子,只是打招呼的手上多了份報紙。
喬克塵驚喜的站著仰著頭,興奮得咧著嘴笑,興奮得忘了開口。
「喂!幾天沒見你,變啞巴不會說話,只會笑啦?」
「嗨!」
這聲嗨已經很困難了,實在的,喬克塵不曉得該說什麼話,自己很高興嗎?
「我回家看我爸爸媽媽了。」
沙蘭思差不多半個身子吊在欄杆外面。喬克塵往前邁了一大步。
「你家住哪兒?」
「高雄。」
問完了,喬克塵又呆在那兒了,有一大堆話,卻不曉得撿哪句講。只見沙蘭思搖著手上的報紙,橡皮筋紮著的頭髮晃呀晃的。
「喂,你怕不怕死?」
突如其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喬克塵愣呆了。
「我問你怕不怕死?」
「怕。」
「霍亂來了。」沙蘭思又揚了揚報紙。
「霍亂?哦,對,我看報了。」
「我比你還怕死,我們去打預防針好不好?」
「好啊!現在嗎?」
「現在。」
喬克塵差點要跳起來,怎麼這麼順利就有第二次約會。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霍亂。
又是電視畫面上那個沙蘭思了,漂亮而瀟灑,自信而不容易搭訕,脖子上多了條白玉的兔子。
「我屬兔,我媽媽給我的護身符,它會保護我。」
沒事般,好像沒發生過吃飯事件,一下了樓沙蘭思捉著脖子下的白玉兔子在喬克塵面前晃了晃。
「坐我的車可以嗎?」
問得那麼溫和,喬克塵真有點懷疑這是不是上次那個沙蘭思。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2:13
第五章
車子開出巷口了,喬克塵偷偷瞄了瞄表:差十分鐘六點。這種時候到哪兒打霍亂針?他開心了。
沙蘭思看到喬克塵在看表,一邊開車,一邊笑。
「看表幹嘛?」
「這時候,大概沒有地方可以打預防針了。」
「你少裝。我不過是給你機會約我。搞得一副單純相,好像我誘拐你似的。」
除了興奮,喬克塵再沒別的感覺了,整個心象能飛出去。
「衛生所的霍亂針收攤了,現在是晚餐時間,請你吃飯怎麼樣?」
「心甘情願的?」
「絕對。」
「接受。不過,我不吃西……」
「我曉得,不吃西餐。」
沙蘭思依舊是沙蘭思。依舊是那麼驕傲,依舊是那麼自信,依舊是那麼毫不謙卑的一雙眼神。
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是沙蘭思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表現自己,喬克塵也加入了話題。
「為什麼不念了博士再回來?」
「我不是野心很大的人。」喬克塵安閒地吐著煙:「我學建築,我覺得念到碩士足夠了。但最重要的是,我對美國社會的生活方式和環境沒辦法欣賞。在一個不喜歡的地方待太久,就我個人來說,沒什麼意義。」
「你不太像現代的男孩。」
「現代的男孩是什麼樣?」
「不停地爭取。」沙蘭思補了一句:「只要有機會。」
「這麼一說,我這個人算是屬於比較墮落的。」喬克塵帶著對自己的嘲弄:「我一直沒什麼上進心。你會為了叫妒嫉你的人失望而去讀第一名,這點毅力,我怎麼也比不上你。憑心而論,你還真叫人佩服。」
「少來!」沙蘭思手一揮:「別把自己搞得一副陶淵明表弟的樣子。你就一點名利心都沒有?」
「說沒有是騙人的,不過,興趣不濃。我是個對現狀比較容易滿足的人。不敢說我有道家精神,但,區分起來,我是比較傾向這種思想。」
「我們人生觀不同,談不攏。」
沙蘭思手一攤,不想`談了,卻又不甘罷休。
「聽了不要抗議,你實在沒有條件活在這個時代。在這個社會,每個人都不遺餘力地去競爭,去無形有形地造成推動,造成進步,你卻還在那邊道家老子的。多幾個你這種人哪,電視,飛機,肯尼迪太空中心都可以去炸掉,大家一個個光禿禿的找座山去種菊花。」
也不曉得這女孩在不甘心什麼,唏哩嘩啦的,喬克塵有趣地打量著,湊合著。
「那也會造成競爭呀,個個都想占南山了。」
「你呀!」沙蘭思咬著牙,生氣了:「王八蛋!」
「嗨!你愛罵粗話咧。」
「我討厭的人就會挨罵。」
「好好,算了,不要把話題繞在這上面。你說的,人生觀不同。」喬克塵搖著頭笑:「沒辦法,你們念電機的,尤其還來個第一名畢業,對思想的動西缺少時間探討,道家的觀念你只懂了點皮毛,所以容易有曲解的看法。」
沙蘭思霍地站起來了,一臉氣急敗壞的瞪著喬克塵。
「建築又跟思想扯上什麼關係?我要修正你,少在我面前賣弄!」
喬克塵還被弄得莫名其妙,只見沙蘭思已像一陣憤怒的狂風跑出去了。
喬克塵連發愣的時間都沒有,賬也來不及結,掏了鈔票往桌上一丟,就趕忙追出去。
沙蘭思的手正拉車門,喬克塵倒底是個男人,憤怒的沙蘭思力氣再大也抵不住一個男人的力量。
「放開我的手,我沒有權利上我自己的車嗎?」
「怎麼沒有呢?」喬克塵笑嘻嘻的:「總要讓我曉得你把我一個人扔下的原因吧?」
「姓喬的,你聽好!我要修正你。」
「我知道,我知道。」喬克塵象哄小孩那樣,耐心而帶著微笑:「你很淵博,所以你經常有修正別人的責任。你脾氣不太好,因為你有蒙古血統,所以愛罵別人王八蛋。另外,你不喜歡吃西餐,你愛吃魚,因為你的智商高於一般人。怎麼樣,我夠清楚你吧?」
沙蘭思久久,久久沒有開口,驕傲的眼神,冷得像一根冰柱,盯視著喬克塵。
「你聽好:我討厭你,我發誓不是暫時的。」
喬克塵沒有即刻反應,望著那雙冰冷認真的眼神,喬克塵十分嚴肅地爆出冷靜的聲音。
「你也聽好!我喜歡你,我不必發誓,我知道自己不是暫時的。」
冰冷的眼神沒有被赤誠的目光融化,但冰冷的眼神呆愕了。冰冷的眼神無法用她的驕傲掩飾,誰可以否認一個事實!沙蘭思不是早在這之前就已經清楚自己嗎?喬克塵是個可愛的男孩,在這個之前的之前,沙蘭思就對自己承認過了,不是嗎?
* * *
搞了一下午,吉它的弦都快叫沙蘭思拉掉了,那支新曲子還是那麼令人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正火大著,電鈴響了。
「哪一位!」
沙蘭思吉它一扔,光著兩個腳板,火氣十足地跑去拿起對講機。
「小偷,唐吉。」
一時沒反應過來,隔了三四秒鐘,沙蘭思驚喜地大叫。
「嗨!怎麼會是你?快上來!快上來!」
老模樣,孩子氣的一張臉,但衣服整齊多了。乾淨的西裝褲,乾淨的格子襯衫,叫沙蘭思想笑的是,手上還提了兩罐咖啡。
「小偷來拜訪了,歡迎嗎?」
多麼逗人喜歡的一個孩子。該是尷尬的一個場面,叫這個唐吉弄得像一對老朋友見面。
「帶禮物來的人,怎麼不歡迎?來坐。」
「我領薪水了,現在是正派人了。」
「有工作?」沙蘭思遞了瓶可了過去:「什麼樣的工作?」
「廣告公司的外`務員。」唐吉感激地笑笑:「我很賣力,很敬業,你賜給我的。」
「別弄得那麼嚴肅好不好?告訴我,待遇怎麼樣?」
「不交女朋友的話,過得還蠻瀟灑的。」
「喂。」沙蘭思走到冰箱旁邊:「留在我這兒吃晚飯,我會變出好菜來。」
「別搞錯了,我今天是帶著薪水袋來請你客的!」
「把錢留下交女朋友。」沙蘭思看了看表:「等下我給你介紹個朋友。」
「女的?」
「男的。」沙蘭思嘴角不知覺地漾起笑意:「你們會成為好朋友,他是個可愛的男孩。」
「你的男朋友?」
沙蘭思沒有半點羞澀,笑哈哈地從冷凍庫裡拿出一大塊牛肉。
「也許再過幾天就是了。」
講完,沙蘭思突然停止手上的動作,接著,僵硬的牛肉往水槽一扔,跑向陽台。
果然,樓下的開門聲正是喬克塵。沙蘭思半個身子吊在欄杆外,揮著手大叫。
「嗨!那個叫老五的!」
這是哪門子稱呼?喬克塵頭一抬,掩不住興奮爬了一臉,大手亂揮。
「那個叫沙蘭思的!你好!」
「我有客人,可以偷一個木瓜招待朋友嗎?」
「沒問題。最好把整棵木瓜樹連根拔走。」
「少囉嗦!喂,請你做陪客。怎麼樣?」
「作陪客?好啊!」
「現在就上來。」
抱了兩顆又大又黃的木瓜,沙蘭思丟給唐吉,抓了條圍裙,又從冰箱裡搬出一大堆蛋。
「我要給你介紹的朋友馬上就上來,他就住在樓下。來,幫忙打蛋。」
門沒關,喬克塵象來過多少次似的,一推就進來了,連敲都沒敲,手上一個好大的紙袋。
「沒敲門可以進來嗎?」
「哈,又是帶禮物的人。來,給你這個沒禮貌的人介紹我的客人。他在家叫老五,他姓……」
「算了,我們自我介紹。」喬克塵空出一隻手伸出去:「我姓喬,喬克塵。」
「唐,唐吉。你好!」
「這個`凶悍的女孩說我是陪客。」喬克塵朝沙蘭思指了指:「那麼你是客人,就由我來做主人的二手,變出一頓晚飯來。」
「唐吉,你不覺得我的笑容和藹可親嗎?」沙蘭思手上拿著蛋,眼珠好大好大的瞪著喬克塵:「叫你來當陪客。可沒給你權力批評我娘的女兒哦!」
「你們兩個都算了。」唐吉袖管一卷:「我娘生我,什麼專長都沒,就是死沒出息的會燒兩個好菜。」
「噯,等一等。」沙蘭思搶過喬克塵手上的紙袋:「這裡是什麼玩意兒?」
「料準了你沒什麼好東西待客,從我娘那偷來的。」
「嘩!」沙蘭思張著口大叫:「你家開飯館哪?」
說喬家開飯館還真不誇張,大紙袋裡的東西真夠變出一桌酒席來:冷凍雞一隻,完整的一條洋火腿,皮蛋,香菇,鯧魚,蘆筍,黃瓜,馬鈴薯,蛤蜊,還有一把新鮮的蔥。
「你家晚上別開伙了。」唐吉也睜大了眼:「你娘待會兒一定追殺上來。」
「那倒不會。我娘每天跟颱風要來了似的,兩個大冰箱撐得半年不出門都餓不死。」
這頓飯不是那個「死沒出息就會燒兩個菜」的唐吉做的。三個人七手八腳,像煞抽像派的畫:洋火腿炒蘆筍,皮蛋拌黃瓜,鯧魚紅燒香菇,雞炸得打在地上能彈回來,最後還變出個馬鈴薯蛤蜊湯。
「這是什麼朝代的菜譜?」
沙蘭思領先大叫了。
叫歸叫,可沒誰抗拒這桌菜。
「你們兩個男生來點酒如何?」
「好啊!在哪兒?」唐吉首先響應。
沙蘭思好得意地拉了把椅子到冷氣前。兩個男生看得莫名其妙,只見她打開冷氣蓋,掏出一瓶威士忌。
「我的天,有人把酒藏在冷氣裡?」喬克塵拍著額頭叫。
「你這個呆瓜,放冷氣裡既不佔地方又可以保持冷度。」
「不錯,這個凶悍的女孩智商是高。」喬克塵大拇指一伸,對唐吉聳了個肩:「不過,智商太高的女孩,不容易追。你知不知道?我正有計劃地追她。」
「我鼓勵你。」唐吉朝喬克塵肩上一拍:「你夠條件。」
沙蘭思拿了三隻透明酒杯,往地毯上一坐。
「想追我就賣力一點,我後面還有一票人等著。」
「你看,多不謙虛的女孩。」喬克塵打開瓶蓋,分別倒了三杯:「仔細去看,可以挑出一大堆缺點。」
「老兄,你省省吧,沙蘭思夠完美了。」唐吉好貪心地喝了一大口酒:「我要有造就點,非跟你競爭不可。」
「喂,唐吉,你追過女孩沒?給我一點經驗吧。」
一小口酒,染得沙蘭思雙頰暈紅。是酒?還是喬克塵毫不避諱的言語溫暖了這個驕傲的女孩?
「追過。我說她醜得像只大蜘蛛,她恨得差點沒上我家放把火燒死我。喏,這就是經驗。」
「哈,我要是批評那個人啊!」喬克塵拿杯指沙蘭思:「我家準會被埋地雷。」
「我會拿地雷埋了你。」
唐吉喝著酒,奇怪地看著沙蘭思。看了大半天,手肘撞了撞喬克塵。
「噯,你有沒有覺得,沙蘭思長得很像電視上一個唱歌彈吉它的女孩?」
喬克塵輕輕飲了口酒,沒事似的。
「我也覺得像,結果,她還真是那個扛吉它的。」
「我的天!」
一口酒從唐吉嘴裡嗆了出來,酒杯差點沒跌碎。喬克塵拍拍唐吉的背。
「別激動,別激動。怎麼樣?是不是跟我弟弟一樣,一看到她的節目就沒命了?」
「那倒沒有,從前晚上我都忙著做小偷。我幾次在別人家的客廳看到,不是蓋的,她真的很有味道。可是,我居然不知道那個很有味道的女孩的名字就叫沙蘭思。我的天!」
唐吉還停在驚奇中,沙蘭思提起吉它,興致很好地調起弦。
「聽聽我的新曲子。」
纖白的手指,輕輕的撥弄,沙蘭思慣有的自信,昂然地抬著頭。
「不必給我意見,純欣賞,不是叫你們批評。」
也許是每個人在做自己能力範圍內的工作時,都會散發出特別迷人的氣質吧。美好的聲音滲在吉它中,那份吸引,深深地扣著這兩個男孩。
尤其是喬克塵。
沙蘭思的目光,多半時候留在喬克塵情不自禁的眼裡。不須否認,愛情被彼此承認了。那些針鋒相對,那些拉響的大嗓門,都遠了。一個新的開始,就這般不知不覺地走到了。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2:44
第六章
在電視公司對面的咖啡屋坐了有四十分鐘,才見沙蘭思扛個吉它進來,不慌不忙,活像什麼哲學家在思考似的。
喬克塵換了個坐姿,瞅著那個哲學家。
「遲到四十分鐘。」
沙蘭思手腕一晃,空的,沒表。
「忘了帶時間。導播又笨,重錄了好幾次。」
「好理由。」
喬克塵的聲音幹幹的,聽得沙蘭思撩起一陣火氣。
「喂,遲到四十分鐘不是什麼滔天大罪,把你的聲音放柔和一點。」
「算了。」喬克塵夾煙的手一揚:「為這個吵架划不來。」
喬克塵的聲音還是幹幹的,沙蘭思的蒙古血統又跑出來了。
「老五!我要修正你……」
「不必。」喬克塵截住了沙蘭思的嗓門:「你修正我什麼?遲到四十分鐘不算過分?既然遲到了還不慌不忙的,半點歉意都沒有。這都不說了,居然理直氣壯地要吵架?」
「我告訴你!我們蒙古血統……」
「你少來!蒙古人不講理啊!」
蒙古人還真是不講理。沙蘭思站起來了,一句話不說,吉它朝肩上一扛,走了。
這是高招,喬克塵永遠治不了的一招。
喬克塵擔心的是這個有蒙古血統的壞脾氣女孩,手腳太快開著車子跑了。付了賬追出去,喬克塵也呆了。沙蘭思並沒有上車,坐在馬路旁的石階,兩條腿架著,打著拍子。
「追出來跟我道歉?」
臉昂得高高的,沙蘭思神氣地。
「不是。」喬克塵也往石階一坐。
「不是?」打拍子的腿落地了,沙蘭思的屁股象裝了彈簧,一下子彈了起來:「我是等人來道歉的。既然不是,我走了,再見!」
喬克塵動作也夠快,一把拉住了沙蘭思的手臂。
「喂,你的節拍不要那麼快好不好?道不道歉,我們起碼得有點時間商量商量啊!」
沙蘭思臉一昂。
「給你三秒鐘:一秒,兩秒,三秒。時間到,道不道歉?」
喬克塵重重地吐了口氣,無可奈何地。
「道歉。」
「心甘情願的?」
「被逼的。」
沙蘭思勝利了,臉昂得更高了。
「管你被逼還是自動,反正你承認你追出來是給我道歉的,對不對?」
「對。」
「好吧!進去。」
「到哪兒?」
「回到剛才那兒啊。我口渴,要一大杯橘子水。」
「算了,換個地方,我是很沒面子出來的。」
「那你到那個小店買一瓶可樂給我。」
從小店拿了一瓶可樂出來,沙蘭思當街就灌了起來。
「老五,我們散個步好不好?我以前交男朋友,從來沒有在黃昏散過步。」
這句話聽得喬克塵心裡怪不舒服。
「要不要我幫你扛吉它?」
「本來就應該的。」
「你從前……」吉它往肩上一放,喬克塵看了沙蘭思一眼:「交過幾個男朋友?」
「沒算過,不記得了。」
「交往得……很深嗎?」
沙蘭思喝掉了最後一口可樂。
「你深淺的標準是什麼?Kiss?Touch?Make love?還是整天思想兮兮的純戀愛,拉小手?」
喬克塵沒講話,只是兩眼探不出他是什麼心思地望著沙蘭思。
「把你的表情放輕鬆一點可不可以?活像我說了什麼天誅地滅的話似的。我不過是把所有談戀愛可能發生的情況陳列出來罷了。」
「……你歷屆男友的情況呢?」
半天,喬克塵冒出這麼一句,沙蘭思眼珠瞪得好大,好大。
「你不願意回答沒關係,我不強迫這個問題。」
「我的天!」沙蘭思拍著額頭:「喂!喬克塵,我真想一把掐死你,你這個王八蛋。你以為這個世界,就你一個最純潔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
「閉上你的烏鴉嘴!」沙蘭思一把搶過吉它指著喬克塵:「喬克塵,我要修正你,你給我聽好。沒錯,我現在是已經開始愛上你了,但我也可以馬上忘掉,你是個表面斯文一腦袋骯髒的王八蛋!從現在開始我忘掉你了!」
那種轉身的速度快得真夠驚人。好在喬克塵是高個子的大男孩,一個箭步,像面牆,堵住了氣得一塌糊塗的沙蘭思。
「讓開!」
「不讓。」
「吉它打在身上不是不會痛!你搞清楚!」
「我曉得。」喬克塵笑著:「不過,是不是太可惜了?好幾萬一把的名牌吉它,打壞了我都替你遺憾。」
「謝了!收回你沒人要的慈悲!現在把你的身子從我視線內移開!」
「不要這樣嘛。你看我,聲音這麼柔和,表情這麼輕鬆,而且,隨時可以道歉。就算我王八蛋好了,給點時間研究個言歸於好的辦法,好不好?」
「不好!」沙蘭思好重地吼。
「蒙古血統的人就這麼沒有人情味嗎?」
「你讓不讓開?」
喬克塵有半天沒開口。
「……你今天真的不能妥協了?」
「廢話!」
「那明天呢?」
「明天我要回高雄。現在別擋我,你再擋我,吉它真會打到你身上!」
喬克塵讓開了,直直的站著,想一棵沒有風吹的樹那麼靜止的兀立著,看著那個扛吉它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衝向遠遠紅色的跑車。
其實,只要喬克塵再堅持,或者追上去,沙蘭思就妥協了。但笨蛋的喬克塵,真當一切絕望了。他哪知道,那個跑掉的沙蘭思有多恨喬克塵讓開身子。他哪知道,女孩永遠有口是心非的怪毛病。他哪知道?他哪知道?這個笨蛋喬克塵,這時候他第一個愛情啊!他並不懂愛情是要轉彎抹角的。
* * *
大半夜都三點多了,沙宅的花園外,嘟嘟叭叭的想起一串喇叭聲。
那個倒霉的老傭人吳嫂,像大戰臨頭般,緊張兮兮的,衣服都沒披一件,就起身跑去開門。
差點沒把吳嫂嚇暈,不是別人,竟是太太說明天才回來的大小姐沙蘭思。
「對不起,吳嫂,這麼晚了麻煩你起來開門。」
「沒關係,太太說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怎麼……」
「好了。沒你的事了,你去睡吧。」
車子開進車庫,沙蘭思從後座提出皮箱,進客廳,還要上樓,沙太太胡佩蓉,披著睡袍,沒有半點驚訝,笑著從樓梯口走下來。
沙蘭思皮箱一扔,雙臂張開,站在樓梯口。
「媽,嚇壞你了吧!」
「我才不意外,這種事只有你才做得出來。」
下了樓,沙蘭思一把抱著母親的腰。
「你耳朵好尖,居然聽得見你女兒按喇叭的聲音。」
「哪裡是我耳朵尖,全高雄的人都聽見了。」
母女互摟著腰,走到客廳中央的沙發邊。
「不是說好明天回來的嗎?」
沙蘭思手錶一晃。
「現在已經是明天了。」
胡佩蓉太瞭解這個獨生女兒了,擰了擰女兒的腮幫,笑著。
「說實話吧,你那半個蒙古血統又跟誰鬧了?電視台?還是唱片公司?」
沙蘭思往沙發上一攤,捉弄的看著母親。
「媽,睡眠不足犯了你美顏的大忌哦,你還是趕快回樓上睡覺吧。」
「不要找理由催我,說吧。我女兒回家永遠只有遲到,沒有提早的。」
沙蘭思鞋子一脫,兩條腿盤了起來,很仔細地看著胡佩蓉。
「回答呀!盯著媽看幹什麼?」
「媽,你怎麼總不見老?皮膚還是那麼白,那麼有彈性,五官也永遠那麼漂亮。可是,聲了個女兒,居然不怎麼出色,我可真有點生氣咧。」
「誰說我女兒不出色?健康,開朗,對事情有看法,有觀念,對工作,熱誠而具備最好的能力。在今天這個開放的社會,這是最優秀的女性。一個優秀的人,怎麼能說不出色?」胡佩蓉的責備裡看來是那麼和藹:「照照鏡子,不要以為媽在說謊。除了那些,你還有一張好面孔。」
沙蘭思像一個打坐的老僧,直直地坐著。
「媽,我吸引人嗎?」
胡佩蓉定定地望著女兒,用著疑惑的目光:
「蘭思,你這趟回來得奇怪。你一直是個有自信的人,怎麼連續有這種沒有把握的問題?……是不是談戀愛了?」
盤起的腿往地上一放,沙蘭思翻了翻眼珠,朝著胡佩蓉一眨:
「沒有事騙得了你。」
「什麼樣的男孩?」
「一個自封有道家精神,死不長進,還洋洋得意的建築工程師。」
「認識多久了?」
「三個月。」
「認真嗎?」
沙蘭思又盤起了雙腿,望著腳趾甲好一會兒:
「好像。」
胡佩蓉走近女兒,坐在女兒身邊。
「媽媽贊成你,你已經是談戀愛的年齡了,是不?」
沙蘭思抱住胡佩蓉的腰,漂亮的嘴巴生著氣。
「那個混蛋問了我一句下地獄的話。」
「說出來媽聽聽。」
沙蘭思放開了胡佩蓉的腰,雙手一攤。
「其實也沒什麼。他是那種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交女朋友的蠢蛋,居然以為我沒認識他以前有多浪漫。真想罵句他媽的,我沙蘭思豈是那麼輕易可以接受條件不合的男孩子!」
「這就是你深更半夜越想越氣趕回來的原因羅?你呀!」胡佩蓉搖搖頭,歎了口氣:「任性總有一天會是你的致命傷。」
沙蘭思站起來,拖著母親。
「放你一馬去睡覺吧,我曉得睡眠對你很重要。」
胡佩蓉愛惜地擰了擰女兒的臉。
「餓不餓?要不要媽給你弄點東西吃?」
「不餓,要的話我會叫吳嫂。好了,媽,你去睡吧。我要在這坐一會兒。」
「想那個被你叫蠢蛋的男孩?」
「又被你猜對了。」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3:13
第七章
胡佩蓉笑笑,轉身上樓。坐在沙發上的沙蘭思突然叫住了母親。
「媽……」
胡佩蓉回過身,停住了。
「還有事?」
「……媽。」沙蘭思困難的望著母親:「樓上……,只有你一個人?」
沙蘭思沒問完,已經後悔問這句話了。母親眼裡的堅強與自然那麼叫人感動,卻更叫人不忍。沙蘭思希望母親就這麼上樓,但,她沒有走,優雅地站在那兒,歲月未曾剝奪的美麗,毫不孤寂地散在臉上。
「我的傻女兒,有什麼規定是男人每天晚上必須住在家裡的?」
沙蘭思幾次忍著,終於忍不下去了。
「……他是你丈夫。」
「多傻,聽你那口氣,好像跟他有多陌生,這個人是你爸爸咧。」
「我寧願沒有這種爸爸。」
「不,蘭思。」胡佩蓉慢慢走下來:「這種話媽不希望聽你講第二次。」
「我不敢給你保證。」沙蘭思不服地皺起眉:「他沒有令我尊敬的條件。」
「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事業做得像你爸爸那麼大的男人,有家庭以外的感情,並不是太可怕的事。蘭思,媽不要你把這種現象想得過於嚴重。」
「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哲學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偉大了!這不是一個三妻四妾的社會。我真的恨你容忍這種事情,我甚至不諒解你這種想法。你是沙太太,你有權表示你的不滿,可是你跟沒事似的。偶爾我會被你的寬恕感動,等偶爾過了後,我覺得你太懦弱……」
沙蘭思張著口,聲音激動而顯得不能自制。好半天,沙蘭思激動的聲音軟弱地低沉下來。
「可是,事實上,你又不是個懦弱的人。媽,我沒辦法整理你的感情。」
胡佩蓉很安祥,靜靜地聽完女兒的宣洩從茶几上取了根煙。
「看樣子我是不用睡覺了,我們就坐在這兒迎接第一道陽光照射進來吧。」
胡佩蓉沒有煙癮,這支煙,只是幫助自己不要被女兒的情緒攪混了自己。
「蒙古人的剛烈血統,完全遺傳給我了。年輕的時候,我那份不容易妥協,比你現在還厲害。可是,人是會變的。隨著環境變,隨著跟你共同相處的人變,隨著事實變。記住,承認事實比什麼都重要。」
胡佩蓉深深地吹出一口煙,吹得那麼瀟灑,那麼泰然。
「兩個人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二三十年,自然可以不受第三者的誘惑。我能告訴你,這是道德學家的謊言。你爸爸今年四十七歲,體格魁梧,相貌英挺,談吐優雅,思想豐富。最重要的是,他有廣大的事業與金錢供他支使。這麼好的條件,縱使他沒有任何念頭,外界的女人,絕不可能對他無動於衷。何況,你爸爸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有著平凡的人性。」
胡佩蓉擰熄煙頭,雙手抱著胸。
「懂嗎?蘭思,我不是容忍你爸爸在外面的行為。我容忍的是,每一個人無法克制的本性。」
好半天,好半天,沙蘭思纏繞,憤怒的感情被熨平了,被母親的人生觀說服了。
「媽,你不是平凡的人。」
「怒要這麼快就讚美你媽媽。」胡佩蓉搓搓額角笑著:「今天告訴你的這幾句話,我是用好幾年的時間掙扎來的。你真以為我生下來就這麼瀟灑?」
胡佩蓉的手從額角拿開,取了第二支煙。
「我曾經有兩張臉,我用一張臉笑,用另一張臉哭。直到有一天,我擺脫了我原有的人生態度,我才恢復了一張臉,一張笑臉。」
「媽!你現在真的快樂嗎?」
「為什麼不快樂?我有一個優秀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不需要我操心了。獅子會和婦女會每個月平均占掉我一半的時間。我要主持慈善活動,我定時必須去孤兒院,我每天還要抽時間去健身房,做體操,全身按摩,避免發胖。所以,相信媽,媽真的快樂。媽只有一張臉,一張笑臉。」
沙蘭思挪到母親身邊,勾著母親的脖子,愛溺的貼著母親,撒著嬌,臉上再沒有一絲陰霾。
「你是個又漂亮又偉大的人,所以生了我這個又優秀又可愛的女兒,對不對?對不對?趕快說對呀,否則不放你去睡覺,讓你的臉明天長皺紋!」
這哪是母女?根本是兩個朋友嘛!
* * *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沙蘭思紅色的小跑車緩緩開出門口。
時間真叫沙蘭思掐得準準的,喬克塵遠遠地朝巷口走近,低了個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沙蘭思的車子輕輕開過去,喬克塵仍然沒發現。沙蘭思「叭」地一聲,好響的喇叭聲,車子停在喬克塵的腳邊。
「這麼年輕就不想活啦?」
莫名其妙被喇叭聲嚇一跳,車輪差幾公分就壓上腳背了,緊接著莫名其妙聽到這種話,喬克塵皺著眉正要反擊,車窗裡探出的腦袋讓喬克塵呆癡得一時醒覺不過來。
「低著腦袋幹嘛?在想念我是不是?」
喬克塵的氣惱消失殆盡,像霓虹燈般,再快也沒有地換了一個顏色,興奮地照射在臉上。
「謝謝你看穿我,……從你走後的那一分鐘開始……,沒停止過。」
「愈想是不是愈覺得我還蠻迷人的?」
喬克塵兩手插在屁股後的口袋,望了望天空。
「沒救了,你這一天不見,我知道我是愛定你了。」
「是不是有很多肉麻兮兮的話要告訴我呀?是的話上車別回家,請我吃晚飯。」
喬克塵上了車。大概是太開心了,屁股還沒鑽進去,腦袋先撞到車門。沙蘭思油門一踩,哈哈大笑。
「哈……,喂,老五,你有幾公分哪?」
「一百八十二。」喬克塵揉了揉頭,火大地回答。
「不怪我的車哦,怪你媽沒事把兒子一個個養得跟巨人似的。明天開始要你媽一天給你們一頓飯就夠了。」
怎能不愛這樣的女孩?那麼無拘無束的言語,永遠在製造相處時的喜劇效果。
車子沒有開向市區,卻朝郊外駛,喬克塵有點納悶。
「要到郊外野餐嗎?」
「你不是要告訴我很多肉麻兮兮的話嗎?」
喬克塵笑了。
「你坐過來吧,我當司機。肉麻話總要找個詩意點的地方,我曉得一個好地方。」
「早該自動自發了。」
踩住剎車,沙蘭思正要開車門,喬克塵雙手從沙蘭思腰後一抱,像舉一隻小雞似的,倆人的座位就調換了。
「嘩!老五,以後還是叫你媽一天給你們吃三餐好了。」
「你現在才知道我媽的偉大?她讓她的兒子們談戀愛時一個個都像英雄。」
「你媽忘了教你謙虛。」
「彼此,彼此,我們的媽媽都犯了這個錯誤。」
「屁!」
「不雅哦,這個字眼是我小學二年級說的。你都這麼老了,該可以改了。」
你一句,我一句鬥著,車子已經停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無際的草原,整片的相思林,太陽已經在另一個海邊跌得差不多了,暈沉暈沉的天空。的確,這是個詩意而近於窒息的地方。
「夠詩意吧?」
喬克塵下了車,做了幾個深呼吸。
「太陽都沒了,你把我帶到這種我從沒來過的原始森林,是不是有什麼預謀?」
「別誇張,這都是人工種的相思林,被你說得跟亞瑪遜地帶似的。」
喬克塵的目光開始認真集中地望著靠在車門旁的沙蘭思。
「你是個使人想認真愛你,而不是叫人想侵犯你的女孩。」
沙蘭思的情緒全部攝於喬克塵的目光裡,逃也逃不開地凝結著。
「……告訴我你要我知道的肉麻話吧。」
兩個人都沒有向前邁一步,一動不動地隔著幾尺的距離。
「……你佔據我了,我每天的二十四小時,全部都是你。」
「……真的愛上我了?」
「完全。」
「很嚴重嗎?」
「無可救藥。」
天空仍然暈沉暈沉,只是更朦朧了。但,朦朧中,透著驚悸的艷麗,一種美得不敢逼視的氣氛,飄絮的飛散著。
「你現在想吻我是嗎?」
「你的驕傲令我卻步。」
「我的驕傲已經可怕到那種程度了嗎?」
「我在想,我要用什麼方法征服你的驕傲。」
「……你已經征服我了。」
喬克塵移動了腳步,移到了沙蘭思面前。他們站得那麼近,近得能感覺到雙方的呼吸。
那雙手,是第一次捧著女孩的臉。那雙眼睛,是第一次灼熱地滲透女孩的眸光。喬克塵的心低觸著另一顆心,他們都生疏而激情地跳動著。
「我很生疏,……你是我第一個要吻的女孩。」
「不是只有你才這麼單純。等一下如果你有勇氣吻我,我生平第一個吻就報銷了。」
「第一個吻交給這個男孩,可不能後悔!」
「欲罷不能,你已經捧著我的臉了。」
「你的意思大概認為我還算優秀了?」
「我不是太沒眼光的人。」
「我要開始吻你了,否則一點情調都叫我們的對白打掉了。」
「你認為現在有情調嗎?」
「有相思林,有草原,有黃昏的天空。」
「這是你的道家境界羅。」
「我們的對白什麼時候結束?」
「是現在嗎?」
「不是嗎?」
喜劇?是個愛情喜劇。閉上你的眼睛想想:有什麼人在愛得一塌糊塗,在兩顆心貼得那麼密,在吻對方時,來上那麼多並不詩情畫意的對白,囉嗦得像念一大篇什麼條文。
二
他們在談戀愛了,一本正經地談戀愛了。
喬家上下都知道,那個沉默不多話,好像從來不知道女孩子可以追來當女朋友的老五,和樓上那個會作曲,會彈吉它,會唱歌的沙蘭思做了一件喬克漢說的「晚熟的事」,做了一件喬守謙說的「鬧感情的事」。
「晚熟的事」,「鬧感情的事」,所有的結論就是:喬克塵,沙蘭思認真地愛起來了。
喬媽媽最關心,這個「心智閉塞」,又得「憂鬱症」的老五,總算不聲不響的曉得去談戀愛了。喬媽媽挑了個天氣明朗的禮拜天,一家子全到齊的禮拜天,好正經的叫老五把沙蘭思請到家吃飯。
一大早,喬媽媽抓起睡懶覺的喬克漢,逼著他騎摩托車帶自己去超級市場採購。
喬克漢氣透了,大禮拜天跟著女人去買菜,恨得死扒著床鋪不肯下來。
「媽,拜託你公平一點嘛。你請的是老五的女朋友吃飯,又不是我那倒霉的醜小鴨。」
「老五要在家裡接待沙蘭思。你少囉嗦,趕快給我穿了衣服起來。哪天請你的醜小鴨,老五也要跟我去買菜。」
「可是,媽,我這種大男人,拎個菜籃去超級市場,被發現了,連醜小鴨都會嫌我。」
「少給我找理由,大男人不吃飯的呀。」
「那你找爸爸嘛。你們兩個拎個菜籃,左鄰右舍看了一定讚美你們是恩愛夫妻。」
「別廢話。你爸不會騎摩托車,我跟他走著去呀?」
「散散步,順便運動嘛。你們都到發福的年齡了,報紙上天天說,肥胖不是福,你們兩個不擔心哪?」
「喂,你起是不起來?小時候挨雞毛撣子的滋味忘了是不是?」
喬克漢歎了口氣,一臉倒霉相地爬起來。
「去是無所謂啦,不過我話是先交待了。我是飛車黨的,本性難改,你兒子就這麼點毛病。敢坐,我就冒被醜小鴨甩掉的危險跟你買菜去。」
牛仔褲一提,就穿了件汗衫去發動摩托車,喬媽媽又有意見了。
「你能不能給我穿像樣點?」
「媽,我是跟你去買菜不是跟你去喝喜酒。你兒子長得很體面啦,這種打扮上菜市場可以啦。」
喬媽媽認了,胖胖的身子往摩托車後一跨,驚魂未定的就上路了。
難怪喬家的孩子一個比一個長得好,喬媽媽的菜做得比酒店還好。大圓桌滿滿的擺了一桌,中國菜譜裡叫得出名字的幾乎全有了。
喬爸爸,喬媽媽滿意透了沙蘭思。尤其是喬媽媽,那張慈祥的臉,這會兒簡直像一顆大蘋果。
「涼拌海蟄皮,我拿手的。」
一筷子海蟄皮落在沙蘭思快滿出來的碗裡。
「來,嘗嘗芙蓉雞,這也是我拿手的。」
那只碗簡直要爆破了。喬媽媽今天好像沒有眼睛,只長了一雙手。
「喏,吃看看這羊肚絲。這東西不容易買到,今天運氣好撞上了。好在做這道菜,我還有點竅門。」
「沙蘭思,除了不是人吃的,我媽沒有不拿手的。」
喬克漢一句話講完,喬媽媽一筷子也同時敲在喬克漢的腦門上。
「克漢是沒說錯,哪道菜你不是自己先讚美呀。」
喬守謙也幫兒子了。喬媽媽白了老傢伙一眼,水晶肘子又往沙蘭思碗裡堆了。
最開心的是喬克塵。全家人,包括從前並不挺贊成的喬守謙,都欣賞自己交的女朋友。開飯前,喬守謙還偷偷地把喬克塵拖到一邊,像傳遞情報似的,附耳小語:
「爸爸判斷錯誤,她不是賣嗓門的歌星。爸爸跟她聊了一下,這女孩有點內容。品格是一流的,道德觀念也夠。加油呀,兒子,這種媳婦我接受。」
一個戀愛中的男孩,還有什麼比這更興奮的?週遭的人都讚美自己的選擇,都欣賞自己選擇的對象。像喬克塵這個對人生並不作太多要求的男孩,他滿足了。順利的事業,摯愛的女友,他夠了。他的人生,已經是一幅完美的結構圖了。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3:42
第八章
寬大的降落傘,毛絨絨的大拖鞋,這是喬克塵熟悉的。但今天這雙近乎憂鬱的眼神,卻是喬克塵陌生的。
「我喜歡你家,喜歡你家的每一個人,喜歡你家團結和諧的氣氛。」
「我家是很可愛。我媽媽是喬家的棟樑,我們都綁在這根棟樑上,由她緊緊地維繫著我們一家的快樂。」
沙蘭思毛絨絨的大拖鞋窩進沙發裡了,整個人縮得好小,好小。
「你爸爸跟你媽媽問了我家的情形了嗎?」
「問了。」
「你怎麼回答?」
「我說你家住高雄,你爸爸是哈爾濱人,你媽媽是蒙古人,你是獨生女。你所讓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沙蘭思脫下了一隻拖鞋,拿在手上轉呀轉的:「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家嗎?因為我有一個叫人不喜歡的家。」
那只拖鞋還在轉,活像轉個毛絨絨的玩具。
「我有一個喜歡玩外遇遊戲的爸爸。他蠻有兩個錢的,也因為他有兩個錢,所以他玩得很開心,很不慚愧。我還有一個不平凡的媽媽。她不爭吵我爸爸的婚姻態度,並不是她容忍了我爸爸的行為。她相當偉大,她超脫了一個平凡人的觀念,她原諒了人性。我很愛她,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第二個這樣的女人。」
毛絨絨的拖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沙蘭思的腳上了。
「你也不要覺得我媽媽很可憐,聽起來一副又寂寞,又孤獨的樣子。她是全天下最懂得安排生活的女人。她是婦女會的會長,是獅子會的會員。她管盡了天下事,什麼颱風水災捐助啦,什麼慈善義賣啦,她跑得比誰都快。不過,你不要以為她是衣衫樸素,每天爬起來,洗把臉,梳個頭就完成儀態的老女人。」
「那是我媽媽。」喬克塵笑著說。
「對不起,我不是說這種女人不好。我要告訴你我媽媽每天活得很熱鬧,她愛漂亮,她是從年輕就漂亮到老的那種人。她衣著考究,有一套精雕細刻的化妝術。從起床到出門,她要花一個鐘頭以上的時間整理自己。她還要上健身房做健美操,每週固定打高爾夫球,沒事還要聽個音樂會。不過,她可不是故作風雅,我媽媽的音樂修養相當高。臨睡之前,總要念幾首詩給自己聽。中文詩,英文詩,高興了,還有法文詩,她有語言天才。」
穿回去的拖鞋又脫出來了,這回是兩隻。套在沙蘭思的手上,像木偶戲那樣晃動著。
「我媽媽可愛吧?二十四小時被她搞得不剩一秒,活像個大名人。喂,哪天認識我媽媽好不好?我媽媽已經曉得有個從未談過戀愛的男孩在追她女兒了。」
喬克塵做了個紳士的姿勢。
「怎麼樣?你媽媽大概很滿意吧?」
「不滿意也沒辦法,她女兒就這麼一個人追。」
「不用謙虛。」
喬克塵一把將沙蘭思從沙發裡抱起來。
「我很有冒險精神。說吧,到目前為止,我需要擊敗幾個英雄好漢?」
「不蓋你,沒有。」
「你這麼頗具姿色,沒有人動心?好傢伙,沒有誠實的美德,把你扔出去。」
沙蘭思尖叫大笑地緊抱著喬克塵的脖子。
「真的沒有嘛。男生都不敢追我,都被我的驕傲嚇跑了。如果不是你這個哥倫布的嫡傳弟子,死不灰心地發現我原來是這麼優秀,這輩子我只好跟著去喊婦女運動了。」
「蘭思……」
喬克塵一臉正經的要講幾句心底的話,緊扣著脖子的沙蘭思突然哈的笑了起來,搞得喬克塵一肚子話嚥了回去。
「我想說……,你笑什麼?哪裡不對了?」
「你好鮮哦,你剛叫我什麼?」
「蘭思呀。」
「可是你從來都連名帶姓叫我沙蘭思,突然一聲不響的叫我一聲蘭思,聽起來亂滑稽一把的。」
「我總不能一輩子喊這個一定是我老婆的人,連名帶姓的吧。」
那種生成是一雙智慧的眼睛,睜大的時候,亮得像點著的燈,照得人動也不敢動。沙蘭思好半天,就這麼睜著大大的眼睛。
「兩隻眼睛睜那麼大幹嘛?」輕觸著那雙眼睛,喬克塵故作輕鬆的問。
「你已經愛我愛得一塌糊塗了?」
「我給你的感覺會遭到疑惑嗎?」
「起碼……」沙蘭思清晰地注視著喬克塵:「你倒底清不清楚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你以為我是隨便就決定了跟我生活一輩子的人嗎?」
「你沒有回答我。」
喬克塵走到沙發旁,重重的把沙蘭思一放,繞到沙發的另一頭。
「你驕傲,你自以為強過任何人,你壞脾氣,你不能忍受半點委曲,你要全天下的人欣賞你,而且禮待你。」
喬克塵走到沙蘭思前面。
「這是不是你?」
停了有一會兒,喬克塵雙手一攤,帶點無奈的忍受。
「不過,我也承認,你有條件玩這種個性。」
「可是我卻沒有條件做任何男人的妻子。」
「這我也承認。」喬克塵雙手又是一攤,又是一臉無奈的忍受:「你不是那種丈夫回家時,會擺出新鮮菜飯的女人。也不是丈夫情緒不好時,能耐心等待他開朗的人。而你最沒有條件做任何男人妻子的地方是:你不會抬頭看你身邊的男人。你永遠是用眼角去打量他,甚至這個男人跟你在熱戀。」
沙蘭思一躍而起,勾住喬克塵的脖子,親吻喬克塵的下巴。
「嫁給你,老五!哪天你想結婚時,千萬請你只考慮我。全台灣再沒有第二個傢伙知道我這麼多,全台灣再沒有第二個傢伙把我看得這麼清楚。被你瞭解得這麼透徹,不嫁給你嫁給誰嘛!我要嫁給你,我就是要嫁給你!」
開心極了,談戀愛談得這麼深,缺點跟優點又有什麼差別了?談戀愛談到這麼近於死去活來的地步,人生觀,生活態度不同,又怎麼樣?
* * *
「我覺得你可以再考慮考慮。你想想,兩個月的時間,每天唱兩場,輕輕鬆鬆的賺正當錢。何況還可以順便看看歐洲風光,等於是去旅行嘛。」
於嘉嘉的經濟人彭新利,嘴皮都快說破了。沙蘭思撥弄著吉它,猶豫著。
「嘉嘉去嗎?」
「當然去。」
「你為什麼不找別人呢?」
「我的天!你要我說幾遍?人家這次請的不是只有長相的歌星,是要真有點本事的。我也不是奉承你,這樣吧,我把話說開了。」彭新利歎了口氣:「歐洲那邊要請兩個最好的歌星,我當然首先考慮到嘉嘉啦。可是,憑良心說,嘉嘉實在不挺突出。所以我想到你,如果有你的話,起碼可以把素質提高點。人家花錢的也不是聾子,上一次當,下回我還想不想再做這個生意了?」
「那麼你是利用我嘍?」沙蘭思笑了笑。
「我是請你幫忙。蘭思!我彭新利的為人,你平常看得很清楚。我不是拆爛污的,也不會對歌星玩花樣。現在幫不幫忙,回我一句話。」
吉它一扛,沙爛思站了起來。
「好,就這麼決定。」
「一言為定,決不更改。」
「決不更改。」
彭新利高興地伸出手來。
「下個月中旬走,明天把相片給我,我給你們去辦護照。」
「明天下午四點,我在第二攝影棚錄影,我會準備好。」
離開了電視公司,才出大門,就有這麼巧,那個好久不見的唐吉,騎了部好漂亮的摩托車,神氣巴拉的迎面過來,唰地一聲,停在沙蘭思面前。
「嗨!」
沙蘭思嚇了一跳。這可是認錯人了?嶄新的西裝,套在那張娃娃臉的身上,那是記憶裡的唐吉?
「好小子,穿西裝啊!發達啦?」
「怎麼樣?」唐吉跳下車:「一表人才吧?」
沙蘭思上下地打量了一番。
「嗯,還真像回事。一兩個月不見,換了個人了,穿西裝,開新車,怎麼?撿到錢啦?」
「錢到沒撿到,薪水跳了好幾級。」
「哦,遇到伯樂了。」
「嘿!」唐吉傻傻的露出稚氣的笑容:「老闆欣賞我簡直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一天讚美我三千次,薪水袋都要論斤算了。」
「所以西裝也穿上了,新車也買了。」
「嘿!」唐吉的臉上又是一片傻笑:「西裝是老闆送的,規定要穿。車嘛,嘿,舊的,二手貨,噴了層新漆。噯,上哪兒去?有沒有事了?今天我請客,不能拒絕。」
「好呀。不過,我跟老五約好了。」
「一起請啊!我有錢得很咧。跟老五約在哪兒?」
「加樂。」
「我們一起去。不過,先陪我回公司一趟,我得把支票送回去。」
沙蘭思手一攤,上車了。
唐吉上班的這家廣告公司,規模還真不小,光是那塊牌,就氣派十足。
「這是賞我飯吃的老闆。」唐吉對老闆曹述威介紹沙蘭思:「經理,這就是偷了她東西,她還放我一馬的沙蘭思。」
「從唐吉談話的隨便,沙蘭思知道,這個賞飯吃的老闆,對唐吉是真的好。否則,天下哪有對老闆這麼說話的夥計?
「我姓曹,曹述威。」曹述威伸出手,歡迎地:「唐吉常談到你,實在叫人佩服。」
「佩服?」沙蘭思笑著握了握手:「好像我做了什麼英雄事跡似的。」
握手,只是禮貌的一種表示。但,沙蘭思發現,這隻手握得已經超過禮貌的時間了。
曹述威也覺得自己失態,連忙放鬆。然而,眼睛裡的光,卻沒有鬆開,驚歎地追蹤著沙蘭思。
唐吉傻傻的,沒有察覺任何不對,一點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沙蘭思故意看了看表。
「我們該走了。」
「沙小姐還有事?」曹述威有點失望地問。
「我們約了朋友。」
「哦。」
那聲哦,充滿了遺憾。
遺憾中,目送唐吉的摩托車,帶走了沙蘭思。
喬克塵早到了。對於沙蘭思高興了就遲到的習慣,也沒有從前那股恨得牙癢癢的脾氣了。
「老五,看是誰?」
老遠,沙蘭思叫著。喬克塵一看,歪個腦袋,誇張地瞄唐吉那身西裝。
「好小子,幾天不見,一副大老闆相。」
「別窘我了,大老闆的夥計。」
「噯,老五,今天唐吉要請客。」沙蘭思用手比了個厚度:「人家現在薪水都論斤算的呢。」
唐吉那張孩子臉,開心地笑了。
「沒辦法,老闆就是賞識我。他愛加我薪水,我又不願故作一副不貪財的樣子。不過憑良心說,我這個夥計也是挺賣力啦,小聰明也有一點。伯樂和千里馬,大家都有眼光。」
「當心哪,現在流行同性戀。」
唐吉指著喬克塵,雙手一陣亂飛。
「不要冤枉人好不好?每天都有很多女孩子打電話找我們老闆。我這個夥計雖然沒人找,從小可是正正常常長大的。而且,一沒事,除了盯女孩子,我還沒別的興趣呢。」
唐吉的手筆,還真像暴發戶。吃了奢侈的晚餐,又到酒吧喝酒。沙蘭思在旁邊算了算,至少花了有三千塊。
幾次,沙蘭思想提到歐洲演唱的事,都沒機會。有唐吉在,話題永遠象瀉不盡的瀑布。
十二點多了,酒吧要關門了,三個人才結束回家。
到了家門口,,沙蘭思勾住喬克塵的脖子,仰著臉。
「老五,如果兩個月見不到我,你會不會發瘋?」
「發瘋?我會跳海。」
「這麼叫人感動!」
「好了,這麼晚了,該上去了,別考驗你的魅力了。」
「我不是開玩笑的。你以為我酒喝多了,窮極無聊呀。」
這下,喬克塵表情開始慎重了。
「你到哪裡要去兩個月?」
「歐洲。」
「演唱?」
「我答應了。」
喬克塵久久沒開口,從口袋摸了根煙出來。
「幹嘛了?老五,怎麼不講話?」
「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中旬。」
「你……決定了?」
「我答應了。」
「我的意思……」喬克塵吸了口煙:「天下沒有非守不可的諾言。」
沙蘭思把下巴放在駕駛盤上,歪著臉,瞅著繼續要說話的喬克塵。
「你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喬克塵把沒抽完的煙彈出著窗外,捧起駕駛盤上的那張臉:「蘭思,這個男人很自私。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培養一段新的感情。以現在這個時代的速度,還可以培養得相當完美。」
喬克塵撫弄著沙蘭思的髮絲,憂慮地望著。
「……你十分吸引男人,你是個有特色的女孩。從愛上你的第一天起,我都在恐懼中,我害怕稍縱即逝這句話。我是個很能跟已成的命運妥協的人。如果有一天,你走出了我的範圍,我會沒有能力拉你回來。所以,我必須在我仍然有你的時候,緊緊地掌握著。」
沙蘭思吻了那只撫弄髮絲的手,輕輕地將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等我上了樓,我就打電話找理由拒絕,……毫不考慮的。」
協調地多麼美的一份愛情!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4:11
第九章
上了樓,沙蘭思找出彭新利的電話,衣服都沒換,就撥了號碼。
「喂,請問彭先生在嗎?」
「我是,哪位?蘭思是不?」
「我要向你道歉,歐洲我決定不去了。」
「怎麼呢?白天我們談得很好嘛。發生了什麼事呀?有事的話,我們商量商量嘛。」
「抱歉,實在很對不起。我想,你趕快另外找人,免得耽誤了,那我真會是個罪人了。」
「噯噯,蘭思,我看這樣好不好?我再把時間挪後點,隨時,你能去了,就通知我一聲。我實在不願意找別人,不是我誇你,我沒辦法找到比你更行的。幫幫忙,蘭思。我們就這麼說定了,隨時能走了,就通知我。」
沙蘭思沒再說什麼了。放下電話,雙手一攤,馬上又撥了一個電話。
「老五嗎?拒絕掉了。」
* * *
晚上喬克塵公司的老闆請客吃飯,對象是國外一位建築商。喬克塵是公司的王牌,理所當然的,他推辭不掉。
既沒有節目需要錄,新唱片也剛灌好,這個沒有老五的晚上,沙蘭思沒事可幹了。
事情也有這麼巧,正想晚上如何打發,製作人說,有個客戶希望沙蘭思主持一個節目。製作人不太有把握地問。他清楚這個跟別的歌星不同的女孩,從前有好些節目請她主持,她總是興致不濃地搖頭。
「蘭思,我看可以考慮。這個客戶很奇怪,他跟別的客戶完全不同。他不干涉,不加意見,你愛怎麼搞就怎麼搞。反正,這個節目交到你手上,就任你安排了。怎麼樣?是不是有點興趣了?」
「幹嘛?這個人想賠錢哪?」
「誰知道。怎麼樣?願不願接?」
「蠻好玩的。」沙蘭思有點興趣了。
「願意嘍?」
沙蘭思想了想,點頭了。
「OK,我馬上打電話,你們談一下。」
「還談什麼。」沙蘭思的眉皺了皺:「主持人還包括這項工作嗎?」
「話不是這麼說,就算認識一下,將來工作上也比較方便嘛,是不?」
換了平時,沙蘭思就不幹了。今天,一個沒有老五的晚上,一個沒事幹的晚上,沙蘭思又反常地點頭了。
客戶請吃晚飯,沙蘭思去了。
因為,無聊。差點沒叫沙蘭思笑出來。客戶?我的天!
猜是誰?曹述威,唐吉的老闆。
貼身的米色西裝,梳理整齊的頭髮,咖啡色的領帶上還別了相當考究的銀質領帶夾。三十來歲,卻有四十幾歲男人才有的紳士味道。
「你有心的。」
坐下來,這是沙蘭思的第一句話。那張紳士臉,一時不知道擺什麼表情。
「你很厲害。」
半天,曹述威笑笑。
「要不要坦白你的居心?」沙蘭思不放鬆地捉弄著。
曹述威好尷尬,點煙的手都不對勁了。
「香煙點倒了。」
是點倒了,濾嘴燒得焦黑。曹述威笑也不是地搖搖頭,換了一根。
「要不要我替你坦白?」
遇事不亂,一向穩重得一塌糊塗的曹述威,前所未有地遭遇到勁敵。更慘的是,這個人就是自己見過一次後,偷偷動了心的女孩。
「讓我自己坦白好了。」
這回,煙點對了,慌亂也稍為鎮定了。
「我要有機會接近你……,這是最好,最自然的方式。」
「你那麼有把握嗎?你是廣告界的,你應該聽過,我對主持節目不很耐煩。」
「所以你們那位製作人說我是個奇怪的客戶。」
「你不曉得我很能拒絕人的?縱使你不惜下工夫。」
「我只是在冒險。」
沙蘭思哈哈一笑,雙手一攤。
「現在宣佈你的結局,你冒險失敗。」
曹述威不可否認地難過了,而且,寫在臉上。當然,不是難看地扭起一張臉,只是,那麼遺憾,那麼傷感的。
「這個結局比我想像的更糟,還沒冒險就失敗了。」
沙蘭思拍著額頭又笑了。
「不要一副悲苦無告的倒霉相嘛。你知道嗎?我正在戀愛中,而且是熱戀。這樣吧,哪天我失戀了,被人甩掉了,你就來追我。現在我正愛得……」
沙蘭思張著的口,突然不再跑出言語。笑眼凝固了,朝另一個方向,搜尋著。
沙蘭思在搜尋一對男女。女的纖纖細細,穿著連身白色洋裝。男的個子相當高,而且還一本正經穿起三件頭的西裝。
兩個人跟一對相處得很和諧的情侶似的,步伐一致地走進來。服務生禮貌地問過後,帶他們到一張已擺置好的大桌前。顯然,這是預先訂好的。
兩個人坐下來了。男的遞了條冰毛巾給女的,女的秀氣地輕擦兩隻算是蠻白的手。
然後,他們開始交談了,面帶著春風般的微笑。
沙蘭思的半個蒙古血統,已經開始爆炸了。如果有一把火的話,沙蘭思全身的血液,即刻可以燃燒。
沙蘭思怎麼了?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進飯店吃飯,惹了沙蘭思什麼了?
喬克塵——因為那個遞毛巾,面帶春風微笑的男人,就是叫沙蘭思今天晚上沒事幹的喬克塵,就是今天晚上陪老闆請外國建築商吃飯的喬克塵。
「對不起。」
就是這麼三個字,沙蘭思站起來了,把弄得莫名其妙的曹述威丟在一邊。
沙蘭思倒底是沙蘭思。
她沒有怒氣衝天,也沒有窘曹述威時用的那句一臉悲苦無告的樣子,更沒有興師問罪的氣勢。
沙蘭思好自然地緩緩走過去,輕輕地,自在地,完全是偶然遇到好久沒見的朋友那種驚喜的味道。
「嗨!」
先是驚,後是喜,喬克塵一臉意料不到,好高興地正要站起來,沙蘭思坐下了。
「可以坐下嗎?」
沙蘭思的表情太自然了,喬克塵開心得眼睛都亮了,還以為沙蘭思正跟自己一樣樂。
「好久不見,喬先生,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吧?」
喬克塵有點納悶了,但,那神情,又找不出什麼不對來。
「這位是陳愛雲小姐,這位……」
不等喬克塵介紹自己,沙蘭思伸出手,帶著笑容。
「你好。對不起,我那邊有朋友,我得過去了。喬先生,再見!」
這在搞什麼?喬克塵真是弄得一頭霧水,難道……,難道陳愛雲惹起了她女性嫉妒心?可是,又不像。她笑得像平常那樣開朗,尤其那聲「嗨」,完全跟自己一樣,又驚又喜又意外。但,她在開什麼玩笑嗎?連續地叫喬先生。
「蘭思……」
沙蘭思沒有到「朋友那邊」,曹述威像一個被遺忘的人,愣愣地坐著等。沙蘭思直接走出飯店大門。喬克塵追了出去,他知道,事情一定不對了,沙蘭思的笑容與開朗使自己上了當。
「蘭思……」
沙蘭思已經走到她那輛小跑車前了,喬克塵緊追了上去,他真擔心沙蘭思跳上車就跑了。誰想到沙蘭思反過身,背貼著車門,而且,帶著剛才那種開朗而自然的笑容,喬克塵真是完全被弄傻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過去跟你打招呼嗎?」
「蘭思,你倒底在搞什麼鬼嘛?」
「並不是沒有你的時候,我就一定要忠貞不二地關起房門來想念你,懂嗎?」
「蘭思,剛才那位陳小姐是公司裡的秘書,我跟她先……」
「閉上你的嘴,我們都是現代人,不要表演那種老故事。沒有誰規定談戀愛的時候,眼睛裡只有對方。新的戀愛觀念是彼此都可以有私生活,這點觀念我還夠。」
「不准走!」
喬克塵一把捉住沙蘭思的手臂。沙蘭思冷冷地睨視著喬克塵,輕輕地拿掉喬克塵的手。
「當街被別人強捉我的手,不是我喜歡的事。而且,那容易叫不認識的人造成很壞的誤會,這點,我也很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喬克塵叫了:「那個認識我的,跟我在談戀愛的人正在誤會我!」
「別激動。」沙蘭思開朗而自然地保持著笑容:「你還記得從前的電影嗎?永遠有一個內容:男的誤會女的,或是女的誤會男的,但始終陰差陽錯,沒機會解釋,然後其中一個含悲離去,最後真相大白,可惜已經是悲劇了。喬克塵,你有沒有覺得很噁心?一九七七年你還在迷戀著這個老劇情?」
「沙蘭思……」
喬克塵一臉忍無可忍的,是憤怒,是疲於應付,是想狠狠地摑出一巴掌。
「你會是這麼不可理喻的人嗎?」
「多好笑!你居然認識我這麼晚?」
「蘭思……」喬克塵讓步了:「好吧!就算這是個老故事,老電影,老劇情,請你懂事一點,花十分鐘的時間給我。我對那種真相大白的悲劇不欣賞,我不願意這麼莫名其妙平白無辜地犧牲掉。」
「想解釋什麼是不?離我遠點,沒興趣!」
喬克塵再也忍不下去了。
「沙蘭思!不要太驕寵你自己的個性,遲早你的遺憾會懲罰你自己!」
「我等著!」
沙蘭思打開車門,身子鑽進去了,引擎也發動了。喬克塵恨得滿臉爆青筋,但,仍做最後的一次努力。喬克塵手按著車窗,低下頭,彎著腰。
「下車,蘭思。這種無知的事不是我們這種年齡該做的,下車我們談談。」
「你認為我會下車嗎?」
喬克塵彎下的腰挺直了,他真的很疲倦這種刁蠻的遊戲。
「如果你今天走了,你再也沒有機會要我給你解釋了。」
「非常好,再見!」
沙蘭思真的把車開走了。
筆直地站了有十分鐘,喬克塵才走回給他帶來麻煩的飯店。
老闆和外國建築商已經到了。陳愛雲焦慮地望著喬克塵。不是焦慮老闆和外國建築商對喬克塵的印象,大家都清楚,喬克塵走到哪,都是建築公司爭寵的。
陳愛雲焦慮什麼?
那個笑得很開朗的女孩是誰?像極了唱歌的沙蘭思。
為什麼出去跟進來,喬克塵象變了一個人?
陳愛雲一直留意喬克塵,這個男孩平常對酒很節制的,今天……
陳愛雲看到了,已經兩瓶紹興酒的空瓶子擱在喬克塵的椅腳下了。
那個女孩是誰?沙蘭思?她跟喬克塵有著什麼關係?
整個飯局,陳愛雲思索著。
三
「喬工程師,你要到工地去是不是?」
喬克塵從老闆的董事長室出來,陳愛雲輕柔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對,我過去看看。」
「一塊兒走好嗎?我也有點事要過去。」
這時候,老闆出來了,還有那位外國建築商。聽到喬克塵要過去,馬上笑瞇瞇地說:
「我的車現在不用,叫老吳送你們過去好了。」
喬克塵也懶得拒絕,禮貌地讓陳愛雲先上了車。
「喬工程師,你設計的這個綠野山莊,廣告才打出去,已經被訂掉三分之二了。難怪我們老闆出那麼高的待遇,跟你訂長期的合約。」
顯然陳愛雲在找話題。喬克塵笑笑,沒說什麼。
「這次老闆跟那位外國人合作的高原別墅,聽老闆說,那個人指定由你設計,否則就不投資。」
喬克塵又是笑笑,他沒心情去回答那些沒什麼意思的話題。昨天,沙蘭思走掉後,敲門不開,打電話不接,這個壞脾氣的傢伙,她倒底要怎樣?莫名其妙!
喬克塵看了陳愛雲一眼,笑笑,搖搖頭,點了根煙。
「沒什麼。」
「是昨天那個女孩?」
喬克塵又看了陳愛雲一眼,連抽了兩口煙。
「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陳愛雲有幾分意外。昨天那種打招呼的方式,那種講話的口氣,是女朋友嗎?
除了意外,坦白地說,陳愛雲的心底有一絲絲的難過。喬克塵有女朋友?遠從喬克塵第一次被老闆邀請到公司,簽上合約的時候開始,陳愛雲就欣賞這個男孩。甚至,暗暗地在盼望,盼望一杯咖啡,一場電影,盼望幾句不是工作上的交談。
陳愛雲不是愛說話的女孩,可以說還十分內向,文文靜近的。可是,誰能知道,這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心底有多少言語在等待一個機會來到。
女朋友?他有女朋友?是那個沙蘭思?
那一絲絲的難過,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一層層凝重了起來。
車子已經開到了工地,這是陽明山專蓋高級別墅的地方。
喬克塵下了車,查看了一會兒開始埋鋼筋的工地,又跟他的幾個助理工程師談了話,前後約耽擱了二十分鐘。
「喬工程師,前面有家咖啡店,請我喝杯咖啡好嗎?」
喬克塵這才發覺,陳愛雲似乎並不是真的有事而一塊兒上山的。從下車後,只見陳愛雲在工地的辦公室來回地走了幾趟。
「幾步路就到了,並不遠。」
很難拒絕,喬克塵心裡並不怎麼願意,但臉上很友善的表示同意了。
「我上回跟老闆和助理工程師來過,這兒的咖啡煮得相當不錯。」要了咖啡,陳愛雲自動地先找了個話題。
「老闆對你很信任,我看他什麼事都放心交給你。」喬克塵敷衍地說了一句。
「我很幸運,遇到了一個正直的老闆。沒有做這個工作前,我一直擔心秘書會是一個不太單純的工作。」
「既然擔心為什麼會選擇它呢?」
「學校畢業後,這是我應徵工作中比較好的。」
喬克塵實在沒什麼話跟陳愛雲談。一根煙中,飄滿的全是沙蘭思。今天該去找她嗎?增加她的氣焰?
作者:
old2009
時間:
2016-9-26 10:05:13
第十章
喬克塵點了第二根煙,但,煙差點從指縫掉下來。有一雙眼睛,喬克塵絕沒誇張,那是一雙近乎含情的眼睛,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憂鬱地望著自己。
這雙眼睛是陳愛雲。她那不常曬太陽,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襯著那雙哀怨,訴說的眼睛,看得人十分不忍。
喬克塵活到這種年齡,從沒遇過這種目光,他不曉得如何應付。倉促中,喬克塵趕快掉開被圍困的目光,努力做得自然,卻十分不自然地去點著總是從指縫中滑落的香煙。
「……沒關係。」
喬克塵的香煙懸著。那張憂鬱的臉是微笑的,但卻帶著一些辛酸,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你不需要這樣……是我自己的問題。」
喬克塵不知道如何去接應這句話了,懸著的香煙,無措地懸著。
「陳小姐,……,對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不會明白的。」陳愛雲的眼睛移開了,移到放在桌旁的手背上:「我並不出色,我很知道自己。」
「陳小姐……」喬克塵啞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克制不了自己。」
陳愛雲的笑,是那種令人同情的。喬克塵做不出毅然的排斥。喬克塵生平第一次在心底祈禱,祈禱陳愛雲就說到這兒為止。陳愛雲像一發不可收拾般,無法自制地。
「我喜歡你,偷偷喜歡你很久了。」
喬克塵到這時候,整個呆住了。
「每次你到公司來,我都開心得像小孩子在過年。我好希望你會跟我講一句話,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只要不是工作上的,我就會覺得你注意到我了。可是,從來沒有。每次都是看著你來,又看著你走。」
也許是積極後的發洩,會使一個人安逸吧。陳愛雲不再勉強地發出自嘲的笑容,平靜得像沒有一絲風波的水面。
「今天,我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我上山是個借口。我曉得我的舉動沒有意義。可是,人有時候是很奇怪的,自己也很難解釋,總是做一些過後懊悔的事。」
講完,陳愛雲像一張放完的唱片,安靜地停在那兒。半天,喬克塵從呆愕中恢復,知道該做一些必須做的事。
「別把這些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個相當內斂,而且帶點害羞的女孩。今天對我說這些話,對你相當困難。但遺憾的是像你這麼好的女孩,我總是晚了一步。」
「不是晚了一步。」陳愛雲憂鬱的目光望著喬克塵:「比起沙蘭思,我很微不足道。那個女孩,她就是那個唱歌的沙蘭思,對嗎?」
「不能這樣損傷自己。」
喬克塵有點難過,讓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傷心。喬克塵除了努力安撫她,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在我的感情裡,她並不是沙蘭思。而且,你懂嗎?做為一個女人來講,你比她有條件。對男人來說,他們絕對願意選擇你。她不是一個好伴侶,好對象。她會激怒男人,會傷害男人。她會為了拯救自己的尊嚴,而不惜去踐踏她身邊的男人。女人最壞的一切,她都具備了。」
喬克塵並不只是安撫了,他很誠懇地。
「這些你都沒有。你很安靜,很幽雅,在你的臉上,可以找到女人的美德。對男人來說,你是最理想的目標,絕對是可以共同創造幸福的好女人。真的,我很遺憾,我適合有一個像你這種性情的女孩。但,我愛沙蘭思。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們在一起,永遠陷於衝突中。我們常使雙方不快樂,我甚至有預感,有個悲劇在等著我們。可是,愛情你怎麼解釋它?人生就是這樣吧,包括著合理與不合理。」
* * *
沙蘭思半個身子堵著門,看也不看喬克塵一眼。
「把你的手拿開,我應該有權關我自己屋子的門。」
喬克塵那隻手推頂著門,已經大半天了。
「像個成人的樣子,我們別再玩這種小孩遊戲了。」
「別拿話激我。」
「那你把身子讓開,我們不要吵架了。」
「誰找誰吵架?我在屋裡作曲作得好好的,是誰來打擾誰的?現在你馬上把手給我拿開,私闖民宅的罪是刑法第幾條你該去查清楚!」
喬克塵幾乎到忍無可忍的狀況了。
「蘭思,不管你說那是老故事,老電影也好,我作了解釋了。我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不該跟陳小姐先到。現在,我的自尊心用完了,如果你仍然那麼不懂事的話,那麼,這是我最後的一次。我走了,你繼續作你的曲子。」
喬克塵的手才放下,身子剛轉開,沙蘭思咆哮的聲音,像裝了麥克風般,爆裂地響起。
「沒人留你!你滾的越早越好,最好梯階會懲罰,讓你爬下去。」
喬克塵已經下樓了。沙蘭思一肚子怨氣,並沒有因為連罵了幾聲王八蛋而消失。門都沒有來得及關,衝到陽台口上,喬克塵剛好進門。
「喬克塵!你給我站住!」
不只喬克塵聽到了,喬守謙,喬媽媽,喬克漢,喬克玲,喬家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沙蘭思的嗓門,像一枚爆炸的地雷,而去踩這顆地雷的正是他們家的老五。
「我告訴你!喬克塵,從現在開始,當你想打我的電話,按我的鈴,敲我的門的時候,請注意一下,你已經沒有那個權利了。最好放下那隻手,以免自討沒趣!」
喬克塵憤恨的不只是沙蘭思那些話。他不能忍受的是,為什麼這正是晚餐時間,為什麼家人都在,而他們全都驚訝地望著自己。
「你別走,我的話還沒講完。你看清楚了那天跟我一起吃飯的人了嗎?曹述威,唐吉的老闆,一個年輕而傑出的男人。我是個有眼光的人,我懂得識別優秀與劣質的。你聽清楚一點,你是最後那種,一個劣質而不自知的人!」
沙蘭思滿足了,她挽回了喬克塵掉頭先走,扔下沙蘭思認為是傷害的自尊。
而這個喬克塵說的,為了挽救自己的尊嚴,不惜去踐踏她身邊的男人的沙蘭思,她卻一點也沒去想想,她這番話,傷害的不只是喬克塵,喬家的每一隻耳朵都聽到了。
尊嚴的標準是因人而異的。
喬克塵,這個從來不輕易去沾惹愛情的男孩。在喬家,他扮演的是一個嚴肅,自愛,懂事,不胡來的角色。他受著某種程度的尊敬,不管是父母或手足間。
而沙蘭思令他難堪了。喬守謙首先走出來,帶著一臉撫慰和困惑。
沒等喬守謙走近,喬克塵跨出了門。喬媽媽要追出去,喬守謙阻止了她。
能去哪兒?
喬克塵不是出入娛樂場所的人。他不可能去尋歡發洩,他不可能去借酒消愁。他真是很糟。縱使在這種時候,他都沒有習慣去排遣自己。
漫無目的地走,居然走到建築公司的大樓前。
喬克塵忍不住自己覺得好笑,除了家和工作,他的意識裡竟然沒有第三個地方。
喬克塵抬頭往七樓望了望,燈居然亮著。還有人加班?
喬克塵想起與美商合作建設的別墅圖,白天還認為不大滿意。既然來了,乾脆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好的構想。
上帝有時捉弄你,似乎是存心搞得你哭笑不得。
偌大的一個辦公室,亮著燈,全走光了,只有一個人,那個人也正準備離開。
陳愛雲,那個人是陳愛雲。
喬克塵進退不得地站在那兒。陳愛雲驚喜地,帶著女性興奮的羞意。
「怎麼!你怎麼會這個時候來?」
有什麼借口馬上掉頭就走?雖然半個小時前,受了嚴重的傷害。但,喬克塵永遠沒有勇氣無故去傷害別人。何況是陳愛雲這麼一個人。
「我……,我來看看那個別墅的設計圖。回家愈想愈不滿意,所以……」
「那你還沒吃飯嘍?我也還沒吃。」
沒等喬克塵的表示,陳愛雲馬上熱情地說。
「這樣好不好?出去吃飯也浪費時間。你去忙你的,我給你叫東西上來。餓著肚子工作,效率一定差。」
「陳小姐……」
陳愛雲已經拿起電話了,嘰嘰咕咕的,喬克塵只聽到什麼味精少放點,豬肝不要炒得太熟,有新鮮的青菜最好。
「就是對面那家館子,中午我們常在那兒吃,熟得很。東西做得很不錯,馬上就來。你先去弄你的設計圖,東西來了我會叫你。」
一切那麼善意,一切那麼令你沒有一絲拒絕的空隙。好像進了這裡,就像進了一個安排。
喬克塵進了自己獨有的那間佈置得相當考究的設計室。一方面是那難以拒絕的善意,一方面,這是避免與陳愛雲增加交談的唯一好辦法。
在那張黑皮高背旋椅裡坐了半天,設計圖就攤在面前,喬克塵腦子零亂得沒有一點頭緒。沙蘭思,沙蘭思,全是沙蘭思。
沙蘭思的可愛,沙蘭思驕傲卻令你無法抗拒的氣質,沙蘭思的思想,沙蘭思的味道,沙蘭思那不同於別的女孩的個性。
沙蘭思是多麼吸引人的一個女孩,沒有男人會無動於衷的。但,為什麼在這麼許多美好中,卻無法忍受地有著叫人咬牙切齒的可恨之處?
這不是普通的可恨。兩個人要相處一輩子,那埋著地雷的性情,不知道哪天無意間踩到了,不管誰受傷,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去治療。
今天,喬克塵閉上眼睛,傍晚那一幕,傍晚那顆地雷,她炸了的不只是自己,是全家。
明天?後天?一切會沒事嗎?
她不可能來道歉,在她的個性裡,沒有這兩個字,喬克塵太清楚了。而自己呢?會嗎?
喬克塵也清楚自己。今天發生的事,他受傷了,他需要時間治療。
「是不是打斷了你的思考?」
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傳過來。喬克塵睜開眼睛,陳愛雲微笑地站在門口。
「晚餐送來了,是不是趁熱吃了比較好?」
「哦!好!謝謝你,陳小姐。」
好細心的一個女孩。熱騰騰的菜飯下,她墊了一張報紙,甚至,她洗了兩張乾淨的毛巾。
「要不要先擦擦手?」
「謝謝。」
喬克塵接過那條冰涼乾淨的毛巾,抹了一把臉,又擦了兩隻手,頓時覺得渾身一陣舒暢。
「來,吃塊豬肝,炒得很嫩。」
陳愛雲盛了碗飯遞給喬克塵,接著夾了滿滿一筷子豬肝放在那只碗裡。
「謝謝。」
「你已經說了三次謝謝了。」陳愛雲說著,又夾了一塊魚放進喬克塵碗裡。
「謝謝。」
「又來了,第四次。」
陳愛雲柔和地笑著,喬克塵也跟著微微地笑起來。
「今天真是的,老闆有幾封信,明天一早一定要寄出去。我怕來不及,所以乾脆今天先打好。」
「你實在很有責任感。」
「老闆待我很好,我也喜歡這個工作。所以,我盡量把份內事做好。」
面對面吃飯而不說話,大概只有在成功嶺受訓才有這種情形。喬克塵努力地想出一些沒什麼意義的話題。
「陳小姐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
「平常除了上班,陳小姐都做些什麼消遣?」
「偶爾跟妹妹或同學去看場電影,大半時間,就在家裡看看電視。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很乏味的人。」
家裡有什麼人?做什麼消遣?喬克塵覺得自己很滑稽。這是什麼話題?記者訪問電影明星?但談些什麼呢?真奇怪,跟蘭思在一起,一肚子話爭著講。碰到了別的女孩,腦子象被什麼封住了似的。
「就吃一碗?再來一點,半碗,好不好?」
看喬克塵放下了碗,陳愛雲馬上搶過去,喬克塵連忙阻止。
「謝謝,我飯量不大。」
「是不是我叫的菜不合口味?」
「不不,每道菜都很不錯,我真的只吃一碗。」
這頓飯吃得很彆扭,不知道談些什麼,另外,沙蘭思那個地雷影響了飯量。平常,喬克塵一向有吃兩碗的習慣。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就那麼點飯量?
「那麼……喝點湯。」
不由分說,陳愛雲滿滿地裝了一大碗湯放在喬克塵面前。
「咦?陳小姐怎麼不吃?」喬克塵看到陳愛雲放下了碗筷:「你繼續吃,我真的飽了。」
「我飯量也不大。」
總算把那碗湯給灌下去了,喬克塵拿毛巾抹了抹。
「陳小姐,今天這餐飯,一定要我請客。」
「下次吧,好嗎?那家飯館我們公司裡好多人都是常客,都是一個月結帳一次。」
「這實在……」
「不要說不好意思。下次回請我不就好了嗎?你坐坐,我給你沖杯茶。剛才我燒了水,現在大概開了。」
「噯噯,陳小姐,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一路跟著,陳愛雲已經把一杯熱茶沖好了。
「我不打擾你,你工作吧。」
熱茶放在喬克塵的桌前。陳愛雲輕輕帶上設計室的門,走出去了。
喬克塵以為陳愛雲走了,喝了口熱茶,抽了跟煙,暫時拋開了沙蘭思的困擾,專心地工作起來。
大概過了有一兩個小時吧,喬克塵心情平靜地修改了若干地方,十分滿意。茶杯冷了,正想起身去找水,喬克塵差點沒嚇一跳。陳愛雲笑盈盈地拿了個熱水瓶進來,手上還有一包煙。
「陳小姐,你還沒走?」
陳愛雲打開茶杯蓋,仍然笑盈盈的。「還可以沖一杯,待會兒再給你換新茶葉。喏,需要這個吧。」陳愛雲把香煙放在桌上:「我知道你工作的時候抽煙。吃飯的時候,我看到你的湮沒剩多少了。」
「陳小姐……」
喬克塵一句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所有的感覺就是一個無功受祿,無以回報的感激。這倒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她在要求什麼嗎?不!那是一張安詳沒有任何動機的臉。但,她為什麼?
「你繼續工作,就當整層辦公室只有你一個人,好嗎?」
「陳小姐……」
陳愛雲停下來,那張安詳的臉,深凝的望著喬克塵。
「不要擔心,我不是為什麼而做的。」
深凝的目光,柔和的輕輕微笑。
「舉手之勞,順便而已,我也在工作。」
門輕輕被帶上了,悄悄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如陳愛雲說的:整層辦公室就你一個人。
陳愛雲,陳愛雲,這倒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撕開了桌上那包煙,喬克塵的思緒再也集中不起來了,像噴出的煙霧,四散地游離。
沙蘭思,陳愛雲,上帝怎麼捏造人類啊!為什麼人的差距竟那麼遙遠。
* * *
喬克塵再沒有去按沙蘭思的電鈴,再沒去敲沙蘭思的門,再沒去撥沙蘭思的電話。
不想沙蘭思念嗎?怎麼可能?愛得那麼深,感情不是一件說停止就停止的工作。
但,喬克塵沒有去找沙蘭思。
喬家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可是喬家沒有一個人敢當老五的面提。喬克塵表現得那麼冷漠,喬家的人清楚,他不願意提。
喬守謙,這個在喬家扮演除了賺錢,什麼事都不管的角色,其實,大小事在他心裡都有數。
喬家晚餐後,趁大夥兒留意電視情節,喬守謙一聲不響地進了喬克塵的房間。
「總算下定決心要跟我談談了?」
喬克塵正在翻一本建築雜誌。喬守謙進來,喬克塵笑笑地合起雜誌。
「大家都想跟你談,我不過是自己選自己做代表。」
「來根煙好嗎?」喬克塵揉掉空煙盒。
「煙癮好像越來越大。」遞了根煙過去,喬守謙看到滿出來的煙灰缸。
「準備問我跟她的事?」喬克塵朝上指了指。
「本來我以為我瞭解這個女孩,不過,現在我又發現我不瞭解。」
「以前對她的印象打折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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