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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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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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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6-10-14 17:54 編輯
木槿花西月錦繡
作者:海飄雪
【
內容簡介
】:
我喝了一口那似酒非酒的孟婆湯,甘苦辛酸鹹五味沉雜,一如我前一世的人生。
那雙美豔的紫瞳看了我一眼,慵懶笑道:「來世路上太寂寞,我總得找個人侍候。」
深如幽潭的少年,目光炯炯地望著我:「既入了原家,也命中註定入了這濁世, 我一向引四妹為知已,不知四妹以為如何。」
他一襲白衣,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飄飄若仙地坐在輪椅上,輕輕道:「你不用謝我,既然今兒個我救了你,你須心中有數,這條賤命便是我的,終有一日是要討回來的。」
他披散的紅髮似錦,緊緊拉著我的手,酒瞳深深絞著我:木丫頭,你記住,你不能撇下我,連死也不能撇下我……
東庭末年,欲望,野心,殺戮,王位,權利交織著血濃於水的親情,彌足珍貴的友情,還有這一世註定淒豔的愛情……
錯入亂世風雲,面對鐵血山河,心中卻渴望那一曲纏綿的長相守……
花西夫人,該何去何從……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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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3:47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一章 腸斷已消魂
200X年的午夜, 孟穎孤單地站在公寓電梯中, 鏡中只倒映著她出差歸來的疲憊小臉, 原本狹窄的移動鐵盒意外得顯得有些空曠。
“叮”,高級公寓的安全電梯直接將她送到了自家燈火昏黃的門口,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不想因為自己因工作不順的心情影響俞長安,她溫柔體貼的丈夫,她們已結婚五年了。
正想按電鈴,想起已是午夜,便輕輕拿出鑰匙,輕手輕腳地進了門,客廳裏只開了一盞燈,臥室門微敞著,有些微的音樂傳出,她有些驚訝,雖然長安平時總是給加班晚歸的她留燈,但很少他回在這麼晚聽音樂,而且她這此是因簽約失敗才提前回來的,他應該不知道她回這麼快回來的,她想給他一個驚喜,但想起武漢之行,新來的副總因為回扣而突然改用長沙的供應商,不禁心裏又是一沉,明明那個新供應商的價格要比原來的貴二倍不止啊……
她鬱悶地想著,仍雀躍無聲地打開了臥室的門,然後她如腳上生跟,笑容僵在臉上,再也挪不開眼和身。
寬大的床上,一個比她年青許多的女子,濃狀豔抹卻全身裸著,雙手緊握著床單,櫻唇中發出快意的呻吟,碩大的乳房搖晃,白晃晃地映著孟穎的眼,她的兩條玉腿被一個健壯的男人握在掖下,那男人坐在他們的婚床上死命地攻擊著她的身體,渾身因情欲而泛紅,正是她的長安……
孟穎全身的血液忽然一下子湧出了身體,只覺得渾身冰冷,那對激情男女發出聲尖叫,慌亂地七遮八掩……
長安總是對她說,他喜歡沉默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她,點燃她的情欲,長安喜歡溫柔而緩和地在床上折磨她,不,這不是長安。
長安總是對她說,他的情欲不是很旺,有她一個就可以了,不,這不是長安。
長安總是對她說,他喜歡她選的絲質床單,在上面做愛很快樂,可是現在卻是另一個女子在上面被翻紅浪,不,這不是長安。
可是長安卻披了睡衣,尷尬萬分地走過來:“穎,你,你怎麼今天…..。”長安對他討好地一笑,她以前最喜歡看長安的笑,現在卻覺得這笑容實在很刺眼,她神經質地笑了笑:“你們…..。”
然後她轉身奔出自己的臥室,她記不得是怎麼上了電梯,怎麼出了社區的大門,而那保安的臉充滿了詫異。
直到冰冷的雨落在她早已淚痕滿面的臉上,她才意識到她已經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一陣尖銳的車鳴,一片強烈的燈光,使她本能抬手遮擋那光芒,恍惚中聽到長安瘋狂的叫聲,然而無盡地黑暗向她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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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彼岸花大朵大朵開在腳下的黃泉路上,仿佛是血所做的地毯,無限地延伸出去,直至地府的盡頭,那瑰麗的紅色與灰暗的天空形成色彩鮮明的對比,形成了地府的景色。
我精神恍惚地飄蕩在黃泉路上,前面兩個黑袍帥哥,也就是地府赫赫有名的工差,牛頭馬面,在前面唾沫橫飛地談論著手腕上明晃晃的ROLAX,好像是新改版GMT116710格林威治款,那彼岸花的花香飄進我的鼻間,我的眼前閃過我生前的種種,包括我死前最後一秒所見的極致香豔的情景,儘管是我的丈夫和一名未成年女子做了主角,硬是讓我戴上了個綠帽子,可是我現在的心中卻沒有半點憤怒,難道是這彼岸花的花香迷醉了我所有的感知,還是但凡是人,只要入了黃泉,便將往昔一筆構銷,做到心靜無波,心沉如石?
抬頭看四周,來者形形色色,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古有今,有中有外, 有木然,有平靜,有猙獰,有恐懼,有努力抗拒,有哭爹喊娘,甚至還有哈哈大笑,開心無比地任由不同的黑衣的牛頭馬面費力將其地挪移。
我正打算開口詢問這段路要多長結束,這時忽然我前面的兩位帥哥停了下來,拉著我退到一邊,其他的地府官差也都拉著手頭的魂魄向兩邊停了下來,面容肅穆.
過了一會兒, 天空中出現了一群四蹄和口鼻噴著火焰的飛馬騎兵,巨大的馬蹄之聲震盪著我的耳膜直疼,騎兵過後,飛來一座大型金屬制囚籠,由一頭壯碩的神牛拖著飛奔,四個無比俊美的男子分別著紅,綠,藍,白的盔甲,持著兵器飛在囚籠的四周,他們的額頭分別嵌著盔甲同色的寶石,面容嚴峻,周身閃耀著神聖的光
哇!好酷,我的口水開始氾濫,目光再移向那囚籠之中,那囚犯穿著單薄的黑衣,身上纏繞著層層鎖鏈,四肢鐐銬加身,卻仍掩不住身上肌肉糾結,烏玉般長髮垂及膝腿,在黃泉路上迎風飄蕩,那面容俊美得令人雌雄難便,儘管他的形容間略顯消瘦疲憊,但那妖異無比的紫色眼瞳波光流轉,看的便讓人覺得難以呼吸,瞬間魂魄便已被奪去了七分, 而他的身上不停地混合流淌著神聖清明之光和一股烏黑的妖氣, 凡是他經過的地方, 必是一半的彼岸花迅速生長,另一半則黯然枯萎死去.
我前面的公差牛頭悄悄地說道:“唉,這不是天界的朱雀,青龍,白虎和玄武四大神將嗎?看來,總算是捉到他了。”
馬面扯了他一下:“聽說四大神將花了近一百年的時間才捉住這個逃在人間異界的紫瞳妖孽。”
“我就說,別學人間什麼基因改良,客隆什麼的,結果整出這麼個妖不妖,仙不仙的東西,當然控制不住啦。”
“噓,別說了,等這紫浮過了奈何橋,我們就去慶祝一下。”
明明是灰暗的天空,卻因為這不速之客意外地光明了起來,我的腦中因為這人而完全忘記了俞長安長得什麼模樣,我直直地看著那叫紫浮的囚犯,不想那人紫瞳一閃,也瞥向了我,然後他對我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這一笑明明是凱旋而歸的拿破崙在對夾道歡迎的民眾回報以微笑……
這一笑明明是布萊德彼特走在好萊塢的紅地毯上對著媒體大眾優雅而笑……
這一笑明明是貝克漢姆在向球迷熱情揮手……
這根本不是等待判決的罪犯遊街,然而正是這顛倒眾生的微笑,讓他身邊的四大神將也疑惑而嚴肅地朝我一併看來,我立時忍住了外留的口水,僵在那裏。
我低下頭,那囚車慢慢而過,大家又站了起來,我好奇地問著我的官差:“兩位官爺,請問那人是誰,為什麼還要讓什麼四大神將來押送呢?”
無人答話, 我想了一想,解下白金項鏈,遞上前去。
話匣子猛得打開,黑衣帥哥們搶著答話:“這位是天界新赫赫有名的紫微天王,天界第一戰將,只可惜他是仙妖的實驗結合體…….”
“你看見他那紫瞳沒有,只有純正的大妖怪血統才有紫色的眼瞳。”
啊,是這樣的嗎?腦海中看過的漫畫歷歷在目,好像犬夜叉的爸爸是個大妖怪,他的眼珠是灰色的吧?不過好像殺生丸大人的眼瞳是紫紅色的。
“於是他沒有辦法控制他的妖性,背叛了天帝,血染宮庭, 他殺了很多上仙,霸佔了很多仙子,還想自立為王,與天帝分庭抗禮。”
“哦!就像當年的孫悟空吧!”
“比起當年的戰鬥聖佛,這位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而且他還在人間各空間作惡多端,搶劫擄掠,引起天災人禍,危害人間,比如說北京那場瘟疫和美國那場颶風。”
“非典,KATRINA颶風?”
“正是,那陣子人間太慘了,我們人手根本不夠,一個官差往往要引好幾十個魂魄,累得不得了。”牛頭帥哥沉沉得說著。
馬面也側身仰天長歎兼流淚,五指上各色寶石戒指熠熠生輝。
來到終審廳,輪到我了,跪在堂下,嚴肅的閻王宣讀著我前生的種種,結論是我由於所做善事很多,所以我被判入六道輪回中的第三道玉橋, 那玉橋是給在世積聚了功德的人經過的,轉世後便會成為權貴之人,一生享盡富貴榮華。
我木然地站起來,隨著牛頭馬面飄向了麻繩紮的苦竹浮橋——奈何橋,
橋下是紅水橫流的山澗,六個巨大的旋渦狂肆地張著大口,對岸的赤名岩上,有鬥大的粉字四行,寫著:
為人容易做人難;再要為人恐更難。
欲生福地無難處;口與心同卻不難。
一個鶴髮童顏的的老婦站在橋上,面容安祥地給眾鬼魂遞上一碗碗的湯藥,我想著,那定是孟婆阿奶和她的孟婆湯了。
奈何橋上歌聲渺渺,是亡魂不舍晝夜的悠唱,我的心跟著悠怨起來,我的這一生就這樣要結束了嗎?我的父母看到我的屍身該是如何傷心,而長安,他會傷心嗎?還是會和他的情人更肆無忌憚發地瘋狂纏綿…….
排在我前面的鬼魂,或半推半就,或顫顫微微,或豪氣萬千地端那孟婆湯一飲而盡。
偶有刁蠻、狡猾的鬼魂,不肯吞飲此湯者,腳下就會現出尖刀,將他絆住;旁邊的牛頭馬面便用銅管刺破其喉,令其受盡痛苦後,強迫將孟婆湯從那銅管中灌吞。
我和眾鬼魂看得膽戰心驚,孟婆阿奶卻神色不變,然後輪到了我,我正欲伸手去接,接觸到孟婆冰冷幽深的眼瞳,我不由得渾身一顫。
忽地鬼群分了開來,只見四個光華四射的神將押著那位據說是曾經在三界無惡不作但又耀眼得不像話的天人走了過來。
然後那四位神將連同那孟婆阿奶一同跪了下來,那孟婆極其恭敬地端上湯水。
那位一身朱紅的神將朗聲道:“恭送紫微天王入第六道輪回, 望天王修得正果, 早日得回天宮。”
哇!第六道是竹橋, 那是給傷天害理、惡貫滿盈的人經過,分作四種形式投身:一為胎,如牛、狗、豬等;二為卵,如蛇、雞等;三為虱,即魚、蟹、蝦等;四為化,如蚊、烏蠅、螞蟻等。
這是很重的懲罰,我真得很難想像這麼帥的人變成蒼蠅、海參甚至是螞蟻什麼的,當然也講不定,會有什麼改良品種出現。
那紫微天王接過那碗湯,高貴地冷冷一笑:“天帝對我真是仁慈,不但沒有讓我魂飛魄散,還讓我有機會變作牲畜修行,汝等替我回稟天帝,紫浮多謝他的再造之恩了。”那話語中不無諷刺,可那四大神將只是稱是, 並無任何反應,紫浮抬手一飲而盡,轉過身來便慷慨走向奈何橋的彼端,我明顯感到那四位天王松了一口氣。
投胎插隊結束,我喝了一口那似酒非酒的湯,似乎甘苦辛酸堿五味沉雜,我想著這是不是要讓人明白這一世的人生中的甘苦辛酸堿已盡,一切又要重新開始了,我感悟著, 轉過身來對著眾鬼魂叫道:“同志們,我要去了, 我決定,一定要忘記這一世所有的不快,來世快快樂樂的做我想做的一切。”
估計這種宣言地府人員聽得太多了, 而眾鬼魂絕大多數也是戚戚焉,根本無人理我,管他呢,我要去做貴族千金了,享盡我下一世的榮華富貴去嘍。
忽然,身後一股陰風,我已被一隻結實的手臂自後呃住咽喉向後走去,好難受,我勉強回頭,正是那雙美豔的紫瞳,他對我詭異地一笑,這時候我終於理解了妖怪的本性了,他要做什麼?
他頭也不回地拖行著我至奈何橋上,我的碗早已不知甩在哪里,四大神將驚慌失措,那白虎神將提著一柄利劍:“紫浮,你已喝下孟婆湯,為何還要傷害人命。”
估計是他又一想,這裏只有鬼,沒有人,又改口:“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何苦改變這個女,女鬼的命盤,下世入牲畜道乃是天帝旨意,與她何干,休要再造孽數。”
“對啊, 與我何干…..”他手一緊,我便說不出話來。
他看了我一眼,慵懶笑道:“來世路上太寂寞,我總得找個人侍候。”說罷,便拉著我向下跳去,天哪!我不要做蒼蠅,不要做鮑魚,更不要做胖胖的海參,難道還要再侍候另一隻海參,海參…..,天哪這….這…怎麼侍候……
在跳下去的一刹那,他狂笑著:“誰說我要去做畜牲來著。”身後飛來一個光球,一下子打中了他,似乎使他偏離了本欲跳的玉橋,我聽到他狠聲說道:“該死…….。”
我不知道他到底跳得是哪道輪回,然而在我進入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以前,我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孟婆湯使用說明書上明確寫明:孟婆湯,在世為善,飲之令其眼耳鼻舌四肢較以往更精、更明;更強、更健。作惡的人,使其聲音、神智、魂魄、精志消?,逐漸疲憊衰弱;俾令自我警?、懺悔,重新為善。
這個紫微天王喝了孟婆湯, 而我的只一口,其餘全給他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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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所謂六道輪回是指金橋, 銀橋, 玉橋, 石橋, 木橋, 竹橋.
第一道是金橋:給在世時修煉過仙法、道法、佛法,積有大量功德的人通過,以升仙或成道。
第二道是銀橋:給在世積聚功德、善果、造福社會的人通過,成為擔任神職的地神,如土地等,得享人間香火。
第三道是玉橋:給在世積聚了功德的人經過,轉世為有權貴之人,享富貴榮華。
第四道是石橋:給在世功過參半的人經過,投身平民百姓,享小康之福。
第五道是木橋:給在世過多於功的人經過,投身貧窮、病苦、孤寡的下等人。
第六道是竹橋:給傷天害理、惡貫滿盈的人經過,分作四種形式投身:一為胎,如牛、狗、豬等;二為卵,如蛇、雞等;三為虱,即魚、蟹、蝦等;四為化,如蚊、烏蠅、螞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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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4:07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二章 初筳木槿芳
我呼吸困難,一張薄膜隔住了我生命的源頭,本能讓我努力掙了出來,一片嘈雜之聲,有人抱起我,然後我睜開眼,哈!我大大又投胎了,我快樂地看著四周,絲毫沒有理會產婆對我的驚呼,嗯!?破舊的桌子,破舊的凳子,破舊的帳子,咦,莫非我投胎到鄉下了?
我安慰著自己,很多農村專業戶,住平房,但是銀行存款頗可觀,不對,為什麼這裏的女子都是頭上梳著髮髻,穿著長裙......
我又安慰自己,可能來到了未來,我前世已有人流行唐裝了,家庭裝修主張返樸歸真......
直到有人把另一個如貓兒的女嬰放到我的邊上,她剛一躺到我的身邊,便對我睜開了眼睛,天哪,她的眼瞳是紫色的,她對我骨碌碌地轉著紫瞳,地府的一切在我的腦海中略過,我終於停止了自我安慰,這個紫浮一定是挾著我錯投了木橋。
我絕望得大哭了起來,可她卻笑出聲來,屋內接生的女子們嘖嘖稱奇。
我委屈地哭著,控訴著這個紫浮的惡行。我,我,我做不了豪門繡戶女,我,我,我成不了高幹子女,被迫落到這個莫名奇妙的時代,而且超級貧窮,可惜我所有的控訴全都化為初生嬰兒的語言,嗷嗷大哭。
我掙扎著伸過小手要打她,沒想到她卻一把抓住我的小手,繼續咯咯笑著,還挺有力氣,我掙不脫,哭得更大聲,笑什麼笑,小屁孩。
一個清秀但衣著補丁的男人略顯失望的走過來抱起我們,歎息著:“若是兩個男孩多好啊。”
“秀才莫要著急,你家小娘子身子那麼捧,第二胎一定會是個男的。你看你兩位千金,長得多標緻,老二還和你娘子一樣,是紫眼睛的美人。”產婆笑著勸他,拒絕了他黑油油的那一吊的謝錢,“花秀才,莫要了,你留著給小娘子補身子吧,頭一胎生兩個是很幸苦的。”
哼!還讀書人哪,重男輕女,我對於這一世的爸爸十分不爽,一抬頭,只見這一世媽媽倒長得十分和善美麗,是紫眼睛的胡人,難怪他們不會奇怪那妖怪的眼睛了,我忿忿捧著娘親的乳房,狂吸著,我還真餓了,那個討厭的紫浮霸佔著另一個,十分平靜地吮著,長而卷的睫毛,紫瞳斂豔,額頭一顆美人痣,一如當初在地府所見一樣驚豔,可是他為什麼投胎成女孩了呢?
我的娘親喜歡木槿花,於是我的名字就成了木槿,而紫浮同學太過漂亮,且甫一出生便大笑,景色秀麗,而我的秀才老爹便以花團錦繡中的錦繡,諧音景秀,取其名為錦繡。
當我剛會講話,便急不可待地說出我和她的恩怨,失去一切記憶的她總是一臉茫然,無辜的看著我,我更生氣了,一有機會我就打錦繡,請不要以為我是要虐待兒童,弄出人命來,我只是想把她逼出原形來,好為天地除去一害,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我被無知村夫們認為鬼附身,在煙薰火燎中被綁著驅法了三天,那臭道士還說要餓我三天,才能餓死附在我身上的惡鬼,無論我的娘親怎麼哭泣,我的爹爹怎麼求情,大冬天的,我還是被綁在村頭的大柳樹上三天,只半天了我就暈過去了,就在我以為我很快就又可以抬胎時,錦繡偷偷過來給我鬆綁,她給我披上綿衣,端著她自己省下來的飯,膽怯地試著與我溝通:“木槿,你先吃飽再打我成嗎?”
別說打人了,我當時早已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便一口一口喂我,然後跟我絮絮說著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爹一晚上老了好多,她哽咽著叫我快好起來,只要我好了,她死也願意。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夜我在錦繡的懷裏,眼淚像斷了線的,我不太明白我是被她感動地哭泣了,還是在哀歎這尷尬的今生。
四歲那年我接受了我這一世的命運,接受了不知道這叫紫浮仰或是錦繡的妹妹。
五歲,我那被人拐買到漢地的胡人娘親,得了一場重病,結束了她命運多舛的一生。
於是教書匠的秀才老爹開始傳授我們知識,我明白我在中國的歷史洪流中,某一個不知名的朝代,而那些四書五經,孔孟之道,楚辭漢賦,我過目不忘,還能舉一反三和老爹歎討一番,這對於有前世記憶的我不是難事,卻難為他將我驚為天人,直仰天長歎:“奈何女子乎。”
喝過孟婆湯的錦繡卻對於讀書十分頭痛,倒難得的一心一意做起女人來,她的女紅一流,溫柔恭儉,對自然科學也十分鍾愛,時常對著蛇鼠爬蟲研究半天,有一次,她對著一條毒蛇說了半天話,我看那蛇已經遊走了,才汗流狹背地挪移過來,她笑著對我說,那蛇告訴她,將來她必會稱霸天下,她十分高興,說是她真有一天稱霸天下,一定要把這世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木槿。
我的心一沉,難道她前世的孽緣未了嗎?
我不動聲色地想了想,對她說,稱霸天下必是萬獸之王嘛,那就是說要當老虎了,渾身要長毛,你可願意?
她果然驚恐地抖著身子說不要了。
六歲的錦繡已變在“村花”了,幾乎是所有男孩心中的夢中情人,明明有異族的血統,可在民風淳樸的花家村裏,人們對她十分友好,偶爾有人想欺侮她,一般都會成為村中男孩的頭號公敵,我稱之為“錦繡現象”。
曾有一個鄰村的王半仙,看到了我倆,就對秀才老爹說,錦繡前世罪孽太重,一定要在八歲之前送到廟中長伴青燈古佛旁,方可解其前世的怨氣,不然必定今生禍亂人間,克盡所有周圍的人,而我是前世是冤魂投錯胎,是因為她才到這人世,我倆相生相剋,必得將我倆拆開,方可兩個都保平安。
娘親的早死讓爹有所遲疑,而我有點懷疑這個算命仙不是普通人,正要問他還有什麼方法讓我回到原來的軌道,一回頭,卻見這瞎子在摸錦繡,嗯?他淫笑著,他在吃她豆腐。
我怒不可遏,上前就把那瞎子痛打一頓,那瞎子一拐一拐走的時候還極其囂張的說,我必會因為錦繡而孤獨終老一生。
我正欲破口大駡,卻看到一向懦弱膽小的錦繡,揀起一塊石頭,準確無誤地砸到了那瞎子的後腦勺,腫了一大胞,這是她第一次出手,果然“身手不凡啊”。
她渾身顫抖著說:“誰,誰想拆開我和木槿,我,我就和他,他沒完。”
她噙著淚水,大口大口地對我喘著氣:“木槿......錦繡永遠陪著你,我......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你......你不會孤獨終老的。”
我的身體在南方的嚴冬瑟瑟抖著,她和我俱是口出哈出白氣迷霧,可是一股暖流分明漸漸在心中漾開,被人需要的感覺多麼好,猶其是對於經常迷失在記憶中的前世和混亂今生的我而言,一個什麼都聽你的,這麼愛你的妹妹是何其寶貴,我終於有了一個家的感覺。後來錦繡的一個死忠FANS,癩瘌頭小四告訴我:這王半仙只要見著那家有姐妹都這麼說來騙錢騙色,幸虧我們家都沒聽他的呢,自此以後,錦繡FANS團只要一看那王半仙出現在村口,便即時聯合起來狠狠捉弄他一番,再以後,那王半仙就不敢再出現了。
可惜好景不長,讓所有失去母親的小孩感冒的問題出現了,秀才爹續弦了,那是一個極厲害的女子,在秀才爹和眾鄉親面前,溫柔賢慧無比,可是秀才爹一出門教書,她便開始使喚我和錦繡做牛做馬,灰姑娘中的後母形象在她身上體現無疑,知道她真實身份的只有我,錦繡,還有我們家很酷的大黃狗。
我認為她實在可以角逐戰奧斯卡,但十個月之後,旺財,我和錦繡異母同父的小弟弟,出生了,結束了她的演技磨煉生涯,她的後娘嘴臉終於完全顯示出來了,不過我們的秀才爹樂得屁顛屁顛得,早已不太管我和錦繡的委屈了。
一年以後,結束我和錦繡灰姑娘生涯的是一場令顆粒無收的水災,秀才爹又生了一場大病,本就貧窮的家裏變得更揭不開鍋了,二娘想把大黃給殺了,我和錦繡拼了命護住了他,連秀才爹也不同意,沒有人敢告訴她這是那胡人娘在世時養的。
一天,我無意間偷聽到,在二娘的慫恿下,秀才爹終於同意她叫牙婆子來把我和錦繡賣了去。
明天牙婆子就要來領人了,錦繡和她的FANS舉行了集體以及個別的告別儀式,我陪著她在大柳樹旁,見完了最後的第五拔小夥伴。
晚霞就像各色狥麗的彩緞散開在天際,她俯在我肩頭,哭得淒淒慘慘,我謹慎地看著四周,就怕她的哭聲又招來那條經常對她說話的毒蛇,幸好今天它沒有出席告別演唱會。
我低頭,shit,這丫頭又把涕眼淚都蹭在我身上了,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明天牙婆子來領人了,再哭,小心變成魚眼睛,把你買給東村老張頭他兒子當童養媳。”
那老張頭是個獨眼的鰥夫,他的兒子是個癡兒,以買豆腐為生,脾氣不太好,最討厭小孩,可能是那些小屁孩老是要嘲笑欺侮他的兒子的緣故。
村裏們的大人們哄孩子的一大法寶就是,再鬧,就把你送給老張頭,百試不爽。
她果真害怕地呆了呆,然後在我的左臉上擰了一把:“你又騙我,老張頭他兒子上個月餓死了。”
我的臉一定腫了,我經常感到奇怪,她明明完全不記得前世之事,可手勁卻依然有著紫浮的威風,我捂著臉:“那就給老張頭做續弦。”
沒想到她又想在我的右臉上擰了一把:“老張頭前天剛下葬,你還把他家的豆腐架子給偷出來說什麼要開豆腐公,公司,木槿,你這壞蹄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嚇噓我。”
我一貓腰躲過:“誰叫你把我的衣服又弄髒了。”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輕手輕腳地進了院子,大黃汪汪叫了幾聲,嗅出是我倆,又趴回去睡了。
屋裏頭傳來爹爹的咳嗽聲,我即使前世沒讀過醫大,也能感覺出來可能是肺部感染了,我原本想利用老張頭的豆腐架子學做豆腐搞點第三產業,多賺點錢來治他的病,現在看來不管怎樣都得跟著牙婆子走了,不然上去湊醫藥費?
二娘的聲音從窗戶裏傳出來:“下作的小娼婦,你老子都病成這樣了,還三更半夜不知道著家。”
我望瞭望天邊的最後一絲霞光,暗嗤她不但毫無邏輯理論而且罵人帶髒字,毫無水準可言。可是又怕爹爹信了她的話,更氣得不行:“二娘,我們給爹去采板藍根了,馬上就睡了。”
夜裏,錦繡依然八爪魚似的抱著我當人動電熱毯,暗中抽泣著:“木槿,我怕,要是牙婆子把我們分開怎麼辦?”
“別怛心,姐姐會有辦法的。”我一般只有在特殊時刻才用上姐姐兩個字來加強效果,果然她漸漸放下心來,沉沉地進入夢鄉,然而黑夜中的我比她更加茫然。
第二天下巴上長著一顆大痦子的牙婆子陳大娘來了,不出所料,她一眼看中了錦繡,我和她討價還價由三兩開到六兩,而我則以二兩賤價自己把自己給賣了,條件是和錦繡賣去同一戶人家好照應。
當時二娘和那個大痦子牙婆子的表情是一樣了,像是看著外星人,估計沒想到我如此能說會道。
莫道我可是慣于和任何小販血拼殺價的大都市小姐,更漫說當年從英國MBA留學回來,何其風光地挑選五百強外企,力掙工資了,唉,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的我,身價也就是這二兩銀子了。
錦繡很幸喜地能和我在一起,但又泫然欲泣地望著我,我心如刀絞。
我拉著她跪在秀才爹的窗前,默默地磕了三個頭,大聲說道:“爹爹,我們這就跟著陳大娘去西安原大爺家做丫環了,木槿會照顧錦繡的,請爹爹養好身子,別怗著咱們,等過些年,我們放出來了,一定會回來孝順您的。”
這些都是混活,牙婆子都說是帶女孩子出去做傭,可誰也不知道到是做什麼勾當的,西安路途遙遠,哪還有可能活著回來?
這一世我的命運因錦繡而飄零,即使我倆命落風塵,也要將命運努力握在手中才好,我此等姿色,可能做名妓身邊的丫環也不夠格,但我至少可以做她的經紀人吧!
我抬頭望著破舊退色的窗櫺,思忖著那秀才爹是躺床上睡著了,還是坐起來透過窗子看我和錦繡最後一眼呢?
屋裏安靜得過分,連平時吵得我頭痛的咳嗽聲也沒有了,看來他還是太過重男輕女,有了旺財,買掉個把女兒無所謂了吧!
我牽著錦繡,黯然欲走,卻聽見屋內傳來男人虛弱的聲音,伴著輕不可聞的的抽泣:“你們…..你們要照顧好自己,別叫人欺侮了,爹爹……對不住你們。”
我的淚再也忍不住留了下來,大聲說:“爹爹,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大黃搖著尾巴慢吞吞過來,依舊很酷地蹭著我和錦繡,它有些迷惑地看看陳大娘,又看看我們,嘴裏嗚嗚悲鳴著,我顫抖著摸著大黃的腦袋;旺財的小身子在二娘的懷裏掙著,他哭著要我們抱,連一向很兇悍的二娘也十分傷感。
陳大娘開始催我們上車了,圍觀的街坊鄰居們也幫著掉著眼淚。
我一咬牙拉著錦繡登上陳大娘的牛車。
那一天,花家村的小夥伴們都坐在柳樹上一個一個高呼著:“木槿,錦繡,早早回來。”
而大黃跟在我們的牛車後面跑了很久很久。
就這樣,我們被長著大痦子的陳大娘用牛車載出了花家村,那一年,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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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4:25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三章 紫園春誰主
一路北上,天氣越來越冷,我和錦繡的天涯淪落人也越來越多,由原來的五個變成了十二人,黑了心的人販子給的食物又少得可憐,活動空間也少,他們為了省錢,能不住店就不住店,一天只吃一餐,我又把二分之一的食物給了錦繡,所以一路上大部分時間我選擇睡覺來養精蓄銳,即使如此,我依舊觀察形式,同行十二個小孩,只有五個女孩,除了錦繡,碧瑩,呃!勉強加上我,都姿色平平。
而那些男孩了,一律都把眼睛放在我家錦繡身上,如同花家村中的“錦繡現象”一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想著如何能在這些人裏面交幾個朋友,若是賣到一個地方,也好有個照應,於我慫恿錦繡儘量友好的微笑,以及在我的巧舌如簧下,原本沉悶的車廂有了笑聲。
那群男孩中老愛哭鼻子的叫齊放,長相頗為清秀俊俏,目似朗星的叫宋明磊,他身上有一股我那秀才爹的儒味,而且他的衣服也是我們所有人中最為乾淨的。
比較有意思的是黑臉膛,說話像雷鳴似的山東小子,比我們都年長,個子也最為高,在車廂裏站起來都得彎著腰,很張飛的味道,卻偏偏有著和歷史上最嬌嬈的皇后同樣的名字,飛燕,哇!他叫于飛燕呀!
當時我的表情,有點瞪目結舌,那相當很沒禮貌,我知道,就連錦繡也推了我一把,紫瞳難得白了我一眼,咦?莫非她喜歡這種調調的男人?
而他倒是很大方的捎一捎頭,嘿嘿笑道:“俺娘生俺的前一天,夢見一群燕子在飛來飛去,就給俺取了這個名子。”
見他如此豁達,我倒不好意思起來,彌補地告訴他趙飛燕的故事,並表示未來他會大富大貴的意思,他聽得一愣一愣,小黑臉紅撲撲的,真像前一世我可愛的侄兒,如果不是我現在的年齡太小,而且看樣子錦繡對他挺好感的,怕破壞姐妹之情,我真想去捏捏他的小臉。
言歸正轉,言歸正轉,總之車廂裏一下子氣氛熱鬧了起來,那些原本盯著錦繡的光都刷刷地轉到我身上,連那個家道中落的碧瑩也把眼睛從腦門上移回了眼眶,和我攀談了起來,不過當她知道我們是小山村出來的,而不是和她一樣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她的眼睛又立刻長回腦門上去了,整個車廂裏,她只和宋明磊講話,哼!小丫頭片子。
而那個宋明磊,有問必答,不問則不答,惜字如金,相當內斂,總之齊放,于飛燕和我們姐倆一路上也算成了發小,牛車顛簸到了江陵府,齊放哭著被張姓的中等人家買去做書僮了,到了襄州,兩個女孩子進了楊員外府做女戲,費人思解的是另四個男孩又在此地轉手給了另一個男的人販子,于飛燕晚上小解的時候聽到陳大娘和那個車夫在野地裏興奮地說那四個男孩被通州知府訂了下來,那知府素來喜歡孌童,每個月府裏面抬出來的男童屍首就有很多,陳大娘說是有出必有進,這定是筆好生意,下次還要多進幾個男孩。
孩子們聽到死人都很害怕,一陣沉默之後,于飛燕又對我不恥下問道:何為孌童,我看看碧瑩和宋明磊,沒想到他們也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望著我,而我只能乾笑連連。
為了扯開話題,我主張我們結義金蘭,即使不能賣到一處,如果將來有緣,我們再見面時亦能把酒言歡,古人對於結拜這檔子事果然極其熱衷,出乎我的意料,連那個碧瑩也加入了我們,於是我們偷偷地下了牛車,在月光下的野地裏,一字排開,對月結義。
“我于飛燕,十三歲。”
“我宋明磊,十二歲。”
“我姚碧瑩,十歲。”
“我花木槿,八歲。”
“我花錦繡,八歲。”
“按長糼之序,對月盟誓,結義金蘭,從此榮辱于共,富貴同當,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我忽然想起去年大黃那剛出生的五隻小狗仔,為了生存而拼命擠成團取暖。
我們這些孩子都對自己飄淩的命運忐忑不安,儘管來自於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背景,共同的際遇使我們多少有些惺惺相惜,野地小五義成立之後,一種莫名的喜悅充盈著內心,掉隊的孤雁仿佛又找到了隊伍而不再孤單了,儘管深冬的午夜如此寒冷,我們的心靈卻是如此溫暖,於是我們都快樂而單純地微笑起來,錦繡依然抱著我的胳臂,卻笑得格外開心。
然而誰也不知道,甚至就連後來以神機妙算而聞名天下的宋明磊,在當時的月光下也沒有推算出我們五個人日後會成為那個時代翻天覆地的人物。
於是一路上我們開始以兄弟姐妹相稱,陳大娘自然免不了又瞪眼看了我們一陣。
一日,薄薄的晨曦中,來到一片平原處,牛車停在了河邊休息,我正凍得直打哆嗦地掬著水洗臉,一抬頭就見陳大娘一聲不響地細細端詳著我,當時把我給唬了一大跳,差點摔到河裏。
她蹲下來平視著我說:“老娘一輩子走南闖北的販仔子,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丫頭,你肯定不是一般人。”
我呵呵乾笑:“陳大娘,您見識多廣,我算那門子來的不一般。”
她眼波一轉,對我飛了一個媚眼,當時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我一個八歲的小屁孩飛媚眼,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她對誰都這樣,只聽她說:“只可惜,你跟著你家天仙樣兒的妹子,這輩子是沒好果子吃的。”
她什麼意思!她不會真要把我和錦繡賣給妓院吧!
我急了:“您不會是要把我和錦繡賣到什麼下三濫的地方吧。”
她哈哈一笑,那顆大痦子也笑得花枝亂顫:“放心吧!咱陳玉嬌不是什麼好人,但咱也從不把女娃子往妓院勾欄裏面推,再說了,你們五個正好是西北原將軍要的人,我怎麼敢把你們隨隨便便給賣了。”
西北原將軍?我很納悶,正想再問,她已扭著腰肢找她那趕車的相好的去了。
不過我至少還是放下了一顆心,總算不用變成風塵女子了。
又過了月餘,沿途的柳樹開始冒出了綠芽,冰凍的河面開始破冰融化,牛車進入了一座氣象萬千的城市,我們從布簾向窗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我們終於到了西安古城。
出了東市,沿著盤山道,上得一處翠綠的山峰,開闊處,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視線所及,皆是金色的琉璃瓦下,屋闕起伏,富麗堂皇。正對著眼前的是一座高大的漢白玉牌坊,巍峨地聳立於眼前,兩旁石柱上九龍翻雲吐珠,坊上氣勢顯赫地雋刻著四個大字:“紫棲山莊”。
我仔細看了一下落款,不由倒抽了一口氣,原來竟是本朝先皇親筆御賜的,兩邊一副對聯:勳業有光昭日月,功名無間及兒孫.亦是御筆,難怪這陳大娘要把我們幾個,所謂最好的貨色留給了這西北原將軍家了。
紫棲,紫棲,難道是一切冥冥註定的,好像是專為紫浮,錦繡的前世所定似的。我悄悄問錦繡可喜歡這裏,她瑟縮了一下,緊緊挽著我的手臂:“木槿,那柱子上的龍,我怕。”
我們從西邊角門進入,陳大娘稟聲斂息,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是,幾個拐彎,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二個婆子冷著臉出來,陳大娘堆著笑,輕聲耳語一番,一人塞了一吊錢,才得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正面六間上房,皆雕樑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台磯之上,兩邊有序地站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已有一人打起簾籠回話:"夫人,建州的陳大娘領著新來的人到了。"聽到這話,我的心徹底放了下來,總算是這陳大娘還真沒把我們賣到妓院。
到了屋裏,那富豪華麗讓我眼前一亮,百合熏香盈盈而饒,西洋的金擺鐘滴答滴答,我的同伴們幾乎眼睛都看直了,我們跪在外間,隔著微晃的珠簾,里間的坑上坐著一個華服的婦人,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一身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姿容秀麗,不怒而威,身旁站著一個明藍輕裘的年青男子,微彎著腰,纖塵不染地梳著書生髻,髻上一根迎客籫。
隱隱地聽到那年青男子對那婦人回著:“妝蟒繡堆,刻絲彈墨並各色綢綾大小幔子八十架,金絲藤紅漆竹簾二百掛,五彩線絡盤花簾二百掛,"富貴長春"宮緞十匹,"福壽綿長"宮綢十匹,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所有宮中御賜之物皆已收好,今一清早將軍的飛鴿傳書說是和大少爺已平安到京了,請夫人放心。”
那婦人茗了一口茶,“嗯”了一聲。“伺候二小姐的雲珠上個月得急症沒了,她老子娘明兒說是來把骨灰領了去。”
“言生,記得多賞幾兩銀子,可憐見兒的,也算是和非煙一起長大的。”
“是,太太真是慈悲心腸,還有,白三爺想搬到西楓宛去住,說是嫌紫園裏太吵。”
那夫人猶豫了一下:“那西楓宛如此冷清,他腿腳又不方便,跟前統共一個韓先生,這怎麼好,將軍那倒也罷了,讓外人知道了,倒還以為我這個做後娘的排擠他呢。”
“我原也這麼想,只是這是韓先生親自過來提的,說是西楓宛的溫泉對白三爺的腿腳有好處,住紫園裏,成天往西楓宛裏跑也廢精神頭。”
“那也罷了,隨他去罷,不過明兒個給將軍說一聲。”
“夫人說的是,還有玨四爺那裏,說是如果夫人不讓他去西域,他就……。”
“得了,又為了要上西域那檔子荒唐事兒吧?叫他別煩我了,真真跟他狐媚子的娘一樣,整日介想著往外跑。”我約摸聽出這個家中的情況,這是將門之家,三子一女,老大跟著父親上京城了,老三和老四好像不是她生的,而老三的腿腳有毛病,老四像是個熱血青年,熱衷於余純順的西域事業。
就在我們都快跪得麻了的時候,珠簾掀起,夫人開始處理我們這幾個孩子了。“夫人要的五個孩子,我給您找齊了,您看看吧。”陳大娘討好地說著,一臉讒媚。
那原夫人鳳目在我們臉上一掃,停在了錦繡的身上:“中間那個,抬起頭來。”
錦繡抖著小身子抬起頭來,只聽咣地一聲,有人摔落一個杯盞,而原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陳大娘,你找來什麼妖孽,紫眼睛的胡人你也敢送上府?還不快攆出去”
錦繡從小在花家村長大,既使是後媽也從未如此辱駡過她,我猛地抬起頭,只見她紫瞳噙滿了淚水,不知所措的望著我,一旁的婆子冷著臉就要架著她走,我心頭一緊,一咬牙,便上前死死抱住了她,大聲說:“慢著,原夫人請再好好看看我家錦繡,她不是妖孽,而是紫園的貴人。”我一出言,所有人都一愣,連那夫人也怔住了,她揮了一下手,那兩個婆子便走了,俯視著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略一整衣衫:“我叫花木槿,這是我妹妹,叫花錦繡。我們姐倆從建州來。”
她的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狐疑:“那你倒說說,你的妹妹,如何是紫園的貴人了?”
我暗自平靜一下內心,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和錦繡千里迢迢從遠在東方的建州而來,而錦繡生就一雙紫瞳,木槿沒讀過什麼書,但也曾聽聞所謂紫氣東來,這是其一,您再看她眉心的美人痣,正是二龍戲珠之痣,大富大貴,這是其二,我家錦繡之名也正是取花團錦繡,意為原府必會繁榮無比,這是其三,三項合一,木槿推斷,必是原將軍為國征戰沙場,鞠躬盡粹,原夫人德容恭儉,感動上蒼,老天遣錦繡來紫棲山莊暗示吉瑞之兆,原家上下不出十年必定必是光照日月,貴不可言。”
我說完後,恭恭敬敬地拉著錦繡,額頭伏地,一片寂靜中,我的汗水滑下額頭,過了一會兒,只聽原夫人輕輕一笑,我的心不知為什麼一緊:“你們倆抬起頭來。”
我和錦繡再次抬起頭來,看到那原夫人的目光高深莫測,“木槿花的木槿?”
我微一愣,才醒過來,她在問我的名字:“是,夫人。”
“言生,安排那紫眼睛的花錦繡和旁邊那個伺候小姐,兩個男孩就充作紫園的子弟兵,這個叫木槿的丫頭,先去雜役房吧。”
不管怎麼樣,我和錦繡都先可以在此安生立命,總好過倚門賣笑吧,我松了一口氣,對著錦繡微微一笑,意即我會想辦法去見她的。
我的那些義結金蘭們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氣,我那黑大哥于飛燕看著我的目光相當崇拜,然而很多年以後,他才告訴我,其實當時他一點也沒聽明白我在說什麼。
走出門口的時候,即使隔著帳幔,也感覺背後有一道森冷銳利的目光盯著我的脊樑,讓我渾身發冷,我扭頭看去,一具輪椅上坐一個白衣少年,可惜重重幃幔,看不見他的樣子,身後是一個青衣頎長的身影,直到走遠了,我才聽到那帶我出去婆子說道:“那不是白三爺嗎?他可難得來太太房裏請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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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4:40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四章 芳菲暖人間
遠山如黛,靜默無聲,潺潺的溪水旁,一群僕婦在洗著衣服,凍得人發抖的水流中,一雙雙白手在快速地搓著衣服,仿若與遊魚比賽。
我稱著漂衣服的時節,直起身子,長年彎曲的腰脊隱隱作痛,我輕捶著,微微籠了一下因汗水沾在臉上的黑髮,迎著風看著早晨的陽光。
不遠處一座雅致的園子裏紅梅探了個頭,鮮紅似火,印著我的心頭,亦有些單純的快樂,那應是西楓宛吧。
忽地一個婆子叫著:“木丫頭,錦姑娘差人來找你了。”
一個身著秋香色上衣的俊俏姑娘,在遠處站著,身上著淡煙似的上好綾羅,僕婦們都看出她定是從園子裏來的人,便收起喧嘩之聲,恭恭敬敬地指著我,我想著莫非錦繡有什麼事?
趕緊跳上岸,捋下褲管,到了跟前,給那姑娘躬了一躬,“我是木槿,見過初畫姐姐。”
那姑娘的眼珠一轉,對我笑笑:“你以前見過我?”
“回初畫姐姐,木槿以前不曾見過姐姐。”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木槿聽說前兒個莊子裏比武,只有初畫姐姐和錦繡兩人的雙劍合璧,贏了園子裏所有子弟兵,夫人特特只賞了初畫姐姐和錦繡兩個人,宮中御賜的秋香色軟煙羅,剛剛看姐姐走過來,好似霞光煙霧籠身的仙女,木槿就猜您定是和錦繡一起伺侯二小姐的初畫姐姐了。”
那是于飛燕上個月告訴我的,說的時候唾味星子亂飛,黑臉漲得通紅,刀中冠軍的他直呼看了那場雙劍合璧,才明白自己當初選錯了兵器,狂悔自己沒有學劍,不然也能有機會練那合壁雙劍。
我很為錦繡感到驕傲,卻又很怛心她鋒芒過露而遭眾口碩金,積銷毀骨,我的二哥宋明磊,當日兵策謀略中的魁首,只淡淡地一笑:“大哥莫要著急,有空尋得五妹切磋一下就是了。”
然後他轉過頭來對我說:“四妹不用怛心,這六年來,五妹很得二小姐和夫人喜歡,為人處世又頗圓滑,過一陣子想必就能向夫人告個假來來看你和三妹了。”
六年了,原來我不知不覺地在這西楓宛的雜役房過了六年……
那姑娘“咭”地一笑,又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幾眼:“難怪錦繡那小蹄子,成天見兒地在我面前誇說她姐姐有多冰雪聰敏,原來還真的呢。”
“謝姐姐誇讚,不知初畫姐姐找我何事?”我仍然眼睛垂向地面,不敢造次。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這是錦繡要我給你的,她陪著小姐和夫人上法門寺燒香了,恐是三個月後才能回來,所以叫我給你送新配的人參養榮丸來。”
我接了那瓶子,還有錦繡的一封書信,大抵是說要出門一些時日,要我和碧瑩好生照顧自己之類的,怪不得錦繡許久沒來看我了,原來是去陪著小姐夫人上香了,心中微一惆悵,卻又為碧瑩的人參養榮丸有了接續,感到高興,她現在幾乎是靠著這個而活命了。
我抬起頭,正要謝那初畫,卻見她正歪著小腦袋,充滿好奇地盯著我瞧,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發亮,“你和錦繡一點也不像,她可比你長得好看多了,你們真是雙胞胎嗎?”
她問得很直接,我也不生氣,這幾年幾乎每一個知道我和錦繡的關係的人都這麼說。
六年前我為了讓錦繡留下來,就順口說著紫氣東來,真沒想到,三天以後,京城就飛鴿傳書,報來天大的喜訊,皇上詔見了大公子和將軍,頗為喜歡大公子,當即下詔賜婚,將長公主許配給原家大少爺原非清,原將軍由原來的鎮國大將軍,官拜兵部尚書,封一等奉天翊衛推誠公,原夫人連氏亦封為一品浩命夫人,全家榮寵,這幾年更權傾朝野,聲望一日高似一日。於是錦繡真得如我所說,成了原家的貴人了。
她成了二小姐的貼身丫環和伴讀,與二小姐同住同吃同睡,習文練武,錦繡的溫柔賢良,待人和善,再加上我對她在人事上略作指點,不久夫人由對她十分的討厭變為十二萬分的喜歡,甚至還有人說夫人有時候喜歡錦繡都快超過了二小姐了呢。
我看著她清澈直率的雙眸,似乎有些明白錦繡何以能和她雙劍合璧,獨步紫園。
錦繡能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托給她,定是十分信任她了,心下好感從生,我笑著點點頭:“是的,不過我只比她早出生大約十秒鐘而已。”
她不解得看著我,對了,古人的時間沒有精確到秒,就笑笑說:“我就比她早生一小會兒而已。”
她點點頭,走近我,拉著我的手說:“其實我同你和錦繡是同歲,我是元武三年九月出生的,說起來還比你們小呢,不如你叫我初畫吧,木槿姐。”
她的眼中閃著期盼,我也不好拒絕:“好,多謝初畫了。”
我好像又多了一個妹妹。
午時得了空,我拿上飯菜,一溜煙的跑回西楓宛偏北的小破屋裏,我輕手輕腳地拉了門,掀起了簾子進來,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床上躺著一個削瘐無比的美人,臉皮有些發青,都瘐得皮包骨了,見我進來了,努力掙著想從床上起來,我趕緊上去幫她坐起來,:“別急,別急,慢慢來。”
病美人咳著,喘著氣看了看我身後:“錦繡又沒來,她還好吧。”
“她沒事,夫人房裏的初畫說她陪夫人和二小姐上法門寺燒香去了。”我輕描淡寫得說著,順便把桌幾挪過來,把棉袍下的飯拿出來,“看,今天李二娘做了你最愛吃的扯面,我沒敢給你澆上油潑辣子,不過我的那碗加上了,可香了,來,試一小口,可別吃太多,要不又咳起來。”
我攪了攪那三寸長的寬面,果真“扯面寬得像褲帶”,小心翼翼地喂了她一小口,然後我也嘗了一口,嗯!還真香,我誇張地學著西安人說道:“油潑辣子冰冰(biangbiang)面吃著燎(好)乍咧!碧瑩。”
她看著我咋巴著嘴的滑稽樣,終於展開了一絲微笑,這笑容清清淺淺的,卻令那蒼白發青的病容透出了些微少女應有的青春氣息。
這便是我那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的結義三姐,姚碧瑩。
她的時運實在無法與錦繡相比,到了二小姐房裏,我這個三姐啊,依然是一個林黛玉的脾氣,大小姐的架子,得罪了二小姐的寵侍香芹,在二小姐房裏不到一個月,就被人栽贓陷害,僕婦們在她的枕頭下面搜出了二小姐不見的玉偑,也不問清紅皂白,立杖三十,攆出了園子,貶到了我所在的雜役房,同我一道做雜重苦活,碧瑩本就是千金大小姐出身,那裏做得了這種粗活,加上雜役房裏的管事周大娘一天罵到晚:“一個偷主子東西的下作娼婦,狂得以為自己是什麼了,漫說是千金大小姐,真就算是公主皇后到了咱這,也不得乖乖給咱刷糞洗衣。”
她氣上加氣,身上傷還沒好,還要天天被罰專刷洗糞桶,結果就一病不起。
一開始周大娘要稟了夫人把她攆出去,我大驚,運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編造了碧瑩乃是忠臣之後,不但年糼受抄家離散之苦,還被親舅賣了出去,終於使周大娘有了些同情之心,找來了園中的大夫診治,大夫說她外傷不愈,氣郁於心,得慢慢調養。
這幾年,她成了藥罐子,猶其是每年年關,更是咳得厲害,我成天怛心她能不能活到過年。
幸好“野地小五義”中除了我和碧瑩比較落魄以外,于飛燕,宋明磊卻同錦繡一樣在紫棲山莊大放異彩,于飛燕憑著一把九環刀,同年齡的少年中勇毅無人可及,宋明磊從小就機智過人,冷靜擅謀,成了原家軍師兼大管家柳言書的得意門生。
有了他們兩人和錦繡的接濟,碧瑩的醫藥費總算結決了,這二年碧瑩的病終於有了起色,大夫說是關鍵在於人參養榮丸。
想起人參養榮丸,我跳下土坑,把初畫捎給我的那個小瓶掏出來,“你看,錦繡讓初畫把人參養榮丸給我了。等吃完了冰冰面,咱們就吃一丸。”
碧瑩的眼中放出一絲光彩,轉瞬即逝,幽幽道:“這藥丸太昂貴,錦繡肯定又支了自己的月錢了,我看還是別吃了,都這麼多年也沒個起色,別再糟蹋你們四個的心血了。”
又來了,我最討厭碧瑩這個調調:“唉!你這麼說可差了,就是這麼多年,雖幸苦些,你還好好活,就說明閻王爺現在不想要你,看,好不容易都快好盡了,別說這種喪氣話。”
“你又沒去過黃泉,怎麼知道閻王爺不要我了。”她歎著氣,看著我。
我頭也不回地坐在地下洗著碧瑩的衣服,“我就是知道,而且我就是見過,你愛信不信。”然後我抬起頭,對她嘻嘻一笑:“其實,你要是真怕糟蹋我們的心意,就趕緊好起來,給宋二哥生個大胖小子,給我添個侄兒不就成了。”
在人販子陳大娘的牛車裏,碧瑩就對宋明磊頗有好感,她果然臉紅了,讓她的病容頻添了幾分豔色,她又羞又惱:“木槿,你這蹄子,你,你,你,又,又來調戲我。我這樣的病癆,那裏配得上宋二哥。”
我戲謔地看著她的惱樣,古人在她這個年齡早已是孩子的娘了,可惜碧瑩這樣的美人,如果不是生病,恐怕早已被園子裏的哪個爺收了房了吧。
我看她羞惱得要摔那人參丸,才收起玩笑,向她告饒,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也傳入小屋:“好熱鬧,今天三妹好些了吧?”一個頎長的少年掀開了厚重的簾子,清秀俊朗的面容出現在面前,說曹操,曹操到了,正是宋明磊,他的頭上還沾著幾點白雪,原來外頭什麼時候下起雪了。
碧瑩臉紅得像火雲,只有我知道這是她這幾年唯一快樂的時光了,我趕緊給宋二哥抖了雪,倒了熱茶,捧起洗衣盆,笑嘻嘻地就往西廂房閃:“宋二哥,煩你照應一下三姐,我去把衣給洗了。”
“都是自家兄妹,何必這麼客氣,木槿,一起來坐吧。”他眼睛明朗如夜空中的天狼星,閃爍著一絲笑意,又似複雜地看著我,可我哪敢壞他們的好事,還是開溜了去。
我捧著衣服走向屋前的小溪,想稱著雪下大以前,趕緊漂了,正要蹲下,一陣疾風擦過我的耳邊,我嚇得跌坐在凍土上,一根紮著紅櫻的金槍插在我的腳跟,還在晃著,顯見力道之大,我的臉閃過一絲疼痛,我一摸,果然流血了。
“木丫頭,我這回又沒有迷路,可又找著你了。”我不及回頭,一米八零的高大黑影擋在我的眼前,他稜角分明,五官堅毅俊美,紅發也不梳髻,披散於肩頭,眼瞳仿佛葡萄美酒,流光溢彩,他極其得意而興奮地瞪著我,我的心格橙一下,是玨四爺,現在他怎麼這麼容易找到我了。
說到這裏,我需要介紹一下紫棲山莊家主人的子女情況。
原青江將軍,字然之,現升兵部尚書,已育有三子一女。
老大原非清,當今長公主的駙馬都尉,今年二十有二,和二小姐原非煙是他的原配夫人秦氏的孩子,可惜秦氏死於難產。
然後,原將軍扶正了秦氏的陪嫁丫環謝氏,生原非白,白三爺,今年一十七歲。據說原將軍最喜歡的就是這位白三爺,不但六歲能詩,八歲善射,御前獻藝,驚才絕豔。今上禦弟靖夏王也曾贊道:真乃龍駒鳳雛也。
可惜在白三爺十歲那年,突然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斷了雙腿,從此斷送了白三爺的神童生涯,其母謝氏也一夜之間急怒攻心病故,於是白三爺和他神秘的僕人,傳說中的韓修竹先生,隱居在有溫泉的西楓宛。
那韓修竹先生,原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歲寒三友中的“輕風傲竹”,與幽冥魔教一戰後,他是歲寒三友中唯一倖存下來的一員,俱說武功高深莫測,原將軍對他極其敬重,連現在的原夫人也敬他三分,以他赫赫名聲及江湖地位,卻甘願為一個這樣一個少年做僕從,令人費以所思。
而原將軍接下來又續取京都望族連氏,現在的原夫人,比較不幸的是她至今無所出。
就在連氏進門的第二年,原將軍遠征突厥凱旋歸來時,帶回來一個十歲的男孩,一頭紅發,哭聲洪亮,稱其為第四子,原非玨,玨四爺,也就是眼前這個極其倡狂的十六歲少年。
傳言玨四爺的親生母親是個波斯舞女,事實上他並不怎麼討原將軍的喜歡,而他的紅發紅眼令他的後母也不怎麼待見他,他本人對於中原文化豪無興趣,對於詩詞琴畫也無一而精,又是個出了名的路癡,明明住在玉北齋,卻總是莫名奇妙地走到西楓宛,於是自然而然地被西楓宛的主人白三爺誤認為是接二連三地挑信。
就是這位玨四爺,一次又一次被韓先生打得找不著北,可遺憾的是“知難而退”四個字從來沒有出現在玨四爺容量不多的字典裏,他被打,照樣再迷路,再挨打,反倒是韓先生對他的“照顧”把他變成了一個地道的武癡,從而對著西域和高強的武功有著不可遏止的熱情,天天吵著鬧著要去西域查看風土人情,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拜武林第一高手金谷真人為師,而傳說中他已隱居西域的雪山上。
以上情報都是從丫頭婆子平時八卦聽來,或是宋明磊閒時告訴我的。
我與這位少爺的相識也頗有戲劇性,我九歲那年,碧瑩病入膏肓,那時別說藥了,就連吃的都困難,我拼命想著如何為她補充營養,最後只好把主意打到大自然了,我稱著天色將晚,偷偷在西楓宛花園的湖裏放著簍子,抓了些魚蟹,而且還意外地網到了一條金光燦燦的水蛇,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水蛇,這蛇湯可是好東西啊,蛇膽亦是止咳聖藥啊,當然如能讓于飛燕幫我去賣了這金蛇皮就更好了,哈哈!正當我對著那條水蛇獰笑不已,一顆紅腦袋忽地出現我的左邊,好奇地問著:“你捉這劇毒的金不離做什麼?”
這便是我第一次遇到本山莊的名人玨四爺,其時他正好再一次迷路到西宛,而且在旁邊閉息偷看了我很久。
我當時嚇得差點滑到水裏,但我聽到這蛇的名字頓時又僵在哪里:“你胡說,這明明是水蛇,哪里是毒蛇。”
黑暗中,他的酒瞳閃著幽光,像在黑夜裏活動的獸的眼睛,灼灼地盯著我:“這莫愁湖是死水,亦是西楓宛的護宛湖,你以為韓修竹那老匹夫還能在裏面養什麼。”此時我必是面如土色,我慢慢退出水面,可惜手還抓著那條金不離頭和尾,放也不是,捏著也不是,明明已是月華涼如水,我卻如身在碳火上炙烤,“請問這位小哥,能幫我捏著這金不離的七寸嗎?”
“哼!我為何要幫你?”他直起身,雙手負在身後,傲慢地仰著下巴,月光下,他沒有梳起的紅發流動著柔和的光芒,迎風漂蕩,我立時猜到他的身份,也想起了宋二哥的告訴我他的一大特點:“今日若得了玨四爺的恩情,我一定銜草結環來報。先讓我送四爺回玉北齋吧!”
他立刻回頭看著我,惡狠狠地說:“誰要你送,我自然認得回去的路,再說我就在西楓宛,那韓修竹又能拿我怎麼樣。”
“可是好像韓先生往這裏過來了。”我正說著,遠遠得就有人影往這裏閃過,其時我連韓先生的面都沒見過,只是瞎猜的,沒想到那玨四爺卻信已為真,臉色一變,只手往那七寸一劈,那蛇就斷成好幾段,他一下子抱起還在驚恐得瑟瑟發抖的我飛到了樹上。
他一手堵著我的嘴,一手緊緊摟著我的腰,兩人的身體挨在一起,他的氣息吐到我的臉上,我側過臉去,而他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來人,他那時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月光下,白玉也似的肌膚,紅發似錦,紅眸如酒,俊美無濤,我看得似乎也有些醉了。
那底下的人只是個巡夜的,他如誓重負地籲了一口氣,才發現我有些發呆地看著他,便兇惡地在我耳邊吼著:“看什麼看。我是紅頭髮紅眼睛的又怎麼樣,你這個下人也敢這麼看我?”
這樣盯著人看的確很沒有禮貌,而那個時代,外賓的待遇必竟不如現在這麼高等,很容易誤會我是個浮淺的女性,我按磨著耳朵,笑了笑:“對不起玨四爺,是奴婢無禮,奴婢只是覺得玨四爺的眼睛像是葡萄酒的顏色,很漂亮。”
“葡萄酒?你一個下人怎麼會見過西域進貢的葡萄酒?”他狐疑地望著我,臉色卻好了很多。
那個時代葡萄酒是極珍貴的,只有西域進貢才得一嘗,我又笑笑,正要解釋,忽地發現他的衣襟裂了個口子,一定是剛才拉破的,我從腰裏翻出一根針線,說實話,我的針線絕對不能錦繡相比,但和前世相比,仍然有了長足的進步,沒想到那玨四爺往後一仰,警覺得一閃:“你想做什?”
我的手架在空中,有點尷尬,我乾笑了幾聲:“我想替少爺補一下衣襟。”仍伸過去,他卻往後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這下人,莫非想刺殺我?”
呵!他還真以為自己當今太子,或是中南海的高官嗎?我刺殺你,我?
“玨四爺,別過去了…..”我著急的喊著,可惜他一意往後退:“你定是大房那裏派來殺我的,不然,男女授授不親,你也是不知廉恥……”
“啊!”他終於跌下了樹,其實我想提醒他的是那根樹枝,不怎麼結實,前天我為了摘槐花給碧瑩,剛爬過的,可是他卻總往我不知廉恥那方面想,明明聽說他對漢人詩書禮儀豪無興趣,這一點他倒是學得很快啊。
他的輕功自然不錯,沒怎麼摔著,可下面是個泥潭,我也曾中過招的,唉!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我慢慢地借力跳了下來,果然他滿身污泥地爬起來,又面容古怪地瞪著我,我強忍笑意:“玨四爺,天晚了,男女授授不親,那我就不送了。”
我轉身就走,然而他一把拉住我,“你叫什麼名字,我以前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大膽的丫頭,莫非你是花錦繡?”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我是花錦繡?”好像人人都知道我家錦繡是紫瞳的吧!現在天黑是黑了點,可是我能看出他是酒眸,他應該也能看出我是正宗的黑眼睛啊!莫非他不但如傳說中一樣是路癡,還是色盲?
他似乎有些失望,“那你叫什麼名字?”
“玨四爺想知道我的名字作什麼。”我不著痕跡地輕輕掙脫了他的手臂,然後忽地面色驚慌:“韓,韓先生。”
我稱他回身的功夫,一溜煙地跑了。
第二次見到他,已是一個月以後,他一身降色緞袍有幾處劃破,發上還沾著一片青葉,神情憔悴,我猜,他又一夜迷路在西楓宛了吧。
大太陽底下,我和小丫頭們正在賞櫻花,本來嘰嘰喳喳的,看見他都不敢作聲,幾十雙妙目看著他冷著一張臉經過櫻花樹下,他既不看我們,也不抬頭瞅一眼那滿樹妍紅。
我正躊踷著,他已視而不見地與我擦身而過了,我以為他忘記了那晚的相遇,沒想到他忽地轉過頭來:“是你,我記得你身上的槐花香。”
別的丫頭早嚇得走開了,只剩下我和他,我笑笑,指著樹上櫻花:“玨四爺,你看今年的青梅長得多好?他抬頭看了一眼,胡亂點了下頭,專注地盯著我的臉:“你叫什麼名字?”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不是個路癡,而是眼睛有著嚴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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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8:17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五章 落花逐流水
櫻花樹下,妍紅的花瓣隨風翻飛,漸漸地飄落在他的頭上,我的肩上。
他專注地盯著我,靜靜地等著我的答案,那個樣子很像以前在建州有人來家串門,大黃狂吠被怒斥之後,她會偷偷躲到一邊,認真地用那雙明亮的狗眼揣磨著陌生人,仿佛想要記住這個人的長相似的。
一時間,我的母性本能被最大限度的激起,這樣一個孩子,高大俊美,錦衣貂裘,出身名門,卻偏偏看不見人間的美景,一時間很多疑問在心中盤旋,這個紅發少年,為什麼不說出他的苦衷,讓人來為他醫治呢?他的眼睛是先天弱視嗎?還是和白三爺一樣在紫園意外受了傷呢?
他的神情終於有些不耐煩了,在他開口之前,我一手拉起他,另一手從他的肩頭攫取一片花瓣,放在他的掌心。
我柔聲道:“回玨四爺,奴婢的名字和這櫻花一樣,也帶著花,奴婢叫木槿,花的顏色也是紅色的,您可記住了。”
他渾身一震,快速收回了手,後退了一步,卻沒有甩掉掌中的妍紅。他俊臉一紅,下巴高仰,用那雙不太靈光的大眼睛斜睨著我,“你是夫人房裏的還是大房裏的?”
“回玨四爺,兩邊都不是,木槿是雜役房的。”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他有些懷疑地又盯了我一眼,似乎又明白了什麼,略顯疲憊地點了點頭,又往前走,我正納悶他這是要去那裏,卻見他忽地一頭載倒下來。
說實話,我從沒有去過北玉齋,而且整個紫棲莊園真大得如同一個國家級森林保護區一樣,就連我也曾在裏面迷過路,索性就把他拖回就近的小北屋,自然把床上的碧瑩給嚇得咳了半天。
他太重了,不得以,我叫來了于大哥和宋二哥,略通醫術的宋二哥說是給餓的!可能有二天沒吃東西了,于大哥在旁邊哈哈大笑。
啊!?餓的?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迷路了好幾天了,他們倆去玉北齋報信,離開沒多久,他就醒來了,我給他一個本來是我們存糧的“鍋盔”,這種當時服役的軍人工匠發明的烙餅,為了便於保存,硬得就真跟頭盔似的,他一個闊少爺硬是吃得津津有味,愣把碧瑩看得連咳嗽也忘了。
他吃完後,似乎才發現土坑上還躺著個人,然後爬上去像狗看到大骨頭似地又上上下下瞅了半天。
我為兩人互相作了介紹,碧瑩看到我點點頭,才怯怯地叫了聲玨四爺,我們的玨四爺一個徑地盯著她,打了個響亮的飽嗝,算是打了個招呼。
終於,一個光頭的突厥老家人出現在我們的陋室裏,雖然穿著玉北齋的紅色下人服,卻神情倨傲,臉上如萬年冰霜凝結,鷹鉤筆,有點像老年版的劉德華,年青時也應是個讓女姓垂涎的人物。
原非玨難得害怕地喚了聲:果爾仁你來了,果爾仁淩厲已極的目光,看得我直發毛,而碧瑩嚇得差點就接不過氣來了,就這樣,原非玨灰溜溜地被果爾仁大叔領著走了。
不管怎麼樣,原非玨和我開始正式有了接觸了,于飛燕說這果爾仁曾是突厥第一勇士,原賭服輸,在戰場上單打獨鬥地敗給原將軍後,便真的在玉北齋作原非玨的僕從。
我想那原將軍可真不是簡單人物啊,老大成了當今附馬,女兒聽說也是國色天香,武藝高強,有望要選秀進宮了,正房夫人手下有子弟兵八千,當代諸葛亮再世的枊言生作總管,老三的僕從是武林名宿,就連這位看似最沒有地位的原非玨都有個曾是突厥第一勇士之稱的老家人。
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人才會網路並支使得動這麼多奇人呢,難道當初我說錦繡會令他們家貴不可言,是無意間說中了原家的心事,莫非他們真得想成就大業,改朝換代?
這個念頭閃現在我的腦海,不由得心驚肉跳起來,這不是不可能,當今聖上軟弱無能,這個時代外戚當權,原氏又掌握全國五分之三的兵權,全國各地還有那麼幾處擁兵自重的將軍番王,而邊界似乎也不怎麼太平?這種亂世之秋,搞個什麼朝代更替不算什麼難事,可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們小五義在他們原家的事業裏又會擔任什麼樣的角色呢?
幸好這幾年,原家沒什麼動靜,而夫人待我家錦繡亦如親生女兒,我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有時我會問原非玨,他的眼睛怎麼回事,他卻總是冷哼一聲,死也不肯說,我曾問過宋二哥能否治他的眼睛,他說他的眼睛不像是天生弱視,可能是被藥物所迷,以他的程度很難治好,然後他凝重地對我說:“木槿,就算治得好,不管怎麼樣,這也是主子和主子之間的事,二哥知道你心地善良,但這次聽二哥的話,我們作下人的還是少管為妙。”
我明白他的意思,看來原非玨很有可能是和白三爺一樣出了場“意外”,變成了殘疾,我當時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戰,這個紫棲山莊裏有多少可怕的密秘?
不管怎麼樣,他此後一旦在西楓宛迷路,就會準確地順道溜達到我們這裏來,奇跡啊!
一米之內,他對誰都是睜眼瞎,卻偏偏在很遠的地方就能認出我的蹤跡,我沾沾自喜,嗯!就跟我們家大黃很遠就會嗅出我和錦繡一樣啊,動物的本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旦他人來瘋,就往往先用他的長槍先跟我打個招呼,一個弱視的孩子舞刀弄槍已是很危險的,偏偏又愛顯。
比如說現在,我又驚得一身冷汗,這回我也惱了,跳起來,指著他的手抖得厲害:“玨四爺,你,你,你,如果你不小心紮死我怎麼辦?”
他仰天狂笑:“本少爺武功高強,怎麼會紮死你。”
我氣鼓鼓得,把衣物一收,就往回走,他在後面跟著我:“上哪兒去?”我一甩他的袖子:“你把我的臉給弄流血了,去請宋二哥給我上藥,疼死我啦!”
可千萬別留疤,雖然我是不準備在這個錯誤的時空再嫁人了,可愛美依然是人的天性。
他忽地扳過我的身子,捧起我的臉,照著傷口就是一舔,於是我的左半臉全是口水,我又受了一回嚴重驚嚇,他莫非真得要做犬夜叉,我立刻把他推開,僵在那裏:“你,你,你,做什麼?”
“果爾仁說,女人的傷只要男人一舔就不疼了。”如果不是他面容非常嚴肅認真,我絕對會以為是黃世仁在輕薄喜兒,不過倒真沒看出來那個冷如冰山的果爾仁,如此有寫言情小說的天賦,唉!?不對,這家人家是怎麼教育小孩的?
“玨四爺,男女授授不親,你不可以這樣輕薄一個女孩的。”我暫時忘記我的悲憤,耐心地教導這位青春期少年,心底裏我也把他算作我圈子裏的人了,我的朋友裏是不允許有黃世仁之流出現的。
“哼,果爾仁說這些都是狗屎,”他振振有詞,毫無羞愧可言,“而且你遲早是我的人,舔個臉又算個什麼。”
這是他對我第一次說這種話,我一下子愣在那裏,而他氣不喘,臉不紅,弱視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我很想提醒他,他當初見面時,不也覺得果爾仁口中這堆狗屎是很有道理的嘛。
我也很想告訴他,你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屁孩,該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時候,而不是沉溺於早戀的旋渦。
我最想讓他知道的是,他媽的,對女孩的告白,同小狗之間表達友情似的舔來舔去是完全不同,不可以這麼粗魯且毫無浪漫可言。
就在這時,一個健壯的手臂把我拉到了身後,是宋二哥。
他還是溫和地笑著,令人如沐春風,可是眼中卻有絲冰冷:“玨四爺,男女授授不清,我家四妹雖是個下人,也是正經女孩,如果玨四爺真中意木槿,也請回了夫了,由夫人作主才行。”
我的心中流過一陣溫暖,前一世的我是一個標準的獨生子女,童年過得十分孤獨,一直希望有個兄弟姐妹的……
宋二哥的形像如此高大!
我牽著宋二哥的袖子側著身子偷偷看了一眼原非玨,沒想到他也誇張得彎著腰想看我,我的臉沒由來的紅了。
原非玨終於發現了宋二哥的礙事了,很不高興地問:“你是哪棵蔥?敢擋著本少爺”
這是跟我學來的,我撲哧一笑,這個原非玨在整個紫棲莊園裏可能只認得出四個人,他老子,當家原夫人連氏,果爾仁,還有,就是我花木槿了。
“回玨四爺,小人宋明磊,是紫園西營的子弟兵。”宋明磊一抱拳,垂目第一千次向他自抱家門。
“你便是那有西營小韓信之稱的宋明磊,字光潛?”原非玨的雙目微眯,面色一整。
我在那邊得意的一笑,以我家的宋二哥的文韜武略,百步穿楊,在紫園可是如日中天了。
而我那大哥,乃是勇冠東西兩營無敵手的勇將,烈火刀于飛燕。
還有“鐘靈神秀”之稱的,我家花錦繡。
三個月前,難得原將軍回來省親,親自檢視八千子弟兵後,對於飛燕,宋明磊青睬有加,曾對人雲:“此二子,頗有韓信及關雲長之風也。”
他回京城時帶走了于大哥,前日宋二哥興沖沖地告訴我們,大哥已順利摘得了武狀元的桂冠,將來封侯拜將,前途無量。
這些紫園的名人都是我的親朋好友啊,想不得意,不自豪都難。就因為裙帶關係,這幾年我和碧瑩的日子才稍微好過一些,連周大娘也對碧瑩和氣多了。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兩位正大眼對大眼,面無表情,怎麼了,過了一會兒,原非玨拔起銀槍,看也不看我一眼,對宋明磊一點頭:“花木槿我志在必得,而於你,總有一日,我必擊之。”
“光潛試目以待。”宋二哥微微一笑,目送著他離去,不過他好像又走錯方向,往西楓宛去了吔。
我暗歎一聲,宋明磊轉過身來,“你沒事吧!”
我笑著搖搖頭,連連道著謝,他看著我,目光深隧:“木槿,他是個癡兒,就算他是個不得寵的庶出,可畢竟也是位極人臣的世家出身,我等想入原家做妾也是難事,你還是莫要和他多做交往為妙。”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可是說得好像我很想攀高枝似得,本來臉被畫花了,心情就不怎麼好,聽了這話,更是不樂意,當下悶悶地說著:“二哥放心吧,木槿不會去攀高枝的。”
說完,收起衣服往回走去,宋明磊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木槿,你生二哥的氣了?”
我搖搖頭,也沒回頭,繼續往回走。
回到屋裏,碧瑩正一臉幸福地縫著宋二哥的衣服,看我進了屋,就說:“宋二哥剛走了,你見著他了沒?”
她見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不聲不響地忙東忙西,就笑著問:“這是怎麼了,又跟誰嘔氣了?”
我不由得告訴碧瑩發生的事,少不得埋怨宋明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麼的,她卻撲哧一笑:“如此說來,過些日子,我們小五義可要多個玨四奶奶了。”
這回我可火大了:“你們一個個就會欺我,要是我有那份心,就讓我如此報應。”說罷便折了一根筷子。
沒想到,碧瑩這蹄子接下來說的話更過份:“既不願作玨四奶奶,那就跟了宋二哥吧,反正你們倆總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我瞪著她達五分鐘之久,這小蹄子病糊塗了不成,我抄起一個枕頭跳上坑:“你個下流東西,又胡說什麼,難為我這麼買力地幫著你,三天兩頭拉攏他,你還這麼調戲我。”
沒想到碧瑩笑著躲過我的枕頭,嗯?看樣子她的身體今年真有起色了。
等鬧過了,她忽地拉住我的手,正色地說:“木槿,我是正經,我們幾個是一起進園子的,你是什麼樣品格兒的人物,偏這幾年舍了多少進園子的機會,在這兒起早貪黑地刷糞浣衣,還不就為了我這沒用的人,如果沒有你,我早已是一培黃土了。”
我張口欲言,她卻用瘦得皮包骨的纖指擋住我的嘴,她的黑髮披著,稱著病中的肌膚愈是白晰,連那青紫的血管都隱約可見,清靈的丹鳳雙眼,汪如春水,她非常誠懇地說道:“好妹妹,姐姐無以為報,漫說是夫君了,即使是要我這條性命,亦是只管拿去,這些都是姐姐的真心話。”
我久久愣在那裏,竟找不出任何可以表達心意的詞來。
但不可否認地是我很感動,亦很感歎?我這古人的義姐,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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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9:21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六章 竹居論天下
過了幾日,躺在病榻上將近六年的碧瑩終於下地了,我幫她開始進行物理治療,又過了月餘,她走路多了,還略微有些氣喘,但已能作輕微的家務了,我抱著她大笑著說蒼天有眼,而她熱淚滾湧,瘦骨嶙峋的雙手緊緊抱著我。
可惜小五義中,只有我在碧瑩的身邊,錦繡仍在法門寺燒香,于飛燕在北方鎮守邊界,宋明磊這廝最近似乎很忙,而我也怨他上次管我管得太寬了,決定和他冷戰,也不去請他,所以很久沒有見他了,結果倒是這個傻丫頭想宋明磊想得都快瘋了,整天流淚望天涯,我沒辦法了,只好捧著碧瑩精心縫好的那件冬衣,硬著頭皮去西營找宋明磊。
我尋了個下午,來到了一座灰牆高院內,正是西營子弟兵的居所,門前兩個放哨的士兵,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我對著其中一個屈膝行了個禮:“勞煩這位哥哥通傳,我給我家二哥宋明磊捎東西來了。”
那個頭矮一點的小子聽到宋明磊三個字,立時堆起了笑臉:“啊!宋大哥提起過,這位一定是木槿姐姐吧!”
呃?!宋明磊這小子莫非是知道碧瑩病好了?他一準就知道我會為了她而來的吧,比起我這個後現代人,他還真神機妙算,難怪稱西營小韓信呢,那守門的小子見我點頭,便道:“小的叫原武,宋大哥說了讓小的引姐姐進營子來。”
進了營子,一路經過校場,明明午休歇覺時份,仍有不少人或張弓習射,或四五一堆角力格鬥,樹下三二個健壯的子弟兵蹲著,捧著老碗嘰嘰呱呱用當地話聊著,間以呼哧呼哧地吸著麵條,看著原武和我,都停了下來,一個特黑的少年手裏端著老碗,站起來,身形是我的兩倍有餘,高大得如同鐵塔,他的陰影將我完全置在其中,我自一驚,他卻嬉皮笑臉道:“不得了,武賴子,你家相好的真俊哪。”旁邊的人哄堂大笑。
原武的小臉漲得通紅,急得雙腳跳:“槐安,你別瞎說,這是宋大哥的義妹,你不要命了你。”那槐安立時禁了聲,那麼大個子愣在那裏,而所有人都害怕地看著我,我對他們笑笑,也不說話,就跟在原武后面快步走了,心中卻想那宋明磊果然了得,看來在西營中頗有權力。
那原武一路上不停地解釋什麼營子裏的弟兄都是些粗人,不要和他們見識什麼的同,而我心中好笑,面上還是一副溫柔賢良的古代女子,一路不停地叫他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介意的。
來到一片竹林,原武指著一片清幽的館舍,說道那便是宋明磊的居所--清竹居,真沒有想到他的居舍如此清淨啊,可是比起我和碧瑩那破舊的德馨居又好得多。
那小武到底是個孩子,可能還記掛著剛才眾人的調笑,紅著臉向我躬了躬,便一溜煙走了,來到近前,只聽得裏面有個陌生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當今天下早有亂像,不如早擇明主而棲…….何人在外面。”
一個青衫人影忽如鬼魅一般出現在我的眼前,向我頭頂抓來。
“先生住手,那是我家四妹。”宋明磊的聲音疾疾呼來,那人雖中途撤去了力道,可一股力量仍然將我掃倒,我啊地一聲向後仰去,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已有人快速掠過來,更快一步攔腰將我扶起,陽光灑了下來,我迷著眼看到一個俊秀少年,滿臉焦急地看著我,正是那碧瑩的心上人宋明磊。
宋明磊將我扶直,而這是我第一次經歷武林高手施展絕技欲殺我,所以仍在驚嚇中,抬起頭,我望進了一雙深如幽潭的黑眸之中。
我回頭,只見一人四十開外,長須美髯,迎風飄揚,負手而立,如傲竹磊落,朗目星眉,雙目精光畢現,正不動聲色打量著我,一想起剛才那淩厲的殺意,我還是有些後怕,不由自主地向宋明磊那裏挨了一挨。
宋明磊的聲音從上而來:“四妹莫要害怕,這位是名滿天下的韓修竹先生,白三爺的老師,與二哥相約品茗而來。”
原來這就是原家神童的老師兼保姆韓修竹先生,也就是經常把原非玨同學修理得咬牙切齒但又私心崇拜得不得了的老匹夫,你們好像剛才不像是在品茗這麼簡單吧。
我定了下心,向那韓修竹福了一福:“韓先生萬福。”
“光潛既有義妹來訪,吾擇日再來叨擾。”韓修竹向宋明磊點了一下頭,再不看我一眼,一拱手便走了。
“四妹還好吧?”宋明磊正熱切凝視著我,有一刹那我還誤以為那是思念若渴,我甩了甩頭,恢復了笑容:“還好!多謝二哥救我。”
走進屋內,一眾家肆,甚為簡樸,但四面牆,有二面全是高大的書架,簡直就是一個私人圖書館。
宋明磊很熱情地招待我,親自端茶倒水,一點也沒有拿架子的意思,弄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當我告訴他碧瑩的身體大好時,他也沒有顯現出特別的幸喜和意外,可見他早知道了,他微笑著說:“真是件大喜事,三妹的身體大好,都是四妹的功勞啊。”
我搖搖頭,“二哥此言差矣,真正的功臣是你,不是我。”
他一挑眉,目光如炬地望著我:“四妹何出此言?”
嘿!這麼聰明的人裝傻,我正要說出碧瑩對他的相思之情,他忽地站起來指著一堆木制的微型城市對我說:“四妹見多識廣,可知這是哪座城池?”
他這麼扯開我的話題,再饒回去不免有些奇怪,只得依言走過去看了一眼那熟悉模型,不由得露出笑容:“二哥,這是紫禁城吧?”
“紫禁城?”他一愣。
“這不是京都的皇城紫禁城嗎?”我也迷惑了,難道在這個時空裏,紫禁城不叫紫禁城,那叫什麼?
他笑一笑:“正是京都的皇城,不過叫昭明宮,連二哥也不知道它還有個別名叫紫禁城?四妹從哪里看來的。”
啊!說溜嘴了,我照老規矩,說是從建州老家的一堆破書中看到的。
旁邊一張地圖,吸引了我的注意,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地圖,和歷史課上的果然一樣,他見我感興趣,便興致勃勃指著地圖為我講解當前形式。
真正讓我傻眼的是屬於當今東庭皇朝的土地比南宋年間的更少,南邊一大片土地都是大理國的!
西北邊是大突厥和柔然的地界
東北我們有強大的鄰居契丹,東面的東瀛和高句麗這時幸好還沒有怎麼強大。
突厥前幾年被原大將軍打敗後,東庭國難以負荷戰爭支出,只好又採取和親政策,現在兩國關係還算馬馬虎虎,但突厥連年騷撓柔然邊界,而柔然是東庭的屬國,這場戰爭,其實意味著突厥和東庭在絲綢之路上的控制權。
然而東庭皇朝卻忙著和擁兵謀反的淮南王,膠東王開戰,無瑕顧忌,
比較嚴重的是南邊的大理頭角崢嶸,越來越不滿足於做東庭的屬國,大有獨立的意識,而他的國土早已包括我那個時代雲南全鏡,西藏,貴州、四川、越南、緬甸,比東庭的疆域要大得多,我們的國家越來越像他的屬國了,而且大理最近也在邊境不斷擾民。
宋明磊侃侃而談,分析時勢,還真是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有些所謂當世英雄的苗子。
連我一介女流也聽得有些熱血沸騰,我心中一動:“宋二哥,剛才你和西楓苑的韓先生也是在論天下時勢嗎?”
他也不瞞我,當下點頭,還直言相告那個韓先生有意要他歸到白三爺帳下,我漸漸笑不出來了,而他盯著我的眼睛,輕輕道:“四妹覺得有何不妥?”
我皺著眉頭道:“木槿知道大哥和二哥是當世少有的少年英雄,未來的風流人物,只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宋明磊輕歎一聲,幽幽說道:“四妹所言極是,我們小五義本都是家中遭逢變故,天涯不幸之人,有時別說是愚兄,就連大哥也常歎生不逢時,然則若沒有原家,我等又將何去何從,可能流落街頭,淪為市井苦力,又或煙花柳巷之所?”
他苦笑一聲,我不由贊同地點點頭,如果沒有原家,我和錦繡還真得可能會賣到娼門中吧,只聽他語調一變:“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既入了原家,也命中註定入了這濁世,四妹,如今軒轅氏傾頹,奸臣竊命,外戚專權,邊境外族入侵,欲奪我華夏九州,天災人禍令天下蒼生深處厄難,韓先生推算十年之後東庭皇朝必定江山移主。”
他輕嗤一聲,炯炯有神地望著我:“何須十年,四妹信不信,愚兄的斷言,不出五年,天將大亂,原家必能逐鹿中原,若能助其成就霸業,必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扶我華夏不為外族所侮也,我等亦能創一番事業,流芳百世。”
他停了下來,略略平復了一下激動,深不可測地望著我,朗朗道:“我一向引四妹為知已,不知四妹以為如何。”
其時我張口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我暗自思忖是應該吟頌一下,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還是立刻建議他先定西川為家,後即取荊州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後中原可徐圖也。
望著那張年青而堅毅的臉,那眼中熱切的信任,那句引我為知已的宣言,讓我想到了前世我有個曾在飛行大隊服過役的小叔叔,雖然退役後下海成了富商,依然又紅又專,一生愛好除了攢錢之外便是古今中外戰爭,我高考加的是歷史,所以黑色七月那陣子沒事就往小叔叔家跑。
相比起小叔叔的愛好,小嬸嬸可能對於PARADA的包包和香奈爾的服飾更感到親切,於是難得他將我這小屁孩當作絕佳的傾吐物件,每每說到北宋的外族屈辱史,近代鴉片戰爭後飽受帝國主義的侵略史,他便捶胸頓足,長籲短歎,毫無CEO形象可言,恨自己不能生逢其時,然則必是中國的亞歷山大大帝,當朝的漢武大帝,必能令中華民族蕩平九州,橫掃歐亞大陸。
我當時也聽得如癡如醉,以後便效法小叔從商以經濟強國,直到遇到長安偷情,紫浮大鬧地府,莫名其妙地到了這個奇怪的時空。
塞爾維亞大史館被炸時,小叔叔曾激憤地揮舞著手臂說:“如果祖國需要,我還是能夠重上藍天的。”
我的心一動,小叔叔的臉龐和宋明磊的臉交疊在一起,一時間恍惚地不知我究竟在那個時空,也許在這個歷史的剪影中,我可以替小叔完成他的夢想,亦可保護這一世的親人,建州的老父,旺財,後媽,錦繡,碧瑩,宋明磊,于飛燕,還有原非玨,原來就像宋明磊說的一樣,我們生不逢時,但是沒有原家,我們可能會更慘,於是從踏入原家大門的一刻起,我們的命運就和原家聯在了一起。
我朝宋明磊笑著點點頭:“二哥的志向,木槿好生佩服,”對面的年青人明顯臉色一喜,我接著道:“既然二哥引木槿為知已,我亦以二哥馬首是瞻,前幾日二哥提到大哥來信論和突厥的戰法,我回去想了想,現在就寫給二哥看看,不知能否幫到大哥。”
掏出自製的鵝毛筆,沾了宋明磊的墨,寫了幾個曾在小叔叔的戰爭書籍裏看到的古代保衛戰的戰法,比如雀杏,行煙,揚塵車。
還有令美國人很頭疼的化學武器,其時我們中國早在北宋年間便有了,那便是毒藥煙球,這在本朝肯定是沒有的,歷史中宋朝有著太強大的若干個鄰居,本身又重文輕武,所以一直處於下峰,但神奇的是用於戰爭上的發明卻相當多,只可惜宋朝年間要麼是皇帝無能,將軍有才,又或是等皇帝有意反擊時,朝中又無良將可用,也許這些相對在這個時代先進的戰法通過能人之手,會有其用武之地,令我華夏民族抵禦外侮。
那宋明磊看了,雙眼一下子亮得驚人,一把奪過我的紙,細細地看了起來,他的力太大,一下子把我長滿凍瘡的手給拉破了,專心直疼。
我吃力地掏出手娟,要包起那紅腫的手,他慢半拍地發現我右手血流如注,一把抓過我的手,皺著那好看的劍眉,責問道:“我給你的金創藥呢?”
早用完了,這幾天不是忙著和你冷戰嘛?我當然沒好意思問我你要唄,我心說,偏口中訕訕說著:“剛用完。”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生氣,從櫃子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他拍開我欲接的手,仔細地幫我摸著,我疼得呲牙咧嘴,還得口中稱謝,心想這渾小子絕對是故意的。
“宋大哥,”一個嬌美的聲音傳了進來,救了我的,呃!手,我和宋明磊望去,只見門口俏生生地站著一個可人兒,正目光閃爍地盯著我們,這不是二小姐身邊那個很紅的香芹,她是大房兄妹乳母的獨生女,且又和大少爺,二小姐一起長大,據說如果大少爺沒有取當今長公主,夫人是打算送她去大少爺那作二房,如今她的方向很有可能是作二小姐的陪房丫環,也就是王熙鳳身邊平兒的角色。
我對她福了一福:“香芹姐姐。”
看在宋明磊的面上,她對我微微點了一點頭,算打了個招呼,冷漠地經過我,徑直地走向宋明磊,綻出一絲無比甜美的笑容:“二小姐從法門寺回來了,讓我來傳個話。”
太好了錦繡那丫頭總算回來了,我難掩色。
那香芹看了我一眼,便閉了口。
明白了,我便向宋明磊告辭,他也是聰明人,也不挽留,只將我寫到一半的戰策,鵝毛筆,卷在一起,又塞入了一盒金創藥,一盒治孝喘的稀有靈芝蛇膽粉,是給碧瑩的。
他不顧香芹的臉色有些難看,只是溫言送別我:“天色已晚,恕二哥不能遠送,四妹路上小心,記得代我問候三妹,你定要按時抹藥。”
我心頭一熱,將手卷塞入衣襟,諾了一聲,走了出去,但香芹的目光冰冰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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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9:33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七章 幽徑沖鳴鳥
原武遞上一盞“氣死風”,我道了個謝,慢慢往回走。
我一邊走,一邊猜想那原非煙要香芹給宋明磊傳什麼話,奇怪了,看宋明磊也不吃驚的樣子,這原小姐經常給宋明磊傳話啊,莫非是要學西廂記裏周鶯鶯私會張生不成,雖說以宋明磊這樣文武雙全的優等生,原非煙看上他是一點也不奇怪的,可是他畢竟只是一個身無功名的家臣啊。
我改明得問問錦繡,如果原非煙看上宋明磊,那碧瑩二女事一夫的甜蜜計畫,很有可能會變成原非煙和香芹霸佔小韓信的惡夢了。
想起苦命的碧瑩,我暗歎一聲,選了條小道,加快腳步,天漸漸黑了起來,起入了幽密的西林,濃霧忽地降了下來,我看不清方向,只能按照舊路的感覺摸索著,“氣死風”微弱的光芒在風中飄搖,滅了又亮,亮了一滅。
忽地腳下一絆,我摔倒在地,雙手撐著一片濕潤,不小心踏進泥溏了嗎?我趕緊扶著燈籠,穩住了火心子,往手上一看,悚然一驚,那雙手竟滿是鮮血,打著燈籠一照,原來前面橫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那人身著西楓宛青色的下人服。
我大著膽子往鼻息一探,早已沒氣了,我哆嗦著正想回去求救,卻聽到前方腳步聲傳來,我吹滅了“氣死風”,爬著躲到大樹後,夜色中兩個人影,一高一矮,其中一個打著火把,那兩個人著黑色夜行衣,蒙著臉,來到屍體邊。
高個的看著地上的死人,對矮個的說:“中了我的九品斷腸紅,還能撐到這西林,不愧是個幽冥教的人。”
矮個子對高個之人甚為恭敬:“大人果然神機妙算,難怪主公如此信任大人。”
“廢話少說,察探如何?可找到東西了?”
“玉北齋內裏裏外外都搜遍了,沒有結果,至於那西楓宛……..大人恕罪,那韓修竹布下的梅花七星陣著實了得,小人實在,實在無法潛入。”
“沒用的東西,那上房的紫園呢?”
“紫園的兄弟回過話說也是一無所獲,除非紫棲山莊有暗閣,本待再將整個莊園翻個個,只是柳言生陪著夫人回來了,只好再突另謀。”
“主公馬上就要起兵了,在那以前,一定要比幽冥教早一步找到‘無淚經’。不然等大軍進了西安城,人多眼雜,就難辦了。”
“是!請問大人,小人是否該按老規矩處置這廝?”
“去吧。”
樹後傳來奇怪的嘶嘶聲,伴著陣陣的惡臭,我偷偷瞄了一眼,那兩個人已經飛向夜空消失了,哇!武打片!
而那屍體正在起著某種化學反映,月光下,血水混著白沫嘶嘶地融化,我的雞皮疙瘩滿身長!這可不是什麼恐怖片哪!而是實實在在發生在我的眼前,恐怖之極。
我看那屍體化得快差不多了,便軟著腳跑出來,我抖著手亮了火摺子,點燃氣死風,那屍體原來的地方只剩一淌白沫。
月黑風高殺人夜,一燈幽滅,一個柔弱美麗的少女(自我陶醉),獨自對著一淌屍水哆嗦得如同寒風中的枯葉,然後一絲呼吸,毫無預兆地在我耳邊吹起,像是貞子在我身後似得,我更膽破心驚。
“你將他化屍了?”一個男子的聲音輕輕從背後傳來,比這入夜深冬還要冷。
我啊地一聲把氣死風丟在地上,跳開了去,一個頎長的身影,長長的黑髮飄飄,白衣渺渺,臉上戴著陶制的白面具,那面具輪廓分明,表情冷酷,像古希臘的雕像,沒有眼珠,如鬼魅一般,毫無人氣。
我駭地跌倒在地上,張嘴想說什麼,半天沒發出聲音,這究竟是人是鬼?莫非是剛才那個死人的鬼魂?
那個白影越飄越近,我好不容易找到我的聲音:“不,不,不,不是我殺的,你,你,你,是,是,是誰?”
白影忽地在我面前消失,正當我以為那只是受了嚴重驚嚇而產生的一種幻覺時,忽地呼吸又出現在我的耳邊。
“你是幽冥教的還是大理國來的?”他開口了,那聲音優雅,卻冷酷無比。
“我,我,我不,不,是奸,奸,細,細,什,什,什,什麼無賴經。”我爬開一米遠,腳那個軟哪。
“乖乖告訴我,你的主上是誰,為什麼要找尋無淚經?不然我讓你求生不能,求生不得。”他很輕很柔地說著,仿佛飯店服務員在說,我可以來收了嗎,要我幫您打包嗎?
我提起些勇氣,指著那“白面具”:“你,你,你又是什麼人,這麼大黑夜裏穿得一身孝服,戴個白面具像吊死鬼似得,你,你,你以為你在拍電視劇嗎?”
話一出口我相當後悔,而那個神秘的白衣人也是一陣奇怪的沉默……
許久,他伸出了一直背負在後的雙手,修長白瑩如女子柔夷,我很不恰當地胡思亂想起來,那雙手啊!比廣告上那些做護手霜的女明星的手都瑩潤柔美,莫非那面具下的是一個美貌的女子,故意發出男子的聲音來迷惑我?
“你說話很有趣,只可惜這麼有趣的人要離開這世上了。”沉默許久的白衣人終於開了,沒有波瀾的聲音結束了我的一腔春夢。
身影一閃,我的胸口已受了一擊,專心疼痛,噢!這混蛋居然打我這一世剛發育完成的胸脯,混蛋,很痛的。
我口吐鮮血,他的瑩潤之手握緊了我的咽喉,他蒼白的面具仿佛死神的容顏,我肺部的呼吸越來越少了,就在我以為又要見到牛頭馬面之時,眼前人影閃動,一個熟悉地聲音怒斥著:“快放手,你是何人?”
而我完全陷入了黑暗。
再醒來時,刺眼的陽光射入我的眼睛,如同每個清晨一般,我混亂地思索著身在何處,昨夜那恐怖的白面具出現在腦海,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木槿,你還好吧!”一個十五歲的絕代少女站在窗前,梳著兩條辮子,驚喜地走向我,紫瞳如奪目的紫水晶,熠熠生輝。
我激動地跳了起來:“你這小蹄子,終算回來了。”她一子投入我的懷中。
這正是我的雙胞胎妹妹,花錦繡,可惜她揉著我的脖子牽得我生疼,不由得輕叫出聲,她趕緊放開我。
我央了一面銅鏡,只見脖子上一圈全青紫了,想起昨日那白衣人的可怕殺意,我打了一個冷戰,錦繡心疼地幫我揉著脖子:“昨兒個你為何不叫宋明磊送你,一個姑娘家的大路不走,走什麼那麼偏的西林,你要死了。”
“昨天是你救得我?”
“那當然,你以為還有誰會為你去那可怕的西林。”她嗔了我一眼,我急道:“那你沒受傷吧?”
她搖搖頭:“我和初畫一塊,那白衣人占不了什麼便宜,那人到底是何人?”
我把昨日的情境大致地說一遍,她聽得眉頭越來越緊,這時碧瑩端著熱騰騰的稀粥上來,我的口水氾濫,耳邊錦繡還在嘮叨著什麼西林是禁地,我的膽子大得不要命什麼的,我什麼也沒聽進去,只是點頭如搗蒜,伸著手像狗兒似的向碧瑩討吃了。
錦繡冷著臉,一把打掉我的手,擺上矮幾,對碧瑩綻開笑顏說:“三姐,讓我來喂這只饞蟲吧!”
嘿!這丫頭越來越長幼不分了,可是碧瑩笑著點頭,遞過粥去,我不樂意地嘟嚷著:“喂,我的手好著呢,自個兒會喝。”
“是啊,是啊,你好著呢,自個兒還會半夜去西林逛呢!”她吹涼了一勺,遞到我面前,我板著臉喝著。
碧瑩撲嗤一笑,“這個木丫頭,別不高興了,五妹昨兒個一回來就巴巴往德馨居趕,聽說你去西營又飛去西邊,然後一晚上都擔心地沒合眼呢。”她爬上坑幫我攏了攏頭髮,熟練地拆了我的辮子又辮上。
我這才注意到錦繡的眼圈黑黑的,心下有些過意不去,握住碗:“別喂我了,你快緊著歇著吧,等回子夫人又傳你去應著,你的身體怎吃得消?”
她搖搖頭:“無妨,我已告訴柳總管昨夜之事,和夫人告假了,我怛心那白衣人認得你的面目,來殺你滅口,這幾天我都陪著你。”
聽得我一打哆嗦:“那幽冥教是什麼來歷,還有什麼大理國的?無賴經?這些都是什麼呢?
錦繡說道:“那幽冥教是江湖最大的魔教,勢力極廣,總部設在苗疆,自從二十年前敗于中原十大高手,就很少涉足中原了。你說的那是無淚經,不是無賴經,”她白了我一眼:“是武林五大密寶之一無相神功中的一部,那無相神功分陰經和陽經兩部,這無相神功是一本曠古絕今的武林絕學,練成者便能稱霸武林,一統天下,是每一個練武者的夢想,傳說中這無淚經正是其中的陽經,不過大理國可能近來有異動,柳總管已在和夫人商量良策了。”我聽得似懂非懂。
碧瑩幫我梳完頭,下了坑說:“木槿,我替你給周大娘告假了,你和錦繡好好聊,回頭好生歇著。”便去浣衣房了。
錦繡喂完我,拖著我到溪邊散步,天氣還是很冷,看著西楓宛冒出的紅梅花,心情從未有過的放鬆,我充滿期盼地笑著說:“快過年了吧,錦繡,今年我們一起過完年,就芨開了。”
她的紫瞳如水,望著我開心地點著頭,忽地面有難色:“木槿,開春後二小姐就要上京選秀了,所以,所以,可能今年我得陪夫人小姐一起上京過年。”
我不由自主地一呆,笑容跨了下來,我和錦繡事實上已有三四年沒一起過年了,她一年比一年更伶俐得寵,夫人小姐也從不離身,我和她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
作為姐姐,我真得很高興,可是作為親人,我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寂寞,深深體會了父母不求孩子做多大貢獻,只求常回家看看的心情。
她見我沉默不語,拉著我的手:“別急,木槿,我想辦法讓你進紫園吧,現在碧瑩的身子也大好了,哪怕進不了紫園,上三爺四爺的房裏也比浣衣房裏好啊,對吧!”
我強笑著點點頭,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木槿,我們都快芨開了,男女有別,別再和宋明磊獨處了。”
我一笑:“小封建,還有你什麼時候這麼長幼不分,別宋明磊,宋明磊這麼叫,得叫宋二哥,被別人聽了,又是彈苛你的一個把柄。”
她歎了一氣,掏出一張紙來,“這是不是你的文章?”
這是我前些日子,為了紀念碧瑩漸漸好轉,我將居住了六年的破屋正式改名為德馨居,一時文興大發,背寫下來劉禹錫的陋室銘。
“是的。”我嘿嘿傻笑著點了點頭。
“那何時成了他宋明磊的大作了。”錦繡同學柳眉倒豎。
“前些日子,他不巧看到了,很是喜歡,問我抄來的,其實,其實是我主動讓宋二哥以他的名義發表的。”我怯懦地回著,全無姐姐的風範。
她在那裏一副氣結的樣子,忽地出手如電,擰了我一臉,我大叫起來:“你這暴力女,又怎麼了?”
“怎麼了?!你,你這傻子可知這篇文章已傳到原老爺手裏,他對此讚不絕口,說是連年戰亂,朝綱敗亂,而貴族驕奢淫肄,百姓流離失所,飽受戰亂之苦,此文堪作家訓,以示子孫勤儉治家,皇上看了此文,亦是龍心大悅,現在連朝野都紛紛流傳,還怎麼了,那宋明磊是什麼東西,怎可如此抄襲舞弊,他以為他是誰哪?”
我輕輕一笑:“看樣子,我們小五義中又有人要衝出紫園,青運送直上了。”
她越發生氣了:“你還笑,我真真不明白,這莊園裏多少人削尖腦袋,變著法子在主子面前展露才華,偏你,要留在這破屋子裏守著一個病癆,還甘心如此被小人利用。”
我收了笑容:“花二小姐,請注意你口中的病癆是你的結義三姐,而那個小人正是你的結義二哥。”
“那又怎麼了?好,我不說碧瑩了,就單說那個宋明磊,他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那破腦瓜究竟在想什麼?為何不讓我把你腦子裏的東西都搬到將軍夫人那裏,為什麼都便宜宋明磊那小子了?”
“你和宋二哥有何誤會了,怎麼好好的……。”
“哼,我們現在是各為其主了,我是大房裏的,他是已投效到白三爺手下了。”
我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于大哥上京了,可宋明磊卻還得留在紫園,連那首陋室銘也沒能令將軍調動他,原來是夫人的原因。
我拉著錦繡的手坐在一枯樹上,望著錦繡輕輕道:“錦繡能為木槿這般著想,我很是感動,只是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錦繡想過我為什麼那時要結小五義嗎?“
錦繡別過頭看著溪水,幽幽道:“賣身為奴,前途難測,結義相助,共度難關。”
我點點頭,也一同望向那潺潺的溪水:“正是如此,錦繡,我們小五義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宋明磊,于飛燕,還有你能得紫棲山莊主人的青睞,正是我們小五義的福氣,我們應該相互扶持,而不是爭相踐踏,”
我停了一停,錦繡滿臉不屑,活脫脫一個青春期叛逆少年,哼!小丫頭片子!
“即便是各為其主,你和宋二哥相爭之時也絕不是現在,而是原家問鼎中原,成就霸業之時。”我故意加重語氣。
而錦繡驚愕地回過頭來,“你如何知曉?”
為了顯示我作為姐姐的睿智練達,我決定不告訴他宋明磊都對我攤牌了,只是自如一笑,挑一挑眉:“因為我是花木槿。”
她回味了許久,輕哼一聲:“我原也不想與他相爭,只是心裏氣不過他總厚顏無恥地抄襲你的文章,欺你心裏厚道。”
這還像話,我心中一暖,儘量放柔聲音,循循善誘:“錦繡,你可知道這個世界是男人的世界,這個社會不能容忍爬到男人頭上去的大女人,我給他我的文章,一則掩我鋒芒,可助他平步青雲,二則我們小五義中你最先騰達,常年不在山莊之中,只有他常給我和碧瑩照顧,也權作姐姐對他的答謝,難不成你要姐姐以身相許嗎?”
錦繡撲哧一笑,眼中捉狹的精光畢顯:“你若真以身相許,講不定他宋明磊還不樂意呢?”
“那是,我這等蒲柳之姿,心高氣傲的宋二哥自然是看不上的。”我從善如流,心中卻很是氣惱,這小丫頭片子,我是長得不及你風華絕代,但也用不著說得這麼直接吧,我必竟還是有女人的尊嚴的。
“三則碧瑩又對他有意,我也把他當三姐夫了,總要百般拉攏才是,四則你現在得寵是真,但總免不了有人嫉恨,在你背後眾口爍金,積銷毀骨,他得了姐姐的好處,總會在人前照顧你些的。”我捋了捋她鬢邊長髮:“說來說去,姐姐還不是為了你,你這個不懂事的小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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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09:49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八章 夜宴德馨居
錦繡同學倒豎的柳眉終於彎了下來,愣愣地看著我,漸漸地眼睛紅了,鼻子也紅了,所有的兇悍氣勢全無,仿佛又回到怯懦的小時候,抱住我放聲大哭起來:“木槿,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了。”
我承認此時此刻,我的內心是充滿溫情的,相當感動,相當自我肯定,但口頭上還是相當謙遜地說:“小傻瓜,這個世上還有好多人對你很好的,連宋二哥也是對你極好的,對不?”
錦繡只顧哭得天昏地暗,根本沒有空答我的話。
這丫頭,又把鼻涕眼淚蹭我身上了,不過算了,看在今天我教化親妹妹很有成就的分上。
我忽然想起這件衣服不是我昨天穿的,那件衣襟裏的東西呢?
我的心一沉:“錦繡,你昨兒個看到我衣服裏的東西沒,就是,呃!就是你老笑話我的,那支鵝毛筆,還有我和宋明磊一起寫得一些策論什麼的。”
她收了聲,抬起梨花帶語的小臉,茫茫然地哼哼唧唧:“我們急著把你救回來,三姐和我給你換的衣裳,什麼也沒見著啊?”說完她繼續沉浸在親情的自我感動中,用力抽泣。這是她的特色,要麼不哭,要哭就一定要哭他個天地為之變色為止。
然而,這回輪到我哭喪著臉了,萬一那個白面具籍著那些東西找到我怎麼辦,而且那策論上還有宋明磊的墨寶哪,講不定還會連累他呢!
我們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這一年的最後幾個月,然而紫園裏並沒有在意這件事,反而急調三千子弟兵秘密入京,其中包括我才見面的妹妹花錦繡和碧瑩的心上人宋明磊,因為這時候發生了比我的白衣人更為重要的事件,這不僅影響了原家,而且連整個東庭皇朝都為之震動,甚至於間接地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運。的8d
元武十七年,當朝英宗皇帝生了一場重病,為祈上早日康復,改年號為永康。
永康元年,這位性情多疑的皇帝夢見一群小人在跳舞,認為有人“蠱道祝詛”,命大理寺卿文複允徹查此事,於是動搖整個東庭皇朝的“巫蠱之亂”開始了。
文複允在京城鬧出幾宗大案的“巫蠱之術”之後,英宗對自己的判斷更加深信不疑,示意文複允在宮中各處掘蠱,最後竟然在鳳藻宮中亦掘出桐木做的人偶,英宗盛怒之下,不問清紅皂白地絞殺連皇后,並連夜將國丈,左相連如海被投入大理寺,連如海在大理寺受盡酷刑而死,太子泊涉嫌蠱亂,被英宗幽禁在芳容殿,而連皇后正是原夫人連氏的親姐姐。
永康元年冬十二月一日,連如海的死對頭,張貴妃的父親,川雍候張世顯乘機聯合朝中反連氏的勢力,聯名上書逼宮,力主廢太子泊為庶人,立張貴妃之子槐安王煦為新太子,英宗急怒攻心,陷入深度昏迷,藥石惘然。
張世顯為掩人耳目,提前選秀,兵部尚書原青江冷靜如常,表面上幫著張世顯打壓連氏家族,暗中卻命附馬都尉原非清調動北營原軍偷偷南下,於十二月十二日混入秀女護騎,由司馬門進入昭明宮,一舉擊退張世顯所控制的禁軍,絞殺張貴妃,釋放太子泊。
原尚書同日以彌留中的皇帝傳旨詔告天下,川雍候張世顯,大理寺卿文複允,禁軍統領張禹,貴妃張氏以巫蠱構陷皇后,謀毒太子,謀為大逆,又欲使女侍醫淳於越進藥殺皇帝,欲危宗廟,逆亂不道,所有參與巫蠱之亂的人皆誅滅九族,腰斬於市。
張貴妃貶為庶人,賜白綾三尺,槐安王煦貶為庶人,賜鴆酒厚葬於東陵。
永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東庭孝文帝,英宗駕崩,享年四十四歲,舉國服喪,太子泊年僅二十歲繼承大統,史稱孝元皇帝,廟號熹宗,改年號為永業。
永業元年,新帝下詔追封連皇后諡號賢孝端文皇后,兵部尚書原青江平定叛亂有功,升左相國,加授安國候,原連氏封為安國夫人,附馬都尉原非清拜忠顯王,直等國喪一過新帝便迎取原氏長房原氏非煙為皇后,一時間原氏榮寵無以復加。
在這場史稱“司馬門之變”或“雙十二之變”的事件中,我家錦繡和宋明磊立了大功,因為他們是第一批沖入司馬門,血染皇宮的原氏子弟兵,錦繡生擒了欲從皇宮秘道溜走的張貴妃,宋明磊及時誅殺了欲鴆殺太子的宮人,解救了早已嚇得癡癡呆呆的太子泊。
同年,西北部邊界的西突厥終於吞併了他的百年鄰居樓蘭,認為東庭皇朝內亂之際,必定無暇顧及西北邊陲,於十月入侵東庭,沒想到在河朔地區遭遇到自原青江退居朝野以來最猛烈的阻擊,五萬大軍敗於僅有二萬兵力的東庭守軍,其時守城的將領正是東庭史上最年青的武狀元,僅從五品的飛騎尉于飛燕,他以不要命的打法,身中數箭,血染戰袍,依然身先士卒,單人獨騎闖入敵營,俘谷渾王,率東庭軍斬敵首一萬九千餘人,還追擊突厥軍於五百里之外,奪回了水草肥美的河朔地區,創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跡。的d4
一時間,朝野哄動,河朔大捷一掃巫蠱之亂以來人心不寧之風,于飛燕的大名在民間流傳,人人都說于飛燕乃是關老爺再世,忠肝義膽,勇毅絕倫,這一支由飛燕統領的原家精軍又在民間被稱作“燕子軍”,在西北部大草原上縱橫馳騁,神出鬼沒,成了抗擊外侮的象徵,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而現實中的于飛燕卻在來信中告訴我他之所以大敗突厥是急著想回來和我們過年休假,以免攪得他過不好這個年。的b8
我們四人看得瞠目結舌,但他在信中卻特特地謝了我和宋明磊兩個人,因為于飛燕對西突厥的突襲戰法,正是我們二個合作的戰策中建議他可仿西漢名將霍去病,訓練一支虎狼之師,以敵養軍,直插突厥內部,出奇制勝。
這個新年對於原家來說是榮寵萬分而又驚險緊張,因為新帝即位,無窮無盡的人事,經濟以及國際問題等著他們去解決。
不久原非煙帶著立了功的子弟兵回紫園,一方面過完在老家的春節,另一方面親自過來接原青江的原配安國夫人進京,以示孝心,這倒也成全了我們小五義中難得聚在一起。
我們小五義總算都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年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經過司馬門之變的宋明磊,得到了太子青睞,已被破格升為四品帶刀御前護衛,更加成熟自信,他笑得雲淡風清,好像于飛燕的勝利早在他的料想之中。
這個小年夜的大清早,我爬到屋頂上收著幹辣椒,只聽得一聲:“四妹!”
那一聲聲若巨雷,勢如奔馬,硬是把我驚得摔下來,旋即掉入一個寬大的懷抱,只見那人身長八尺,豹頭環眼,滿臉硬紮紮的鬍子,正是一年沒見的于飛燕。
北地的荒漠生活,使他神情略顯憔悴,他的肌膚被狂風烈陽吹曬得有些乾燥脫皮,膚色比以往更加黑黝,身板也更加熊腰虎背,高大強壯,雙目如炬地俯身看著我,我不由得狂喜:“大熊!你終於回來啦!”
我一頭撲到他懷裏,使勁扯著他的硬鬍子,他嗷嗷痛叫幾聲,也不氣惱,抱著我轉了幾圈,仰頭豪邁大笑:“四妹還是像以前一樣調皮,可想死你大哥了。”
“四妹,你的大熊大哥現在已是上騎都尉,加授廣威將軍了,你若把大哥的鬍子拔光了,整個西北‘燕子軍’可都來找你了。”宋明磊在我們身後輕輕笑著說,旁邊站著春風得意的錦繡,我剛下了地,碧瑩掀著簾子出來,看到一個大鬍子先是唬了一大跳,然後認出是于飛燕,也是驚喜萬分,我們五人久久地相視而笑,猶如當初結拜時那樣感動萬分。
除夕之夜,我和碧瑩在屋子裏張羅著,宋明磊,于飛燕和錦繡參加完紫園裏的家宴後,齊齊來到我們的德磬居,沒想到初畫也跟著錦繡一起來了,于飛燕帶來給我們幾個義兄妹的禮物,他送給錦繡一件上好的海狸子銀白披風,外加一大堆綾羅綢緞。
而宋明磊得了一把西域寶刀,名曰秋靜,彎彎的刀身,發著幽暗的烏光,極是峰利,他還不知從哪里得來了一方青州紅絲靈芝硯,那紅絲硯乃是天下名硯之首,硯質滑潤細膩,紋理自然精美,硯池中有一靈芝生成,其光芒般細膩的射線形裝飾紋,充滿著寶貴與靈性,宋明磊笑著道謝接過,我看他明明眼神中愛不釋手,卻並沒有表現特別驚喜的樣子。
于飛燕給碧瑩的還是老規矩:珍貴藥材,不過這一次是一盒千金難買的名貴珍珠粉,不但強身健體,亦可養顏滋補,長保青春,外加綢緞二匹,二支打造精巧的翡翠鑲金鳳宮釵,二對玉偑,一副手鐲,他鄭重其事地說這是在大殿上新皇問其要何賞賜時,專門為碧瑩求的,說著三妹身體好了,青春女孩也應該身上多些新衣裳首飾。
我看著碧瑩充滿驚喜感動的臉,心中一動,于飛燕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實是很細心,比起宋明磊給我們幾個清一色的玫瑰露加綾羅綢緞可要有心多了,他似乎也心憐碧瑩無依無靠,所以才厚禮相護,而那一番話又分明是暗示碧瑩到了出閣的年紀了。
于飛燕又說沒想到會遇見初畫妹妹,來不及準備見面禮,就脫下手上的瑪瑙手珠給初畫,初畫本來一個人待在角落裏不出聲,這下反倒很不好意思,推辭不過,紅著臉收了,謝過於飛燕。
輪到我了,我興奮地問著:“大熊,你給我什麼新年禮物。”
于飛燕神秘地一笑,沒有綾羅綢緞,也沒有珠寶手飾,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支精美雕花的狹長木盒,笑著遞給我。
我打開一看,只見一把匕首躺於盒內,匕首柄端及刀鞘皆雕紋華麗,兼以鑲滿紅綠各色寶石,燭火下,映得我們大夥的眼睛直晃,抽出刀銷,刀身精光四射,一看便是削鐵如泥的稀世珍寶,這也太珍貴了吧!
我一愣:“這麼珍貴的禮物,我怎麼好意思收?”于飛燕不以為意:“大哥除了你們四個就沒有親人了,咱們結拜時就說過,榮辱于共,富貴同當,若沒有四妹和二弟的妙計,于飛燕又如何能得到皇上和候爺的青眼。”
他寵溺地看著我:“大哥知道你這丫頭不愛花啊粉的,這件是谷渾王的貼身愛物,叫做‘酬情’,侯爺轉賜于我的,前些日子聽說你一個去西林遇襲了,你這丫頭素來膽大,但亦要懂得保護自己啊。”
我感動地收下了,宋明磊臉色明顯一黑,我想他一定是在自責那天沒有送我回去吧。我對他甜甜一笑,伸出V型兩個指頭,意即不要放在心上,他也回我溫柔一笑,輕輕點頭。
於是大夥坐在大炕上圍著桌幾包餃子,我們咭咭呱呱地說著各自這幾年的遭遇,連不大說話的宋明磊也多說了幾句,其樂也融融。
等到下餃子的時候,我們又迎來了一位稀客,竟然是原非玨,他一進門,我們所有人一呆,他帶著束發嵌寶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的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早被樹枝之類的硬物刮得亂七八槽,青緞靴上亦沾著雪和污泥。
很顯然他又迷路了一陣子過來的,不過他還是很有精神地用力嗅了嗅空氣說:“好香,好香,木丫頭,我要吃你包的餃子。”
然後大搖大擺地跳上炕,我們所有人如鴨子下水般紛紛下炕,只剩他一個坐在上面直嚷嚷著我的名字要吃的,我懷疑所有人都聽說了那關於我遲早是他的人的宣言,因為他們都極暖昧地看著我。
于飛燕雖是朝中功臣,可炕上必竟是恩主的小兒子,也不敢造次,初畫嘟嚷著:“玨四爺,您不是應該在紫園裏聽戲嗎?”
原非玨朝她的方向看了看,不屑道:“幾個男人學娘們似的咿咿呀呀的,有什麼好聽的?”
我暗想,其實是你看不見演員華美的妝容,聽不懂那昆曲的精華才說沒什麼好聽的吧!
我笑說:“玨四爺,您要吃我的餃子可以,不過我這兒只有牛肉羅蔔餡的,而且絕對是牛肉少,羅蔔多,您能吃嗎?”
“只要是你做的,本少爺便全都愛吃,”他神情愉悅地看著我:“我真的餓了。”
“今兒是除夕,在我的德馨居,只有兄弟姐妹,沒有主子,我們可不拘禮了。”我笑著對他說,沒想到他哈哈一笑:“那又如何,一起上炕吧,本少爺還怕你們小五義不成。”
初畫先跳上炕,像小麻雀似地盯著原非玨:“玨四爺,你可別告訴果爾仁或是夫人,不然,我們虐待主子的罪過可擔不起。”原非玨哼了一聲算是回答她。
我在後面下餃子,錦繡過來幫我,她很三八地用手肘捅捅我:“唉!我聽碧瑩說他看上你啦,是真的?真的嗎?”的77
我一抬眼,活潑的初畫正慫恿男孩子們玩掰腕子遊戲,輸者罰喝酒,那酒是宋明磊送來的鳳翔,於是原非玨玩心大起,聽到大破西突厥的燕子軍首領于飛燕也在,就點名要和他玩,我叫了一聲:“大哥,小心別傷著四爺。”
于飛燕頭也不回應了一聲,捋起袖子專心玩起,而原非玨不樂意地向我瞪了一眼。
我回頭對錦繡說:“別瞎說,玨四爺只不過是個孤單可憐的孩子,承他抬舉,把我當朋友罷了。”
“你看誰都可憐,獨獨不可憐你自己,”錦繡嗔我一眼,正色道,“別跟他,他是紫棲山莊裏有名的傻子,我可不願你嫁個傻子。”我正要開口反駁,她忽又想起什麼緊要的話來,抓著我的手臂壓低聲音認真道:“也別跟宋明磊,他肯定寵著碧瑩,讓你做偏房,而且一定會天天逼你寫文章,好給他抄。”說著說著自己也打了一個寒噤。
我一樂,這丫頭就是討厭寫文章,我逗她:“那你的意中人是誰啊,不會是于大哥吧?”
她臉一紅,捶了我一下:“誰會看上他啊!”
我更樂了,奇道:“你還真有意中人了,壞丫頭,你竟瞞著我和人私定終身了不成,快說,快說,那人是誰?”
她紅著臉低低道:“他是個很特別的人,別人第一次見我,要麼蒼蠅似得盯著我,要麼就罵我是妖孽,可他,他總是很溫柔地對我笑呢。”
說罷她甜蜜地一笑,啊呀呀!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我正要追問她,這時屋裏傳來一陣歡呼,原來于飛燕贏了,出乎我意料,原非玨倒是很有奧林匹克選手的精神,也不耍任何脾氣,乾脆地仰頭將一杯鳳翔一飲而盡,然後換了一個手臂伸出來擺在桌幾之上。
宋明磊待在角落裏,一邊看著原非玨滿頭大汗地和于飛燕再來一局,一邊和滿面嬌羞的碧瑩聊著,留意到我的目光,也朝我看了過來,那目光中竟有一絲落寞,我不由得一愣。
餃子好了,我們嘎嘎樂著吃餃子,原非玨的臉都快湊到碗裏去了,口中連連說著好吃,說是比他剛在紫園裏吃過的餃子宴還好吃,我們大家都被他逗樂了。
外面下著鵝毛大雪,一片銀妝素裹,屋裏熱氣騰騰,喧吵熱鬧,我暗歎著如果現在能看到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就更好了。
吃完餃子,玩了一會掰腕子,原非玨依然是贏少輸多,倒也不急,反而興致越來越濃了,宋明磊建議宴中女孩居多,不如讓男孩陪著一起玩行酒令抽花簽什麼的,于飛燕連聲大叫著:“大丈夫萬萬不可沉迷閨閣戲玩”之類的,被我和錦繡扯了幾下鬍子,只好小媳婦似地坐下,委屈地望著我,大將軍形象全無,原非玨同學本也想強烈反對,但見我坐在他身邊板著臉看他,以及燕子軍廣威將軍的下場,也只好扁扁嘴勉強同意。
碧瑩拿了一個竹雕的籤筒來,裏面裝著象牙花名籤子,是錦繡前年送來的新年禮物,她搖了一搖,放在當中.又取過骰子來,盛在盒內,搖了一搖,揭開一看,裏面是五點,數至錦繡.錦繡便笑道:“各位兄姐,錦繡就僭越了。”
說著,將筒搖了一搖,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見簽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豔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鐫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又注雲:“在席諸位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大夥看了,都笑說:“這簽真准,錦繡原是長得風華絕代,貴不可言,也堪配牡丹花。”說著,大家共賀了一杯。
我向錦繡使了個眼色,錦繡會意地笑著:“三姐彈一曲為我們助興如何?”眾人也拍手叫好。
我想這正是碧瑩向宋明磊展現才華的大好機會,便取了前幾年宋明磊送的那具古琴,我嚷嚷著要聽高山流水覓知音,因為這是她最拿手的曲子,定能向宋明磊以音喻情,眾人卻以為此曲頗合今日之聚,皆叫好,宋明磊但笑不語,碧瑩紅著臉道了聲現醜了,便彈了起來。
這幾年碧瑩臥在病榻上,稍有精神便以此琴排解,當真如飛珠濺玉,輕落銀盤,餘音嫋嫋,繞梁三日不絕,一曲撫罷,眾人皆醉,連宋明磊的眼中也露出驚豔的神色來。
錦繡擲了十九點,卻是宋明磊,在於飛燕同情的目光中,他輕輕一笑,用修長的手指,大方的抽出一根來,上面畫著一枝杏花,寫著“瑤池仙品”四字,我念出那小詩:日邊紅杏倚雲栽。
注雲:“杏者,幸也,得此簽者,必得貴婿,在席者共賀一杯。”
錦繡,初畫笑得直不起腰來,于飛燕和碧瑩目瞪口呆,原非玨亦是一臉唏噓,我強忍笑意,向似笑非笑的宋明磊敬酒道:“咱們府裏出了一個附馬,馬上要有皇后,這回子又要多一個貴妃了,來,來,來,我們敬宋貴妃一杯。”眾人哄笑聲中,宋明磊無奈地搖搖頭,笑著飲了下去。
宋明磊擲了個十點,輪到原非玨,他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畫著一枝海棠,題著“香夢沉酣”四字,那面詩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注旁邊還畫著一葉遠行的扁舟,注雲:“掣此簽者不便飲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
上家乃是宋明磊,而下家正好是我,這簽真正奇怪,眾人都道原非玨是有福之人,香夢不覺醒,原非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我和那宋明磊對飲了一杯。
下麵便輪到碧瑩了,沒想到掣了一根並蒂花,題著“聯春繞瑞”,詩道:連理枝頭花正開,注雲:“共賀掣者三杯,大家陪飲一杯。”我們自然飲了酒,連連說她必得好姻緣。
我對她附耳笑道:“這回子放心了吧!”
碧瑩輕嗔了我一口,明眸流盼,雙頰嫣紅,分不清是因為飲了酒還是害羞。
接著是初畫,伸手取了一支出來,卻是一枝桃花,題著“蘭陵別景”四字,那一面舊詩寫著道是:桃紅又是一年春,我笑道:“莫非小初畫要有桃花運不成?”
初畫假意惱著要罰我喝酒,臉卻不由得紅了,喝便喝,我仰頭一飲而盡。
初畫正好擲到于飛燕了,他無比鎮定地搖了一搖,掣出一根來一看,笑道:“真真有趣.你們瞧瞧。”原來那簽上畫著一枝老梅,寫著“霜曉寒姿”四字,舊詩為:竹籬茅舍自甘心,注雲:“自飲一杯,未抽籤者開一題。”
坐席上只有我沒有抽籤了,我想了想便說請于大哥為我們歌一曲吧,我本是存心想看看于飛燕發愣的模樣,沒想到在眾人的笑聲中,他豪氣幹雲道:“好,諸君且聽飛燕一曲。”
我們還未準備好,一聲高昂如驚雷的秦王腔便來了,他唱得乃是“張翼德大鬧長板坡”,秦腔本就高昂激揚,原始粗獷,加之于飛燕正是武曲星下凡,嗓音渾厚,這一出戲被他唱得更是動人心魄,充滿陽剛霸氣,乃至於一曲終了,屋頂有大量粉塵震落於我們的頭上,可是我們仍被撼得無以復加,竟毫無知覺。
先大力鼓掌的是原非玨,他親自倒上一杯,敬于飛燕:“好一曲一夫當關,萬夫莫當,于將軍果然是烈血真男兒,請受本少……,請受原非玨這一杯。”
原非玨竟連少爺的稱謂也省了,兩人歡欣鼓舞地對飲著,頗有“我就是喜歡你”的惺惺相惜,我們回過神來,大聲喝彩,女孩子們一輪番地敬酒,對此讚不絕口,卻絕不提“再來一個”,于飛燕倒不好意思的臉紅了。
終於輪到我了,我按捺住心中激動,伸手向那堆光滑的籤子,抽出一支,一瞧……
真沒想到啊,我這一支竟是和宋明磊一樣的杏花,這回輪到我被人調笑了,我大聲嚷嚷著,這簽肯定不准,我今生不會成親之類的,而且也絕不可能有福氣嫁與貴人什麼的,眾人不允,我只好被強灌一杯。
我有點暈了,連連說著剛才那簽不對,一定要再抽一次,眾人大方地讓我抽了一次,我搖了半天,抽出一支,天哪,還是一模一樣的瑤池仙品!
可惡,這一大幫子人便哄笑說是天意授受了,硬說我必須舞一曲以自罰。
我一定是醉得厲害了,又許是今夜的玉免跳在木槿樹梢頭上流光溢彩,迷惑得我一時興起,竟一口答應了。
我跳下炕,取了一把破椅和宋明磊的雪帽,便跳了一曲珍妮特•傑克遜當年成名的椅子嬉哈舞,我在椅子上跳上跳下,手中雪帽翻滾,口中還唱著PUSSYCAT的DON’TCHA!
我舞罷,只見眾人的下巴沒有一個合上的,連一向以冷靜自持的宋明磊也“叭嗒”一聲將手中的筷子掉落了在桌上,只有原非玨起勁的鼓掌:“好,木丫頭,再來一段!”
我一喜,心想雖然目前而言,我的嬉哈舞是驚世駭俗了點,總算在這個時空還是有識貨的,可惡原非玨那弱視東西偏要認真地加上一句:“不過跳慢點,小心閃著腰。”
這一夜我們鬧到五更時分,後來我什麼也記不清了,只依稀間,碧瑩喝得兩腮似塗了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許多豐韻,于飛燕和宋明磊互相擊節高歌,我困得不行,趴在坑上就昏昏欲睡,那原非玨也是醉得衣冠不整倒頭便趴在我的身側睡了,朦朧間,我似乎聽到原非玨反反復複地呢喃著木丫頭三個字。
注:本章抽花簽資料取自曹雪芹的《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豔理親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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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0:05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九章 庭院深幾許
我迷迷糊糊的醒來,已是大年初一的中午,只覺得頭痛欲裂,回頭除了再接再猶自坐在床沿上發呆的碧瑩,身邊早已空無一人,我揉著要漲了似的腦袋,呻吟著問碧瑩,同志們是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她說于飛燕,錦繡和宋明磊天還沒亮就去給紫園裏拜年了,至於玨四爺,老規矩是果爾仁來拉著去紫園的,碧瑩告訴我說那果爾仁真乃神人也,昨晚竟然一夜守在屋外,還是今早于飛燕他們出門時,才發現屋外多了一個雪人,那雪人猛得爆開,把她唬得大叫,他卻睜開精光四射的眼睛,僅伸了個懶腰,也不理驚愕的他們,驕健地跳進屋抱了原非玨就走,原非玨同學走時還揉著眼睛喊著我的名字呢,我聽著唏噓不已。
因是新年裏不驅舊塵,不洗新衣,我便又賴在床上半日,方才懶洋洋地起床,攜著碧瑩到各處拜年。
正月裏,我們小五義時常聚首,偶而原非玨也來攙和,我們這才發現每次原非玨到我們家,果而仁大叔都是上天入地暗中相互,我是指要麼在樹上作樹枝,要麼坐地上當雪人,比起現代的中南海保鏢或是火影忍者之類的,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我也終於明白了原非玨這個弱視何以敢到處亂闖。
美好的時光總是太快,一破五,原候爺就急召宋明磊和錦繡入京,因是急召,他們什麼也來不及準備,更別說是和我們來個告別宴會了,只是匆匆一見說是等萬事安定些,就接碧瑩和我入皇上新賜的官邸,我和碧瑩強顏歡笑,灑淚送別二人。
而元宵一過,于飛燕便得聖旨又複去西北征戰沙場了。
本待和于飛燕好好聚一聚,偏碧瑩的身子又著了風寒,于飛燕便親自來德馨居看了一下碧瑩,安慰她一定要好生養病,才剛大好,萬萬不可操之過急之類的,碧瑩自然是又含淚應下了,到得屋外于飛燕又偷偷塞給我很多銀票,我推辭道:“大哥莫要再給木槿了,平日裏大哥就差人將每月的餉銀都給了我和碧瑩,二哥和錦繡臨走時也給了很多財物,早已是不缺,現在碧瑩又大好了,原也用不了這麼多,大哥是我們小五義的長兄,還是留著取嫂嫂用吧。”
沒想到于飛燕嘿嘿笑了兩聲,戲謔地看著我:“四妹,大哥自知駑鈍,只是四妹可知我平生最不解的是什麼嗎?”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笑笑繼續說:“咱們小五義中,四妹年紀雖小,為人處事卻穩重如大人,時時處處總想在我們幾個前頭,連我這個大哥的都自愧弗如,四妹明明胸藏大智慧,卻又時常大智若愚,欺瞞眾人。”
唉?!這位是在誇我哪,還是在罵我哪!我正要辯解,他卻硬把銀票塞到我的手中說道:“大丈夫既從了軍,便是註定馬革裹屍方顯英雄本色,誰知道可有一日能活著取妻生子,四妹替我存著,如果有幸能活著再見,就權當大哥給三位妹妹的妝奩,若是從此一別,天人相隔,就請四妹從中取出一些來,算是飛燕的入殮資費吧。”他明明還是很豪氣地笑著,眼中卻露出一絲不可見的傷感。
我的眼眶濕潤了:“大哥休要胡說,四妹還等著大哥封候拜相,我們三個女孩子,也能金堂玉馬的作作千金大小姐!還有碧瑩也等著你作她和二哥的主婚人哪,大哥是一諾千金的漢子,斷不會失言于四妹的,對不對。”說到後來,我的語氣也哽咽了。
于飛燕的表情由感動到幸喜,再到錯愕最後卻有點古怪得看著我:“四妹剛才提到二弟和碧瑩?”
“正是!大哥一定要回來,主持他們的婚禮的。”我熱切盼望地看著他。
“可據我所知,光潛的意中人恐非三妹吧。”于飛燕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而我的不安一下子竄上來:“那他的意中人是誰?”
猛得想起香芹,我無力地叫道:“得了,我知道了。”
“啊!你又知道啦?”他一臉詫異。
“除了原非煙,這園子裏還有誰讓二哥如此魂牽夢縈,”我歎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于飛燕結實的手臂:“大哥,看樣子,碧瑩的終生只有靠你了?”
于飛燕的臉有那麼一分鐘的扭曲,然後強自鎮定道:“莫非四妹要給大哥和你三姐做媒嗎?”
“想什麼哪,大哥,”討厭,莫非我看上去像惡媒婆似,很喜歡亂點鴛鴦譜?
我歎了一口氣:“唯今之計,唯有大哥建功立業,求請天子為二哥和碧瑩賜婚,那麼碧瑩就終生有靠了,大哥以為如何?”
于飛燕明顯地籲了一口氣,想了一下,很開心地道:“此計甚好,只是萬一,二弟他不允……,又當如何?”
他說得亦有道理,我說道:“碧瑩如此貌美,德才兼備,二哥是心高氣傲了點,不過取得碧瑩,他必會發現其之長處,兩相和睦吧。”
他也點了一點頭:“四妹所言極是,大哥也就你們四個親人了,若是能親上加親自是更好了。那四妹就聽大哥的好消息了。”
他頓了一頓:“四妹和五妹也要芨開了,大哥倒也有些擔心了。”
呵呵!我的這個大哥還真是個模範家長,擔憂完這個,再擔心那個。
我笑說:“大哥不用擔心錦繡,她志不在嫁人生子,總要鬧騰一陣子才好,不過好在她素日也潔身自好,我想讓她自己挑一個喜歡的,或是等她累了倦了咱們再為她選一個好的也不遲。”
他歪著頭笑了笑:“四妹想得周到,卻不知大哥最擔心的是你啊!”
“我?”我笑出聲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四妹才高八斗,心存高義,實非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匹配,就連二……,”不知為何,他眼神一黯,謹慎地看了看我,又說下去:“就連二弟也時常與我說,不知何人有幸能取四妹為妻……。”
這頂高帽子真大,也算是給古代女子最高稱讚了吧,只可惜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我淡淡一笑,望著靜默地遠山說著:“木槿此生能結交小五義,已是大幸,只求平安一生,便不再有他念了,倒是哥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要早早尋個嫂子才好。”
于飛燕無奈地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這個丫頭,好好說著你,怎麼又回來調笑你大哥來了。”
他看了我一陣,執起我的手:“我雖與妹妹相交六年,亦不敢斗膽問妹妹到底有何故事,時時刻刻怕觸動妹妹的傷心舊事。”我的心一驚,抬起頭來,只見他靜靜微笑,銅鈴大的雙瞳如一汪秋水,泛著溫柔誠摯的光芒,既無探測之意,也無取笑之心:“只望妹妹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飛燕永遠在你身邊聽候差譴,妹妹即便一生不願嫁人,只要飛燕擊退突厥,能活著下了這廟堂,亦可一生不取,陪著妹妹遊歷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真沒想到……,我此生的結義大哥,看去那麼粗線條的一個人,總是笨笨地被我們欺侮,給我們這些身世可憐的女孩子帶來歡笑……
剛進子弟兵東營,比起天資聰穎的宋二哥,他總被教頭訓罵,別人都在吃飯,休息時,他卻仍在烈日之下接受體罰,我的這個比誰都寬容,比誰都勤奮的大哥……
我愣在那裏,他已微笑著跨上馬鞍,帶著幾個親隨,疾馳下山而去了,等我回過神,半山坡上已多了幾個驕健的身影,我眼中熱淚滾湧,奔跑著追隨他的身影,用力揮著雙手,迎著大風,我高聲叫著:“大哥武運昌盛,木槿等你平安歸來。”
他高高舉起V型兩個指頭,微笑著向我點頭,如風一般消失在我的眼中。
過了幾日,碧瑩高燒不退,且腹痛難忍,我急急請了常看碧瑩的趙郎中前來,診看之後說是不用擔心,傷寒已是大好無礙,只受了些許風寒引起高燒。
至於腹痛,許是誤食了辛辣之物,又或是受了些許刺激,以至於血瘀經閉,裏外失調,我當時單細胞地認定一定是年三十那晚酒喝多了。
趙郎中開了一味女姓調理常用的“四物”湯,這個配方比以往可簡單多了,只是些常見的當歸,熟地、白芍、川芎,藥僅四味而已,故名“四物”湯。
可能是對老病號特別上心,趙郎中想了想,又很體貼地加了一味可破瘀散結的“虻蟲”,他還很認真得囑我到藥局買藥時,定要問清藥局的夥計那虻蟲必須是夏秋捕捉的雌牛虻,捏其頭部致死後曬乾的方可有效。
我聽得頭皮發麻,碧瑩還得吃牛蠅啊!
我取了些碎銀,囑咐原武將藥材都配來,煎了晨昏定時給碧瑩服了。
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碧瑩的燒退了,雖說我和碧瑩還是莊子裏的奴僕,但人人都知道我們靠山有多硬,便是不去工作也無人知會,反倒是周大娘總來問寒問暖,像我們是她管事似的,但離開紫棲山莊以前,除了碧瑩的身子不好時,我和碧瑩還是定時定點地去周大娘屋裏取浣洗的衣服,到得門口,我輕輕喚了聲:“周大娘,木槿來取浣洗的衣服啦。”
屋裏走出一個年紀和周大娘差不多的婦人,神態高傲,略顯不悅,穿著緞襖輕裘,腰間掛著紫園的紫玉腰牌,正是園子裏頗有權力的管事,連夫人的陪房連瑞家的連大娘,也就是長房兄妹的乳母,她的寶貝女兒也是碧瑩的大仇人香芹。
她上下看了我們幾眼,皺了皺眉頭:“我當是那裏來的野娼婦這麼大呼小叫的,敢情是你們兩個妖精,一個偷主子東西,一個教嗦著妹妹勾引主子,真不要臉。”
我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大白天的被人潑得一臉髒水,碧瑩的臉色變得蒼白,潔白的貝齒緊咬得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眼淚在眶眶裏轉,我也急了,冷笑道:“連大娘,漫說碧瑩是被人冤枉的,即便是真做錯了什麼,也自有主子來教訓,那輪著您來,還有我家錦繡是承蒙夫人抬愛,備受賞識,可是再怎麼著也比不上你女兒得寵啊,您老這是想說在主子面前侍候的都勾引主子了不成?”
碧瑩和從屋裏出來的周大娘都驚了,周大娘在那廂勸著連瑞家的不要和我這個不懂事的蹄子一般見識。碧瑩在一邊緊緊拉著我的袖子,流淚求著我不要說了,可見在她們的心裏我已經失去了理智。
她的老臉白得像紙一樣,嘴也哆嗦起來,可能沒想到今時今日敢有人這樣說她:“反了,反了,仗著候爺寵著你們的姘頭,你們就這麼目無尊長,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哼!姘頭?反了?孰可忍,孰不可忍,我重重哼了一聲:“什麼反了,什麼姘頭,我們小五義上行事光明磊落,上對得起候爺夫人,下對得起兄弟姐妹,我大哥在西域出身入死的保護江山社稷,我二哥親妹子在宮庭裏保衛皇上,你不過仗著你給大少爺和二小姐奶過幾天,就要仗勢欺人,竟敢辱駡朝庭命官,那才是反了,沒有天理啦!”說到最後一句時,我幾乎是吼了。
這場轟轟烈烈的對罵影響甚大,周圍的婆子媳婦,丫頭小廝都出來看熱鬧,我也被氣得小臉通紅,眼淚直流,後來勸駕的群眾聲勢浩大,終於將連瑞家的勸回去了,可她揚言要將我這個小妖精挫骨揚灰。
哈哈,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當時我很不怕死地對著她喊:“來呀,看誰怕誰啊?”
周大娘因平日得了我許多好處,故陪著笑臉:“她本就是個口上逞強的老貨,木姑娘和瑩姑娘現在都是尊貴人了,何苦和那婆子一般見識。”
“我也不想與她爭吵,只是她怎可如此污辱我的義兄和妹妹。”碧瑩抽泣著從懷中掏出手娟,我接過抺著眼淚。
周大娘看著我倆相顧垂淚,充滿憐惜地歎了一口氣,看看周圍無人,偷偷對我們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她屋外頭的只知道吃酒賭錢,一尋著錢便偷偷到莊子外頭嫖女人,身邊統共就香芹這麼一個女兒,長得也標緻,原本清大爺也喜歡她,本來是都已是清大爺屋裏的姑娘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爺去了趟京城,尚了公主。”
她又歎了一聲:“我們這些下人婆子,最好的歸宿也就是盼著兒子女兒能讓主子寵著,有一天攀上了高枝,自個兒日子也好過些罷了,這個香芹命也是苦,好不容易這兩年得了二小姐的寵,能跟二小姐進宮也是天大的榮寵,卻偏生……。”
我收了眼淚,奇道:“偏生怎麼了?”
“咱們家二小姐做皇后的名頭給革了!”
“這是為何?”我和碧瑩大驚,這可非同小可,新皇敢拒絕權臣的和親,理由只有兩個,要麼是寵倖他人,要麼是疑忌。
“我是個婦道人家,原也不懂,剛才那老貨來哭訴說是新皇的原配竇家也在平亂中立了大功,那竇氏幾天前又生了一對龍鳳胎,且又是竇太皇太后的侄女,長得本就傾國傾城,色藝雙全,京都傳言什麼‘取妻當取竇麗華’,新皇本就寵愛這竇麗華,現在又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所以前兒個已詔告天下,立竇麗華為皇后了,她的兒子已是太子了,看來咱家二小姐只能做皇貴妃了。”
原來如此,新皇寵倖竇氏,而那竇氏不但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恐怕還有足可以和原氏北軍分庭抗禮的竇家南軍在撐腰吧,既然熹宗選擇了和原家劍拔弩張的竇家,而且算是當面悔婚了,那原家不想反也要反了。
我正怔忡之間,周大娘又說道:“冤孽呀!誰家父母捨得讓女兒去做偏房,不過也有好事,咱夫人這幾年操勞,不知流掉了多少胎,大夫說是沒指望,不想又懷上了,足有五個月了,所以我勸姑娘能忍則忍,免得又有人在夫人面前編排你們倆個。“
我和碧瑩謝過了周大娘,悶悶地回去。
過了幾日,碧瑩去周大娘家要把于飛燕送給她的玉偑打個絡子,我正在屋裏歇午覺,紫園裏的丫頭珍珠急急地來傳我進紫園,我剛睡醒,發悶地問著珍珠夫人喚我何事?那珍珠與我平日交情還算不錯,可是今天她卻不看我的眼睛,冷著臉說是她也不知。
到了上房,久違的百合熏香撲鼻而來,精緻的擺鐘依然明亮耀眼,炕上坐著珠光寶器的原夫人,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一手按著她微籠的小腹,一手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聞名天下的柳先生面無表情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小的油紙包,略顯眼熟。
我跪在地上,納了萬福,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而她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過了許久,我的腿快跪斷了,長年浣衣落下的腰疼也讓我快直不起腰,汗水沿著額頭慢慢流了下來。
她慢慢的抬起頭,犀利的目光看著我,挾著無比冷意,我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是連瑞家的打我小報告了?
只聽她冷笑道:“好個海棠春睡的美人啊!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幹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我驚抬頭:“木槿不知夫人問的是什麼?”
“我肚子裏的孩子與你無怨無仇,你這下流的小娼婦,如何要使人下藥害我,我素來待你們小五義不薄,你仗著二個義兄發達,妹妹得寵,不但目無尊長,欺侮到資歷的婆子,現今還登鼻子上臉欺侮到我頭上來了?”
果然這和連瑞家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我下藥害她肚子裏的孩子,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急急地辨道:“上次木槿和連大娘頂嘴是不對,可是木槿萬萬不敢下藥害未出生的世子啊!”
原夫人冷哼一聲,喚了一聲言聲,柳言生便茶盤遞給我,冷冷道:“你可認得此物?”
我一看,油紙包內有一小堆黑漆漆的東西,是前陣子趙郎中開給碧瑩的牛虻,我老實地回說:“如果木槿沒有認錯,這應該是牛虻。”
原夫人垂淚道:“我自進原家門七載,好不容易懷上五個月,幸得言生髮現有人在我的安胎藥裏多放了一味牛虻。”
柳言生在一旁沉聲道:“牛虻,夏秋捕捉雌蟲,捏其頭部致死,曬乾或陰乾後制成藥,性微寒,有毒。對於血瘀經閉,跌打損傷有效。然孕婦者--禁服!”
我隱隱覺得我正進入一個陷井,一個別人早已張開的大口袋,我強自鎮定說道:“木槿的確曾購進牛虻,那是木槿的結義三姐碧瑩腹痛難忍,請郎中開的藥,這莊園裏有上千人,夫人何以斷定這牛虻是木槿的呢?”
柳言生冷冷道:“帶原武。”
兩個健壯的子弟兵拖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因那人由臀至小腿,鮮血淋漓,竟無一點好肉,顯是受了重刑,那人掙著抬起頭,鼻青臉腫,只能依稀可見是原武。
我嚇得跌坐在地上,渾身冷汗,柳言生說:“原武,這牛虻可是花木槿給你叫信兒下在夫人的藥中?”
原武不敢看我,吃力地點著頭,口中吞吐著血沫。
“你怎麼說?”
我一抬頭,不慌不忙地說著:“木槿只是心憐原武的妹妹也和碧瑩一樣血瘀經閉,但又請不起郎中,所以便把碧瑩以前吃剩下的藥給了些原武,還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不知原武有沒有都回了太太。”
“原武自然都回了,你還叫他去串通我房裏的信兒給我下藥,忘了嗎?你這賤人。”夫人大聲喝道。
我看向原武,只見他目光空洞,競和死人沒什麼區別,柳言生當著我的面問著他,他只是傻傻地說是。
好,人證物證俱在,我看樣子死定了,我問原武:“小武子,是誰拿你家人逼你害我,還是你被屈打成招了?”
原武無神的眼睛一下子慌了起來,嘴唇抖著,張開嘴半天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言語,最後只是望著我痛苦流淚。
“莫要再惺惺作態了,花木槿,你曾言你在西林遭人偷襲,只怕是你的疑兵之計,快快招認誰是你的主上?”柳言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免受皮肉之苦。”
我望著夫人和柳言生:“請夫人,柳先生明鑒,木槿的牛虻是遵從趙孟林郎中開的方子,只因碧瑩身邊除了我沒有人可照應,所以才請原武幫我去抓的藥,夫人可差人去山下請趙西林郎中來對質。”
“花木槿,你是怨我待你不如待錦繡一般好,才這般害我的吧!”夫人歎了一口氣:“其實我本已打算明兒個調你入紫園聽差的,沒想到,你竟……。”
她垂淚不止,柳言生歎了一口氣:“夫人莫要為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傷心了,花木槿,昨個我們已去城中尋過趙孟林了,可是他全家早已連夜離開西安城了,定是奸事敗露,畏罪潛逃了。”
我的頭嗡得一下子,只覺得口乾舌燥:“我屋裏還有趙孟林的四物湯加牛虻的藥方在,請太太差人去找一找。”
夫人冷冷一笑:“你自不用急,你前腳出得屋裏,我自已派人去搜了,言生,槐安可回來複命了嗎?”
這時槐安走得堂內,捧著一大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稟夫人,這是槐安在花木槿屋內搜到的所有可疑的物件。”
“可發現有藥方?”
“不曾。”
“撒謊!”我冷冷一笑:“碧瑩自六年前病到今年過年才剛好,所有的藥方我都藏在這些珠寶一起,加上最後一張,總共五十六張,如果槐安搜到這些珠寶,何以搜不到藥方,還是槐安收了某人的錢財,將方子都毀了?”
那槐安忽地過來,狠狠甩出一掌,將我打得眼冒金星,我的左頰生疼,口中血腥味漫延開來,最後血絲延著嘴角流了出來,我維持著微笑,望著滿面陰狠的槐安:“我二哥待你不薄,可你卻嫉妒我大哥和二哥同是子弟兵所出,比你年糼,卻早一日比你騰達,所以與人合苟汙陷與我,好打擊我大哥二哥,如果有一日我兄長知道了,你必死無全屍。”槐安臉色越聽越心虛,最後面露懼色。
“夠了,”夫人操起桌上的蓮花白玉杯,向我臉上砸去,直砸得紛碎,我的額頭巨痛,鮮血流進眼睛裏,我看不見夫人的表情,只聽見她氣得發顫地聲音:“你以為你的義兄作上了區區四品官便狂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嗎?我今兒個偏要試試看,動了你,我會不會死無全屍?”
“夫人息怒,”一個溫柔已極的聲音忽地傳來,我努力睜眼,只見一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的絕色美女款款而出,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竟與錦繡難分高下,身後跟著滿面得意的香芹和其母連瑞家的。
很好,今天我們的對頭要來對我們算個總賬了,這個小姐既是同宋明磊相與甚厚,應該來幫我的吧。
“夫人身子才大好,又有孕在身,何必與她一般見識,既然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給碧瑩治病的,不如叫人將那叫碧瑩的丫頭也叫來對質,也好讓她心服口服。”我心頭一緊,為什麼要扯上碧瑩,我看到香芹的目光,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深,這個原非煙是來幫我的,還是來害碧瑩的。
那夫人卻拉著她的手長籲短歎,說什麼孩子,我們娘倆的命怎麼都這麼苦啊,那原非煙可能是想起皇后落選一事,也是一臉難受,不發一言。
不久,碧瑩過來了,她顯是聽說了發生了什麼事,神色不寧地納了萬福,看到我額齒流血,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木槿,這是怎麼了?”
柳言生也不說話,上前抓過她的手便把脈,用腳趾頭想柳言生也會說沒有血淤經畢,只是曾得過傷寒罷了,很好。
“喲!沒想到是個病西施啊!怎麼覺著名字這麼眼熟呢?原來是前幾年偷非煙玉偑的小丫頭吧。”夫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二小姐輕移蓮步,走到夫人面前,端上一杯茶,也是歎了一口氣:“真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悔改,現在又……,夫人看在於將軍和宋護衛的份上對她們從輕發落了吧。”
碧瑩的臉色煞白,只是緊緊挨著我,我一徑冷笑,夫人厲聲道:“你笑什麼?”
我自知今日之禍是躲不過了,索性狂性又發了,在臨死之前再顯示一下我驚人的才學:“夫人可知,像原家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然則,若是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一敗塗地只日可待了,我笑可憐原候爺一片苦心,卻是大業還未成,後方家中卻已有小人競相踐踏,殘害忠良了。”
“死鴨子嘴硬,拖出去,狠狠地打,若是還活著,便等按她指頭畫押,叫牙婆子進來攆出莊子買了去。”原夫人強忍怒火說道。
我被兩個壯漢架著,碧瑩大哭起來,跪行著過去欲抱住夫人的腳求饒,可是香芹卻早一步上前,一腳揣在她心窩上,把她踢下座踏,冷笑地睨著她:“賤婢,憑你這骯髒身子也配碰夫人。”
碧瑩口吐鮮血,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轉頭看著我,眼中一片死灰。
我的腰腿被夾棍固定住,板子一下接一下的,事實證明我的確是死鴨子嘴硬,疼痛漸漸堵住了我所有話語。
就在我疼得已在考慮可以屈打成招,然後如何反案的問題時,碧瑩忽地說:“夫人請讓他們停手,我有話說。”
夫人一聲令下,板子停了下來,我看著碧瑩,眼中落下淚來,這個高潔的碧瑩,當年被汙偷竅,受盡仗刑時,也不曾求過饒,可如今卻為了我向人低頭下跪,受盡污辱。
我哈哈大笑,感佩于小人物的深深悲哀,竟然不過螻蟻,生殺與奪盡在權貴手中,我胸中悲憤異常,竭力出聲道:“碧瑩,你不用求他們,讓他們打死我吧,這樣也寒了小五義和其他義士的心,我作了鬼也要看看,還有誰敢助原家奪取天下?”
碧瑩看著我忽地一笑:“木槿,我自小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僅有的家產又被親舅所占,然後我被舅母賣到這紫棲山莊,這一路上我看盡世態炎涼,不想又遭人陷害,複又惹上傷寒,本欲一死了之,卻承你和小五義眾兄妹照顧,才苟且活到今日,沒想到碧瑩今生不但無以為報,還要拖累你至此。如此看來,只能,只能來世結草銜環了。”
我疼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卻大喊,碧瑩你這個傻丫頭,不要做傻事啊!
然後她轉頭恭敬地向夫人一叩首,望著夫人道:“夫人,木槿雖然伶牙俐齒,卻是難得的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子,斷斷然不會做出此等害主背上的行徑來,夫人不信,碧瑩願以這條賤命以證明她的清白,請夫人明鑒。”
她說罷,再不看我一眼,猛地朝石柱撞去,所有人均未想到她有如此舉動,想阻攔已是不及,我嘶喊痛叫著碧瑩的名字,卻渾身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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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0:20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章 明珠轉潤玉
我放聲尖叫,眾人的驚愕中,碧瑩的額頭已觸到冰涼的白玉柱,千鈞一髮之刻,一片紅影掠過,滿臉是血的碧瑩躺在一個高大的身影懷中,竟是果爾仁。
我依然不敢相信,心撲通撲通直跳,碧瑩說得對,果爾仁真乃神人也。
夾著我的子弟兵許是也嚇傻了,松了夾棍,我乘機掙脫出來,一路爬過去,身後拖著長長的一條血痕,趕到果爾仁腳下,我哭喊著碧瑩的名字,果爾仁將碧瑩放在我的手中,他的臉還是冷得像冰山上的來客,看著碧瑩卻露出讚賞惋惜之色來。
我在那裏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果爾仁,而冰山大叔只是非常簡短地說道:“只差一點天靈蓋就碎了。”
還好,我用袖子擦淨她臉上的血,任臉上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美麗卻沒有一絲血色的容顏上,撕下下擺,包紮她的傷口,碧瑩,你怎麼那麼傻,我們在一起早已是比親姐妹還親,難道你不知道我就喜歡耍耍酷而已,關鍵時份我還是會見行事的,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報答我,我只是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看護你,那裏值得你為了還我清白而自盡了,傻瓜,你這個傻瓜,十足的傻瓜。
這時夫人發話了,果爾仁,你來做什麼?
果爾仁僅僅拱了拱手,連腰也不彎,毫無下人的姿態:“我前來為我家少爺討兩個丫頭。”
夫人冷冷道:“不知你要哪兩個丫頭?”
果爾仁用手一指我和碧瑩:“就是這兩個。”
我愕然地看著夫人和果爾仁,夫人的眼中冷到極點,而冰山大叔也是面無表情,氣氛十分緊張,夫人使了個眼色,子弟兵漸漸將果爾仁圍在中央,而他只是睨著他們,冷笑一聲,毫無懼色。
柳言生出來打圓場:“先生來得不巧,這兩個丫頭涉嫌用牛虻毒害世子,正在堂審之中,不如讓言生再另挑兩個貌美的丫頭,給玨四爺送去如何。”
果爾仁冷冷道:“我家少爺指定要花木槿和姚碧瑩。”
柳言生沉聲道:“如若不與呢?”
果爾仁道:“那就不要怪果爾仁不敬夫人,今兒個向名滿天下的柳先生請教了。”
“果先生如此庇護這兩個嫌犯,莫非你和慵抑髯郵侵髂輩懷桑俊?
真沒想到,冰山大叔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儘管這個笑容有點像西區柯克恐怖片中的兇手的笑容:“你說我家主子是主謀,無非也就是為了原家這點家業罷了,只可惜我家少爺遲早要回西域繼承大統,漫說是這原家,便是整個中原拱手相讓,也不入我家主子的眼,今日裏夫人聽信小人之言,難道真逼死無辜方才甘休嗎?”
理解,原非玨那弱視的確什麼也入不了他的眼。
原夫人冷冷道:“哦?此話怎講?”
“這個叫碧瑩的丫頭,是這莊子裏有名的藥罐子,就連屋裏頭搜出的這些珠寶綢緞上也有一股藥味,怎麼會家中連一張藥方子也搜不著?”果爾仁轉向槐安:“你可識字?”
那槐安點點頭:“小人識字。”
果爾仁掏出一塊玉偑:“那你念念!”
我看了一眼,那玉偑上寫得好像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喲!真看不出來,冰山大叔有這麼感性的東西。
槐安的臉一下子綠了,哼哼唧唧半天也憋不出來,不過夫人和柳言生的臉色更綠,果爾仁說:“你念不出來,是因為你根本不識字,在德馨居你根本分辨不出究竟那張是你主上要的,所以你將所有的方子都銷毀了。”
槐安高大的身影在那裏一下子矮了半截。
果爾仁又轉向夫人:“夫人,果爾仁雖非中原人士,但也曾師從中原,對醫理略知一二,剛才拉這姚碧瑩時,已探過她的脈象,雖然現在沒有血淤經閉,但依然內外失調,分明大病剛複,從此推診,有過血淤經亂史不是沒有可能,用四物湯加牛虻乃是對症下藥。”他頓了一頓道:“還有若是真如原武所說花木槿是主謀,要神不知鬼不覺得下藥害夫人,然則前幾日那花木槿和紫園親信當眾爭吵豎敵,豈不是故意引起紫園的警醒嗎?“說到這裏,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目光分明就在說:你怎麼這麼蠢呢?
我不由滿臉通紅,心中暗自記下這個教訓,只聽他繼續說下去:“那郎中昨夜既已畏罪潛逃,為何花木槿這主謀沒有逃匿,反倒安安心心地睡著午覺等著夫人來抓。”我不知道柳言生和原夫人以前有沒有聽過果爾仁說過這麼多話,反正我肯定沒有,而且字字擲地有聲,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何以果爾仁曾被稱作突厥第一勇士,大突厥王座下第一保鏢了。
他根本就是大偵探柯南的古代版,難堪地沉默之後,那柳先生最後終於發話了:“那依果先生之意,該如何?”
“聞名天下的柳先生說是黑,哪有人敢說白,我本不是紫園中人,也不想理紫園的是非,只是小少爺非要這兩個丫頭,還請夫人通融。”
“果爾仁,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僅憑口頭推斷,如何能說服眾人,今日若沒有真憑實據,便休想將人帶走。”夫人恢復了高雅的姿態,輕輕一笑。
“對啊!拿出證…….據來!”香芹倡狂地開了口,可惜果爾的灰瞳一瞟過來,立馬嚇得往原非煙身這鑽。
“這兩個丫頭,今兒個果爾仁是定要帶走了。“果爾仁也微微一笑,灰色的眼珠瞟向柳言生。
柳言生也輕輕一笑,緩步走向果爾仁,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絞著,沒有人看清是誰先出招,也根本沒有人看清來往過招,最後兩人倏得分開,果爾仁面色如常,道了聲:“承讓了。”
柳言生面無表情,左手有些不自然地下垂,很顯然果爾仁贏了,他穩步邁向我們,忽地面色巨變地停了下來,嘴唇輕紫,他渾身發顫地站在那裏,冷笑出聲:“堂堂原家的大總管,天下聞名的柳言生竟如此卑鄙無恥,你竟然使毒害我?”
柳言生陰陰一笑:“果爾仁,當年金穀子制出這無色無味的十裏香是為了對付幽冥十三鬼,如今用在你這個突厥毛子身上也算是你的榮幸了,我本不想與你為敵,今兒個你既然一意孤行,開罪夫人,我也只好對你不起了。”
果爾仁的臉色灰白:“江湖傳聞金谷真人曾有一名作奸犯科的棄徒柳風,攆出師門時盜取了師門絕學十裏香,真沒想到柳言生具然是那個欺辱師母,逼死師兄的鄙卑小人柳風。”
柳言生的臉有一陣扭曲,但立刻恢復了儒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還是請果爾仁先生走好,我會替你好生照顧你的玨四爺的。”
他一步步走向果爾仁,右手袖中兵器的光芒閃耀,果爾仁的眼中滿是不甘,而我的一顆心絕望地跌進了深淵,果真天將滅我和碧瑩嗎?
就在這時忽地一聲爽朗地笑聲傳來:“今日紫園好生熱鬧。”
只見一個青裘美髯的人飄然而入,正是西楓宛的韓修竹。身後跟著另外一個人,竟然是傳聞連夜失蹤的趙孟林郎中。
那韓修竹笑得爽朗,對於榮寶堂內劍拔弩張,血濺三尺,視而不見,他恭敬地向夫人一躬,然後狀似無心地發現在果爾仁僵立在那裏,欣然地走過去,口裏說著:“久違了,果先生,一向可好?玨四爺很久沒到西楓宛來坐了,他可好啊?”
他親熱地執起果爾仁的手緊握著,好像原非玨曾經唾沫橫飛地告訴我,他們倆經常為了各自的少爺在梅花七星陣裏大打出手僅僅是傳言而已,他擋住了柳言生的視線,從我這個角度,好像看見他的手中銀光飛快地一閃,果爾仁的汗滴就流下來,那汗水儘是黑色,可是果爾仁的臉色明顯緩和了下來。
當韓修竹放開果爾仁的手時,果爾仁已飛快地跳到一邊,坐在我們身邊,盤膝調息起來。
柳言生和煦如春風地同韓修竹寒喧著,仿佛剛才那個使用卑鄙手段想殺人滅口的冷血殺手根本不存在一樣,而韓修竹卻不著痕跡地夾在碧瑩,我還有果爾仁的中間,說道:“我聽說夫人在堂審涉嫌用牛虻毒害世子,正在查找一名關鍵人證,趙孟林郎中,恰好,我剛剛請了一位朋友來給我家三爺瞧腿,也姓趙,名孟林,據說他也是曾進過園子給丫頭們看過病,不知夫人找的可是他?”
那人的確是給我們看過病的趙郎中,可說實話當時我們請他看病,是因為他是我們唯一能請得起的郎中,也是唯一願意給碧瑩治療的郎中。
他怎麼可能是武林響噹噹的名人韓修竹的朋友呢?
趙孟林只是微一欠身,揖手道:“我便是曾醫治過姚碧瑩姑娘的趙孟林,不知原夫人有何見教。”
這時許久沒有說話的原非煙開口笑道:“若是沒有猜錯,這位便是在江湖上有‘妙手醫聖’之稱的趙孟林先生吧?”
所有人臉色都是驚詫萬分,那趙孟林乃是當世名醫,俱說他可活死人,肉白骨,素有妙手回春的盛名,但為人脾氣古怪,有時他會見死不救,收取千金診金,有時又一文不收白白給人看病,有時又有人稱他為“怪醫神”。
眾人不由齊齊地看向那趙孟林,而他只撚須微微一笑:“那是江湖上的朋友給在下取的渾號,妙手醫聖四字萬萬不敢當也。”
韓修竹拍手叫好:“二小姐果然熟知江湖典故,‘傾城諸葛’之稱當之無愧。”
原非煙柔柔一笑:“先生又拿我取笑,非煙哪里當得起如此稱號,只是運氣好,胡亂猜中罷了。”
她走向趙孟林,福了一福,趙孟林也是一欠身還了個禮,她有禮地問候道:“真沒想到經常到府上來給丫頭看病的趙郎中,原來竟是妙手醫聖親臨,非煙代家父,家母給趙先生賠禮,望恕失敬之罪。”
趙孟林不卑不亢道:“小姐折殺小人了,小人只是個江湖賣藝的,初來貴府,趙某原本是應修竹老弟之請,為白三爺瞧腿來的,趙某有個臭毛病,向來只醫想醫之人,之所以給瑩姑娘診斷,是感於這個五個結義孩子雖窮苦潦倒,卻義薄雲天,前幾日瑩姑娘得了血淤經閉,是在下開了一貼四物加牛虻湯,只因這瑩姑娘也算是我的老病號,故爾我留了她所有的診曆,這便是我上次開的診方的複本,請過目。”
趙孟林遞上一本藍本,柳言生接過的時候,趙孟林看著他的眼睛說:“十裏香乃天下奇毒,十裏飄香,不但聞者葬命,且對使毒者也會慢慢造成傷害,金谷真人亦以為惡,故此乃其不傳之秘也,柳先生雖已改其成分,不傷一步之外,但對於使毒者本身仍不減毒性,先生若常用必會禍及自身及房中之人。”
柳言生的臉色變了幾變,越變越白,最後禮道:“多謝妙手醫聖指點。”
他將那診曆呈上給夫人細細看了,一時間大家的臉色都很難看,夫人冷哼了一聲,有勞趙先生了,果爾仁調息結束,抱起碧瑩,向柳言生一點頭:“今日多謝柳先生的招呼,改日必當原數奉還。”說罷,扶起我一同出去了。
我一扭頭,那趙孟林正對我微笑,我心頭一熱卻被果爾仁拉出了榮寶堂。
等韓修竹趕上來的時候,趙孟林已經不見了。
出得紫園,我再也忍奈不住,雙腳一軟,就要趴下,幸好韓修竹及時將我扶起,“姑娘還好嗎?”
我咬著嘴唇點了一點頭,扶著旁邊一棵樹,勉力站著,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耳邊只聽得果爾仁冷冷說道:“我生平不願受人恩惠,由其是你韓修竹的,說吧,我該如何報還你此次救命之恩?”
“果爾仁果然是條錚錚的鐵漢,難怪候爺肯放心將小少爺交給你,你我二人雖各為其主,但也算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你說得如何見外。”韓修竹狀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但果爾仁卻冷冷一笑:“你助我只是因為這小五義已漸露風采,宋明磊,柳言生惡其背叛,花錦繡,夫人怒其與將軍暗通曲款,故而設此圈套誣陷此二人,然則宋明磊已然是歸於白三爺帳下,你自然也想要這兩個丫頭投其所好吧?”
韓修竹快樂地一笑,手扶長髯:“不愧是大突厥的第一勇士,什麼也瞞不過你的眼睛。”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大了,什麼?錦繡和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連瑞家的髒話和夫人的憎恨模樣重重擊在我的心上,一切都是因為錦繡和宋明磊嗎?
難道原將軍就是她口中所說的意中人嗎?我手腳發顫,心中如萬蟻啃噬,一團難受。
只聽果爾仁冷哼一聲,韓修竹正色道:“既然我們家少爺也看上了這兩個丫頭,不如這樣吧,果先生,你一個,我一個,大家莫要傷了和氣,這個叫姚碧瑩的丫頭雖是個藥罐子,卻也是莊子裏有名的美人了,如今妙手醫聖也開了金口,必是大好了,正所謂美人配英雄,再說我臨出門時,三爺囑我萬萬不可奪人之美也,這姚碧瑩就送與先生了,反正西楓宛裏只是缺個看看宛子,燒水做飯的粗使丫頭,我看這花木槿倒合適,我這就帶回去了吧?”
“我家少爺指名了要這個丫頭,萬萬不可與你。”果爾仁也正色道:“不如你到我的玉北齋去挑幾樣千年雪蓮靈芝給白三爺,算是我還你的人情,如何?”
韓修竹卻搖搖頭,一臉不屑道:“老果真小氣,一個丫頭而已,那姚碧瑩本就比花木槿長得標緻得多,我打賭,你家少爺必定喜歡你懷中這個。”
果爾仁搖搖頭:“你且不知,他現在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我漸漸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了,只覺耳邊一片喧鬧,而我的心中只翻來覆去全是錦繡和將軍的新聞,後來只感覺到似乎又有人在打鬥……
我努力睜眼看到是果爾仁單腿跪在地上,恨恨地對韓修竹說:“你…….,漢人就是卑鄙無恥,只會使詐而已。”
“此言差矣,老果,兵不厭詐嘛,好了,我家少爺既答應宋明磊看著這個丫頭,就借我幾日吧。”
在無盡的黑暗吞沒我之前,不知為何,我的心中有一個奇異的想法,這韓修竹說是將我借幾日,可結果定是如同劉備借荊州,有去無返了……..
……
…….
好熱,我仿佛在火海中掙扎……
連瑞家的和香芹惡狠狠地磨著刀,獰笑著向我走來……
夫人在不停地對我冷笑,柳言生扼著我的咽喉說:“你中了我的十裏香了……。”錦繡站在我的身邊,卻不理我的求救,只是挽著一個健壯的男子高高興興地離我而去……
畫面一轉,一片姹紫嫣紅,原非煙和宋明磊在河邊上親熱地散步,我快步奔上去,怒斥宋明磊不義,原非煙忽地托著一個蓋著絲絹的紅漆盤,她笑著揭開絲絹,盤中盛放著一個人頭,竟是滿臉是血的碧瑩……
我不由得大叫著醒來,才發現我趴臥在一間簡單的木屋中,臉上滿是淚痕,而渾身已被汗水浸透了,下身被紗布裹得像棕子。
陽光透過鐫花窗櫺透進來,我不由得抬手擋了一擋,一下子牽動了全身,我的腰腿以下如火灼一般,我忍著疼,試著動了一下左右腿和腳趾,還好,都能動,他們還沒傷了我脊椎神經中樞。
“喂!你醒了?”一個非常難聽的聲音從我的耳邊傳來,我回過頭,原來是一個頭上紮著兩個髻的小少年,十二三歲的模樣,看我的眼神不屑,又似不耐,加上滿臉青春豆,與英俊二字相去甚遠。
我虛弱地問著:“這是何處?”
“這是三爺的西楓宛,若不是我家韓先生救你,你早死在榮寶堂了,喂,快快喝了這碗藥吧,也好讓我去複命。”那少年捏著鼻子遞來一碗極其刺鼻且黑乎乎的藥。
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天,真苦,我問道:“請問這位小哥,可是你幫我上的藥?”
沒想到他聽聞後立刻跳開一大步,滿是青春豆的臉可疑地一紅,然後又上前一步惡聲惡氣道:“喂,我娘說了,男子見了女子的身子可是要對女子負責的,你的傷自然是我娘替你上的藥,你這丫頭莫要毀我名節,你長得如此難看,休想詐我取你。”
我一聽,撲地一下將口中的藥盡數噴了出來,將他噴得一身,他大怒,而我急急地道歉,正亂作一團時,一個四十幾歲胖胖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見狀擰著他的耳朵,大聲罵道:“素輝,老娘就出去這一回子,你連個病人都看不住?”
那男孩竭力掙脫,呲牙咧嘴地揉著耳朵,口中嘟嚷著:“這那能怪我,她自個兒全將藥吐了出來,再說了,我是爺的護衛,將來定要為爺出生入死平天下的,誰願看個丫頭?”
他見那胖婦人似乎真生氣了,掄著肥巴掌要煽過來,就大叫一聲消失在屋裏,那婦人歎了一口氣,轉過來,看我驚懼的臉,賠笑道:“木姑娘沒燙著吧!”
真是好有活力的一對母子啊!
她見我呆滯地搖搖頭,和顏悅色地笑道:“這豎子乃是老娘唯一的骨肉,叫素輝,名字還是三爺給取得,他爹去得早,又仗著三爺和韓爺寵他,整日介無法無天地,木姑娘千萬別見怪啊!”
我自然是搖搖頭:“請問這位大娘怎麼稱呼?”
“我夫家姓謝,排行老三,是去世的謝夫人的陪房,姑娘叫我謝三娘就得啦。”那謝三娘麻利得拆著我的紗布,又給我換藥,上紗布。
幾日下來,韓修竹沒有出現在屋中過,而我也沒有任何機會見到我的新主子,傳說中的白三爺,我挪動不便,連上廁所也難,方才覺得碧瑩這六年著實不易,幸好那謝三娘細心照顧我,換湯換尿,盡心盡力,我心中感激,真想取一些珠寶綢緞感謝她,可惜全都遺在榮寶堂,至今下落不明。
偶爾那叫謝素輝的小少年會被他娘逼著來給我送藥湯,不過每次都是極不情願地神情,謝三娘逼他稱我為木姑娘,可他卻認為他在西楓宛的資歷比我大,理應做我的領導,每每稱謝三娘不在時就叫我木丫頭,我倒也無所謂,因為他每次叫我木姑娘都像是在叫“卜姑鳥”似得。
那謝三娘極愛說話,又愛逗樂子,她告訴我那裏日果爾仁又輸給了韓先生,給點了麻穴,所以我就被他帶回來,而碧瑩就被帶回玉北齋,我默然無語,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我問謝大娘碧瑩的情況,那謝三娘朗笑道:“木姑娘放一百二十個心,那果老頭雖是個冷臉子,卻最敬忠肝義膽,那四爺整日又不著家的,瑩姑娘一定在玉北齋,吃得好,喝得好。”
我不由得想起原武,他雖害我不淺,但我想他必是被人迫害至此,便問起謝三娘,她面色一涼,歎了一口氣:“那小武子,是莊子裏出了名的孝子賢兄,可惜啊,聽說是埋在西林,他老子娘也算是莊子裏的老人了,還有他妹妹都哭得死去活來的。”
我心下惻然,後來我又得知那槐安就在我進西楓宛的第二日,暴病死了,死得急,又死得奇,只好也火化埋在西林裏。
過了七日左右,我終於能下地了,謝三娘怕我身子才愈容易著風寒,硬是讓我穿上了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裏子裏外發燒大褂子,又圍著大貂鼠風領,幾乎穿得比她還要胖,方才出得門去。
我踏著碎瓊亂玉,慢慢來到中庭,只見陽光明媚,滿園子的紅梅花芬芳吐蕊,白雪皚皚中,精神抖擻,分外明豔動人,以往我都是在西楓宛外一邊浣衣,一邊數著紅梅出牆來,從未想過會有機會在這宛中,細細品這梅花吐豔,不由得想癡了。
“三爺來啦!”謝三娘恭敬地聲音喚回了我,尋聲望去,就此呆在那裏,只見韓修竹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靜靜站在雪中。
紅梅花瓣飄飄灑灑,漫舞人間,那少年白衣如雪,似潔瑜無瑕,若明珠燦爛,那讓人寒心的輪椅,竟無法影響其一絲一毫的攝人風采。
那少年平靜地看著我一眼,我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無禮,我給他納了個萬福。
他微微一笑,只覺若春曉之花綻放,如中秋之月露顏,四周雅樂輕奏,仙雀環飛,渾渾然間,我的三魂七魄似已被奪去了一半。
原非白示意韓修竹推他到已破了冰的莫愁湖邊,我愣了一下,跟了上去,韓修竹說:“木丫頭,從今兒起,你就是西楓宛的人了,定要好好守護少爺。”
我點點頭:“多謝少爺和韓先生的救命之恩,木槿沒齒難亡,有生之年必定相報。”
不管怎麼樣,這個恩,報是一定要報的。
正當我沉思在剛才是否應該在“相報”前再加個“以死”更煽情些,那如嫡塵仙子般的少年,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輕輕開口道:“你不用謝我,既然今兒個我救了你,你須心中有數,這條賤命便是我的,終有一日是要討回來的。”
音樂忽然變調停止,春花立時調謝,秋月躲回雲中,小鳥也嘎嘎叫著飛走了,只剩下我木然地站在那裏和天仙少年,無語對視。
就這樣,牛虻事件結束了我和碧瑩的德馨居生活,徹底改變了我們的革命道路,開始了我與原非白的西楓宛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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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0:38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一章 春眠不覺曉
過了月餘,我的傷徹底好了,我的工作很輕鬆,很輕鬆,甚至比韓修竹說的還要輕鬆,也真的就看看宛子,修修花草,至於燒水作飯,那是謝三娘的活,作為新人,我當然不能和老人爭來奪去。
平日裏我在浣衣房的工作雖辛苦些,可有碧瑩陪著,一大堆丫頭婆子一起吹牛,聊天,整天東家裏長,西家裏短的,日子倒也過得快,可是現在輕鬆得有些發悶,我想去看看碧瑩,原非白總是淡淡得說現在夫人還沒上京,一個人出了這個園子我就小命不保。
原非白和韓修竹出我意料地比這宛子裏任何人都忙,整天忙著會見一拔又一拔的幕僚,他們中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持拜帖來見,有些則在夜黑風高之日來會。
雞嗚時分,原非白和韓修竹總會一早起來檢視謝素輝的武功,晚飯過後原非白便察看他的功課,一般這時候我會被要求在此研墨伺候,而謝三娘坐在一邊做針線活,韓修竹對於謝素輝武功似乎還蠻首肯的,可素輝同學看到詩書琴畫卻是頭大如牛。
春天到了,原非白要求他做一篇關春天的詩詞,知道他的文學根底的薄弱,所以也就放寬了界線,可以賦其所賦,這小子愁眉苦臉了整一天,我一看,那大大的白紙上也就寫了五個字,“春餅可食也”。
我心中暗笑,晌午到了,這小子八成是餓了吧,心中一動,便對素輝說:“素輝,你想不想去吃飯?”
“我都快餓死了,真不明白,三爺幹嗎一定要我學寫詩這破玩藝呢?”他皺著一張小臉趴在桌子上,青春豆顯得更多。
我便笑說:“其實作一首春的詩賦原也不難,我幫你如何?”
我本想寫賀知章的《春曉》或朱熹的《春日》給他,但原非白肯定一眼看出來不是他作的,我便將我自己做的一首春桃詩寫給素輝:
一夜春風過,千里桃苑芳。風使入簾裏,羅裙沾露香?
從此,素輝在文學上相當依賴我,開始在他主子和他娘面前說我好話了,謝三娘自然對我更加殷勤,而原非白看我的眼神卻更冷,但也開始讓我伺候他吟詩作畫。
萬樹湖邊梅,新開一夜風。
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
陽春三月春意鬧,晨時,西楓苑裏忙著收拾苑子外面送來的柴米油鹽等日用物品,我也被叫去幫忙。
很快我就結束了,正要跟送東西的漢子回話,一陣春風飄過,將我的娟子吹落在地上,那漢子比我快一步彎腰去拾,他遞給我的時候,壓低聲音說:“小人張德茂,是宋二爺吩咐留在紫園的內應,姑娘可大好了?”他掏出一塊木牘,上面鐫著兩句七言,燕子樓東人留碧,木槿花西月錦繡。
我們小五義所有人的名字都在裏邊了,前一句是宋明磊作的,後一句是我和的,落款是一個V字,周圍五朵玫瑰花,是我的獨家設計,那時錦繡還笑我這玫瑰花畫得像蘑菇。
我抬頭那漢子,那人長得絕對是一張大眾臉,扔在茫茫人海中涮兩涮,絕對沒有人認得出來,只聽他繼續說道:“上次在榮寶堂不及救護姑娘,是小的死罪,宋二爺叫小的傳話給姑娘,于大爺和將軍已知道此事了,原該沒事了,但現在夫人還是在氣頭上,請兩位姑娘先在三爺四爺園子裏躲躲也好,等再過些時日,他和錦姑娘回來,再與您詳談不遲。“他佯裝遞給我貨冊:“宋二爺特特要小人轉告姑娘,千萬小心白三爺,您若有急事喚小人,請將此娟綁于探出宛外的梅樹外即可。”
“有人來了,請木姑娘保重。”他恢復一臉諂媚說著:“姑娘,您看東西都齊了,小人先走了。”
“木丫頭,你怎麼這麼慢。”素輝一臉不耐地過來,揉著肩膀,我忙應著,幫著去搬貨入庫,走進梅園,便聽到熟悉地呼喝聲,竟是原非玨,不知道碧瑩怎麼樣了,我立刻奔向中庭,只見一白一紅兩條身影在相鬥,過了一會,紅影跳開,原非白依然一身白衣坐在輪椅上,一手持一條烏黑大鞭,神色自如,額頭略微冒汗。
原非玨的臉色有些發白,手裏依然拿著那根他硬說是長矛的紅櫻槍,指著原非白:“三瘸子,快把木丫頭交出來。”
原非白冷哼一聲:“男子漢大丈夫,整天介兒到我這來要個丫頭,你也就這點出息。”
原非玨理直氣壯:“木丫頭本來就是我的,你和韓修竹兩個使詐,封了果爾仁的穴道才把她搶去了,我今天非要帶走木丫頭,木丫頭,木丫頭,快出來。”說來以後來,他激動得喊起來。
“四爺,今天也練得差不多了,莫要再打撓三爺了,咱們回吧!”果爾仁看看日頭,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今天我一定要見木丫頭,都怪你,我要木丫頭,可你偏給我弄回個瑩丫頭來。”他倔強地說著,眼神中相當鬱悶。
“哼!那天你自己走錯路跑到東營去,還怪果爾仁?一天到晚口裏就是個木丫頭,不思上進,羞不羞人?傳出去,大突厥的王儲是這麼個沉溺於女色之流的儂包,我這個做哥哥的都替你丟人。”原非白冷哼一聲,而原非玨同學的臉色綠到鹹菜色。
果爾仁的臉色也不好看,韓修竹乾咳了一下,似乎覺得原非白說得有些過頭了:“天色還早,不如請果先生和四爺喝完荼再走吧!”
原非玨忽然咬牙切齒地說著:“丫頭生的就是丫頭生的,就喜歡搶人家的丫頭,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所有人的面色一變,俗話說得好,罵人別揭短,打人別打臉,原非白冷漠的臉冷到了極點。
我正要出去勸原非玨,沒想到原非白接下去說的話更過份:“丫頭生得又怎樣,也總比人盡可夫強!”
我走出來的時候,原非玨已大吼一聲撲過來,原非白的長鞭子結結實實抽在非玨的臉上,印下血痕,他卻毫無感覺地將原非白撲倒輪椅下,我大叫出聲,可韓修竹和果爾仁卻面無表情,兩人扭成一團,我腦子裏想得是原非白的腿腳不便,原非玨如果用蠻力傷了他怎麼辦?
原非玨把原非白壓在身下,舉挙就打,我沖過去,把原非玨撲倒在地:“玨四爺,有話好說,是韓先生救了我,碧瑩還有果先生的。”
原非玨在氣頭上,那裏聽得進我的話,他反手一巴掌,我痛叫出聲,他這才聽出是我,停了手,而我卻控制不了本能地又甩回了他,這回把他打愣了:“木丫頭,你為了他打我?”
一個練武的男孩在盛怒之下重重甩你一巴掌,自然是痛得齒頰留血,酸得直掉眼淚,我正要張口辨解,沒想到,原非玨卻用指尖沾了我的淚水,自顧自痛心疾首地說了下去:“你還為他哭成這樣?”
我張口結舌站在那裏,這人的想像力未免也豐富得偏了方向了吧。
那廂裏,原非玨卻猛得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木丫頭你打我,你為了原非白打我……木丫頭不要我了。”我徹底驚呆了,一個人高馬大的少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多少有點孬,還有些滑稽,但俊美如原非玨,卻讓人覺得有些心痛。
現在是什麼狀況啊?我捂著腫臉左顧右看,在場所有人緊鎖眉頭,卻無一人有驚詫表情,我漸漸有些明白了何以人人都說原非玨是莊子裏有名的癡兒了。
果爾仁終於忍不住了,光光的腦門上青筋暴跳,他大喝一聲:“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哭啼啼成何體統?”然後拖起原非玨起身就走,原非玨抽抽搭搭地拖著紅櫻槍,全無半點少爺風範,卻不時回頭看我,眼中有委屈,有怨氣,還有濃濃的不舍。
我回過頭,只見韓修竹推著輪椅過來,原非白酷著一張俊臉,一撐椅把,躍上輪椅,完美得如大鵬展翅一般,我不由上前去:“三爺,沒事……吧!”
這小屁孩不但不謝,反而將鞭子一甩,將我隔在離他二步之遙,眼中滿是警告的冷意,然後被韓修竹推走了。
剩下我一個人右臉腫得像豬頭似地站在梅園,素輝走過來,歎了一口氣﹐拍拍我的肩頭,看看我的臉說道:“沒事,還好你長得夠難看了,打爛了也沒關係。”說完,放肆得仰天大笑走了。
啊呀呀!死小屁孩。
噢!這個架勸得真真鬱悶哪!
接下來幾天,我總夢到原非玨對著我回眸流淚的模樣,而韓修竹開始讓我伺候非白的飲食起居,只是他依然對我不理不睬,哼!不睬就不睬,長得帥了不起嗎?誰稀罕做你的丫頭。
我偷偷央著韓先生讓我去趟玉北齋看看碧瑩,我的藉口是怕玨四爺把氣出在碧瑩身上,沒想到他竟同意了,他還說讓素輝送我去,不過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我說少爺那兒不准怎麼辦?
韓先生微笑著說:”無妨,三爺一個人過慣了,不太懂怎麼安慰女孩子,老夫知道姑娘上次受委屈了,不過放心﹐少爺明白你對他的心。”說完他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唉?這什麼意思,原非白這個身殘志殘心也殘的小屁孩明白我什麼心了?不止韓修竹,連謝三娘也給我送來了很多新衣裳,說我好福氣,馬上就能伺候少爺了。
太奇怪了,我不是一直在被迫伺候他嗎?連上次謝素輝出疹子,我都替他晚上睡在原非白的外間,半夜裏我伺候過他一次起夜,那一晚我驗證了既使是天仙美人撒出來的尿也一樣是臭哄哄的,而已。
這,這還要我怎麼伺候他啊,莫非以後天天讓我伺候他起夜?
直到有一天素輝賊兮兮地塞給我一本書冊,裏面夾著一幅畫得很爛的春宮圖……
要死了﹐這個小孩,不好好讀書,才幾歲就看這玩藝兒?我狠狠地揪他的耳朵,他的痛叫之聲穿越了整個西楓宛!
我這才想起,以前看小說或是電視連續劇什麼的,古時大戶人家的男孩子初夜是要由家裏乾淨的丫頭來準備的,而那個丫頭也就順利地成了侍妾……
天!他們不會指的是這個吧,可是原非白依然沒有多看我幾眼,或是對我的服務表示非常滿意之類的。
我有時照照鏡子,于飛燕總說我腦袋比身體大,好像是有點…。。
個子又不滿一米六,這個年代沒有高跟鞋讓我長高些是挺遺憾的一件事……
眼睛算明亮有神,可惜單眼皮……
鼻粱也不是特挺,嘴唇還算飽滿性感,可惜身材,呃!有那麼點洗衣板的味道,
唉!就連久病初愈的碧瑩居然都比我婀娜多姿啊!
總而言之,我絕對不是個美女,不過一回頭想想,也是,不過是個開發少爺性智商的性奴隸罷了,只要是個清白的健康處女就行了,而且這世上能比得上原非白這樣的美男子恐怕也只有錦繡之類的絕色了,而且長年練武之下他依然是猿臂蜂腰的肌肉男,除了脾氣怪了些,性子冷了些,腿腳不便了些﹐嘴巴刻薄了些,我不得不承認他應該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令人垂涎的性伴侶。
啊!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於是我決定:
我,花木槿,做人是有格調的!
我,花木槿,是不會和這種心理有問題的少年發生關係的。
我選了一個風和日麗,原非白特別忙的日子,一大早讓素輝送我坐馬車去了玉北齋,到了門口,他卻死也不肯和我進去,理由是:“東庭人不入達虜之地也。”
我目送著他一溜煙走了,心想你其實怕被原非玨狂扁吧。
開門的是個突厥人,充滿警戒地看著我,我自報家門,說明來意後,他瞪著眼看了我五分鐘之久,然後用突厥話激動地向後叫了一聲,打開門,將我迎了進來,一進門,很多人湧了出來,有漢了,有突厥人,每個人畢功畢敬,卻都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我,那開門的小孩用標準的新疆普通話說:“四爺在操練,請姑娘到花廳喝荼。”
我跟在他後面才發現玉北齋的格局比西楓宛是要寬敞得多,經過一個片高牆,裏面似有千軍萬馬在嘶吼,門虛掩著,我往裏一瞄,只見一片空地中,幾十人正在圍攻一個少年,那少年紅發高束,黑甲束身,臉色一片蕭殺,正是原非玨,場子另一端的高臺上是同樣緊身黑甲的果爾仁,不停地用突厥話呼喝,那幾十人跟著果爾仁的口令跟著改變進攻角度,原非玨一人獨對幾十人,毫無懼色,得心應手,反倒有幾人被他撩倒了。
我從未見過原非玨眼神如此淩曆,神色如此冷酷,心臟有那麼一陣子收縮。
到了花廳,有人遞上碧螺春,一些點心,我等了許久,快一個時辰了,期間吃了兩蹀點心,撒了二泡尿,拉了一趟屎,正當我昏昏欲睡﹐終於迎來了一個美人,遍身綾羅,插金戴銀,正是碧瑩,我們彼此激動得擁抱了半天,落了一缸子的淚,我撩起她的前流海,細細看著她在榮寶堂留下的傷疤,我又哭著罵了她幾句傻瓜,她只是笑著流淚說以為這一世再也見不到我了,謝三娘說得沒錯,碧瑩看起來過得不錯,她告訴我,那果爾仁對他十分禮遇,玉北齋上上下下都對她好得很,連玨四爺也從不對她大呼小叫,只不過總愛向她打聽我的事,我不由得想起今天的來因,她拉著我的手笑說:“少爺自上次從西楓宛回來,這幾天正鬧便扭,幸好你來了,不然,我們可不知道該怎麼好。”
碧瑩熟門熟路地拉我到新月型的一條人工湖邊,她告訴我說,這條湖原來叫月牙灣,少爺硬改名叫木槿灣,她指著前方一個紅影說:“看,少爺為了迎你,剛剛準備了半天啦!”
我呆在那裏,木槿灣邊千絲萬樓的楊柳隨著春風柔情地拂著水面,一個紅發少年,玉冠錦袍,流蘇纓絡,鶴紋玉偑,襯得他如健樹驕陽迎風而立,一手背負身後,一手拿著一卷詩集,以面前那棵柳樹幹上的一隻天牛為目標,眼神籠著朦朧詩人的光彩,他寬大的袖袍隨風鼓起,翻飛,然後他緩緩回過頭,深情而緩緩地說道:“木丫頭,你來啦。”
我承認,他那酷酷得很好,基本符合了那個時代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美男子意境,然而唯一的敗筆,是他手中的那本詩集—拿倒了。
我忍住笑意,知道他故意作樣子吸引我﹐心中自然沒有生我的氣﹐也放心了﹐慢慢走過去﹐一本正經地福了福﹕“玨少爺好。”
他冷哼一聲﹕“你來作什麼﹖不是忙著祠候你那瘸子少爺嗎﹖”
嘿!好大的醋味,我笑道:“上次惹玨四爺不高興了,木槿心裏不安,過來看看少爺。”
他別過頭,又冷冷一笑:“本少爺只愛江山,自然不會被一個女人傷到。”
好!頗有王者之風,一定又被果爾仁洗過腦了,我等著他再說什麼,他卻瀟灑地臨風坐在太湖石上,繼續保持著帥帥的樣子,也不說話,我一時想不出說些什麼,只好搔搔頭:“少爺既沒什麼事,那木槿就先回去了。“
剛轉過身,一雙猿臂從我身後將我環住:“別走,木丫頭,別走。”
我心中一松,側過臉,唇無意間滑過他的臉頰,我的心一陣狂跳,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柔聲道:“木丫頭,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我,一定會來看我的,你,你別走。”
我心中仿佛有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變得異常柔軟,我低聲道:“我不走,四爺先放開我吧。”
他的酒瞳絞著我,卻慢慢依言放開了我。
我的臉一陣發燒:“今兒來,我還給少爺帶了一樣東西。”
我拉著他坐回剛才的太湖石上,我從懷中掏出一本詩集,那是我最喜歡的一些唐宋名家的詩詞集,不過都作了特殊處理。
果然一開始他明顯地興趣缺缺,但礙著我的面子,勉強掛著笑,我拉過他的手,輕撫在滿是針孔的頁面上,然後一個字一個念給他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是我最喜歡的辛棄疾的青玉案----不過是花氏傅立葉盲文版,他的眼神先是疑惑,然後有些冰冷的惱怒。
我依然對他豎定地柔笑著,抓緊他的手,一字一字輕輕地,更緩慢讀來,他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後來越來越明亮,看著我,充滿了一種複雜的喜悅和激動。
而我的心才放下來,很高興情況比預期的要好得多,他不但沒有被激怒,而且接受了我的幫助。
當我念完青玉案,他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有些癡迷地說:“木丫頭,這首詞作得真好,是你作的吧…。。”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在這麼老實天真的孩子面前,我實在撒不出謊來,便但笑不語,他又摸著那首詞一會,跟著念了一會兒,說道:“木丫頭,你真聰明,想出這法子來,難怪果爾仁說你機敏狡詐,城府既深﹐口蜜腹劍……。”
唉?!你在誇我,肯定沒錯,可這果爾仁是在罵我吧!
只聽他喃喃說下去:“這首詞說得對,有些人你一直在找啊找,急得你晚上睡不好,吃不香,練武時候也老走神。。。。。。其實那個人就在你身邊,一回頭就看見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木丫頭,原來一直都在我身邊。”
我抬頭,迎上他明亮的眼,原非玨,這個孩子多聰明啊,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他能有一天和我一樣看到這世間的美景該多好?
我在那裏暗暗想著,而他卻快樂地起身,鄭重地把我送他的詩集放在懷裏,然後拉著我的手說:“木丫頭,我喜歡你送的東西,我也送給你一樣東西。”
沒等我回話,他單手拉著我飛快地跑起來,我一開始還能跟上,後來,他越跑越快,拉著我就跟扯著一個破布娃娃似地滿山跑。
最後他終於停了下來,我只覺滿頭滿眼地小鳥亂飛,若不是他扶著,早摔在地上了,鞋丟了一隻,早上精心梳的髮髻早散了,我索性把頭髮都放下來,腦後簡單紮個馬尾,忽然,一片粉紅的小花瓣靜靜飄在我的手上,像在跟我打招呼,好香,我慢慢直起身來,立刻被眼前的美景給深深吸引住了……
我們正在一片櫻花林中,千樹萬樹的櫻花怒放,空中靜靜下著嫣紅燦爛的花瓣雨,風輕輕撫著我的臉,淘氣地挾帶著櫻花的芬芳,小鳥在枝頭歌唱,小松鼠好奇地從高處透過櫻花叢看著我們……
我回首,只見紅發少年在花雨中對我朗笑出聲:“木丫頭,我記得你就是在這種叫櫻花的樹下面告訴我你的名字的,對吧?”
我愣在當場,真沒想到原非玨這弱視,竟也算是製造浪漫的高手了……。
我怔怔地點著頭,看著他的俊臉離我越來越近,忽然他的臉色一變,大叫一聲:“出來。”
我四周看看,沒人啊?
他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對著一棵最大得的櫻花樹猛踢一腳,那棵幾個人都合抱不了的櫻花樹冠劇烈地搖晃起來,隨著一陣櫻花急雨紛紛而下,十來個少年俐落地躍下樹來,把我唬了一大跳,本能地躲到原非玨的身後,一看,原來都是玉北齋的僕從少年,其中包括那個給我開門的阿米爾。
原非玨雙手抱胸,面目猙獰:“你們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幹嗎?”
阿米爾輕輕拍著衣衫,笑嘻嘻地用突厥話說了一句,後面那一群少年擠眉弄眼地重複著這句話,原非玨的臉色立刻變成豬肝色,用突厥話吼了兩句,那群少年立刻哄笑著四散逃開了。
我好奇地問原非玨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他只是漲紅了臉,躲躲閃閃地看著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時阿米爾說:少爺,這樣多麻煩,還不如把這個木丫頭直接押回床上去享用得了!
於是原非玨同學的第一次表白就這樣被他這些日後的精英將帥們給攪得稀爛。
我走出玉北齋時,碧瑩遞給我一樣木盒,我打開一看,竟是于飛燕送我的“酬情”匕首,她笑著附耳對我說,那張德茂真不簡單,竟把夫人搶去的財物全部盜回來,我問她要了一些銀票,一心想謝謝三娘對我的照顧,而素輝見了碧瑩,驚豔地臉紅了半天。
一路上我滿腦子都是櫻花雨中紅發少年的微笑,素輝在前面趕著車,突地轉過身來,看了我兩眼說:“別笑了,像個花癡似得,三爺可不喜歡你和玨少爺在一起。”
我奇怪得問素輝為什麼,難不成是他喜歡我吧?素輝正色道:“三爺雖然和四爺不是一個媽生的,但畢竟四爺是他的兄弟,將來三爺繼承原家大業,斷不會讓一個小婢女做弟媳婦。”
素輝的話如黑夜中的亮燈,我這才想起那天原非玨來西楓宛鬧場,原非白雖然對原非玨出語嚴厲,但句句都是作為一個兄長應該說的話。
原非白是個感情上極其隱忍的人,心思又絕頂聰慧,當年他出“意外”的時候只有十歲,親生母親又突然去逝,從眾星捧月中落到身邊的僕人只有韓修竹,謝三娘母子三個,畢定防人甚深,心深似海。
我相信單細胞,少根筋但又熱情活潑的原非玨給他寂寞的童年帶來很多生趣吧,他其實很珍惜他這個弱視弟弟吧!
既然果爾仁認為我是機敏狡詐,心機深沉,口蜜腹劍,那韓修竹和原非白也可以這麼想啊,這就是為什麼他一定要韓修竹把我帶回西楓宛,所以素輝越說我好活,他會認為我故意在攏絡他周圍的人心,而我對他越好,他會認為我或小五義心機越深,對他有所圖謀。
那他安排我成為他開苞丫頭,到底是為了控制小五義還是為了拆散我和原非玨?
我不由得渾身一顫,縮回了馬車。
悶悶地回到屋裏,一推門,就倒在床上也不想動了,忽然覺得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屋裏,我不由自主摸到了我的酬情,一個人影在我的床邊移動,我猛一翻身,酬情跟著出鞘,在暗夜中閃出一道光影,稱著光影,一個戴著白面具的白衣人正站在我的書桌前翻看我的文章,正是那天在西林裘擊我的白衣人,我膽破心驚,尖叫著沖出門外,好死不死地外面又是月黑風高殺人夜,我嚇得六神無主,本能得朝原非白的賞心閣沖去。
當我看到賞心閣的燈光的一刹那,終於明白了巴金先生的《燈》的全部意義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沖了進去,只見室內熱氣騰騰,白煙渺渺,原非白剛沐浴完畢,他柱著拐棍站在那裏,不悅地看著我:“你大呼小叫地做什麼?”
他的頭髮沒有梳髻,披了下來,如烏玉傾瀉,又如上好的墨緞一般輕垂在身後,身上松松穿著一件白絲袍,胸前地兩點粉紅若有若無,蒼白的臉頰在水蒸氣中醞著紅暈,如染了姻脂一般,真真是人間極品……
可惜﹐此時此刻我的性命畢竟更重要些,我向他撲去,他嫌惡地一閃,我便跌倒在地,飛快地爬上去,把著他的腿,狂呼救命:“三爺救命,那西林的白面具殺手來殺我了,三爺救命啊!”
我一定是嚇破膽了,如八爪魚般拼命抱著他的腿,他竟自掙不脫。
“你快放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自上傳來:“你,你簡直不知廉恥……!”我這才發現他的上衣給我扯得七零八落,袒胸露乳,春色撩人,更要命是他寬鬆的褲子也被我扒下來了,於是這一夜,原非白所有的男性秘密統統展露在我的眼前……
哇!還挺大…。。
哇!好像還在起反應……
我咽下一口唾沫,偷看原非白的臉色,他又氣又窘,俊顏通紅,狹長的鳳目充滿怒火地瞪著我,他揚起拐仗,我這才慢半拍地奪門而去,後面跟著一大堆木盆,毛巾,胰子,椅子,呃!最後連一人高的大浴桶和八仙桌也一起扔了出來。
第二天,謝三娘和韓修竹分別對我進行了嚴肅式和開導式的談話,說什麼我仰幕少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要給少爺足夠的心理準備,才可以讓少爺早日寵倖我,說得我活脫脫一個女色魔似的,我再三解釋,加詛咒下,他們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然而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出三天,整個紫棲山莊上上下下傳遍了我覬覦原非白的美色,硬闖浴室欲對其非禮,然後成了整個西安城的新聞,後來搞到京城也傳得沸沸揚揚,於是原非白之豔名遠播,盛況空前,江湖人稱﹐踏雪公子。
西楓宛裏引來了大量的龍陽型采花大盜,那一陣子我們西楓宛的上空非常熱鬧,經常有自願前來的俠士或是原非白的門客和幕名而來的采花賊在空中激戰。
而原非玨稟承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在果爾仁的默許下﹐一開始熱情地幫助這些採花人進攻西楓苑﹐直到一部份採花人自動將目標改成他﹐他才加入原非白的抗暴行動﹐不過和原非白的勸退政策不同的是﹐凡入得玉北齋的賊人﹐必死無全屍﹐無一生還﹐然而無論如何﹐民間開始傳言﹐秦川雙璧﹐踏雪緋玉。
我懷疑是一切都是素輝起的頭,因為那天只有他在門口似笑非笑看著我和一大群雜物逃出賞心閣的,但總算以後沒有人再給我提什麼伺候少爺的事,除了素輝每到原非白沐浴時,就一臉嚴肅地跑過來通知我他的具體沐浴時間和地點,然後大笑著揚長而去,死小屁孩。
這件事情影響之廣,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以至於很多年以後,當我站在權力的頂端,我的政敵們依然輕而易舉地拿我這件少年時的臭事大做文章,對我進行猛烈抨擊,更有好事者以我的舊事寫了一篇極其暢銷的豔情小說,主人公以我為原型,講述了一個丫環垂涎少爺的美色,稱其洗澡不備,勾引其行那不道德之事,後誘其隨之私奔,又見異思遷,拋棄了少爺,嫁給了突厥貴公子,卻又暗中和大理商人勾勾搭搭,最後終於客死異鄉,那癡情少爺遭拋棄後浪子回頭,發奮讀書,高中狀元,取了公主,榮歸故里,而那大理商人取了一大堆女人,縱欲過度後,暴死家中,那突厥貴公子自家道中落後,終於領悟世間無常,出家當了和尚,本書極具警世意義,言辭糜麗,描寫大膽,其文學地位堪與現代的金瓶梅相媲美,大力推動了當時的造紙行業,印刷行業,筆墨行業以及古典情色文藝復興運動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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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0:56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二章 清明雨紛紛
鬧得沸沸揚揚的采花賊事件漸漸平息了下來。
這段時間裏,宋明磊不停地讓張德茂傳信於我,叫我萬萬不可插手采花人事件,怕我被誤采了,他實在多慮了,澡堂事件後原非白防我像防瘟疫似得,我被禁足在西楓宛裏的小屋裏,他不准任何人接近我,這個變態竟然連碧瑩也不讓我見!
我托張德茂調查那白衣人,他回我說,紫棲山莊裏的幽冥教和大理的細作各分一半勢力,想要具體打聽來得費些時日,叫我不用怛心,于飛燕已經班師回朝,而宋明磊也在趕回來的路上。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原非白欲祭奠他的母親,而素輝吃壞了肚子,躺在床上直哼哼,謝三娘留在宛子裏照看他,於是我終於被放出來嘍。
一路上我興奮地掀著布簾直看外面的景色,回頭一看,原非白一身素稿,面色清清冷冷,也不理我。
我心想這是他母親的祭日,按理原候爺也應該前來,可前往的只有他一個人和二個親隨,加上我這個女色魔丫頭,心下又有些惻然。
趕車的熊腰虎背,相貌堂堂,我見過,在采花賊抗暴行動中出過力的,是原非白的門客,好像叫韋虎。
我們走了許久,來到後山一座孤墳,我不敢相信堂堂一品誥命夫人的墳竟是如此淒涼,甚至沒有入原家祖墳,這莫非是謝夫人的衣冠塚?
上完香,我和韓修竹先生及韋虎站得遠遠得,只餘下他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和他母親聊天。
過了一會兒,我們走在下山的路上,忽地馬車世烈地搖晃,然後停了下來,那韋虎在車外恭敬地說著:“三爺,車子卡住了,不如請三爺到前面的茶鋪歇歇,小人一會兒就可修好了。”
我跳了下來,我伸手想扶他下馬車,沒想到這小子一閃,不理我,靠著那韋虎下來了。
啊呀!這小子怎麼這麼記仇呢?
我們要了一壺碧螺春,那小二勤快地遞上了幾個破碗,韓先生認真得用銀針探著,說道:“無礙,大家用吧。”
我因為出門時喝了一大壺水,不怎麼渴,也就沒動,韓先生這時候也不忘體察民情,認真得問著那茶鋪老闆收支情況,而那老闆看我們衣著不凡,就躬身殷勤答著。
這時忽地走來一個老者和一個年青女子,像是一對祖孫,那老者柱著拐仗,雞皮鶴發,雙眼明亮,是我的錯覺嗎?這個老者一身灰袍,可是走路時隱隱露出了鮮紅的褲腰帶,而那女子一身俏麗,十七八歲的莫樣,長得頗為俊俏,雙目靈動,嬌聲道:“爺爺,我渴了,咱們喝杯茶吧。”
那祖孫倆坐在我們身旁的桌子,我看那女孩子的衣衫樣子很新,不覺多看了幾眼,而那女子靈動的雙眼卻盯著原非白不放:“爺爺,那家公子好俊哪!”
我一聽樂了,總算碰到比我更大膽的,那原非白依然冷著一張臉,很顯然已經習慣了做明星的感覺,那老者怒斥了幾句什麼怎麼這麼沒規矩,那女子嘟著嘴不做聲,老者顫巍巍地過來要給我們道個不是,韓修竹急忙還禮,兩廂又坐定。
這時又過來了兩個五大三粗的軍人,進了茶鋪,嚷嚷著要茶,看到那個俏麗的姑娘,不由得走過去:“喲!真想不到在這種破地方還有這種俏貨色啊。”
另一個稍矮的卻叫道:“別鬧了,兄弟,這是原家的地盤,我們多一事還是少一事吧,怡紅樓的小翠可等你著哪。”
那個起了色心的卻不聽,走向那俏姑娘:“小娘子,叫什麼名字,陪軍爺我玩玩吧。”
俏姑娘叫了起來:“那裏來的王八蛋,爺爺,他真討厭。”
老者急忙揖首:“這位軍爺,我孫女還小,不能伺候您,讓老身請您喝茶吧。”
那軍人卻一甩老者,上前拉了那俏姑娘,摁在桌上就撕她的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那姑娘大聲呼救,嘶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因主事的是軍人,店主不敢出來管,我大驚,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有王法了嗎?
我回頭,原非白臉色不變,韓修竹也不作聲,這是怎麼回事,這時那韋虎來了,看著那一幕,無動於衷道:“三爺,車好了,可以走了。”
我正要出聲,那韓先生卻一拉我的手就走,這時那老者卻過來,一把抱住韓修竹的腿:“求大爺救救我家孫女吧。”
韓修竹不但不扶那老者,反而踢出一腳:“花大俠還是快起來說話吧。”
沒想到那老者卻靈活地跳開去,在那裏哈哈一笑:“輕風傲竹果然厲害,你是何時識破我的?”
韓修竹一笑:“閣下在清明時節卻系著紅褲腰帶怎不引人懷疑?江湖傳言,蝴蝶飛至,玉郎常伴,不知情者皆以為花蝴蝶及玉郎君乃是一對夫婦,卻不知采花始祖常化作祖孫二人行事,閣下應是花蝴蝶,那邊的玉郎君還是快停手吧。”
韓修竹說著江湖傳言時,那韋虎已飛掠過去急攻那兩個化妝的軍人和玉郎君,那姑娘果然一縱身,露出光滑的男性胸部,飛離鬥圈,來到老者身邊,嬌嗔道:“蝶兒,我就說韓修竹不好對付,你還要試?”
“玉兒,你有所不知,主上說了若能對付了韓修竹,我倆的賞金可加倍,確然只有收拾了韓修竹,我才能得到原非白,這樣吧,原非白身邊的那個丫頭就給你吧。上次黃員外的閨女是可讓你先嘗了,這回該我先嘗鮮了吧。”
玉郎君撅著嘴,勉強點點頭,那花蝴蝶就上前摸了他一下臀部,親了一下他的嘴,那玉郎君用手指一點花蝴蝶的腦門:“死相,有人在這裏,不要啦。”
我第一次看到兩個雙性戀采花賊你親我儂地商量怎麼采原非白,所以在還在那裏震驚中。
原非白攬腰抱起我,飛身躍向馬車,舉鞭策馬就走,留下韓修竹攻向那玉郎君,那花蝴蝶飛身沖上來,一掌擊向原非白,原非白單掌迎擊,被震下疾馳中的馬車,連帶拉著我摔下穀去……
我暈暈呼地醒來,躺在一堆厚厚的松針上,四周景物是谷底密林,渾身疼得像散了架,我慢慢爬起來,原非白不在我身邊,四周儘是樹葉,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話,是花蝴蝶的聲音。
“心肝兒,我活了五十多年,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美的人,你已中了我的獨門迷香,一個時辰裏若沒有人替你交合,你必陽爆而死,莫怕,爺會好好疼你,讓你知道這男人的好處來。”我心一驚,原非白這麼快就被俘了,我悄悄一伸頭,只見原非白坐在那裏,衣衫盡破,嘴角流血,滿眼恨意,顯是經過了一場惡鬥,那花蝴蝶正一手顫顫地撫上了原非白的臉,另一手伸進了他的下身,我躲在暗處一陣作嘔,我該怎麼辦?
就這麼沖上去救他,肯定一掌被花蝴蝶劈死,講不定他一高興,把我先奸了……
不出去,等搞完了原非白,如果他殺了原非白滅口,我也餓死在這穀中了;如果他不殺原非白,我出去,原非白肯定也會殺了我瀉憤。
流年不利啊,怎麼最近老碰上這種事呢,怎麼辦呢,難道眼睜睜看著這大好尤物,呃!不,這大好少年被這采花老賊給肆意蹂躪嗎?以原非白的個性,如果不是被打傷或是藥物所迷,他必定情願自盡也不會受這污辱,而且那老混蛋會不會改變了這天下第一美男的性趨向呢?
我胡思亂想間,摸到懷中一個小瓶,是韓修竹給我的麻藥,是怕少爺發病時用的,有了,橫豎都是死,我決定冒險一試,我脫了外衣,留著褻衣和肚兜,又把褻衣領口拉得最大,露出鮮紅的肚兜,繩解了,露出乳溝,將褲子撕了一個大口。
然後放下了頭髮,假裝摔斷了腿,一點一點爬出,口裏盡可能嬌嗲地叫著:“少爺,你在哪兒,少爺,奴的胸口撞得好疼,快來幫我揉揉。”
果然,花蝴蝶站了起來,向我走來,我假裝害怕的樣子,卻又媚眼如絲地仰看他:“你,你,你莫要過來,少爺快救我。”
我故意露出不怎麼深的乳溝來,心想如果有文胸,可能效果更好,而他的眼中立時濃濁不堪:“小寶貝,你又是從那裏出來的,可是想來救你家少爺?”
我假意害怕地理著衣服,卻故意將褻衣口扯得更大,一挪腳,將雪白的大腿露出來,嬌喚道:“你是何人,要對我做什麼,少爺快救我。”
花蝴蝶果然眼中欲火更深,向我走來:“原非白,你真是豔福不淺,身邊竟有如此清純野性的騷貨,怪道你對男色沒有興趣,定是日日歡歌,夜夜銷魂,來,小寶貝,讓爺替你暖暖身子。”
他媽的,你就說髒話吧,待會我讓你好看,我假意害怕,朝逆風口挪著:“呀!少爺救我,我還是處女呢?”
這更激起了花蝴蝶的欲望,他猛得上前撕了我的褻衣,只剩肚兜:“原非白,你先看著我怎麼捅了你的丫頭,再來插你。”
他合身撲來,抓住我的腳踝,我手中一撒,麻藥噴向他的雙眼,鼻口,他立刻在哪里大叫:“臭婊子,死蕩婦,想不到老子中了你的計。”
我跳起來,繞過他,走向原非白,沒想到他卻抓住我的頭髮,瘋狂地打我,我抽出酬情,往前一送,正中他的胸腹,他殺豬般地嚎叫聲中,放開了我,我跌坐在地上,只見他在原地亂叫,血水如開了的水籠頭,不停地往外湧,我駭在那裏,根本動不了,直到那人吐著鮮血在地上亂爬,摸到我的腳,我嚇得大哭起來,蹬掉他的手,連滾帶爬地跑到原非白的身邊,又抱著他的腿,我想我抱他的腿都抱出隱來了。
過了一會兒,那花蝴蝶不動了,我這才發現這次原非白沒有掙扎,也沒有罵我,我抬頭只見他的臉異常的紅。
我忍住恐懼拿了花蝴蝶的衣物裏所有的藥瓶,統統堆在原非白麵前,問他:“三爺,您看哪個是您的解藥啊?”可惜,他沒有說話,只是滿面潮紅地看著我。
想起那花蝴蝶的話,我偷偷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這可如何是好?
我該把所有的藥給他灌下去,還是脫了衣服合身撲上去呢?
原非白吐了一口鮮血,暈了過去,我更害怕了,完了,莫非一代紅顏禍男就這樣被色憋死了嗎?
我探了他的鼻息,還好沒死,我想了想,還是救人要緊,便退了他的褲子。
天!腫得都不像話了,我用雙手開始為他“治療”,我不斷告訴自已,我在擠牛奶,我在助人為樂,我在救人……
原非白口中開始發出愉悅的呻吟,我別過頭,忍住劇烈的心跳,不去看他的迷離的眼睛,不去看我手中的工作,
就這樣,我真得成了原非白的開包丫頭。
兩個時辰後,我雙手酸疼,累得筋疲力盡,當我正用絲娟擦乾淨他的下身,系上褲子,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我,清明而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我尷尬地走過去,想扶他坐起:“三爺,你還好吧…..。”
沒想到這小子一揮左手,甩了我一巴掌,冷冷道:“滾開,別碰我。”
我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沖過去,撿起一塊石頭,把他砸得頭破血流,他在哪里哭著求我…….
唉!那只是我的幻想而已,當時我撫著臉,木然地走出去,可心中驚怒交加,站在山洞外,拼命吹著冷風冷靜自已。
可惡,我的手上還殘留著他的體味,可惡的原非白,你以為我很願意為你殺人,為你做那種事嗎?
他媽的我多無辜啊,我就應該讓你被采了,徹底地變成個GAY,也免得受這閒氣,
我跪在溪邊洗著手,望著灰濛濛的上空,想起今日還是他母親的祭日,又覺得他異常可憐,像原非白這樣的少年,十七歲的花季年齡,出身豪門,英俊無比,正是一出門就滿頭滿臉地被少女們嬌羞地扔著水果,花朵,絲帕等等,在這笑傲人生的時節,他卻雙腿殘疾,偏偏在最傷心的日子遇到采花人這種噁心事,而且還被一個姿色平庸的丫環奪去了寶貴的童貞。
過了一會兒,我冷靜了些,忍著恐懼,把花蝴蝶衣物裏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把屍體拖到沼澤裏淹了,處理了血跡,以免他的同夥找到我們。
我采了些山果,轉回洞中,原非白坐在那裏有些發愣,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孤獨狼狽,好像是頭受傷的野獸,我暗歎一聲,離他遠遠地,用乾淨的絲帕裹著山果,滾了過去:“三爺,先吃些果子充饑,我去拾些柴火取暖。”
花蝴蝶那廝身上最多的竟然就是火摺子,他媽的,一定是為了晚上偷雞摸狗用的。
我亮了個火摺子,燃了柴火,山洞中亮了起來,映著對面的少年雙目緊閉,臉如飛霞,我注意到那裹著山果的絲帕沒有動。
不對,他好像有些不太對勁,我大著膽子走近了些:“少爺,你沒事吧?”
他在那裏不作聲,我這才醒悟,他雙頰飛紅是因為發著高燒,那是毒沒解還是急怒攻心呢?
我只得用水給他渾身擦遍,不斷絞著絲娟,敷在他額頭,他口中開始說著胡話,俯下身,我才聽見,他好像是不停地在叫著:“悠悠。”
悠悠是誰?好像是個女子的名字,莫不是他的心上人吧!真想不到這個冰冷得像白玉老虎鎮紙似得原非白,也會有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真勇敢。
入夜,我累了一天,渾身乏得一動也動不了了,本想睡得離原非白遠一些,免得他一醒來又要發瘋,對我動粗,可我實在不放心他,晚上潮氣又重,兩個人靠得近些也好,萬一有賊人或是野獸來,我也可以拿他當一下擋箭牌。
當然最重要得是我也有些逆反心理,你不是老以為我是女色魔嘛?不讓我碰嘛?--我偏要。
我倚在洞壁上,讓原非白的頭枕在我的“玉腿”上,我胡亂地啃著山果,望著黑漆漆的夜,憂愁地想著韓修竹他們什麼時候才能來救我們。
清晨,我在一片鳥鳴聲中迷迷糊糊地醒來,原非白還在我的腿上,我探了探他的額頭,還好,退燒了,我輕輕將麻了的大腿抽出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洞外,小鳥蜿轉鶯啼,晨曦的陽光透過樹葉射進我的眼中,我微眯了一下眼,腳下一汪溪水潺潺,曲折縈迂,溪邊桃杏野花林立,花瓣青葉,五彩斑斕地飄于溪水面上,順著清澈見底地水流,恬靜前行,
我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心情好了很多,我站直了做了一節伸展運動,然後就著溪水,漱漱口,洗了一把臉,一側臉就見頸子上有些灰,想是昨夜柴火的黑煙熏的,回頭看原非白還在睡,便索性脫了外衣,留著肚兜,用泉水擦了個身。
呵,好涼的水,抬頭只見一隻鮮綠的小鳥停在對面探出的葦子上,轉著小腦袋,好奇地不停看我,不時發出清脆的叫聲,好可愛,我便吹著口哨和著它的叫聲,它似乎對我更感興趣了,啾啾叫著,我也啾啾和著,玩得正歡,那小鳥忽地啾地一聲飛走了,我扭頭一看,原來那個如玉似雪的少年不知何時醒了,半倚在洞壁上,狹長的美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收了笑臉,趕緊地穿上衣服,這小子什麼時候醒了:“三爺什麼時候醒的,看人家洗漱,怎麼也不出聲。”
原非白平靜地偏過頭:“我一睜眼,你就光溜溜地,還來怪我。”
哈!這不是又變相地罵我不知羞恥嗎?我暗自氣惱,穿好衣服,走向他,但在離他二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問道:“三爺昨夜燒了一晚上,可覺得好些了?”
他輕點頭:“你且過來。”
“三爺有何吩咐?”我警覺地站在哪里,心想,過來幹嗎?再給你打右臉嗎?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說道:“你莫不是要我在這裏解手不成,還不快過來扶我?”
我哦了一聲,慢慢走過去,抬起他的手,扶他站起來,沒想到他突然電光火石地反手扭過我的雙手在背後,將我拉近,緊貼在他的身上。
我大驚失色,只見他的鳳目閃著無比的寒意,緊盯著我的眼:“下次若再讓我看到,你對別的男人那浪樣兒,我就擰斷你的手。”
他加了幾分力氣,我痛叫出聲,忍住胸中的憤怒和眼淚:“昨天還不是為了救三爺!”
他眼中戾氣加深,手中又加重了力氣,我的手快斷了,眼淚再也忍不住流出來,心中大罵原非白這個大混蛋,大惡魔,大變態,可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只好哽咽著點點頭。
他松了我的手,我淚水漣漣地揉著酸痛的雙手,推拒著他沾了幾滴血的前胸,可他卻攬著我的腰肢,沒有放開我的意思,他的黑瞳深不可測,真如魔鬼般陰狠,忽然他的俊顔俯向我,我嚇得偏了臉,緊緊閉上了眼睛,只覺得他的氣息吹在我的臉上,然後他的唇落在我的左頰,我的眼上,我一下子愣住了,他竟在吻去我的淚水。
我看向他的眼,他卻恢復了冷淡,扶著我慢慢走出洞外。
那一天我糊裏糊塗,愈加覺得他是個怪人。
一般人,表達感激之情會雙手拉著我的雙手,如果他像原非白一樣腳有問題,他可以選擇跪著或躺著,拉著我的雙手,涕淚交加說道:“木槿,你受苦了,今生今世,感激不盡。”然後我們可以鮮花叢中熱烈親吻,情定今生。
或者,實際主義者也可以爽快地說:“姑娘,鑽石,珍珠,金子,銀子,你隨便挑。”
可是只有原非白,哄我過去,還要差點擰斷我的雙手。
如果昨天他被強暴了,他是不是還要打斷我的腿!?
想了許久,我終於得出一個結論,為什麼這世上只流傳英雄救美人的佳話,卻不流行美人救英雄傳聞。
因為英雄,很有可能惱羞成怒地搧美人一巴掌,或是把她的手擰斷!
許久不見救兵,我開始上天入地地覓食,摸了些鳥蛋,摘了些山果,又用酬情削了根樹枝做了魚網,捋了褲管,在溪水中捕了一些小貓魚,然後刮魚鱗,挖肚腸,忙得不亦樂乎,然而無論我到哪里,我做什麼,總覺得原非白的視線跟著我,如芒刺在背。
午時,我又累又餓,畢恭畢敬地為原非白獻上三條烤好的小魚,然後坐得離原非白遠遠的,再也顧不得形象,大嚼大啃起來,味道真不錯,要是有鹽就好了,肯定是人間極品。
當我幹完第四條小魚,我偷眼望去,原非白纖長的玉指輕輕捏著烏黑的樹枝,不緊不慢地輕咬第二條烤魚,長長的睫毛如香扇半卷地輕掩明眸,好像是前一世家裏養的名種波斯白貓在秀秀氣氣地吃著貓糧。
哦!美人就是美人,落難到這地步,依然吃像好看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他忽地一抬眼:“怎麼了?”
我想我的臉一定紅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三爺一定吃不慣這種粗東西吧。”
沒想到他卻回我一個顛倒眾生的笑來:“無妨,在這荒山野地,我腿腳不便,有勞你作出這樣的野味已是不易了。”
哇!這是自我進西楓宛以來,原非白頭一次對我朗笑,我幾乎要捧著臉,感動地尖叫了,好一個回眸一笑百媚生,好一個體恤下人的主子,那昨天那個要擰斷我手的是誰?我見鬼啦?
夜晚又降臨了,我多加了些柴火,好抵禦夜晚的潮氣,弄了些乾草,給原非白和我分別做了一個厚厚大大的床墊。
我在他對面,隔著火選了個地方,正要倒頭睡下,原非白叫住我:“木槿,過來睡吧,下風口容易著涼。”
我一想也是,哪怕千千萬萬個花木槿倒下了,一個原非白也站不起來,所以一定要照顧好自已,便點頭收拾了一下,到他那一頭,隔著他一步之遙,正要睡下,他卻伸長猿臂,將我拉過來,我嚇的掙扎,心想:完了,又中了他的奸計,他又要打我了。便抱著頭,貓著腰,做好防禦工作,沒想到,許久沒有行動,只聽他在上方歎了一口氣。
我緩緩抬起頭,他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將我抱在懷中,拉好外衣,在我耳邊輕輕道:“你莫要怕我,木槿,只要你莫再忤逆我,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我自進紫棲山莊六年以來,他對我所有講的話加起來,也不及今天對我說得話多。
我抬起頭,望進他漆黑如夜空的雙瞳,懷疑地哦了一聲,稍稍離他遠一些,轉過身背著他,懷中緊緊抱著酬情閉上了眼,身體上疲備萬分,精神上卻警備成分。
心中想著千怪萬怪,只怪果爾仁那時中了韓修竹的道,不然,此刻我也可以像碧瑩一樣,吃好穿好,閑得沒事幹給原非玨繡肚兜,哪會被人笑作女色魔,隨這個惡魔跌落山谷,受盡虐待,過著野人的生活。
想起原非玨,腦海中出現了櫻花林中紅發少年那脈脈溫情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甜,不知不覺進入了甜黑的夢鄉。
……
八寶醬鴨,紅燒獅子頭,油燜肘子,水晶蹄膀,油潑賴子越濃越好,雪碧可樂要打包,我坐在館陶居,于飛燕給我不停夾菜,原非玨給我倒可樂,碧瑩給我上菜,我的口水直流,正要大塊朵頤,忽地迎面來了一個乞丐,搶了我手中的蹄膀就走,我大怒,一把揪住他:“混蛋,你敢搶我吃的?”
那乞丐一回頭,竟然是俞長安……
我驚醒了過來,渾身濕淋淋地,連嘴邊也全濕了…..
然後,我慢半拍地發現我居然躺在原非白的懷裏,口水全流在他的前襟上,而他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他輕輕問道:“長安是誰。”
我的臉全紅了,擦著口水一躍而起:“回少爺,長安就是西安的別稱而已,我去給少爺弄吃的。”
我一溜煙來到溪邊,拼命往臉上潑水,心中不斷問自已:為什麼我會夢見俞長安,更要命的是我怎麼會睡到原非白那惡魔的懷裏,還把口水全流到他身上。
天空下起了雨,我在山洞口用大芭蕉葉遮著,防雨防敵,只露出天空一角,原非白在洞裏盤膝調息練功,我只好無聊地望著那一角天空,想著救兵什麼時候到呢?難道要和這個陰陽怪氣的原非白在這一輩子,我打了一哆嗦,前世經常看的影視情節,就是原本仇人的一對男女無意間流落到荒島上,不但沒有相互殘殺,反倒成了情侶,還生了一大堆孩子,那我和原非白要在這山洞有了孩子,我得大著肚子上天入地找吃的,而且生了孩子,還肯定全是我帶了,那我豈不要累死?……
唉?!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哪?我甩甩腦袋,又愁眉苦臉的想著怎麼樣給外界通風報信。
一陣悠揚的信天遊山歌若有似無地傳來,原非白的雙目一下子睜,精光閉現,而我也精神一振,正要出去,原非白叫住我:“小心有詐。”
我點點頭,把一根自製的削尖魚叉遞給原非白防身,然後串過芭蕉葉,遮好洞口,鑽入濛濛春雨,往那歌聲方向悄悄迎去。
離得越近,那歌詞聽得越清,我聽過這首曲子,是傳統的情歌,好像叫什麼塵世上滅不了人想人,以前宋明磊和于飛燕閑來無事,向當地的少年學來唱給我聽過的
“蓧花開花結穗穗,連心隔水想妹妹。
想你想得著了慌,耕地扛上河撈床。
淹死在河裏笑死在河處,誰知道我心裏想妹妹。
昌花泉子長流水,打盹瞌睡夢見你。
你在家裏我在外,各樣樣心病都叫咱二人害。
滿天星星沒月亮,害下心病都一樣。
妹妹你夜裏細想想,燕子樓東人留碧。”
我細細辯那歌聲,最後一句竟是燕子樓東人留碧。我一喜,小五義的人定在附近了,我站在一坡上隱在樹叢中高聲和著,不過我肯定唱得有些走調:
“金盞盞開花金朵朵,連心隔水想哥哥。
玉茭茭開花一圪抓抓毛,想哥哥想得耳朵撓。
走著思慕坐著想,人多人少沒有一陣兒忘。
灶火不快添上炭,想哥哥想的幹撩亂。
遠照高山青藍霧,這幾天才把我難住。
單轅牛車強上坡,提心吊膽苦死我。
哥哥你夜裏細想想,木槿花西月錦繡。“
果然那歌聲停了一會兒,然後向我這個方向更歡快地傳來。我一遍又一遍唱著,那歌聲近了,正當我歡天喜地時,忽地一陣打鬥之聲從山洞處傳來,我暗自跺跺腳,恨恨趕回去,來到山洞口,只見一個鮮綠綢子的魚尾羅窄袖衫子的陰柔男子和坐著的原非白在過招,舞著短劍,挪來騰去,衣擺翻飛,鮮豔得就像昨天那只小綠鳥,正是那玉郎君。
我暗自叫苦不迭,怎麼都快獲救了,又殺出這小子來了?
那玉郎君格格媚笑著:“真是上天不負有心人,我尋了好幾日,總算讓我見到了你,心肝兒,你可知,玉兒我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現在倒像是隔了一世沒見你似的,想你想得我的心都碎了。”他歎了一口氣:“我斷不會怪你殺了花蝴蝶那老貨,他那麼逼你,原是不對,確然,確然…….我也恨他強佔我。”他恨恨地說著,沉默了一會,忽地一笑:“乖乖的心肝兒,我絕不會像花蝴蝶那樣逼你,你願在上面下面都隨你,只要你再別離開玉兒就是了。”
嗯!這是個小受,而且很愛原非白,我可以從他看原非白那癡迷而深情的眼神中看出,不過這麼著禁錮原非白的自由也還算逼啊。
我該怎麼辦呢?必須拖延時間才好,怎麼辦,怎麼辦,有了,我藏好酬情,大大方方走了進去,看到玉郎君假裝一驚,然後指著原非白罵道:“原非白,你這個沒良心的,我才出去一會,你就勾三搭四起來,你忘了你要奴的身體的時候時曾說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生今世不離不棄,可是現在卻喜新厭舊,始亂終棄。蒼天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我正陶醉在我自編自導自演的苦情戲中,雙腿跪地,一手西子捧心,一手無力地摸向蒼天,滿臉悲戚,心裏念著救兵救兵快快來,一邊苦心鑽研著接下去的臺詞。
那廂裏,原非白忽地一挑眉,哦了一聲,冒出一句:“我始亂終棄?那你和原非玨在後山的櫻花林裏唧唧我我又算什麼?”
我絕倒!
我的一口抽泣就嗆在那裏,劇烈地咳嗽起來,我錯愕地瞪他,而他平靜無波地盯著我。
你怎麼半真半假地來一句,是充分入戲地幫我呢,還是故意要拆我的台啊?
我張了張口,我該說些什麼?還有他怎麼知道我和原非玨的事。
我竟然不自覺得有些結結巴巴:“那,那個……。”
“那個什麼?還有你昨兒個一晚上在我懷裏死去活來地叫著長安的名字,那長安又是誰?”他的嘴角帶著一絲冷笑,睨著我,活脫脫一個做奸在床而激憤的大丈夫模樣。
那一直在我和原非白之間腦袋轉來轉去的玉郎君,竟然也認真得問了一句:“對啊!長安是誰?“
於是,好端端地血討負心漢,變成了嚴審潘金蓮。
噢!這小子絕對屬於公報私仇。
玉郎君卻激動地對我指著蘭花手指:“你這個長相醜陋的惡婦,你可知道,踏雪,緋玉二位公子是多麼尊貴地天仙人物,你怎麼可以如此玩弄二人於股掌之上,還要尋花問枊,貪歡尋新?”………
他在那裏說得如此義正嚴辭,完全忘了自己是幹哪一行的,好像不殺我倒不足以平民憤似得,他一探手當胸向我劈來,原非白輕彈手指,玉郎君痛叫著收回了手。
我盯睛一看,那暗器竟是小貓魚的骨頭,怪不得,以前每次吃完小魚,我這裏總是一大堆骨頭,可是原非白只有一點。
那時我就納悶這美人怎麼處處跟人不一樣呢?連吃魚也真跟波斯貓似得,吃魚不吐骨頭呢?其實他是偷偷留著,那他是防著我還是防患于未來?
心中帶著一絲受傷,我逃回原非白身邊,原非白連連發著魚骨,玉郎君退至洞邊,用一根大木頭擋住魚骨,回身欺來,一把甩我出去,出手如電連點原非白五處大穴,當胸抓起原非白,有些痛心地說道:“我如此護你,你卻這樣害我,你,你,當真如此無情?”
原非白毫無懼色,坦然道:“恕原某非龍陽之輩,實在不能報答玉郎君之深情厚意了。”
玉郎君心碎地看著他,咬牙切齒地一指我:“莫非是為了這個下賤庸俗的女子?”
其時我正撞得頭暈腦漲,拼命揉著腦袋,一聽,叫苦不跌,怎麼又扯上我了。
我看向原非白,只見他嘲笑著瞥了那玉郎君一眼,然後漂亮的眼睛看向我,對我微微一笑說著:“不錯,原某今生非卿不取。”
我的腦子哄得一下子充血了,明明知道他是在激怒玉郎君,將重心轉移到我身上,可是心中還是起了異樣的感覺,無法控制地癡癡看著他那絕世笑容,連玉郎君放下了原非白,滿天怒意地向我走來,我都毫無知覺。
原非白連喚數聲:“木槿,快逃。”我才回過神來,可惜那玉郎君已站在我的跟前,女子一樣細緻的五官扭曲地看著我。
噢!紅顏禍水就是紅顔禍水啊,我的小命就這樣被你給禍沒了,玉郎君狠狠打了我一耳光,踢了我肚子一腳,我狂吐鮮血,痛苦地蜷著身子,偷眼看著原非白,他波光斂豔的眼中出現了一絲不忍,第二腳踢來,正中我的心口,我吐著血沫,猛得緊緊抱著玉郎君的腳,摸到酬情,刺入他的腿肚子,他痛叫出聲,我卻無力再握緊酬情拔出來,只能看著他從小腿裏地拔出酬情,向我刺來,我平靜地閉上了眼,耳邊傳來原非白的叫聲和兵刃交接之聲。
一瞬間我又回到了那芬芳嫣紅的櫻花林,原非玨在那裏捧著我的青玉案,慢慢念著。
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柵處。
紅發少年抬起頭來,對我燦爛一笑,深情地喚著:“木槿。”
然而他的臉卻化作原非白的面容,我努力睜開眼,原非白顫抖著手撫在我的臉上,正抹去我口角的血跡,他的玉顔在我的上方,眼神焦急萬分。
遠處兩個人影在激鬥,而我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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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1:11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三章 靜日玉生煙(1)
“木丫頭,木丫頭,快起來了,天都快亮了。”素輝雄鴨子似的變聲期嗓子把我從夢鄉中喚醒,我稀裏糊塗地睜開眼,咦?又是雞鳴時分了嗎?
真討厭!我慢吞吞地爬起來,慢吞吞地進了廁間,慢吞吞地穿衣服,慢吞吞地……
素輝終於看不下去了,飛快地幫我套上衣服,潑了幾下水算洗了個臉,一邊埋怨著,一邊像拖著根白菜似地扯著我沖進練武場。
點將台前一個絕代波斯貓,不!絕代美少年,一身如雪地坐在輪椅上,斂豔地目光冰冷而沉靜地瞥了我一眼:“你又晚了,木槿,今兒個多練二個時辰。”
我徹底嚇醒了:“三爺早!韓先生早。”
原非白旁邊的美髯公很有禮貌地向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自上次落難獲救後,我和原非白回到西楓宛已有二個月了吧,那時我早已昏迷了許久,一個自稱是“南人”的秘俠救了我們,並放信號通知韓修竹,後來我才知道,那俠士竟是張德茂易容的,我開始懷疑此人不但是優秀的民族歌手,還是個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我便問他在江湖上可有名號,他淡笑說,他在江湖上的朋友戲稱他作千面手,原來如此,那張德茂那張臉也是易容的吧?我再問他,他卻只是淡笑不語。
我被救回來時斷了二根肋骨,據趙孟林回憶說,第二根斷骨差一點刺破我的肺部,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所以連妙手醫聖也是險險地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不過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我能下地的第一天,原非白和顔悅色地來看我,微笑地說給我聽他所謂的報恩計畫,其實很像報仇計畫的,他-要求我學武。
我想那時我的臉色一定越來越難看,因為我天生就討厭暴力,追求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再說女子去練武去了,哪要男人做什麼?
可惜,在西楓宛,他是老大啊,從此我得雞鳴時分起身,素輝自然不願意我來霸佔他的少爺,一開始每每都在練功時來找碴,我練完馬步,往往腿抖得像邁克傑克遜似的,他還會來偷點我穴道,要麼從後面偷襲我,後來被原非白發現了,大怒,說實話,我還從來沒見過原非白對素輝這麼發火,韓先生和撲在地上呈狗啃屎狀態的我都驚呆了,謝三娘自然將他怒打一頓,他在大聲哭泣中,非常不願意地承認了在原非白的心目中,我已經成了西楓宛不可替代的一份子。
而在那時我也終於明白了原非白要我練武的原因了,原來我的舊傷落下了病根,以後每逢春秋季節交替,或陰雨天氣肋下必會隱痛難忍,趙孟林囑咐一定要強身健體,且保持心平氣和,情緒不易激動,不然,很有可能便會英年早逝,活不過三十,紅顔薄命啊,我唯有苦笑連連了。
已是初夏了,雖不見得寒冷,可起得這麼早,腸胃依然有些不適,我和素輝蹲著馬步,心中卻想著很久沒見碧瑩和原非玨了。
聽說我和原非白失蹤那幾天,他也跟著果爾仁和韓修竹尋了好幾趟,一無所獲下,急得差點吐血,我養傷那一陣子,原非白倒經常放碧瑩進宛子來看我,有時謝三娘顧不及我時,還讓她就住照應我,原非玨來鬧過好幾次,然而原非白這次鐵了心了,就是不讓他來見我,估計還記恨著原非玨幫采花賊那事,儘管原非玨使了所有的計量,叫駡陣前,軟硬兼施,原非白怎麼也不理他,只好傷心地走了,他偷偷拖碧瑩給我送來些好玩的珠寶玉飾,還有他自已抄寫在絹帕上的一首詞,歪歪扭扭的,勉強認得出來是那首青玉案,遺憾地是都被原非白發現並陰著臉沒收了,把碧瑩給嚇得差點舊病復發,後來我的傷好了,他便再不讓碧瑩進西楓宛了。
可能是相處久了,我剛醒過來那幾天,一睜眼總見他在身邊滿心焦急地看著我,眼圈黑黑的,在床前也讓喂過我幾次藥,當然一旁的韓先生一眾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我在心裏慢慢也不再那麼怕他了,剛練武那陣,我開始跟他胡攪蠻緾,總是練著練著就變成跳嘻哈舞,或是走月球步。
於是,這個變態原非白,一生氣就冷冷道,若要出這個宛子,除非我能打敗素輝。
唉!我什麼時候才能現見到碧瑩和原非玨啊,我歎著氣,一側頭,原非白的俊臉就放大在我眼前,拿著皮鞭坐在我的旁邊,我嚇了一跳,他用皮鞭把我的手舉高些,淡淡道:“你又走神了。”
“三爺,今兒下午兵部王侍郎家的寶蟬小姐來拜訪您,我能抽空去瞧瞧碧瑩嗎?”我探過頭,討好地問著原非白,不知道他在鬧什麼,現在就連韓先生同意了,他都不讓我出這個宛子,這個大變態。
“你去瞧了她,莫非就能讓你的武功突飛猛進,打敗素輝了嗎?”他懶洋洋地答道。
“我聽說碧瑩最近身體不大好,我怕她舊病復發,所以想去瞧瞧。”我小心翼翼地答道。偷看他的臉色,深不可測啊。
他斂豔的目光閃過一絲犀利:“你是去瞧她呢?還是去看她的主子啊?”
神童就是神童,一下子就猜到我的心思了,不過我是堅決不會承認的。
於是我高傲地一仰頭,表示了我高度的革命忠誠:“那哪能啊,我是三爺的丫頭,忠僕不事二主,自然不會再去見這個宛子以外的主子,”然後又沉痛道:“只是碧瑩是我的三姐,木槿要盡僕人之忠,亦要盡為妹之孝啊。”
這一招百試不爽,當初我在床上就用過這招,成功地見到了碧瑩。原非白看著我的目光陰晴不定,我壯著膽子用極其無辜而清澈的目光迎向他,最後他歎了一口氣:“你的傷還沒大好,不宜去北邊偏僻之地,明兒個還是讓素輝去請瑩姑娘,讓趙孟林先生給你和她都把個脈,順便陪你玩一會兒吧!”
我高聲歡呼,歡快地跳躍起來,想起還在練功,別惹他不開心,又改變主意,就蹲回馬步,對他甜甜一笑,喜孜孜道:“三爺真是天下最好的人。”
他嘴角微彎,算是給了我一個笑容,看著我也柔和了很多,而韓修竹沖我們投來詫異的一眼,素輝同學一開始也很高興,因為又能見到他的夢中情人碧瑩了,過了一會卻又苦著臉喃喃說道:“三爺又讓我去突厥毛子的地方啊。”
自從回來以後,原非白讓我完全照料他的飲食起居,謝三娘也開始騰出空來督促素輝的功課,我伺候完原非白用過早飯,他和韓修竹去見幕僚,我想編一篇新的傅立葉文,讓碧瑩帶給原非玨。
寫些什麼呢?碧瑩上次來說,我寫給原非玨的那些詩詞,在我失蹤那陣,原非玨天天抱著那本花西詩集,以淚洗面,不巧給果爾仁看到了,不悅地稱其為憂詞敗曲,喪氣不振之調。差點給沒收了。
那這回我就寫些有深度的,能振奮人心的吧,我該寫什麼呢,寫岳飛的滿江紅嗎?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不行,不行,估計果爾仁看了立刻就殺了我,還是寫一首蘇軾的念奴嬌吧!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寫著寫著已到了午時,謝三娘說王侍郎府裏的大小姐來了,三爺讓我好生歇著,不用過去伺候了,我應了一聲,這才發現鵝毛筆用壞了,我決定去問友好的鳥類借一支羽毛,來到鴿子棚,想找根散落的羽毛,結果這群友好的信鴿淋了我滿頭滿臉的屎,我逃出來,擦乾淨臉,深吸一口氣,對自已說,我是動物保護主義者,不要緊的,梅園裏放養的仙鶴在姿態高雅地散步,我偷偷繞過去想拔一根,不想這些仙鶴好像是訓練好的,一個曲項向天打了一個鳴,另外六隻一起合擊我,我這時才明白何謂梅花七星陣。
我惱了,連自已人也不認識了,好歹我還喂過你們呢,真忘恩負義,我用我學過的幾招花拳繡腿,正與仙鶴激烈火地博鬥中,一聲清嘯傳來,七隻仙鶴一下全飛開了。
我滿頭皰地站起來,只見眼前一赤一白兩匹駿馬,白馬上坐著我們家的波斯貓,我家主子原非白,棗紅馬上坐著一個粉衣美女,那美女美則美矣,眉間透著濃重的殺氣,後面跟著個綠襖的俏丫頭,一臉刁蠻且鄙夷地看著我,正是王寶嬋和貼身丫頭綠萼。
素輝忍笑忍得臉都抽筋了,而原非白似笑非笑地從馬上側身俯看我:“你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四章 靜日玉生煙(2)
討厭!幹嗎在我的仇人面前說我呢,我揉著腦袋:“回三爺,我只想要問仙鶴借根羽毛罷了,誰知他們這麼小氣呢?”
原非白無奈地搖搖頭,策馬和那王小姐經過我身邊揚長而去,我望過去,那王小姐柔情萬種的對原非白笑著,原非白保持著他冷不熱地笑容,她掏出一塊錦帕,含情脈脈替他拭著額,原非白居然笑了,握著她的手放了下來,她稱機反握著原非白的手就是不放,一邊對他還顰欲嗔地訴說著什麼,我暗暗冷笑:“摸吧,你就摸吧,等一出門就被采花賊砍死,一下車就被少女FANS團潑硫酸,一吃飯被咽死……。”
那原非白也真奇了,自回到西楓宛不多久,可能為了向世人證明,尤其是向斷袖們證明,他不是一個GAY,又抑或是突然間意識到這世上還有很多叫做女人的東西,他開始和各種各樣的女性交往,有達官顯貴的千金小姐,有江湖聞名的女俠,甚至還有酒國名花,紅塵名妓,等等…….
今天是趙小姐,明天是王千金,那些女孩們都是忐忑不安地來,癡癡迷迷地走,連西安醉仙樓的紅牌小醉仙也曾賞光過西楓宛的,可惜那時我正好在床上靜養,只聽到陣陣嬌笑和琴音傳來,不過說實話,論琴藝,還是覺得碧瑩更妙些。
而這些所有的千金小姐,紅脂豔粉中,我最最最討厭的就是這個兵部侍郎王年參的女兒王寶嬋及其丫頭綠萼,也就是眼前這個正無禮地瞪著我的女孩。
我們的梁子是這麼結下了,我久病初愈地那一天,小醉仙叫丫頭媚兒來送一副詩帕,說是要原公子一個回復,我收了正要送進去,其時綠萼正等在王寶嬋的轎子旁,猛得過來,一把搶了我手中的帕子,就往旁邊的轎子裏送給王寶嬋看,還對媚兒罵著什麼下作的小娼婦,還敢到官坻來勾引世家公子了,那媚兒也是勾欄裏出身,倒也不懼官府千金,當場吵起來了,一定要回那帕子,兩人就這麼打起來了,綠萼是將軍府上的丫頭,習過幾年武,直把媚兒打得披頭散髮,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直哭,那王寶嬋卻在轎子裏怎麼也不出聲,想是要給小醉仙一個下馬威。
我看不過去了,就把她迎進來上藥,那綠萼卻打上癮了,說是不打死這個騷眼睛的小賤人不解氣,我好生勸著,那綠萼卻口出狂言:“喲,木姐姐這麼護著這小騷貨,不知是不是也是勾欄裏出來的,怪不得這西楓宛裏就你這麼個使喚丫頭啊,敢情是功夫好啊。”
啊呀!這女孩,這麼小年齡嘴巴就這麼毒,那還了得?我也就不客氣了,甜甜一笑:“綠萼妹妹真會開玩笑啊,我功夫好,那是爺調教得好,再說了,我功夫再好,怎麼會及得上妹妹好啊,我家少爺還一直在我面前提,不見綠萼,想得緊,一看綠萼,就有精神,怪不得王小姐收著您,將來好一塊伺候我家少爺啊!”
綠萼一聽,臉一下子紅了,急急回頭看向王寶嬋的官轎,又結結巴巴說:“你莫要胡說,我才不似那窯子裏出來的妖精,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引男人,我,我何時和你家少爺同過房了……。”
呵呵!中計了,我故作驚訝:“啊?綠萼姐姐上次來送雞心餅時,可在三爺屋裏孤男寡女地待了很久啊,後來三爺還作了一首詩哪,什麼綠萼佳人,數枝清影橫疏牖。玉肌清瘦,鳳帳輕搖紅影。無限狂心乘酒興。猶自怨鄰雞,道春宵不永,斷腸回首,只有香盈袖。”
這是原非白新作的一首新詞,那綠萼詞只是有天他對著西楓宛的綠美人蕉,即興所賦,結果流傳甚廣,我故意將“道春不常在”改作“道春宵不永”,那綠萼不太懂詞賦,但也大體明白了詩中含意,臉一下子紅,可眼中又狂喜莫名,嘿!沒想到她還真想要做陪房丫環了。
後來一直沉默的王寶嬋終於出了轎子,喝退了綠萼,對我淺笑道:“真沒想到姑娘的如此伶牙俐齒,難怪三公子對姑娘青眼有加了,只是自古以來風流靈巧惹人厭,姑娘好自為之了。”
她對我一瞥,滿含警告意味,然後將詩帕交給綠萼,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便回了轎子走了,那綠萼走時,朝媚兒摔回帕子和一錠銀子:“臭不要臉的,這銀子給你瞧傷的,這可比你脫褲子掙得要乾淨多了。”
我也氣得牙癢癢的,扶起大哭的媚兒:“乖,不哭,把這銀子給路邊的叫化子,姐姐一定替你把帕子給三公子啊,來,跟姐姐進去上藥。”
過了幾天,小醉仙叫個龜奴送來了一盒上好的胭脂,算是謝禮,在原非白的同意下,我收下了這友誼的象徵,以後小醉仙來拜訪原非白,媚兒就會親親熱熱地找我來玩,倒也又算交了個朋友。
可惜傳到王寶嬋的耳朵裏,我又變成了小醉仙用一盒胭脂收服了我,同她一起蠱惑原非白,於是我與王寶嬋主僕結成友誼的可能性成了零。
“別瞧了,小心眼珠子都扣出來了。”綠萼在旁邊忽然惡毒地說著,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哼!我雲淡風清地一笑:“瞧妹妹說得,我是最不愁瞧爺了,天天見得都煩了,倒是妹妹多瞧瞧,過了這一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見著呢?可別一個人在閨房想得發慌!”
綠萼的臉又紅了,這丫頭一定是想要原非白想得發狂了,她恨恨道:“你別得意,等我家小姐,進了門,我和小姐一起服侍公子,可有你好看的。”
她家主子進了門,自然她也會成了原非白的丫頭,所謂同行相爭,分外眼紅,若是成了侍妾,她們主僕二人美豔多情,又心狠手辣的,那我的確境況更堪憂啊,看來,我得認真想想跳槽的問題了,想來想去,只有跳到原非玨那裏最稱心如意了……
不過口中還是要呈一下強的:“那有怎麼了,就算你家小姐進了門,也就只有她來月信,或是有身孕時你才能和少爺圓房,再說了,新人不及舊人好,我家爺可一直說只有木槿最貼他的心了,你就自求多福了。”
她的臉氣得像煙堆裏出來的,我哈哈一笑,高昂著頭從她身邊經過,她卻猛得一伸腳,絆得我摔倒了。
啊呀!你在我的地盤裏敢向我挑釁?我向她撲去,兩個人打了起來,我自然不是她的對手,一會就大聲痛叫著被踢倒在地,淒淒慘慘地爬著,一邊躲著那狠蹄子的拳腳,不過要得就是這個效果,果然原非白急得策馬過來了,一下子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抱在懷中,順便一甩鞭子,將綠萼逼退三步。
他冷著臉一手把我的脈,一邊沉聲問著:“舊傷可痛?”
呵呵!不就是為了原非白嗎?我看王寶嬋也繃著一張臉過來了,心想,不如就氣氣她,讓她進門時,就逼原非白將我送給原非玨算了。
於是我一反常態,反手拉著原白的手,孱弱地躲進他的懷裏,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嬌嘀嘀地對他說著:“我的爺,可嚇死奴了,奴還以為這一生再也見不到您啦。”
嗯!原非白身上的熏香還真是好聞,比古龍水都迷人,怪不得這麼多女人想撲進這變態的懷裏。
原非白有那麼一刹那的愣神,不過很快就若有所悟地看著我,估計識破我的小把戲了,嘴角一勾,墨眉一挑:“放心吧,我保證你這一輩子天天看見我,想逃也逃不了。”
啊!什麼意識,你這人怎麼這樣拆臺啊,我回瞪他時,他已換上一張酷臉了,把我遞給素輝,讓他送我離開這女人的戰場,我回首看去,綠萼跪在地上哭個不停,王寶嬋在那裏訓斥著,而原非白也不說話,玉樹臨風地坐在馬上,目光追隨著我,嘴角帶著一末若有似無的笑。
回到自己的屋裏,對著銅鏡,我放了頭髮,自己上著藥,呵!綠萼這女人練過雞爪功嗎,把我的嘴唇都抓破了!
明天碧瑩看了又要眼淚汪汪了,不如用那小醉仙的胭脂試試,看是不是遮得住吧,我調著胭脂,塗了上去,還真管用。
那媚兒說這是小醉仙親自去老字型大小的鏡月堂挑的,而且是鏡月堂的絕版封存,僅此一色,她真是個很有見識的人,沒見過我的人,只聽媚兒的描述,卻已知道什麼樣的顔色適合我。
這顔色淡雅適中,不是極度的濃豔,又不是太過慘澹,稱得我膚色愈加白嫩,又添了幾份媚態。
前世的我長得什麼樣我已經差不多全忘了,這幾年忙著照顧碧瑩,念著錦繡,想起前塵往事又覺得荒謬,人生在世不過一具醜皮囊罷了,也從不曾認真地照過鏡子,如今我看著鏡中的我,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長髮如烏玉墨緞潑灑,及至纖腰,朱唇紅潤,膚如白雪,雖不是絕世芳華,但亦雙眸不笑而含情……
我捧著我的臉,癡癡看著,是啊!我幾乎忘了我現在可是在我人生最美麗的年代啊。
“你覺得如何?”忽地一陣低沉得男聲傳來,我這才驚覺鏡中出現了另一張絕代容顔,不是那惱人的原非白,又是誰?
“三,三爺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怎麼也不出聲啊?”我結結巴巴地放下手,這個變態為何老是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我身邊。
他微微一笑,瀲灩的目光看著我說:“你自己照鏡照呆了,又來賴我。”
他指指椅子要我坐下,然後拿起梳粧檯上的梳子,一手挽起我的一縷烏髮,一手慢慢梳了起來,我大驚,正要回頭,他卻不動聲色地說:“乖乖別動,一回子就好了。”
我不安地絞著雙手,不停偷覷鏡中的他梳著我的長髮。
他……今天怎麼了?為何興致大好地來玩我的頭髮呢?
一時間,兩人在銅鏡中相顧無言,唯有青絲萬縷在他手中流瀉……
他忽地打破了沉默,開口道:“你已過了芨開,為何腦後總掛個大辮子,不學其他年青女孩子,梳上流行的髮髻呢?”
我對他低低一笑說著:“我不會梳髻,而且我喜歡蹦蹦跳跳的,梳得再好也給我弄散了,不如辮個辮子好打理些呢。”
他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又沉默地回到了他手頭的工作,不再說話。
他纖長瑩潤地手靈活地穿過我的發,幫我綰起一個髻子,然後信手從他的頭上拔下那根常年帶的東陵白玉簪,插上我的發,固定了下來,我莫名地慌張了起來:“三,三爺,用,用,用我的簪子吧,這是謝夫人的遺物,奴婢不敢當……。”
他雙手輕搭上我的雙肩,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他從鏡中看著我:“我的母親是秦夫人的陪房丫頭,不懂詩書,如果不是生了我,那時秦夫人又難產去逝,候爺打仗受了重傷,要取個新人衝衝喜,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被扶正,“他靜靜地說著他的往事,“她雖生得美豔些,但心地仁慈善良,不懂口角之爭,又時常自卑是丫頭出身,所以總被其他姬妾欺侮,而候爺早年忙著追名逐利,貪歡尋新,待過了母親的新鮮勁兒,便不大進她的房了。小時候我最常見到的是各房在母親的門外叫駡,而沒有候爺的庇護,她這個正房倒像個偏房似地躲在屋裏以淚洗面。”
他苦笑一聲,繼續說道:“直到我五歲那年寫了一篇文章,讓夫子讚歎不已,候爺才意識到我這個兒子不太一樣,我的母親也綻開了笑容,那時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見到她的笑容了,於是我覺著若在候爺和他的朋友面前寫幾篇破文章,射幾支箭,耍幾套拳,便能讓候爺多去看看我母親,讓她多笑笑也不錯,反正於我而言,這些也不是什麼難事。”他輕哧一聲。
不是什麼難事…….我絕倒!
真得是,真得是這樣的嗎,原同學,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你那時才六歲,對嗎?
只聽他繼續說道:“可惜好景不長,後來我被人設計摔下馬來,母親一氣之下也就病故了。”
我心下惻然,轉過身來,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中是第一次,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也握住我的手,沉默一陣,他忽地一笑:“第一次見到你,是六年前吧,我聽到你為了救你妹妹胡謅的話,當時心想,好一個急智的丫頭,若我母親有你一半的口舌之利,也許不會這麼命苦了。”
我愣愣地望著他:“原來三爺一直知道我是誰呀!”
他輕輕一笑,並不答我的話:“後來你們小五義漸漸在這莊子裏出了名,你二哥投到我門下,我萬萬沒想到他求我的第一件事卻是,要我將你好好照應。”
啊!我納悶了,這個宋明磊怎麼叫原非白照應我而不是碧瑩呢,我有什麼好照應的?
“那時我也腹誹甚多,他不去關懷那個病美人,緊著你這個活蹦亂跳的瘋丫頭做什麼?”他看著我的眼靜靜地表態。
太過份了,我默默地瞪著他,喂!我哪里是瘋丫頭了,我心理年齡比你大好多,好不好?
而他卻不以為意,笑著點了我一下鼻道:“還不瘋嗎?三更半夜,擅闖我沐浴,扒光我的衣服,還自說自話地解了我的春藥。”
哪里有一個男人可以這樣說出自己的臭事,我全身從頭髮稍開始一直紅到腳底板,整個人都快燃燒成灰燼了,我極其極其地語無論次道:“那,那,那,那是,為,為,為了逃命,為,為,為了救,救,救人的…..三爺,你,你,你不,不要亂講,我,我,我的名,名譽已經,夠,夠臭的了。”
原非白終於朗笑出聲,拉著我坐進他的懷中,一下一下扶摸著我的青絲,輕輕呤道:“雲凝青絲玉脂冠,笑生百媚入眉端。春深芍藥和煙拆,秋曉芙蓉破露看。”
他忽地一手抬起我的下頜,狹長的鳳目深深地注視著我,在我意識到以前,他已吻上我的唇,我今天受的驚嚇太多,愕然中我開啟了我的唇,他卻趁機滑進我的口。
我這一世的初吻啊,就這樣被這個變態奪去了,不過我打賭,這也是他的初吻,因為其吻技實在有待提高,但這也使我的心情莫名地大好起來,要命,我可別真成了女色魔了。
他結束了這個深吻,吃乾淨了我所有的胭脂,雙頰染上了紅暈,閉上眼睛,抵著我的額頭,輕輕喘著氣,我凝視著他的臉,在心中再一次感歎,他真是俊美得沒有天理了。
他忽地睜開眼,一本正經說道:“今晚,木槿到我房裏來吧。”
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突突跳起來,這變態怎麼這樣呢?想起一出就是一出呢,而且把這檔子事說得像是,木槿,今晚陪我一起吃頓飯吧。
這原家的人,怎麼都這麼不浪漫呢?
我的臉色剛剛恢復自然,這回肯定又成了豬肝色了,我只好又結結巴巴道:“不,不,不行,不行,回,回,回三爺,我的月,月,月信來了,等下個月再,再,再說吧。”
要命啊,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變成結巴了
真真沒想到,一向以冷傲著稱的原非白同學,故作詫異道:“我要你到我房裏來,是因為素輝才剛和綠萼比武折了腰,今晚不能伺候我了,這和你的月信又有什麼相干了?你倒說說,我要你到我房裏來作什麼?”
我臉一陣紅,一陣白,然後再一陣紅,一陣白,迷著眼望著他,在我出手以前,他已極其愉悅地扯著一抹可惡的微笑,推著輪椅到門外去了。
我拿起一堆東西羞憤異常地往外扔,忽地發現桌子上多了一個大長盒,剛才回屋的時候沒有呢,是那個死變態原非白拿來的吧。
我恨恨地打開,立刻愣在那裏,那長長的錦盒裏,黑絲絨上列著三十幾支色彩絢麗無比,大小不等地羽毛……
我剛剛就說了一句而已,他竟記住了………
我扶著那些光滑的羽毛,心中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
結果那一夜,原非白不知為什麼並沒有讓我去伺候,但我卻徹底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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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1:22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五章 靜日玉生煙(3)
和素輝練完武功,我左眼掛著一個大大的熊貓眼在中庭呆呆地修剪花草,一想起昨天原非白的那個吻,臉還會燒得厲害。
今早,我這個紫棲山莊有名的女色魔,在練功時,頭一次紅著臉不敢看原非白,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在和素輝對練時偷眼望去,沒想到他卻神態自若地和韓修竹聊天,一回頭碰到我的視線,他便立刻勾勒出一抹戲謔的笑。
噢!我多麼希望他仍然能保持,在鬧采花賊以前的那種對我冷若冰霜的態度,為什麼現在他老對我笑呢?
然而他的笑容可惡歸可惡,討厭歸討厭,卻依然如明月清輝般靜靜地灑向我的心間,讓我在惱恨中無法移動我的目光,直到在呆愣中,素輝的右拳不客氣的光臨到我的左眼,我痛叫著被打倒在地。
唉!果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該怎麼辦呢,我滿心滿眼全是原非白那抹傾國傾城的笑,再這樣下去,我快連我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嗯?!是誰一直在叫布穀鳥,布穀鳥的?原來是素輝,他的青春豆臉湊在我的耳邊大聲叫著:“木姑娘!”
“幹嗎?大呼小叫的,嫌打了我的眼睛還不夠,還要折磨我的耳朵不成?”我揉著耳朵。
“哼!不叫你,能醒嗎?”小屁孩指著我修得那棵石榴:“你這是修剪護枝呢還是摧花撒氣啊,你看看,好好的一株石榴,愣給你搞得像個禿子似得。”
我盯睛一看,還真是,心中愧疚難當,口中訕訕道:“你,你不懂,這叫,這叫藝術作品,回頭,回頭等長出來了就好看了。”
“切!別蒙我了,你今天一天就不對勁,一看三爺就兩眼發直,三爺也是,我打小跟著三爺,還頭一糟看到他一整天都笑迷迷的呢。”小屁孩搖頭晃腦地分析,看看四下無人,湊近了他的青春豆臉說:“喂,說實話,你是不是偷得手了?”
“什麼得手了?”我紅著臉,移向下一棵蘭花。
素輝一把搶過我的剪子,阻止了我對花花草草的進一步毒害,小臉靈動地看著我:“還裝算!是不是三爺和你那個了。”
小屁孩!不好好讀書,就知道想這些黃色的事情,儘管我平時也是想一點點的……
於是我義不容辭地兩隻手爬上他的小臉,把他的臉像做餅一樣往兩邊拉,我笑嘻嘻地說:“素輝同學,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一天到晚盡關心你的爺和那個女人相好……。”
素輝啊地叫著,從我手中逃出來:“你這個惡婦,我就不信爺會舍了這麼多美女,看上你這麼個醜丫頭。”
我心中一動,再次笑迷迷地走近素輝,他明顯地後退一大步:“你要幹嘛?我喊人啦!”
“素輝,你可見過一個叫悠悠的姑娘?”臭小孩!
“悠悠?”他迷惘地看著我:“什麼人哪,從沒聽說過,更別說見過了。”
“應該是三爺特別喜歡的一位女子吧,你再想想,在我進宛子以前,三爺可有相識,經常往來的女子。”
“你進宛子以前?你進宛子以前?”素輝喃喃地,忽地一拍腦門:“對對,是有一個女孩子,經常半夜裏來咱們宛子的,和三爺關在賞心閣裏彈琴畫畫,有時亦切磋武藝什麼的,那個漂亮啊,不過她不叫悠悠,她是……。”
“素輝!”韓先生忽地閃進宛子,大聲叫住了他,把我的肚腸給癢得,素輝立刻閉上了嘴,韓修竹和?悅色地對我說:“木姑娘,三爺叫我來傳話給你和素輝,說是今兒三爺有要客來訪,所以給你們姐倆放個大假,上玉北齋找瑩姑娘玩兒去吧。”
我和素輝歡呼一聲,兩人樂得屁顛屁顛地,我也把悠悠的事放在腦後,進屋子換了身新衣,收拾了一下頭髮,想了想還是摘下原非白送我的那根白玉簪子,用宋明磊給的另一根銀簪簪上,來到馬車處,遠遠地就見韓修竹嚴肅地跟小青春豆談著什麼,他則是一臉恐慌。
咦!又怎麼了,我輕手輕腳地過去想偷聽他們說些什麼,那韓修竹突然轉過身來,把我唬了一跳:“姑娘快去快回,莫要讓三爺等急了。”
不愧是韓修竹,武功就是高得不可思議,我這貓步也聽見啦,也可能是我的輕功太爛了。
我乖乖哦了一聲,跳上馬車,素輝便急急地趕車走了。
我看著韓先生嚴肅的臉越來越小,回頭問素輝,發生了什麼,素輝卻和那韓修竹一樣板著臉,不看我的眼。
我再想續那個話題,可是無論我怎麼軟硬兼施,連哄帶騙的,他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冷冷道:“軍令如山。”
小屁孩,又有什麼不能說的,不說就不說!哼!
來到久違的玉北齋,馬上可以見到原非玨和碧瑩的念頭讓我的心情大好起來,可惜,開門迎我的只有越來越漂亮的碧瑩和阿米為首的十個少年,他們告訴我原非玨和果爾仁出去了。
……
.......
怪不得原非白肯放我來玉北齋來呢,我就說他什麼時候那麼大方了,原來他早就知道原非玨不在,我真真鬱悶。
我的笑臉不可遏制地跨了下來,碧瑩便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安慰我,說是講不定四爺馬上就回來了,等一下就好了,我不想讓她操心,也就強自笑著,一同看著宋明磊的飛鴿傳書,聊著大哥二哥的近況,思考著小五義的正經大事。
就在原非白忙著對付采花賊那陣,在東庭王朝內,原家和竇家的明爭暗鬥也開始了,竇家以竇麗華的哥哥竇英華為首,依仗著太后和皇后在宮中的勢力,拼命積聚錢財,終日彈劾原氏離間君臣,在班結黨,欲謀為大逆,而原家則在手中握有一大堆竇氏仗持皇寵,妄顧國法,貪汙納賄,草菅人命,欺壓百姓的罪證。
而熹宗的皇權被太皇太后架空,整日走雞鬥馬,淫樂後宮,對於兩黨之爭聽之任之。
宋明磊來信中還說,原非煙進宮的日子已被無限期擱淺,甚至連長公主附馬忠顯王原非清都被限制了出入宮禁的自由。
北突厥又犯境,于飛燕被調回河朔,而南詔則閃電出兵攻佔了錦官城,而竇家南軍拒不出兵,於黎民百姓於不顧,反而三番二次奏請熹宗頒旨,令原青江親自出京迎戰南詔。
永業二年,也就是今年四月,竇英華又以兵部左侍郎封依為對象,發起新一輪攻擊。這一次,他的手段非常毒辣,竟然偽造了一份廢黜熹宗的詔書,署上“封依”的大名,並大造原氏謀逆的謠言,而封依的後臺是兵部尚書任時峭,那任時峭又是原青江的得力助手。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竇英華此舉的真正目標是不言而喻的。“圖謀廢立”是何等大逆不道之罪,今年六月封依已被投入大理事,施酷刑審訊中,而任時峭已貶為河南府尹,同時竇英華在這非常時刻,又再次奏請熹宗下旨讓原青江北調羽林精銳出戰南詔,以欺削弱原氏精銳。
這對原家來說是一次大打擊,原青江相當於失卻一隻右臂,當他得到消息後當場捶案大怒,吐了一口鮮血,表明深惡竇氏,不誅其九族斷不能快其意,於是是原氏便想於近日逼宮。
我看罷,想了想,問道:“碧瑩,覺得如何?”
“木槿,你又來笑我,都這麼多年了,我哪一次發過高論來,大哥的意思若再按兵不動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是不知木槿的意思,二哥和候爺即日啟程,要入西安城對付佔領錦官城的南詔軍,木槿和二哥得趕緊想辦法才對。”
我暗想,其實原家這峰芒露得實在太急了些,若是我,一旦發現竇家有仇視鬥滅之心,便可假意曲從,一再表示忠誠皇室,也就是忠於竇家,然後暗中扶植一個貴妃及其朝中反竇勢力,慫之與竇家相鬥,待兩方惡鬥之後,筋疲力盡之時,再取漁翁之利,是為屈人而不戰之兵也。
我掏出鵝毛筆,把我剛才想的寫在給宋明磊的信中,並擬出幾步當下應急之策,以宋明磊的機智,定會在我的基礎錦上添花,變成反轉乾坤的妙計,這就是我們小五義的秘密,所謂的“木策明計”:
其一,候爺萬萬不可離京,一旦離京,原家這十年在京都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現在如果逼宮,名不正,則言不順,即便僥倖得勝,一則竇家南軍實力仍保存在南越一帶,不動分毫,東山再起太過容易,而且反而會給竇家糾結天下兵力圍剿原家的理由,二則天下雖有亂像,然沒有大的天災,叛亂,讓人民到不得不反的地步,而且于飛燕的精銳部隊牽制在突厥那裏,
如果攻下京都,突厥和南軍必成南北加擊之勢,反撲京都,則原家必兵疲,而無百姓民意所支持。
其二,先穩住南詔,力主議和,素聞南詔王喜女色,而權臣請二哥多多挑選宮娥美姬儘快送入南詔,所有南詔的其他要求皆先可答應。
其三,厚待大儒,也就是利用原青江最看不上眼的那些整日誇誇其談的書生。天下的輿論,實際上都是隨著那麼幾支筆桿子走的。著書立說,傳播原青江乃是千古忠臣,因勢利導,終成氣候,萬不可讓竇家人控制輿論人才,掌握天下悠悠之口者,便是握住決勝的關鍵。
其四:一定要離間熹宗與太皇太后和皇后的感情,要讓熹宗感到竇氏在架空皇權而原氏是真正支持皇帝的。必要的話,要用非常之法除去太皇太后,因為她是竇氏宗族力量的源泉,只要把這個眼堵死了,再波瀾壯闊的溪流長河都會有乾涸的一天。
其五:戰略方向一定要變,僅僅掌握竇家魚肉百姓的證據是不行的,是決對不能讓熹宗以得罪竇太皇太后的代價來站在原家一邊,要像竇家暗插原家心腹那致命一刀那樣回敬,自古以來讓任何一個皇帝最心驚肉跳的除了“圖謀廢立”以外,還有一個便是“投敵買國”,竇家南軍與南詔極近,只有南軍最適合打南詔,若能假造竇家南軍與南詔謀奪天下,意欲讓竇家取軒轅氏而代之,再讓輿論散播,傳到熹宗耳中,我打賭,他再怎麼喜歡女人,促織,鬥雞,駿馬也會動手派人徹查竇家,只要皇帝有心,原家便可挾天子以令諸候,狠狠整竇家了。即便他依然沉溺於竇麗華的美色,只要天下眾心歸於仁義之師,輿論導向原家軍,則可以打著,誅竇氏,清君側,名正方順地進逼宮,滅竇家,逼熹宗禪位,則大事可成。
我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碧瑩看得眼都直了:“木槿,你若是男兒身就好了,一定是諸葛再世,封王拜將易如反掌。”
我真心實意地搖搖頭:“碧瑩謬贊了,我們與原家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實話現在我的這些粗招實在是狗急跳牆之舉,若能有些時間定要好好研究,重新佈署一番,便能在保存原家的實力情況下,出奇不意地擊敗竇家,不過相信二哥定能濾其精華,想出對策的。”
碧瑩點點頭,喚了一聲:“小忠。”
一頭油光烏黑地小犬跑出來,頸間勒著一條銀項圈,對碧瑩汪汪叫了幾聲,親熱地打著轉,吐著舌頭直添著碧瑩的臉,她示意他安靜坐下,在他的項圈處摁動機關,放入我寫的回信,那小忠第一次見我,嗅了半天,作友好狀對我耷拉著舌頭,搖著尾巴,但眼神看我卻異常防備。
這分明是一條訓練有素的信犬,碧瑩告訴我,玉北齋與別處不同,在於其一切吃穿用度分別都派人自行從外處採買的,是以張德茂很難接近,他便叫她央原非玨給她養只小狗玩,原非玨的日常生活現在全由碧瑩照應,自然一口答應了,然後張德茂不知用什麼法子,便將這條小信犬由阿迷爾的手送了進來,沒有引起任何懷疑,於是它成了碧瑩聯繫外界的方法。
我贊了這妙招半天,心中愈加覺得張德茂此人深不可測,我們在碧瑩的房裏又聊了半天,日頭略略西斜,小忠回來了,項圈內早已空無一物,只有一張信箋上畫著著小五義的標記,顯見信是成功送出了,小忠向碧瑩吐著舌頭,哈哈地討吃的,她便咯咯樂著喂它,卻仍久久不見原非玨,我的心被失望和思念磨得隱痛不已。
回頭一看,碧瑩正同小忠逗鬧,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將她琥珀色的的眼瞳照得分外清澈動人,如一汪春水輕漾,我知道碧瑩一向是美麗的,但卻從來沒見她像現在這樣無拘無束地笑,那種從心中映出的快樂,將她的美又淋漓盡致地散發出幾分,仿佛有著愛情雨露的滋潤一般……
愛情雨露,這個念頭躥進我的腦海中,我的心不安了起來,我望過去,只見碧瑩正仰著脖子躲著小忠的舌頭,雪白的勁項間隱約露出一點嫣紅。
我笑著說:“別動,碧瑩,有個小蟲子在你脖子那,我來幫你抓。”
稱她一愣神地時候,我翻開她的衣領,真得是個紅紅的吻痕……
我坐回椅中,心中如打翻了無數的苦水瓶,如果這個玉北齋裏,人人都對碧瑩恭敬有加,那敢對碧萱這樣做的只有原非玨一個人了,碧瑩是他的貼身丫頭,又是這麼樣一個溫柔體貼的美人,在古代,這,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忽然覺得碧瑩的笑臉很刺眼,卻不敢質問也問不出口,只是掏出給原非玨的花西詩集(二)擺在桌上,慘然道:“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碧瑩對我的臉色巨變顯得很懵然,她無辜而傷感地看著我說道:“天色還早,木槿,再坐會兒,這園子裏只有我一個女孩,我可想你了,咱們姐倆再聊聊好不好,。”
可是我卻坐如針氈,起身就走,背轉身時,一滴眼淚還是滑落了下來。
坐在馬車裏,偷偷落了半天淚,覺得實在憋悶,就和素輝一起坐在馬車前頭架車,我空洞地看著快速向後移動的景色,腦子全是滿天的櫻花雨和碧瑩幸福的笑容,還有那吻痕…..
又是一陣難受,我索性閉上了眼睛。
“喂!別耷拉著臉了,”素輝忽然出聲,我一下子睜開眼,我有這麼明顯嗎?正要反駁,他卻接下去說:“反正你早晚都是三爺的人,這樣絕了你對四爺的念頭也是一件好事!”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我冷冷道:“你在胡說什麼?”
他歎了一口氣:“我剛和阿迷爾那小突厥毛子過招時,他跟我說現在四爺可寵瑩姑娘了,上哪兒都要帶著她,今兒要不是四爺要去做件大事,一準兒瑩姑娘也跟去了,咱們可誰也見不著,”他看看我的臉色,斟酌了一會兒,又說:“再說了,瑩姑娘本也長得美,現在我看是越來越標緻,你再看她的吃穿用度,哪里還是個丫頭該有的寸度,分明是個當家姨奶奶的樣子,唉!木丫頭,四爺是不錯,娘親是突厥女皇,為人又老實,又沒壞心,可是那果爾仁哪里是善類,那阿迷爾說了,果爾仁他就是不喜歡你,嫌你太過奸滑,終有一天,果爾仁和四爺要回西域,他絕不會同意四爺帶你回去,你和他也終是無緣,我還是那句老話,咱們都是三爺的人,這世上能容得下你我的也就咱這個西楓宛了,我看得出來,三爺是真心喜歡你,我娘和韓先生也喜歡你,我,我,我跟你相處久了,也覺得你除了難看點,別的還湊合......喂,你,別這麼瞪我,好,好,好,不說你難看,你長得好看,好看,就是比瑩姑娘差一頂點而已,別難受了,木丫頭,你的心就定下來吧,就跟著三爺吧,等三爺奪了天下,報了大仇,咱們少不得皇后貴妃什麼的,比去那撈什子西域可好多了……。”
素輝一邊趕車,嘰嘰呱呱地越說越多,我轉頭望四周綠油油的風景,心中有個怪異的想法,也許原非白就是要讓我知道這些,所以才放我去玉北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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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1:38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六章 不識帝王者
我淒涼地再回頭,玉北齋只剩一個小點了,曾是一個我做夢都想去的地方,現在竟如此不堪回首,我坐正身體,又抹了一把眼淚,素輝看著我,沒有像平時那樣又來笑話我一頓,反而像小大人似的歎了一口氣,吟了一聲:“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嗯?我抹著眼淚的手停了下來,這是李清照的一剪梅啊,我把它抄寫在我的花西詩集(一)中,小青春豆哪里知道的?
“你怎麼知道這首一剪梅的?”我驚問。
“這又怎麼了?前陣子鬧花賊,爺出不得門,天天在家就呆呆念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
“三爺從哪里得來這首詞的?”
素輝終於發現自己說錯話了,看著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說實話我並不奇怪原非白從宋二哥那邊得知我和原非玨的情誼,然而他不但知道我同原非玨約會的具體時間地點,而且還連我送原非玨詩集中的每一首詞都知道,所以那天碧瑩將非玨題著青玉案的詩帕送來,被他撞見,我明明撒謊說是我寫著玩得,他卻鐵青著臉一把銷毀,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這個該殺的克哥勃,這個混蛋加變態,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他手心裏的孫悟空似地,無論做什麼,想什麼,他其實什麼都清楚吧,卻又什麼都裝著不知道,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非玨喜歡我,一早就知道我幫素輝作功課,那為什麼把我從非玨手裏搶來,還有他昨天對我那樣又算什麼?還有那個變心的原非玨,還有那個和錦繡傳出緋聞來的原候爺……
我越來越煩躁,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原家的男人都是自以為是,耍著人玩的混蛋
身後傳來急促地馬蹄聲,素輝警惕地手搭涼棚向後看了看,我則沉浸在對原氏男人的無限鬱悶和痛駡之中,根本不當回事。
“木丫頭……”一陣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我的心莫名地振奮起來…….
是非玨!他來了,他來了,他來了……
我心中所有的鬱悶一掃而空,我一下子跳下馬車,把素輝急得:“木丫頭,別這樣,想想我跟你說的,這被三爺知道了,可有你好瞧的。”
可惜他說的我什麼也沒聽見,只見煙塵滾滾中出現了一騎,一個英挺少年,黑衣勁裝打扮端坐在極高大的烏馬上,紅發披散,隨風飄揚,如同天神一般,正是我朝思幕想的原非玨,我提著裙擺迎了上去…..
正當我興高彩烈地小跑上去,在離我三百米遠的地方,他口裏仍叫著木丫頭,卻忽地向左一轉,向西林去了…….
……
我那個嘔啊,氣啊……
花木槿啊,花木槿,關鍵時候你這麼可以忘了原非玨是個TMD弱視呢,同時又懊悔萬份剛才沒有出聲引他過來,我的心一下子又沉入海底,再也浮不起來了,我絕望地坐倒在地上,滿腔辛酸地大哭起來。
素輝歎了一口氣過來,扶我起來,強拉著抽泣中的我回馬車上。馬車搖搖晃晃地行在路上,我抽抽搭搭,腦中翻來複去的便是那句,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我再也找不到非玨了,非玨也找不到我了……
我閉著眼睛在黑暗的車箱裏默默流著淚水,過了一會,馬車停了。
想是到西楓宛了吧,便懶洋洋地挪動身子,掀了簾子出來。
迎面一匹烏油油地高頭大馬,馬上一個衣服被刮滑得破破爛爛地紅發少年,滿臉汗水,驚喜萬分地看著我:“我追上你了,木丫頭。”
我愣在那裏,不敢相信我還能再見到他,可他卻一把將我掠上他的大黑馬跑開了,一開始素輝在後面大聲叫著:木丫頭快回來,三爺知道了,你可完了之類的,後來慢慢就變成了:木丫頭快來救我,我扭頭望去,原來阿米爾一幫少年將他團團圍住了。
原非玨終於停下了馬,正是櫻花林中,可惜櫻花已全調謝了…..
他放我下地,緊緊地抱著我:“木丫頭,木丫頭,你可想死我了,那個可惡的三瘸子,他就是不讓我見你。”
他在我耳邊喃喃叫著,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滿心歡喜酸楚地伸出雙臂想環住他,想起碧瑩,卻又心中一疼,放了下來:“你不是有碧瑩了嗎,還想著我作什麼?”
他拉開我一段距離,疑惑道:“瑩丫頭?瑩丫頭怎麼了?咱倆關她什麼事啊?”
還狡賴?我的淚流得更凶:“你不是已經把碧瑩收房了嗎,現在她都成了你的通房丫頭了,還要裝算,原非玨,你有了一個碧瑩不夠,到現在還要來騙我,你欺人太甚了,你欺人太甚了。”
我掙脫他的懷抱,委屈地哭泣著,我很少在人前這麼大哭,更別說是在原非玨面前了,他一開始慌亂異常,後來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臉漲得通紅:“我,我,我哪里將她收房了,你,你,有何憑證?”
你個下流胚,這種事難道還要我拍下你們倆的A片展示給你看不成,我指著他傷心欲絕:“你個下流東西,你做這種事還要我來給你憑證?碧瑩脖子上的吻痕不是你作的,又是誰作的?”
原非玨對我瞪大了眼睛,臉紅脖子粗地哽在那裏半天,就在我以為他是作賊心虛說不出話來時,他對我極其認真地問了一句:“何謂吻痕?”
那廂裏,我拿著絲娟正哭得西裏花啦的,聽到這,也呆呆地望著他,這下流胚,都開苞了還不知道吻痕為何物,這也末免太離譜了吧…..
忽地撲哧一聲笑傳來,樹上落下五個少年,原非玨的臉色相當尷尬,正要發作,阿米爾跑過來,在他耳邊耳語一番,他的臉可疑地紅了一紅,問道:“這玩意就叫吻痕?”
阿米爾忍住笑,抽搐著臉點了點頭,又跳回原位,和那四個少年站成一溜,三步之遙望著我們,原非玨想了一想,冷冷道:“把衣服脫了。”
我立刻抱住自己,後退三步,恨恨道:“下流胚!”
原非玨紅著臉看了我一眼:“我沒說你,木丫頭。”
他回轉身吼道:“阿米爾,你給我過來把衣服脫了。”
阿米爾慢吞吞地過來,陪著笑:“主子,你要我脫衣服幹嗎?”
“叫你脫,你就脫,哪那麼多廢話。”
“少爺,木姑娘可是有名的女色魔啊。”阿米爾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著。
啊呀!死小孩。
“你胡說什麼?鐵券在此,你還不快脫!”原非玨急了,從懷中掏出一塊鐵牌,上面寫著我所不認識的突厥文,那阿米爾立刻上身脫個精光,紅著臉,雙手環抱胸口,在原非玨的喝令下,才免為其難地放下手,露出沒多少肌肉的結實平整的少年身體,一邊惱恨地看著我。
看什麼看,你又不是女孩,有什麼不能露點的,而且你的身材就一副排骨,毫無看頭,還帶著幾許紅痕作點綴,嗯?紅痕?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看向原非白,他面無表情地一指“標本”阿米爾解說道:“韓修竹那老匹夫養金不離和七星鶴作護宛陣法,而我的玉北齋裏則是阿米爾他們十三人的戰陣,最近果爾仁正在新試驗玉針蜂,那玉針峰不怎麼好打理,有時也會釘上自已人,奇癢難熬,如果沒有解藥,不出三刻就毒發身亡了,所以前兒個剛毀掉所有的針蜂,玉北齋裏人人都有你以為的那個撈什子吻痕,我身上也有好多,”他停了停,看著我的眼睛,有點僵硬:“你可要我也脫了衣物給你看。”
我絞著雙手,慚愧的無地自容,絞著雙手,低聲道:“不,不,不用了,是我錯怪你和碧瑩了。”
偷眼望去,原非玨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嚴肅,真得生氣啦?
一陣風吹過,所有人沉默著,坦胸露乳的阿米爾終於忍不住了,強自鎮定地問道:“主子,我能穿上衣服了嗎?”
“穿上吧,你們都退下!”原非玨冷著臉點點頭,不理阿米爾,向我走來,輕輕執起我的手,吟道:“霽靄迷空曉未收。羈館殘燈,永夜悲秋。梧桐葉上三更雨,別是人間一段愁。睡又不成夢又休。多愁多病,當甚風流。真情一點苦縈人,才下眉尖,恰上心頭。”
我的淚又流了出來,心中卻全是甜蜜的醉意,看著他的酒瞳道:“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原非玨一臉狂喜,酒瞳閃爍著無比地激動:“木丫頭,你可知,我想你想得又多苦啊。”
我們倆緊緊相擁,這時,一陣冰冷蒼老的聲音傳來:“少主,女皇所賜的聖鐵券是為了生死時分調兵之用,您卻用他為了一個婦人而輕易亮出,實在讓老奴失望。”
原非玨放開了我:“果爾仁,我意已決,你以前不也早說過,木丫頭早晚是我的人嗎?”
果爾仁的臉冷如萬年寒霜:“少主,今時不同往日,這位木姑娘現在已是西楓宛的紅人,三爺對她寵愛有加,少主難道不知,如今天下傳聞木姑娘要一根羽毛,踏雪公子便八百里加急令其門客,在一時三刻之內廣搜得天下珍禽華羽獻于佳人眼前,只為哄佳人一笑嗎?”
原非玨的臉色一灰,看著我,而我滿心驚詫,那個原非白真的是就為我要一根羽毛作鵝毛筆,而下令其門客為我搜集珍禽華羽,而且為什麼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這不是把我往炭火上烤嗎?
原非玨冷冷一笑:“那又怎樣,他能給的,我也照樣能給木丫頭。”
果爾仁冷冷道:“少主是大突厥帝國的未來皇帝,榮登大寶之時,美女權利唾手可得,何必著迷於這樣一個女子,”他看了看我,仿佛也是為了讓我自己心裏明白,繼續毫不避嫌地說道:“木姑娘雖也是個可人兒,但相貌,脾氣及操德如何比之咱們園子裏的碧瑩?而且現在少爺眼睛不好,心智也未完全恢復,等過一陣子,武功大成之時,便不再如此癡迷,看清這天下美人,如何銷魂豔色,那時若少爺對木姑娘毫無興致,又讓木姑娘如何自處?”
我終於明白了原非玨的眼睛和所謂癡兒的問題,原來是練武功所致的,什麼樣奇怪的武功要讓他以犧牲光明和智慧的代價去苦練呢?
那果爾仁又字字句句在提醒我,他想讓碧瑩作原非玨的枕邊人。
對啊,論相貌,碧瑩比我漂亮得多;
論脾氣,碧瑩也比我溫柔順從得多;
論操德,碧瑩為了救我而欲撞牆自盡…..
而原非玨練武的秘密必是玉北齋不傳之秘,今日裏說出來,是想我出不了這個園子嗎?我的心緊緊糾了起來,慢慢鬆開了握著原非玨的手。
沒想到原非玨卻一把抓回我的手,對我輕笑道:“木丫頭,你想撇開我嗎?”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心事呢?他不是又瞎又癡的嗎?只見他看著我的眼睛堅定地說道:“你記著,木丫頭,休想撇開我,即使是死,你也不能撇開我。”
他如陽光一般對我笑彎了那雙好看的酒瞳,輕輕用另一隻手抹去我的淚痕,拉著我走向果爾仁,靜靜說道:“果爾仁,你所說的句句言之有理,為了練這個無淚經,我的確雙目不識一物,只能勉強識些事物的影子輪廓罷了,有時做事也控制不了自己,回首想想甚是荒謬可笑。”
我的心中一動,真沒想到,令南詔和幽冥教瘋狂搜索的無淚經卻是在原非玨的手上,而且人家都快練成了!
原非玨自嘲地笑笑,只聽他繼續說道:“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所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而下百川,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為度,恐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想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總此十思,弘茲九德,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爭馳,君臣無事,可以盡豫遊之樂,可以養松喬之壽,鳴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聰明之耳目,虧無為之大道哉!?”
他停了一停,看著果爾仁道:“你乃突厥名臣,輔佐二代君主,見多識廣,不知以為如何?”
果爾仁早已聽得愣了半天,激動地說道:“少主博聞廣深,剛才所言,老臣亦不能明其智,若先王能有此胸魄,何以令亂臣賊子將國家分裂至東西二處,至今不能奪取東庭,臣泣喜,突厥何幸,少主將來必是大有為之君也。”
我卻呆住了,這不是我告訴過他的,魏征諫太宗的十思疏嗎?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還和碧瑩在德馨居時,有一次原非玨又迷路到這兒,我正在河邊浣衣,他就笑嘻嘻和我一起蹲在河邊亂侃,我已記不清說了些什麼,使我們扯到君主之論上,他在那裏胡吹,說什麼要一統東西突厥,順道吞併東庭,然後還要進軍南詔,讓原非白給他做馬夫,韓修竹給他掃地什麼的,那時我心中自然想,你就吹吧,反正吹牛又不上稅,可嘴上還是忍不住問道:“若玨四爺真得做到這些,天下大定之後,又該如何呢?”
當時十三歲的原非玨稚嫩地一愣:“那自然是再去不斷的拓寬彊土啊?”
這個戰爭狂人,我笑笑道:“舉國戰亂不休,百姓疲憊,長久必反。”
他歪著腦袋想了一陣:“那,那就守業。”
我繼續難他:“如何守業?”
他掰著手指頭半天,也就支支吾吾說出個減賦來,我一時驕傲,便說出諫太宗的十思疏,那時他在那裏聽得嘴巴半天沒合上,我就哈哈笑著回屋了,等我回頭時,他依然石化狀蹲在那裏看著我,沒想到啊,沒想到啊,這個原非玨才是紫棲山莊裏演技最好,最可怕的人物。
我幻想著我用奧斯卡的小銅人狠狠砸倒他……
我惱怒地瞪著他,而他不好意思地對我一笑,然後回轉頭,面色一整說:“果爾仁,你錯了,剛剛那番妙論,不是我說的,正是眼前這個你認為德貌皆屬一般又奸滑城府的木槿所發。”
果爾仁懷疑地看向我,而原非玨繼續道:“瑩丫頭為救義妹捨身赴死,我也萬分敬偑,是以禮遇有加,然則木丫頭為了照顧瑩丫頭,以此等才華,躲在那破敗的德馨居,辛勤勞作整整六年,又是何等高義,所謂天下之美,非玨以為不過是過表像幻境,過眼雲煙罷了,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更何況我的知已是像木丫頭這般七巧玲瓏,胸懷宇宙之人,非玨此生當是無憾。”
他在那裏靜靜地說著,我抬頭仰望著他,他正好也轉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陽光射在他英挺俊美的臉上,反射出一輪金色的光環,我這才感覺到,原來我從未發現他有這麼高大,而欣長的身形更是散發出一陣威攝傲人的氣勢,不由自主地讓人心生敬畏之心,順服崇拜之情。
我想,那就是所謂的帝王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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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17:11:51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七章 笑展花姑子
夕陽西下,整個世界沉浸在絢爛通紅的陽光之中,回到了西楓菀,我跳下車,依然快樂得如醉在三月春風裏,滿頭皰的素輝恨恨道:“你就等著三爺怎麼罰你吧!”
我手中緊握一個布偶,這是臨走以前,原非玨從懷裏掏出來給我的,他說他的那些少年們都說這個布偶長得像我,也碧瑩也說像,便買了來送我。
真得很像吔,這個布偶還和我一樣後腦勺紮個大辮子,正當我滿懷欣喜地接過時,他卻稱機在我耳邊輕聲道:“千萬小心原非白。”
正當我要問他一系列重要問題,比如他的眼睛是不是和他的智商一樣時好時壞?他幾時愛上我的?他知道我長得什麼樣嗎?什麼時候他在騙我,什麼時候他又是在說真話?
可惜,接下來他一本正經地對我雲道:“好木槿,以後你想要看男人的身體,就看我的吧,千萬不可去偷看別的男人的,啊?”
於是這一極其美好浪漫的時刻被徹底打破了,我在那裏目瞪口呆,認真思考他是否又開始智商紊亂,還是在故意調侃我,但他立即化語言為行動,脫光了上衣,露出健美的胸肌和腹肌,驕傲而認真地問道:“木槿,怎麼樣,我的身體比之三瘸子的如何?”
我木然無語地看著他…….
不管怎麼樣,愛情中的女人是盲目的,即使面對殘暴冷酷的原非白,一想起原非玨,我心中的恐懼也立刻煙消雲散…….
不過好像還是有一點點怕原非白,我對素輝嘻嘻笑著:“你別告訴三爺不就結了?”
素輝冷冷哼了一聲,安置了馬匹,就要往回走,我慢吞吞地跟在後面,涼涼道:“如果你告訴三爺,我就告訴三娘你偷看春宮圖。”
果然,小青春豆停了下來,紅著臉轉過來,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壞丫頭,醜丫頭。”
我嘻嘻笑道:“那我們成交了,壞小子,醜小子。”
素輝揮著拳頭向我沖來,我哈哈樂著往裏跑,險些撞上迎面走來的謝三娘,素輝立刻收起了拳頭:“娘,娘,您老別苦著臉,是,是木丫頭先惹我的。”
可惜謝三娘沒理他,只是歎了一口氣,拉我到一邊,輕聲道:“姑娘快去看看三爺吧,今兒個三爺心情不太好。”
咦!這麼快就知道我和原非玨私定終身了,他的內奸是誰?原非玨好像知道他的少年裏面有內奸,難道他們哥倆喜歡搞些無間道什麼的?
我迷惑道:“三爺不是今天有要客來訪嗎?”
三娘看看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個客人好像是個女的,兩人在賞心閣談了很久,然後那個女孩走了,三爺心情就很不好。”
我愣了一下,鬧了半天,原來是為了個女人啊,沒准就是那個叫悠悠什麼的吧!
我正要追問下去,素輝沖上來說:“娘,您老這麼多嘴作什麼,快讓木丫頭去見少爺吧。”
看著素輝和他的娘拌著嘴,我想了想,走向梅園,原非白坐在一棵大榆樹下,一腿平放,一腿支起,他靜靜的望著夕陽下,波光粼粼的莫愁湖面,好像真是很不高興啊?
被天下人抄得那些沸沸揚揚的珍禽華羽,還有他的微笑,他的亦真亦假的那個吻,果然是在騙我,一個男人去刻意討好某個不喜歡的女人,一般有兩種理由,一是那個女人身上有利可圖,二是為了作戲。
本人一窮二白,長得又一般,所以第二種可能性據多,表面上原非白讓所有人都感到他對我寵愛有加,其實是在掩護某個人吧!
壞小子,不管你和你的女人有多少苦衷,愛得又有多深,也不應該利用我移禍江東,以後我可還怎麼出門哪?一出門一準就被你的少女FANS團潑硫酸,被采花團亂刀砍死了……
我暗自氣惱,心中哼了一聲仰頭就高傲地甩辮子走人,不想韓修竹忽地閃了出來,大聲笑著對我說道:“木姑娘可回來了,少爺等你多時了。”
我的臉抽搐著:他如果是在等我,我花木槿三個字就倒著寫。
我看向原非白,原非白臉都沒回,依然看著湖面,慢慢開口道:“木槿,過我陪我坐一會兒。”
我正躊躇不前,韓修竹卻一笑說:“姑娘別讓少爺等了,快去吧!”
我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去,抱著膝坐在原非白的身邊。
他也不說話,我也懶得和這種人說話,兩人一同欣賞著湖光山色,卻想著各自的心事。
夕陽漸落,那晚霞更是五彩繽紛,像是打翻了神的顔料瓶,映得天邊絢麗無比,我起身道:“三爺,天晚了,我扶您回去歇著吧。”
我剛站起來,那個布偶掉了下來,我正要彎腰去撿,原非白已快一步拿在手裏。
壞了!
他的臉一半隱在夕陽的陰影中,另一半臉看起來異常冷然而慘澹,他看著那個布偶,出現了一絲奇怪的表情:“這是什麼?”
我在那裏汗流狹背地嘿嘿笑了兩聲:“這是…….這是我的三妹妹,叫花姑子。”
我盡可能自然的從他手上抽出來布偶,而他的目光卻凍得我直打哆嗦,我拿著布偶在他面前晃了兩晃,學著小丁當的聲音道:“原非白少爺,幸會,幸會。
他看看我,然後飄忽地對著花姑子一笑:“花姑子,你為何和你的木槿姐姐長得一樣醜呢?”
這個布偶很醜嗎?不愧是素輝的主子,原非白,你終於吐露了你真正的心聲了,你終於顯示了你只重視外表的浮淺了,哼!
我在心中冷笑數聲,繼續用花姑子說道:“三少爺,我雖然很醜,但是我很溫柔的,而且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學富五車,三少爺好像心中有個解不開的疙瘩,不如就說出來,讓花姑子來幫你吧。”
說吧,說出來吧,原非白你就認真交待你利用你的外表,欺騙純真少女的犯罪經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當然也好讓我有理由快樂而幸福地跳槽到非玨那裏去吧。
然而,他對花姑子好像失卻了興趣,轉過頭繼續看著那夕陽餘輝,不再理我。
我胡思亂想著莫非那個女孩真得是悠悠,而原非白同志是單相思,剛剛被甩了?敢甩原非白的人可不多啊!還是那悠悠是有婦之婦,原非白和人家私會,終於被捉姦在床,所以極度鬱悶?
就在我決定離開他時,他又忽地出聲:“花姑子,給我講個故事吧!”
呃?!講故事?我想了想,就在他對面坐下:“那花姑子就說一個小美人魚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
於是我說了一個安徒生童話的悲劇巨片,海的女兒。
在海的遠處,水是那麼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同時又是那麼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海王最小的女兒要算是最美麗的了,她的皮膚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藍色的,像最深的湖水…….
那致命的邂逅相遇,令小美人魚墜入情網,她為了愛情捨棄了安適的仙界生活和三百年的壽命,她失掉了美妙的聲音,忍受了魚尾裂變的巨大痛苦,忍受著每走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一樣,義無反顧地來到了陸地陪伴他心愛的王子。
前世我參加過講故事比賽,榮獲二等獎,然後做過話務工作,深諳如何用聲音蠱惑人心,這一世的聲音又清脆動人,於是原非白從心不在焉,慢慢變得專注起來。
很久沒有講這個故事了,想起小美人魚面對殘酷的選擇,故事所反映的人類偉大靈魂,堅韌不拔的意志和自我犧牲精神,自已也有些感動。
當我說到美人魚面對選擇,她會殺死根本不愛她的王子,重新回到大海懷抱,繼續無憂無慮地生活,還是化作海洋裏的泡沫,以拯救心愛的王子。
我照舊買了個關子,問原非白,如果他是小美人魚,該作出什麼樣的選擇。
原非白認真得想了想,然後道出下列問題:“若我是那小美人魚,我愛那王子既深,何不一開始叫那女巫施法讓那王子愛上她?何必變成人類,受盡苦難,反倒一事無成,還有我既是那海王的女兒,那海王必定手下能人異士甚多,亦可想辦法逼那個施法的女巫再施個法術,將那美人魚救回海中便是,何苦定要去殺那王子或是化作大海的泡沫呢?”
我絕倒在當場,他不愧是六歲能詩,十歲擅射的神童出身,這想法亦是高人一疇,明明是感人的時刻,他卻偏極度理性,毫無浪漫可言,回顧一下我的朋友圈裏,和他一樣的回答,也就只有宋明磊了。
說到這裏,我向大家交待一下我其他的各位親朋好友們對於小美人魚的抉擇:
碧瑩:
熱淚滾滾,泣不成聲:“我,我,我一定要救那王子,便是化作泡沫,亦不會後悔。”然後照例舊病復發,躺個一二個月不稀奇。
錦繡:
想也不想,嗤之以鼻:“別問了,我是斷不會讓我變成泡沫去成全那個蠢王子的,殺了他一了百了,豈不快哉?”那一天我反思了很久,覺得我這個作姐姐的教育相當失敗。
宋明磊:
輕笑,和原非白差不多的反映,反問我一大堆問題。
原非玨:
呆滯,長籲短歎,疾步來回走幾圈,看看我,然後再呆滯,再長籲短歎,再疾步來回走幾圈,最後憂慮地問道:“變成泡沫後,還能再變回來嗎?”
于飛燕:
虎目含淚,緊緊握住我的手:“四妹何處聽來此等慘烈忠義的故事,大哥定要結交那寫故事之人,實在發人深省,那還用說嗎,若大哥是那小美人魚,定是要成全那心愛之人,只是即便化作泡沫,亦要守在那王子身邊看著他幸福生活。”當時我也感動地點著頭,心想安徒生在這個時空也算是有知已了。
我收回思緒,笑著看向原非白,說出了美人魚的選擇,最後她變成了海上的泡沫,卻擁有了一個完整的靈魂,得到了前往天堂的機會。
我開始循循善誘:“三爺說得好,對於這個故事,木槿私以為最重要的是讓人們知道愛的意義,愛情是世上最甜蜜的美酒,讓人沉醉,但亦是最烈性的毒藥,同時讓你生不如死,若是愛是可以用法術施來的,若小美人魚能去向他的父親求救,那豈能叫做真愛,一旦你陷入情網,你便有很多的後果要去承擔,你的選擇可以改變你的人生,也能改變對方的人生。”
“如果小美人魚選擇殺死王子以自救,木槿以為那是很正常的事,也沒有人責駡她,因為那是求生的本能,但若是她這麼做了,即使回到大海裏,竅以為她也變不會那個無憂無慮的海精靈公主了,所以木槿能理解她為何願意變成泡沫,這也是一種成全,成全了她的愛人,也成全了自己。”
所以說,原非白,你要想明白,早一點放了我,自已快點變成大海的泡沫,也好成全我和非玨。
我再一次站起身,向原非白微笑著,對他伸出手,而他的眼神漸漸聚焦,散發出淩厲的目光來,我的笑容漸漸消失,在我收回手以前,他忽地一把抓住,把我拉入他的懷抱,嚇得我的心臟停跳了。
“木槿,你想來對我說教嗎?”他的聲音輕輕柔柔,我卻覺得是來自地獄,悔不該告訴他這個故事,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強笑道:“這是花姑子說的,不是我說的。”
他輕笑一聲,將我擁入懷中,在我耳邊喃喃道:“木槿,永遠不要被叛我……。”
這人真不講理,明明背著我和別的女人幽會,還來對我說不要被叛我?
哈!我抬起頭正要抗議,暮色中,對上他晶亮的眼,只聽說繼續說道:“不然我讓你變成大海中的泡沫。”
“好,三爺,不過在你把我變成泡沫以前,我們能先回去嗎,我都餓死了。”我從善如流,可我真得餓了。
原非白的眼睛對我迷了起來,我意識到我又說錯話了,他不悅地瞪了我一眼,喚了聲韋虎,那韋虎就推著輪椅過來。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在他身邊打了一個哈欠,他乘機從我手上搶過花姑子看了一眼,對我說道:“我很喜歡花姑子的故事,就把她送我吧。”
我把她又搶過來:“那可不行,三爺,她是我妹妹。”
“你人都是我的了,你妹妹自然也是我的。”他懶洋洋地說著,像無賴一樣又搶了回來,韋虎在旁邊瞪大了眼睛。
於是一路上,我們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搶奪著花姑子,我怕他把可憐的花姑子給搶壞了,便在我一輪奪得花姑子後,往前小跑了一陣,大笑著回頭:“三爺,我問過花姑子了,她說不願意跟你。”
原非白哦了一聲,一手支額,冷然嫻雅地對我輕笑道:“那是為何?”
“花姑子說,三爺不是好人,所以她不願意跟你。”我大聲說道。
原非白忽地大笑出聲:“我如何不是好人了?”而韋虎同志的眼朱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也哈哈大笑:“三爺自己想吧!”
我又度過了悲歡離合的一天,玉兔悄悄從雲中鑽出,月光下,原非白對我高深莫測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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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5:58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八章 踏雪傾天下
天氣漸漸熱起來,謝三娘早已為我準備了好多夏季的輕透衣衫,這一日我換上了碧綃水紋裙裙,正想歇個午覺,三娘忽地喚我前往莫愁湖的湖心小島,給原非白送上冰鎮蓮子羹。
我頂著大太陽,來到湖心的亭子時,原非白正在專心致志地畫畫,他只是著一件家常如意雲紋的緞子白衣,烏髮也只用一根碧玉簪簪著,卻依然飄飄若仙,一身貴氣,韋虎照例在旁邊伺候著。
“三爺,蓮子羹來了,您先歇一歇,喝一點消消暑再畫兒吧!”我學著謝三娘的口吻說著,原非白聽出是我,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我就說是誰這麼大嗓門,果然是木槿,快快過來吧。”
討厭,把我說得像是菜市場大媽似的,我對他嗔了一眼,走過去,依言坐他的身邊。
這一個多月來,他的心情好像好了許多。自從上次他聽了海的女兒,他開始對花姑子的故事產生了濃厚興趣,於是我挖空心思把記得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一千零一夜,聊齋志異等等古今中外的故事一個一個倒給他聽。
一開始也就是茶餘飯後偶爾為之,素輝只有在這時才很真誠地稱我為木姑娘,韓先生和三娘漸漸加入了我們,後來我發現韋虎亦站在門外認真聽著,他看我的眼神也漸漸由防備輕視變得溫和了些。
說實話,我之所以願意一籮筐一籮筐地倒故事,是因為真心喜歡原非白聽故事的神情,那種專注的傾聽,看我溫柔的眼神,即使他會提些讓我很絕倒的問題,比如說睡美人的父母為什麼不早點把睡美人嫁出去?七隻天鵝王子的小妹妹為什麼不用寫得告訴她的夫君?等等,但他至少不再是那麼冰冷,陰沉,令人害怕接近。
出於母性本能,我有時也想,如果我和原非白早些認識,我能早些告訴他這些真善美的故事,還給他一個真實幸福的童年,那他是否不會再那麼冰冷,是否會更快樂些呢?
他接過我的蓮子羹,慢慢喝起來,我看向他的畫,只見畫中一湖盛放的荷花,碧葉滾晶珠,嬌顔藏玉露,不愧當世著名才子,當真是筆墨宛麗,氣韻高清,巧思象成,亦動真思,他的設色以濃彩微加點綴,不暈飾,運思精微,襟靈莫測,神氣飄然。
我不由看向原非白,真心贊道:“三爺畫得真好。”
估計是聽多了像我這樣的讚頌,他僅是淡淡一笑:“這畫中,你可看見你了。”
哇!我欣喜,他竟然把我比作這滿幅荷花了!
我正自我陶醉地看向他,他卻用纖長玉手慢慢一指旁邊那一對鴛鴦,還是那只雌的…..
我的笑容一下子跨了,他卻朗笑出聲,這個討厭的原非白,我有時是自作多情了些,那你也不用這麼消遣我。
我不悅地站起身來正要走,他卻拉著我:“真生氣了,木槿,我是逗著你玩兒的。”
我又坐了下來,瞪著他,他愉悅地笑著:“好木槿,別生氣了,來,你來替我題字吧。”
哼!敢笑我是醜小鴨,我一生氣,便掏出鵝毛筆寫道: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高人隱士者獨愛菊;自盛世以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當世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寫完,我這才發現他早已收了戲謔之笑,非常認真地念著這一首周敦頤的愛蓮說,眼神中那淩厲的峰芒又顯,我心想,壞了,這是我第一次向他展示我的文學才華。
他慢慢抬起頭,莫測高深地看著我。
天氣實在太熱了,我的汗水直流,我試著額頭,站起來,端起茶盅:“三爺,我再給你端一碗吧。”
“不用了,”他收回目光,又恢復了儒雅,對我笑道:“木槿寫得真好。光潛的詩詞已是流傳甚廣,不想其妹的文才亦是如斯高絕。”
現在如果再說是宋明磊作的,似乎又太唐突了些,我只好不安得怯嚅著:“三爺謬贊,是木槿顯醜了,木槿如何能和宋二哥相提並論。”
我想取回我的鵝毛筆,他卻拿在手中細細端詳著:“我以為你要羽毛作什麼,卻原來是為了作這樣一支---筆。”
他給我的那些漂亮羽毛中,我最喜歡那天藍與鮮黃相間的那支羽毛,所以用他作了這支長長的羽毛筆,他試著用我的鵝毛筆寫了幾下,點頭道:“果然巧思妙想,你是如何想到的?”
“呃!木槿以前在建州老家,有時同村大叔搭船下西洋,帶回來些希奇玩意,木槿的毛筆字又差,就央爹爹幫我買了下來。”這是實話。
他的墨眉一挑,對我微笑著,然後認真地用他的毛筆在畫上題下我寫的那首愛蓮說,只是寫到“蓮之愛,同予者何人”時,改成“蓮之愛,同予者墨隱”,而墨隱正是原非白的字,我一驚,正要出口相阻,他已寫完,並叫我過來題上落款。
你這個混小子,這幅畫和這愛蓮說若是流傳出去,你是不是又想我被你的FANS砸死,好掩護你的夢中情人啊!
我慢吞吞過去,慢吞吞地題上我的大名,心中一動,對原非白閃著崇拜的眼神,說道:“三爺,木槿實在喜歡這幅畫,您能送給木槿嗎?”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出乎我意料,對我璨然一笑:“木槿既然喜歡,那就讓素輝將此畫裱了,好生收起來吧!”
太好了,我在心中長籲了一口氣,柔聲謝過原非白,然後眨巴著眼睛,作受寵若驚樣,滿面歡喜地再去看那幅畫,說實話,他畫得真好,等他的女人那風頭過了,想辦法讓宋明磊幫我把這落款給去了,然後再拿到市面上去賣了,踏雪公子的得意之作啊,應是價值連城吧!然後再拿這錢去請原宋明磊和碧瑩吃一頓,剩下的就存到錢莊裏……
我胡思亂想間,一股灼熱從我的腰際傳來,原來我沒提防原非白的手不知何時悄悄環上我的腰,我驚抬頭,原非白卻乘機吻上我的頸項間:“木槿,你真香。”
我啊地驚叫一聲,這小子莫非熱混頭了,我推拒著他的胸膛:“三爺,你……你……多想想那只鴛鴦。”
他忽如一頭猛獸啃嗜著我的脖頸,根本不理我的掙扎,只是在我耳邊喃喃地說著:“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酥酥麻麻的感覺連同無邊的熱意,傳遍我的四肢百骸,我向四周看去,哪里還有韋虎的影子。
“三爺,光潛的飛鴿傳書來…….。”韓修竹興沖沖地進得涼亭,撞見這偷香竊玉的場面,自然是尷尬地住了口,原非白總算放開了我,我窘得滿面通紅,跳起來就想走,他卻像沒事人似得,硬環著我的腰,繼續逼我挨著他坐下,混小子,你也不嫌熱!
原非白自如道:“韓先生,但說無妨。”
韓先生遲疑地看了一眼我,然後說道:“恭喜三爺,光潛的計策果然生效了,他挑選了二十名絕色給南詔的光義王,二十萬兩銀子給南詔左丞相蘇容,南詔昨日退出了錦官城。”
啊!宋二哥果然採用了我的計策,好!
原非白也面露微笑:“好一個宋光潛!明日他便回西安城了嗎?”
“正是。”韓先生又看了我一眼:“三爺,您可要即日起程去洛陽詩會,然後與光潛會合?”
“不錯,勞煩韓先生替我打點一下。”
韓修竹臨去前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而原非白對我微笑道:“剛才是我唐突了,木槿可怪我?”
我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很沒用地紅著臉,低頭搖了搖,他抬起我的下頜來,漂亮的鳳目溫柔地看著我,真誠地說道:“本欲帶你一起去看看洛陽名盛,只是又怕你的身體經不起這一路上舟車勞頓,而且那會詩訪友只是其次,我欲籠絡些文人大儒,為原家造些聲勢,恐是無暇帶你出去四處遊玩,這也是你宋二哥的妙計,望你見涼。”
我只是點頭稱是,然後一溜煙逃走了,身後傳來原非白快樂的笑聲,那一夜我照例失眠了。
原非白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在西楓苑和玉北齋之間入出自由,但原非玨卻又和果爾仁神秘失蹤了,我只好和碧瑩整天比著小忠的傳信快,還是西楓苑的飛鴿傳書更快些,事實證明,兩方人馬在傳信方面是一樣快的。
永業二年五月十九,南詔接受了東庭的議和,得了無數的錢財布帛,美女宮娥,又將錦官城搶掠一空,於五月二十五正式撤出錦官城,原家的危機得以解除。
六月初一,一向不參與原氏與竇氏朋黨之爭的清流一派,禮部尚書陸邦惇提出關於擴建皇家書院的提議,意外地得到了原氏的支持,而一向崇文的熹宗亦是對這個提議表示贊同,但是竇氏卻擔心國家要支付巨額的戰爭賠款,國庫空虛,無力建造學院,因而對於此項決議極竭力反對,原氏聲稱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主動把廬陵府的老宅讓出,並提供書帛費用,熹宗龍心大悅,當即賜名大義書院。至此,清流一派開始明顯偏向原氏,忠顯王及長公主進出皇宮的自由得已解禁。
六月初六,東庭皇朝一年一度最大的文人集會--洛陽詩會,又名“六六文會”,如期在風景瑰麗的洛陽城召開,這次詩會盛況空前,因為迎來了京都的兩位貴客,風流王爺--忠顯王原非清,及素有“京都清泉”之稱的四大公子之一“清泉公子”--宋明磊的到來,然而最讓廣大儒生瘋狂的是四大公子之首,踏雪公子原非白的出現。
如果說附馬原非清的光臨,顯示了原家對當代大儒的支持,宋明磊的出現,表明了原家對各文學流派的友好,那麼原非白的到來,則是一種征服,他征服了整個洛陽城,征服了整個東庭的筆桿子。
在那個時代,文人士大夫之流往往流行峨冠博帶,高屐寬衣,而原非白依然是一根玉簪束發,白衣飄飄,不以顯赫的家世壓人,亦不以雙腿殘疾引人垂憐,談笑間,錦繡文章脫口而出,原非白本就成名甚早,叔父輩的名人自然對他大力誇讚,而年青一輩見識到他的絕世風采,立時傾倒,他的每一首詩詞都流傳甚廣,小至井邊打水的婦人,大到當今皇帝皆能念出他幾句成名詩句,旦凡原非白出入街市,洛陽老少人人爭先恐後地群以圍之,皆能以一暏其絕代風華而為傲;城中不論男女,皆爭相仿效其舉止打扮,玉簪的價格一夜之間暴漲數倍,供不應求,一時間原非白三個字成了東庭文化時尚的代言人,而原氏在文人心中擅權專政的武人形象開始改變,輿論走向開始因為我和宋明磊的暗中妙計和原非白的風采而漸漸導向了原氏。
我看了忍俊不禁,和碧瑩笑得肚子都痛了,而謝三娘卻在月圓之夜,翻出原非白親自畫的謝夫人遺像,在後院設祭壇,含淚向謝夫人禱告說,夫人在天有靈當含笑九泉,三爺已是大成,助將軍成就大業指日可待,而且三爺有了木丫頭在旁照應,您不要怛心什麼的,她強拉著我給謝夫人上香,當時我只是在心中讚歎那畫上的美人如此衣帶當風,栩栩如生,可見畫功之高,然後我目瞪口呆看著那畫的落款年代,竟是辛醜年,今年是戊申年,也就是說這幅畫是原非白十歲時畫的,果然是當世神童。
我心中一動,這也就是謝夫人去世那一年他為她畫的吧!不由得心中側然,我只好硬著頭皮向謝夫人磕了個頭,暗中祝禱:謝夫人,您可以安心而驕傲地去了,你的兒子是這麼出色啊,他征服了整個東庭的學術界,總有一天他會征服並得到整個東庭皇朝的,希望您能保佑他早日站起來,有一天能開懷大笑,早一天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更美更愛他的女孩子來照顧他。說實話,您的兒子實在太有魅力了,我還真不知道我能抵擋多久,這個念頭一出現,我自己嚇了一跳,我抬眼看向謝夫人的畫,她只是在那裏溫和地對我笑,好像活生生一般。
六月二十,荷花開得更盛,一片熱鬧的鳴蟬聲中,滿面春風的原非白回來了,後面站著我久已未見的宋二哥,他在那裏熱切微笑地看著我,我滿臉笑容地走向他,原非白卻拉住我,淡淡地叫我先去沏茶。
對,對,對,沏茶啊沏茶,稱原非白和素輝說話時,我對宋明磊悄悄伸出兩個指頭,他也背著原非白,歪頭對我眨了一下眼睛,了悟一笑。
是我錯覺了嗎?宋明磊一向是英俊的,但在我的映射中他一向是羽綸關巾,清澈如水的少年形象,如今俊秀依舊,但嵯峨高冠下風流一笑,華服錦袍下稱得體格更加猿臂峰腰,那男性的眉宇間竟然,竟然透著有一種超越性別的豔麗?竟然和那玉郎君有得一拼!
我後來認真得自責一頓,一定是前陣子被采花賊搞得有些頭暈眼花,所以說萬惡的采花賊,該殺的強姦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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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6:09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十九章 宮燈傳情兮
原非白這次回來不但帶回來宋明磊,還帶來了幾個年青書生,他們看原非白和宋明磊的樣子幾乎跟看著神沒什麼區別了。
西楓苑很久沒這麼熱鬧了,我被謝三娘叫去幫忙,伺候著一大幫子人用過午飯,原非白便和他的一堆客人在前廳品茗,我回到屋中,正想歇個午覺,宋明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趕緊將他迎進來。
宋明磊拉著我的手,仔細地看看我,輕聲道:“二哥沒用,讓四妹受委屈了。”
我明白他是想起牛虻之禍來了,回首想想,也甚是可怕,只好強顏歡笑:“二哥莫要再提,是木槿自己沉不住氣,讓人有了把柄可抓,倒是連累了碧瑩還有眾家兄妹了。”
他的雙眸幽深如瑰麗的黑寶石,看著我難受地歎了一口氣,但忽地又輕笑一聲:“不過妹妹不用擔心,將軍知道了這件事,痛責了夫人一頓,夫人生了個女兒,取名叫非雲,自是無法與大爺和三爺相抗,想必不會再為難我們小五義眾人了。”
我點點頭,遲疑地問道:“錦繡和將軍……。”
宋明磊看著我,斟酌一會兒道:“木槿,你不用太擔心,候爺他……很喜歡錦繡,對待她亦是很好。”
我心中難受,原青江,一個可以做他父親的男人,他真得能帶給她幸褔嗎?她可是我唯一的親妹子啊。
宋明磊拉我坐下:“明日錦繡就會回西安,到時我作東在館陶居安排我們小五義聚首如何?”
“嗯!”我點點頭,想到可以見到久違的錦繡,心情稍微好了些。
宋明磊在我對面坐下,自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這是為兄的在洛陽為你買的禮物,也不知是否稱你的心?”
我輕輕扭開那錦盒,竟是一對鎦金點翠花籃耳墜,我由衷贊道:“二哥,這耳墜好漂亮,不如給碧瑩吧!”
宋明磊挑眉微微一笑:“放心吧,三妹的禮物,我都已準備好了,這是專門給你買的,來,二哥給你帶上。”
我還沒等開口,他已彎腰取了一隻帶上我的左耳,他乘機俯在我耳邊輕聲道:“木槿,這對耳墜子裏放的是雪珠丹,可解世間奇毒,你定要日夜戴在身上,以防原非白給你下毒。”
我心中大驚,宋明磊已饒到我的右邊大聲道:“看看,我家四妹帶上總算不像個假小子了。”
我目瞪口呆,好個宋明磊,莫非這是你的真心話,只聽他又低聲道:“當初非不得已,二哥求他照顧四妹,不想這西楓苑內暗道重重,而這世上萬物歷來便是墨者非墨,瑜者非瑜,原非白此人絕非等閒,四妹萬萬小心。”
我正要開口,他忽地拉開了同我的距離,對我如常笑道:“木槿,可喜歡為兄的禮物?”
我看著他的眼,笑說:“多謝四哥,這耳墜子木槿好生喜歡!”
話音剛落,素輝的聲音便傳來:“木姑娘,宋護衛可在你處,三爺四處打發人找他呢!”
宋明磊對我眨了一下眼,起身開門,春風笑道:“有勞素輝小哥了。”
素輝的眼中閃著崇拜的目光,一連聲的道著客氣,緊跟在宋明磊身後去了。
而我呆在那裏,看著窗外鬱鬱蔥榮,回味著宋明磊的話:世上萬物,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他是在告訴我,原非白是個披著天使外表的惡魔,而我,絕不能愛上這個惡魔,這些我都能理解…..
我看著我那一對漂亮的新耳墜,這耳墜中藏有雪珠丹,宋明磊為什麼認為原非白要對我下毒呢?
在穀底,他偷留著魚骨自衛連我也防著,如果不是張德荗及時趕到,那玉郎君就殺了我了……
我冒死救了他,他卻用移禍江東之計來害我……
這幾個月他有二次強吻了我,卻從不坦誠以告他要保護的女孩是誰…..
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而這西楓苑中暗道重重,他是在暗示有人可以從苑子外面進來殺我嗎?
明明是火燒火撩的天氣,我忽而覺得冷如冰窯……
“你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原非白的聲音忽地自耳際傳來,我嚇得跳起來。
“一個月不見,你愛發呆的性子一點也沒變?真叫人不放心。”絕代波斯貓在那裏埋怨著我,我愣在當場,經過洛陽詩會,他更是成熟自信,笑容也愈加飄逸出塵,這樣天使一般的美少年,為何想下毒害我?
他拿出手絹,輕輕替我拭著汗水:“都這麼大姑娘了,為何老不懂照顧自己,真讓人不放心啊。”我抓住了他的手強笑道:“恭喜三爺,這一次洛陽之行,旗開得勝了。”
他對我淡淡一笑,並沒有回我的話,反而抓住我欲抽離的手,替我把著脈,無奈道:“你最近疏于練武了,還偷吃油潑賴子了吧。”
我嘿嘿裝傻:“哪有啊,三爺明鑒。”
事實是,自原非白走了,我和素輝總偷偷跑到玉北齋去找碧瑩玩,趙孟林曾金口斷言,要徹底治俞我的舊傷,一定要修身養性,陰陽調和,不能吃辛賴之物,在西楓苑裏把我給饞得,所以這一段時間,在碧瑩那裏,油潑賴子還真沒少吃。
他不悅的瞥了我一眼,回頭叫了聲素輝:“拿進來。”
素輝應了一聲,氣喘吁吁地和韋虎挪進來一個半人高的大盒,我好奇地站了起來:“三爺,素輝和韋壯士在搗鼓什麼哪?”
原非白一笑:“你二哥既在洛陽的寶玉祥,專門為你訂了這對耳墜,我這個做爺的怎好空著手回來見你。”
啥意思?我疑惑地回頭,只見素輝和韋虎已在我的床前支起一盞小巧精美的琉璃宮燈來,我這才想起,洛陽宮燈冠絕天下。
天漸漸黑了起來,我的房間一燈璀璨光明,燈中錦畫慢慢轉動,正是一幅團扇美人圖,我看得眼都直了,好美!
素輝在外面狂喊著:“木丫頭,快出來看看,爺讓我們把西楓苑裏所有的燈都換作洛陽的宮燈了,可漂亮了。”
我沖了出去,真的,西楓苑從來沒這麼明亮過,我和素輝到處蹦蹦跳跳地賞燈,白帽方燈、紅紗圓燈、六色龍頭燈、走馬燈、蝴蝶燈、二龍戲珠燈、羅漢燈等等,竟相放出燦爛光輝,盞盞造型款式不同,燈中的錦畫,詩詞第一盞都不一樣,卻都是流行詩賦,名家作畫,一時間,西楓苑流光溢彩,我們好像身在元宵燈會。
我興奮地回頭,原非白正讓韋虎推著出來,淡笑著問我:“木槿可喜歡這洛陽宮燈。”
我開心地點著頭,跳到他面前,蹲在他膝前:“好喜歡,多謝三爺,咱們苑子裏這下好亮堂。”
他輕輕捋開我前額的一絲流海,對我溫和淺笑道:“這下你不怕了黑了吧。”
我的心中柔情湧動,他是如何知道我怕黑,晚上總要點一盞燈才可入睡呢?
這時素輝過來拉著我四處亂逛,小嘴嘰嘰呱呱不停地說著這燈好看,那燈漂亮,連三娘也咯咯樂著,韋虎面帶微笑,韓修竹扶須輕笑。
素輝在我耳邊大笑著:“你看,木槿,咱們家今天多亮啊。“
家?我的心一動,自從三年前聽到消息,那場特大水患將建州夷為平地,花家村裏的人口全部失蹤,家對於我和錦繡而言是多麼遙遠而奢侈的東西啊!
想起素輝說過,這世上只有西楓苑才是容得下我的家,如果真是這樣,我又該如何走我和非玨的路呢?
還有非白,我該拿他怎麼辦呢?猛地想起宋明磊的話,一絲陰影又掠過心頭,這宮燈又是為了保護他心愛的人才做的嗎,然而這又似乎太隆重了些,讓我實實在在地有了被寵愛的感覺,我不由得偷偷扭頭看向原非白,不想那個如玉似雪的少年也正在那裏靜靜地凝視著我。
次日,我向原非白告了假,宋明磊親自來接我,天知道我有多久沒踏入西安城的街市了,更別說久病在床的碧瑩,一路上我和碧瑩極其興奮地點評街景,活像兩隻聒噪的麻雀,難得宋明磊只是在那裏看著我倆微笑。
來到館陶居內,掌櫃恭敬地迎我們入二樓雅房,裏面早已坐著一個絕代美人。
那美人雙眸若紫晶燦爛,秋水額上一點瑪瑙血痣,一身名貴真青油綠色的懷素紗, 內襯玉色素紗裙, 走動時若碧湖蕩漾水波花紋, 右耳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珍珠,左耳上單帶著一串的翡翠鑲金長墜子,越顯的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正是我許久未見的親妹—花錦繡。
我上前一把抱住她:“你這個小蹄子,為何許久不同我寫信,讓姐姐怛心死了。”
說著說著,我早已淚如泉湧,錦繡慢慢環上我的雙肩,亦是抽泣出聲,過了一會,我們三個女孩子抹著眼淚坐定下來,宋明磊忙著點菜,而我卻急不可待地問著錦繡,和將軍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的,他們說的都沒有錯,我已是候爺的人了,只等夫人的孩子滿月,將軍就會納我做如夫人。”錦繡微微一笑,滲著得意,回看我時,又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媚態和慵懶:“姐姐可又要來說教?”
我的心痛了起來,為什麼?我那最親的妹妹,從她眼中,看不到那應有的幸福呢?
“我沒見過原候爺,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我知道他的妻子正懷著他的骨肉,可他卻和一個可以作他女兒的女孩發生關係,這難道不讓人心寒嗎?”我看著她的眼睛,靜靜地對她說著,仿佛也是對我自己說著,而她慵懶的笑容漸漸消失:“妹妹細想想,原將軍是鐘鳴鼎食之家,取個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你為二房,那麼他再取個比你更年青漂亮能幹的三房,四房呢?你又如何自處?好,咱們退一萬步,若是候爺真心喜歡你,可這種在權力顛峰上拼殺的男人,名利功勳永是第一,將來面南背北,後宮不得幹政之時,你莫非要做他後宮裏的一隻金絲雀不成?到你人老珠黃,你又拿什麼和後宮三千粉黛爭寵?”
我上前一步,殷殷道:“妹妹這等絕代風華的人物,找一個一心一意敬你,愛你,疼你,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的,又無名利牽扯的英俊貴族,富家子弟,比比皆是,何苦去做人妾室,看人顔色呢?”我牽著她的纖纖玉手,流著淚笑道:“你看,大哥上次來信就說已在西域富庶之地置買田產,我們五個不如退出原家這個是非圈,到個沒有戰亂,沒有強權爭鬥的地方,咱們小五義替妹妹找一個真心相愛之人,姐姐這一生反正名聲已臭,本也不打算嫁人,那姐姐就永遠守著你,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輩子,就像你以前老說的,錦繡永遠和木槿在一起,我們不會孤獨終老,好嗎?”
心中不由出現非玨的笑容,我一咬牙甩頭忘卻,我滿心期待地看著錦繡,錦繡漂亮的紫瞳裏映著我,被我握著的玉手輕顫著,她的眼淚慢慢流出來,張口欲言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她的眼神是如此地悲哀絕望,為什麼,錦繡?為什麼,我的心好痛。
她忽地甩開我的手,仰天一笑,我哽在那裏,看著她沒有笑意的笑容:“木槿,為何你總是這天真,你以為我可以和你一樣大智若愚地縮在自我的小世界裏,安安心心地享受著大哥和二哥的庇護,然後照顧一個病癆,陶醉在重情重義地夢幻中嗎,那是癡心妄想,我和你們不一樣。”
錦繡哽咽著緩緩道:“我天生一雙紫瞳,人見人怕,比別人長得好些,更是成了別人口中的禍水降生,妖孽轉世。”
她猛地掀起右手的寬袖子,露出皓腕,上面一道猙獰地烙痕爬在她大半個手臂上:“在這紫園裏,幾乎每一個女孩子都被柳言生侵犯過,夫人是紫園之主,卻不聞不問,因為那美其名曰調教,因為我們都會成為色藝雙全的殺人利器,還有二哥,你可知道他被……。”
“夠了,錦繡,別再說了……。”一直沉默的宋明磊忽然暴喝出聲,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生氣,而我卻只是震憾地幾乎站不穩,碧瑩抽泣著過來扶住我,不停地撫著我的背,在我耳邊哭著說些什麼,可我卻似被這晴天霹靂劈到一樣,震撼得什麼也聽不見。
我唯一的妹妹,錦繡,她被柳言生,被柳言生這個變態,這個畜牲……
錦繡站在我對面,流淚不止:“我們進紫園那年,總共還有二百多個孩子從四面八方同我們一道被買到紫棲山莊,可是活下來的算上我們小五義,只有十五個而已,那司馬門之變,你可知道三千子弟兵中又有多少人活下來,回到紫園過新年的不過百來十個罷了,…….”
錦繡收了淚水,堅定地對我說道:“我只是要活下去,別人九死一生,都換不來候爺一眼,可我能得到所有的榮華富貴,我為什麼要拒絕。”
她的紫瞳看我一眼,嘲笑道:“姐姐自命清高,老說那什麼亂七八糟的前世長安,說什麼一生不嫁,那為何紫園上下人人都道姐姐勾引三爺,就連候爺都知道三爺四爺為了你,骨肉相殘,而三爺為了獨寵你一人,廣集珍禽華羽,命人連夜趕造上千洛陽宮燈,只為博佳人一笑……姐姐才真是好手段,…..。”
“我說,夠了,花錦繡,別再折磨你姐姐了…….”宋明磊比剛才更厲聲喝了一句,大步走到她的前面,想抓住了錦繡的胳臂,忽地躥出一個黑影,那人向宋明磊急攻了一掌,將宋明磊逼退到我的身邊,我淚眼朦朧中看到一個滿臉傷疤的青年,一身勁裝黑衣,熊腰虎背,肌肉糾結,陰冷無比地看著我們。
宋明磊冷笑一聲:“原來是候爺身邊的喬萬大爺,這是我們小五義的家務事,敢問喬爺也想來插手嗎?”
喬萬冷冷道:“候爺有令,任何人不得傷害錦姑娘,還請宋爺多多包涵。”
宋明磊在那裏沉著臉,和那喬萬對視著,冷不丁地,錦繡走到喬萬面前,狠狠煽了他一巴掌:“那是我宋二哥,你好大的膽子。”
喬萬當即跪下,冷然道:“屬下辦事不利,請錦姑娘責罰,只是候爺有命,喬萬不得不從。”
錦繡冷笑一聲:“好啊,喬大爺現在是候爺的紅人,我也支使不動你了。”
喬萬看錦繡真得生氣了,慌聲道:“姑娘息怒,喬萬剛才得罪了宋爺,還請宋爺願諒。”
錦繡再次絕然地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躍出二樓,衣袂飄渺,宛如仙子,喬萬也隨即躍出,剛出屋簷,喬萬已將一把油傘遮在她的頭上,他癡迷地看著她,而她卻在雨中對喬萬冷冷說道:“若候爺知道半個字,我便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喬萬恭敬地諾了一聲,回頭陰狠地看了我們一眼,我站在那裏,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直往下滴,碧瑩扶著我:“木槿,莫要難受,你的身子還沒大好,莫要聽錦繡說的那些氣話啊,她還是個孩子啊,咱們先回去吧,反正錦繡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了西安……木槿。”
我卻沒有動,也沒說任何話,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裏,望著錦繡消失的方向,反反復複地回味著她說的每一句話,仿佛有千萬把刀在淩遲著我的內心。
碧瑩忽地捂著嘴驚叫起來,看著我淚水如決了堤一般,而宋明磊也是滿面驚痛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這才發現,我的口中一片血腥苦澀,胸前一團團殷紅,原來我竟吐血了,好像有人把我所有的力氣從身上抽空了一般,我腿腳一軟,倒在宋明磊的懷中,巨大黑暗向我撲來,可是我的眼前依然是錦繡的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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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6:19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二十章 七夕長相守(一)
宋明磊送我回到西楓苑時,我早已人事不醒,接連幾天我高燒不斷,時醒時睡,夢中總有無數的惡魔,無數的厲鬼啃咬著錦繡,而她在那裏對我伸手哭泣,我卻被眾惡鬼包圍無法過去救護,我的胸口疼得仿佛有人在硬生生地折去我的肋骨,我不停哭喊著錦繡的名字,原非白焦急驚慌的臉不時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夢,有時夢到宋明磊嘴角帶血地跪在地上,他面前高高坐著滿臉怒意的原非白,他冷冷問道:“你們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麼?是想活活把她折騰死嗎?”
而宋明磊倨傲地擦著口角地血跡,亦對他冷笑道:“三爺此話差矣,真正折騰她的人是您吧!您忘了當初您是怎麼答應我們小五義的了?”
有時又夢到錦繡滿臉淚痕的站在我床前,痛苦地看著我,後面站著那個殺我的白面具,我想出聲提醒她卻發不出聲音,只聽見那白面具對她冷冷說道:“她快死了,這下你可稱心如意了?”
……..
然後我又陷入昏迷了幾日後,在一陣悠揚悲哀的琴聲中恢復了意識,耳邊傳來素輝和謝三娘的聲音。
“娘,木丫頭會不會死?”素輝的聲音有些苦澀。
“死小子,別亂說,給三爺聽到了,三爺可又要急了。”三娘的聲音有些哀傷:“真是可憐,才剛十五歲啊。”
“可是趙先生說,如果木丫頭今天再醒不過來,她以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說著說著,素輝忽然抽泣起來了:“娘,木丫頭是好人,您能不能別讓她死。”
“傻孩子,連趙先生都這麼說了,娘又有什麼法子?娘也喜歡木丫頭,自木丫頭來了咱們這個苑子,少爺比以前開心多了,娘也想讓她活過來啊……唉,你還是去回三爺,叫三爺別彈了,是不是得先給木姑娘穿上衣裳,準備讓她上路吧。”謝三娘說著說著,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
輝哇地大哭起來,然後隨著推門聲音,他的哭聲漸弱,我努力睜開眼睛,只見我躺在自已的房裏,空無一人,估計素輝先去向原非白報我的死訊,而謝三娘一定是去替我準備壽衣去了。
我努力想坐起來,可是肋骨處舊傷疼得我直冒冷汗,想起素輝剛才的話,心想趙孟林果然是妙手醫聖,我果然不能疏于練武,不能吃油潑辣子以及不可情緒激動啊!趙先生說如果我今天醒不來,就永遠醒不來了?那這樣我是有希望活過來還是僅僅迴光返照而已?我冷笑一聲,如果是迴光返照,那我也先要殺了柳言生不可,我咬牙翻身下床,重重摔在地上,我滿頭大汗地扶著凳子站起來,拿了梳粧檯上的酬情,向外挪去。
外面忽然閃電驚雷,下起大雨,可見老天是不贊同我這個時候去報仇的,然而一想起錦繡的絕望悲哀的淚容,我瘋狂地向紫園的方向挪去,可惜剛移出幾步,身後傳來素輝的驚叫聲:“三爺,木丫頭,木丫頭,她,她,她,她…..。”
我不理他的叫聲,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走,我真恨我的輕功那個爛啊,眼前人影一晃,韋虎已擋在我的眼前,他在雨中單腿跪下,抖著聲音道:“木姑娘大傷未愈,請姑娘千萬珍重身子,快快回去吧。”
我默默地繞過他向前蹣跚地走去,不理他在身後替我撐著雨傘,焦急地在我身邊大喊,我又艱難地走了幾步,心中只有殺了柳言生,為錦繡報仇這個念頭。
一個熟悉的白衣人影飄然而至,我抬起頭,竟是柱著拐棍的原非白,他全身都淋濕了,幾日不見,絕色的容顏憔悴不堪,雨水順著他滿是細小胡渣的下巴處凝成一滴滴,如水晶珠簾般流了下來,他看著我的眼中有驚喜,又有驚痛:“你…….你終於醒了,你這是要去哪里?”
我想再繞過他,可是就在這一刻我所有的力氣全都用完了,手一松,酬情掉在地上,我猛地倒在原非白的懷裏,竟把原非白也壓倒在地上,頂上韋虎早已遮上大油傘,原非白緊緊摟著我,顫聲地反復問道:“你究竟要去哪里,木槿?”
我看著那頂傘,想起喬萬給錦繡遮傘離開館陶居的情景,向後望去,我才發現,我只是走出了幾十米而已。
錦繡,錦繡,我可憐的妹妹啊,怪只怪你的這個姐姐是多麼沒用啊,在身體好的時候沒有能力保護你,現在病成這樣,我該怎麼樣來保護你啊!
我不由得緊緊抱著原非白,絕望地放聲大哭起來,然後我又很沒用地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我醒來,趙孟林來把過脈了說是靜養幾天就無礙了,還有就是以前說過的那些,什麼強身健體,修性養身,千萬不可食辛辣之物,忌動怒之類的。
我這一病也算是把西楓苑鬧得雞飛狗跳了,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盤算著如何為錦繡報仇,表現為無論誰對我說話,我都一直癡癡呆呆地不答理,就連宋明磊和碧瑩來看我,我也不理不睬,他們只得滿面傷心地回去了,我聽說錦繡一直在西安,卻再未露面。
原非白見我不願答話,也不逼我,只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 親自喂藥喂湯,還不時為我扶琴排憂。
這一日,我終於能下地了,我起一個大早,來到練武場,過了一會兒,素輝推著原非白過來了,後面跟著韓修竹,素輝一見我驚叫起來:“木丫……..木姑娘今兒頭一個到,真是稀奇!”
原非白看了我一陣,眼中有一絲了悟,向我微笑著:“看來木槿是心意已決了!”
我也回了一個微笑,向原非白和韓修竹福了一福:“以前是木槿淘氣,不懂事,請三爺和韓先生多多包涵,從今天起請三爺和韓先生對木槿在武藝上嚴格教誨。”
這可能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練習武藝,因為我想通了一個道理,想要保護身邊的親人,首先要把自己強大起來,即使我很有可能是活不過三十歲的,所以我必須趕在我奔黃泉以前,為我的妹妹做好一切。
所謂最瞭解你的人永遠是你最厲害的敵人,我開始要求張德茂幫我調查柳言生其人。
我又開始向原非白借各類書籍,由以兵書為多,一有空便往他的私人圖書館跑,有時我還很虛心地向他和韓修竹求教,素輝總說我像變了一個人似得,臉上笑得格外平靜,活像佛祖的面空一樣,而韓修竹看我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沉,唯有原非白對我如常清淡,對我提出的問題總是耐心解答,如今時間寶貴,我亦不再掩飾自己的才學,時常同他討論一個問題時舉一反三,我們有時秉燭夜談,直至雞鳴,濃興不減,他不愧是個天下才子,對於時政要事常有超越前人之見解,甚至很有現代人的看法,可以說,他是自宋明磊之後唯一一個可以和我談得這麼深遠的人,而他看我的眼神亦是愈來愈溫柔欣喜,他對我的日常生活比以往更是關懷備至,問寒問暖,可惜我已無力再去探究他如此對我是真是假,仰或是又為了他的神秘情人,因為我的心中只有殺了柳言生,為錦繡報仇這個心願。
原非白開始讓韋虎教我騎射,對於騎馬,我摔了幾次,原非白便讓韋虎放慢節奏,過了二天,方才學會,而對於射技,我卻有些天賦,只一個時辰就掌握了要領,而且奇准無比,只差功力火候,連韋虎也嘖嘖稱奇,我在休息時研究著弓箭,心中一動,問韋虎:“韋壯士,咱們東庭可有連射數十支,乃至數百支的弓駑?”
他沉默了半響,回答說:“回姑娘,小人在驃騎營中,看過最厲害的弓駑,只可連發十枝而已,江湖能人異士雖有連發暗器,連數十支乃至數百支的恐是至今天下還未有發現吧。”
我想起了古龍的絕代雙驕,一時興起便問道:“您可曾聽過爆雨梨花針?”
他向我瞪大了眼睛,接下去的幾天,大夏天的,我和韋虎滿頭大汗地躲在他的木工鐵實驗室裏,和他一起研究能同時射出數十支數百支的武器,韋虎也漸漸入了迷,原非白為我們找來了一個名為魯元的能工巧匠,為人比韋虎更沉默寡言,臉部被嚴重燒傷,俱說是魯班的後人,七月初一,我們成功地研究出能同時發射一百支的弓弩,須兩人同時操作,一人抬,一人放箭,射程可在四百米左右,在那個時代而言是相當俱威力的。
我正在考慮是否要取名神舟一號或以錦繡的名義什麼的,背後傳來魯元的極其可怕而嘶啞的笑聲我回頭一看,他的眼中正發出興奮的光芒,那燒毀的面容在月光下,仿佛是惡鬼的獰笑,我猶自害怕,不自覺得往後退,可回頭一看,那韋虎的笑容竟更可怕,我開始懷疑那個時代搞技術工作的人士都是如此。
想到初步模型已成功我放下心來,我強忍著怯意,接著又向魯元說著我的下一步計畫,我向請他把這弓弩縮小尺寸,可用於縛在手腕,最好能打造成尋常手飾的樣子,但必須用作絕世暗器,最好是可以放些巨毒的,沒想到魯元卻上上下下淩厲地看了我幾眼,然後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我的雙肩,厲聲喝道:“你小小年紀怎會有如此巧思,為何心腸如此歹毒。”
看著那宋丹平一樣的鬼臉,我嚇得不輕,肩胛像是要被他扣碎了,韋虎趕緊上前拉開魯元,但經魯元一提醒,他亦是充滿疑問地看著我,我理了理衣襟,強自鎮定地說:“等魯先生製造出來時,我自會告訴您我的用處。”
第二日,張德茂如往常來送日常用品,我稱點貨的時機,將偷描下來的弓弩製造圖及最新的腕縛珠弩設計圖夾在帳冊中遞於他,他目光閃爍,含笑接過。
轉眼間七夕將至,在古代七巧節是女孩子相當重要的節日,因為這一天是女兒們祭祀雙星,乞求自己能玲瓏智巧,好與心上人相親相愛,福祥一生。
繡闥瑤扉取次開,花為屏障玉為台。青溪小女藍橋妹,有約會宵乞巧來。
當謝三娘來興沖沖找我時,我正頭髮淩亂,滿面污泥地在韋虎地工匠房裏,耳邊插滿炭筆,坐在一堆製圖中,和一個普通的裝修民工無異,謝三娘自然是驚詫萬分,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著還在苦思冥想如何將火藥和珠弩相結合的我拉到園子裏,對我嚴肅教育了一番,說是十五歲的姑娘已經大了,將來還要伺候三爺,怎可如此不重視婦容,我正低頭聽得頭皮發麻,不想原非白正好和多日不見的宋明磊正好經過梅園,看到我這樣子,也是嚇了一跳,宋明磊眼神中閃著一絲心痛,而原非白則歎一口氣,向我招招手,讓我坐到他身邊的小椅子上,然後一手捧著我的小臉,一邊用他的袖子輕輕擦著我的臉,輕聲道:“莫怪三娘多嘴,這回可連我這個作爺的也看著心疼了,聽我的話莫要再搗鼓那些東西了,你究竟要做什麼呢?讓我來幫你吧。”
我看著他的白袖上一片汙跡,心中一顫,他一向清高潔癖,不近人身,今天不避眾人地為我沾汙衣裳,又是為何?
我抬頭,正對上他瀲灩的鳳目,一時間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向他詢問,然而口中卻久久無法開口,轉過臉去,宋明磊的臉上清清冷冷,看我的眼神竟是一片悽愴。
七夕之日,謝三娘幫我用天河水沐浴、洗頭髮,然後替我換上最好的淡紫羅綾花裙,頭上梳著朝月髻,髻上戴著香香的白蘭花,輕描畫眉,抹上脂粉,微點絳唇、額上印上淡粉花,然後又用鳳仙花汁染了指甲。
經過這番打扮,連素輝也嘖嘖稱讚說原來木丫頭,也可以這麼漂亮,宋明磊在角落裏溫柔地看著我,而原非白則對我深深凝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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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7:44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二十一章 七夕長相守(二)
夜色初暮,出人意料地,我們迎來了阿米爾和盛裝打扮的碧瑩,原來是阿米爾送碧瑩來我們西楓苑陪我一起過七夕,他恭敬地跪啟原非白:“稟白三爺,我家主子來信說是還有些事未處理完,一時半會還得留在西域,趕不回來陪瑩姑娘過七巧節,想著木姑娘和瑩姑娘結拜姐妹,七巧節又本是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日子,就遣小人送瑩姑娘過來,請三爺照顧一下。”
原非白和藹地讓他起來,笑道:“你們四爺可真替你家姑娘想得周到,還怕她一個人過不了七巧。”他瞥了我一眼,接著說道:“早聽說非玨寵愛瑩姑娘至深,現在一看,果然不假。”
碧瑩的臉一下子通紅,窘羞地看向我和宋明磊,宋明磊只是冷冷地別過臉去,儘管我十分懷疑那封信的作者是果爾仁,然而我的臉色想必也不怎麼好看。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能再見到碧瑩,她稱人少時,對我解釋說是她只是想稱七巧節來看看我,不知道這個阿米爾竟會這麼說,又有些語無倫次地叫我不要誤會,可眼光卻飄向宋明磊,我放下心來,又覺得好笑,她明明就想來見宋明磊的,拿我作個托。
於是我笑呵呵地拉著宋明磊過來,就像去年我們小五義過七巧那樣,三個人一起用稻草紮成個一米多高的“巧娘娘”,並讓她穿上綠襖紅裙,坐在庭院裏,供上瓜果,並端出事先種準備好的“種生”,就是豆芽,又稱巧芽芽,剪下一截,擴入一碗清水中,浮在水面上,看月下的芽影,以占卜巧拙。
我們點亮了西楓苑裏的所有宮燈,燭火,並在庭院中陳列阿米爾帶來的西域瓜果以乞巧。然後我和碧瑩便按慣例以五色細絲線穿針引線,競爭快慢;舉行剪窗花比賽,以爭智巧,結果我是樣樣皆輸,無意間丟了西楓苑的大臉,阿米爾面露得意之色,素輝則看著我直乾瞪眼。
碧瑩又取來古琴為大家奏了一曲越人歌,眼光不時看著宋明磊,其意不言自喻,宋明磊卻始終不動聲色,一曲終了,我們拍手叫好,原非白也是古琴高手,表情相當訝異,顯然沒想到我家碧瑩個是難得的對手,便溫婉地邀請碧瑩一起與他合奏一曲廣陵散,把大夥聽得迷醉了半天,宋明磊看碧瑩的臉色總算緩過來一些。
我在那裏微笑拍手,心中不由想著錦繡現在又在何處過節呢?不由黯然消魂,忽地傳來一陣嬌笑:“好一曲合璧廣陵散。”
我們遁聲望去,只見一個男裝佳人站在垂花門前,紫瞳在七夕的星光下分外耀眼,絕世玉顏上帶著一絲戲笑,右耳單帶一串紫晶長珠鏈,一身白衣,英姿颯爽,眉宇間風情萬種,身後跟著一個健壯的黑衣侍衛,神情恭敬異常,正是我日思夜想的胞妹花錦繡和喬萬。
我笑顏逐開,立時跑過去想拉她的手,沒想到她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同我擦身而過,飄然直接走向原非白,單膝跪地,向他行了個家臣大禮,緩緩道:“七夕之夜,思念家姊,錦繡貿然造訪,還望白三爺恕罪。”
我尷尬地站在那裏,難受得看著錦繡。原非白默默地看著垂首跪在地上的錦繡,然後又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向錦繡伸出手來:“錦姑娘實在客氣,姑娘光臨寒舍,只有令蓬蓽生輝,何罪之有,快快請起。”
錦繡這才抬起頭來,紫瞳看著原非白的鳳目,借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原非白本來坐在我的左邊,碧瑩則坐在我的右邊,她見錦繡來了,便乖巧地讓出座位,讓錦繡坐在我的旁邊,自己乘機到宋明磊身邊去了,原非白讓素輝又備了兩桌椅案,擺上小菜,瓜果,兩廂落座。
錦繡的忽然造訪令大家感到有些突兀,場中一陣沉默,錦繡和喬萬也不說話,她說是來看我,竟不正眼看我一眼,我心中一陣氣苦,正想對她開口,韓先生已出來搞活氣氛:“常聞錦繡姑娘的劍法冠絕武林,今日乞巧,不如請姑娘舞一曲以助興如何?”
眾人立即符合地擁護,錦繡也不推辭,笑道:“那就獻醜了。”
醜字一出,她人已像驚鴻一般落在場中,衣袂飄渺,出塵絕世,眾人又是一陣喝彩,她向原非白一揖首:“不知可否請三爺舞一曲以助劍氣?”
原非白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原非白玉指輕揚,一陣深情優美的曲調響了起來,我凝神細聽,正是他傳遍天下的得意之作,長相守,而錦繡的銀劍清嘯一聲,已隨她飄然的身影,閃著銀光飛舞起來。
星空下,我們每一個人在那裏靜靜地看著,細細聽著,那一琴一劍如多年的故交一般,配合得竟如此契合。
一時間,我們的神為之奪,魂為之攝,如寶石爭輝的星光下,紫瞳佳人的銀劍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隨著原非白驚才絕豔的琴藝,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一曲終了,我們每一個人都還沉浸在那美倫美煥的劍舞中,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回首正要同原非白說話,卻見他在那裏凝視著錦繡,而錦繡也是一徑回望著他,他們的眼神竟如此深切糾緾,火花四濺,但一瞬即逝,她如常微笑地回到座位上落坐,原非白亦含笑讚歎錦繡的劍舞得已入化境。
我的心中卻劇烈的顫抖了起來,錦繡這樣一個絕代美人,武功絕世,又溫婉可人,與原非白本是相得宜彰,我忽地想起山洞中他昏迷中癡癡地呼喚著悠悠的名字,那悠悠,那悠悠會不會是我聽錯了,而是繡繡呢?
素輝曾說過原非白曾有一個紅顏知己,經常和三爺關在賞心閣裏彈琴畫畫,有時亦切磋武藝什麼的……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倆一琴一劍如此默契的原因嗎?………
我案下的手無意識得抓緊了裙子……..
“木姑娘,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白?”素輝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原來他正跟我倒著酒,我立時回了神,和眾人一起一徑叫好,心中卻如一把利刃割開了一道口子。
難道除夕那夜,錦繡所說的心上人根本不是將軍,而是,而是原非白?
那阿米爾很顯然還記上次得祼體之仇,稱我在發愣,而大家都在誇錦繡和原非白的琴劍配合得如斯高妙之時,他忽地來一句,不知木姑娘在這七夕之夜有何智巧之物來供七娘娘?
於是眾人都齊刷刷地看向我,而我只好在那裏默然汗顏,我對那廂裏正洋洋得意的阿米爾狠狠瞪一眼,素輝忽然出聲道:“我家木姑娘滿腹經綸,虛懷若谷,那些尋常女子的玩意有何可比,只不過怕取出來嚇傻了你這個土包子。”
我正要辯解,錦繡卻輕輕一笑:“家姊自糼性喜擺弄些新奇玩意兒,不知三爺可見著了她的那只筆,七歲那年生辰,爹爹問我倆要什麼?我便說要那糖人,可她硬是什麼也不要,就是央爹爹買下鄰村大叔頭上攢的羽毛,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那是一支筆。”
原非白向我轉過頭來,了然輕笑。
這時素輝和韋虎二人交頭結耳一陣,那素輝跑出來,跪在我的眼前,只聽他說:“姑娘,魯元已製成了您要的珠弩,何不拿出來以爭智巧?”說罷挑釁地看著阿米爾。
我回過神來,看向原非白,徵詢他的意見,而他欣然同意,我便向韋虎點點頭,魯元立時去屋中興奮異常地取了一盒鐵匣子出來,我心中暗歎一聲,有些僵硬地站起,想接過鐵匣,沒想到魯元似捧著自己的孩子,我強掙了幾下,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手。
我強笑著向原非白走過去:“三爺,今兒七巧,木槿駑鈍,女孩子家的玩意還真拿不出手,幸好,這幾天我和韋壯士,魯壯士一起為三爺設計的護腕做出來了,索性就供給七娘娘,順便提前送給三爺吧!”
我打開鐵閘子,取出一幅銀光閃閃的腕縛,上面淺浮雕著二龍戲珠及海水江崖流雲紋,粗看上去便是一幅普通的護腕,我小心得替原非白帶上,扣上暗扣,然後扶著他的手指向院中一盞白帽方燈,輕輕將他的手往下一掰,立時觸動機關,珠弩連射十支小鐵箭,力道狠准,那盞白帽方燈已碎成多片,掉在地上,那火慢慢引燃燈身,眾人的驚駭中已燃成灰燼。
而我慢慢離開了原非白的身邊,平靜地回到我的座位,眾人的目光各不相同地投在我的身上,有讚賞,有駭然,有深思…….
而在這一刻,別人對我和我珠弩的看法也罷,目光也好,我根本已不在乎,因為此時此刻,原非白和錦繡相愛的想法,正在我的心中,起著某種化學反應,令我的心絞痛著,然後又迅速結痂,不斷沉澱著,使我挫手不及。
過了一會,原非白朗笑出聲:“你這個丫頭,怎地如此於眾不同,我當你和魯元,韋虎在一起作什麼新奇東西,卻是為了這個。”
我微微一笑道:“木槿作這個是為了保護木槿這一世的親人,三爺雖武功蓋世,但終歸腿腳不便,如果一時一刻有賊人偷裘,而眾護衛不在身邊,這個珠弩亦可替我等保護三爺。”
這是我的真心話,張德茂告訴我柳言生其人,十歲拜得名滿天下的金谷真人為師,十五歲即成名天下,然十七歲那年調戲師娘而被逐出師門,從此投到連氏門下,連夫人十五歲那年,隨其陪嫁至原氏門中,武功名列江湖十大高手之內,為人陰狠狡詐,性喜漁色,猶擅施毒,絕技十裏飄香,除夫人外尋常人不得進其人三步之內。
既然不可進其三步之內,此人又擅施毒,我便想唯有厲害的暗器可以殺死這個畜生,她為錦繡報仇,故而讓張德茂拿去替我複製一份,複製的一份我要求加入毒藥及火藥,比給原非白的那件要可怕多了。
另一方面,我曾想過,如果我復仇之後不能全身而退,自是再見不到原非白了,那作這個弩珠,也可算是我與他相識一場的紀念。
眾人再也說不出話來,有些感慨地看著我倆,估計都以為我對原非白情深得比馬里亞納海溝還要深了。
原非白凝視著我,在這一刻他的眼中似乎只有我,迷惑而深切,他伸手想來握我的手,而我趕緊嚇得撲過去壓住他的手,額角流汗地對他說著:“三,三爺,您,您可要注意,現在您的手腕上可多了件東西。”
素輝撲哧一笑,接著大家被逗樂了,連原非白也對我朗笑出聲,輕輕問我這珠弩可有名字?
我看著他瀲灩的鳳目,又看看錦繡,心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而你的心上人真得是錦繡的話,那就請你好好照顧她吧。
於是我柔柔地對他笑道:“回三爺,這珠弩名曰長相守。”
我看向錦繡,她也笑了,笑得那樣淒慘,沒有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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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8:03
第一卷 西楓夜釀玉桂酒 第二十二章 七夕長相守(三)
夜空中劃過流星,我在心中默默許願,希望我能順利報仇,和錦繡一起離開這個原家。
如果我真報完仇,和錦繡離開原家,那我還能再見到非玨嗎?想起非玨,我的心一陣糾痛。
原本在一旁興奮地看著我演示珠弩的魯元,忽然定定地看著錦繡,如同看到惡鬼一樣,燒毀的面容扭曲起來,他跳到中場,伸出滿是茄結的手,顫抖地指著錦繡嘶聲喊道:“你……你……你是那紫眼睛的惡魔,是你,是你殺了我魯家村一百三十二人,是你命手下奸殺了我們村裏所有的女子,連尚在繈褓的嬰兒也不放過,你這惡鬼,納命來……。”
他猛地沖向錦繡,這實在出乎在場每一個人的意料,喬萬早已一腳將他踢翻,出手如電連點十三處穴道,冷笑道:“你這骯髒的豎子,亦配碰錦姑娘?快說,是誰指示你前來行刺的?”
魯元在地上吐著血沫,眼睛死死盯著錦繡:“是你,你這紫眼睛的惡魔,你便化作灰燼我也不會認錯。”
錦繡神色不變,緩緩地飲著酒,淡笑著:“你說我是殺你全家的兇手,那你說說我是何時何地因何去你家殺人了?”
魯元口中食著塵土,眼中卻流出血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們魯家村人人皆是能功巧匠,只因你要我們幫你作千重相思鎖,你說這世上只可你一人有那鎖匙,便在去年年底,我交給你那鎖和匙後,殺了我滄州魯家村所有的人。”
“那你可看清了兇手長什麼樣?”
“你帶著面具,但你的紫瞳,我看得千真萬確。”
我心中一驚,看著錦繡,而錦繡只是對喬萬說道:“喬爺,你可記得去年年底我們在作什麼嗎?”
喬萬恭敬地答道:“回姑娘,去年年底,我等三千子弟兵正沖進司馬門內誅殺張氏逆賊,扶危社稷,哪里去得什麼滄州不毛之地。”
錦繡聳聳肩,一口飲盡杯中佳釀,輕蔑笑道:“天下紫瞳的何止我一人,君不聞大理段氏,聞名天下的四公子之一,紫月公子亦是天生一對紫瞳,西域亦多是紫瞳藍眸之人,我看你是認錯人了,醜八怪。”
這時韋虎跑出來急急跪啟:“請三爺饒了魯元,他也是報仇心切,才會衝撞了錦姑娘。”
喬萬哼了一聲道:“候爺有命,任何敢對錦姑娘不敬者殺無赦。”
錦繡在那裏自斟自飲,唇邊掛著一絲淺笑,仿佛那一切都與她無關,我的心一時間好痛,我的妹妹,你究竟經歷了些什麼才會對痛苦如此雲淡風清的呢?
這時一直沉默的原非白冷冷發話了,割去舌頭。
我一驚,我知道這已是魯元最輕的懲罰了,沒殺他只是因為他是個巧匠,還有利用價值,我便走下了,笑著為原非白倒了一盞酒:“三爺,今兒是七夕,我們比的是智巧,又不是比殺人剮舌頭的,不如就看在七娘娘的面上饒了魯壯士吧!錦繡你說好不好?”
我又走過去,為錦繡倒了一盞,她抬起頭深深看了我一眼,接過來笑道:“姐姐總是慈悲心腸,”她看向喬萬:“還不快放了這醜八怪!”
喬萬道:“可是姑娘,這廝如此兇暴,放虎歸山,再來害姑娘如何?”
錦繡冷冷道:“你現在的話真真越來越多了。”
喬萬立刻放了魯元,韋虎趕緊上前謝了聲錦姑娘,白三爺,向我投了感激的一眼後,暗點了魯元的啞穴,拖了他下去。
只聽錦繡看著我說道:“真是掃興,不過今夜七夕,聽說西安城裏夜市開放,不知三爺可否放家姊及小五義一眾,與錦繡前往一游,一個時辰之內必當送還!”
我面露喜色地看向原非白,他則看了我一陣,點頭道:“那有勞錦姑娘和喬壯士了,素輝,你跟著姑娘不得有誤。”
素輝喜孜孜地諾了一聲,我興奮地不由走上前去,拉著錦繡的手,她輕顫了一下,終於回握了我的。
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
原本西安城在日頭一落就關閉,城市裏面實行夜禁,連燃燭張燈也有限制,若有違犯,要受到處罰。然而七夕節令西安夜市燦爛地盛開,對我來說,有錦繡的陪伴,仿佛是一杯暢懷的瓊漿,舒心極了,在這裏,聽不到紫園的呵斥,看不見怒馬甲胄的果爾仁,尋不著拖朱曳紫的夫人,我,錦繡,碧瑩,宋明磊和素輝四人,後面跟著冷著臉的喬萬,像魚游春水一樣無拘無柬、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
一行行團行、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齊競相開放,誰也不甘落後,老闆掌櫃們都向顧客獻上殷勤的微笑,那邊廂叫賣像黃鸝唱著歌兒,這邊廂的糖行又送來濃香。
空地上到處是比賽風箏、輪車、藥線的少年們占滿,他們仰望夜空,欣賞著有史以來的夜空裏燦爛的煙火。
太平車從城中出發,乘著夜色,緩慢而又穩健地走向堤岸,為明日遠航的船隻送去貨物。
新鮮的果子,在攤床上爭芳鬥豔,在燭光下別是一番顏色,我們圍在一堆桃子面前,挑來挑去,我為錦繡挑了個最大最紅的,錦繡開心地接過,好像又回到小時候總愛跟在我後面討吃的,當然這回全是宋明磊掏腰包了。
時間好像突然令人驚奇地放慢了腳步,我們幾個,含著香糖,啃著桃子,邊逛邊看,仔細品評,悠閒地欣賞著這說不盡的奇麗,數不完的雅趣。
來到玄武大街,一行行密密麻麻的醫藥鋪:金紫醫官藥鋪、杜金鉤家、曹家獨勝藥丸子、柏郎中的兒科、任家的產科……
這些店鋪均打出獨具特色的商標招牌,我們正在笑杜金鉤家用一壯漢手執叉鉤、牽一黑漆木豬的形象作標記,忽地發現那家賣口齒咽喉藥的,竟在鋪面裝飾了原非白上次畫的盛蓮鴨戲圖臨摹,愛蓮說落款則是我花木槿歪歪扭扭的大名,這無疑抬高這家藥鋪的品位,果然引了很多市民爭相觀看,可我卻暗暗叫苦,這原非白不是答應我把這畫送給我了嗎?為何又流傳出去了呢,然而錦繡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她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好一首愛蓮說,恭喜姐姐,可隨三爺名動天下了。”
我正要辯解,眼前正到了北山茶坊,專門建了一座“仙洞”,一座“仙橋”,吸引得仕女結伴來此夜遊吃茶,錦繡嚷了聲渴了,也不顧我們,走了進去,喬萬立刻跟在後頭張羅,碧瑩過來輕輕道:“木槿,別急,她還是個孩子呢。”我苦笑著點點頭,隨他們一起進了茶坊。
進了仙洞,一位上了年紀的“點茶婆婆”,頭上戴著五朵金花,老相卻偏要扮個俏容,看得不由讓人忍俊不禁,她吟唱著叫賣香茶異物,一面唱,一面敲盞,掇頭兒拍板,有板有眼,錯落有致,甚是動聽,我們便向她點了一壺碧縲春,稍作歇息,那婆婆看著碧瑩說:“姑娘好相貌,將來必能嫁個好郎君。”碧瑩的臉立刻紅了,眼睛不由瞟向宋明磊,我試著跟錦繡說話,她卻只殷勤地拉著碧瑩和宋明磊說話,又不理我了,小丫頭片子。
過了一會兒,我們出得茶坊,來到著名的潘樓夜市,那潘樓所賣乞巧之物,曾傳:偽物逾百種,爛漫侵數坊,可是西安市民仍每逢夜市必蜂擁而至,競使車馬不能通行,人進去就出不來,我便給錦繡,碧瑩和我都買了個黑臉塌鼻的昆侖奴面具帶著玩,錦繡的臉色稍齊。
將近夜半,來到渭河邊上豐怡樓,一艘畫舫停泊靠岸,服飾鮮麗的貴公子,帶著十幾個姬妾,登樓狂歡,歌童舞女,伴唱伴舞,一時間,喧沸的絲管弦樂,嬌聲鶯語自畫舫之上傳到岸上,使人忘記了這是深夜……
我們一路嬉鬧著又來到朱雀大街,我映象中算卦先生的形象應是方正的,可在朱雀大街上,算卦打出的牌子都是些中什麼“西山神女”,“桃花三月放”,更有以“五星”自譽的就有:玉壺五星、草窗五星、沈南天五星、野巷五星等等稀奇古怪的名字,還有的算卦先生甚至高唱出了“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坑頭”,或是“時運來時,買莊田,娶老婆”的調子。
我不由笑出聲來,錦繡看了我一眼,徑直走到一個賣詩文的書生那裏,要他以“浪花”為題作絕句,以紅字為韻,這書生長得極白淨清秀,看了一眼錦繡,眼中閃過驚豔,欣然提筆寫道:
一江秋水浸寒空,漁笛無端弄晚風。
萬里波心誰折得? 夕陽影裏碎殘紅。
我們都一怔,沒想到這市井中還有如此詩詞高手,他在那裏標價每首30文,停筆磨墨罰錢15文。
這時,一胖胖的中年男子過來,穿著富貴,神情憂鬱,說是要做棺材,要求那書生以此作詩,那書生連墨也不沾寫道:
梓人斫削象紋衫,作就神仙換骨函。
儲向明窗三百日,這回抽出心也甘。
這時有一位婦人過來,以白扇為題,那書生要舉筆,婦人又要求以紅字為韻,他不加思索寫出了:
常在佳人掌握中,靜待明月動時風。
有時半掩佯羞面,微露胭脂一點紅。
宋明磊微微一笑,掏出一張蘆雁箋紙給他,也不說話,那書生看著宋明磊,略一沉吟,即以紙為題寫道:
六七葉蘆秋水裏,兩三個雁夕陽邊。
青天萬里渾無礙,衝破寒塘一抹煙。
我們嘖嘖稱奇,賣詩極需敏銳才情,非長期磨練,知識廣博者不能做到,而且這個少年書生的詩詞又使人耳目一新,我們不由問這書生的姓名,那書生儒雅地向我們一笑,兩頰便露出兩個可愛的梨渦道:“小生姓齊名放,字仲書。”
齊放?為何這名字這麼耳熟?
宋明磊付了一兩銀子,比應付的報酬要多得多,那書生笑著正要推辭,忽地大街上來了一對舞龍隊,隨著喲喝聲,人群開始亢奮了,人們擁擠向那龍舞,那龍舞隨著巨大的人群一下子沖了過來,我和錦繡,宋明磊他們一下子沖散了。
我手裏拿著我的昆侖奴面具,到處喚著錦繡的名字,可是人群實在太擁擠,我不斷地被擠到遠處,更看不見錦繡的白影,過了一會兒,舞龍隊似乎過了,河畔處開始放焰火了,人們沖河畔擁去,我又被人群擠向岸邊,焰火下,我隱略看到一個修長的白影,我再走過去,那白影正向我側過頭來,臉上正戴著和我手中一模一樣的昆侖奴面具,一雙紫瞳在燦爛的火焰下更是熠熠生輝,我心中一喜,走到她跟前,緊緊拉著她的手,生怕再和她走散:“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讓姐姐好找,二哥他們呢?你和他們也走散了嗎?…….”
我絮絮地說著,而她只是默默地任我牽著她的手走,也不回答我,估計還在生我的氣吧。我在心中暗歎一聲,人群往河畔湧去,街市顯得空曠了許多,我拉著錦繡來到一處小巷,她的手涼得如冰一樣,我替她搓著手,心疼地說道:“你看,叫你出來多穿些,就是不聽,都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她冷冷地看著我,也不答話,我有些氣餒,但一想起她受的苦,心又隱隱痛了起來:“我知道你恨姐姐無能,可是你知道姐姐聽到你受苦,心裏有多難受嗎?姐姐恨不能自已替你長一對紫眼睛,好替你去受罪。現在這麼說也晚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姐姐所說的話,不肯原諒姐姐。”
錦繡一向長得比我高,在月光下身著白衣,今夜的她更顯得比往常修長飄逸:“你莫要聽信那些遙言,什麼三爺獨寵我一人,三爺心中只把我當那他,當他那心上人的擋箭牌罷了,姐姐給那珠弩取名叫長相守是想他能早日和他的心上人相聚,長相廝守,那姐姐也好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望著她,心中略帶著一絲不知名的苦澀,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好妹妹,實在不行,你就和姐姐一起離開西安,咱們一起去西域投奔大哥,忘記原家一切的不愉快,我們重新開始生活,好嗎?即便有一天姐姐不在了,離開了原家這個是非窩,有大哥的保護,你也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我滿腔熱誠地看著她,而她默默地凝視著我,眼中依然沒有任何溫度,過了一會兒,她慢慢伸出手來拭去我眼角的淚,我心中一喜,緊緊握住了她替我拭淚的手:“好錦繡,你答應姐姐了嗎?”
“木槿,你在哪兒?”宋明磊的聲音傳來,我放開錦繡的手,興奮地回身向宋明磊喊著:“二哥,我們在這!”
宋明磊的身影出現在轉角處,我正要過去,宋明磊的身後慢慢踱出一個一身白衣的男裝麗人,紫瞳瀲灩,波光流轉間顧盼生姿,她手中拿著昆侖奴面具,對我不耐煩道:“我和二哥找了你半天了,你上哪兒溜噠去了?”
一刹那間,我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剛才是見鬼了嗎,眼前是紫瞳的錦繡,那剛才的紫瞳又是誰?
我再回首時,身後幽黑的巷子裏早已空無一人,唯有手中似乎還有那人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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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8:16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二十三章 明月幾時有(一)
正當整個東庭皇朝猶自沉靜在七夕的甜蜜中,永業二年七月初十,浙江府布政使報,杭州、嘉興、紹興三府海嘯,毀民居數萬間,溺數萬人,海甯、蕭山尤甚。
緊接著,七月十七,河南布政使又八百里急報,河南發生了一次特大的蝗災。
中原的廣闊土地上,到處出現成群的飛蝗。那蝗群飛到哪里,哪里便是黑壓壓的一大片,連燦爛的陽光都被遮沒了。
蝗群落到之處,莊稼都被啃得精光,連根基也無一倖免,在重災區,蝗群甚至襲擊人類,啃噬死屍。
那個時代,沒有科學知識的驗證,人們普遍認為蝗災是老天為了懲罰人們,而降給人們的災難,各地為了消災求福,都燒香求神,然而這一回神明卻沒有保佑東庭,莊稼被蝗蟲鬧得越來越嚴重,受災的地區也漸漸擴大到了東庭的湖北府以及南詔的貴陽府,地方官吏不斷地向朝廷告急。
而朝廷為邊事籌餉,又要為河南府及浙江府重災區賑災,海內日漸差繁賦重,而腐敗的地方官仍然中飽私囊,拒發賑災物資,河南開封的百姓以齊伯天為首,發動了起義,雖然在一個月內起義被繳滅了,卻極大地動搖了東庭皇朝的基石,慢慢揭開了亂世的序曲。
我想到大唐名相姚崇的治蝗之法,向原非白進言,務必要讓他的那些崇拜者說服天下人,那蝗蟲不過是一種害蟲,絕對不是不能治的,只要各地官民齊心協力驅蝗,蝗災是可以撲滅的,並且亦是一個好藉口來打擊竇氏。
在原非白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我讓素輝隨便捉了十幾隻蟈蟈,然後熄燈,一片漆黑中,慢慢點燃了一燈幽火,果然昆蟲的趨光性讓蟈蟈向光爬去,然後被火灼燒貽盡,西楓苑眾人看著我驚詫萬分。
於是原非白採納了我的建議,飛鴿傳信將我的滅蝗之法修書給原候爺,同時下令門客以蝗災為藉口,指出天降蝗災乃是警示朝堂之上有竇氏妖孽作亂,於是一時間天下人對魚肉百姓的竇氏更是深惡痛絕。
七月二十八,熹宗急召重臣入宮商議賑災事誼,竇太皇太后依然垂簾聽政,東庭名臣陸邦惇在朝堂上提議為助黎民百姓度過難關,所有官吏及後宮俸祿減半,原青江為首的原氏一黨表示附合,並提出了我所建議的滅蝗之法,竭力說服了太后,熹宗和眾臣,原氏便以此立下了軍令狀,若在一個月之內滅不了蝗災,原氏將被滿門抄斬。
七月三十,原氏下令,要百姓一到夜裏就在田頭點起火堆。等飛蝗看到火光飛下來,就集中撲殺,同時在田邊掘個大坑,邊打邊燒。我的方法漸漸湊效,成功滅蝗的消息不斷飛來,光汴州一個地方十天之內就撲滅了蝗蟲十五萬擔,災情緩和了下來,於是那軍令狀令竇氏一敗塗地,原氏成了民族英雄,熹宗對原氏親睬有加,原非煙的進宮事誼重又提上日程。
這一場滅蝗大捷,我自是幕後的特大英雄,極少顯露情緒的原非白喜不自禁,欣然地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放:“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啊!”
我被他嚇了一大跳,可見打贏這一仗對於原氏和非白而言有多麼重要,而我的手給他捏得痛得要死,還要謙虛地推辭說三爺謬贊,半天才拉出來。
自此,韓修竹待我甚是親厚,目光卻是愈發深不可測,謝素輝則滿面崇拜地稱我木姑娘,再也不叫我木丫頭了。
宋明磊和碧瑩笑著連說四妹真乃神人也,錦繡但笑不語,等只剩我倆時,她跳到我懷中,在我頰上親了一口,說道:“我的好木槿,你這麼做就對了,這回沒再便宜宋明磊那小子,總算是為咱姐倆出了一口氣。”我這才知道,錦繡亦在給將軍的信中力挺我花木槿,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情待我了,望著她笑顏如花,我欣喜而受寵若驚。
然而我們誰都沒有料到,我這滅蝗之法,不但救了東庭百姓,救了原家,還意外地,間接地救了一位異國仁兄,那便是南詔豫剛親王唯一的兒子,十五歲的段及月,正是人稱四大公子中年齡最小的紫月公子。
豫剛親王乃是南詔國王光義王的親弟弟,性喜女色,家中美女不可計量,雖有女兒無數,卻無一子,老年時納了一位紫瞳胡姬,於五十方得一子,其子誕於月圓之夜,同母親一樣天生一對紫瞳,花容月貌,便取名段月容,乳名紫月,亦是一個和原非白一樣的神童,但從小性陰冷怪戾,喜怒無常,崇武力,好殺戮,豫剛親王只此一子,寵愛有加,豫剛親王溺愛他這個紫眼睛的兒子到什麼程度呢?
野史傳聞,有一次,他下朝回家,看到他的寶貝兒子正和一個女人顛鴛倒鳳,本來古人成熟就早,便遑論是富家子弟,王侯貴胄了,這按理也沒什麼。但壞就壞在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最寵愛的十七夫人綠水,而且還比他的乖兒子整整大十二歲,光天化日之下,段月容同學硬生生地讓他這個做爹的成了個綠烏龜,而且還是個亂倫牌的,而他這個做爹的也只是隨便訓了段月容幾句“豈可調戲庶母,亂倫綱常”,事後他竟然還將這用一千金納來的南詔有名的美女楊綠水送給了段月容做了侍妾!
南詔的舉國選賢大會上,段月容一人奪得文武雙冠,其時他也就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就連光義王也十分寵愛他,經常召他入宮伴架,一位得道高僧曾在相其面後斷言,此乃是貴人降世,只是戾氣太重,應從小修習佛經儀理,消其戾氣,為世之福也。
然而,豫剛親王哪里舍將唯一的親愛子送到廟裏去,依舊視其若掌上明珠,直到蝗患亦危及南詔,而南詔眾臣統一口徑,認為紫月公子乃妖孽降世,唯斬除其方可救南詔於蝗患中,經過幾天激烈地思想鬥爭,正當光義王不顧哭倒在大殿前的豫剛親王,準備降旨發兵絞殺段及月時,豫剛親王在紫園的細作們及時地將滅蝗的方法傳到了他的耳中,於是南詔的蝗患得解,已經準備跑路的段月容這才放下心來,但也極大地動搖了豫剛親王父子對光義王的不貳之心,豫剛親王開始暗中囤積糧草,準備兵馬。
這些都是原非白應我所求,讓在南詔的細作傳信來報,我看著那段及月的生平介紹,久久沉思不語,果然,他那生辰八字竟然與我和錦繡的完全相同,我在心中不禁疑惑,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紫浮呢,我甚至開始懷疑,莫非那蝗災的確是老天在警世妖孽降世吧!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我幫著原非白穿上喜慶之服,準備上紫園聽戲,我跪在地上為他整理緞袍一角,一邊在心裏盤算著:聽說原非玨回來了,等原非白去了紫園,我就去悄悄會原非玨。
原非白的聲音忽地從上傳來:“木槿,這次滅蝗你立了大功,你可要什麼賞賜?”
呃?!賞賜?我抬起頭,他瀲灩的目光看著我,是我搞錯了嗎,他的目光竟隱隱透著一絲期許,他在期待些什麼?
我扶他坐到貴妃踏上,一邊坐在踏腳上給他穿上鞋,一邊笑著說道:“三爺,君子可無戲言,木槿要什麼,三爺就一定給什麼嗎?”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你不用妄想到四毛子那裏了。”
四毛子?!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原非玨。
可惡!小屁孩!
我的笑容略微一僵,他又認真得補上一句:“今兒個我到紫園去應酬候爺的世交靖夏王爺及小王爺,我已新增護衛,好生看著園子,你可別又想誑他們帶你去玉北齋,候爺亦與駙馬公主同歸,少不得叫非玨也去紫園做陪呢!”
我在心中咬牙切齒,死原非白,又升起一陣捉弄之意,哧笑道:“那好,我要天上的月亮,三爺給得起嗎?”
“你這丫頭,半天沒個正經,我本事再大,這明月卻是摘不到的,木槿還是要些別的吧。”他笑著對我說道。
我想了想,原夫人和柳言生這對惡人害得原非白坐在輪椅上這麼年,而他的母親一夜病逝,等到他成就帝業,第一個恐怕就是拿他們倆開刀吧!那到時我和錦繡也得報大仇了,那我又該何去何從?忽然想起過年時于飛燕對我說過的泛舟天下,消遙一生,便淡笑道:“那就請三爺榮登大寶時,放木槿自由吧!”
原非白顯然沒有想到我這個要求,愣了一愣,然後冷冷道:“放你自由?好讓你去和四毛子長相廝守不成?你莫要忘了他總有一日回西域去的,等我成就大業,他也定是妻妾成群,哪里還會記得你這個醜丫頭……”話一出口,他似乎也有些後悔,只是在那裏看著我,再不言語。
我心中一痛,但面上仍嘿嘿笑道:“不用三爺提醒,木槿自知身份低微,蒲柳之姿,斷斷是配不上四爺的。”我幫他穿好鞋,站起身來,搔搔後腦勺,真誠地說道:“三爺,說實話,木槿並不喜歡候門帝王家的勾心鬥角,也不適合這樣的生活,木槿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遊歷天下,泛舟江湖,自由自在地了此一生。就像三爺說的,等三爺和四爺都成就了大業,必都是妻妾成群了,哪里還用得著我這個醜丫頭?所以到哪時就請三爺放了木槿吧,當然前提條件是……是木槿這條小命還沒有報銷掉的話。”
我在哪里嘿嘿強笑著,說到後來自己不覺也有些苦澀,等他們成就大業,還不知道我這個短命鬼在哪里呢?可是原非白一下子把我抓進懷中,緊緊抱著:“你休要胡說,我一定讓趙孟林想辦法替你醫治的……”
他那剛穿好的挺刮新衣又揉做一團,然而那廂裏他卻不放我,緊緊抓著我的胳膊,狠狠吻上了我的唇,我的驚呼淹沒在他那帶些偏執的熱吻中,我的腦海中閃現著錦繡那慘然的笑容,便使勁掙脫著:“三爺,新衣都弄皺了,您脫下來,我再給您拿一件吧。”
“我就要這一件,”他少見地任性著,鳳目狠戾地看著我:“花木槿,你給我聽著,即便你的壽命只有三十年,我也要完全擁有,你別再癡心妄想原非玨或是宋明磊會來從我身邊將你奪走了?”
我掙著離開他的懷抱,喘著氣,本來忿忿地摸著咬破的嘴唇,TMD,還流血了,暗罵這個咬人的絕代波斯貓,聽到後來,又忍俊不禁,得,這人真是見風就是雨,絕對屬於心理變態的小屁孩。
“好!好!沒問題,我的三少爺啊!”我在心中搖搖頭,小屁孩,拿我當玩具啊?你說不放,我還不信我就真走不成了?我面色一整:“今兒個大中秋的,咱們就不要再聊我的去向問題了,等您成就帝業的時候,還記得我……再說吧。”
我無視於他惱怒的樣子,走過去,扶他起來,替他拉整袍子,還好沒太起皺,我正要喚素輝進來,他卻一把又抱住我,我掙不過他,索性就輕輕微笑地看著他。
他眼中的戾氣漸消,也在那裏靜靜看著我,然後慢慢地雙手扶上我的臉頰,又吻了上來,這一回他沒有用強,溫溫柔柔地,還吻去了我唇上的血。
正在意亂情迷間,素輝同學在門外喊著:“三爺,紫園來人催了,說是靖夏王,小王爺,清大爺,長公主和老爺已到西安城外了,夫人請三爺務必儘快趕到東門同去迎接。”
原非白慢慢地放開了我,恢復了一慣地清冷,鳳目如一汪深潭,不可見底,他扶著桌幾慢慢走向門外,趙孟林真是神醫,他說過今年原非白的腿必定大有起色,果然,現在他已能不那麼用拐棍了。
他上馬車前,深深看了我一眼,說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是悶,便找三娘說說話吧,可別忘了我說的。”
“知道了!三爺!您可要加油,在候爺面前好好表現,打敗清大爺啊!”我高高地握著右拳,笑著對他歡欣鼓舞著,他終於也松了眉頭,對我露出個顛倒終生的燦笑,上得車去。
我送走了原非白,韓修竹,素輝還有韋虎,乘謝三娘轉身燒水那功夫,悄悄來到梅園,想偷偷溜出園子去,可惜還沒出垂花門,兩個我不認識的護衛,平空出現,把我唬得跌坐到地上,他們向我單膝跪曰:“三爺有令,在三爺回來以前,木姑娘萬萬不可出苑子,還請姑娘回去好生歇著,三爺即刻便回。”
以前不是沒護衛嗎,哪冒出來的?我爬起來,拍拍衣服,對他們瞪著眼:“我想去看錦繡不成嗎?”
“木姑娘恕罪,三爺吩咐了,我等恕難從命。”那兩個護衛極其有禮而冷淡地垂目答道。
我正打算硬闖,身後傳來謝三娘的聲音:“姑娘這是要去哪里?還不快回來幫我做點心。”我對那兩個冷臉子護衛恨恨地跺跺腳,悻悻地回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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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8:27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二十四章 明月幾時有(二)
小廚房裏,我無精打彩地捋起袖管,揉著麵粉團,時而無力地拍打著。
“三爺最喜歡吃這雞心餅了,夫人的手藝是咱們府裏的一絕,三爺小時候,夫人經常親自下廚給三爺做,那味兒香啊,就連清大爺和二小姐也偷偷過來吃,有一回三爺吃得太多,肚子難過了一晚上,把候爺給急壞了,把夫人狠狠訓了一頓,三爺以後便再不敢多吃了。”謝三娘在廚房裏一邊教我做雞心餅,一邊絮絮地說著。
我心中一動,不由得脫口而出:“三爺真是個孝子啊!”
謝三娘見一直沉默的我開了口,便興奮地說:“那是,夫人在世的時候,總是偷偷背著人哭,三爺從小就不愛說話,可一見他娘親哭啊,就總是打開話匣子,逗他娘笑,可懂事了,所以木姑娘,你可是個有福的人,一定要好好伺候三爺……”
話題忽然一饒,又變成原非白個人崇拜主義思想教育課,我在那裏訕訕笑著,硬著頭皮聽著。
忽然門外一陣騷動,一個冷面護衛進來說是解往京都的朝庭欽犯齊伯天越獄了,可能是逃進咱們苑子裏來了,錦姑娘帶人來瞧瞧可有什麼動靜,我擦著雙手的麵粉,想著那可是東庭皇朝歷史上最大的農民起義軍的領袖人物啊,千年之後便是要進歷史教科書的,便問那個護衛:“三爺也回來了嗎?”
話音剛落,錦繡銀鈴般的笑聲就傳來:“姐姐現在可真是緊著三爺,才剛分開多久,就想得不行了吧。”
我無奈地說道:“你個小蹄子越來越不正經了,是三娘剛做完雞心餅,想讓三爺嘗嘗而已。”
錦繡笑著從背後抱住我,順手撈了一塊雞心餅往嘴裏一塞,臻首的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嘻嘻笑道:“三娘,您說我姐姐多矯情,明明就是想三爺了,還裝!看,小媳婦都親自下廚了。”
三娘知道錦繡是原青江身邊的紅人,恭敬地給她福了一福,喚著“錦姑娘好”,聽到她這麼說,便暖昧地看著我,掩嘴而笑,我急著辯解,看著她們,結結巴巴說道:“你,你莫,莫要胡說,你再說,不給你吃了。”
我欲拍掉她伸向雞心餅的小魔爪,她的武功卻恁得高強,左躲右閃,我怎麼也碰不到她的手。
“嗯,真好吃,果然充滿愛的味道,姐,還記得嗎,你以前給我做烙餅,可老這麼說,來,挑一塊小花樣兒的,我嘗嘗。”她在那裏咯咯嬌笑,男裝佳人的絕色臉龐更是美豔動人,外面的侍衛都不禁有些眼神發直,甚至包括我們西楓苑那兩個新調來的,俱說是很professional的冷面護衛。
正笑鬧間,侍衛搜查完畢,前來複命,錦繡點了一下頭,拉我到僻靜處:“木槿,明兒個是我們的生辰,你要什麼禮物?”
我搖搖頭笑著點她的俏鼻:“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這個小蹄子平平安安的就好了,那你要姐姐送你什麼禮物呢?”
她斂了笑,凝視著我:“木槿,其時我也是和你想得一樣,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我的心中一陣心酸,眼中落下淚來:“錦繡,姐姐沒有本事,讓你,受苦了……”
錦繡慌張了起來:“木槿,你不要哭,錦繡從來沒有怪過木槿的,錦繡也從沒有忘記,錦繡要永遠和木槿在一起,你不會孤獨終老,所以,你不要哭啊。”
我卻哭得更凶了,錦繡替我拭著淚,自己的眼中也溢出了眼淚:“你這個大傻子,總是為別人著想,真氣人……”
我和錦繡相視破涕而笑了,互相拭著對方的眼淚,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互相扭紐扣,互相梳辮子,互相洗臉,互相拭眼淚,互相醒鼻子……
錦繡臨走前,替我拉拉衣服:“天涼了,多加些衣服,現在也是個姑娘了,可別讓人笑話,明兒個我差人送些好東西給你。”
“放心吧,三娘都給我預備著了,我這兒什麼都有哪,自個兒留著用吧,錦姑娘您就別操心啦!”謝三娘硬讓她給在紫園中賞月的眾位貴賓帶了些雞心餅,說是家常做的,剛出爐的好吃,我便偷偷給錦繡也包了一些,笑著送她到門口中。
她向我無奈地撇撇嘴,忽地湊近我的身邊,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看樣子三爺的功夫是不錯,不過你們也得節制些。”
我一開始沒明白,還傻呵呵地看著她捉狹的笑臉,回首猛得醒悟過來,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抖著手,指著她明豔動人卻可惡無比的笑顏:“你個小屁孩,不正勁的壞蹄子,你又,又要胡說些什麼。”
她在那廂裏狀似無辜地大聲說道:“誰是小屁孩了,你們都做了,還怕我說,看看你那櫻桃小嘴兒,我倒奇怪,是哪只貓兒偷了腥啦。”
所有的侍衛都齊刷刷地看向我,眼中儘是暖昧,好,這回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氣惱地跺腳轉身就走,錦鏽在背後肆無忌撣地嬌笑著。
我轉身進了自己屋裏,臉上還燒得慌,看著銅鏡裏因紅腫而分外豔麗的嘴唇,自己也有些怔忡,錦繡今天為什麼故意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調笑我,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得,錦繡這一鬧,紫園更會傳遍了我和原非白親親我我,如何如何,如果傳到非玨耳中,非玨會怎麼想呢?
正煩惱間,一個黑影竄過,我的雞皮疙瘩豎了起來,所謂“藝高人膽大”,我摸到了酬情,就出殼刺去,事實證明,我太高估了我的三腳貓武功,而且絕對屬於“盲目大膽”,幾招以後,我張口結舌地發現,我的酬情已成功地幫對方斬斷了鐵鏈,然後順利地落到了對方的手上,直指我的咽喉:“你若出聲,俺便殺了你。”
一燈如豆,錯暗的燈光下,只見一人烏黑的頭髮披散,和污泥一起糾結,鬍子拉渣,衣衫破爛,四肢帶著沉沉的手拷腳鐐,唯有雙目精光畢顯,嘴邊閃著一絲嘲笑,我想起了錦繡剛剛說要搜捕的囚犯,那此人便是齊伯天嘍!?
我看著這位日後將在農民起義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人物,飛快地轉動著腦筋,慢慢地對他點著頭,他繞到我的身後:“你帶我出去,俺便放了你,不然,俺便讓你一生一世也見不到你的情郎。”
我的手指觸碰到右手腕上的珠弩,可巧是張德茂幫我找人打制的珠弩,前天才剛剛送來,比原非白的那長相守看上去更精巧,而且裏面的精剛小箭弩都染了巨毒,我將它取名“護錦”。
昨天我則將宋明磊送我的右耳墜內的雪靈珠取出,放入了我珠弩的獨門解藥。
我正打算悄悄轉動珠弩,對準他的大腿,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看樣子他聽了我和錦繡的所有對話,我心中靈光一閃,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出去見非玨啊!戀愛中的女人果然膽大包天,盲目無比!
我浮出一絲不可見的笑意,對他說道:“好說,齊壯士,我一定帶你出去,請你莫殺我。”
他陰狠地看著我:“你莫要耍花樣,不然讓你立刻人頭落地,榮華富貴煙消雲散。”
這小子說話還挺有意思,不過這麼出去,那兩護衛肯定會懷疑,而且他們也不會放我出去啊?
我側臉看著他說:“齊壯士,你這副尊容,一出去就被人認出來了,我建議你稍微修整一下,換件衣服再走吧!你帶我翻出苑子,我帶你出西角門,逃進山裏躲一宿,明天披金帶銀地出來,必定無人認得出你來。”
我說得唾沫橫飛,他呆呆地看了我一陣,然後開始認真得想了想,點頭道:“此計甚好,你為何要幫俺?莫非是耍詐?”
咦!?這人真得是那位農民起義軍的首領,很單純嘛,你這麼問,我肯定會說沒有的,於是我竭力誠懇道:“不滿你說,齊壯士,我和我妹子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的,為了給爹爹治病,才買給原家的,你為咱們窮人出頭,所以一直在心中很是仰慕,蒼天在上,我斷不敢欺瞞齊壯士。”我在那裏發誓賭咒,手在背後打著叉叉,心說,老天爺,這個不算,這個不算。
他在那裏,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慢慢放下了酬情,我對他說:“你趕緊用我的匕首剃了鬚髮,我的櫃子裏有一件三爺的替換衣服,你快快換上,然後在三爺沒回來以前,我送你出紫棲山莊吧。”
我指著櫃子,他讓我去拿,我盡可能地慢慢地移動雙腳,拿出那套衣服,這齊伯天的運氣還真不錯,正好原非白有件團福字白緞褂子破了一道口子,謝三娘一定要我親自為他縫,我不得不拿回來,前幾天才讓碧瑩偷偷幫我縫好的,還沒來得及拿回給原非白呢,要不然,憑我的手藝,原非白是絕對不會穿著一件前襟上爬著一條蜈蚣的衣服,今天就送給這位農民起義領袖吧。
他見我還算順從老實,眼中放下些戒心,慢慢對著銅鏡地刮著鬍鬚,一邊從鏡中謹慎地看著我,一會兒,一個稜角分明,長相不俗,頗有男子漢味道的青年出現在面前,還真看不出來,剛剛像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子似的,這會兒也就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青年罷了。
他穿上原非白衣服,我實在忍俊不禁,輕笑了出來,人果然還是氣質更重要些,原非白穿這件衣服明明一身貴氣,飄然若仙,這位同志穿上卻恁得像……像個附庸風雅的暴發戶。
他在那裏看了我一眼,臉上紅了一紅,出現了莊稼人特有的老實八交的局促不安:“你莫笑,俺還從來沒穿過這樣好的衣服呢。”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份,當下給他躬了躬身,歉然道:“對不起啊,齊壯士,我不該笑你,這廂給你賠不是了。”
他舉著酬情就要來扶我,我嚇得趕緊躲開了,他在那裏扭捏地臉紅了,我則更懷疑這位仁兄是不是賞銀一千兩紋銀張榜捉拿,俱說是陰狠狡詐的朝廷欽犯了。
他的輕功很不錯,帶著我輕輕巧巧地翻過了西楓苑的高牆,我們穿過恐怖的西林,一時片刻,便出了紫棲山莊的大院,我看著天上光彩四射的玉盤,籲了一口氣,拱拱手:“好了齊壯士,我已送你出得山莊,你但在這山裏躲一宿明日便可出去了。”
我從頭上拔下了二根銀簪子,脫下兩隻玉鐲,塞在他的手裏:“咱們出來得急,身上沒帶銀票,這些首飾,你拿去當了,買幾件新衣逃出生天,好好過日子吧。”
那齊伯天虎目含淚,撲通一聲雙膝跪倒:“這,這,俺強迫姑娘送俺出來,已是過分,若被人撞見,亦是連累姑娘,怎好再受姑娘的東西?”
我趕緊扶他起來,笑著搖搖頭:“我平生最敬壯士,實在令人敬偑,而且我看齊壯士也不像是那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齊壯士為何要反朝廷呢?”
齊伯天咬牙切齒道:“不瞞姑娘,俺們家鄉蟲子鬧得太厲害了,而縣太爺那裏又不准滅蝗,俺們這些莊稼人,收成就是命啊,眼看沒有收成了,俺的爹娘,三個妹妹都餓死了,俺那麼妹的屍體還未下葬,就被那些蝗蟲給啃乾淨了,那地主兒子齊子雄稱火打劫,把俺的媳婦強搶去抵債,俺跑到地主家中去要人,他們便硬說俺要反朝廷。”說著說著,血淚相和著流了出來。
我在心中暗歎一聲,自古以來,農民果然是處在生活的最低層,難怪古代帝王總是重農抑商,而那些魚肉鄉里的狗官靠著吸食這些貧苦百姓的血肉,還要光天化日之下無情壓搾,欺壓善良。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很多惡霸地主狗官,就跟土皇帝無二,真真是惡貫滿盈,天誅地滅。
我暗中記下了那個地主的名字齊子雄,又問那齊伯天,他可知他的媳婦現在如何了,他的淚流得更凶了:“秀蘭被搶進去齊府後,受不了折磨,懸樑自盡了,聽說那齊子雄一怒之下將秀蘭的屍身給喂狗了,俺便一氣之下真格反了。”
我沉重地點了一點頭:“齊壯士,莫急,不出一年,定會有人為你報得大仇,讓你回歸故里的,現在天色不早了,您趕路要緊,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他向我感動地拱拱手道別,正要轉身,我這才想起酬情在他的手上,而我實在喜歡于飛燕的禮物,便喚住他:“齊壯士,此匕首乃是家兄所贈,可否還給我?”
齊伯天剛想把匕首遞給我,一個聲音冷冷傳來:“大哥,住手,莫要上當了。”一把冰冷的利刃擱在我的脖子上,我的汗水慢慢流了下來,不過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
齊伯天趕緊說道:“小弟快放下劍,這位花姑娘乃是俺的救命恩人,快來替大哥謝過她才是。”
那聲音又傳來:“大哥真是糊塗,無論如何,她看了你的真面目,放了她,後患無窮,而且你確才以武力相協,她必記恨在心,帶你出來只不過是為了脫身不得就範罷了,你還了這把絕世兵刃,她必找機會殺你,不如讓我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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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8:38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二十五章 明月幾時有(三)
身後那人慢慢轉了過來,月光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少年出現在我眼前,風流俊秀,卻是滿臉殺氣,竟然是夜市上那個買詩文的少年齊仲書,難怪那麼眼熟,我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哭泣的小孩形象,脫口而出:“你,你是齊放吧,我是花木槿啊,一起被買給大痦子陳大娘的那個花木槿啊,你還記得嗎,我們那時候一起坐牛車的……”
齊放的手微抖,劍抖出一個完美的劍花,成功地堵住了我激動熱情的認親演說,他慵懶地說道:“那又怎樣,你的妹妹是原青江的相好花錦繡,姚碧瑩現在是玉北齋的丫環,還有那死小子宋明磊和于飛燕都升了四品官了,上次在夜市裏都見過了。”
我的心一冷,六年不見,原來老愛黏著我和錦繡的小愛哭鬼竟然變成這樣冷淡了,他接著冷冷地看著我說道:“現在你們五個在原氏混得風聲水起,而我和我哥淒慘落魄,淪落江湖,官府追殺,自然是不配與花大小姐相認了。”
他略側頭對他那不知所措的哥哥說道:“大哥,你可知道,這位小姐是何許人也?她便是同我一起被牙婆子買掉的花木槿,如今卻已是踏雪公子的寵妾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淡淡一笑:“寵妾不敢當,但我們小五義的確是在原家三少爺旗下效力,而原青江候爺乃是當世英雄,獨具慧眼,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能,若能在原氏帳下,以原家的勢力,不但能為齊大哥沉冤昭雪,得報大仇,必能富貴顯赫,勝過一生逃亡,流落江湖。小放,跟我回去吧,”說到後來,我忍不住想拉他的手,他劍一晃,我的手便已拉了一道口子,傷口並不深,卻足以令我立時閉了嘴。
“真是巧言令色啊,我原以為你這等姿色,不過是靠著花錦繡,才混在原非白身邊,原來還真有幾分口才?”他冷哼一聲,不屑地看著我,我在那裏有些氣結。
“你以為我同我大哥一般老實易哄嗎?你們這些貴族有哪個心肝是白的,滿口的仁義禮智信,卻光天化日裏魚肉百姓,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到死又怕自已平時壞事做多了,怕打入十八層地獄,便又叫僧道急急地頌經超渡,真真可笑之極,你以為我和我哥反東庭皇朝只是為了榮華富貴?哼哼……”他冷冷一笑,“你現說得天花亂墜,可說來說去無非想騙我和我哥堆上一塚枯骨,幫原家打下江山,哼!寧可斷頭死,安能屈膝降,我們要殺光所有的貴族,來償還我們窮人所受的苦,今天就從你開始。”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著,俊秀的小臉在月光下扭曲著。
沒有被榮華富貴所迷惑,我不得不承認,齊放同學的境界是很高的,可惜靠以暴制暴,豈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還要殺光所有的貴族,完全是孩子似得激憤想法,難怪原非白和宋明磊嘲笑他們是一群無知流寇,不足為懼,他們雖然自稱是替天行道,卻只在汴州地區糾集些流民占山為王,殺些貴族,濟貧劫富,卻並沒有很明確的綱領條規,以及清晰有步驟的進軍路線和軍事計畫,而且聚集在一起的大多是地痞流氓,乘火打劫之輩,他們殺人劫財,卻又不滿齊伯天和齊放將太多的錢物分給窮人,想取而待之,故引起內亂,不到一月便被官府繳滅了。
我在心中暗歎一聲,向他不慌不忙道:“小放,我打心眼裏敬佩你和你大哥一身傲骨,不畏權貴,可是有一點你弄錯了,我雖然在原三爺門下,卻不是個貴族,我和你,小五義本身,還有你大哥,以及千千萬萬個窮苦百姓一樣,是因為天災人禍,腐敗的朝庭而家破人亡,無法安身立命,小時候在陳大娘的牛車裏,你總說你想你的爹娘,你想你的大哥,你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賣了你……”
“閉嘴,死到臨頭,你莫非還想調拔嗎?”他厲聲喝道,他的尖劍已磨破我的勁項的肌膚,冰冰涼涼的液體順著我的脖勁往下流,我輕輕一笑,直視著他的憤怒的眼睛:“小放,我很高興我們又再見面了,可惜,你的本性已變,心裏亦開始住了一個魔鬼,所謂替天行道,殺盡天下貴族,你其實已對殺人習以為常了吧,你明明知道無辜如我,卻也因為殺太多人,不再有真正的憐憫之心,你既然狠得下心殺我,你的良心必是已被殺戮蒙蔽,你以為殺了全天下的貴族真得有用嗎?今天你殺了一個貴族,明天便會有千萬個貴族靠吸食無辜百姓而生出來,這如何殺得盡?便是真殺盡了天下貴族,上樑不正,下樑必歪,軒轅無道,竇氏跋扈,天下百姓仍是在水活之中,既然大亂早成定局,真正能改變這亂世的,唯一可行之計便是早日推翻這腐朽的轅軒氏,重建一個新興清明的政府,早日清洗社會風氣,還百姓一個平安度日,和諧生活的樂園,不再有受苦的齊仲書,齊伯天。”我在心中默念著,還有最重要的不要再看到錦繡絕望的淚容。
他在那裏,眼神漸漸變得專注起來,而齊伯天的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來。
我繼續柔聲道:“小放,我不想否認,我幫助原三爺亦是為了我們小五義能安身立命,有些私心,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我認為原青江和原非白便是能推翻濁世,救民于水活之中的當世英雄,你想想,以我一介女流,尚能得到三爺的賞識,那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華如何錯過原三爺的惠眼呢?自古每五百年,必有明主興,我不想說什麼良禽擇木而棲,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反這了這可惡的世道,”我看著他的劍漸漸放低了,眼中出現了迷惑,毅然上前一步,他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卻又抬高了利劍,緊張地看著我,我則緊盯著他的眼睛,抬高音量堅定地說道:“索興徹底你的改變命運吧,完完全全地脫離現在的生活,讓那些傷害過你,嘲笑過你的人看看你是如何建功立業,扶助無辜,揚名天下,總勝過亡命天涯,流于盜匪,小放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嗎?”
這一夜,我終於明白了,為何果爾仁和韓修竹對我的早年批註為:機敏狡詐,城府既深,口蜜腹劍了。
我說得唾沫星子亂濺,難為他倒不以為意,我看著他眼中的震憾,那慢慢動搖的殺意,漸漸叢生的對正常生活的希冀,心中竊喜不已,我鼓勵地看著他:“小放,人世沉浮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我自懷中取出一塊木牘,正是小五義的信物,我遞了過去:“小放,我絕不強人所難,你也好好想想,這是我們小五義的信物,若是有一日想好了,便拿著它找我們小五義,你若是覺得這是污辱,亦可拿著它去西域投奔我大哥于飛燕從軍,先建軍功,驅除靼虜,我們再來把酒言歡。”
我半空中舉著那木牘,一片清明地看著他不再說話了,我們三人在秋風中陷入了黃金般的沉默……
明月下的少年,定定的看著我,思索著,猶豫著,掙扎著,最終,他的劍尖極其緩慢地離開了我咽喉,放了下來,然後謹慎地接過了我的木牘,像後退了一步……
我在心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笑著對他說:“小放,謝謝你,能相信我。”
他在那裏上下看了我兩眼,忽地又架起了長劍對準了我,我不由一愣:“你果然還和小時候一樣能說會道,不過,你又如何讓我相信,你要回這把匕首,斷斷沒有想要對付我大哥?”
切!懷疑論者,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在心中暗嘲一聲,又思忖著,那時齊放不是賣給了一個看似極斯文的讀書人嗎?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痛楚,才會變得如此不相信人了呢?
我對他一笑,慢慢抬起手,像魔術師作表演一般,瀟灑地向他坦坦手心,翻翻手背,意思是你看過了啊,沒有機關文章啊,他略微疑惑地伸頭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卻緊握手中利劍,齊伯天也是一臉茫然,我挑了挑不怎麼濃的眉毛,然後手臂直直地向右一伸,依然輕笑著看他,卻輕抬右腕,五支小利箭已離弦而出……
我等了許久……
怎麼沒有動靜?我明明感到有東西射出來的!
我得意的笑僵了下來,看著莫名其妙的齊放和齊伯天,秋風吹來,一隻烏鴉在我們頭頂嘎嘎飛過,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我在心中暗罵張德茂,你做不出來就不要騙我,現在害得我多丟人哪……
齊放面上出現嘲諷,正要開口,一陣極輕微的爆裂聲自右方傳來,然後一聲巨響,一棵兩人合抱的參天大樹慢慢地向我們倒了下來,我們各自退了一大步……
齊氏兄弟滿面驚懼地看著我,而我及時地收回驚詫,乾咳了幾聲,強自從容笑道:“現在你相信了吧,我若要害你大哥,早就有千百個機會殺了他,何必一定要用這把酬情呢?”我的心中驚喜交加,原來這個張德茂已將火藥加了進去了,不過,你這位筒子也得先告訴我啊!幸好,幸好,有齊放讓我有機會先試了一下。
齊放看著我默然了半晌,目光極其複雜……
終於,他再一次舉起寶劍,我在心中叫苦,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擰呢,又要殺我啊!
然而他卻沒有向我砍來,反倒退了一步,將寶劍高舉過頭頂,直挺挺向我跪了下來:“花木槿果然世之高人,我兄弟得罪小姐在先,小姐仍然真心待我兄弟,為我等謀出路,然則我方疑忌,且對小姐不敬,豬狗不如,今日羞慚難當,請小姐用此劍殺了小人吧。”
齊伯天也愣了一下,然後激動地看了我一陣,手忙腳亂地跪在他兄弟身邊,很虔誠地給我磕了一個響頭,腦門上腫了一個大皰,而我徹底呆傻,半天回過神來,手腳有些發軟地跨過那棵橫在我們當中的大樹,踩到的樹枝彈了我的臉好幾下,我磕磕絆絆地走到他面前,想雙手扶他起來,但看著那把銀光閃閃的劍,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收起雙手,一手放在背後,一手優雅狀輕抬,小心翼翼地說著:“小放,別這樣,男兒膝下有黃金,快起來。”
齊放抬起頭來,月光下雙目炯炯地看著我:“若是小姐還心憐我二人的賤命,那就請收了小人兄弟,我等今日月下立誓,齊氏兄弟從此願為小姐效犬馬之勞,若有背棄,亂箭穿心,鬼神同誅,以此清風劍飲血為證。”
我正要開口,他已乾脆地用那把寶劍劃過手掌,鮮血汩汩而流,我驚呼中,他已取過兄長的手心也深深劃了一道。
這一夜玉華煥彩,我為了見原非玨,將計就計出地出走西楓苑,卻萬萬料不到面對這樣的情境,唯今之計,若是說不,以他這樣疑忌的心態,萬一再惱了,又要殺我,恐是護錦也不頂用吧,我只好硬頭皮,笑著雙手扶起他:“我一介弱質女流,萬萬不可折辱小放和齊大哥,我一定會向原三爺力薦二位,讓三爺唯以二位重用,二位亦可堂堂正正地回歸故里,重新開始你們的人生。”
然而齊放卻冷哼一聲:“小姐以為我等是利令智昏的無恥小人嗎?侍候原非白?我等兄弟沒有興趣,小姐一定很訝異當年的愛哭鬼變得如此可怕吧?”
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他卻接下去說道:“我六歲那年,算命瞎子說,我會克盡周圍所有人,我的父母便對此深信不疑,便將我買給一個張秀才,那張秀才自號讀書人,數次落第抑鬱難當,便成了個在半夜裏折磨小孩女人的衣冠禽獸,”他扯下左肩,只見蒼白的肌膚上滿是觸目驚心的烙痕,刀疤,劍傷,一道道,一塊塊竟無一塊好肉,我心中激憤難當,那一年齊放賣給張秀才時,比我和錦繡都小啊!我的淚水不由得流了下來,他看著我有些淒涼地說道:“南詔打進了江陵府,殺了張家滿門,我便被擄作南詔貴族的奴隸,過得更是豬狗也不如,後來我九死一生地逃回了汴州,卻差點被親爹爹在祠堂裏打死,齊家村的人硬說是我會招來了災難,若非大哥相救,我便死在親生父母手中了,”
他忽地面色一整,繼續高舉長劍:“後來遇到師父金谷真人,曾為我批過命,父母相棄,殺人越貨,流于盜匪,亡命天涯;除非命中遇一個花樣貴人,師父說妖孽降世,天將大亂,唯有那個月華濺玉的花樣貴人,仁而智勇,必當風雲天下,平定亂世,亦唯有此人可以改變我的命運,名利於放不過糞士,富貴於放亦如浮雲,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小姐若是瞧我等不起,便殺了我吧。”
我正琢磨著這個理由如此怪異而牽強,他師父其實說得是花錦繡而不是花木槿吧,像我這等姿色平庸之人如何能稱為花樣貴人,仁而智勇,還要風雲什麼天下???平定什麼亂世????
他卻真得說著要抹脖子了,我趕緊上前死死抱住他,驚得一身大汗,這古人也忒偏激恐怖了吧,於是只好收了這兩農民起義軍首領作了手下。
然而我怎麼也想不到,當時這個我最不放心,看上去狡滑多端的齊放卻真為了他師父的幾句批言,為了這月嬋娟的誓言,便從此榮辱與共地跟隨了我整整一生。
可是無論怎麼推辭,齊放卻怎麼也不願再直呼我的姓名,於是這一夜是我們重逢後,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喚我的名字。
我記得宋明磊曾說過西安東城有一處小五義的別館,有緊急要事便持木牘去別館去找李姓老闆娘,我曾懷疑是張德茂易容的,汗!於是我讓他們先到那裏躲一躲。
月上中天,我拿回了酬情,送走了齊氏兄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中喘著氣,撫著激烈跳動的心口,抹著一頭一臉的冷汗,定了定神,又感到大難不死地傻傻笑了幾下,然後提起不怎麼高的輕功,向玉北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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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48:50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二十六章 明月幾時有(四)
西林,可怕的西林,我盡我的全力在西林穿行,可是所有可怕的過往全在我眼前浮現,第一次在這裏,被白面具追殺,然後原武和槐安葬在這裏,他們的鬼魂會不會來找我聊天?
我打著哆嗦,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跟著我,於是不時地回頭查看,好幾次被前面的樹枝掃到。
然而想見原非玨的念頭是如此強烈,我仿佛是一個在沙漠中饑渴萬分的旅人,而那綠州的影子卻都化作了原非玨的笑容。
終於出了濃密幽暗的西林,我回首長籲了一口氣,正滿心歡喜地再想舉步,好像後面有輕微的聲響,我再一次驚回頭,月光下只有陰森森的樹林隨著秋風擺動,發出巨大的呼呼聲,好像是惡鬼的呼吸,我混身一顫,倒退了幾步,離西林更遠了些,然後轉過身瘋狂地向北邊跑去。
我心中害怕,口中不停地唱著害蟲歌,驅著恐懼:“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正義的來伏令,正義的來伏令,一定要把害蟲殺死,殺死……”
我唱著唱著又覺得歌裏面帶了個死字更不好,胡思亂想間,一座燈火輝煌的園子已在眼前,我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下來,玉北齋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夜探玉北齋,來到近前,只聽不斷有異域明快的音樂傳出,偶爾夾雜著男男女女的歡聲笑語,我一怔,聽這架勢,非玨一定是從紫園回來了,可是這麼晚了,玉北齋這麼熱鬧,莫非是他有客來訪?我還是從“後門”進去察探察探再說。
我繞到西北門,離牆根一米高處,有一塊凸起青石板,借著這塊小青石板施輕功跳上牆,牆內邊正好有一棵大榆樹,我便挪到榆樹上,再慢慢爬高了些,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非玨哥哥,你這次去西域,為何待了這麼久,我和我王兄可為了見你一面,硬是逼父王將路程拖了又拖,就想著能在西安見你一面,不知神聖女皇的身體可好?”
那聲音可以說是我所聽過的最美的聲音,如此嬌美輕柔,加之充滿關切之情,連我這個作女孩子的心也一動。
只聽原非玨的聲音傳來:“有勞淑儀郡主操心了,母皇陛下一切安好。”
非玨的聲音我有多久沒有聽見了,現在怎麼這麼,這麼磁性迷人哪,不由心中一蕩,那喜悅如平靜的深潭丟入一顆石子,泛起漣漪,由心底傳遍我混身第一個角落,唇邊不由自主地溢出了一絲笑意,我拔開了些枝葉想看得清楚些,可是實在太遠了,周圍又全是陌生的護衛,可能都是這位淑儀郡主帶來的。
既然我已在明月之夜冒著生命危險來玉北齋,還爬上了心上人的牆頭,不偷窺一下,還真對不起我這女色魔的名頭。嗯!
我從懷中摸出我讓魯元和韋虎用琉璃做的望遠鏡,我本來做這個是為原非玨,順便給來于飛燕用來探測軍情,當然在行刺柳言生時也能派上用場,總之是我深深感受到了人類的欲望推動著世界的發展,然而我從沒想到有一天可以用來偷窺原非玨……
當時被原非白發現了,他先是在那裏激動地擺弄了半天,過了一會他又回過神來,似乎有點琢磨出來我的本意,陰冷地看了我半天,把我看得在那裏毛骨悚然,……然後,我的好玩意統統被他沒收了。
不過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幸好我藏了一架微型的,嘻!
嗯?!原非玨同學這此回來變化很大呀!不但比以往更加豐神如玉,連吃穿用度也比之以往不同了,只見他穿著一身月白錦袍,外罩銀色軟煙羅紗衫,斜坐在大紅織綿富麗團紋的波斯地毯上,神情慵懶,一手支頭,一手拿著一盞雕紋精美的金托玉爵杯,而雙手上都帶滿了五色寶石的戒指,在火光下閃閃發光,怎麼看,都有點像,有點像阿凡提裏瘦了身的巴依老爺。
而他槐梧健壯的身邊緊緊挨著一個窈窕娉婷、花朵兒一般的宮妝麗人,那麗人頭上挽著京城最流行的,繁複華麗的烏雲髻,身上著大紅通袖麒麟袍、鵝黃織錦拖邊裙子,玉帶宮靴,翠珠鳳譬,因是坐在地毯上,金蓮三寸隨便一勾,鞋尖便露出龍眼大的兩顆圓潤明珠,顫顫委委地搖著,好不耀眼。
而右中坐著一個滿臉酒暈的青年,天藍金壽紗外套,大紅金蟒結羅長袍,玉帶雲靴,錦帽微斜,雙眼色迷迷地盯著場中旋舞疾飛地四個波斯舞娘,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口中叫著好,手中玉爵杯微傾,瓊漿玉液溢了出來,酒香混合著舞女身上的香粉味,衝擊著我的敏感的鼻子,伴著女子的格格嬌笑,空氣中流竄著一種令人暖味的旎旖,那令人熱血沸騰的靡麗散步在玉北齋的每個角落。
我心中一緊,原非玨這弱視竟敢背著我找三陪???
我的好心情正一點一點地墜向馬里亞納海溝,我繼續咬牙切齒地看下去,那醉了七八分的青年,抱著身前的鑲琉璃銅壺,咯咯笑著:“非玨,你真是好福氣,身邊美女如雲,你這個丫頭,竟是羞花閉月,西施不讓。”他說著說著便抓住了正給他斟酒的碧瑩,碧瑩嚇得驚叫一聲,怎麼也掙脫不了:“非玨,把這個丫頭送給我吧,我用我王府裏十個美女給你交換如何?”
一直清淺微笑的非玨,笑容不變,但眼中閃過一絲惱恨,哈哈一笑:“本緒小王爺,我這玉北齋裏統共就這麼一個粗使丫頭,如何與你王府裏的豔姝相比,還是我把這幾個母皇送我的豔舞冠姬送與你吧?”不等軒轅本緒回應,非玨已向那四個舞姬使了個眼色,四人立刻綻放出最妖豔攝魂的笑容,團團圍住了軒轅本緒,雪白迷人的身體蹭著他,拖著他到場中跳起舞來,碧瑩這才驚魂未定地得以脫身。
一曲舞罷,樂呵呵地軒轅本緒跌跌撞撞地回來了,不過好像神智更清醒了,待喝了一口波斯美人手中的酒,懵然地轉頭轉腦看了一陣,又問非玨:“唉?那美女呢?我記得她叫碧瑩的吧,真是碧玉瑩潤,人如其名啊,你如何將此等美人作粗使丫頭,當真是糟蹋了,還是送與我吧,這麼著吧!我再給你五個精於廚藝,妙解宮商的宮人換了她便是……啊……”
“王兄,你喝醉啦……不怕王嫂啦?還有你忘了父王怎麼囑咐你來著,你倒好,正事未辦成,倒先看上人家原四公子的丫環了。”軒轅淑儀嬌聲捏著軒轅本緒的耳朵,本緒小同志痛叫出聲,酒醒了不少,面上呆愣了一陣,不悅地瞥了一眼軒轅淑儀,卻絕不再提要碧瑩,非玨朗笑出聲,我這才想起原非白對我說過靖夏王爺的小兒子,軒轅本緒,出了名的好色,又是出了名的懼內,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
我心中暗想,這位靖夏小王爺素來與非白交好,今日為何到非玨的府上來,那原非白還說是去應酬靖夏王爺和小王爺,卻不告訴我這京城名媛軒轅淑儀也來了,看原非玨和軒轅淑儀聊天那親熱勁,絕對是舊識啊,可是連他也從不告訴我他與軒轅兄妹很熟。
果然,是男人就都有撒謊的本色,我這才想起,既然宴會結束,非白定已回到西楓苑了,他也許已經發現我失蹤了,這回正到處找人呢。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回去,只聽小王爺清了清喉嚨:“非玨啊,我父王可馬上就要正式給原候爺提親了,放心吧,我家淑環可比淑儀要溫柔漂亮多了,你莫要看著淑儀,心裏怛心未來的突厥皇后像她似得是個刁蠻丫頭。”
仿佛有人突然從頭頂上給我澆了一大桶水,而那水冰冰冷冷地,好像立刻凍成一枚鋒利的冰稜,刺破了我的心臟,我在那裏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非玨在哪里輕輕一笑:“淑環妹妹可是皇族第一美女,非玨如何當配。”
軒轅淑儀抿嘴一笑:“非玨哥哥,你可有六年沒見著淑環姐姐了吧,還記得嗎,你小時候老把我們搞錯。”
非玨喝了一口酒,平靜無波道:“不是我老搞錯,是你們倆老愛戲弄我罷了,我可記得你們倆沒事就愛往三瘸……三哥那裏去找他玩兒。”
軒轅淑儀臉色一僵,尷尬地笑了幾聲:“非玨哥真愛記仇,我們只是心憐非白哥哥腿腳不便,怕沒人找他玩罷了。”
軒轅本緒笑著給非玨親自斟了一杯酒:“非玨,小女孩兒家的懂什麼,你莫要和她們一般計較,莫非嫌淑環品貌不夠當突厥皇后?”
非玨輕輕一笑:“非玨自小駑鈍,哪里敢嫌棄皇族公族,更何況是淑環那樣天姿國色的品貌,只是三哥早就到了適婚年齡,兄長尚未成親,非玨如何敢僭越,他的腿腳不便,更需要人照顧,淑環從小也喜歡他,不如先讓淑環嫁與非白吧,至於我嘛,等再過幾年讓母后做主便是了。”一邊說著,他一邊嘻嘻笑著猛給軒轅兄妹斟酒,那軒轅淑儀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同他的哥哥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
非玨四兩拔千金地將淑環郡主推給原非白,我不由得在樹上捂住了嘴,以阻止快樂的笑聲洩露,這弱視現在怎麼這麼能說會道啊。
軒轅本緒嘿嘿強笑了幾聲:“莫非是為了那個叫碧瑩的美人?”
非玨眼中忽地放出一絲詭異,非常令人疑惑地歎了一口氣,正要開口。
軒轅本緒卻瀟灑地一甩沾滿美酒瓊漿的大袖袍:“非玨,如此美人,要寵要疼,為兄的甚是理解,的確楚腰婀娜,不盈一握,擁在懷中定是讓人消魂不已……”
軒轅本緒在哪里一臉神往的色相,在軒轅淑儀咳了幾下後,回過神來,正色道:“只是,江山美人孰輕孰重呢,非玨你心中應是有數啊!東突厥摩尼亞赫可汗當年謀朝篡位,殺父弒君,他為了獨掌大權,竟然把太子和可汗的人頭掛在城頭上,還逼迫你母皇當作宮庭舞女賣到波斯,是果爾仁和原候爺的拼死相護,才從波斯逃回西突厥稱帝。”我聽得心驚肉跳,放眼看去,非玨也是咬牙切齒,恨聲喝道:“摩尼亞赫,我必生食你血肉,一血我母皇的恥辱。”
軒轅本緒在那裏沉痛地歎了口氣,卻不時揣磨著非玨的臉色,接著道:“現如今,東突厥殘忍好戰,時時欺辱你母后的西突厥,又屢次擾我大東庭的邊界,皇上和太后平時素來疼愛淑環,你也知道東庭向來不會有真公主和親,如今卻為了你破個大例,只要你點個頭,他便封淑環為大義公主,到時你帶著淑環回西突厥榮登大寶,你我兩家便是親上加親,只要和我東庭聯手,一舉殲滅摩尼亞赫,為你母皇血恥,豈不兩全齊美?”
非玨在那裏沉思不語,我的心意沉沉,這時果爾仁來到近前,他一向高傲,這次卻親自為軒轅本緒恭敬地斟了一杯酒:“王爺美意,老臣為少主謝過,但請王爺放心,待老臣回過女皇,一個月內必有佳音。”
非玨猛地抬起頭來,厲聲喝道:“果爾仁,你胡說什麼,母皇還未知曉此事,你怎地就確信她會同意?”
他的這一聲大喝,所有人都被驚了一跳,四周突然詭異地靜了下來,舞女們停止了旋轉,呆在中場,害怕地看向非玨,連西域樂匠也忘了演奏,然後所有人都紛紛跪倒在地,三呼少主息怒。
果爾仁亦單膝跪地,但卻毫無懼色,目光如炬地看著非玨:“少主,老奴真得是胡說嗎?素有雅名的小王爺和淑儀郡主都尚且知道哈爾和林之恥,難道身為西突厥的繼承人,少主您反而忘了您母皇所受的屈辱了嗎?”
他漸漸亦加重了語氣,說到後來幾乎是從牙齒中迸出來的,非玨額頭青筋爆跳,卻不再說話,只是在一邊猛地灌酒。軒轅本緒有點嚇著了,而軒轅淑儀看著非玨,唇邊露出一絲輕笑。
阿米爾站起來急呼:“快奏樂啊,你們愣著做什麼,快跳啊!”
歡快的音樂又起,舞娘們的笑聲傳來,腰肢扭得更是勾魂攝魄,那清脆急促的腰鈴隨著狂放的節奏,穿破這夜空,仿佛要驚破我的一腔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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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2 23:51:57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二十七章 明月幾時有(五)
我已記不清是怎麼下得那棵大樹,走了多少路,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在莫愁湖邊,明月高懸,湖面上我形單影隻,旁邊大榆樹靜默無聲,我輕扶上粗糙的樹幹,嘴邊溢出一絲輕笑,原來我竟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第一次認識非玨的地方。
有人說過,所謂愛情不過是荷爾蒙作用的化學反應,不過是促進人類繁衍後代的一種催化劑。
歲月婉延到現代,古今中外的人們依然在熱血沸騰地吟詠歌頌著愛情,然而愛情在很多人的心中已悄悄地蛻變成了一種激情。
在前世,很多人告訴我愛情最多不過三五年時間,然後就會蕩然無存。
我前世的女性獨立剛強,自問瀟灑,然而面對著不斷的背叛,變故,尚且混亂不堪,狼狽收場,一如我的歸宿,那對於這個時代,天生敏感,柔弱無助的女子,那渴望愛情的忠貞,是否更是一種奢望?
冰涼的秋夜,月嬋娟在黑絲絨的夜幕中靜靜地看著我,我回頭,玉北齋早已不見蹤影,然而那歡快的音樂,卻在這深寂的中秋之夜依稀可辯,我的面前是波光渺渺的莫愁湖,再越過這片湖面便是原非白囚我的金絲牢籠,裏面有著原非白最華麗的鳥食,那便是一直誘惑著我的長相守,然而他看著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著錦繡,我唯一的親妹妹啊,是我一直發誓保護,卻又傷痕累累的妹妹啊……
進退兩難間,我苦苦地問著自己,究竟何去何從,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幹了,一股腥甜在我喉間湧起,我強自捂住我的口,跌跌撞撞地爬到湖岸,雙腿跪地,滿口的血腥隨著淚水,湧出我的指間,滴滴落在莫愁湖中……
我忍著胸脅的巨痛,急喘著氣,看著湖中波影破碎的我,一臉悽愴,蒼白如鬼,而月影在湖中幽幽蕩蕩,一如我飄蕩憂鬱的靈魂……
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有種奇特地感覺,我之所以迷迷糊糊地穿越兩世,無論是穿著吊帶超短裙在淮海路上閒逛,還是現在病弱不堪地倒在莫愁湖邊,血濺石榴裙,仿佛都只是為在尋尋覓覓一個人,一個能與我長相守的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前世我將那人當作長安,最後被撕裂地體無完膚,而今生我又在心中將長相守畫作非玨,那非玨心中可有我?即使有我,背負國仇家恨,又如何長相守???
那軒轅兄妹和果爾仁的話又浮響在我的腦海,心中絞痛一片,原來我錯了,我錯了,錯得多麼離譜……
待要從頭反悔又何其可笑,原來這世上根本沒長相守……
只有女人自欺欺人的幻想罷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了,我倒在河岸濕潤的泥土上,胸腹一片疼痛,眼前一片模糊,我又要死了嗎?
我想著我前世的名字,我有多久沒有想起我前世的名字了呢?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叫孟穎,我渾渾沉沉地想著,孟穎也好,花木槿也罷,為何你總是這麼蠢呢,又和前世一樣在心碎中死去……
一陣悲憫地歎息在我耳邊傳來,我感到有人把我扶起,給我的嘴中塞了一粒東西,好苦,那東西滑入我的喉間,一股辛辣傳遍我的全身,我不得不苦著臉睜開了眼睛。
一個容貌不凡的青年男子輕扶著我,關切地看著我,他的身後站著一個面目慈和的男子,那人一身青布衣衫,長須美髯,令人見之忘俗,這個男人擁有著一種超越年齡的魅力,明明那個扶著我的青年要比他長得要年青俊美的多,然而站在那男人的身邊,便完全失了色。
“主子,她醒了,小人已喂她服了靈芝丸,把她的血氣壓下去了,剛替她把過脈,應是無礙了。”我身邊的青年慢慢地扶我站起來。
真是靈藥啊,我的胸脅依然隱痛,但已能通暢呼吸了。我靠著旁邊的樹輕輕喘了幾下,順了順氣。
那身後的男子走上來,那青年立刻躬身退了下去,那男人遞上一方帕子,關切地問道:“姑娘可好些了,為何小小年紀就有吐血迷症了呢?”
我看了他幾眼,確定他的鳳目明亮,不似壞人,我想他一定是被紫園邀請來的嘉賓吧,可是這兩人穿著如此簡樸,又像是原家的幕僚。
我接過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的血跡,躬了躬身輕聲道:“多謝兩位先生的救命之恩。”
“姑娘不要客氣,只是舉手之勞,倒是夜寒露重,對姑娘的舊疾實在不好,不知姑娘是哪一個園子的?讓奉定快送你回去歇息吧!”青衫人柔和地說道,帶點心憐地看著我,讓我的心中滑過一絲溫暖,他口中說是舉手之勞,可那治我的藥明明就是名貴的靈芝丸,怎好白占人家便宜。
“我,”我艱澀地說著,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指往莫愁湖的另一邊:“我就住在這西楓苑裏。”
那青衫人目光閃過一絲異色:“這西楓苑乃是白三爺的住處……莫非姑娘是花木槿?”
唉!都是非白惹得禍,我這回還真得成名人了,我訕訕地點點頭:“小女子正是花木槿,不知這位先生怎麼稱呼,改日一定登門拜謝,還您的靈芝丸。”
那青衫人卻沒有回答我,只是在哪里沉思地看著我,複雜難測,而那叫奉定的青年卻看著我目光閃爍,我被這兩位恩人看得實在是越來越不自在,便輕輕一笑:“這兩位先生一定見過我妹妹花錦繡吧!”
青衫人也輕輕一笑,緩慢地點著頭:“方才在紫園的中秋家宴上……的確見過錦姑娘。”
我呵呵一笑:“我猜,您一定在想我和我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比我長得好看多了吧!”
青衫人一怔,有些赫然:“花木槿果然冰雪聰明,”他轉過頭:“奉定,你快送木姑娘回西楓苑去吧。”
奉定點頭稱是,提起擱在地上的一盞白帽方燈,在前面向我恭敬地微一躬身:“木姑娘請隨我來。”
那奉定便在前方提燈引路,我見他明明是步履輕盈,想是輕功極佳,但卻極緩前行,應是考慮到我剛恢復,不敢走得很快,我便心生一絲感動,和青衫人慢慢走在後面。
“還不知這位先生尊姓大名,木槿也好改日登門拜謝。”我想起我還未問過這位恩人的大名。
“鄙姓原,乃是原氏宗親,木姑娘既是非白的人,那萬萬不要同原某客氣。”青衫人在我旁邊極有禮的回著。
我心下慨然,我哪里是非白的人了?
但仍客氣地稱其為原先生,這原先生一路上也沒有怎麼說話,我也回想著剛剛在玉北齋的所見所聞,一徑黯然沉默著。
西楓苑的正門剛在近前,兩個人影立刻平空閃現在門邊,正是新調來的那兩個冷臉侍衛面,活像我以前看過的動畫片中忍者的閃亮登場,可是一看到我,面色驚恐地跪了下來。
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素輝看到是我,立刻從裏面跳了出來,竄到近前:“我的姑奶奶,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你把三爺給急……急……急。”
他看了我身後愣住了,“急”了半天也沒“急”出來,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急,急,急,你到底急什麼呀你?”
“姑娘好生歇著,已是冬近,萬萬莫要在此涼夜散步了。”原先生和藹地說了一句,倒也沒在意素輝目瞪口呆的結巴,向我和素輝微笑著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素輝繼續在哪里發呆,我累了一天,心力憔悴,想著既然素輝認得這個原先生,那就明天起來再盤問他這個原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便直接進了自己的屋中,黑暗中也不點燈,悶悶地反臥在床上。
一陣溫暖地呼吸噴到我的臉上,原來竟有人早已躺在床的內側,我嚇得爬起來,正要尖叫,並思索是摸酬情還是用護錦……
一雙猿臂早已快一步,將我緊緊抱在寬廣結實的胸懷中,原非白的龍涎熏香直沖我的腦門。
我驚魂不定地閉了嘴,抬頭只見黑暗中,原非白的兩點寒星閃爍著無邊怒氣,我害怕地結巴道:“三,三,三爺,人,人嚇人,是,是要嚇死人的。”
他看著我如萬年冰霜,在我頭頂冷哼一聲:“你原也知道這個道理?哪你又把我說的話當耳旁風了,竟敢私自出走?明明就是你想要嚇死我!”
“我哪有?”我便把齊伯天闖苑子挾持我逃出去事告訴他,同時又把他們所受的冤屈也一併說了出來,不過,我把他們兄弟倆歸順的事改說成,我已將他們說服了要做個本份的老百姓。
我迎著他的冰冷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說得唾沫橫飛,然而他在裏床,一手支著腦袋,依然看著我將信將疑。
我給他看我的脖子的傷,然後又一舉手:“三爺,你看,這是他的清風劍劃的,雖然我花木槿狡詐多端,但也算惜命的很,總不會自己劃自已一道吧,請三爺明鑒!”
他看著我許久,終於撲哧一聲:“你花木槿倒真是個神人了,連兩個殺人亡命的逃犯都肯聽你的規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過了一會兒,他忽又想起了什麼,收了迷人歡快的笑容,改對我微迷著狹長的鳳目,犀利地看著我:“你莫非……莫非是借著他倆去看原非玨了吧。
唉!?聰明!聰明!聰明!我在心中連贊三聲不過,不過你這人這麼聰明做什麼呢?
幸虧夜色中他看不清我的臉色,於是我清了清喉嚨:“三爺您就別笑我了,忙著逃命哪!哪還有如此浪漫的心懷,”我加重了語氣,心說其實我花木槿就是比你要抵死浪漫多了,“那齊氏兄弟雖是大逆不道,也是身世淒苦的窮人家,被逼於無奈方才走上這條路的,木槿也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所以木槿能理解他們,木槿打心眼裏希望三爺能是平定這個亂世的英主,好讓我們這些窮苦百姓能平安的過上些日子,不要再背井離鄉,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我說得情真意切,他在那裏動容地看著我一陣,眼神漸漸溫柔起來。
他在帳幃裏也坐直了身子,借著床前的明月光,我這才發現他仍是出門時穿的一身寶藍吉服,可見是一回來連衣衫也沒來得及換,便往我這兒跑,我的心不由一顫,而他輕輕一歎氣,又把我拉進懷抱:“你哪里是無家可歸了?這西楓苑就是你的家啊,木槿,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的心定下來呢?我常常自問胸中有丘壑,卻獨獨對你無奈……你,你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麼呢?”
他輕輕扶著我的青絲,尖屑地下巴輕擱在我的頭上,我的淚串串掉下來,滴滴沾在他名貴的吉服前襟,滿腔莫名的心酸中,不由自主地雙手環住了他,他的身體猶自一震,更加緊地摟住了我。
許久,他俯在我耳邊輕輕道:“木槿,你……你可願嫁給我?”
我驚抬頭,離開了他的懷抱,月光下他的目光透著堅定和期許,我終於明白了他出門前問我要何賞賜的用意,然而我的內心卻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來:“三爺,天,天,天晚了,我,我扶您先回房歇著吧。”
我轉身想下床,他把我揪了回來,鳳目閃爍著海嘯般的怒氣,還有那一絲絲羞辱的受傷:“看來韓先生說得沒錯,我果然是自討苦吃,你,你,你如何不識好歹……”
我的手被捏得生疼,卻無懼地回視著他:“多謝三爺的美意,木槿只是一介蒲柳之姿,生性野性頑戾,從來沒有妄想過要飛上枝頭做鳳凰,還是請三爺找個識好歹的美人做枕邊人吧。”
他眼中狂猛的戾氣叢生,在月光下看得我膽戰心驚,他的手中又加了勁,於是齊放的劍傷剛剛止了血,又裂開了傷口,鮮紅的液體流了出來,沾染了我和他的衣衫,我疼得冷汗直冒,扭過頭,卻倔強地不願出聲。
就在我以為我會熱血流盡而死時,他終於鬆開了我,我立刻熱淚滾滾地倒在床上,握住傷口,蜷成一團低泣不已。
過了一會,我感到原非白下了床,就在我暗自松了一口氣時,他又回到了床上,我害怕地往床裏縮,他卻輕而易舉地拉近了我,只見他的手裏多了一瓶金創藥。
他的目光恢復了平靜無波,在哪里默默地替我上藥,小心翼翼地包紮著我的傷口。
於是那一夜,我在原非白的擁抱中沉沉入睡,轉而迎來了我的十五歲生辰,而心碎魂傷的我,在渾渾沉沉中,只記得原非白不停地吻去我的淚水,似乎在我的耳邊低吟著:“木槿,今生今世我是不會放手了,你就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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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09:39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二十八章 生生且不離(一)
永業二年八月十六,陽光射進我房間的窗櫺,我頭痛腦脹地睜開眼睛,身邊的非白早已不見蹤影,竄入腦海的是昨天的一連串荒誕遭遇,滿心的不可思議,怎麼就跟做了一場五花八門的夢似的?
但撐起左臂,那陣陣疼痛和驚心的紗布又提醒著我,原來昨天不是夢。
今天是我和錦繡的生辰,我打起精神,伸了個懶腰,決定好好梳洗一下,等錦繡過來陪我過生日。
這時三娘的大嗓門從屋外傳了進來:“姑娘可醒了,三娘能進來伺候姑娘梳洗嗎?”
我應了一聲,滿面春風的三娘進來,身後那兩個冷面侍衛端著一大桶熱水進來:“姑娘淨身吧。”
我奇道:“三娘,大清早的您幹嗎要讓我淨身啊?”
三娘呵呵笑著:“到底還是個孩子,昨兒個三爺既在你這兒個過了夜,總得清洗清洗,三爺今天還專門囑咐我,說是你昨兒受了傷,要好好照顧你。”
我在床上渾身燒得冒煙了,三娘猶自說下去:“三爺也真是的,雖說莊子裏上上下下都知道,木姑娘早晚是三爺的人,但也該給你準備一身新嫁衣,你昨兒個還受了傷,真是的,怎麼樣,爺昨兒個沒傷著姑娘吧?”
我張了張嘴,還沒回話,謝三娘已逕自扶我進了大水桶:“不過姑娘別介意,老身打三爺一出生就跟在三爺身邊了,老身看得出來,三爺是越來越離不開姑娘了,今兒一早,臨去紫園給老爺太太定醒之前,三爺還癡癡地站在姑娘門口好一會兒哪!臨走前,三爺說昨兒個在這兒過了夜才知道這西邊的房子太陰冷,對姑娘身體不好,以後姑娘就搬到東邊的賞心閣那去,和三爺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三娘小心翼翼的將我的手擱在桶邊,輕輕地替我擦拭著身體,看我耷拉著臉,便又說道:“姑娘莫擔心,三爺雖是王公貴胄出身,但絕非尋常的花心少爺,他是老身看過最有情有意的孩子了,所以老身斷言,姑娘跟著三爺定是終身有靠了,再說現在錦姑娘也得寵,說不定等姑娘有了……有了身孕,還能當上正室呢。”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一下子滑入浴桶,三娘肥嘟嘟的臉在我上方驚呼著,我躺在桶底無聲而笑。
用過早飯,三娘硬是押著我坐在梳妝鏡前給我梳妝,光一個頭髮,她就化了一個時辰,她給我梳了個時尚的雙環扣月髻,梳的水鬢長長的,插上了原非白送給我的東陵玉簪和一支步搖簪,我本想換件新的湖色綾花裙,三娘說是太素色,硬讓我換上了銀紅紋錦鬥綾衫兒,白綾比肩兒,月下白衣水紋綾裙子帶織金沿邊小幅圓擺,紅白相間,甚是漂亮,她又給我搽上了脂粉,嘴上抹上了小醉仙送的胭脂,打扮停當,我湊近銅鏡中,自是從未有過的豐豔,不過我琢磨著,怎麼越看,就越像電視劇裏的小妾打扮呢?
這時素輝手裏拿著一個泥罐沖了進來:“木丫頭,你看我的常勝將軍……”
看到我,愣了一下,嘖嘖贊道:“啊呀呀,木姑娘,你這三分人才,果然是要七分來打扮……”
他還沒說完就給三娘捶了一拳:“豎子,你又胡說,木姑娘本就長得好看,瞧你又玩蟲子,還嫌蝗災鬧得不夠啊!”
三人正笑鬧著,這時侍衛打著簾籠回話,說是錦姑娘差紫園裏的初畫前來送東西給我。
我趕緊讓侍衛迎初畫進來,許久未見的初畫又長漂亮了許多,我本想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話,沒想到卻她一閃,疏理地向我福了一福,恭敬地稱我為木姑娘。
她眼神竟透著一絲恐懼:“回木姑娘,今日錦姑娘本要過來和您一起過生辰,只是錦姑娘沒料到候爺已在紫園為她擺生日宴,就讓我來回您一聲她晚上再過來了,候爺本來想請您過去和錦姑娘一起熱鬧一下,只是昨日見您舊症復發,恐人多您身體支撐不住。”
我一愣:“候爺怎麼會見我昨日舊症復發……”我驚叫出聲,莫非昨日的那個青衫原先生便是原青江?
初畫疑惑地看著我,向我遞上一個鑲寶紅木妝奩盒:“姑娘難道沒見過候爺嗎?這可是他給您的八寶紅木妝盒,說是昨日初次見面沒怎麼準備見面禮,稱著您生日他就一併送您了,裏邊是些已故謝夫人用過的珠寶,候爺親自加了些名貴的藥材亦放在裏邊,他囑咐您千萬收下,好生養病。”
初畫見我呆呆地在哪里,有些不知所措,連喚數聲,我才回過神來,這時三娘過來了,看到了那八寶妝盒,驚呼連連:“這不是,這不是謝夫人以前的妝盒嗎?”
她打開妝盒,裏面珠寶的光輝映著我們的臉龐,她激動地說著:“這妝盒是候爺迎取謝夫人的時候專門送給夫人的,夫人過逝後,這妝盒就怎麼也找不著,原來,原來候爺一直好生收著,這裏面的首飾竟然一件也沒少過。”
初畫的眼神透著一絲黯然,正想回紫園,我拉住了她,遞給她一面用油布包著的銀鏡,這是我讓魯元專門為錦繡做的生日禮物,我便請初畫帶給錦繡,又暗中偷偷塞給初畫一對珍珠琥珀耳墜:“初畫,這是上次在七夕夜市,我給你挑的,一直都想著什麼時候能給你,所幸今兒個見著了你,快拿著吧。”
我幫初畫帶上,她有些感動的看著我:“好姐姐……”她看看三娘在旁邊,欲言又止,“謝謝姐姐的耳墜,求姐姐好生照顧自己,初畫回去了。”
我望著初畫遠去的背影,心想初畫要對我說什麼呢?還有昨晚為何那麼巧會遇見原候爺呢?而且在莫愁湖邊……
不好,莫非自西林,到玉北齋,莫愁湖,我一路上都被他跟蹤了?那他豈不是知道了我和齊氏兄弟的對話,看到了我偷窺原非玨……
我渾身冒著冷汗,而三娘猶在那裏細細扶著每一件首飾,流著眼淚,激動地對我講著每一件首飾的故事。
“恭喜姑娘,候爺既然把這妝盒賜給了你,必是把你當他的兒媳婦了。”她忽地蹦出一句,我打著冷戰,這個原青江果然看到了我昨日偷窺原非玨,謝夫人是出了名的賢慧忠貞,他贈我這個妝盒也是在告訴我,我得本本分分地作非白的枕邊人,再不能對非玨心猿意馬。
我頹然倒在座位上,三娘看我臉色不好,以為夏秋交替,舊傷復發,便急急地送我回房歇午覺。
昨夜我沒有睡好,於是這一沾床便又進入了夢鄉,然而我竟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中,一棵秀逸的木槿樹下,一個俊美的雌雄難辨的神人靠著樹幹,一手支著額角,平靜地休憩著,烏玉墨緞流瀉腰腿,長長的睫毛覆著雙眼,他的周身流轉著說不出的詳和平靜,而看那面容俱然是那個紫浮????
我害怕起來,心想我怎麼進入這樣的夢境,就在我拼命想醒過來時,那個紫浮睜開了眼,向我轉過頭來。
我嚇得渾身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那妖異無比的紫瞳波光流轉,只是他渾身的神聖詳和之氣又讓我感到平靜,他微笑而親切地看著我,那微笑就和在地府時對我那莫名其妙的微笑一模一樣,他微啟朱唇,對我溫潤道:“你來了。”
我疑惑間,他已來到我的眼前,他比我想像中身材更高大壯碩,他依然對我微笑著,手扶上我的臉頰……
我“啊!”地一聲驚醒了過來,然後發現一個紅發少年正在癡癡地扶摸著我臉頰,我驚喜地發現竟是非玨。
“非……!”我剛一開口,他捂住了我的口:“噓,木槿,我是偷偷從紫園你妹妹的壽宴上跑出來的。快,跟我來。”
他拉著我熟門熟路地出了西楓苑,來到莫愁湖的對岸,我們又來到了那棵大榆樹下,也是我昨天吐血的地方。
他左右探頭探腦一陣,確定無人,便回過頭來,抱著那棵大榆樹,低喃道:“木丫頭,我可想死你了。”
我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洩氣地咳了幾下:“非玨,我在這兒。”
“啊?”他在我和榆樹間轉頭轉腦一陣,最後選擇抱住了我:“木丫頭,你可好,我可想死你了。”
我的手環上了他健壯寬闊的背,淚水慢慢盈滿眶,顫聲道:“非玨,我也好想你啊!你怎麼才回來。”
“我,我,母皇讓我熟悉宮庭,所以就耽擱了,你莫要生氣啊!”他捧著我的臉,難受地說著:“我聽說你舊傷又復發了,還差點過不了秋天,現在可好些了?”
我流著淚點點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已經大好了,非玨,你現在整個人看上去都不一樣了。”
我拉著非玨坐在太湖石上,拿出一方絲娟替他小心地擦拭著額角的汗漬:“你的無淚經神功練好了嗎,能看到我了嗎?”
“無淚神功已經練好了,可是我的眼睛和腦子還是會有時好,有時亂,大約得半年時間裏才能恢復到正常人的狀態,所以,我還是看不到你……”他越說越小聲:“不過,你別急,木丫頭,你莫要急,我雖看不到你,可是認得出你,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芬芳……就像,就像昆侖神的玫瑰一樣誘惑著我,無論我到哪里,我都忘不了你。”他緊緊拉著我的手,癡癡地說道。
他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鏈子:“這是有一天我偷偷溜出皇宮,逛集市的時候一個柔蘭老頭給我的,他說這可是稀世珍寶,我只要把這個掛在情人的身上,那無論她到哪里,無論她改變了多少,我都能一眼認出她來,來,你拿著,就算是,就算是我給你的生辰禮物吧。”
他小心翼翼地給我掛在脖子上,我看了看,那是一根普通的銀鏈子,而那墜子是橢圓形的銀片上紅松石鑲成了一朵小花,那做功十分粗糙,勉強辯認得出是一朵玫瑰,我想著那老頭一定是欺非玨眼神不好,故意騙他的。
我也不說破,只是滿心歡喜地拿著:“非玨,這鏈子好美,你又化了好多錢吧。”
“還好,我只給了他五十個金幣,他一下子樂得離開了,可阿米爾他們硬說這件寶貝是件假貨,說我被騙了,你若也不喜歡,就算了。”他在那裏冷哼一聲,臉上有絲受傷,別過頭去。
“非玨,我好喜歡這鏈子,”昨夜那滿腔悲幸霎時間柔柔地化作春雨灑向心間,我雙手捧著那廉價的銀鏈子,仿佛捧著世間最寶貴的珍寶,對他甜笑著,他才回過頭來,臉上帶著一絲歡喜,一絲羞澀,低低說道:“你喜歡就好。”
他將我圈在他的懷中,我輕輕靠在非玨的猿臂,靜靜享受著這溫馨一刻,我問非玨:“非玨,你想知道,我天天做夢都在想你的模樣。”
非玨認真得點點頭,弱視的大眼看著我,深情地說:“木丫頭,你可知道,我天天做夢都在想你的模樣。”
我拉著他的手慢慢撫上我的臉:“非玨,那你好好‘看看’我的臉。”
他撫摸著我的臉,嘴邊露出孩子一般,純真探奇的笑意,他的掌心因為長年練武而長滿繭子,輕輕觸碰著我的肌膚,一絲絲奇妙的酥麻傳至我的全身。
而我在他對面,僅一掌之隔,雙目緊鎖他的酒眸紅發,我癡癡看著,心中不禁想要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多好,而我窮盡一生也願意在心中印刻下他此時的模樣。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讓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可是我還是開了口:“今兒個既然是我的生辰,乾脆,乾脆,”我握住非玨在我臉上的手,看著他快樂的笑顏,脫口而出:“你,你就把你自己送給我吧!”
話一出口,我的臉一下子燙了,非玨也像觸電似地收回了他的手,他向後一退,站了起來。
他俊美的臉通紅,弱視的酒瞳卻閃著奇異的光彩,他在那裏定定地看著我,卻沒有我所想像地驚慌,只是嘴角漸漸勾起一絲笑容,憨憨的,又傻傻的。
唉!?混小子,我怎麼覺得其實你就是想讓我說這句話呢。
不管了,我還不知道有沒有三十可活?還不知道明天的生活會怎樣呢?既然天長地久,對於我是件多麼奢侈的禮物,那我是否能觸及曾經擁有呢?
我鼓起勇氣,也站了起來,向他進了一步,而他,竟然退了一步。
嗯?!他依舊掛著那絲傻笑,呵呵樂著,臉更紅了,我氣呼呼地撲進了他的懷中,他總算沒有退,只是緊緊擁著我的腰肢,我仰起頭,心撲通撲通直跳,非玨好像又長高了,他這樣溫情脈脈地看著我,多麼英俊啊!
我雙手掛著他的脖子,輕輕將他的腦袋拉下來:“非玨,我要你永遠記住我……”
我喃喃自語著,淹沒在我給他的第一個吻中,我輕輕啃咬著他的唇,他在驚愕中開了口,我滑進了他的口中,他的口中依然殘留著家宴上葡萄酒的味道,甘甜醇美,我貪婪吮吸著他的味道……
非玨,非玨,你可知道,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便徹底沉醉於你這雙深情的酒瞳了……
……
忽然,非玨叫著離開了我,委屈地捂著嘴看著我:“木丫頭,你怎麼咬我呢?”
……
一陣秋風吹過,一隻青蛙有氣無力地呱呱叫了幾聲,撲通一聲跳進莫愁湖……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他又開始智商紊亂了?
只見他對我抽抽搭搭道:“你要我就要我唄,幹嘛咬人呢,你看都流血了。”
你說,你什麼時候不能腦袋發昏,偏要這個時候呢?這不存心壞我“好事”嗎,莫非我真是和你八字不和,今生無緣嗎?
我本待發作,大聲罵幾句,然而看到他在那裏孩子一般傷心哭泣,心中又如春風融化冰河一般,慢慢地,酸酸楚楚中湧上一陣愛憐,他還不是和我一樣是個癡兒啊,我和他的不同,只是在於他背負國仇家恨,為了練絕世武功而走火入魔,而我卻癡心於追求那可以和我不離不棄,共度一生的人!
我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拉著他的手,低聲下氣道:“對不起,好非玨,你莫要怪我,我以後再不這樣咬你了……可好?”
以後,恐是也沒有機會再咬“你”了,我在心中黯然想著,傷心地看著他在那裏點點頭,抽泣了幾聲,止住了哭聲。
我拉著他並肩坐在那棵大榆樹下,一手拉過他的猿臂圈著我:“非玨,你還記得嗎?咱們是在這棵榆樹下第一次見面的。”
非玨認真得想了想,淚跡未幹的臉上笑開了顏:“對,我記得這樹的味道,木丫頭,那時你在捉金不離,對了,你到現在都還沒告訴我,你那時捉那金不離做什麼呢?”
於是,我們開始聊著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慢慢訴說著對彼此感情的漸變,不斷地加深,兩情繾綣,有訴不盡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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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09:57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二十九章 生生且不離(二)
我的心中又開始慢慢平靜下來,他摟著我,興奮地說著他在西域的“見聞”,感慨著他的國土是如此遼闊,民風如此淳樸,他說著總有一日他要帶我到他的疆域上去好好欣賞這西域壯麗宏偉的山川土地,我笑吟吟地聽著,想像著那西域的美境,不由也激動起來。
我正想著非玨又開始恢復過來了吧,他忽地又提到剛才的生日禮物的問題,略顯疑惑地問著:“木丫頭,方才我記得你問我要什麼東西來著?我怎麼記不起來了呢?為何我的嘴唇好好的流血了呢?”我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苦笑不已,可他卻看著我,一邊捧著他那顆紅腦袋苦苦思考起來,過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啊………。。我,我想起來了……。”
我的臉又燒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別過臉,但忍不住又回頭看向他,而他正定定地看著我,酒瞳驀地閃顯那奇異興奮的神彩,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捧著紅腦袋疾步走了幾圈,紅著臉看看我,又疾步走了幾圈,猛地抱起我,飛舞了幾圈,大笑著叫道:“我的寶貝木丫頭,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要我的。”
我害羞地將頭埋在他的胸膛中,他那歡快的笑聲從他的胸腔裏傳出,震憾著我的心,我抬起頭,陽光在他那難得梳得一絲不苟的紅發上流動著,閃爍著耀眼金光,年青的臉龐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愉悅,那瑰麗的酒瞳深情地凝視著我,如寶石一般熠熠生輝,裏面映照著我嬌羞的容顏。
許久,他閉上眼睛,光潔的額角輕輕抵上我的,他滿足地低喃著:“木丫頭,為什麼我會這麼喜歡你的氣味呢?你可知道,我有多渴望……就這樣,就這樣,永遠永遠就這樣抱你。”
大榆樹在秋風中輕輕搖曳,幾片樹葉悄然地,淘氣地飛到非玨的臉上,身上,我正想輕輕替他拂去,他卻忽地睜開眼,喜孜孜道:“木丫頭,我們去櫻花林吧,我們到那裏去,你,你,我,我,我就在那裏把我自己送給你了吧。”
我的臉燙得厲害,還沒開口,他已騰空飛起……。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非玨的輕功,徹底嘆服,這才叫真正的高手啊,像我那三角貓輕功,勉強也就能跳個一米左右,而且還得借著物體才能躍起,然而非玨竟然輕輕地憑空一躍,就已跳過大榆樹頂,轉眼間,西楓苑已不見蹤影。
唉?!不對啊!?櫻花林在北邊後山,而非玨好像帶著我在往東邊的紫園方向飛去啊?
疑惑間,非玨已來了緊急登陸,他放我下地,在我的臉上啵啵親了兩口,嚴肅而急急地說道:“木丫頭,我想起來了,我們突厥人在行成人禮以前要淨身祭神的,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當他說到那個回字,人早已在百米之外了,我再一次目瞪口呆站在那裏,張了張口欲喚非玨的名字……
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次回想起我的這個生辰,我才發現很多事情,可能老天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了。
非玨的人影漸漸消失,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心中想著待會兒非玨還能找得到這裏嗎?
一陣濃郁的香氣飄進我的鼻間,抬起頭,才發現我在一叢灑金飄逸的桂花林中,周圍是一片江南雅韻的山石園林,亭台閣樓,這裏,這裏好像是紫園的月桂林吧!
我心下暗暗叫苦,這個非玨果然是又搞錯方向了,怎麼好好地帶我到紫園來了呢?原候爺早就下了謝客令,今天不准我上紫園來,這回萬一碰到紫園的人,肯定以為我要沾錦繡的光,不請自來,可怎麼好?
算了,我還是先回去吧,非玨找不到我,一定還會回西楓苑來的。我剛抬起步,卻聽到前面好像走過來兩個人,我匆匆忙忙地往旁邊的假山裏一貓腰,躲了起來。
“宴席才剛開始,三爺這是急著去哪里?”一個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清脆甜美如甘泉,卻隱含著一絲不悅。我的心一動,這不是錦繡的聲音嗎?
“非白一身酒氣甚是不雅,想回去換一件衣裳罷了。”非白淡淡的聲音傳來,猶如天籟。
我悄悄一伸腦袋,灑金桂林下,一對璧人站在那裏,原非白一身銀灰金壽紗外套,內裏一身月白錦袍,腰間綴著他最常帶的透雕綬帶鳥穿花紋玉佩,玉冠高束墨發,站在桂花樹下長身玉立,如潔瑜無瑕。
錦繡穿著一件月下白透地春羅,襯底是淡紫紅繪紗女襖,系一條素白秋羅湘裙,剛露那絳瓣蝴蝶弓鞋,織銀沿邊大裙擺拖曳著滿地金黃桂花,胸前掛著八寶瓔珞,頭上斜插一支金掠細巧金花鬢釵,鳳頭咬著一顆稀世紫晶,映著紫瞳更是光華四射,絕色面容上已作妝點,更是沉魚落燕,驚豔異常,那滿樹飄搖桂花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她輕輕走近非白,勾起一絲淺笑,那笑容卻有絲苦澀:“三爺急著回去,是為了見姐姐吧?”
非白撫著桂樹,垂目略點頭道:“木槿昨日被逃犯傷到,非白是想回去看看她好些了沒了。”
我聽得一愣,而錦繡的身形一頓,瀲灩的紫瞳不由地看向非白身側的桂樹,迎著桂花雨,淡淡地說著:“三爺對姐姐的深情真真讓人感動,古人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方才過了一個多時辰,三爺便相思若渴了。”說到最後,錦繡的聲音冷若冰霜。
非白凝視著錦繡,黑眸絞著紫瞳,驚才絕豔的兩人一高一矮,一白一紫,映著桂花飄香,陽光下耀眼無比,仿若仙境天人,在假山裏窩著的我不由看得癡了,心中柔腸百結,痛鬱沉雜,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樣,翻來覆去,最後唯一沉澱的想法是一點悲涼的感歎:這兩人是如何的相配啊!
久久地,非白終於移開了目光,輕輕歎了一聲:“今日是姑娘的壽宴,姑娘久不出現,候爺定會遣人四處尋找,姑娘還是回宴席吧。”
“你,你為何現在對我如此冷淡?”錦繡憂鬱地啟口道。
非白微一欠身,彬彬有禮道:“此處乃紫園重地,人多眼雜,候爺現在寵愛姑娘有加,一時半刻都離不開姑娘,所以,非白還是請姑娘回宴席吧。”說罷轉過身,扶著桂樹向西走去。
錦繡的面色霎白,一片氣苦,她緊咬朱唇,提起精工繡制的裙擺,上前一步起到非白的面前,直視著他:“你這般待我,是果真愛上了我姐姐花木槿了?還是氣我馬上要嫁給了爺?”
非白的身形一震,神情不變,眼神卻冷了下來:“姑娘忘了嗎,當初是你讓我留住你姐姐的。”
“是啊,是我讓你留住木槿的……。”錦繡淒慘地看著非白,反復地說著這句話,那濃重的憂鬱從她身上散發出來,我的心如被人猛擊一拳,疼痛得顫抖了起來。
錦繡,你……原來是你讓原非白禁錮我的自由的嗎?為什麼呀?
我恍惚地聽到錦繡喃喃說著:“我原本想,姐姐是我們小五義的智多星,其才華比之宋明磊強之百倍,而且大哥和碧瑩也都聽她的,所以只要你擁有了她,能讓她為你所用,也就等於掌握了整個小五義,那你將來成就大業必是指日可待,”錦繡顫著聲音,紫瞳漸漸噙滿淚水,終如斷線珍珠,悄然滑落,“然而,然而我自問是有些私心的,若你有了姐姐,我也可以多些藉口來時常看看你,可是……可是看到你和姐姐那情投意合的模樣,我又忍不住……忍不住心裏難受,好像在我的心上生生插上了一把刀一樣。”
“你,這又是何苦呢?”非白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痛苦,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給錦繡拭淚,可手在半空中卻又停住了,而錦繡卻一下子牢牢地抓住他的瑩潤玉手,伸向自已的臉頰,早已泣不成聲:“每當我看到姐姐那越來越豐豔幸福的臉,我就忍不住嫉妒,那種幸福本該是我的,我的。”
那晶瑩的淚珠滴滴落在非白的手掌心,非白的玉手劇烈地顫抖著,卻再也無法收回,只是緊緊反握住錦繡的雙手,朱唇微啟,飽含情感地喚著一個名字:“繡繡……。”
錦繡猛地抬起頭來,梨花帶雨地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那笑容是我再熟悉不過,如朝
陽初展,光輝四射,但是這笑容,卻又好像是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的,那是屬於戀愛中的女人特有的,那帶著一絲淒豔,一絲辛酸,一絲浪漫的笑意,她撲進非白的懷抱,深深啜泣。
非白的雙臂欲環上她的嬌軀,可是掙扎許久,卻又終於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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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0:07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6-10-13 00:11 編輯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章 生生且不離(三)
“繡繡,昨日之日早已過去,而今…。。一切皆是不同了。”非白飄忽而苦澀地說著,忽地面色一凜,“有人在附近,快躲起來。”非白輕推錦繡,錦繡也立時斂住了淚水,收了涕泣的小兒女之態,眼神中出現了一絲驚慌。
“言生剛才好像看見錦姑娘往桂園去了,今年的桂花開得香氣裘人,候爺不如到桂園走走吧,順便去尋尋錦姑娘也好。”柳言生的聲音陰陰柔柔地傳來,嚇壞一雙小兒女,驚破滿腔懷春夢。
錦繡面如白紙,用唇語對非白說了幾句,非白的臉色亦是大變,冷冷一笑,鳳目迅速環顧四周,便抬手向我所藏的山洞一指,錦繡一點頭,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已迅速躲了進來,一見到裏面藏的是我,立時如遭電擊,怔在當場,那眼中的震撼恐懼,我根本無法用言語描述。
小時候,我記得我們還是花家村的時候,總是和村裏的小夥伴玩做迷藏,那時我們的規矩是,誰找到了錦繡,誰就能在玩家家酒時,做錦繡的小相公,而錦繡對於這個遊戲總是樂此不彼,她拉著我一次比一次藏得深,一次比一次躲得遠,有一次我們躲得實在太好了,我們左等右等,怎麼也等不到小夥伴們來找到我們,我終於漸漸累得打著哈欠,最後昏昏睡去,醒來時,夜空已滿是璀璨的星空,錦繡卻依然抱著腿伸著小腦袋,強打精神張望著,最後我只好背著她慢慢往回走,我記得那時她在我肩上傷心地流著眼淚,怯怯說著:“木槿,要是有一天我藏得連你也找不到了,怎麼辦呢。”
那時我安慰著她:“不要怕,姐姐有得是辦法找到你,不會讓你迷路的。”聽了這話,
她才破涕為笑,在我肩頭安心地睡著了。那一夜我整整走了二個時辰才回到家,到家時我的雙腳早已磨出泡來了,而還在世的娘親和爹爹眼睛早已經熬紅了,見到了我們倆喜極而泣。想來,我和錦繡已有多少年沒有玩捉迷藏了?
今時今日,對面依然是我此生唯一的孿生妹妹,一起貓腰躲在這假山洞中,恰如童年時我們所玩的捉迷藏,而如今的錦繡沒有了小時候的膽怯,懦弱,雖竭力保持鎮定,我卻能心靈感應到是如何的惶恐,她的眼神有些尷尬,有些心虛,甚至有些怨恨地看著我,而此時此刻的我卻無法開口,事實上我根本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錦繡啊,我的妹妹,什麼時候你已經開始藏得這麼好,連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根本無法找到你的心了呢?
她透過我看向山洞外面,依然止不住眼淚漣漣,我的心中絞痛異常,本能地,我伸出手想去幫她拭去眼淚,然而錦繡卻害怕地一偏頭,好像誤以為我要甩她巴掌。
刹那間,我的心更是痛不堪言,抖著手伸過一些,慢慢地替她撫去那兩行晶淚,她愣愣地看著我,眼中愧色難當,淚水流得更猛,我回過頭去,只見非白已恢復了冷傲沉靜,無波地看著前方而來的幾個人影,為首的是一個紫袍的中年文士,正是我昨日所見的那個氣宇不凡的青衫人,原青江,一旁跟著昨夜的奉定和恭敬的?言生,身後還有一個降色道袍的道士。
原青江看到非白站在桂花樹下,先是一愣,眼神犀利地閃過地狐疑,然後輕笑道:“非白,戲才剛開演,你就不見了,原來是來賞桂花了。”
非白恭敬地欠身道:“今年桂花開得甚是雅致,孩兒正想著西楓苑裏是否也種上幾棵為好,恰好素輝和木槿都愛吃桂花糕。”
嘿!這死小子,又TMD扯上我了,可是他怎麼知道我最愛吃桂花糕?我看向錦繡,她傷心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妒色。
原青江沉靜地一笑,悠然將目光灑向滿園的桂花,雍容醇厚的聲音如上好的絲綢滑過每個人的心間,他狀似無心地說道:“正是好巧,繡繡也愛吃桂花糕。”
非白的臉色不由微微發白,柳言生卻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我的心一緊,看來錦繡和非白的桂園密會早被這柳言生發現了,而這原青江也心中有了懷疑,卻依然旁巧側擊。
在古代,女子失貞與人通姦,是何等重罪,何況是最講體面的豪門大戶,更是深惡痛絕,今日桂園秘會若坦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光是這不貞的罪名就足以讓錦繡被千刀萬剮了,更何況是父子爭一個女人這樣的醜事,即便非白和小五義力保錦繡,原青江在這麼多人面前顧忌原家的面子,也斷不會讓錦繡活著出了紫園,而且牛虻事件後,夫人與我們小五義結怨已深,她必會乘此機會,將我們幾個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我心思百轉,越想越怕,漸漸冷汗濕透了背心,看向錦繡,她絕豔的臉上也是一片慘白。只聽非白鎮定答道:“她們二人乃是孿生秭妹,口味相同,乃是常事。”
“是嗎?”原青江輕輕一笑,我的心中一動,到底是親生父子,連淡笑也與非白的甚是肖似。
我和錦繡所在的假山,名曰“石桂清賞”,層巒疊嶂,清泉飛瀑,完若真景,以武康黃石疊成,出自江南疊山名家張民鶴之手,與溪流,廊亭、花牆一起組成了這座小型卻極其雅致的月桂園,庭院內的景物佈局緊湊,園亭相套,軒廊相連,花木蔥蘢,泉水潺潺,一目了然,卻唯有此處可藏人。
柳言生的目光四處搜查,果然,最後落到這裏,非白的面色不變,一向冷靜的目光卻閃過一絲惱意,我和錦繡也不由面色大變,我以前為了湊碧瑩的醫藥費,以前多少次曾經偷偷到這桂園摘過桂花,讓于飛燕和宋明磊幫我帶出山莊去賣了換錢,我知道有一條小路,就在錦繡身後,我用下巴向那裏一指,錦繡立刻心領神會,向我含淚一點頭,閃身躲去,我看著她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假山之中,便閉上眼,靠著假山,慢慢地滑坐了下來,開始苦苦思索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假山之外柳言生輕輕一笑:“這石桂清賞果然是張民鶴的絕響,金桂,清泉,果是雅致不凡,不過,依言生看來,亦是個藏人的好地方啊。”
眾人的面色一變,由其是非白,昨日見過的青年奉定朗聲笑道:“柳先生真會說笑,莫非先生想要同我等捉迷藏不成。”
“奉定此言差矣,此處玲瓏剔透,吾看倒是與美人幽會的好地方,莫非三爺藏了個美人在此處。”柳言生依然笑得柔和,卻在最後的美人加重了語氣,利芒掃向非白。
非白嘴角一勾,如三月春風,眼中卻是萬年寒霜:“先生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莫非影射非白在這月桂園與人私會不成?”
“候爺,戲已開始了,錦姑娘必是早已回去了,不如我們先陪邱道長回園子看戲吧。”奉定微笑著向原青江建議著,深不可測地看向非白。
原青江若有所思地看著非白片刻,輕輕扶著長須,挑了一挑眉,點點頭:“言生,我們還是先回園子看戲吧。”
柳言生笑著點頭稱是,慢慢跟在原青江和原非白身後,輕輕扶上一枝桂花,攀折了下來,放在鼻間一嗅:“果然八月桂花香,迎風送客愁。”
他的愁字未開口,已出手如電,急射向我躲藏的山洞。
桂枝來得電光火石,我躲閃不及,右手臂早已劃過深深一道,血流如注,我痛叫出聲,那濃郁的桂香已隨著血腥飄向空中,所有的人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誰人在那裏?”奉定高叫著,轉眼已飛到月桂清賞-我的藏身之地。我抬起頭,眼中噙著委屈的淚水,故作嬌羞地看著同時出現的兩張俊臉-原非白和奉定。
奉定先是驚愕萬分,然後挑眉輕笑,複雜地看向旁邊石化的非白。
若干年後,當原非白成了中原叱吒風雲的亂世英雄,權傾天下之時,眾人摹拜,引無數豪傑為之折腰臣服,然而卻沒有人知道,他那令人嘆服的鎮定和冷靜精確的判斷力,卻緣于少年時代的非人磨練,其中亦包括在感情上與我花木槿之間千瘡百孔,魂斷神傷的絲絲糾纏。
很快,非白鎮定了下來,收起了眼中無比的震憾,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向我居高臨下地,宛若天帝一般地緩緩地伸出手來。
多麼巧啊,這只手正是是大約十分鐘以前錦繡緊緊握住地那只,我黯然傷神,天知道,我有多想立刻打掉這只手,順便使勁甩他一巴掌,然後再狠狠揣他幾腳…………
我倆久久凝望,眼神牢牢糾纏,他堅定地向我坦著掌心,我終於收回目光,輕輕握住那只瑩潤之手出了石桂清賞,滿腔的酸楚隨熱淚滾湧而出,臉上的委屈竟不用裝假,而他的手心則滿是冷汗,可見他的內心剛才必是急度緊張。
非白的眼中一陣沉痛,掏出絲帕,替我輕輕縛上傷處止血,喃喃道:“可是,可是疼痛難忍……?”
我看著他,輕搖了一下頭,他深深地看了我幾眼,輕歎之中,猛地抱起了我,我驚呼聲中,他已抱著我一瘸一拐地走出陰暗,慢慢來到陽光金桂之下。
奉定看著我們,眼中一絲冷意即閃而過,垂目閃身讓過,於是我猶帶著兩行清淚,暴露於眾人眼前,桂花飄香中人人的驚詫各不相同,柳言生一臉不甘心,眼中陰沉的恨意盡現,而原青江的眼中卻一片幽深,不可見底。
原青江輕輕一笑:“看來言生說得果然對,石桂賞清之中還……真是藏了一個……。美人。”
原非白輕輕放下了我,我立刻雙膝跪倒,額頭觸地,不敢抬頭:“昨夜對候爺無禮,罪該萬死,今日私自來月桂園給三爺送藥,更是罪無可恕。”
非白也隨著跪了下來:“請父親大人恕罪,木槿掛念孩兒心切,怕孩兒飲酒傷身,前來給孩兒送醒酒藥,只因她昨夜被逃犯所傷,孩兒顧念她精神不濟,故而不敢驚動父親大人,請父親大人要怪就怪孩兒吧,莫要為難木槿。”
我倆雙雙跪倒在原青江面前,他又牢牢握住我的手,我想縮回,可他卻緊緊拉不放,一副情之所依的樣子,我表情惶恐,內心頗不以為然。
原青江默默凝視了我們片刻,淡淡一笑:“非白,你可知道你有多久沒叫我父親了嗎?”
我一愣,偷眼望去,非白的面色也是一怔,緩緩抬起頭:“孩……知錯了……。”然後他便哽在那裏,難得一臉悽惶。
原青江輕歎一聲,走過來,一手托著原非白,一手托著我,將我二人扶起來:“真是兩個癡兒,即是互相思念,又何必為難自己。”
我的心一動,看向原非白,不想他也轉過頭來,瀲灩的烏眸盡帶著一絲疑惑,幾許深情,幽幽地看我,而我一時千言萬語,又恨又憐,全化做無語地凝咽。
“木槿的傷好些了嗎?”原青江和藹的問候,讓我回過神來,我這是怎麼了,心中有團莫名的煩燥帶著強烈的受傷感襲上心頭,不由悄然使勁掙脫了非白的手,轉向原青江,垂目溫馴地回道:“多謝候爺的關懷,服了候爺的靈藥,精神好了很多,還有多謝候爺的生辰禮物。”
“候爺的藥,禮物?”非白疑惑地看向原青江,原青江向非白點頭道:“昨夜為父一時興起,和奉定在西林散步,卻遇到一個女子,如何巧舌如簧地降服那齊氏兄弟,當時還不知她便是花木槿,本待見見這位奇女子,不想她舊病復發在西楓苑外,這才讓奉定出面相救,說起來,你原也該謝謝奉定才是,不過我與你的木槿甚是投緣,今日便將你母親的妝奩盒送與了木槿作生辰禮物了。”
我心下暗暗叫苦,這個原青江果然是看到了我偷窺非玨了,可是他故意略去這一段,是想保護非白嗎?我有些心虛地抬起頭,原青江卻溫然心憐地看著我。
是非白一向冷然的臉上,猛地閃過一絲狂喜,再一次跪倒在地:“多謝父親大人成全。”然後又把我硬拉下地,給他磕頭。
“奉定早聽聞花木槿姑娘雖是小五義排行老四,卻有孔明治世之才,又是此次我原家的滅蝗英雄,奉定當恭喜候爺有了如此聰慧的三兒媳了,”奉定躬身道賀,眼中卻冷冷瞟了我一眼,我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心說誰告訴你我有治世之才,這回子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位姑娘姓花?”這時一直不說話的那個道士好奇地走上前來,好像也想攙和這已經很讓我頭疼的局面。
他在那裏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像是三姑六婆相媳婦似的,我終於受不了了,正待向非白那裏靠去,非白卻早一步優雅地將大袖一甩將我藏在身後,對那道士溫言道:“邱道長,不知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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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1:50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一章 生生且不離(四)
“這位姑娘長相不凡,可否告知生辰八字?”那道士有禮地問著,明明剛剛看起來平靜如水的。
我不解地看著非白,他也是滿眼疑惑,將目光投向原青江,原青江一笑:“這位姑娘名喚花木槿,與然之的內妾錦繡是孿生姐妹,生辰八字當是一樣的。”
“什麼?”那邱道長大聲叫了起來,把在場所有人唬了一大跳。
然後他圍著我轉了幾圈,像是高手過招,又像是看?體雕像展覽,總之我是越來越發毛,最後連非白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的貴賓,便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冷冷道:“道長究竟看出什麼了?”
那邱道長終於收回了目光,對我不住點頭,然後恭恭敬敬地對我躬身到底,微笑著離去,也不管我和非白如何瞠目瞪著他。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我,疑惑,震驚,深思,陰沉,而我嚇得不清,這個道士究竟意欲何為?
後來,非白告訴我,這位邱道長是清虛觀的主持,當世有名的得道高士,精觀天象,善蔔吉凶,本來是那些尋求長生不老們的皇親國戚們爭相結交的對象,竇英華聞其名,便帶著家眷來清虛觀上香,順便請他為竇家占卜十年內的運程,這個邱道長一開始推說是非塵世中人,不便行法,竇英華就以武力要脅,不想那邱道長倒也硬氣得很,便冷冷地說了一句“亂臣賊子”,竇英華大怒,查封了清虛觀,收監了所有的道士,並以妖道惑世的罪名要將邱道長處以火刑,幸被原青江所救,從此他便成了原家很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的心力憔悴,只想退回西楓苑,去見非玨,然而原青江卻出乎我意料地,熱情地邀我同去看戲,於是我不得不跟著非白一行人回到了夢園。
夢園裏香粉撲面而來,五顏六色的各色絲羅琦裙,珠鈿寶釵,交相輝映,一片鶯鶯燕燕地嬌聲道著:“候爺萬福”,十來個原青江的妻妾掩著香扇,露出一雙雙明眸,對著非白身邊的我切切私語。
戲臺上立刻敲鑼開演,我忐忑不安地站著,非白卻執意將我拉坐他的身邊,珍珠恭敬地為我準備牙著玉杯,卻不看我一眼,我想起榮寶堂的可怕遭遇,心中瑟縮不已。
“餓了吧!”非白優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半個時辰以前,他還和我的妹妹在月桂園戚戚切切,可現在就像沒事人似的,我忽然覺得害怕,可非白卻微笑著給我加了一塊桂花糕:“多吃點,木槿,這紫園我尚能入眼的,也就是這桂花糕了。”我估計笑得比哭還難看,硬著頭皮咬了一口,嗯?!還真不錯,原非白見我的臉色緩了下來,又笑著給我夾了另一塊。
原青江回到首席,左首坐著冷冰冰的原夫人,右首空著,下麵是久未見面的原非煙,亦是打扮得美綸美煥,她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瞟向對面的宋明磊,宋明磊的上首坐著如癡如醉的軒轅本緒,正搖頭晃腦地傾聽戲文,不時同身邊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青年說話,那青年嵯俄高冠,四爪繡龍蟒袍,錦衣玉帶,膚白如雪,眉眼間與原非煙極為相似,談笑間風流又神似原青江,想來應是當今附馬忠顯王原非清,但不知為何沒有和公主同時出席,他見到我和原非白同坐,原本溫潤的眼中劃過利芒,而宋明磊見到我先是閃過一絲驚訝,但即刻給了我一個溫柔的笑意,奇跡般地安定了我的心。
過了一會兒,錦繡和初畫出現了,她換了一件淡紫懷素紗,絕豔的臉龐重新妝點,更是精緻絕綸。
她走到候爺面前千嬌百媚地福了一福,說了些什麼,便在候爺的右首空座坐了下來,而初畫的笑容卻很牽強,走路亦有些遲緩。
錦繡看到了我,故作驚喜,和原青江交頭結耳說著話,錦繡的笑容微僵,立刻恢復了正常,一片喜氣洋洋,原夫人的臉色極是難看,我正疑惑間,珍珠已捧著一個雕花盒子送到我面前:“稟三爺,這是錦姑娘送給木姑娘生辰禮物。”
我道了聲謝,珍珠冷著臉離開,我徐徐打開那盒子,一枚紅燦燦地拌金絲大同心結靜靜躺在黑絲絨上,我不由地愣住了,原非白也是一時失神,我們倆不約而同地抬首看向錦繡,她卻正和原非煙掩著絲娟,交耳輕笑。
我心中苦不堪言,臺上的戲文怎麼也進不了我的耳,這時宋明磊起身如廁,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立時明白,亦同非白說了一聲,起身離席。
剛出垂花門,沒有見到宋明磊,迎接我的卻是一個高大的人影,竟然是昨夜的青年奉定,他對我欠身笑道:“候爺有命,姑娘請隨奉定一行。”
他對我態度極是恭敬,但目光有著一絲冰冷,一絲輕視,語氣更是不容拒絕,我悄悄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宋明磊的蹤影。
“姑娘是在找宋護衛或白三爺嗎?哪就不必了,現在他們二人都很‘忙’,即便得了空,您還是得隨我去一趟。”奉定看著我,語氣帶嘲,我暗暗叫苦,強自鎮靜地笑道:“那便請公子帶路。”
奉定對我笑了笑,轉身便走,我在他身後跟著,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一座清雅的小園。
我望著上面題著:“梅香小築”四個字,心中一動,我記得謝三娘以前無意間跟我提過,謝夫人的閨名叫梅香,又特別喜歡梅花,所以非白就在西楓苑開闢了一個梅園紀念謝夫人。常聽人說原青江並不寵愛謝夫人,那為何又了這個所謂的梅香小築呢?
我正思忖著,奉定轉過身來,輕輕打開門,對我躬身道:“木姑娘請。”
我咽了一口唾沫,跨了正堂,屋內陳設極為簡單,屋子中間一個氣度不凡的紫衣蟒袍之人正在認真地賞著一幅畫,正是原青江,而那幅畫竟然就是原非白的盛蓮鴨戲圖,一旁是我花木槿的愛蓮說。
我正呆愣著,原青江便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木槿來了。”我納了個萬福,心中忐忑不安,溫馴地垂目道:“不知候爺叫奴婢前來,有何吩咐?”
“這首愛蓮說是你作的?”原青江問道。“是,是小女子的劣作。”
原青江點點頭,在首坐上坐了下來,又指指椅子笑著說:“木槿的身子還未大好,就不要站著了,快坐下說話吧。”
我自是不敢坐,而他一擺手,親自站起來:“都是一家人,莫要與本候客氣。”我心說其實離一家人還是很遠的吧,不過我還是趕緊一屁股坐下:“謝候爺賜坐。”
他這才滿意地回到坐位上,這時奉定前來上茶,然後站在原青江的身後。原青江喝了一口茶:“木謹的文才之高,莫說是光潛了,恐是連非白的詩文也不能及啊!”
我自然是惶恐以對:“候爺謬贊,木槿其時恰有感受,不過偶得一首,那裏敢同宋二哥,白三爺相提並論。”
“木槿過謙了,昨日我在玉北齋考察非玨的功課,看見兩冊花西詩集,裏面詩句精妙絕倫,令人過目難忘,而且頗為有趣的是這兩冊書滿是針孔,後來問了果先生,才知道原來是木槿送給非玨的……。”
我的心咯登一下,來了,來了,正題要出來了。我鼓起勇氣看向原青江,果然他的溫和眼神盡退,利芒乍現,仿若要紮進我的內心:“木槿可知道邱道長如何批言你的?”
我汗流狹背,努力保持鎮定:“木槿不知,請候爺明示。”
完了,別是那老道士說我是什麼禍國妖人,淫娃色魔之類的吧,必竟我的名聲可不怎麼好啊,而且原青江昨天看到了我偷窺原非玨,今天找我來是執行家法來的?
原青江的溫笑不變:“但凡邱道長的批言無一不准,而他方才對我說,恭喜候爺,您的如夫人乃貴人之相,而這位小姐卻是貴不可言,浴血鳳凰落九天,亂世國母平天下。”
我看著原青江,如被九天驚雷劈著一般,呆怔在那裏,我萬萬沒有想到那牛鼻子老道會這麼說。
我自震驚中,原青江忽地念著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
這不是花西詩集中蘇軾的江城子嗎,只見原青江的臉上出現了一陣恍惚,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眼中卻依稀殘留著一絲傷魂,他對我一笑:“聽聞木槿見識廣博,腹內有妙趣故事無數,今日本候給木槿也講個故事吧!”
啊!連這也知道了?還有你不知道的嗎?我在腦海中搜索著可能的洩秘者。
而原青江卻開始了他的故事:“從前有個驕傲的世家子弟,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可是有一天,他在法門寺上香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他一下子動心了,暗暗記下了那位小姐官轎上的姓氏,原來是秦府千金,便央求父親去求親,巧得很,秦家也正好要和這世家子弟政治聯姻,於是他如願以嘗地取到了這位小姐,然而等到他去秦府去迎取新娘時,卻驚訝得發現他的心上人沒有蒙著紅蓋頭羞答答地坐在轎子裏,而是就站在轎子旁邊,原來這個世家子弟犯了人生中最大錯誤,他的心上人只是連府千金的丫頭,而不是小姐。”
“當晚他渾渾噩噩地揭開紅蓋頭,出乎他意料,他的妻子也很美,竟然不輸給他的心上人,那時他太年青了,他只能茫然地聽著別人說著,得妻如斯,夫複何求?”
“然而後來他漸漸發現,他的妻子是個嫉妒心很重的女人,仗著有權有勢的娘家,平日裏驕蠻任姓,對公婆丈夫出言不遜,而且根本不讓她的丈夫碰任何女人,連他偷偷看一眼他的心上人,她都要發半天脾氣,他寫了很多情詩在絲帕上,悄悄塞給他的心上人,可惜他的心上人總是傻傻地對他說她的絲帕夠多了,不用再送了,原來他的心上人不識字!”原青江啞然一笑,思緒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眼底浮出單純的快樂溫柔,然而他的語調忽地一變。
“於是他偷偷教他的心上人識字為名,多找時間相處,卻讓他無意間他發現的心上人早已愛上了別的男人,於是這個世家子弟終於在暴怒中強佔了她的心上人……他永遠不會忘記她眼神中的痛苦。”
原家的男人果然個個都有瘋狂的佔有欲因數,我握著茶的手忍不住抖了起來,心中狂喊,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把你們家族裏的秘密告訴我了,雖然我已經夠短命的了,好歹我還是很想活滿三十歲啊,你再說下去,我講不定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可是原青江繼續在那裏說下去:“敏宜難產死後,我順利地扶正了梅香,為此我和原來的老丈人家裏反目成仇,連我的老父也被秦家的人整死了,可是我依然不後悔,為了對付我的老丈人,我不得不整日流連于青樓,酒肆,聯絡反秦勢力。等到我最終擊潰了秦相爺最大的支持者明惠忠時,我開心地回到梅香小築,想和梅香團聚,可惜,梅花已經全調謝了……。。”
“梅香是我所有的妻妾中最賢慧最美麗的,也是最不幸的,所有的人,包括非白,都以為我並不寵愛梅香,卻不知我有多喜歡她,只是不想她積銷毀骨,眾口鑠金,即便如此,也不能護她周全……連我們的孩子也不能免於傷害……。”
原青江一陣黯然,我一會如在冰窖,一會兒如在炭火上烤,連非白都不知道的秘密,原青江卻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他想作什麼,他忽地抬起頭,對我笑著說,“木槿你說說,如果你是本候,該當如何呢?”
我勉強地發出聲音:“若我是候爺,必然想極力彌補白三爺……”
原青江一點頭:“本候昨夜見一個女子三言兩語便降服了名震中原的流寇齊氏兄弟,一時好奇,便跟隨她,想看看她是哪一房中的慕僚,不想她夜探玉北齋,然後聽到非玨欲取軒轅氏,便傷心欲絕,差點吐血而亡。”
“當時本候心想,非玨好能耐,忍人所不能忍,練成了無淚經,而且還能讓如此才華的女子為之傾情如斯,於是本候在心中有個決定,即便非玨不喜歡這個女子,或是他不能取之為正室,本候也會想盡辦法讓這個癡情女子跟隨他一生一世,了卻之女子的心願。然而本候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癡情女子竟然是花木槿,是非白和錦繡信中皆提及的花木槿。”
“非白在她母親去世時,雖然年僅十歲,但個性極其像我,倔強獨立,他心中恨我,自然再未求過我做任何事情,可這次卻在信中要我允他取你為妻,而且錦繡也要我將你許給非白,所以,”原青江說得斬釘截鐵:“這世間任何一個人可以跟隨非玨,卻唯獨你花木槿不能。”
我不由得一陣氣苦,再也忍不住開口道:“已所不欲,勿施與人,候爺既然知道當年折開謝夫人和她的愛人,她有多麼的痛苦,為何還要如此相逼?”
“只因為非白。”原青江看著我的眼說道:“你既然是他的貼身婢女,便應該知道他是如何的雄韜偉略,驚才絕豔?”的確,非白的才華令人無法忽視,可是這與我又有何干?
只聽原青江繼續說下去:“只有他才是我真正的兒子,能繼承原家大業的也只有非白一人而已,而今你既然是命中貴不可言,母儀天下,便只能屬於非白一人,斷不能再嫁與其他梟雄,非白雖有圖大業之心,但卻還不至於北進突厥之地,而非玨現在雖是個癡兒,但他將來本性恢復,比起非白必然彪悍百倍,以你的才華,如果跟著非玨,想要吞併中原,實乃易事,到時非白兵敗而亡,中原也會被達虜鐵蹄踐踏。”
奉定滿面崇拜地看著原青江,後者略微平復了一下激動,對我笑著說:“本候看得出來,非白他也離不開你了。”
我正要辨解,原青江喚了一聲奉定,奉定捧著一個紅泥漆託盤,上邊放著一個小瓷瓶:“本候是過來人,自然明白你的內心總有些搖曳不定。不過,本候不相信你對非白一點也沒有動情,不然,你今天亦不會幫著他演這一出好戲了。”
我的手一抖,茶盅摔落在地,裂個粉碎,奉定嘴角一勾,露出一絲嘲諷,原青江慵容的聲音響起:“木槿,不如這樣,讓本候來幫幫你,徹底斷了你對非玨的念頭吧。”
原青江笑得雲淡風清:“這瓶子裏裝的乃是我原家獨門秘藥,名曰生生不離,是給原氏最愛的,但亦是最不聽話的人用的,服下此藥,你和任何一個男人交合,那男子輕則武功盡廢,重則一刻暴死,而那女子亦無法生育,除非那男人有解藥,而這解藥,目前為止,我所有的子女中,我只讓非白在很小的時候服過,至於那女子的解藥則只有我才有,”原青江的笑容仿若毒蛇的眼睛,我的身子再也止不住抖了起來:“你助非白圖得霸業,在我百年之前,我自然會將女子的解藥傳給非白,只要非白願意,他盡可放你自由,即便你想和錦繡二人共伺非白也是小事一幢。”
他笑得如此和藹,宛如一個慈父在殷殷叮囑,全然不覺得他說出的是如何殘忍的事:“如果你不願意服,本候可以讓錦繡服用另一種藥丸,那種會讓她一生癡癡呆呆,到時你也罷,非白也罷,得到的不過是一個瘋美人罷了,木槿是個聰明人,明白本候也不願對錦繡如何,所以一切皆看你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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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2:22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二章 生生且不離(五)
“膽識過人,難怪非白如此看重於你,那你倒說說你所謂的條件。”我看著絲娟上倒出的一粒烏黑的藥丸,心中的恐懼如海浪翻滾。
生生不離,生生不離!?多麼多情的名字,仿佛每一個有情人心中最美麗的幻想,然而服下之後,除瞭解藥人,便不能與其他男子交合,如果解藥人不是自己心愛的人,甚至永遠失去了愛的權利,亦剝奪了一個女人最神聖的權力-生兒育女,這樣一個婉約鍾情的生生不離,卻是怎樣的殘忍和無情啊,這TMD分明就是古代的艾滋!
忽地想起宋明磊給我的鎦金點翠花籃耳墜中所藏的雪珠丹,莫非當初他所怛心的,原非白要給我下的毒便是這“生生不離”嗎?
難道是非白信裏面還叫原青江為我準備這“生生不離”嗎?
非白啊,非白,你和錦繡聯手欺騙我,我尚且能看在錦繡的面上原諒你,然而你若是想用這種無恥的艾滋藥來控制我,即便我窮其一身,也不會寬恕你的。
若是不從,錦繡便會被他下藥逼瘋,即便原青江不去殘害錦繡,小五義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是控制我的籌碼,如今之勢,我不服也得服了。
我努力平復悲憤的內心,腦子開始飛快的轉動,於是我緩緩地雙腿跪倒,抬起頭,口中慢慢說道:“木槿願意服這生生不離,也願意輔佐三爺問鼎中原,但是也請候爺答應我幾件事?不然即便木槿服下這生生不離,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跟隨三爺。”
一旁的奉定大聲喝道:“好大膽的花木槿,今時今日,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同候爺談條件!”
“奉定!”原青江卻哈哈大笑起來,看著我,仿佛看著砧板上的快死的魚在對他說話一樣:“有趣,有趣,花木槿果然膽識過人,難怪非白如此看重於你,那你倒說說你所謂的條件。”
我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我請候爺依我三件事。”“那三件事?”他高高在上地看著我,眼中興味盎然,這個老變態。
“第一,我家錦繡對候爺一片忠心,求候爺好好對待我家錦繡,無論她的選擇如何,您萬萬不可迫害於她。”
原青江傲然一笑:“好,我答應你,本候爺從來不拒絕投懷送抱的女人,但也從來不用強迫女人……。”說到後來,他的語氣微微一黯:”梅香……除外。”
“第二,三爺榮登大寶之時,你和三爺可以不用給我解藥,我也不求封王拜將,榮華富貴,只望您給木槿自由,木槿只想泛舟碧波,了此一生。”原青江看著我有些詫異,緩緩道:“到時你果真決意如此,我便不會讓非白為難與你。”
“木槿謝過候爺,第三……第三柳言生在紫園裏,欺淩弱小,草菅人命,處處為難我們小五義,求將軍殺之以安小五義的心。”原青江沉吟半晌,輕輕搖頭:“這第三件事本候不可答應你。”
“那是為何?”我心中一緊。“現在正是原家用人之際,本候只能答應你,當原氏權傾天下,我必為你殺柳言生。”原青江鳳目冷酷而明亮,和非白生氣時候一模一樣。
果然是老謀深算,我在心中暗暗冷冷:“好,木槿記住候爺的話了。”我上前一步,顫著手伸向那“生生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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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腳步有些打顫地出了梅香小築,身後的奉定也不管我,只是輕哧一聲,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轉身便回了小築。
我見他的身影消失,便努力加快腳步,來到僻靜處,扯下右耳墜,扭開機關,將宋明磊送我的雪珠丹倒出來,急往嘴裏送,狂咽著,然後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混身顫抖得如狂風中的枯葉,腦中一片悵痛,竟無法思考。
“木槿,你……。”一陣低沉的男聲傳來,我回過頭,是宋明磊,他看到是我,眼中一陣驚喜,他疾步過來,蹲在地上,平視著我:“你,你怎麼了,奉定帶你去見將軍了?”
我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想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手輕扶上我的臉頰,手心一片潮濕。
“你,為何怕成這樣,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事?”他眼中恐懼異常,見我木然地搖搖頭,略略松了一口氣,然後他的手移到我空著的右耳,“你服了我的雪珠丹?”
我又呆呆地點點頭,宋明磊的臉色立刻變了:“是……他,他,是不是,是不是逼你服,服那生生不離了?”宋明磊的聲音也變了,臉色煞白,而那句生生不離將我帶回現實中,剛才那緊張,那恐懼,那羞辱,全部回到我的內心,湧進我的腦海,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如絕了堤一般,我撲進宋明磊的懷中,哭了出來:“二哥,我好害怕。”
宋明磊緊緊地摟住我,俊俏的臉扭曲起來,眼中閃出我從未見過的仇恨光芒來,如來自地獄般可怕,令人瞬間冰凍:“原家,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木槿莫怕,我讓你隨身帶著雪珠丹就是為了這生生不離。”過了一會,宋明磊平靜下來,他輕拍我的肩:“二哥沒有用這雪珠丹真正試驗過,是不是真可以解其全毒,但應是無礙。”
我的心墜得更低,暗暗叫苦,原來還沒有經過臨床試驗啊。
“你還能撐得住嗎,二哥要你回紫園去。”我害怕的看著他,而他對我溫和而堅定地笑了:“木槿,勇敢些,永遠不要在害你的人面前示弱,因為這是你站起來的第一步。”
他的話語奇跡般地讓我的身體湧起一陣溫暖,令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勇氣如野草生長,我擦幹了眼淚,倔強地點點頭,宋明磊眼中露出嘉許,對我點著頭:“好妹妹。”
我如常地回到原非白身邊,原非白沉著臉坐在那裏,看到我似乎松了一口氣:“你上哪去了,讓我好等。”
我冷冷地看著他半天,然後露出一個微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桂花糕,鬧肚子了。”
非白這才釋然一笑,但又隱憂地在案下,替我把了半天脈,我抬眼望去,卻見軒轅本緒的旁邊多了一個英挺的紅發少年,正是非玨,我的心中無限悲辛,而他也是呆呆地朝我這個方向看來。
軒轅本緒帶著一絲笑對他說著:“我說非玨,你方才明明說是去加件衣服,怎麼我看你是越加越少了呢,雖說你武功高強,但必竟已是冬近,小心著涼啊。”
非玨看著我一口一口猛著酒,頭也不回地哼聲說著:“本少爺樂意。”
我這才注意到他隻身著一件白色冰綃提花綢衫,對於秋天而言的確是穿少了些,想起在月桂園分身前,他說要去做準備,這一身必是他淨身祭神後換上,專門為了要同我行周公之禮所用,我不由得又想笑,又想哭,只能強咽下淚水,低下頭,躲閃著他疑問的目光。
非白收回搭在我腕上的手,看著我的眼瞳深不可測。
他看著我的眼睛,遲疑著正要開口,這時忽地有個小太監急急地進來,氣喘吁吁地用尖細地嗓子稟報:“稟告候爺,王爺,長公主,駙馬爺,宮裏傳消息來,太皇太后失足摔了一跤,病重垂危。”
席間所有人大驚,臺上的戲子停止了表演,呆在當場,原青江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喊了聲撤宴,示意原非清,原非白跟他回紫園。
非白走時捏了捏我的手,輕聲道:“你的脈象有些奇怪,先回去歇著,我去去就來。”
宋明磊跟著非白回紫園前,擔憂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對他擠出一個笑容,他方才舒展了眉頭跟了進去。
素輝和韋虎跑過來,素輝看著我笑嘻嘻地說:“木姑娘,我剛才聽奉定公子說,你偷偷進紫園,來給爺送藥,被候爺撞見,他把你許給三爺了。”
我微微一笑,估計比哭還難看,素輝愣了一下:“你怎麼了,咱們以後就是當姨奶奶主子的人了,該高興才是,幹嗎哭喪著臉?”
韋虎咳了一下:“素輝,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送姑娘回西楓苑吧。”說罷眼睛向對面非玨坐的方向瞟了一眼,素輝立刻點頭如搗蒜:“對啊,對啊,木姑娘,我們走罷。”
素輝拉著我往拱門那裏走去,我再回頭,只見原非玨從?子上,一躍而起就往我這趕,果爾仁閃出來,拉住了他,然後冷著臉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的臉便一陣劇變,僵在那裏,只是痛苦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回看著那雙充滿悔意氣憤的酒瞳,秋風瑟瑟中,多想趕過去給他披件衣衫,多怕他著涼,可雙腳生了根一般,卻無法移動半分,非玨啊非玨,你我終究是有緣無份,從我一開始錯入西楓苑,便註定今生無法與你相守,如今服了生生不離的我,恐怕更是無法接近你了。
我站在中庭,黯然與心上人遙相看顧,熱淚翻湧,那咫尺一步卻若遠隔天涯,心中如刀割一般痛苦。
素輝強拉著我進了馬車,韋虎在前頭趕車,我坐在馬車裏抱著腿,不停地掉眼淚,素輝偷眼看我,不時遞上帕子讓我抹眼淚,可能想張口說些什麼話來安慰我,卻又無奈地閉上了。
回到西楓苑,我走回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屋內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素輝告訴我,三娘已經把我的東西都搬到賞心閣了,於是我行屍走肉一般,渾渾沉沉地來到賞心閣,我的東西都收拾到外間了,里間就是原非白的“閨房”,三娘絮絮道道地說著阿彌陀佛,將軍將我許給三爺,三爺和謝夫人總算了了心願,於我是天大的福氣,今晚要給我和非白圓房什麼的,而我在象牙床沿邊上呆呆地聽著,最後什麼也聽不見了,連三娘什麼時候離開房間我都不知道,看著晚霞燦爛地點綴著天空,思念著非玨純真的笑容,不由得無語淚千行。
晡時,天色暗了下來,三娘特地為我換了件新嫁衣,屋裏也換上了紅燦燦的燈籠,床鋪都換上新的,結果原非白沒有回來吃晚飯,只是著人傳話,要與候爺商議要事,回來要晚一些,三娘有些失望,但還是安慰我不要介意,男兒當以事業為重,我和三爺的好日子還長著呢,我點頭稱是,等三娘一回頭,鞋底抹油回屋換了件家常衣服,心裏暗中舒了一口氣。
我想和非白好好談一談,大家畢竟還是文明人,雖然我中了你家變態老頭子給我下的古愛滋系列,但愛情是八可以勉強的,我雄糾糾,氣昂昂地坐直了身體,像包青天上堂審犯人似地坐著等啊等,等啊等……
可惜我等到三更天,他還是一點蹤影也沒有。最後我實在撐不住了,趴在他平時寫文章的書桌上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一股龍涎香飄進鼻間,有人在輕輕擦我的嘴角,我驚醒了過來,原非白目光瀲灩地站在我身邊,正微笑地輕拭我嘴角邊的口水,我觸電似地跳起來,趕緊用袖子胡亂地抹了幾下嘴邊,看著他想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你說我能直接對他說,我雖然中了你老子的愛滋,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和任何男人上床,可是我愛的畢竟是原非玨那傻小子,尤其是你還和我妹有一腿,我心甘情願和你上床的可能性等於零……
一燈如豆,微弱飄搖,柔和暗淡的燈光灑在非白的絕代玉容上,他的美是以一種空氣的方式散落到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明明我是這樣的恨他,恨他和錦繡聯手騙我,恨他禁錮我的自由,恨他拆散我和非玨,恨他給我下生生不離,可是看著他那淡淡的微笑,我的心中依然會變得柔軟。不行,花木槿,你不能這樣愚蠢,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於是我很兇悍,很仇恨地瞪著他,可是原非白卻收回了目光,臉轉到別處,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你這丫頭總是這樣盯著我,像我沒穿衣服似得,讓我這個做男兒的,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絕倒……唉?!莫非我真得經常這樣,很赤裸裸地看著人家原非白嗎?難怪人人都說我是女色魔啊……
不對啊,我突然想起這位仁兄搗漿糊的本事,是和我花木槿有得一拼的,尤其是在山洞中遇玉郎君那陣,就是他把我的小命差點給搗沒了。
“你……。”我揚起我的蘿蔔手指,顫抖著指向他,果然他惡質地戲笑著,閃電般欺近我的身邊,輕擁我入懷,正色道:“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多謝你護我周全。”
我輕推開他,冷冷道:“白三爺,你莫要誤會,我這麼做是為了錦繡罷了。”
聽了這話,非白伸出來的手,有些尷尬地停在空中,半晌,臉上泛著一絲絲苦澀,收回來雙手,他深深地注視著我幾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拿了燭臺輕輕遞到我手上:“我明兒一早要跟將軍回京都,今天你也累了,早點睡吧。”
我滿腔委屈,好你個原非白,讓你老子給我下了愛滋,也不和我解釋你同錦繡的故事,果然從古自今,男人都懂得冷處理方法來對付風流韻事,卻全然不顧女人的痛苦。
我恨恨地奪了燭臺,轉身就到外間躺下,再不看他一眼。
我有擇席的習慣,再加上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怎麼也睡不著,腦海中偶爾閃現的非玨那陽光般笑容,竟仿佛是天地間最美好的事物了。
里間非白的呼吸勻稱,卻也總是在床上翻來複去。
我們兩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悉悉唆唆地鬧到四更天,非白在里間說口渴,我不情願地便點了一盞燈,倒了杯茶端了進去,他的烏髮不知何時放了下來,玉面發白,黛眉緊皺著,就著我的手喝了幾口,便重重倒了下去,我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三爺,你怎麼了?”
古老的宅院中,寂靜無聲,他半倚起身子,一身雪白的內衣,烏黑的長髮稱著蒼白而絕代的五官,深幽漆如夜色的雙瞳盯著我,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有一種妖異的美,幾乎不似真切,他拉著我的手不放,手心冰冷而潮濕,還有些打顫,我有些害怕,想去找韓先生來給他瞧瞧,他卻拉著我,輕喘道:“只是白日裏,被附馬強灌了些酒,腿有些抽筋罷了,天這麼晚,莫要再興師動眾的,你替我揉揉就好。”
我心想,我一直還以為你是愧疚才睡不著,原來的舊疾復發啊,幸虧燈光暗淡,照不見我抽搐的臉皮,於是我扁扁嘴,上了塌,輕輕替他揉著小腿。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漸緩,呼吸平緩了些,小腿的肌肉也放鬆了下來,他看著我,憐惜地拿了汗巾,擦著我滿頭大汗:“辛苦你了,來,躺下歇歇。”
疲憊不堪的我毫無抵抗力地被他拉在懷中,他的淡香圍繞著我,即便閉著眼,背對著他,卻依然能感到背後他灼熱的目光,非白清淺的呼吸噴到我的耳括,溫溫的,癢癢的,他的手悄悄地環上我的腰腹,將我緊貼著他壯實的胸懷,我心煩意亂地轉過身:“你幹嗎?今晚你休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月光的清輝灑在非白的臉上,他的墨瞳泛著銀光,絞著我,聲音卻苦澀難當:“在你們進莊子的第二日,我便認識錦繡了。”
我的心中如遭重擊,他替我拉了拉被子,握住我的手,繼續說道:“我們時常一起彈琴畫畫,習文練武,我憐她天生一雙紫瞳,遭人白眼,她疼我雙腿殘疾,寂寞度日,她總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乃是小五義凝聚所在。”
“她的武功在我的指點之下,漸漸大成,夫人和二姐也對她日漸寵信,慢慢地她越來越忙,便不能經常來西楓苑,我們之間便用飛鴿傳書通信,後來連信也越來越少,我四處譴人打探她的消息,我的密探卻說候爺看錦繡越來越不一樣。”他的聲音低下去,目光也越來越冷。
“我當時怒不可遏,可是韓先生卻對我說,此乃天佑我原非白,豈不聞勾踐獻西施於夫差,大敗吳國,王雲之用貂嬋滅董卓,呂不韋送愛妾於異人而權傾秦國,此時的候爺已經多年沒有納妾了,那邱道長曾為錦繡批言乃是天相貴人,想必是動了心,若我強求候爺交還錦繡,即便應允,父子之間必有嫌隙,此乃下下之策;若將錦繡安插在將軍身邊,可為耳目,乃是中策;錦繡之絕豔若能寵冠後宮,使候爺疼之掌心,好其所好,惡其所惡,枕邊薦言,則大事早晚可成亦。”
我聽了只覺混身涼嗖嗖的,半天才冷冷道:“所以你便慫恿錦繡嫁給你家老頭子……。”
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居高臨下,怒氣衝天地看著我:“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用女人換取天下的無恥之徒嗎?”
我也霍地坐起來,與他面對面,恨恨道:“那你說說,錦繡怎麼會到候爺身邊去了呢?”
“是錦繡是自己願意去的……,”他的面容一下子慘白:“那時韓先生正說著,錦繡正好奉茶進來,站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不等我答話,她便闖進來說她願意去候爺身邊,為我奪取天下,我根本不答應,韓先生那時難受地歎了一口氣,說想不到我不為清大爺或玨四爺所滅,卻是死於一個婦人之手……。”
“你胡說,你胡說,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妹妹會這樣,一定是你逼她的,你這個混蛋,”我淚如泉湧,捂住自己的耳朵,瘋了似地拼命搖頭,拒絕這個讓我肝膽俱碎的事實,然後憤怒無比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可如此對她!你怎可如此對她!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嗎……。”
非白並沒有還手,只是痛苦地閉上眼睛,等我打累了,他拉著我雙手,突然語氣一變,冷冷道:“我從來沒有逼你的好妹妹,”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那天夜裏,我溫言安慰她,一切都是天意,若靠她一介女流就能得天下,那如何還有眾多英難為天下折腰,可是那天之後,她便失蹤了,我拼命打探她的消息,卻音信全無,司馬門之變後她更是候爺親點的貼身保鑣,天天與候爺形影不離,然後她給我來了一封信,說她和我有緣無份,這輩子最牽掛的人是我,而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花木槿,要我好好照顧你,宋明磊投我門下,也將你託付於我,我雖收留了你,那時心中還是萬分氣惱錦繡,並沒有將你的才華放在心上,對你也是照料不周……。”
他頓了頓說道:“後來候爺不知從何處聽來我和錦繡曾經秘密交往過,於是我便整天和不同的女子交往,好移禍江東……。”
“然後,你就將主意打到我身上,因我是錦繡的姐姐,你可以伺機報復她,你又想,萬一她真得愛上將軍而背叛你,你也能用我來要脅她,可謂一舉數得,再然後,你發現我這個又瘋又醜的丫頭還有幾分本事助你奪得天下,所以你便假戲真做,求你家老頭子將我許給你,又怛心我同非玨藕斷絲連的,就索性叫你家老頭子給我下跟那愛滋似的生生不離,一輩子只能對非玨望梅止渴,原非白,你好啊……。”我憤然甩開他的手,在那裏對他冷笑。
他的墨瞳一下子收縮,臉痛苦的扭曲了起來:“何謂愛滋,你一派胡言……,你何時中了生生不離?你,你以為是我讓候爺給你下的生生不離?還有我何時想過,要利用你來報復她,要脅她,我在你的心中果然如此不堪嗎……?”
這時,我所有悲傷的引擎被全面發動了,那辛酸,那委屈,那悲憤止不住地往我心上冒,連帶著那前世的深深的痛苦,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我口不擇言道:“何止不堪,你簡直不是個男人,為了功名利祿,犧牲自己喜歡的女人,讓她以身伺狼,表面上又要裝得跟個沒事人似得和我打情罵俏,哄我為你賣命,現下又下毒害我不能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生兒育女,拆散我和非玨,原非白你敢做不敢當,像你這樣的男人,若我是錦繡,我也會從心底裏鄙視你,痛恨你,永遠離你而去……。”
非白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極度的冷然陰沉中,一揚手甩了我一耳光,這一耳光可能比我和他想像得都要重,我一下子被甩倒在床上,嘴角流血,他立刻滿臉悔意,想要來拉我,然而我的酬情已本能得跟著出鞘,銀光一閃,他的幾縷墨發似輕羽般飄逸而緩慢地落在我和他之間,他的喉間一道血痕隱現,不一刻,血珠整齊而緩慢地延著他那光潔柔白的脖子,如珠簾一般無力的垂落。
他那蒼白的臉,蒼白頎長的身軀,在銀子般的月光下,鳳目映得異樣的幽墨,異樣的森然,我與他之間本就如同霧裏看花,此時此刻更是如隔千山萬水,永遠永遠地無法癒合。
我一手擦著嘴角的鮮血,一手用酬情指著他的咽喉,胸中冰冷的怒意翻滾,我絕然冷笑道:“原非白少爺,這是你第二次賞我耳光了,你真不錯啊,”我強忍住喉間的血腥氣,一字一句地咬緊牙關迸出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絕對是最後一次,哪怕我中了生生不離,哪怕我一生孤獨終老……,你此生休想再碰我……。”
他的黑瞳幽如深譚,看似古井無波,實則滿是驚濤駭浪,又如翻天的怒火,洶湧地欲噴勃而出,間又夾雜著我看不懂也無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絕望,他沒有再近我身,亦不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抿著唇,墨瞳絞視著我,慢慢地取了汗巾擦拭著喉間的血跡。
這一夜,我和非白如兩頭激鬥得兩敗俱傷的獸,各自佔據著寬大的象牙紅木大床的兩頭,彼此冷冷的怒目而視,心中各自醞釀著掙脫和征服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但又強烈無比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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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2:44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三章 離人亂世曲(一)
西安原家,素以家教森嚴諸稱,凡家中貴客辭去,所有下等奴僕在原地跪請送安,而在各園子裏伺候的中上等奴僕,都必須在紫棲山莊門口,跪地恭送貴客離去,方可起身回原處當差。
次日清晨,原青江和軒轅皇室回京,“紫棲山莊”的漢白玉牌坊,依然巍峨如昔,牌坊下黃金雕鳳鸞輿前後,護衛森嚴,曲柄七鳳華蓋傘,一眾宮婢宦官靜默地整齊排列,焚著禦香,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井然有序地垂目躬身而立,非白脖子上套了件白狐狸毛風領,掩了一圈三娘給上的紗布,而我的臉上了雪膚玉肌膏一個時辰之後,五道指印基本上已消退,左臉微微紅腫,我特意抹了層厚厚的珍珠粉,所幸也不太看得出來,但依然倔強地高抬著頭對非白不理不睬,我們兩人沉著臉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到我們身上,宋明磊滿是心疼地望著我,目光看向非白,而非白平靜無波地回視著他,一副這是我家家事,哪涼快哪兒待著去,沒事別插手的樣子,一向如沐春風的宋明磊更是冷意萬分。
不知為何非玨沒有出現,玉北齋中只有果爾仁帶著五個少年前來送行,原青江和一個老者說著話,那老者精神矍鑠,目光如炬,玉板束著杏黃色四爪蟒袍,想必是靖夏王,原青江帶著家眷向靖夏王謝禮,然後跪啟長公主的鸞輿起駕,在夢園所見的原非清和靖夏王微躬身子,其餘所有人跪了下來,我的膝蓋剛著地,非白便在我身邊跪下,我剛想挪動膝蓋離這個混蛋稍微遠些,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我掙脫不得,便暗中用指由狠狠掐他,眼看都掐出血來,他卻動也不動,也不看我,只是面色冷然地死拉著我伏地恭送皇室,軒轅本緒樂呵呵地盯著最後一頂轎子,轎中偶爾一隻玉手掀開簾子,竟是玉北齋所見的,那四個曼妙的波斯舞姬,而軒轅淑儀的目光緊鎖著我和原非白,看到他拉著我的手,她如花的笑顏依然盛開,只是看我的目光冷如冰霜,錦繡站在原青江下首,亦是玉面微寒,我只得緊咬牙關,頭觸石階,一言不發。
這時金輿內傳出一陣柔和的聲音:“昨日本宮身體不適,未及參加錦夫人的家宴,聽說三弟新納的如夫人聰明過人,滅蝗之法是她所奏,不知可在?”
所有人俱是一愣,附馬原非清奇怪地看向金輿內的倩影,我不由得和原非白面面相覷,他也是略現迷惑,但還是朗聲道:“回公主,內妾微恙,恐驚撓公主。”
“三弟說那裏話來,自家人有何客氣,快快請來,容本宮一見如何!”一個小黃門提著拂塵畢恭畢敬地過來,非白無奈,只得由他領著我和非白過去,來到金輿前,雙雙跪倒,兩個宮女撩開彩鳳飛舞的輿簾,我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盛裝打扮的宮裝佳人坐在裏面,興致盎然地看向我,她雖然沒有錦繡的嬌媚,不及碧瑩的溫婉,少有非煙的慧麗,卻擁有一種屬於皇族的端麗嫻雅,雍容華貴中卻又帶著一絲天真,同樣是金枝玉葉,比起軒轅淑儀的八面玲瓏卻又多了一分難得的親切。
她含著笑,一雙妙目充滿好奇地看著我:“你便是花木槿,宋護衛的義妹,錦夫人的姐姐?”
我垂目稱是,她便問我幾歲到的紫棲山莊,平時讀什麼書,何以會想起用火攻來滅蝗什麼的,我一一答來,然後她的問題越來越多,好像對我很感興趣一樣,原非清無奈地對她溫言笑道:“淑琪,天不早了,一大幫子人等著你起程呢!”
“夫君,本宮知道了。”軒轅淑琪輕歎一聲,想了想,脫下手上的金鋼鑽手鐲,讓小黃門傳遞與我,“這算是本宮與你的見面禮吧!”說罷便嬌聲喚道:“起駕。”
我雙手捧著那耀眼奪目的金鋼鑽手鐲,急急退到一邊,與非白伏地跪送長公主的輿輦,原非清看了看我,笑著對輿內的軒轅淑琪說:“我可記得上次,淑儀妹妹問你要這個手鐲,你都不給,今兒怎麼這麼大方。”
“夫君,我也不知為何,與她甚是投緣嘛……。”軒轅淑琪撒嬌的柔美聲音,淹沒在太監的唱頌聲中,大隊人馬的開路揚起了秦地的煙塵,迷糊了我的雙眼,等我抬起頭的時候,非白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東門牌坊下的人也寥寥無幾。
緣份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時時刻刻讓人們如同深秋天氣裏的兩片落葉,風裏飄卷著,偶爾碰撞一下,卻又各分東西,可是這種看似偶爾又仿佛是註定的撞擊,有時也會在以後的生活中留下餘音,甚至綿長衡久,影響一生,如同我與這位軒轅氏的長公主,儘管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第一次與她的相見,也是我與她生命最後的交集,然而她送我的這枚手鐲卻在數年後險險地救了我一命。
而至於原非白同學……昨夜兩人的爭執浮上心頭,心中又是一片絞痛,這次他和錦繡一起回京,面對東庭皇朝的山雨欲來,兩人又當如何平安度過,這兩人的緣份,我與他的緣份,我與非玨的緣份又當如何化解,如何譜寫新的緣份呢?
我黯然歎息聲中,韋虎和素輝悄悄看著我的臉色,走到我的近前,非白帶走了韓修竹,特地留下了韋虎來保護我們,我正要開口說想騎馬出去走走,忽地背後濃煙滾滾,一騎白馬回馳而來,韋虎立時擋在我身前,過了一會兒,臉色又松了一下來,讓了開來,我目瞪口呆地發現竟是一身雪白的非白,他怎麼又回來了?
我桀傲不馴地仰起臉看著他,他也在馬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電光火石之間,素輝來不及驚呼,他已將我掠上馬,他的唇狠狠地吻上了我的,我拼命掙扎,他卻不放我,紫棲山莊裏所有未及散開的僕人都不由腳步生了根,看著我們下巴掉了下來。
這個吻,霸道而蠻橫,輾轉吮吸,故意帶些挑逗,就在我快窒息時,他放開了我,我立時甩了他一巴掌,清脆響亮,所有人的抽氣聲中,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滿腔恨意地盯著他,出乎我的意料,他並沒有還手,只是在那裏微微喘著氣看著我,目光堅定冷酷,深不可測,然後他綻開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笑容,絕豔而邪佞,他對我說道:“你不是說我這輩子休想碰你嗎?我現在碰了,你又當如何?”
“你……無恥!”我氣結,羞憤,卻無法自他的懷中掙脫,想要有所動作,他已一手按回出鞘的酬情,一手按壓住我的護錦,然後他英俊的臉龐又湊了過來,我一側臉,他的吻落在我微腫的左頰,:“既然你心中認定我是如此卑鄙,那我所幸如了你的願,無恥到底了吧,你若不想害非玨,那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就莫要去招惹他。”
我努力忍住眼中的淚水翻滾,倔強地不去看他,而他卻狀似親密地附在我的耳邊,如惡魔般低吟:“至於生生不離的解藥呢?我可以告訴你,就算候爺放你自由,就算我得了這解藥,你這一生也休想離開我,我死也不會給你的。”
然後他猛地推開我,狠狠地將我摔給素輝,素輝張開雙臂想接住我,卻因為用力過猛,以至於我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可憐的他給我壓個四腳朝天,不過反應還是相當快的,哼都不哼一聲,一把抱住欲上前拼命的我,順便點了我的啞穴。
“韋虎,”非白高高在上,看都不看我一眼,對單膝跪倒地韋虎說道:“姑娘若少了一根頭髮,唯你是問。”
韋虎沉著地應了一聲,滿懷欣喜地看著我,素輝也是結結巴巴地陪笑說著,恭喜三爺,恭喜木姑娘,我眼淚直流,心中暗罵,你們這群混蛋,沒看出來我有多痛苦嗎?
原非白又將目光轉向咬牙切齒的我,深深地凝注了幾眼,瀲灩的目光中,痛苦一閃即逝,又恢復平常的冷淡:“乖乖在家等我,少則三日,多則半月,我去去就回。”
然後,絕然回頭,騎著高頭白馬飛一般地離開了我們的視野。
素輝放下了我,剛解開我的啞穴,我便沖出去,拾起一塊石頭,向原非白離開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砸去:“原非白,你這個變態混蛋,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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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2:49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四章 離人亂世曲(二)
過了幾日,我平復了情緒,稱午睡隻身騎馬來到西安東城,小五義的別館“福居客棧”探望齊氏兄弟,未進大堂,嘈雜之聲傳了進來,一個三十上下,長相不俗的女子,正八面玲瓏地叫招呼客人,一見我,便目光閃爍地趕緊叫夥計來招待我,我閃身進來,只見中央一個高臺,有二個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著燕子軍抗擊西突厥的英勇故事,人流進進出出,生意十分繁忙,店小二們忙著給客人點菜上茶,其中一個竟是人高馬大的齊伯天,他正忙著端盤子給客人上菜,看到了我也是愣了一愣,然後對我憨傻一笑,熟門熟路地迎我上二樓雅間,我打開窗,從樓上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于市,宋明磊安排的這個別館果然不會引人發現,行動方便。
這時簾子一掀,那大堂所見的女子蓮步輕移地走了進來,上下看了我幾眼,明眸似水清澈,卻又深遂無比,我正要開口道明身份,她卻向我跪下行了個大禮,額頭伏地恭敬道:“小女子李如見過四小姐。”
我心想這必是宋明磊安排的李姓老闆娘,趕緊上前扶起她:“李姐不必多禮,宋二哥不在,多虧李姐照顧我們小五義的產業。”
李如起身,依然躬身垂目,我問了她幾句話,她只是一一答來,甚是拘謹,全沒有了堂下八面玲瓏,談笑風生。說了一會話,依舊不見齊放的蹤影,李如主動對我說齊放應在後院廚房做菜,一開始我還不信,等她笑著領我偷偷到廚房,只見齊放頭上紮著巾子,曾經拿著清風劍威脅我小命的右手,此刻正緊握大勺,神情專注地在大火中翻抄一盤辣子雞丁,動作熟練,極富專業水準。
我訝異地探頭探腦間,他已飛快地抄完兩盤菜,那辣子的香味直沖我的鼻間,我正垂涎,他向我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我一下子縮回了腦袋。拉著李如回了房間,李如問我這麼安排齊氏兄弟可好,而我則陷入困惑中,一方面我很想讓齊放幫我對付原非白,另一方面想起剛才他作菜時那怡然自得的神情,若再將他拉入血雨腥風間,又有些於心不忍,茫然之間,齊放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李老闆,木小姐,齊放能進來嗎?”
我趕緊正襟危坐,齊放技巧高桿地端著四疊小菜,一個銀酒壺,兩個銀盃,二雙筷子掀簾進來,放在炕桌上整齊地放好,恭敬地站在我身邊,也不說話,李如笑了笑,藉口吃過飯了,要下樓看看,便出去了,我和他寒喧了幾句,他只是垂目恭敬回答,也不多言,我有些瀉氣,正要決定就讓他一輩子作廚子時,齊伯天興沖沖地進來了。
我清了清喉嚨,問他倆報完仇有何打算。這兄弟倆同時開口:齊伯天:“留在福居客棧……。”齊仲書:“自然跟隨小姐……。”
他們兄弟倆面面相覷,然後看著我不再說話,齊放的回答讓我心中有了一些底,我笑笑說,我決不強留二位,便告辭出了福居客棧,正要上馬,齊放追了出來,拉住了我的馬韁繩,目光堅定地看著我:“請小姐帶齊放回去,讓齊放隨身保護你吧!”
秋風拂起他額角的一縷長髮,發絲拂過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充滿了因為怛心而被拒絕的惶然,仿佛是暴風雨中流浪的小狗仔,我在馬上俯視著他,心中不由一熱,微笑著說道:“西楓苑裏缺一個廚子,你願意去嗎?”
他一愣,然後對我欣喜地笑了,兩頰露出那久已未見的酒窩,這一天我帶著齊放回到西楓苑的時候,韋虎和素輝早已急得團團轉,看到我立時雙目放光,素輝直埋怨:“姑奶奶,你進城怎麼也不同我和韋大哥說一聲,可把我們……。”
然後他看到了我身後的齊放,一下沉著臉:“這位是誰啊?”韋虎也戒備地看著齊放,我說齊放是我小時候的朋友,作得一手好菜,進苑子來也好幫著三娘,素輝的區域保護主義開始做怪了,對齊放非常戒備冷淡,而韋虎聽到齊放的名諱便臉色一驚,可見已揣測出齊放的真實身份了,我暗想莫非韋虎便是候爺放在非白身邊的密探不成?
齊放至始至終保持著酷臉,韋虎和素輝交頭結耳一陣子,素輝便跳出來用鼻子說道:“看在木姑娘的面子上,齊壯士進苑子也成,但也得露一手讓我們瞧瞧。”
說著便露出動手的架勢,我不高興地正要出聲,齊放卻微微一笑,一撩棉袍下擺:“請。”
素輝和齊放年齡相仿,武功都出自名家之手,但交手之下,素輝滿頭大汗地退出圈外,齊放卻巍然不動,連頭髮也不曾亂過一絲,韋虎卻雙目放光:“閣下莫非師出金谷真人門下。”
齊放抱拳道:“仲書正是師父的關門子弟,這位必是江湖人稱‘震天虎嘯’的韋虎壯士吧。”
於是這三人不打不相識,英雄惜英雄間,韋虎和素輝把我花木槿給撩下,強拉著齊放轉身進苑子喝酒攀談起來,從此齊放開始有了個穩定的落腳之處。
八月二十一,原青江攜連夫人,長公主及駙馬回京探視竇太皇太后的病情,據掖庭令報,八月十五日,竇太皇太后在御花園裏散步時,忽然暈倒,熹宗急忙從早朝上退下來探視時,已陷入重度昏迷,太醫們束手無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昭明宮前烏雲密佈,又陷入緊張氣氛中。
永業二年十月東庭的北方忽然提前天降大雪,這場大雪來得奇,來得猛,雪刀霜劍中,山東以北很多地方甚至凍死人了。然而比北方的大雪更為可怕的是,東庭彪悍的鄰居,契丹的奇襲,十月十三,契丹大將可丹,奉契丹史上最年青氣盛的皇帝蕭世宗之命跨過松花江,率八萬鐵騎攻破原氏北軍守備薄弱的營州,幾天之內來到薊州城下,直逼京都,而此時京都只有禁軍一萬,御林軍一萬,加之京城守備軍多是貴族子弟,毫無實戰經驗,根本無法與契丹鐵軍相抗,東庭最精銳的部隊有二支,一支是西北抗擊突厥的燕子軍,另一支則是東南防禦南詔的竇家南軍,契丹奇襲京都給了竇家一個絕好的理由召南軍北上,原青江對於竇家的步署了然於心,於是一方面請熹宗旨意令薊州守軍抵死相抗以爭取救兵時間,另一方面向于飛燕發出十萬火急金牌,令其趕往京都勤王。
在那個時代,薊州乃是一個軍備不足的小城,其統帥李實正是東庭末年的英烈名將,在接到熹宗密旨時,李實早已多次拒絕了契丹大將可丹的勸降,在嚴密封鎖中苦苦支撐了一個多月。
薊州軍民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打退了契丹的多次突擊,存糧用盡,薊州軍民先是宰殺牛馬騾等牲畜,後來只好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饑,而城中百姓則只能用糠秕和乾草來果腹,最後甚至出現了人相食的慘劇。
人相食,意味著孤城薊州的堅守已經支撐到了極限,臘月二十一,契丹破薊州城,李實帶領著饑疲不堪的守軍仍堅持與契丹大軍打了半日的街巷戰,最後李實背負著供奉於薊州祠廟中的東庭太祖軒轅光禦容像突圍出城,契丹兵全力追趕,李實身中數十箭而死。
契丹兵得到李實的遺體後,驅戰車踏其遺體為肉泥以洩其憤。城破之後,薊州城所有的當地官吏壯烈殉國,契丹兵屠城報復,在饑餓中倖存下來的薊州百姓被屠殺一空。
契丹兵臨京都,東庭官吏與熹宗皇帝亂作一團時,臘月二十三,于飛燕帶著燕子軍中最驍勇兇悍的八千軍士早一步進入京都,原青江自是喜不自禁,但也有些訝異何以于飛燕只敢帶八千人對付八萬鐵騎,于飛燕胸有成竹地命人將燕子軍的秘密武器抬了出來,那便是由我和魯元,韋虎發明並加入火藥改良後的“錦繡一號”超級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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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3:01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五章 離人亂世曲(三)
燕子軍直插皇城永安門外,與契丹生力軍狹路相逢,當第一輪猛攻開始時,于飛燕的錦繡一號重創契丹鐵騎,血肉橫飛,驚破皇城。
三天之後,燕子軍彈藥用盡,便以一敵五,展開了慘烈的肉博戰,于飛燕身先士卒,率領著燕子軍和皇城守軍擊退了契丹的一次又一次進攻,經過了五天五夜的英勇奮戰,保衛了京都城-東庭的心臟。
契丹被逐回了黑龍江以北,經過錦繡一號的戰役,無論皇室貴胄,還是庶人平民,糧田盡毀,宗廟夷平,燕子軍所率精銳幾乎全軍覆沒,倖存者不過五十余人,而一直採取觀望態度的竇氏南軍卻隱在南城,不損一兵一足。
振奮人心的京都保衛戰剛剛結束,竇英華便煽動那些因戰事毀壞田產的貴族大臣們,狠狠參了于飛燕一本,理由是糟踏良田,毀壞宗廟,圖謀不軌。
永業三年大年初一,京都保衛戰的第一功臣于飛燕,由上騎都尉罷為兵部廢員,待罪家中,後經原氏一黨力保,才由罷兵部廢員改作降職五品校騎都尉,即日譴返玉門關,鎮守河朔。
永業三年元月初三,我攜著齊放和韋虎在西安城外迎到了被趕回駐地的于飛燕,他身上仍然著赤金戰袍,鎧甲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自打贏勝仗後,為安撫皇族,除去眾臣疑心,于飛燕只帶了兩個親隨,繳械進皇城,然而迎接他的是當即下獄的聖旨,直到接到被遣返原駐地的命令,他竟無一點時間換一身衣服。
于飛燕看到我似乎有些驚訝,立刻下了馬,他的眉宇間多了一絲憔悴,但虎目依然如炬,本來充滿驚喜地想跑過來給我一個熊抱,但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左肩鮮紅的紗布,狼狽的鎧甲,就不好意思的笑了,退了一步,尷尬地放下了伸開的雙臂,踟躕地看著我,我不由一陣心酸,熱淚淌下,一個箭步飛奔上去,緊緊抱住了他:“大哥,你受苦了。”
于飛燕渾身一震,雙臂慢慢環上我,然後越來越緊,他的大手按著我的腦袋,就是不讓我抬頭看他,只聽他低沉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四妹,大哥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幫著于飛燕清洗傷口,又讓齊放將那五十二個京都保衛戰倖存下來的燕子軍親隨安頓住下,譴了素輝去玉北齋請碧瑩,一陣忙亂方才落定。
晚飯時分,碧瑩果然到來,我們二個女孩自然是大罵竇氏黑心黑肺黑肚腸,禍國殃民,殘害忠良,然後又是對著于飛燕心疼地流淚一番,難為于飛燕卻樂呵呵道:“我現在活得不是好好的嗎?你二人且收了眼淚吧,莫要以為眼淚水不不值錢的,殊不知女兒家的淚水可比金子還貴咧。”
我們二人這才破涕為笑,我拉著他們到我以前住的北邊的屋子三人一起用了飯,于飛燕說在獄中,只有宋明磊冒死見過他一面,並賣通大理寺的獄卒善待于他,問起妹妹們的境況,宋明磊言辭閃爍,似有難言之隱,於是他有些焦急地問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碧瑩面色黯然地看著我,而我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口中的飯粒竟如同嚼臘一般,一向溫柔的碧瑩卻猛地放下了筷子,咬牙切齒地說道:“還不是那黑了心的原非白。”
我驚詫萬分地看著碧瑩,她冷靜地道出了原非白和生生不離,我心如刀絞,只見于飛燕呆在那裏看著我,滿臉震驚和不信……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了聲:“我給大哥去盛碗湯。”連披風也沒穿,便飛奔出來,我來到梅苑中庭,用雙手捂著嘴使勁不讓抽泣之聲傳出來,如果玉北齋的情報網已經知道了我中了生生不離,這就是為什麼非玨不來找我了嗎?難道他以為我會故意勾引他,讓他廢了苦心修練的武功嗎?所以他不要我了?于飛燕會怎麼看我呢?
里間傳出一聲巨響,我的心一慌,提著裙子又跑回去,只見一桌好酒好菜都被掀反在地,于飛燕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額頭青筋暴烈,一聲暴喝:“原家……原青江……欺人太甚了。”
我淚如泉湧,趕到門外,讓于飛燕的親隨守在門外,不要讓西楓苑的冷面侍衛過來,看向嚇得發傻的碧瑩,顫聲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中了生生不離的?玨四爺知道嗎?誰讓你告訴大哥的?”
碧瑩扁了扁嘴,流淚委屈道:“是宋二哥說的,我不知道果爾仁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就在你中了生生不離的那天,他就告訴玨四爺了,他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可是我知道你和玨四爺兩情相悅,木槿,我們不要再留在這裏了,讓大哥帶我們離開這裏吧。”
離開?我看向于飛燕,他的虎目圓睜,看向我卻出現了一絲希冀,他握著我的雙肩,堅定道:“木槿,我們走吧,這個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竇家和原家遲早要火拼起來,若是原家倒了,滿門抄家滅族,我們小五義跟著遭殃,便是原家勝了,我們小五義也難全身而退,不如現在就走,我在江南和老二已置下田產,管他什麼生生不離,大哥陪著你一輩子,也定能保各位弟妹們生活無憂。
離開原家,泛舟江湖,去過那無憂無慮的田原生活?多麼美麗的理想,我微笑地搖搖頭:“大哥,你帶碧瑩和二哥走吧,我不走。”
“那是為何?”碧瑩和于飛燕看著我同時出聲,于飛燕悶悶道:“莫非是怕那生生不離。
我平靜地笑道:“因為錦繡,”我看向碧瑩,而她卻疑惑地看著我,顯然她還不知道錦繡和非白的淵緣,錦繡為了非白願意吃任何的苦,然而可憐的她卻不知道原青江已了然非白和她的關係,甚至下藥來要脅她的姐姐,若是我們都走了,錦繡的未來又當如何?我打定主意,便緩緩說道:“我也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現在錦繡已是候爺的大妾,她是斷不會走的,我要留在這裏陪著錦繡。”
于飛燕慢慢放下雙手,臉色十分難看,碧瑩也很失望地瞧著我,一頓宴席不歡而散。
次日,我同碧瑩送別燕子軍,于飛燕又對我和碧瑩提了一次離開原家,而我竭力主張于飛燕帶碧瑩和宋明磊先走,那樣也能為日後的生活尋個根基,于飛燕長歎一聲:“三妹意下如何?”碧瑩看了看我和他,溫柔一笑:“若沒有小五義眾兄妹,碧瑩早就一命歸西了,一切都聽大哥和木槿的安排。”
于飛燕看著她笑了:“一人為五人,五人為一人,大哥溫決定留下來過了陪著四妹五妹過了竇家這一關,三妹願意嗎?”
碧瑩笑得更是甜美可人,陽光微灑,稱得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只要眾兄妹不要嫌棄我這個最沒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飴。”
我的喉頭一下子哽住了,熱淚盈眶,緊緊拉住碧瑩和于飛燕的手,千言萬語,已是泣不成聲,于飛燕一會兒擦我的眼淚,一會又去抹碧瑩的臉,手忙腳亂中,樂呵呵地傻笑著,身後那幾個倖存下來的燕子軍士兵也忍俊不禁。
分別的時刻終於到了,于飛燕跨上那匹跟隨他多年的西域戰馬“烏龍”,對我們俯視著,堅定地說道:“二位妹妹千萬珍重,飛燕此去定要擊破突厥,繳滅竇家,好還天下蒼生和小五義兄妹一個平安之地。”
我們三個互相舉著V字型的指頭,含淚而別。
永業三年,元月初十,已藥食不進多日的竇太皇太后,忽然睜開了眼睛,太醫認為乃是迴光返照,於是急請正皇城樓上慰問百姓的熹宗入宮,竇太皇太后彌留之際,留下遺詔,要熹宗在她百年之後定要厚待竇家,罪無論大小萬不可抄家滅族,然後召見竇英華與竇麗華,留下先帝所賜的免死金牌,叮囑竇英華再三:“今上弱,原氏世之梟雄,吾薨日,必是吾氏滅門之日,汝能誅之,即當誅之,然竇氏侍奉軒轅氏三百多載,必當盡忠職受,萬不可謀逆篡位。”言罷,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二歲,熹宗哀慟萬分,竇皇后更是在鳳床前哭暈過好幾次,於是東庭皇朝限入了新皇繼位後的第二次國喪。
竇太皇太后的病逝意味著竇家和原家的鬥爭終於從朝堂上的明爭暗鬥演變到血濺皇庭的地步。
永業三年正月十五,竇太皇太后發喪之日,原青江攜女扮男裝的錦繡、奉定及一百名侍衛入宮弔唁,在宣德門遭到竇氏伏擊,在錦繡和奉定的冒死相護下,才險險逃脫,隨行一百名高手全部遇害,錦繡和奉定身中數劍,原青江本人也胸口中了一劍,險險還生,卻落下了終生的固疾。
西邊宣德門原青江死裏逃生,竇英華急往東邊昌頤宮中,欲撲殺長公主駙馬原非清幸得靖夏王的宦官內應乘亂從秘道救出原非清和靖夏王,竇英華撲了個空,只得前往拘禁未及逃離的長公主軒轅淑琪。
《東庭正史》中《淑德貞烈公主傳》中詳細記載了,當時長公主正在昌頤宮內竇太皇太后靈柩前哭泣,竇英華帶著血染重甲的御林軍沖入靈堂,仗劍質問長公主:附馬何在,長公主厲聲痛駡竇氏兄妹乃亂臣賊子,禍亂後宮,顛覆社稷,竇英華一怒之下欲使兵士幽禁長公主于冷宮,長公主不堪受辱,自太后靈柩所放之處,鳳臨臺上高高跳下,宮婢救護不及,軒轅淑琪頭觸漢白玉石階,腦漿崩裂,血染孝服,死時年僅二十一歲。
這場被稱作“已酉宮變”的政變,是東庭末年最為殘酷的宮庭政變,竇氏將所有目擊長公主之死,以及幫助附馬,夏靖王逃跑的宮婢宦官,連帶牽連人員多達六百五十一人,皆用弓弦絞斃,隨同竇太皇太后殉葬,熹宗趕到時只見到軒轅淑琪躺在血泊之中,沒有看到親姊慘死的全過程,也猜到她的死與竇英華是脫不了干係的,當時驚怒交加,手腳抽搐,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宮人驚慌地將熹宗抬入內宮,從此熹宗深惡竇氏,甚至與竇麗華的感情也大打了折扣。
即日竇氏宣召原氏和靖夏王軒轅複昱,謀逆叛亂,削去爵位,滿門抄斬,所有原氏舊黨皆抄家滅族,對於不滿竇氏的皇氏宗親,竇英華以熹宗的名義賜鳩酒,內眷流三千里,所有已酉宮變中受迫害的王公大臣及無辜百姓多達二萬餘人。
非白與其門客力挽狂瀾,使得原氏和靖夏王一族安然退出京都,原青江以“誅竇氏,清君側”之名召回于飛燕,遂以燕子軍為主力,擁軍五十萬,退守洛陽,號召天下舉事,討伐竇氏。
“已酉宮變”完全拉開了亂世的序幕,天下義憤,竇氏兇殘,從此群雄並起,紛爭不休,而我和小五義的命運巨輪也隨著這亂世開始不可逆變地轉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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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3:16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六章 離人亂世曲(四)
永業三年元月十五元宵節,送別了于飛燕多日,我坐在賞心閣裏,就俯在非白舞文弄墨的書桌前,聚精會神地寫著給非白的飛鴿傳書。
我看得累了,抬頭放眼窗櫺外,古質虯勁的紅梅怒放著,研紅的花瓣在白雪皚皚中飛舞,想來我與非白亦是四個月未見了。
我們倆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書信倒是通得很勤快,他告訴我他的每一件原家事務安排,我告訴他我的建議,對了他的主意,客套地誇幾句,不對他的想法,會和我耐心地在信中辯解,但兩人卻絕口不提生生不離,還他去京都前的那場大鬧,本來他說很快回來,卻因為竇太皇太后的死,被原青江留在京都。
前兩日,我提醒他,太皇太后的死意味著兩家攤牌的時候,而宮變可能是最好的方法,非白回答說,他為原家已作好了充分的準備,叫我不必怛心,我們在信中討論了關於我提出的洛陽屯軍的建議,洛陽山川秀麗,土地殷實,人傑地靈,近臨西安,又俯臥中原,北望京都,原家若是派軍隊駐守,即可據守秦中,進可入中原,又易北入京都,無論打短期戰還是長期戰都是最好的據點。
今天是竇太皇太后的發喪之日,我並沒有接到非白的飛鴿,卻收到宋明磊的來信,我家這位元二哥的寫信頻率基本上和原非白同學是一樣高的,他告訴我如今京都城中兵甲林立,竇原兩家一觸即發,不過他經常有意無意地提到現在的原非白不僅是原青江的左右手,也成了京都淑女名媛們爭相邀請,前去畫舫遊湖,品茗吟詩的物件,然而在眾多脂粉豔姝中,原非白似乎對軒轅淑儀更近乎些,頻頻出入于靖夏王府。
左脅一陣疼痛,讓我收回了思緒,我輕歎一聲,輕撫上左脅,天氣冷了,舊傷總在隱隱作痛,非白和宋明磊雖然都從京都寄回很多補品,趙孟林也來瞧了我很多次,卻不見效,他看我的眼光一次比一次憂慮。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中老是突突跳著,只好再一次安慰自己可能是舊傷發作所致,我又檢查了一遍給非白的信,然後放在小竹管中。
我順了順氣,自己親自到鴿棚,選了一隻特肥的信鴿,系在她的小紅腿上,然後將那只大肥信鴿使勁扔向天空,韋虎在一旁莞爾。
看著大肥鴿消失在雪天之中,我打了一個哈欠,披上大紅羽紗面白狐狸毛鶴氅,來到中庭,看著
滿園飄香的紅梅,我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一些。
時光荏苒,碎瓊亂玉中,又是紅梅吐豔的季節,真沒想到我進入西楓苑已經有整整一年了……
我伸出手來接著一片混著雪花的紅梅花瓣,看著那雪花融化在梅花瓣上,映著紅梅愈加豔麗,不由想起紅發的非玨,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還在恨我沒有等他嗎,或是因為我中了生生不離而嫌棄我了呢……
我思緒萬千中,沒有留意齊放彎腰遞上銀貂風領,“姑娘請帶上,趙大夫囑咐您萬萬不可再受風寒。”
我回過神來,接過風領,正要回去,一陣呼喚輕輕傳來:“木丫頭!”
我立時回頭,怔在那裏,一個紅發少年,臉上掛著一絲微笑,一身貂毛白袍,還有蒼白的臉頰同雪天一色,隱在天地之間,他靜靜地站在紅梅花雨中,任長長的紅發披散著,深深凝視著我。
梅花欲訴相思意,相思淚滴梅花雨。
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貪婪地盯著他英俊安靜的笑容,也對他擠出一絲笑。
齊放沒有見過原非玨,但也明白來人,既能無聲無息地躲過梅花七星陣,定是絕世高手,他閃電般地向原非玨攻去,但是原非玨卻輕輕一側身,躲過了他的進攻,眨眼之間,他來到我的眼前,只見紅發幾縷飄到我的鼻尖。
他又對我柔和地笑了笑,毫不理會身後攻來的齊放,頭也不回地,猛地摟起我飛離西楓苑。
我的雙臂緊緊抱著非玨,臉深深埋在非玨的懷中,這一刻我不管他帶我去哪里,不管他要對我做什麼,我都無怨無悔,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過了一會兒,非玨帶著我落了一處人聲鼎沸之處,我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我已來到山下的西安城中,城中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人山人海,我想起來了,今天是上元節啊!
雖是國喪,節日的規模已按例縮減很多,但那喜慶的氣氛卻依然感染著每一個人的心田,那燈火似乎要把世間每一顆乾涸的心滋潤,把每一具冰冷的軀體溫暖起來,我看向非玨,非玨溫柔地笑起來:“木丫頭,你忘了嗎?今天是上元節啊,”他替我系上銀貂風領,輕輕道:“我最喜歡你那首青玉案《元宵》,所以想讓你陪我賞燈。”
我沒有動手去調整他幫我系歪的風領,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笑著點點頭說好,我拉著他沿著燈火最亮的朱雀大街信步遊了起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游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我們倆似乎都忘了可怕的生生不離,只是上元節上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手拉著手,肩靠著肩,身心輕鬆地遊著上元節。
我央著非玨給我買冰糖葫蘆,卻使他發現這不同於烤羊肉串的美味,於是他不僅將自己的那支冰糖葫蘆添得乾乾淨淨,還盡流著口水,眼巴巴地看著我手上已吃了一半的那串,我滿懷愛憐地遞上我的那支,看著他繼續大嚼,心滿意足。
我買了一條潔白的緞帶,為他系上似錦的紅發,露出臉來,愈顯出年輕的臉龐一片俊朗,朝氣盎然。
吃過湯圓,我們來到一座巨型燈樓前,廣達二十間,高約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極為壯觀。
這座燈樓奇幻精緻,美倫美煥,所要表達的是蓬萊仙境,與燈樓下踩高翹的八仙隊伍互相輝映,似真似幻,眾人更是身心蕩漾在這人間仙境之中。
我和非玨笑著指指點點,他信口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這時鑼鼓咚咚,舞獅隊從燈樓處跳了出來,沖入擁擠的人群,我沒有抓牢非玨的手,一下子被人群沖散了。
非玨的眼睛不好,會被人群推到哪里去?我的心焦急起來,大聲喊著非玨的名字,可是卻微不足道地淹沒在震天的歡海聲中。
半柱香過去了,舞獅隊進入表演的高潮,我的心急得快要跳出來,心生一計,便施輕功跳上了蓬萊燈樓,也不管燈樓上一個身型臃腫的富家公子和他的幾個姬妾先是發出驚呼聲,然後是一陣熱烈地鼓掌,只是居高臨下,急切地搜索著非玨。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的眼睛在停在燈樓地對面,一個紅影進入我的眼瞼,心中的大石頭放了下來。
然而我周圍所有的美境卻忽然失了色,所有的喧鬧歡呼也悄然消去了聲音,只剩下街對面那孤單的紅影。
非玨高高地,平靜地坐在對面稍小的三國燈樓上,雙手抱著雙腿,紅發有幾絲淩亂,被夜風拂向年青的臉頰,那雙明亮酒瞳,悽惶悲絕的,無助地,深深地凝視著我,仿佛是一隻迷途而不知所措的小狗,惹人悲憐。
從此,這個畫面永遠地映刻在我的腦海中,一生揮之不去。
舞獅隊終於過了,長龍般的人群漸漸往前擁去,燈樓前清了一些場地出來,我跳下燈樓,小跑到對街,非玨的視線一直鎖著我,看到我仰起頭,對他搖搖手,他才釋然地笑了,一躍而下,緊緊擁著我,然後傷心地哭了起來:“木丫頭,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我到處找你呢,你忘了,我有你送給我的法寶啊,”我掏出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銀鏈子,和他雙手交握著,輕撫上銀牌,柔聲安慰著:“只要我帶著這根鏈子,無論我到那裏,我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會認出對方的。”
非玨抽泣了幾聲,滿意地笑了,然後他收了笑容,看了我一陣,似乎在努力鼓起了勇氣,嚴肅地說著:“木丫頭,馬上就要開戰了,你隨我回西域吧。”
啊!?我奇道:“什麼戰爭?”正要詳細詢問,非玨卻搖著我的肩膀說:“如果你怛心生生不離,莫怕,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解藥的。”
我含淚笑道:“那如果找不到呢?”
“我……”非玨的話音未落,一陣巨響傳來,地面也隨著抖動起來,人群開始有些不解,但是巨響不斷傳來,每響一次,地面跟著劇烈地抖動,人群開始騷動了。
我的心一驚,這不是攻城的炮聲嗎,這時一列軍隊從南門沖了過來,焦急地喊道:“王總兵大人有令,南詔兵打進來了,大夥快躲起來。”
原家祖上是開國功臣,西安乃是太祖皇帝所賜的蔭封之地,西安人世代接受著原氏豪強的保護,已有上百年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摧殘了,那極度的不信顯現在每一個西安人的臉上,恐懼傳播在每一個西安人的心中。
我的腰間一緊,非玨挾著我又躍回燈樓上:“沒想到,南詔來得這麼快。”
人群開始尖叫,四處升起淒厲的呼喚聲,無情地取代了絲竹管弦,孩子哭著叫喊母親,丈夫喚著失散的妻子,家僕尋找年糼的主人,人群互相拼命地推擠著,像是猛然間落入漁人網中的魚兒,慌不擇路,頃刻間,人間上元節的美境竟然變成了人群擠壓的修羅場。
人群從四面八方地聚來,又蜂擁著消失在曾經喧嘩地大街上,我和非玨躍了下來,非玨神色嚴重:“我在南詔的密探告訴我,左相蘇容十日之前以謀逆之罪被處死了,豫剛親王為首的主戰派和竇家走得很近,我來找你之前,果爾仁告訴我,就在晨時竇太皇太后的入殮之刻,竇家發動了宮變,長公主被逼死了,現在的變故一定是竇家讓南詔奇襲西安,好借刀殺人,剷除原家的老巢。”
我大驚失色:“那怎麼辦,我們得回去通知紫棲山莊的人好準備開戰。”
非玨看著我歎了一口氣:“太晚了,木……”
炮聲還是一陣接一陣傳來,大地震動中,又一堆逃難的百姓湧來,非玨護著我,退到街邊,人群中出現了一隊黑甲騎兵,為首一人身形魁梧,帶著黑面紗,來到近前,他在馬上略彎腰行了一個突厥禮,揭下面紗,雙目如炬,難掩興奮地俯視著我們:“少主,候爺已向于飛燕發十萬火急金牌,召其往洛陽會合,現在河朔守備空乏,東突厥定會乘虛而東庭,正是我等回西突厥的大好時機。”
他忽地看到我,面色又沉了下去:“老奴到處尋少主,卻原來是同木姑娘在一處賞燈會。”
非玨拉著我走到果爾仁面前,堅定地說道:“果爾仁,我要帶木丫頭回突厥。”
果爾仁冷冷道:“少主莫要忘了木姑娘中了生生不離,今生註定是白三爺的人了。”
“那又如何,我看上的人,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果爾仁的臉色更是難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後面的碧瑩,灰眼珠瞟向我:“少主,你想帶木姑娘回突厥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得先問一下木姑娘能同你回去嗎?”
炮火比剛才更響更近,果爾仁身下的大宛良駒開始不耐煩的移動起來,不時低鳴:“木姑娘,如今候爺在洛陽舉事,你的胞妹和義兄宋明磊兼程趕死了幾匹千里馬,方才千幸萬苦地趕回西安營救二小姐,但依老夫看,他們也主要是為了來接你而來,你若是跟我們回突厥亦可,那你須想好,從此再不能見其他的小五義了,”果爾仁的灰色眼珠冰冷,他俯身對我厲聲說道:“你若想侍候少主亦可,你必須同我發個毒誓,除非助我等入主中原,否則一生一世不能踏入中原一步,如違此誓,亂箭穿心。”
好毒的誓!我暗忖著,然而若能和非玨去西域,從此掙脫了原家的枷鎖,和心愛的非玨在一起,實現我的長相守,這有多麼美好,望著非玨殷切的臉,霎時我的心動了,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木槿,”碧瑩的聲音傳來,她在馬上擔心地看著我,我猛然間回過神來,想起于飛燕為了我而放棄了辭官,放棄了泛舟碧波的生活,還有我唯一的妹妹和冒死趕回西安救我的宋明磊……木槿啊木槿,你怎可如此自私,你難道忘了小五義對你的恩義了嗎?
我放開了非玨的手,笑著說:“非玨,果先生說得對,我不能同你回去,因為我不能拋下錦繡和宋二哥。”
非玨卻又抓回了我的手:“你莫要說混話,現下南詔正在前往紫棲山莊的路上,你回去不是送死嗎?”
我強自笑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有自信些:“你放心,我知道一條回莊子的秘道,而且你不用擔心,我是花木槿,自然會想辦法活下去,而且還有你的寶貝保佑我,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炮聲更近了,有很多箭矢射了過來,果爾仁所帶著十三個少年揮著彎刀擋開,非玨的手松了開來,堅定地說道:“那……我同你一起回去。”
“萬萬不可,少主,您忘了女皇陛下現下正涉險親自在喀什城等您嗎?我等沒有時間了,快走吧。”果爾仁上前,拉過一匹烏油油的大馬,硬塞到非玨手中,非玨緊抿著嘴唇,眼神苦苦掙扎。
許久,非玨跑過來,卻將韁繩放到我的手中:“木丫頭,他叫烏拉,以後就是你的了,你記住一定要騎著他來西域來找我。”
我握緊韁繩,使勁地點著頭,眼中淚水翻湧,心如刀割,碧瑩駕馬小跑過來:“木槿,我同你一起回去。”
我一搖頭:“不,碧瑩,你沒有武功,和我回去會有危險,你先和四爺一起回西域,過了這一劫,我們一定會再重逢的。”
碧瑩又待強辯幾句,我厲聲阻止了她,她淚如泉湧,不肯放開我的手,我拉著她到果爾仁那裏,看著果爾仁的灰眼珠說道:“我家三姐就……就拜託先生照應了。”
果爾仁的灰眼珠倒是一陣驚訝地看著我:“木姑娘好膽識,請放心,我等定會護著瑩姑娘周全。”
我再看了一眼碧瑩,一狠心甩開碧瑩的手扭頭上馬就走,不再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我逆著逃難的人流跑出一段距離,才悄悄扭頭,只見非玨一行人也開始前行了,碧瑩的雙肩顫動著,捂著嘴在馬上哭泣,而我給非玨買的白緞帶不知什麼時候松了,他的紅發在夜風中淩亂飄揚,亦扭著身子,雙目看著我,慌亂而心痛得沒有一絲焦距,這亂世中的一景,根本沒有安慰我,反而使的我心更加難受。
烏拉出乎我意料的溫馴,而且不愧是大宛名駒,腳程極快,我駕著她抄小道從西林繞了回去,遠遠的就看見前方濃煙密佈,我的心涼了一截,等趕到山莊裏,我只覺口乾舌燥。
紫棲山莊,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曾是處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一片富貴氣象的紫棲山莊,竟然一夜之間變成了到處火焰,濃煙,死屍的地獄,各園的子弟兵和南詔士兵在廝殺,然而更多的南詔兵卻在搶劫珠寶和丫環,玉器的碎片散了一地,驚慌的喊叫充斥著耳膜,一個南詔兵看到了我,獰笑著撲過來,我向他一抬右腕,他應聲倒地,我乘餘下的士兵愣神的時機,一策烏拉,飛一般地往西楓苑趕去。
來到西楓苑近前,幾隻七星鶴的屍體,混身插滿箭矢,橫七豎八地倒在莫愁湖邊,十幾具南詔兵的屍體浮在水面上,那曾經清澈的湖水全被血染成了紅色,泛著刺鼻的血腥,無聲無惜的流著,苑子裏面傳來打鬥的聲音,我大聲叫著:“素輝,三娘。”沖進了西楓苑,那兩個冷面侍衛正苦戰南詔兵,魯元也在用他改良過的弓弩嘶喊著嗓子對著南詔兵發射,佈滿血絲的眼中瘋狂無比。
出乎我的意料,謝三娘掄著兩把斧頭,滿臉是血,冷靜俐落地砍著敵兵,哢嚓之間,南詔兵像是一堆堆乾柴似地噴血倒地,她一向臃腫的身形,卻一下子苗條異常,靈活騰挪,她看到我,精神一震,狂喊著:“韋虎,木姑娘回來了,快帶著他和素輝走。”
無數的南詔兵向我湧來,但是立刻二個人影飛過來,舞出一道劍影,擋住了南詔兵,是素輝和滿身是血的韋虎,素輝喘著氣,小臉陰沉著,一邊揮劍,一邊眼中閃著狂喜:“木丫頭,你可回來了,齊放去找你,到現在都沒回來。”
我轉向韋虎,心中一驚,這才發現他的左臂已齊根截斷,血流如注,混身的血正是來自斷臂處。韋虎讓素輝跳上我的烏拉,然後撩倒一大片,在前面開路,引著我們奔到賞心閣,他一踢大門,讓我們進入門中,然後咬牙單手關緊房門,來到掛著謝夫人畫像的神龕處,移動牌位後的機關,謝夫人的畫像一下子收了上去,露出暗門,他打開暗門,讓我和素輝進去,原本我以為烏拉進不了,沒想到裏面的暗道十分寬廣,烏拉也乖乖地擠了進來,韋虎單手關了暗門,催促我們向前奔走,於是我們陷入了黑暗。
素輝拉著我,暗暗低泣:“木姑娘,我還能再見到我娘嗎?”
幸好地道的光線昏暗,他看不見我滿臉的淚水,我鼓勵他,一定會的,轉而怛心地問著:“韋壯士,你可好?你需要立刻上藥。”
黑暗中,我沒聽見韋虎的答話,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亮光出現,韋虎沉聲道:“到了,木姑娘,這條地道直通到華山內原家的暗莊,二小姐和錦夫人都在那裏,我們安全了。”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如鐵塔傾倒,我和素輝哭著驚呼,引來一個熟悉身影,正是一臉疲憊絕望的宋明磊,他看到我們不禁喜形於色。
宋明磊連點韋虎身上多處大穴以止血,然後我們三人七手八腳地將韋虎抬回暗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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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0:13:26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七章 離人亂世曲(五)
暗莊位於紫棲山莊後山,半山谷的一個天然石洞中,據說是原家的第一代祖先秘密開拓的,是用來防止太祖皇帝固位後,誅殺功高蓋主的原家,逃遁所用,那個石洞位於群山密林之中,洞外長年被四季長青的橛類植物所覆蓋,是個遁世的絕佳之地,更可貴的是這個天然石洞內豁然開朗,竟然容納了原家八千子弟兵,而且存糧夠三個月的,顯然原家的老祖宗很有先見之明,狡兔三窟,以備不測。
我們在洞內待了數日,紫園中的重要人物只有原非煙,錦繡,宋明磊還有陰險的柳言生而已,那些我認識的丫環,如初畫,珍珠等等,就連那個很得寵的香芹都失散在戰亂中,那八千子弟兵中三分之一是去年司馬門之變後補充的少年新兵,稚嫩的臉龐顯得有些慌亂而空洞,又有很多子弟兵是在南詔奇襲時受了重傷,讓人比較怛心的是洞中唯一像樣的醫生只有宋明磊了,他憂慮地告訴我現下雖不愁糧食,但奇缺藥材,這幾日不斷地有子弟兵因為得不到及時治療而死去,我們不能把他們的拖出去埋了,也不能仍進山谷,恐怕引南詔兵注意,只能在白天將他們的屍首扔進火堆裏就地火化了,於是每到白天,刺鼻的屍體焚燒的焦味飄出來,令人感到恐怖的作嘔。
但謝天謝地的是,韋虎奇跡般地從深度昏迷之中醒了過來,一開始我和素輝很怛心他會難受,然而韋虎卻連眉頭也不帶皺一下,便開始下地練習右臂用刀,並指天發誓要保護我安全地前往洛陽見原非白。
出去打探的人回來了,南詔在西安城燒殺搶掠,淫人妻女,無惡不作,已有三百多年光輝歷史的紫棲山莊付之一炬,莊內所有財物和家奴被南詔掠劫一空,眾人悲憤之餘,恨不能食南詔兵肉身以瀉恨。
二月初一,原非煙召集紫園中人開會,商討對策,韋虎和素輝堅持要陪我去,未到議事“洞”就聽見裏面的爭吵。
柳言生的聲音冷冷傳來:“候爺既然有令,五更天在華陰與我等會合。言生以為,現在唯有一人冒作二小姐,帶著一千子弟兵,沖下山去,段月容好色成性,必會為了活作二小姐而全力追擊,則我等可乘機突圍,翻過峻林,到洛陽同候爺會合。”
我走了進來,他陰冷地瞥了我一眼,然而後目光落在錦繡身上:“如今我等之中,唯有錦夫人的武功最高,身材也與二小姐相似,可以假亂真,只要錦夫人捨生取義,則我等都有活路。”
錦繡怒極反笑:“柳先生果然好計謀啊。”
原非煙瀲灩的目光飄向錦繡,深不可測,喬萬怒道:“柳言生,你敢可以下犯上嗎?候爺有命,任何人不可傷害錦夫人。”
柳言生歎了一口氣:“喬萬,你以為我願意犧牲錦夫人嗎?但隨行會武的女侍都英勇殉主了,請錦夫人出馬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我大步上前:“萬萬不可,錦繡雖然武功高強,但她一雙紫瞳,別人一眼便知道不是二小姐了,反而會讓他們起疑我們就在這山中。”
出乎我意料,柳言生點頭稱是,狡猾的光芒一閃而過:“木姑娘所言極是,那如今我等之中妙齡女子唯有錦夫人和你,不如請木姑娘代之如何?”
TMD,這個混蛋的畜生,我暗自冷笑,這時韋虎提著刀殺氣騰騰地進來:“你若敢碰姑娘一根頭髮,先跨過我的屍體過去吧。”
柳言生搖搖頭,向韋虎走過去,悲戚道:“韋壯士,言生也知道此乃下下之策,實屬無奈,莫非你想我等都命喪於這大悲山中嗎?”
一直陷入沉默的宋明磊猛地一個箭步沖向韋虎:“小心。”在所有人的驚呼中,柳言生右手微抬,韋虎已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柳言生左手和宋明磊對了一掌,後者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撞到對面的石壁上。
原非煙冷冷道:“柳總管,你想謀反不成?”
柳言生恭敬地單膝跪下:“小人擅作主張,驚擾二小姐,死罪難逃,只是……”他抬起頭來,冷酷地看向原非煙和錦繡道:“這是唯一一個能突圍的方法,身為家臣,理當為原氏肝腦塗地,錦夫人和宋護衛一路趕來,當知三百六十位紫星死士為了保護侯爺全身而退,全部死在退回洛陽的路上。”
錦繡的面色一陣慘白,柳言生的目光又看向我:“在下久聞小五義情深重義,不知木姑娘可願意以身殉主?”
素輝咬牙切齒:“你這個小人,暗算我韋大哥,逼迫弱女子,為何你不沖下山去?”
錦繡哈哈狂笑:“你這麼做,無非要逼死我們小五義罷了,我這就如你的願,我……”
“住口,我去。”我站出來大喝一聲,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我,我忍住心中的憤懣,心中有了一條計策,我大聲說道:“我替二小姐下山去,請柳先生放我們小五義一條生路。”
柳言生一甩大袖,看我如同塵埃上的螻蟻,眼中難掩得色:“既然木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就請二小姐脫下這懷素錦絲紗,天蠶金紗裙,與木姑娘換上吧。”
原非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宋明磊,神色猶豫不覺,沉吟了一會兒,便沉默地脫下懷素紗和天蠶金紗,遞與我輕輕道:“木姑娘,我知道你也不想你的義兄和妹子有事吧!若我和他們逃出生天,我定會稟報父候,為你豎碑立傳。”
嘿!想不到,真想不到啊,我還能上人民英雄紀念碑哪我!
我淡淡一笑:“多謝二小姐美意,只要小姐能保證柳先生給韋虎解藥即可。”
原非煙看了看沉著臉的宋明磊,歎了一口氣,點頭道:“你放心,等你下得山去,柳先生自然會給韋壯士解藥的。”
我看向宋明磊,右手假裝無意地摸過耳垂,宋明磊撐著身體站起來,撐著地面的手閃電般地露了兩個指頭的V字型,即可收回,我懂了,耳墜中的雪珠丹可以解柳言生的十裏飄香。
我的心一定,但面上仍裝著十分怛心,走向柳言生,突然直挺挺地跪下:“求柳先生放過我們小五義。”
錦繡前來拉我,恨恨道:“不准你給這個禽獸下跪……”
宋明磊也沉聲道:“木槿,我們小五義絕不跪不義之人。”
柳言生輕嗤一聲:“你以為有了清大爺,就可以不用跪了嗎?忘了當初是如何跪著求我要你的嗎?”
我的心一驚,抬眼望去,只見宋明磊的臉色氣得發白,緊握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原非煙也柳眉倒豎。
我的牙關緊咬,更堅定了我的信念,我繼續眼淚婆娑道:“我們小五義實在不知道先生的厲害,”我跪行過去,柳言生一腳踢來,我假裝害怕,卻一把抱著他的腳,繼續苦苦求他,手腕微動,護錦已射向他的臉,他側過臉,險險閃過,可是耳朵還是擦了一下,一道血痕出現在他的耳際,他大叫一聲將我踢了出去,我被錦繡抱著摔倒在地,立刻站了起來,狠狠向他瞪眼道:“現在該你求別人了,我的護錦上面加了巨毒,見血封喉,禽獸,你就去死吧。”
原非煙向我劈掌過來,素輝過了幾招,已被點了穴道,愣在那裏,原非煙輕靈地閃過錦繡,猛踢喬萬的腰間,喬萬悶哼一聲,應聲倒地。
原非煙身如嬌龍,手指微抓,銀光閃閃,原來是法郎嵌銀珠的指甲套,優雅地閃過一道道銀光,令人不敢相信竟是她最具殺傷力的武器,轉瞬她五指冰冷,緊捏我的咽喉,看著嘴角流血的宋明磊冷聲道:“你們都別動,不然我就殺了她。”她轉過頭來看著我,睥睨道:“好一個陰險狡詐的花木槿,我理解你的感受,不過現在我們正需要柳總管,所以無論是我父候還是我都不會讓你們殺柳總管的,快拿解藥來!”
我看著她冷哼一聲,無懼道:“他既然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宋二哥的事,就是想激我們對他出手,那樣便有了殺我們的理由,如果小五義死在亂世逃亡之中,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候爺也不好問罪,而且只要能救出二小姐,他斷斷罪不及死,講不定還能更得候爺的信任。”
錦繡和宋明磊的面色都大變,而原非煙的妙目看著我,既沒有贊同,卻也沒有反駁我的話,只是歎了一口氣道:“木姑娘,須知現在若是柳先生死了,就沒有人帶我們出去了。”
我微笑著看她:“此言差矣,二小姐,木槿知道,其實就連二小姐你都心理明白,沒有柳言生,憑二小姐的智慧還有宋二哥的才智也一樣能逃出西安,”原非煙漂亮的眉頭依然緊皺著,我深吸一口氣,微笑著:“我願意去替二小姐引開追兵,所以在走之前,我一定要替我們小五義除掉這個大仇人,就請二小姐成全我死前唯一的心願吧!”
原非煙滿懷斟酌的目光,轉向宋明磊,而宋明磊亦深深地回看著她,兩人對視許久,似乎再容不下別人,終於她的眼神漸漸溫柔下來,手漸漸地松了,對我冷冷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三弟和四弟為何都喜歡你了。”
原非煙選擇了立場,便不再看柳言生,只是大步退開,露出了柳言生躺倒在地的佝僂身影,他的臉色越來越顯得病態的黑,仇恨地看著我和原非煙,卻忽地向錦繡撲去,錦繡冷笑聲中,已閃電般地出了七劍,調息過後的宋明磊也加入了戰圈,我繞過打鬥的圈子,跑到素輝那裏,解了他的穴道,摘下耳墜,倒出雪珠丹和素輝二人趕緊給韋虎喂了下去,一會兒,他的臉色好了起來。
醒過來的喬萬也加入了錦繡和宋明磊,打鬥更是激烈,此時站在山洞外的子弟兵皆是原非煙的親信,發現洞內不太平靜,有人陸陸續續地闖進來想一探究竟,原非煙一擺手,只讓為首一個彪形大漢過來,耳語一番,那人立刻安頓子弟兵處變不驚地站到了洞外,另外又不動聲色地遣人前往擒拿柳言生為數十個的隨從,全部拉到外面處死。
柳言生的動作越來越慢,眼中有著我所沒見過的慌亂和不信,永遠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散亂地貼著滿是黑色汗水的額角,最後終於頹然倒地,雙眼充滿了臨死的恐懼,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會兒,他平靜了些,恨恨地盯著原非煙和宋明磊:“想不到我為你父一生盡忠,卻落得如此下場,原非煙,你終有一天會後悔的。”
然後,他又轉頭看向錦繡,對他露出一絲奇怪的微笑:“我柳言生最後還是死在你們小五義的手上,你……你現在可稱心如意了吧,”他吐出了幾口烏黑的血,雙眼逐漸變得渙散而悲傷。
他向錦繡伸出一隻沾滿血的手,顫抖著努力想攀住她,宋明磊狠狠地將他踢開,他的一隻手如雞爪般痙攣著,另外一隻手卻牢牢地捏著錦繡的一角華袍,迷離地看著她:“你現在還是那麼恨我嗎?……為何你連仇恨時,都是這般的美麗呢?”
錦繡厭惡地向他的屍首唾了一口,我走過去,想說些什麼,看著錦繡的淚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心痛地抱住她,錦繡愣了一兒,反過來緊緊抱著我,全身劇烈地顫抖著,我的心更是又痛又憐又悔,只是抱著她無言地流淚。
“不要去,木槿。”錦繡忽地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我們殺了原非煙吧,到了洛陽就說她和柳言生都被亂軍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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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1:53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八章 清泉濯木心(一)
我輕輕一笑,擁緊她附耳道:“錦繡,柳言生這條計策乃是上上之策,只要我一人去了,你們大家都能有一條活路了,既便如你所說,殺了原非煙,我們到了洛陽,候爺一定會猜出來我們殺了柳言生和原非煙,他也遷罪於我們的。”
我輕推開錦繡,錦繡的一雙紫瞳,漸漸顯出無限的恐懼來:“木槿,你,你,你不會真得替二小姐去送死吧?”
我笑著流淚說:“姐姐馬上就能上人民英雄紀念碑了,講不定還能進烈女傳哪,你哭什麼?”
“不!”錦繡和素輝同時叫了起來,素輝一瘸一拐地跑過來,拉著我的手:“木丫頭,你不能去,為什麼得你去?”素輝青春豆的臉上涕淚交加,又帶著血跡,越發難看了,可是我看了卻感動異常:“木丫頭,我答應過三爺要保護你的,我替你去。”
“素輝,你如果替我去,誰來照顧你娘呢。”我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他早已在那裏哭得嗚咽,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不管,我和你一起去。”
“不,去洛陽的一路之上,你得留下來照顧韋壯士,他必須立刻得到治療,咱們西楓苑的人都是有情有義的,誰也不能丟下誰,。”我堅定地說著,見他依然哭著搖頭,便心生一計,從頭上撥下那根東陵白玉簪,塞到他的手中,對他附耳道:“這根簪子對三爺很重要,你一定要親手交到三爺的手上,裏面有救我的方法,只要三爺拿到這根簪子,他就知道如何救我了。”
素輝將信將疑地拿著那根簪子,抽泣了幾聲,也低聲道:“這不是三爺常用的那根簪子嗎,我怎麼不知道裏面有機關呢?你莫不是又誆我?”
“好了,時間不多了,你快拿著這根簪子,護著韋壯士,等我沖下山,你就隨二小姐翻山前往洛陽,一定要親手將這根簪子交到他的手上。”我忍住心若刀絞,裝作若無其事地甩開他的手,不再看他,大步走向臉煞白的錦繡,我輕輕扶上她的姣美臉頰,對她微笑道:“錦繡,姐姐沒用,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我努力吸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錦繡緊緊握住我的手,淚如泉湧:“不要,木槿,你這個大傻子,你別去,別離開我……”
“好妹妹,姐姐知道現在即使沒有姐姐,你也能好好保護你自己,可是你放心,姐姐永遠在你的心裏,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錦繡瘋狂地搖著頭,熱淚飛濺,我也是淚如決堤一般,模糊地看著錦繡說道:“你記住,無論如何,你都要為自己的心而活……姐姐最想看到的是你發自真心的笑,就像小時候,你吃著糖人,看我跳嘻哈舞的……那笑容……”
我一根一根地瓣開錦繡握著我的手指,對原非煙說道:“二小姐,天快二更天了,此時正是沖下山的好機會,我想帶一千名子弟兵,馬尾紮著樹枝,前往去洛陽的大道,而你和餘下的子弟兵就走那條通山小路,可掩敵兵耳目,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到洛陽。”
原非煙微一點頭,贊道:“好計,花木槿果然天下奇人。”她又讓我待會兒騎上她的獅子驄,以掩耳目,我只能心疼地將烏拉交給素輝照顧。
她帶著我們前往林中點齊剩餘的一千名子弟兵,解釋了剛才的騷動,是因為柳言生想殺原非煙,好買主求榮,投靠南詔,現下已被正法。然後說明了下一步戰略計畫,將有二百名子弟兵陪著假扮成原非煙的我雞鳴時分,沖下山去,徵求那一千子弟兵中,可有主動前往的,便請出列。
西安原氏,治軍嚴明,家教森嚴,使我驚喜的是,那八千子弟兵,竟沒有一絲懼色,反而爭相請死,統統往前踏出一步。
我們感動之余,原非煙只得點了一千名沒有家累,且非家中獨丁的子弟兵,讓他們選擇戰馬,在馬尾縛上樹枝,這挑出來二百個男兒是原家的鐵衛,平靜地做完準備工作,向我施禮齊聲道:“聽憑木姑娘吩咐。”
我翻身上馬,看著那黑壓壓的蕭殺之氣,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向大家抱拳還禮道:“花木槿能與諸君同去,乃是我的榮幸。”
眾男兒一口同聲道:“謝木姑娘。”
臨行前,我單獨到宋明磊的那裏,向他笑道:“我不在,就請二哥好好照顧錦繡,碧瑩和大哥了。”
“還有,”我掏出一個染血的布娃娃:“勞煩你若有機會就請把這個交給玨四爺吧,就說木槿,木槿,來世再來報答他的深情厚意了。”
宋明磊凝視著我,默默地接下了花姑子,塞在懷中。
我深深地呼吸一口,對錦繡和宋明磊又綻出一個自認為很美麗,很木槿似的笑容,轉身欲上馬。
“對不起,木槿,二哥不能答應你。”宋明磊的聲音忽地從背後傳來,我詫異地回頭,宋明正用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目光,堅定地看著我。
只見那戰袍染血的少年端坐在馬上,夜風吹動戰袍一角,拂動他的一絲亂髮,揚過年輕的臉龐,他對著我如春風一般地微笑著,仿佛是興致盎然地準備去付一場華麗的宴會,緩緩說著:“因為二哥要和四妹一起去。”
“不要,”這回是原非煙和我同時出聲了,從剛才柳言生下毒,我們小五義聯手殺柳言生,原非煙一直隱而不發,沉著的應對,比之男兒毫不遜色,不愧為將門虎女,然而此時的她,那雙美麗的鳳目含淚,滿懷不舍地瞅著宋明磊,宛如一個尋常女子,苦苦挽留心愛的情郎,她仰止不住地顫聲問道:“這是為何,光潛,我已讓你們小五義,殺了柳言生,你為何還要去呢。”
宋明磊在馬上對她微欠身道:“我們小五義結拜的時候就說過,榮辱于共,富貴同當,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請二小姐成全在下。”
接著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對我柔聲笑道:“四妹不讓二哥同去……莫非在四妹的心中,是聽信了柳言生的混話,覺得二哥身子骯髒,不配陪著你嗎?”ab保護版權!尊重作
“不,在木槿心中,二哥永遠是勇敢智慧的二哥,只是……”我焦急地說道:“二哥,木槿除了錦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我……”我哽咽著,傷心地流淚道:“我實在不想看到小五義再有任何危險啊,那樣我會受不了的。”
“木槿的心思就是二哥的心思。”宋明磊笑得那樣快樂,完全不像是去送死,“那就請四妹緊緊跟隨二哥身邊,二哥定要護你周全。”
我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半晌才灑淚道:“木槿……何其有幸,能有二哥相陪。”
宋明磊的笑容更是快樂,雙目煥發著我從未有過的神彩,不再理會身後流淚的原非煙,拉著我駕馬來到外洞,對著那一千名趕死隊員,大聲叫道:“諸君聽著,只要能救出原二小姐和餘下的兄弟,宋明磊與我家四妹,便與爾等同生共死了。”
那一千人中有很多是他的舊部老友,聽到這話,皆滿眼閃著崇拜,興奮地揮舞著雙臂叫著好,這種興奮感染了整支軍隊,到處都洋溢著英雄男兒那視死如歸的豪情,亦深深地感染了我。
一剎那間,宋明磊的神色一片蕭殺冰冷,四周仿佛圍著一圈可怕的地獄之火,與他身上的鐵甲,雙戟融為一體,好像是天生的復仇煞神,這與我一向熟悉的他,那時而清澈如水的少年氣質,抑或是時而超越性別的華美氣息,都截然不同,於是那時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其實在我周圍的所有人中,我最不瞭解的,竟是我這位相處時間有時甚至超過了碧瑩的結義二哥,宋明磊。
原非煙和餘下的子弟兵也開始緊張地做著準備,只要我們到一下山,他們也會圍。
二更天了,我,宋明磊和一千個子弟兵最後一次告別眾人,奔下山去,我和宋明磊最後一次回頭,原非煙高高坐在馬上,美麗的雙目無限悲愁地凝視著宋明磊,傷心欲絕,我知道在那一刻宋明磊說要陪我沖下山去,她的心就碎了,我忽然有一種想法,如果她沒有生在原家,也許她能夠更快樂些。
我看到錦繡淚流滿面,哭倒在地,素輝哭著追趕著我們的快馬,口中卻在喊著:“木丫頭,你又騙我,你為什麼老騙我,連死也要騙我……”
我心如淩遲,回過頭來,山中的寒風刺骨,很快風乾了我的淚跡,吹得臉龐針紮一般得刺疼,然而每一個人的心中卻混然不覺,只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我們,不斷倒行的森林,如黑幽幽的惡鬼一般露著巨牙,陰笑著森然地看著我們。
前方出現了一絲光明,我們已來到離山下南詔兵紮營的谷中,宋明磊讓我們放開喉嚨,大喊著殺啊,圍著原地跑著,揚起雪塵,讓南詔以為原非煙的大隊人馬開始突圍,其實真正的原非煙卻帶著餘下的六千多人翻山繞遠路去洛陽。
前方也開始騷動了,黑暗更加重了恐懼感,如野火一樣燃燒著我,我的心臟那突突的跳聲超越了一切,我汗流狹背,不由自主地策馬挨近了宋明磊。
“木槿,你害怕了嗎?”黑暗中,宋明磊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傳來,他溫暖的呼吸噴在我的耳括,癢癢的,卻分散了我對於死亡的注意力,我抬起頭,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仿佛是獸的光芒,竟然混合著我從未見過的興奮,他的纖長的手指扶上我的面容,為我輕拭去沒用的汗水,然後對我綻放出一絲笑容:“莫怕,二哥陪著你,我們倆不會有事的。”
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握緊了宋明磊的手,宋明磊更快樂地笑了:“還記得小時候你和大哥去西楓苑的牆外采梅花嗎?”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宋明磊怎麼了,生死時刻,大戰之際,卻提起我少年時的冒險?我點頭說道:“記得,那,那次是為了湊碧瑩的醫藥費。”
“那時你竭力反對,因為梅花七星陣的七星鶴乃是神禽,攻擊力相當於七個高手,可是我那是天真得想仙鶴只是飛禽怎麼會同人相比。”我訥訥地說著,思緒飛回到我十歲那年的冬天。
“結果,你和大哥還是瞞著我去了,你們倆摘了一大堆梅花回來,可是都掛了彩,大哥傷得很重。”
“那是大哥為了救我才被七星鶴叨成那樣的。”往事裘上心頭,那時我和于飛燕在牆頭摘梅花,卻驚動牆內的七星鶴,如果不是于飛燕拼力保護,我也會被叨得體無完膚吧,于飛燕,我的大哥,不知今生還能見到你嗎?
宋明磊平靜地說道:“你那時哭成了淚人兒,在大哥身邊照顧了一夜,眼睛都熬紅了,我怎麼也勸不住你,”他的臉慢慢隨著往事沉了下去,將臉隱在陰影中:“四妹知道那時我在想什麼嗎?”
“你一定是在心中罵我做事不知輕重,連累了大哥,”我小聲地說著,慚愧之意浮上心頭,宋明磊慢慢抬起來,卻依然埋在陰影中:“四妹,我那時只是在想……”
話音未落,山下驚慌的嘶殺聲驚天響起:“原家軍沖下山了。”
宋明磊抬起臉來,神情已是一片蕭殺,聲音一變:“各位兄弟,我等今日就為西安城的老姓報仇,大家殺個痛快吧!”
話音剛落,那一千名男兒大吼聲中,猙獰著臉沖下山去,宋明磊緊握雙戟,攜著我,也緊緊跟隨著眾人沖下山去。
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兩軍接兵,帶火的箭矢如星雨飛來,血腥味立刻彌漫開來,夜空被火箭燃燒著,照亮了整個血腥的世界,如白晝一般,我放眼望去,男人們互相如獸一般,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拼命砍著,殺著,斷肢,殘臂在空中飛舞,被火點燃,發出刺鼻的肉焦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刺激著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胃痛苦地翻滾著,幾欲幹嘔,這是一個人間地獄,人們為了生存這個最簡單也是最殘酷的目的,互相殘殺關,我努力拉著獅子驄的韁繩,不致於倒下,耳邊忽然一片寂靜,所有的嘶殺聲離我遠去,腦中只有反復浮現出櫻花林中,與非玨讀著青玉案的畫面,但立刻被漫天的血色撕個粉碎,我究竟在哪里?
眼前一片血紅,一個身子被劈了一半的子弟兵,血淋淋的肚腸流出身體,正死死地拉著我的韁繩,他的年紀和素輝差不多,兩隻眼睛像死魚一樣凸出來,滴著鮮血,死死盯著我,口中吐著血沫,好像要開口對我說什麼,我駭在那裏,忽然那顆年輕的頭顱飛了出去,他的軀體像破棉絮一樣倒了下去,身後站著一個同樣年輕的南詔兵,手提大刀,兇狠地盯著我,混身是血,他伸著手來拉著我,獅子驄長嘯一聲踢翻了那個南詔兵,瘋狂地向前沖去,我緊緊附在馬背上,四處搜索宋明磊,可是那裏都是滿臉血污的人在互相殺戮,根本找不到宋明磊,不斷有人倒下去,然而更多的南詔兵向我湧過來,興奮地喊著:“活捉原非煙,活捉原非煙。”
很多人過來拉我下馬,震耳的喊殺聲中,我的眼前一片血色,不知道什麼人拉住了我的腳裸,我顫抖地摸到著腰間的酬情,砍向那支手,一聲慘叫,我得到了自由,於是我開始揮舞著手中的酬情,拼命砍著,很多粘稠的液體噴射到我的身上,染紅了一身名貴的懷素紗。
殺到穀底,天已微微發白,突然我的馬淒厲地嘶聲長嘯,猛地向前載倒,我也狠狠地摔了下來,天旋地轉間,我才發現我的座騎,那匹原非煙的愛騎獅子驄,一身的白毛幾乎被血染成赤馬,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卻比不上她那一雙前馬腿的致命傷口,原來早已被齊生生地被人砍斷了,獅子驄痛苦地睜著漂亮的馬眼,看著我嗚嗚哀鳴。
隔著散亂的頭髮,我看向那個斬斷馬腿之人,眼前傲然站著一個高大的南詔將領,赤黑戎裝,血污滿身,烏盔下帶著可怕的鬼面具,面具的雙眼鏤空,一雙瀲灩的紫瞳盯著我,閃爍著獵食者的貪婪和興奮。
一剎那間,我的心臟一陣收縮,跳得奇快,我根本分不清這是華山雪穀,還是在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地府。
不,我一定還在地府中,我完全被恐懼所征服,有些歇斯底里地狂叫了起來,看著他向我伸來覆著盔甲的手,明明知道要跑,要用酬情去砍……然而我竟然駭得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根本動不了。
我的理智崩潰前,一雙有力的手將我拉上了另一匹戰馬,使得那個紫瞳惡魔,只是扯到我的一片懷素紗衫。
我抬頭,原來是披頭散髮的宋明磊,我瑟縮在他的懷中,混身發著抖。
我伸頭一看,那鬼面紫瞳的戰將依然昂首站在那裏,那雙嗜血的紫瞳,冰冷而不甘地目送著我們的離去,這時身後正好一個子弟兵襲來,他連頭也不回,左手反手一揮堰月刀,已將那個子弟兵攔腰砍倒了,更多的血噴在他的鬼面上,順站表情如冰的黑面具上流下來。
而他覆著甲的右手緊緊捏著我的紗裙一角,在風中飄揚,形成了一幅無限淒美,但卻妖異無比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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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1:59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九章 清泉濯木心(二)
我看向宋明磊,他的頭盔早已不知所蹤,頭髮披散,額頭滴血,身上也像是從血浴中撈出來的,他一手牢牢地圈住我,一手拼命揮斬。
一會兒,我們離了戰圈,他微喘著氣的嘴角流著血,卻依然向我微笑著:“四妹,二哥來遲了。”
他將我和他綁在一起,策馬向玉女峰瘋跑去,我緊緊抓著他的腰,卻發現滿手全是他的血,他的腰間汩汩流血,一路灑下,我幫他捂著傷口,試圖止住,宋明磊比南詔兵熟悉地形,他東躲西閃間,來到兩側是懸崖峭壁的石眼溝,溝中一條羊腸小徑,僅能容一人或一馬通過,他帶著我狂奔,身後跟著十個同樣全身浴血的原家子弟兵,通過石眼溝,身後的追兵不熟地形,跟上來的越來越少。
過了石眼溝,我們攀上玉女峰,最後戰馬實在上不上去了,宋明磊這才讓我們停下來,想棄馬徒步前行,可是他一下馬,就立刻跌倒了,雙目緊閉,不醒人事。
我們把他拉進一處深山老林的洞中,我為他清洗著傷口,這才發現,平時外表最為瀟灑光鮮的宋二哥,那健壯的身上竟然傷痕累累,無一處好肉,那些傷痕中,有些年代已經非常久遠,甚至可能是在他進紫棲山莊以前就有了,我不由得淚流滿面,宋二哥,你到底受過什麼樣的苦,你的傷又是誰加諸於你的?是柳言生還是原非清?
宋明磊告訴我們關於他的身世是非常簡單,他說他是江蘇淮陰人,一個私塾先生家的孩子,在前往寧波老家的路上,路遇馬賊,財物被劫掠一空,除了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家裏人全部被殺害了,為了賣身葬夫,以用為了免于弟妹被賣,他才不得不自已賣身的,他說得這些都是真得嗎?那張德茂可是他易容的妹妹,那李如可是他苦命的姐姐?他的身上究竟有著什麼樣真正的離奇悲傷的身世?
我們十二個人在洞中點了堆柴火,化了些雪水,清洗傷口,安頓傷患,我分了兩撥人馬守夜,而我守在宋明磊身旁,在膽戰心驚中了迎來了血色殘陽。
半夜裏,昏迷不醒的宋明磊忽然睜開了眼睛,看著我坐在他的身邊似乎很高興,我暗中謝天謝地地流淚一番,對他哽咽著說:“二哥,你莫要再睡了,你答應要帶木槿逃出去的。”
宋明磊使勁坐了起來,伸出手想扶我的臉,卻牽動傷口,又倒了下去。
我嚇得趕緊按著他,檢查他是否又出血了,這個時代沒有人工輸血,流血過多的人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強自鎮定的查看著他的傷口,還好沒有再流血了,他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看著我的眼神卻很愉悅,他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四妹,你沒有受傷吧!”
我故作很有精神地搖搖頭,卻不由淚花四濺,我使勁揉著眼睛,強笑道:“有二哥在,木槿是不會收傷的。”
他也笑了,閉上了眼睛,輕喘著氣,好像是在努力平復著傷口的劇痛,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開口:“木槿,你可曾怪過二哥抄你的文章?”
咦!他怎麼他忽然扯這張錦繡最敏感的大字報呢?
我溫言道:“哪里話來,二哥多慮了,現在二哥受了傷,千萬別多想,好生休息,明日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宋明磊睜開了眼睛,眼中升起了一陣奇異的光芒:“對,明天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他抓緊我的手:“木槿,明天讓二哥帶著你離開西安,離開原家,離開一切的一切,我們去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我愣在那裏,宋明磊卻努力地半坐起來,將我擁入懷中,繼續興奮地說道:“當你坐在一大堆紅梅花中,為大哥哭泣時,我心裏想著,為什麼和你去的人不是我呢,大哥是多麼的幸福啊!”
我猛然間意識到他在說我們沖下山前的話題,他輕推開我說道:“我們忘掉一切,忘掉所謂的國仇家恨,離開這個亂世,去浪跡天涯,就我們兩個人,去過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木槿,”他笑得如此快活,眼中充滿了幢景:“二哥知道,你不愛功名利祿,不愛綾羅綢緞,你一直向望的就是那樣的生活,二哥的心中也一直渴望那樣的生活,可是這一路走來,沒有人給過我任何機會來選擇。”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苦澀,那笑容也變成了扭曲的苦笑,眼睛也有些恨意,他複又抬起頭,執起我的手,認真道:“你莫要怕生生不離,二哥,二哥其實有解藥,我……木槿,我不要做你的二哥,我要做你的丈夫。”
我震驚的無以復加,看著那張年青的俊臉,認真得凝視著我,心中的震憾,心疼,羞愧,懊悔排山倒海地湧來,混合在一起,讓我接應不及。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一向自負擁有兩世記憶,自命對風月無情,通達人世,然而……然而你竟然糊塗到,一個少年愛了你將近整整六年,直到他慷慨去陪你赴死的地步,方才知曉。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根本羞於兩世為人,你徹底算是白活了你……
我想開口,聲音卻被淚水堵住,我根本無法拒絕他充滿希望的眼睛。
非玨說愛我,卻不得不奔向他輝煌的皇位,非白說要我一輩子,卻不知身在何處,正保護著靖夏王的金枝玉葉。
在這動盪的年代,猶其是在這危難的時刻,現在守在我身邊的,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卻是宋明磊。
只有他浴血奮戰,體無完膚地保佑著我,而他原本可以和原非煙一起回到洛陽,立下大功,更會受到原家的重用,以他的才華,憑著原非煙對他的感情,入墜原家,早晚之事,在這亂世之中,定能大展拳腳,爭雄天下。
“二哥,我,我花木槿何德何能,何幸能讓二哥青眼有加?”我流著淚,卻再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不忍打破一個天真地孩子望著世上最甜美的糖葫蘆時的眼神。
可是宋明磊卻輕拭拭我的淚水,我抬頭望去,他那清澈的雙眼,充滿感情的看著我:“木槿,你可知道,當初加入小五義,我只是一時隨性而為之,可是自從有了你,有了小五義,二哥,我才覺得原來……原來這骯髒的人世間亦有美好的事物,木槿,我……”
這時,一個子弟兵提著大刀沖進來,驚魂未定地說道:“南詔兵攻上玉女峰了。”
我們所有人一驚,宋明磊奇幻的的眼神如明燈晝滅,他撐著我的肩膀,緩緩地站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最森冷的殺氣,他沒有再穿上甲衣,只是扯下布條,將雙戟牢牢綁在手上,他對我回眸燦爛一笑:“看來,二哥註定是不定陪你過那夢想中的平靜生活,然而……”
我隨著宋明磊走出林子,來到崖邊,只見山下燈火如巨龍婉延,活捉原非煙的叫聲此起彼伏。
“四妹,你知道嗎?”宋明磊背對著我柔聲說道,愉悅而深情:“宋明磊這一輩子,只做了兩件隨心的事,一件是結拜了小五義,還有一件,”他回過頭,燦若星子的眼瞳看著我,微笑著,黑夜的雪落在他的披散的發上,長髮隨風飄揚,如墨玉瀑布瑰麗,“那便是今時今日陪你沖下山來,即使到這一刻,我也不後悔,所以……”
他的語調一變,有些淒絕而堅定地說道:“木槿,你要答應二哥,絕對不能遵受小五義結拜時的誓言,無論二哥會怎樣,無論你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撐到援兵到來為止。”
我明白宋明磊的意思,戰爭意味著身為弱者的女性將會受到地獄般地摧殘,我的眼前閃現出在紫棲山莊裏看到很多被輪暴的丫環屍首,被開膛破肚,橫七豎八地倒在紫園裏,如果我被生擒,即便沒有被識破假原非煙的身份,恐怕也是難逃被敵軍淩辱的命運,可是宋明磊卻一定要讓我活下去,甚至不惜違背小五義的誓言,一股暖流在我的心中如野草般滋長,我看著宋明磊,心下大戰在際,定要讓他無後顧之憂,便使勁地點點頭,微笑著,不讓眼淚滑落。
於是我忽然間也不再害怕了,我也學著宋明磊,把酬情綁在手上,再不退縮,對著爬上來的南詔兵狠狠揮去,一刀接著一刀,任那刺鼻的血腥噴到我身上。
這時我看到隊伍中有一個人貌似首領,正哇哇地用類似閩南的語言指揮著軍隊,我取下一個南詔兵屍體邊的弓弩,反手取出長箭,借著敵軍的火把,對準他張弓即射,“啊”地一聲,那個將領倒了下來,南詔兵的隊伍開始亂了,暫時停止了進攻。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隨著一聲長嘯,箭羽銳利地劃破長空,直沖玉女峰上,我們只能用一邊兵器擋著,不斷往密林深處退,黑暗又籠罩了我們,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子弟兵跟著我們,也不知道宋明磊流了多少血,只有前方沉悶的腳步聲,只聽到前方的宋明磊,他的呼吸越來越重。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艱難地翻出魚肚白,一輪紅日如火球噴湧而出,仿佛欲燃盡世間一切的醜惡,照亮這個血腥的寰宇,我抬眼望去,我們身在一處斷崖旁,身後最後一個子弟兵,如刺蝟般背上插滿了箭羽,年輕的雙目盡帶血淚,口中輕輕喊著:“娘,俺回來了。”
說罷,猶死不瞑目,仿佛滿腔期望他的娘親,前來迎接他,為他添上新衣,我過去顫著雙手覆上他的雙眼。
此時,我的淚已哭幹,心如荒原枯井,回過頭去,宋明磊身中數箭,血流不止,他靠在大樹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看著我亦是眼中死灰一片。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我們的面前,那雙紫瞳,鷙猛陰寒地看著我和宋明磊,我往日的惡夢,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再次提醒著我,原來我過去的十六年歲月是多麼的幸福。
宋明磊擋在我的身前,咬牙沖了過去,口中狂喊:“快走。”
我根本就走不了,一群南詔兵團團圍住了我,我揮著酬情狂砍,放眼望去,宋明磊被紫瞳戰將逼到了崖邊,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我一晃身,提著酬情沖過去,想幫宋明磊,可是太晚了,紫瞳戰將已把偃月刀捅進了他的左胸,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混身卻熱血滾湧,嘶聲狂喊著:“不!”
我飛奔過去,紫瞳戰將那瀲灩的目光,嘲笑地看著我,手中卻絕然地自宋明磊身上抽出偃月刀,宋明磊血如泉湧,向後載倒,墜下山崖。
我奔過去,探身崖邊,他的身體如孤葉飄淩,他的黑髮如花瓣一樣浮在空中,映著蒼白的臉,對我笑著,那麼淒豔,那麼灑脫,宛如死亡之于他是莫大的快樂歸宿。
我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了,剛剛答應他的話也拋在一邊,此時此刻,我只想著縱身跳下去好將他拉回來,然而背後一陣劇痛,阻止了我所有的行動。
我在陷入完全的昏迷前,感到我落入了一個充滿血腥氣的懷抱,一雙興奮的紫瞳,上上下下巡著我,好像在打量著最得意的獵物,他在我耳邊得意地喃喃自語:“呵!性子這麼烈,終於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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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2:10
番外 燕子樓東人留碧(上)
俺出生于元武元年五月,山東聊城一個叫牛頭鎮的小地方,然而俺生長的地方卻是牛頭鎮這個小地方最熱鬧的,也是牛頭鎮各種各樣的男人最嚮往的地方-麗春院。
萬德元年俺娘正是麗春院中的頭牌花魁于晚晴,據說她的豔名曾一度令牛頭鎮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鎮,一夜之間在聊城乃至整個山東府,都十分的出名。而俺娘的恩客中小到地方財主,大到某些不願透露身份的大人物,應有盡有,于晚晴三個字,紅得發紫,如日中天。
直到有一天,縣令為了討好平魯將軍,說服了俺娘進了將軍府獻舞。
平魯將軍驚豔,因此俺娘被強留在將軍府中三日,等俺娘被放出來的時候,人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她渾身青紫,小腿被折彎了,從此無法再登臺跳那曾經被無數騷人墨客,吟詠讚歎的寶和曼妮舞,連走路也成了問題,而最糟糕是的,那曾經號稱山東第一美人的鼻樑骨,被硬生生地打斷了。
一朝紅顏盡,半生恩情絕,平時同俺娘日夜山盟海誓的騷人墨客們,大罵平魯將軍幾句,便拂袖而去,在這武人專政的年代,那些所謂無所不能的恩客中,自然無人敢為俺娘出頭,陸陸續續消失在俺娘的生命中,不再出現,俺娘也從頭牌落到了任何一個滿口黃牙的販夫走卒都可以玩弄的下等賤妓。
正當她準備了一根繩子,早早超生也好去見俺的外公外婆時,被她的姐妹,我未來的乾娘們給救了下來,並且意外地發現腹中有了一條新生命。
孩子,永遠能不可思議地給了女人無限的勇氣活下去,哪怕那個女人甚至不知道誰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俺娘吃盡了千辛萬苦,終於熬到了臨盆時分,卻偏偏遇到難產,老鴇怕一屍兩命,給麗春院帶來晦氣,狠心地將她扔在柴房裡,幸好頭牌花魁紅翠,曾是俺娘的丫環,她為俺娘找了產婆,俺娘在最痛苦的時候,恍惚間看到了一群金燕子在她身邊飛來飛去,然後其中領頭最大的那只沖進她的肚子,然後俺猛得一下子鑽出她的身體,落在她平時接客的破毯子上。
俺的出生給俺娘和麗春院所有的姑娘們,帶來了前所末有的喜悅和激情,她們紛紛拿出自己的體已給俺娘和俺買吃的穿的,爭著來做乾娘,輪流來看俺,抱俺,就連一直冷言冷語的老鴇也對俺的小黑臉愛不釋手,因為俺老是呵呵傻笑著。
於是俺在乾娘們的脂粉堆裡不時撒嬌邀寵,在浪聲淫語中一天一天長大,在諸位乾娘的照顧下,俺發育得奇快,比同齡男孩要高一個頭,俺十歲時,個頭就長得和俺娘的肩一樣平了,這在平常人家是再好不過了,可於對一個在妓院長大的男孩,卻有些尷尬,老鴇開始同俺娘商量俺的去留問題了,於是她們決定讓俺成為一個琴師,廚子或是學著唱戲。
然而,麗春院裡所有的古箏都被俺天生粗壯的手指彈斷過,俺還是沒有學會。
麗春院的廚子委屈地向老鴇投訴,說是俺把廚房裡的碗都敲破了。
不過俺很得意地對老鴇說,俺對戲曲還是很有天斌的,這一日,紅翠姨嗓子不舒服,便讓俺前去給她的熟客唱一齣,這是俺第一次登臺,樂得俺屁顛屁顛地,俺精神抖擻地進去,鬥志昂揚地那麼一亮相,撒開嗓子這麼一叫,紅翠姨那位金主子----五十開外的趙員外,嚇得一下子蹦得老高,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也沒起來過。
麗春院上上下下都很害怕,就怕趙家的人來鬧,好在趙府的十幾房姨太太和少爺小姐們為了爭家產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空來理麗春院。
但是,這件事還是讓老鴇悲憤地意識到把俺培養成搖錢樹是不可能了,俺便開始學另一門手藝,打手。
歲月,便在懵懵懂懂地聽著打手們唾沫橫飛地評論著姑娘們香豔的床上功夫中,過了一年又一年。
這一日,一個軍爺進了俺娘的房,一會兒俺娘的慘叫之聲便從屋中傳出,因為是軍人造事,眾打手不敢前往,俺娘又是個少有貴人來往的老妓,故而無人前去解救,只有俺不顧阻攔地沖進去,只見那直娘賊正獰笑著騎在俺娘身上,拿馬鞭狠狠抽打俺娘。
那一年俺十三歲,個頭已經和一個十六歲少年一樣高大了,俺第一次感到一種想要燃燒起來的憤怒,俺上前把那直娘賊打得牙齒崩裂,頭破血流,一路淌著血逃出了麗春院,顯示了那幾個武師對俺的教導有方,然而卻把麗春院前來找樂子的客人們嚇得逃了大半,五個打手好不容易才把俺制住,不得不用繩子綑住俺,鎖在柴院了好幾天才放出來。
可是俺娘看俺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恐懼,很多年以後,俺把這段埋在心底的往事只告訴了一個女孩,出乎俺的意料,她沒有俺想像中的害怕,狡黠的眼中反而閃爍著興奮,她說這叫熱血沸騰,還說世上只有媽媽好,俺這麼做就對了,俺絕對是最有血性的孝子。
俺從柴房裡出來的那一日,鴇母又令俺改行,讓俺作了最最基本的工作---龜奴,俺娘眼中的恐懼也愈加深厚起來,因為俺長得越來越像那個毀了她一生的平魯將軍。
俺成了麗春院史上最年輕的龜奴,直到有一天,一個下巴長著大痦子的女人扭著腰肢來找老鴇敘舊,她便是最具傳奇色彩的人販子陳玉嬌,據說她年青時也曾是麗春院裡的紅妓,後來愛上了一個書生,她把本來用於贖身的所有積蓄拿出來,供他讀書上京趕考,中了進士,然後一如所有風塵女子書生戀的故事結果,那書生自然而然地負心,想取一個身家清白的女子,不想陳玉嬌辱沒了他的門風,便著家人還了她借給他的錢。
陳玉嬌不哭也不鬧,只是淡淡地收下了銀子,替自己贖了身,然後悄悄尾隨那個家人到了京城,就在那個書生的婚禮上當面怒斥書生的不義,然後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取刀要抹脖子。
她奇跡般地被一個原姓貴人救了下來,然後匪夷所思地成了一個人販子。
那陳玉嬌同老鴇密談了一會,又專門前來看了蹲在牆角籠著袖子取暖的俺,便對俺娘說俺有貴相,而西安原家正在招少年作護院子弟兵,有吃有住,能習文練武,還有月錢,若是將俺送到原家,將來指不定能出人頭地,必然好過討個老妓,一輩子當個龜奴。
俺娘被陳玉嬌洗腦之後,怔怔地坐在屋裡,流了一夜的淚,最後決定將俺交給了陳玉嬌,那陳玉嬌要給俺娘錢,她卻反把這錢和平時積攢的幾兩碎銀子,塞進了陳玉嬌的手中,一定要她為俺在原家主子面前說些好話,陳玉嬌怔怔地看著俺娘醜陋的淚容,搖頭歎息道,又是一個苦命人吶。
在那些麗春院的乾娘們和俺娘的哭聲中,陳玉嬌領著俺上了牛車,裡面空空如也,沒想到俺是第一個,然後陸陸續續上來了好多孩子,那些小孩都比俺小,而且一個個毫無個性可性,總是不停地哭,猶其是那個叫齊放的,每次一有什麼動靜就帶頭哭,還要抱著俺,絮絮道道地問俺,為什麼他爹娘不要他了。
這俺哪裡知道來,每一次他們哭,俺都會想俺娘和俺的乾娘們過得現在可好,是否還會有龜孫子的客人來欺侮她們,俺的心中好生難受後悔,在走以前沒有再替俺娘揉揉腿,她的腿在陰雨天氣總要發作,疼痛難忍的,可是那時俺只是忙著賭氣不理她流著淚和俺說話……
可另一方面俺又很怨俺娘,她既然決意要送俺走,那為何當初還要千幸萬苦地生下俺呢?
到了江蘇府,梅雨鑽入牛車,讓習慣北地的我感覺甚是難受,雨絲紛紛中,一個二道人販子諂媚地送來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孩和一個美麗的小女孩,那個男孩看上去和俺差不多大吧,倒是萬分鎮定,不似一般孩子,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女子,那女子衣著破舊,但氣質卻十分高貴,不像是小戶人家出生,只是左面臉上烙著一個猙獰的罪字,觸目心驚,而那小女孩一臉冰冷,身上還穿著孝服,頭上戴著白花。
年青女子面色冰冷地給他懷裡塞了個包袱,那男孩站在牛車上,向那個美麗的小女孩伸出手,讓她搭著他的手上了牛車,小女孩美麗的臉不易察覺得一紅,原本死灰一般的美目也閃出一絲光芒,然後就在那個男孩鑽入簾子的一剎那,年青女子那冰冷的臉,出現了一絲悲戚,她出聲喚道:「石郞,你…….你要多保重……俺們家就全靠你了。」
那個男孩回過頭來,看著那個女子,眼中沉痛森冷,像個大人似地歎了一口氣,下了牛車,打開油傘,遞給那女子:「姐姐快回去吧,莫要被雨淋濕生病了,石郞會照顧自己的。」
然後他微微一點頭,抱著包袱上了牛車,目光冷靜地掃了一周,坐在美麗女孩的身邊。
俺的好奇心上來了,趁那牛車顛簸的時候,便乘機硬擠到那一男一女當中去,俺雙手籠在袖中,想同那像大人似的男孩搭訕,可是他卻惜字如金,死也不肯說半個字,回頭又和小女孩說話,她卻用異常防備的目光看俺,瑟縮著微推拒俺前傾的身子,嚇得連名字也不肯說。
嘿!俺這張乾娘們,打手們,龜奴們,恩客們人見人愛的臉,何時變得如此不吃香啦!?
俺討了個沒趣,鬱悶地又顛回了他們的對面,睡得正迷糊的齊放又哼哼幾幾地擠過來,挽著俺的胳膊,甩都甩不掉,於是俺只能更鬱悶了。
俺們又顛了幾個月,來到建州一個叫做花家村的地方,此時的建州剛剛經歷水災,別說花了,就連草也看不到幾棵。
俺正透過窗簾張望間,只聽到外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老道地和陳大娘討價還價,俺撩開門簾,偷偷往外看,只看到陽光下,一個紫瞳的絕世小美女正蹲在地上無助地抹著眼睛,俺暗歎一聲,如此美女,若是在俺們麗春院,不出五年,成為煙海名妓,想必是指日可待。
紫瞳小姑娘萬般依賴地看著一個拖著長辮子的小身影,那個小身影正仰著臉在同陳玉嬌說著,陳玉嬌的臉微微有些吃驚。
那小身影忽然轉過身來,陽光在她的身上籠著光芒,她靈動的墨瞳轉向了俺,她的外貌比起她身邊,那個紫瞳女孩要遜色許多,然而那雙清澈的妙目,無限狡黠卻又透著無比的堅定,她在俺臉上轉了一圈,又轉了回去,俺的心不由自主地一動,這明明是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為何她的眼中仿佛沉澱了幾十年的世情,仿佛她的明眸比在麗春院裡乾娘們和俺娘的雙目還要深沉明晰,於是這一日俺遇到了俺一生的冤家。
俺的冤家拉著紫瞳小美女,上了牛車,見俺傻傻地看著紫瞳小美女,大大方方地對俺喚了一聲,告訴俺她姓花,名木槿,木槿花的木槿,而紫瞳小美女叫花錦繡,是她的孿生親妹。
自從花木槿上了牛車後,車上有了生氣,俺也有了說話的對象,便大聲告訴她俺的名字叫于飛燕,然後就看她的小臉呆在那裡,俺有些心虛地縮回了胸脯,想起俺娘千叮萬囑叫俺不要說出俺是從麗春院出來的,免得惹人輕視,誤了前程,誰叫俺于飛燕三個大字在牛頭鎮裡也算是頗有「名望」了,莫非她聽說過俺的名字。
她的妹妹偷偷擰了她一把,把她拉回現實,然後她忽地笑顏逐開,開始給俺講趙飛燕的故事,並說將來俺必能富貴加身,位極人臣。
俺從來不知道俺的名字還能和一國之后聯繫起來,那些所謂肚子裡頗有墨水的客人們都曾笑話過俺的名字太過脂粉氣,而俺娘和乾娘們便回說這個名字好養活,小鬼來收魂肯定不會注意之類的。
真沒想到她會知道這麼多,她笑著說話的時候,整張小臉暫態飛揚起來,俺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為她吸引,就好像若干年以後,在一次重大蝗災後,她嚴肅地對我說起,蟲子天性喜歡陽光一般,飛蛾撲火不是因為她看著火光漂亮,而是本能才使他撲上去一般。
於是俺像那蛾子似得,發自心底地感到她的笑容如此溫暖,再也無法移開俺的目光,齊放早早地倒戈,爬到她身邊,改抱著她不放,連那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和膽怯的女孩看著她也開了口,直到此時俺才知道,那個男孩叫宋明磊,江蘇淮陰人氏,而那個漂亮的小女孩是浙江淳安人,名喚姚碧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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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2:20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章 疑是故人來(一)
又是那個夢,一棵古風飄逸的木槿樹下, 紫浮一手支著額頭坐在樹下,面容恬靜,他慢慢睜開了眼,他在那裏對我微笑著:“你來了!”
忽然,畫面一轉,紫浮那瀲灩的目光,嘲笑地看著我,手中卻絕然地砍向宋明磊,宋明磊血如泉湧,向後載倒,墜下山崖。
我想出聲,我的嘴卻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然後我的耳邊發也一些奇怪的呻吟聲,然後是女子的咯咯笑聲,我試著睜開眼,悄悄打量了四周,我周圍三個滿面悽惶的美貌女子,擠成一堆,瑟瑟發抖,我往那浪聲所發之處望去,就不遠處的羊毛毯子上,兩個雪白肉體肆無忌憚地交?著,如蛟蛇盤纏。
就連我這個曾在二十一世紀生活過的人,見過無數沐浴露廣告中美白肌膚的女明星,也不得不驚歎於身下那個正在媚聲嬌吟的女子,那肌膚何其白嫩,吹彈可破。
而正在狠狠折磨她玉膚冰肌的則是一具健美精瘦的少年身軀,那少年抬起頭來,因為欲望而扭曲的俊臉,瀲灩的紫瞳因為情欲而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他忽地看向我,我趕緊閉上眼睛。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呢,沒想到一醒來就碰到這種香豔刺激的景頭,還是那個紫眼睛的混蛋主演的,看來那紫浮果然投錯胎了,那錦繡是怎麼回事,他的記憶有沒有和我一樣保留著,對於前世記得一清二楚,他來這個世道,看樣子是又要鬧個天翻地複了…….
我胡思亂想間,一股很奇怪,極其濃郁的香氣直沖我的鼻間,我感到有人不斷地在我臉上巡,然後那香氣混著陽剛的汗液,還有性愛之後強烈的味道,在我的混身流轉,我的鼻子越來越癢,終於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於是我不得不睜開了眼睛,我的眼前坐著一個少年,毫不在意地張揚著健美的裸體,雪白的肌膚上處處吻痕和抓痕,一雙紫瞳如紫晶燦爛,那樣地看著我,充滿了獵食者的興奮和一絲不明意味的好奇,那張臉,正是我在地府所見紫浮之絕世容貌,雌雄難辯。
我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那雙紫瞳,同錦繡相處的歲月在腦海中像電影一般一一重播,最後定格在錦繡剛出生時對我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到底是誰才把那個把我的命運拖入地獄,是錦繡還是眼前這個滿身血腥,欲壑難填的天人少年?
若他是紫浮,喝了孟婆湯,未必記得前世之事,若是紫月公子段月容,那他定會以為我是原非煙而擁有利用價值,七夕之夜過去已久,而且當時燈火昏暗,他未必就能看得清我的模樣,宋明磊墜崖前的話,言猶在耳,是的,我答應過他,無論多難,多苦,我都要活下去…….
紫瞳少年與我一徑默然凝視,他忽然伸出手探向我的臉,我心下大駭,一下子跳了起來,本能地向那幾個俘虜少女縮去,離眼前那人遠了幾步,可能是我抱頭鼠躥地樣子無意見取悅了他,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正當我在思索著裝瘋賣傻,還是裝暈過去,或者拔刀自盡時,一聲嬌喚傳來:“小王爺,那個原非煙醒了嗎?”
少年身後的那個白膚美女扭著纖腰,裸著一身潔白無睱的肌膚過來,趴在紫瞳少年健美的背上,一雙妙目有些冷意地看了我幾眼:“她真得是原非煙嗎?妾素聞原非煙乃是天下至美,今日得見,卻是長得不怎麼樣啊。”
“她自然是原非煙,”紫瞳少年拉著白膚美女的纖纖玉手,烙上一吻,可是他的紫瞳卻對我神秘地一閃,盯著我的眼睛笑道:“綠水,要知傳言往往都是不可信的。”
原來這位就揚名天下的美人楊綠水,亦曾是他父王的第一寵妾。
楊綠水嬌嗲地抱著段月容:“那小王爺為何還留她在王帳中,聽說她將胡參軍射傷了,正氣得不行呢,不如將她賞給胡參軍得了。”
“那可不行,我還留著她大有用處。”紫瞳少年微笑著站起身,離開了我,我趕緊閉上眼睛,不去看他健美的裸體。
屋子裏有一股獸的味道,和被捉的獵物那驚恐的氣氛,我悄悄一摸身上,酬情和腕上的護錦都早已不知去向,我打量著四周,卻不得其蹤。 楊綠水幫段月容穿上衣物,段月容一邊懶洋洋地舉著雙臂,一邊在我們這群女孩身上掃了一遍,側頭對楊綠水笑道:“給這幾個換身新衣服,等會兒我一回來,便與你一同享用她們,何如。”
我聽得心中一陣作嘔,然而楊綠水卻秋波一轉,皓齒慢慢咬上朱唇,充滿挑逗意味地輕聲道:“那,小王爺可要早些回來啊!”
段月容挑起她的下頜,給了一個長而又長,熱而又熱的“段氏”長吻,看得我渾身發毛,然後志得意滿地走出軍帳。
楊綠水等他的身影一消失,甜美的笑容立刻一變,轉過頭來,冷得可怕,她蹲下來,目光逡尋我們一番,看著我左邊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她好像是叫初蕊吧,也是太太房裏的,以前錦繡和初畫老在我面前笑她愛漂亮都愛瘋了,成天拿著把銅鏡,誰動她的胭脂粉盒,她就同誰急,如果不是南詔偷襲,原夫人可能已經把她送給原氏的一個表親作侍妾了。
楊綠水用長長的指甲在初蕊的臉上畫來畫去,然後又綻出一絲溫柔地笑說:“真沒想到西安也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叫什麼名字啊?”
初蕊不敢抬頭,顫聲說道:“初,初…….蕊。” 楊綠水詭異地笑了:“初蕊,新生嫩蕊,帶露嬌妍,果然名如其人,難怪小王爺要多看你好幾眼。”
初蕊的眼不敢看她,臉更白了,楊綠水笑道:“在我們那裏有一種水果叫荔枝,外皮十分粗糙,可是內裏卻十分白嫩甘甜,就好像你的臉,你說說你的外皮在哪里呢。”
她的五個指甲猛地一滑,初蕊那荔枝肉般白嫩的臉立刻血肉模糊,我們所有的女孩都駭呆了,初蕊發出一聲慘叫,我想跳過去幫她已經晚了,初蕊整張臉都起泡了,然後混身發黑,一股難聞的腐味傳了出來,我們嚇得驚叫起來,楊綠水卻快樂地笑出聲來:“喲,原來不是荔枝,卻是個楊梅兒,哈哈。”
她喚了個兵士進來,叫他把初蕊的屍體拖出去,那兵士看著初蕊烏黑的屍體,結結巴巴地問道:“綠,綠姬夫人,那,那小王爺回來要是問該怎麼,怎麼說啊。”
楊綠水冷笑道:“軍中這麼多美女,你以為小王爺真會過問嗎,還不快去?”
那兵士立刻戰戰競競拖著初蕊的屍體出去了,楊綠水像是沒事人似的,拿起桌上一隻瓊殤,輕抿一口,對著驚懼的女孩們笑道:“不就是仗著年青貌美??有我在,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動王爺的腦筋。”
我怒瞪著她,她冷笑著走上前來:“原非煙……。”然後面色一冷,猛地對我甩上一個耳光,對我輕嗤一聲:“等王爺用完你,你說你這水嫩千金之身,可怎麼去侍候全軍將士呢。”
她仰頭大笑,我的怒火熊熊燃燒,正要衝上前去把那耳光甩回來,其中一個女孩卻死命拉住了我,附在我耳邊道:“慎行。”我驚回頭,仔細辯認一番才認出來眼前這個頭髮散亂的女孩,卻是紫園裏以鎮定冷靜出名的大丫頭,珍珠。
這時她又喚了二個兵士進來:“帶這幾個去沐浴更衣,一路上就說是王爺的女人,莫讓別的軍帳給搶了。”
我們被押出軍帳,我不由得用手遮住明亮的陽光,一路走過,才發現我們在紫棲山莊之中,應該是在紫園之內吧,珍珠只當我是原非煙,對我態度甚是恭敬,我心中想著絕不讓敵人看輕,便高昂著頭,視若無物,南詔兵三三兩兩貓在火堆旁,不停地吹著口梢,或交頭結耳,目光閃處,看著我們仿佛沒有穿一件衣服。
一陣慘叫之聲傳來,只見榮寶堂前架起一座高高地絞索,上面懸空吊著一個女子,上身裸著,被打得皮開肉綻,不見人形,拿著皮鞭的是一個光著上身,滿臉橫肉的南詔將領,左臂上紮著紗布,手不停地揮著皮鞭,口裏不停地用南詔話咒罵著。
這個女子有幾分眼熟,她右邊耳墜上的殘缺的珍珠琥珀,在陽光下閃著淒慘的光芒,我的心臟一陣收縮,那是初畫。
珍珠抓住我,冷冷地輕聲道:“你若沖出去,可就保不了你自己了。”
我一甩手,抽出身邊的小兵腰間的刀,猛地沖過去,將那個將領撞翻在地,一揮刀砍斷吊著初畫的繩子,將她放下來,初畫混身淌著血,漂亮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目緊閉,眼看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我緊緊擁著她,忍住眼淚和滿心的憤怒,輕喚她的名字。
那個滿臉橫肉的南詔將領爬起來,粗聲大罵,看清了是我,更是暴跳如雷,押解我的小兵趕緊擋在我面前,苦著臉不停地磕頭:“胡參軍,這原非煙和這幾個妞都是小王爺要的女人,我這就把她拖走,您就別生氣了。”
“本參軍為他老爹南征北戰之時,他還在他那個胡人舞姬的娘懷裏吃奶呢,這次也是老子打的頭陣,憑什麼好貨色全被他一個人搶走了,”胡參軍大聲咒罵,不由引來了別的軍帳的士兵爭相觀看:“這原非煙把老子射傷,就理當讓給我,玩她個三天三夜,他可倒好,一抓著就給藏起來,現在又放出來壞老子的好事…….。”
胡參軍的咒罵聲中,初畫悠悠醒來,看了看我,擠出笑容:“姐姐真是好福氣,果然活了下來。” 我對她輕聲笑道:“不要怛心,初畫,你也不會有事的。”
“姐姐不用騙我,初畫怕是不成了……主子們,能逃的都逃了,留下我們,胡裏胡途地就遭了難,還好臨死前還能再看見了姐姐,”初畫看著我淒涼地笑道:“姐姐,初畫是乾淨的,那肥豬得不到我,便往死裏打我,”初畫緊緊抱著我,想了想,眼中忽然流露出恐懼:“姐姐,老人們說,如果沒有衣服去黃泉,小鬼是不收的,求姐姐,一定要給初畫找件衣服下葬,不要向其他姐妹一樣,被糟踏地不成人形,連件遮羞的衣裳也沒有,就,就去了。”
我的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就連一向冷臉子的珍珠也露了悲戚之色,跪在我身邊,看著初畫,捂著嘴低泣起來,另外一個女孩早已放聲大哭起來:“初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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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2:34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一章 疑是故人來(二)
這種哭聲忽地串聯著響起來,初畫在紫園裏甚是得寵,為人處事也厚道,很多被關在園子裏的丫頭,都與初畫有交情,聽到這話都紛紛出來,不顧兵士的阻擋,跪在我們周圍,為初畫痛哭流淚。
這時,從榮寶堂中走出一行人,為首的紫瞳瀲灩,正是段月容,押我們的兵士苦著臉在他耳邊耳語一番,他的面色微微不悅,走過來,擋在我和胡參軍中間,冷冷道:“不過為了個女人,胡參軍何以如此大怒,光天化日之下淩虐我送你的女奴,是對我不滿啊,還是對我父王不滿啊?”
胡參軍仍然一臉怒容:“小王爺何必抬出老王爺來呢,”他一指我,狠狠唾了一口:“末將被這個臭裱子傷了,小王爺就應當把她交於末將,讓末將好生整治他一番,且不說末將在攻西安城時,立了頭功,小王爺理當該把漂亮的女奴獎與末將幾個,但只打發了這個兇悍無比的賤婦給末將,末將倒險些被她給閹了。”
南詔眾將士忍俊不禁,有幾個哈哈大笑起來,但看到胡參軍的氣惱樣又立時禁聲,胡參軍繼續道:“兄弟們也都不滿,小王爺只顧自己行樂,卻不理兄弟們在前線拼死打仗,也不多賞幾個女人和錢財與他們快活。”
“大膽胡勇,以下犯上,目無尊卑,來人,還不快同我拿下。”段月容還未開口,他身邊一個左頰紋身的冷面青年已開口叫兵士上前,那胡參軍手下的兵士也不示弱,亮出兵器:“誰敢動胡帥?”
段月容面色不變,一揮手阻止了他:“蒙詔。” 他紫瞳盯著胡參軍:“既然胡參軍說道,攻西安城的軍功分賞不明,那就索性當著兄弟們的面,說個清楚。”
“我最先使計生擒了西安守備王侍郎的千金,以此要脅大開城門,放我等進城,”段月容踱步過來,擋著的士兵,一一讓開,他的臉在陽光之下,白膚更甚女子三分,紫瞳仿佛是光華四射的紫水晶,甚是奪目,就連旁邊的軍士,有些也看得有點發愣:“那王侍郎好不容易答應了投降,卻不想胡參軍看上了王寶嬋,她卻不堪受你的污辱,上吊死了。於是我南詔本來可以不化一兵一卒便可取西安城,卻只好血肉橫飛地強攻,你胡參軍壞了本王的大計,攻取西安城也是將功贖罪,分內之事吧!”
胡參軍愣了一愣:“那…..那是…..可末將哪里知道,那妞性子會……會這麼烈。”
段月容歎了一口氣:“這女人乃是漢人,又是將門女子,貞節對於她是何等重要,胡參軍攻下西安城,著實勇猛無敵,”段月容看那胡勇面有得色,走過去,他比那胡勇矮一個頭,抬頭說話時,忽然人如大鵬展翅,飛起一腳,快得令人反應不過來,直到胡勇龐大的身子摔在地上,滿臉是血,在場的女人才驚叫起來,胡勇的親信才剛剛想起拔刀,卻早被那紋面青年的部下統統當場砍頭,血流紫園。
段月容冷冷看著在地上掙紮的胡勇,陰狠道:“確然你不經我同意,便擅自縱容兄弟們搶掠,試問你和你的部下得了多少女人,搶了多少財物?卻還說我分賞不明?我沒讓你吐出來,治你個違抗軍令,擅自行動,已是看在你是我父王的舊部的面上,現在還敢公然以下犯上,當真厚著臉皮,以為你是我的長輩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段月容收起陰狠的俊臉,走到我面前,看了看初畫,皺了皺眉頭:“蒙詔,我記得你向我討過這個女人,你若還要,就賞給你吧。”
蒙詔連眼皮也不帶抬一下:“多謝主人的賞賜。”他疾步走過來,對我有禮地說道:“原小姐,她需要治療,你將她交給我,我自會替她找人醫治的。”
我抬起淚眼,細細看著這人,剛硬的線條,灰黑的雙目透著一絲冷酷,可是看著初畫,眼中竟有著一絲溫柔,珍珠輕聲對我說道:“小姐將初畫放心交給此人,他是唯一一個沒有縱容士兵在紫園搶掠的南詔人。”
我脫下身上早已被血染紅的懷素紗,將初畫裹住,輕輕遞給那個叫蒙昭的年青人,我正躊躇間,後面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頭髮,我不由痛叫出聲,仰頭卻見是那雙冷酷的紫瞳:“眾兵士聽著,這幾天你們玩也玩夠了,搶也搶夠了,你們也該收收心了,別玩女人玩得腳軟了,原家軍馬上就會反撲,以後這些新奴隸和胡參軍下的軍士皆由蒙昭將軍管轄,你等專心練兵,不得有誤,這個原非煙專屬本宮所有,於她本宮有大用處,所以誰想動她,我就將他處以車裂。”
段月容放開了雙手,我由於慣力作用,猛地摔倒在地,我處於被小星星包圍的狀態,然後感到有人用尖利地指甲掐進我的手臂,將我拉了起來,一個尖細變調的女聲在我耳邊響起: “她不是原非煙,她不是原非煙。”
我驚抬頭,卻見一個衣衫破碎,長髮披散的女子緊緊瘋狂地抓著我的手臂,被一個形象猥瑣的老頭用鐵鏈拉著,那老頭小眼睛,酒糟鼻子,浮腫的手拉開了那個女子,然後一臉讒媚地跪在段月容的面前,段月容嫌惡地看著:“幹什麼的。”一個小兵急急地跑過來,跪曰:“這老頭說自己以前是紫園管事的,她的女兒是紫園裏的第一美女,說是來獻給您的,小人才將這女子押進來,她自己忽然沖進來,小人攔也攔不住。”
我的心中一緊,這個女子竟然是香芹,香芹惡狠狠地盯著我:“她根本不是原二小姐,她是白三爺的侍妾花木槿。”
我冷冷地看著她,她卻又神經質地看著我,恐懼地說著:“不對,你不是花木槿,你是花錦繡,不對!你是個花妖精,你和你姐姐都是妖精,你們迷惑主上,心如蛇蠍,是你們小五義把南詔兵引進來的,你們要毀了原家才甘心。”
這時後面又闖入一個滿身汙漬的婦人,竟然是連瑞家的,抓打著那個牽著香芹的老頭,哭訴道:“你這個畜牲,造孽啊,你把好好的女兒打傷了,已是天理難容,卻還要把親生女兒送給南詔狗啊。”
連老頭子將連瑞家的踢倒在地,唾了一口濃痰:“她既是我生的,老子打她又怎樣,不打傷她能乖乖聽老子的話嗎。”連老頭回過頭來,對著段月容諂笑道:“這位王爺,我女兒可是這紫園裏有名的美女,原本是要送給清大……原非清作側室的,若是王爺不來,她也要跟著原非煙作陪房的。您看這細皮嫩肉的,”連瑞老頭抓著香芹的頭髮迫使她抬起頭,露出那張驚懼的俏臉,“王爺放心,她包管能伺候好您。”
段月容瞥了一眼,輕蔑地一笑:“這分明是個瘋婦,蒙詔,剩下的你看著辦吧。”
連瑞家的哭著:“香芹,我苦命的兒啊,怎麼攤上這麼個黑了心的老爹。”然而她口中苦命的女孩卻只是狠狠地看著我,不斷罵著我花妖精。
連瑞家的看著我,也驚叫起來:“這是花木槿,西楓苑的花木槿啊,你怎麼敢冒充原二小姐。”
連老頭斜眼看了我一眼,也驚叫起來:“這可絕對不是原二小姐啊,老子可天天見著她。”
段月容冷冷地對著珍珠說道:“你是紫園裏的大丫頭吧,你來說說,這女人究竟是不是花木槿。”
珍珠鎮定地看著連瑞家的和連老頭,板著臉說:“原二小姐對你們不薄,你們怎可如此背主棄義。”
連瑞家的和連老頭還想再強辯幾句,珍珠再一次顯示了其在紫園丫環中的首領地位,再加上平時連瑞家的和香芹太過囂張,於是那些丫環們都對連瑞家的一家三口罵了起來,什麼賣主求榮,喪盡天良,良心都給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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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2:44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二章 疑是故人來(三)
這一夜我和珍珠一眾五個女孩,據說是紫園最漂亮的女人關在一起。
我的夢中全是打打殺殺,宋明磊血濺玉女峰,然後有人捂住我的嘴,我驚醒過來,發現黑暗中,珍珠正死死地捂著我的嘴,對我低低道:“慎言。”
我這才明白,她是不讓我叫出些不該叫出的東西,可是蒙得也太緊了,簡直就像是想要蒙死我。
她看見我瞪著她,冷冷地放下手,毫無溫度地看著我,我大口大口喘著氣,低聲道:“你為何要幫我?”
“你既替二小姐引開南詔兵,我自然要幫你,更何況你是白三爺的人,也算是主子了。”珍珠低聲道,黑暗中,我看不見她的臉:“我原以為你和你妹妹是一樣的,現在看來,你果然不一般。”
我奇道:“我妹妹是怎樣的人?你何出此言。” 珍珠正要啟口,忽然屋門口有一道白影掠過,伴著一陣輕微的怪笑,我不由自主地向珍珠瑟縮著靠去。
守在門口的兩個南詔兵站了起來,在窗外左邊的一個,驚問右邊一個:“你方才可看見了?” 另一個身影站起來,打著哈欠罵道:“作死,老子才夢到抱小醉仙上床。再一驚一乍,小心我告訴蒙詔將軍,將你喀嚓了。”
“我沒有胡說,剛才我看見一個白影飛過去,不會是鬼吧?” “胡說什麼,這裏可是原家的官邸,怎會有鬼?”
“你沒聽說嗎?傳說這裏以前有個殺如麻的大妖王,原家第一代老爺就是被東庭的皇帝老兒派過來剿滅這個大妖王的,所以明是賞他封地,實則將他貶到這西安,困在這紫棲山莊裏的鎮守這個妖王的,”那小兵繪聲繪色地說著,“傳說這紫棲山莊下麵全是地宮,那宮裏埋的不是金銀珠寶,全是他吃剩下的冤魂屍骨。”
兩人一陣沉默,唯有風聲低吼,吹得窗櫺咯吱咯吱響,另一個乾咳了一下:“莫要胡說,果真如此,這幾日你在這莊子裏搶珠寶玩女人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出來殺了你,就算有,見了咱們紫眼睛的小王爺,也早嚇跑了。”
“那倒是,小王爺那紫眼睛,美則美矣,不過我看了心裏就直哆嗦。”
窗外的兩個南詔兵的話音漸漸低了下來,膽大的那個也不再睡了,兩人切切私語的話題變成了段月容的紫眼睛。
黑暗中,珍珠搖搖頭,她抬起頭來,黑暗中的眸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南詔狗賊馬上就要全完蛋了。” 我驚問道:“什麼?”
“他馬上就要回來了。”珍珠神秘地笑道:“他會把南詔兵全部殺光的。”
夜風悄悄吹入血腥的寒風,窗外敲著三更,此情此景讓我聯想到前世所看的恐怖片,我顫聲問:“誰?原候爺嗎?” “不,”珍珠湊近了我的臉:“暗神。” “什,什麼暗神?”
“自然是原家的暗神........。”
我正要對珍珠說,在這樣月黑風高殺人夜裏,不要這樣湊近人的臉,詭異地說話,會嚇煞人的,這時門外一通騷動,我正想著這所謂的原家暗神來得這麼快,一大堆南詔兵湧了進來,將我押了出來,段月容臥在他那匹大灰馬上,月光下,他的紫眼睛瞅著我,興奮莫名。
南詔人兇神惡煞地崔我坐上一輛囚車,我回頭,珍珠和眾丫頭也探出頭來,緊張地看著我, 段月容疾馳在我的身邊,看著我,像是在看動物園裏的熊貓,
囚車不停地顛簸著,我幾乎被搖散了架,“深更半夜,你們要帶我去哪里?”我扶著粗壯的欄桿,大聲問著。 沒有人回答我,只有兵甲相撞之聲,冰冷地刺擊著我的耳膜。
我的心中隱隱有著不安的預感,冷冽刺骨的寒風漸漸淹沒了我驚慌的質問,凍僵了我的四肢,鵝毛大雪紛飛中,我們進入了西安城,南詔兵的火把照亮了西安城的街道,昔日繁華的城市,如今處處斷瓦殘垣,奠祭的白幡飄揚,既使在黑夜中,仍有悲絕
低泣之聲相聞。 囚車馳過一片燒焦的城樓,我覺得眼熟,仔細辨認之下,正是我同非玨分別之地,不覺咽氣吞聲,淚盈滿眶。
不知過了多久,囚車穿越了西安城,到得城外,停在一處山丘,段月容讓士兵做好戰鬥準備,又讓人放我出來,押到陣前,蒙詔駕馬出列,大聲叫道:“原二小姐在此,原家兵士快快出降!”
我正要出聲,段月容已掐住我的脖子,我不得出聲,他噙著一絲嘲笑,紫瞳瞅著我,卻是一派了然,我刹那間明白了,他果然知道我不是原非煙,留著我只是為了引出原家的餘兵。
山丘之後有人影攛動,竅竊思語之聲傳來,黑暗中一個高大的秦中漢子,雙目如炬,手握長槍,如戰神一般,走了出來沉聲問道,“原二小姐在何處?”
話音未落,南詔的箭矢如飛煌撲射,那人武藝高強,長槍舞得水洩不通,仍有一支長箭射中他的大腿,他因巨痛而面部扭曲,目光卻堅如磐石,一瘸一捌走向我和段月容,口中高叫:“二小姐,你可受傷?”
我拼命掙紮著下馬,跑向他時,他已滿身箭矢,血流如注,我來到近前,向他身後叫道:“原家軍快跑,原二小姐已安然逃至洛陽,我乃是替身。”
可惜晚了,山丘後面人影晃動之際,已紛紛被流矢射中,擋在我前面的那個原家兵猛地轉身將我壓在身下,護住我不被流矢射中。
無數地慘叫之聲在我耳邊響起,血腥味在黑夜中無情地蔓延著,宋明磊和那一千原家兵士的慘死又歷歷在目,我淚眼模糊中,看著鮮血流過那人的勁子,流到我的面上,滴滴灼熱。
半柱香之後,流矢之聲漸淡,我在成堆的屍首之中爬了出來,我將壓著我的那人翻了過來,撫著冰冷的箭矢,顫聲說到:“我不是原二小姐,壯士為何還要救我?”
那人吐著血沫,溫然笑道:“多謝姑娘替二小姐受難,只求......姑娘.....若是還再.....見到二小姐,就請對她說,戴冰海能為二小姐盡忠,死而無......憾。”
說罷,那叫戴冰海的漢子雙目迷離,含笑而去。
此人竟然是戴冰海!正是于飛燕最崇拜的東營教頭戴冰海,我在暗莊之時就聽宋明磊說,東營教頭戴冰海帶著四千子弟兵拖住南詔兵,原非煙他們方才有了時間躲入暗莊。
我輕輕將戴冰海的頭顱放下,忽然想起宋明磊說過,原家子弟兵都會在護腕處暗藏匕首,我偷偷摸到他的護腕,果然有一柄匕首。
只聽得身邊一個南詔兵說道:“稟報小王爺,這原......原非煙的替身還活著,如何處置?”
我所有的血液沸騰了起來,憤怒地看向正在對我微笑的段月容,我袖中藏著那把匕首,一聲不響地沖上去,揮出匕首,眼看就砍到他了,可惜有人狠狠撞了我一下,我和匕首同時飛了出去,眼冒金星地重重落在早已被鮮血染紅的雪地,我懷疑左手臂很可能摔骨折了,撕心裂肺般地疼痛,然後有人把我架起來,拖到火光通明處,火把粢烤著我,額頭有液體緩緩流下,我了陷入了黑暗。
我渾渾沉沉地醒來,我發現我又在段月容的帳子,耳邊又是那熟悉而奇怪的呻吟之聲,不用睜眼也知道段月容和楊綠水在做何勾當。
我的身上已被換了身新衣,額頭痛痛的,包著紗布,過往血腥的總總浮過眼前,我慢慢坐起來,試著動了一下左手,劇痛仍在,不過好在沒有斷骨。
鼻間漂過一陣奇怪的香氣,我抬起頭,兀自一驚,眼前是那雙瀲灩的紫瞳,嗜血而得意,既是到了這裏,我突突的心跳漸漸定了下來,說句實話,我開始習慣了他每次在我面前出場,要麼是滿身血腥,要麼就是一絲不掛。
然而當時的我卻笑了,無懼地回視著他的紫瞳,淡淡道:“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花木槿,不然,你今天加諸在紫棲山莊和我身上的一切,我必十倍奉還。”
“好大膽的女人!”楊綠水披了件玫紅冰綃紗,過來對我揚起手來,我避無可避,結結實實地挨了她這一掌,摔在地上。
楊綠水好像又對我舉起了手,段月容在空中抓住了她的手,不悅道:“綠水,瞧你,這多掃興!”
“妾只是替小王爺委屈,紫園中美女眾多,小王爺何以留著這個姿色平庸的原非煙的替身?”楊綠水在那裏委屈地流淚道:“妾聽蒙詔將軍說,方才她還想行刺小王爺,如此兇殘的賤人,小王爺何不將她犒賞眾軍士也便罷了。”
我擦著我嘴角的血跡,對著楊綠水冷笑不已,暗中發誓,總有一日我要你和你的姘頭楊綠水生不如死。
段月容看著我,皺了皺他風情萬種的眉,正要開口,卻聽見帳外蒙詔嚴肅的聲音:“王爺十萬火急,飛鴿傳書剛到,請小王爺移架榮寶堂。”
段月容提起我的衣襟將我粗暴地摔到他和楊綠水歡愛的羊毛帖上,披上衣服:“在我沒有享用她以前,你若私自將她處置了,我便將你送回南詔。”
說罷頭也不回地掀開帳簾走了,留下流淚的楊綠水,楊綠水走過來:“這是小王爺和我寢帳,你也配睡在上面。”
她鐵青著臉,揚手向我臉上抓來,我一貓腰躲過,懶洋洋道:“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睡在上面,可巧是你家小王爺將我摔過來,可見他有多想讓我睡。”
於是她的臉皮更是氣得抖了起來...... 這時,有人在帳外叫著:“綠姬夫人,小王爺好象在前廳出事了。” 楊綠水面色一凜,對我狠狠道:“你等著。”
說罷,匆匆穿上衣物,走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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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2:54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三章 亡命夜驚魂(一)
帳中只剩我一人,我立刻忍痛站起來,四處尋找可有出逃防身之物,一陣風古怪地吹在我的脖子間,帳中的燈火隨既息滅,黑暗中我急回身,一片白影掠過眼前,略顯熟悉的白面具閃過我的眼前,我正疑惑間,帳外傳來刀兵相接之聲,我偷偷掀起簾子一看,遠處火光沖天,南詔兵亂一團,叫著糧倉失火了,快去救火。
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痛快!痛快! 然後我想到糧倉對於一個出征的軍隊是何等重要,定是有人暗中破壞,莫非是原家軍的內應,那樣的話,說不定就在今夜大哥的援軍就會來的。
我的心振奮了起來,找了把短刀,偷偷掀起厚厚的帳簾,咦!奇怪,守在門外的兩個兵士不知所蹤,可能是去救火了吧。
我大著膽子溜了出來,往黑暗處一閃,瞅准一個急行的小兵,對著他的腦袋上用力一敲,沒想到他晃了兩下,沒事似地轉過身來瞪著我,我正要再出手,他的身後飄來另一個南詔兵。
我暗叫不妙,不想後面那個南詔兵手中銀光一閃,前面的小兵已軟倒在地,我驚訝中,那出手的南詔兵摘下頭盔,露出一對梨窩,對我低聲道:“小姐莫怕,是我。”
我盯睛一看,竟是失散的齊放,心中頓時大喜過望,齊放手腳俐落地剝下那小兵的兵服:“小姐快快換上這兵服,南詔國內出大事了,光義王正在徹查豫剛親王謀反之事,豫剛世子牽涉在內,欽差剛剛到來,正是宣旨陣前換帥,我便放火燒了糧倉,索性鬧騰死南詔狗,亦好稱亂救出小姐。”
我點頭問道:“小放,你躲在那裏,如何得知的呢。”
“小人在西安城裏尋不得小姐,回西楓苑毫無人影,便連夜前往洛陽,原候爺安撫說是你們同他的女兒安全躲在暗莊裏,不日便可安然回洛陽,我便又折回來找大哥前往洛陽,不想他和福居客棧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遇上一位戴姓的教頭,便同東營的兄弟一起躲在城外的蘭陵坡,段月容前來絞殺東營的兄弟,這才得知小姐原來做了原非煙的替身,根本沒有逃出西安。”
回想著戴冰海和宋明磊慘死的樣子,鼻子不由得發酸,我七手八腳地換上兵服,齊放仗劍在前面開路,我們奔向西林,未到眼前,只見燈火通明,黑壓壓的南詔兵在西林密佈,厚厚的積雪幾乎被南詔兵踏平,冰天雪地中,層層疊疊的男人們口中哈出的熱氣幾乎將雪地融化,南詔兵分作兩方正在對峙,一面是段月容,另一方正是滿臉橫肉的胡勇。
我和齊放躲在暗處,只聽得胡勇喝道:“大王已下虎符前來換帥,段月容你還不棄劍投降,跟隨欽差坐囚車回大理領罪?”
段月容冷冷笑道:“胡勇,你恨我奪你兵權,盡可回南詔,向我父王發牢騷,然我父王對你不薄,不想你喪盡天良,幫著光義王前來害我。”
胡勇亦兇惡笑道:“段月容,老王爺對我是不錯,只可惜他年紀大了,老糊塗了,糊塗到讓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來掛帥出征西安,甚至還要為了你反了光義大王?”
“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無數,既便不歸順光義大王,等你即位,也會將我抄家滅族,怪來怪去,只怪你父王養了你這個紫眼睛的妖孽。如今你父已被下獄,大王吩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識相點,老子還能賞你個全屍。”
段月容危險地迷起了眼睛,大聲喝道:“豫剛家的兵士,若想活命的,快殺了叛將胡勇,隨本宮逃出去。”
兩邊的南詔兵火拼起來,火光映著嘶殺聲,年青的生命在互相踐踏著,前朝還殺伐享樂,今夜已血濺同袍,亡魂他鄉!
齊放護著我悄悄繞過戰圈,我回頭看去,段月容頭盔被擊落,頭髮披散在血紅的黑甲上,紫瞳蟄猛森冷,在深夜中如惡鬼嗜血,無人敢近,大刀過處,開出一條條血路,他的紫瞳一閃,忽地往我這個方向閃來,目光陰沉無比,他厲聲喊道:“花木槿。”
這一聲喝,微不足道地淹沒在兵士的喊殺聲,卻清清楚楚地傳入我的腦海中,我冷笑著,隔著人群,高高地對他比了一個中指,挑釁地從遠處睨著他,你去死吧,妖孽!
沒想到他的臉色更加陰沉,竟然揮舞著堰月刀向我這裏瘋狂殺過來,我汗水沒用地流下來,他,他要幹什麼? 我加快我的輕功,跟上齊放,漸漸人群離開了我們的視線。
那雙陰狠的紫瞳帶給我的恐懼感,消失在重新獲得自由的狂喜中,我們進入了西林深處,大雪飄飛著,我猛然停住了腳步:“小放,初畫還有珍珠他們都還在紫園裏呢,她們怎麼辦。”
齊放在前面也停了下來,凝重道:“小姐莫要怛心,只要小姐能安然脫離南詔魔爪,白三爺便能立刻攻城。” 我心中一喜:“三爺的兵馬就在城外?”
齊放點頭:“正是,三爺的兵馬由於大爺著領,今日剛剛秘行至西安城下,小人已經約定同韋虎在西安城約定見面,光義王之所以將豫剛親王下獄,陣前換帥,全是三爺的安排,小姐可記得原家給光義王送去十名美姬,其中有一名喚嬋嬋的,已寵冠光義王的後宮,三爺已秘授其對光義王進言,將豫剛親王秘密鍛造兵器,私募勇士的證據呈給光義王,是以光義王才會大怒,下定決心在國內削藩了。”
我點點頭,心想若能早些見到非白,珍珠和初畫也能早日獲救,再說現在南詔正在內哄,以珍珠的鎮靜,必能保全身而退。
正要前行,卻見前方薄霧和著大雪降了下來,齊放的面色凝重了下來,“小姐緊跟著齊放,萬萬莫要走散了。”
我和齊放奔跑著,不知跑了多久,齊放始終沒有放開我的手,可是四周的雪霧卻混著一股奇異的香氣慢慢地濃了起來。
“小放,不太對勁啊,”我喘著大氣,對齊放說道:“我們應該早出了西林才對啊,為什麼還不見蹤影。”
齊放也停了下來,神色嚴肅,左顧右盼:“小姐,這不是普通的大霧,我們進了別人布的陣了。” 我剛剛升起的希望泡泡,正一個一個啪啪碎去。
我多希望我只是進入了一場可怕的惡夢,我一睜眼,又是朗朗晴空下,非玨嚷嚷著木丫頭,非白冷著臉同韓修竹指點江山,三娘訓著素輝,碧瑩彈奏著越人曲,于飛燕和宋明磊拼著酒,而我在溪邊和錦繡數著西楓宛的紅梅花,紫園裏脂粉飄香,歌舞昇平。
“小放,是你幹掉我帳子外面守衛的南詔兵嗎?” 齊放搖搖頭:“我只來得及放火燒了糧倉,想引開段月容,好進他的帳子裏救小姐,不想中途遇到小姐了,小姐為何發問?”
我的心害怕了起來,忽然間想起珍珠提到的暗神,這不會是暗神來了吧,但又想到白面具,該死,那白面具會不會稱亂來殺我呢?
我正要開口,空中飄來兩個黑影,夜色中兵刃閃過銀光,向我們挾著一道鋒利的疾風向我們飛來,齊放揮劍一斬,擊落一枚,另一支,我奮力一閃,險險擦過我的眼際,一股清香伴著血腥漫延開來,我低頭借著齊放的清風劍舞出的銀光看到,原來是一支柳葉。
我心中暗驚,何人的武功如此高強,能將柔韌的柳葉作暗器飛出,一陣咯咯嬌笑由遠而近迅速地傳來,顯示了輕功的卓越。
“小龍,你真得老了,連兩孩子都擋不住了。”大霧中走來一個年青美女,胸口處大開,露出大半酥胸,春色撩人。
“你別在那裏說風涼話了,須知這可是金谷真人的關門弟子,若是一般人,他又豈會讓我倆出馬。”黑暗中又隱出一個高個昂藏的男子,稜角分明,利目如飛鷹銳利,盯著齊放和我如盯著獵物。
齊放單手護住我:“請問兩位高人,有何指教,為何傷我和我家小姐。”
那美女正要啟口,男子卻開口道:“請問這二位是齊放公子和花木槿小姐吧。”美女在那裏撅起了嘴,不悅地橫了那男子一眼,男子卻不動聲色。 齊放冷冷道:“是又如何在。”
美女又要開口,那男子卻又抱拳搶道:“京都有位雅人仰慕花木槿小姐久矣,想請花小姐前往錦官城一敘。”美女的臉皮有些抽搐。 錦官城?這不是竇家的地盤嗎?
我還沒有開口,齊放已經冷冷道:“若是放沒有猜錯,這二位必是川北第一殺手的雲從龍,風隨虎前輩吧?”
“錯,是川北第一殺的風隨虎,雲從龍。”性感美女傲然地說道,那男子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她將兩人的排名換了一下,我和齊放都一愣,這有什麼區別嗎?
“那敢問風前輩,您和雲前輩何時變成了竇家的走狗了。”我感到齊放的渾身肌肉緊繃起來,看來這兩人必然是很棘手的人物。
風隨虎掩嘴咯咯笑道:“喲,小夥子,火氣好大啊,什麼豬啊狗的,我和小龍可不懂,我倆隻知道替人消災罷了,至於什麼豆家,菜家的,我們可是從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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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3:07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四章 亡命夜驚魂(二)
“虎兒,你說得也忒多了點吧。”雲從龍的聲音依舊沒有溫度,眼神卻緊緊盯著齊放手中的長劍。 “對不起,我家小姐要出西安城,煩請二位讓一下。”
說到煩字,齊放已攻向雲從龍,後者的手中多了一柄長長的蛇形長刀,風隨虎依舊咯咯笑著,眼睛卻隨著雲從龍,認真起來。
我的武功差得可以,往場中看去,似乎雲從龍輕描淡寫得化解了齊放幾招,可是齊放卻毫無敗相,仿佛是在試探雲從龍,我焦急間,一陣脂粉飄進鼻間,風隨虎已飄然站在我身邊,豆蔻指甲搭在我的肩上:“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花小姐的這個長隨不出五年,必名動武林。”
我想起二人名號,便看著她的媚眼道:“久聞風隨虎是武林第一美女,雲從龍的柳葉鑣天下第一......”
風隨虎果然面露得色,我繼續道:“我家韓先生常對我說川北第一殺,夫婦二人乃是殺手中的傳奇,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人。”
她立時笑彎了那雙桃花眼,有些激動地說道:“韓修竹先生果真如此說我和小龍?”
我點一點頭,認真道:“正是,韓先生對風姐姐的機智,雲哥哥的柳葉刀讚不絕口呢,”我揣測了一下她的臉色,繼續道:“只是木槿有一事不明,還請風姐姐指教。”
風隨虎笑道:“花小姐有話請講。” 我接著道:“木槿只是不明白,既是天下第一殺,便是天下第一殺手,為何二位會變成了綁架犯了呢?”
風隨虎歎了一口氣:“花小姐有所不知,只怪我和小龍欠了一個人情,像我們在道上混的最怕的便是欠人家人情,所以.....。”
“虎兒,慎言。”那邊的雲從龍厲聲喝道,風隨虎立刻噤聲,我笑道:“其實風姐姐不必怛心,我家三爺廣擁天下門客三千之眾,惜才如命,只要姐姐肯放了我和小放,你欠你朋友的人情也罷,今日的恩情也好,木槿必十倍奉還,如何?”
風隨虎眼波一轉,看了看我:“花小姐說得實在讓虎動心,難怪......只可惜,我和小龍必須將你送往錦官城,你再說什麼也沒有用的。”
顯然風隨虎根本不像齊放那樣好說服,我暗自氣餒,談判的可能性降到了零。
我暗中揮出短劍,卻被風隨虎蔻指輕夾:“花小姐,以這等武功還是不要反抗了,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戰圈慢慢擴大了,齊放眼中的殺氣和自信越來越多了,雲從龍的面色嚴峻,目光向我們這裏一閃。
風隨虎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略一沉吟間,閃電般地點了我的穴道,扭腰騰空躍起,足尖微點雲從龍的肩,兩人一上一下進攻齊放,當真如猛虎架風,驕龍騰雲。
我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口不能言,劍不能舞,心中萬分焦急,齊放額頭汗水漸漸冒了出來......
濃霧中齊放的身影像斷了線的風箏,落到我的眼前,他悶哼一聲,被雲從龍踩在腳下。
雲從龍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金谷真人的武功果然出神入化,連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都能與我等過三十回合。”
風隨虎拍拍手,正要開口,一陣笛聲從遠處飄來,顯得突兀而古怪,風從虎臉色一變:“這不是幽冥教的幽冥笛嗎?”她的臉一下子霎白:“原家一倒,連幽冥教都敢從苗疆過來了。”
雲從龍冷冷道:“還不是為了那所謂的無相真經,小龍,我們快走吧。” 她對地上的齊放說道:“少年人,看在金谷真人的面子,放你......。”
話未說完,雲從龍早已簡略道:“要找你家小姐,就去錦官城,若要尋仇,且去西昌府。” 說罷,再不看齊放,一邊攔腰扛起我,一邊拉起瞪著眼的風從虎騰空躍起,施輕功遠去。
我看著地面倒去,血液漸漸聚到頭頂,頭暈目眩起來,依稀聽聽到風隨虎的悅耳的聲間不高興地說道:“我可不喜歡你搶我的話......。”
然而傳入我耳朵更多的是那奇怪的笛聲,而且越來越大聲,川北第一殺的速度一開始很快,可是後來卻越來越慢。
最後川北第一殺把我放了下來,將我放在一棵樹下,替我解了穴,我立刻眼冒金星地吐了對面雲從龍一身。
然而沒有人對我的不文明行為有任何意見,只有耳邊的笛聲吵得我頭疼,我定了定神,喘著氣,這才發現川北第一殺夫婦,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濃霧中的地平線上,閃出八個身影,只見八個童子打扮的小孩,黃發垂笤,唇紅齒白,一率穿著白色的短衣擺的服裝,笑迷迷地站在我們面前,明明是十歲左右的孩童,明明笑得那樣天真,可是為何那笑容天真得近於空洞,那屬於孩童的目光晶亮卻不清澈?
“我們主人說要這個女人,川北雙殺如若跪地求饒,便可賞爾等兩具全屍。”為首的一個童子脆生生地發話了,笑容依舊甜美可人,手中卻隱現一根銀絲。
雲從龍的面色劇變,風隨虎仰天大笑:“笑話,放眼當今武林,敢過我川北第一殺三十招之內的屈指可數,無知小兒,安敢......。”
忽然,風隨虎滿口鮮血地住了口,我根本沒有看清那幾個小孩是怎麼的出的手,而風美人的牙齒已被擊碎數顆,雲從龍見愛妻受傷,眼中殺氣陡顯,撲向那群小孩。
八個孩童三個進攻風隨虎,另三個圍著雲從龍,還有兩個卻閃電般地靠近我,那兩個小孩的臉龐顯得異樣的蒼白,依然笑嘻嘻的模樣,那笑容有些令人發毛,我也強笑道:“敢問小哥,你家主人是誰啊?”
其中一個小孩歪頭一笑:“我家主人是天神,他要我們來接花姐姐回家。”
天神?回家?我猛地想起段月容帶我去屠殺東營子弟兵時,珍珠對我說起的暗神,一個說是暗神,一個說是天神,這兩者有什麼聯繫嗎?
我笑道:“你家主人既是天神,那你們豈不是天兵天將了嗎?
另一個小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天真得拍手笑道:"對,我們是天兵天將。”他向我伸出手:“我們主人就在附近,親自來接花姐姐了,我們走吧。”
我站起來,拍著身上的塵土:“看樣了,姐姐我是沒有選擇了......。”
我飛快地向後施輕功跑去,還沒起步,就已頹然地被絆倒,兩個小童面帶笑容地閃現在我面前:“花姐姐不乖,要受罰。”
我的腿一絲劇痛,低頭一看,原來已被一根極細的銀絲纏著,勒出血來了。 “花姐姐再亂動,這只腳就要被切斷了。”那小孩笑著說道,手微一用力,我的痛叫出聲,血流得更猛。
另一個小孩,跑過來點了我的穴道,然後輕觸我的臉頰:“來,花姐姐,我們回家。” 我打了一個冷顫,好冰的小手。
這時風隨虎已經手握一個童子的纖細的脖子,輕輕一捏,那個小孩的頭顱應聲而斷,遠遠被拋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雲從龍也將兩人童子擊飛出去,兩人又合在一起,一上一下對付其餘的童子,不一會兒,六個童子全部倒地。
川北雙殺向我走來,身上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可怕殺氣,我再回頭看我身邊的童子,只見二人依然那樣純真地對我笑著,卻對川北雙殺視而不見,逕自抬起我,向前走。
那笛聲一變,只見剛剛打倒在地的童子一個一個,如鬼魅般慢慢站了起來,就連那個頭被擰掉的童子,也站起沒有腦袋的身子,一步步向我們挪來,漸漸將川北雙殺圍成一圈,川北雙殺的表情漸漸駭然起來。
那兩個抬我的童子只是扯著那奇怪的笑臉向前走去,我這才注意到,他們的臉皮有些發青,眼眶黑黑的,這幾天日日血腥,我不由得聯想到,這些小孩的臉有多像那在戰場上死去了很久的屍首樣子,而童子們臉上那詭異的笑容至始至終沒有消失過,亦沒有變過。
這八個小孩,根本不是活人! 我恐怖地放開嗓子大聲叫起來:“救命啊,可有人救我啊。”
我猛然想起二哥已身墜危崖,吉凶難測,大哥要在黎明之際尚可進城,齊放又被川北雙殺重創,那如今又有何人來救我?
小童子沒有說話,雙目發著幽光,維持著可怕的笑容,如飛一般地向前走著。
這時,濃霧漸消,新月露出顏來,兩個小童抬著我向莊外跑去,風聲鶴戾,加上我淒慘的叫聲,卻如何也蓋不住那淒切的笛聲,在這罪惡的夜晚,我幾近膽破絕望。
忽然,一陣空靈而飄渺的琴聲,如淒如訴,遠遠地傳來,似與那笛聲相和,卻又隱隱地將那笛聲蓋了過去。
那兩個抬我的小童停住了,用沒有焦距的大眼前後看了一會,呆在那裏,似乎有些迷惑。
原來這些小童是被那笛聲所控制的傀儡,而突如其來的琴聲定是破壞了笛聲的波長,以致于這些小童不知所蹤。 我細細聽著,心中不由地激動了起來,我認得這琴音!
是長相守,正是非白親自彈奏的長相守,那首聞名天下的長相守啊! 那首委婉纏綿的長相守,從來沒有被他彈得如此急切悲哀,仿佛是鴛鴦失偶而苦尋伴侶,孤雁單飛狂覓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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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3:17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五章 孔雀東南飛(一)
我大聲喊了起來:“非白救我,我在這裏啊。”
琴音激越起來,如驚雷劃破長空,照亮陰森的黑夜,那琴音仿佛回應著我的呼救,完全壓過了那笛聲,滿含哀傷的甜蜜,失而復得的狂喜,又似切切地安慰,密密地承諾,悄然駐進我的心窩。
我的淚水洶湧而出,非白在附近,可是齊放明明說大哥的援軍要等天明之際進城,難道是非白偷偷進紫園來了嗎?
我正欲再喊,笛聲卻尖銳起來,似乎發怒了,抬我肩膀的小童一點我的啞穴,不聲不響地繼續走。
我小腿的鮮血灑下,聽著長相守越離越遠,笛聲越加乖張清越,卻是口不能言,焦急萬分,這兩個活死人般的小童要帶我去哪里呢?
月輪清灑,我們的眼前無聲無息地飄下一個撐著白傘的女子,她幽怨地站在那裏,白衣,白裙,打著白傘,慢慢轉過來,她額上一抹白色抹額,頭上簪著白花,一張俏臉卻如花旦一樣,敷著極白的粉,黛眉深勾,雙目如桃花飛豔,那雙唇紅得似要滴出血來,夜晚下,竟比那可怕的小童還要令人膽寒。
她飛過我們身側,白傘輕輕一轉,那兩個小童還沒來得及出手,已四分五裂。
我眼看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她那烏黑的指甲一伸,輕輕托住了我,單手扶我起來,但她沒有解開我四肢的穴道,卻解開了我的啞穴,把我往腋下一夾,往前飛去,我疼得呲牙裂嘴一番,看著她妖媚的側臉,竟然嚇得開不了口呼救命,許久鼓起勇氣:“請,請問您是誰。”
她頭上的白紗在夜空中長長的飛舞,滑過長空,飄過清月,她微側頭,水漾的目光瞥向我,冷咧得我不敢再多言,她的娥眉憂愁地輕蹙,朱唇輕啟:“未亡人。”
她的聲音很慢很輕,卻在半空中引起悲傷的迴響,此情此景讓我感到倩女幽魂中的小倩也不過如此,我的汗毛前所未有的生長著,於是我就在那裏哆嗦著閉了口。
笛聲傳來,我們的周圍又有小童的身影飄至,非白的琴聲也隱隱地傳來,好像是在搜尋我,那未亡人在空中嗚咽了幾聲,如鬼低泣,漫聲唱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她所唱得正是卓文君的白頭吟,那聲音明明清幽婉轉,卻如金剛利箭穿破夜空,暫態那笛聲不見了蹤影,小童的身影在西林之中躑躅不前,非白的琴聲嘎然斷裂,尾音變調著隱在夜空之中。
我聽得耳膜疼了起來,頭暈暈地,喉間血腥漫出,恍惚間,那未亡人帶我來到一座熟悉的宅院門前,她停住了吟唱,解了我的穴道,將我推入門內,我幽幽清醒過來,然後詫異地發現她竟然將我帶入了西楓苑。
西楓苑的宅子沒有被焚毀,月光下的梅花森森立在那裏,幽冷地看著我們,庭院中大雪積了很厚的一層,以往非白總要韋虎和素輝把雪掃得乾乾淨淨的,去年我還和素輝在雪地上堆了個雪人,謝三娘為哄我們高興,在自己的箱子裏給那個雪人找了件紅衣服,謝三娘身材胖,那件紅衣服就正合適大雪人,素輝那時還瞎起哄,說這件紅衣服一定是三娘嫁給他爹的喜服,三娘掄著肥巴掌要打他,他躲到非白的輪椅後面,非白還是冷著臉,淡淡地訓了素輝幾句,可是他漂亮的鳳目卻盯著紅梅雨中的雪人,我知道,他其實也喜歡這個雪人。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我的腦海,我在那裏癡癡地想著,未亡人把我拖進賞心閣,她附在我耳邊:“告訴我進入暗宮的門口在哪里?”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冷冷道,退一步,離這個未亡人遠一些,此人是敵非友尚不可知,先不可輕信,不料她如鬼魅欺近,雙手緊扼我的脖子提了起來:“你既然作原非煙的替身,帶著一千子弟兵從暗莊裏沖出來,怎會不知道如何進入暗宮?”
“你也知道我是從暗莊裏沖出來的,哪里知道什麼暗宮?”我拼命地呼吸。
未亡人的手收緊了一些,幽幽道:“暗宮地入口也就是暗莊的入口,須知如果你再不說,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那個彈長相守的人了。”
我的眼前開始模糊,恨恨道:“我見不到他是我的福氣。” 她猛地放下了我,豔紅的雙目殺氣微消,迷茫地看了我一陣,輕輕地反復重複著我的話:“我見不到他是我的福氣。”
“可是我卻還是要見他,”她毫無焦距地瞪著前方:“我為了找他在西域晃了多少年啊.....這世上有些人你總要見,有些事你總面對。”
她忽地收了迷惑,詭異地笑了,另一隻手卻猛地一擰我受傷的小腿,我立時聽到我小腿骨頭斷裂的聲音,那傷口原本只是被那幾個鬼小童的銀絲勒出血珠,如今卻扯裂了大口子,血流如注,痛如專心,離地的小腿肚子上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賞心閣的琉璃地板上。
她終於重重摔下了我,我跌坐在我的血泊中,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大罵:“你這瘋婦,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何害我?”
“你莫要怪我,亦不能怪我,”她幽幽道:“誰叫你被原家男人看上了,原家的男人都是魔,旦凡是被魔看上的女人便是攤上了這世上最悲慘的命運,所以原家的男人要死,原家的女人更要死。”
她的目光閃爍著殘忍地興奮:“因為只有他們最寵愛的女人死了,原家的男人才會更痛苦。”
“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冷冷道,“我只是個小侍女,根本不是什麼狗屁原家的寵愛的女人。”
“你若只是個小侍女,那小孽障怎麼會拼著振斷心脈的危險來擋我的魔音功呢。” 小孽障?那她與原家,還有非白是敵非友了,我的命真苦,剛出虎穴,又入狼窩啊!
她站起來,美目緩緩掃視一周,最後目光落到謝夫人的畫像神龕處,正是機關所在,她的目光對我一閃,扭轉了畫軸。
謝夫人的畫像收了上去,露出暗門,她詭異地一笑,拖著我的傷腿閃進暗門,我痛叫著進入了黑暗的世界。
呲地一聲輕響,一團火光由一隻烏色指甲的玉手中散發了開來,微微照亮了暗道裏的世界,展現在我們眼前竟然有兩條巨大的通道,她的美目又轉向了我,我喘著氣道:“我是跟隨別人逃命,黑燈瞎火的,根本不知道是那條。”
她輕輕一笑,盈盈扭著腰肢,吟唱道:“夢裏夢外俱是夢,路明路暗皆是路兮。”
她一拂長長的水袖,拖著我走了右邊那個通道。我暗暗叫苦,其實我隱略記得以前韋虎帶著我和素輝走得是左邊的通道進的暗莊。
她咯咯嬌笑了起來:“西楓苑歷來都是原家暗宮的入口,能住在西楓苑的人,也就是暗宮未來的主人,二哥既然把西楓苑賞給你家主子,他當然知道這暗宮的秘密。”
這個女人對此處如此熟悉?莫非她也是原家的人,既是原家人為何又對原家的男人恨之入骨呢?
我的主子是非白,她口中的這個二哥既然把西楓苑賞給非白,莫非她口中的二哥是原青江? 我冷冷道:“你說是未亡人,聽你這口氣,你莫非是原家未亡人?”
她停住了瘋笑,眼中一片神往:“以前,這裏叫西泉苑,因是這裏有治病的溫泉。可是大哥嫌這個名字不好聽,就改名叫西楓苑了,二哥總是偷偷帶我一起溜進來找大哥玩,後來這個西楓苑歸二哥了,那時的二哥還願意同我分享一切秘密,於是我和明郎便搬進來陪他一起住。”
她突然打開了話閘子,扯出一大堆人事,聽得我暈頭轉向,不由問道:“那你的大哥呢?”
她轉向我,一燈幽燭下,她塗滿油彩的臉湊近我,勾畫地過份鮮豔的雙眸顯得妖魅萬分,看著我好像有點奇怪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她朱唇輕輕道:“他......死了。”
我打了一個寒噤,她卻繼續神經質地說道:“他太弱了,誤入這個地宮,碰到了一個暗煞,就再也走不出來了,”她伸出一根纖長蒼白的手指,指著我:“他就死在你現在坐的地方。”
我駭然地單腿一蹦老高,踉蹌地換了一個地方。
“他太弱了,在原家可以為僕為奴,可以無情無義,可以狼心狗肺,卑鄙無恥,可以癡可以瘋,但就是不可以弱,”她一臉鄙夷,仿佛說得不是他的親哥哥,“在原家的弱者就意味著死亡,他連暗宮一個小小的暗煞也對付不了,怎麼可能接替爹爹的大業和明宮?暗宮的規矩,除了明宮主人可以來去自如,任何人不得擅闖暗宮。按理說,大哥是原家世子,原家的繼承人,暗宮應該放他回到上面,可是那時的暗神太囂張了,他認為大哥連家族也不能統領,更諻論是原家最厲害的暗宮了,於是他就由著那個暗煞將大哥活活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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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3:26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六章 孔雀東南飛(二)
“何,何,何謂暗神,暗煞?”
“暗神是暗宮的管家,暗煞是暗宮的奴僕,當無論是暗神還是暗煞都是暗宮的守宮人,而暗宮是原家的暗宮,原家的主人便也是他們的主人,若是一個主人不能收服這個管家,又如何掌管一個家呢。”
“可是我的二哥不一樣,他進入這西楓苑的第一晚,就帶著我和明?不動聲色地闖入暗宮,把那個殺了二哥的暗煞殺了,還將那暗神的武功廢了,將他扔進莫愁湖裏,選了新的暗神,他讓所有的暗煞和暗神都知道,原家的人仍然是這暗宮的主人,他們想造反,自立門戶的時候還早得很。”她輕揚額頭,說得無限驕傲。
“那時的歲月是多麼美好,二哥寵我,明郎愛我,我喜歡唱戲,爹爹大怒,把我鎖起來不讓我出去學習,可是明郎總是偷偷放我出去,有時爹爹發現了,明郎總為我求情,二哥也護著我,甘願為我受庭杖之刑。我嫁給明郎那天,天氣是極好的,太陽也好溫暖,奶娘說那天是少見的吉日,我還記得那天外面好生熱鬧,二哥在外頭招呼客人,洞房裏是這樣的安靜,明郎掀開了我的紅蓋頭,他一直癡癡地看著我,他對我說,青舞你是那樣美麗,天上繁星在你面前也要羞得躲起來......。”
那燭火一明一暗,照著她笑顏如花:“恩從天上濃,緣向生前種,燭花紅,只見弄盞傳杯,傳杯處,驀自裏話兒唧噥。匆匆,不容宛轉,把人央入帳中,帳中歡如夢。綢繆處,兩心同。”
她愉悅地在那裏吟唱著,疾舞如飛,水袖似霞光爛漫,眼神早已穿越到了生命最歡樂的歲月。
我的耳膜又開始疼了起來,不由得捂著耳朵煩燥地說道:“那你為何不和你的明郎好好過日子,跑到這裏來呢?”
該死,她既稱自己是未亡人,她的丈夫明郎定是死了,我這麼說,豈不是要激怒她?
果然水袖在空中無力地垂下來,她驀地飄近我,冰冷的臉上了無笑意:“你告訴我,男人的諾言有幾分可靠?” 啊?! 我想起長安,想告訴她有些男人的諾言,一錢不值。
我想起宋明磊,于飛燕,戴冰海,又想告訴她,真漢子血性一諾,便是一生一世。 我不知如何開口,她卻早已眼神一片艾怨:“男人的諾言都是一場空。”
她的手指漸漸用力,掐進我的雙肩:“我想了這麼多年,卻還是想不通,明郎如何能忘了那甜言蜜語,五年的恩愛夫妻,卻一朝判若兩人,將你忘個乾乾淨淨,轉眼愛上了別的女人?”
我喑歎一聲,原來是一個因愛而瘋的可憐女子,定是她的明郎移情別戀,傷了她的心。
我口氣不由稍稍軟了一點道:“你唱得這麼好聽,長得又美,那麼年青,你的路還很長,你還有個這麼好的哥哥,更何況,你那負心的明郎已經去了,你應該忘記他,想辦法讓自己快活起來,好好活......。”
她的手間更加用力,眼中一片迷亂:“誰說明郎死了,誰說明郎是負心人,他只是迷路了,找不著回家的路了,所以我才出來找他的。”
她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明郎沒有死,沒有負心,只是迷路了。
“明郎他被那個賤人迷惑住了,他被賤人給迷惑住了,我要殺了那賤人,救他,救他........我要把他救回來。”
忽然她的眼神一片驚痛絕望,甩了水袖卷住我往前拖,這回這個女人帶我去那裏?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帶我去的絕對不是我應該去觸及的可怕秘密。
然而她的側影卻化作一種瘋狂地執著,拼命地往前走。 我大聲驚叫:“你究竟要帶我去哪里?我根本不認識你,還有什麼二哥和明郎,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抓我?”
她不理我,只是扣著我的肩,頭也不回地向前走,我一急之下,咬上她的皓腕,她卻像毫無知道覺,依然前行。
我害怕地掙紮著,血流了一地,有我的,也有她的,逶迤成行,我漸漸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旋暈,最後軟軟地放棄了掙紮,只能恍惚地感知眼前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
不知過了多久,小腿的疼痛近乎麻木,她停了下來,發出一聲:“咦?”
“二哥果然改動了這裏的機關?”她放下了我,不停地扭轉著怎似破舊的燈檯,東敲西打,四處察看:“我記得以前這裏便是暗宮的入口,為何現在沒有了呢。”
她又喃喃了幾句,可是我的意識有些模糊,我好冷,好想睡啊......
我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碧瑩病入膏盲,深冬的寒夜,她整夜整夜的咳,我又驚又怕,流著眼淚連著好幾宿眼也不敢合地照顧她,將近天明之際,她才昏昏欲睡,可是我得起來去周大娘那裏領浣洗的衣服了,我站在溪水旁,睡意濃濃,那冰冷地水也凍不醒我的睡意,好冷啊,那年的冬天多冷啊,冷得很多老婆子洗著洗著就掉進水裏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也好想睡......周大娘,不要打木槿了,讓木槿睡一會兒吧......
可是周大娘不停地在那裏罵,不停地踢著我的腿,我努力睜開眼睛,四周錯黃暗淡,身邊一個白影在狠狠地踢我,原來是那個未亡人!
我搖搖晃晃爬將起來,靠在牆上拼命喘著氣,她才停了下來,冷冷看了看我,眉眼間卻有些焦急,“二哥到底把門石放在那裏了,為什麼連個暗煞也不見蹤影。”
她的眼中閃著殺氣,怨毒地看著我,我抹去嘴角的血跡,冷冷道:“今天你將我傷成這樣,我的兄弟姐妹一定會為我報仇的。”
她忽地狂笑起來:“你以為有親生兄妹,感情就真得如此好,你死在這裏,永世不得見天日,十年二十年之後你那好哥哥好妹妹的,可還會記得你嗎?”
“會的,我的哥哥是世上最有情義的哥哥,我的姐姐忠貞剛烈,我的妹妹是世上美麗多情。”我傲然答道,看著她的媚眼:“你儘管殺了我,他們一定會為我報仇的。”
她凝著我的眼,火光暗了下來,我更看不清眼前,她許是累了,也挨著我坐在牆邊,一片久久的沉默後,只聽得她低低地說道:“我的哥哥們雖然同我不是一個娘親生的,可是小時候對我也是極好,有什麼好東西一定同我分享,我同明郎成婚那天,二哥還不顧爹爹的反對,專門學著民間的風俗,背我坐到花轎裏,他說,就算我嫁出原家了,我還是原家的女兒,他心裏最愛的妹妹,只要我開口,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
她柔柔地說著:“明郎是個武癡,又是獨子,我成婚後,雖然對我也是百般愛護,可多半都在練功房裏,二哥怕我寂寞,總是接我到府中玩,等明郎練完武功,讓他到娘家來接我,爹爹卻不樂意,說是兄妹感情再好,嫁出去的女兒,總是潑出去的水,沒有道理總回娘家,說是明家雖是世交,可早晚也是要說閒話的,二哥後來又取了那個厲害的女人,便不能常接我回娘家,他便時常差人送來好些我愛吃愛玩的東西到明府,明郎還有一陣子吃味,說我的二哥倒比他這個夫君還要心疼我。”她笑出聲來,那笑聲低低地卻極是愉悅,融化了她的冰冷,沖淡了她的鬼氣:“我生下陽兒不久,有一日明郎興沖沖地拿著一本秘笈來找我,他是那樣高興,抱著我轉了好幾圈,說他終於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秘笈,我翻開看了,果真是天下罕見的精妙神功,任何一個練武者只要翻開第一頁,就無法挪開他的目光,我也被吸引住了,可是這種武功練得時候好生危險,我本不想同意,可是他卻軟磨硬泡,有時稱我睡著了,偷偷拿出來看,我怕他這麼偷著練亦會走火入魔,便同意他,一起瞞著公公婆婆來練,我在外面為他護陣,他則入關修練,明郎的質資比我高得多,於是我倆總是等他學會了,再來教於我。”
“我們夫妻倆一心只練那神功,好不容易練過了第三重,明郎終於出關了,可是,可是......”她的聲音猛然尖稅萬分,眼神慌亂起來,像是看到世間最可怕的事情:“他出關了,武功大進,人卻變得瘋瘋傻傻,人事不清,就連我,他最愛的青舞也不認識了。”
“一向對我和善的公公很是震怒,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發怒,他大聲責駡我身為明家的妻子,卻不守婦道,欺瞞公婆,由著明郎去練那種明家禁練的武功,分明是想敗亂明家,便想由著此事要將我休了,幸虧小姑在一旁求情,我直把頭都磕破了,血流了一地,公公才拂袖而去,婆婆冷著臉說此後我再不能見明郎,我只能回娘家求救,爹爹是老好人,知道我闖了禍,只得老淚縱橫地帶著我到明府陪罪,明家雖不曾因此事休了我,卻是鐵了心不讓我見明郎。爹爹安慰我不用怛心,主張將明郎送到我們原家的寒煙島上,慢慢地散功,可是寒煙島上奇寒無比,二哥心疼我產後身子一直不好,受不得風寒,便為我將明郎眶出明府,讓我和明郎住進了偏僻的西楓苑,說是那裏有治病的溫泉,對我和明郎都好,也能讓我倆早日散了那神功。”
我不由得脫口而出:“那到底是什麼神功,會讓你的明郎變得瘋瘋顛顛了呢?”
她的眼神閃發出異樣的神彩,四下看看,仿佛是確定沒有人聽到,這才湊近我,那桃紅濃影的眼中分明有著極痛的絕望,可是口中卻萬般興奮地對著我壓低嗓子,一字一字地說道:“無淚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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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3:37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七章 孔雀東南飛(三)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僵在那裏,無淚經,無淚經,是非玨練得無淚經!
我正想發問,那未亡人卻如中了邪似得轉開頭,緊緊盯著火光咯咯笑著:“當我翻開無淚經的第一頁,我清清楚楚得記得上面寫著:莫道功成無淚下,淚如泉滴終須幹。”
她大笑道:“那下麵的小字批註寫著練此功者,練時神智失常,五官昏潰,練成者天下無敵,然忘情負愛,性情大變,人間至悲不過如此,故欲練此功者慎入......這......這是多麼可怕的武功啊,我好害怕,可是明郎就像著了魔一般,他說,這本秘笈是他最要好的朋友給他的,他也練過的,如今武功極高,愛妾成群,何來那一說,只要不練到最後一成,就不會性情大變,叫我不用怛心,他答應我只練一成,可是他忍不住一層層練了下去,我在旁邊為他護陣,也著了魔似的,跟著他練了一成,的確武功大進。”
那非玨練成了無淚經,是不是也會性情大變,也會走火入魔,我又驚又急,混身冷汗直出,喉間血腥翻湧,又轉眼一想,想起非玨告訴過我,他已經練成了,那他明明還是記得我的,一定是這女子的明郎練功不得法走火入魔了。
我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下,心想這女子既成了未亡人,肯定是與這無淚經脫不了幹係了,便脫口而出:“這種武功有多可怕啊,你們何苦去練他。”
“再可怕,也沒有那個賤人可怕。”她粗魯地打斷了我,然而那聲音卻漸漸有了哭腔,含著無限的悔意和痛楚說道:“如果我沒有回紫棲山莊有多好,我和明郎沒有住進那西楓苑該多好?”她尖聲說到,“那明郎就不會見到那個賤人了,也就不會被她迷住了心神。”
“我在西楓苑陪著明郎住了整整五年,天天忙著為明郎散功,可是明郎卻不記得我,我無論怎麼對他說我們倆的事,他就是不聽,心智也變得如孩童一般,整天癡癡大笑地施輕功離開西楓苑,有時我也不敢告訴二哥,怕他們會將他綁起來弄傷了,然而有一陣,明郎忽然失蹤了,我苦苦尋了他一個月,就在我絕望時,他出現了,他的神色是這樣的疲憊憔悴,傷心欲絕,但卻神智清醒,一身駭人的功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在那裏淡淡地喚了聲青舞,我撲到他懷裏,幾乎哭暈過去了,心中無限感謝上蒼,終於還了我一個完整無缺的明郎,可是明郎卻如換了一個人,以前他是個標準的公子哥,總愛鮮衣怒馬,同二哥兩個人招搖過市,比街上姑娘們在他們兩個,誰的身上停留的目光更多些,可是如今他卻終日沉默寡言,不愛裝扮,武功也不大感興趣了,。”
“我和明郎回到了明家,這才知道,世道已全變了,明家早在三年之前同我娘家絕裂了,明家歸附了秦家,我那正直的爹爹被我公公和二哥的老丈人投了大理寺,活活被折磨死了,明家人自然不會給我好眼色,唯有明郎拼死相護,他雖對我敬愛有加,他卻不再像以前那般同我親近,閒時只是種花栽草,教陽兒武功,然後呆呆坐在中庭看著落日,我知道,他失蹤的那段時間必是同那賤人在一起。”
一定是有了第三者,唉!沒想到後來演變成了一出家庭倫理悲劇,想起前世的遭遇,心中不免同情叢生,我不由問道:“那你何不想法把你的明郎從你那情敵身邊搶回來呢?”
“我沒有辦法,我根本沒有辦法和她同她鬥,”她無限恐懼,看著我怨毒地說道:“因為她已經死了,我如何同一個死人鬥,她永遠鮮活美麗地活在明?的心中,而我卻日漸枯槁,而且根本沒有時間了,我們回明家才一年,風水輪流轉,這一年先帝又扶原家上臺,下旨抄了秦家,一併徹查明家謀逆之罪,而帶頭抄家的就是我最親愛的二哥。”
只見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描繪精緻的明眸中滾落:“我那二哥啊,口口聲聲說原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僅僅一年不見,我求他放過明家,放過明郎和陽兒,他卻冷冷地拒絕了我,還說秦相爺害死父親,背後有公公在支持,他怨我嫁到明家,連明家幫著秦家害死了父親也不知道,不配做原家的女兒,不配做他的妹妹,可是明郎同我和二哥一起長大,二哥應該比我更瞭解明郎啊,而且這五年裏,明郎根本就在閉關練武,我一直在為他守陣,明郎出陣的時候根本就癡癡呆呆,他連我都不記得,如何還會同公公一起殘害原家呢?”
“明郎對我大不如以前,我已經夠痛苦的了,又怨又氣,悔不該讓他練那種武功,可是二哥還要怨我姓原卻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幫夫家,他要明家萬劫不復,要殺光明家所有的人來為父報仇,我在中庭跪著求了他一夜,他卻不為所動。”
“上天為何如此待我,我的公公把我看成是親女兒一般,又為何害死了我的爹爹,我最崇拜的二哥為何要滅我公公的全家?連我唯一的孩兒都不放過?二哥還算念及兄妹之誼,用個女死囚,偷偷將我從刑場上換了回來,可是......”她在那裏泣不成聲,哭化了那張塗面油彩的臉,紅黑斑剝,看上去,更像個可怕的惡鬼,可是那眼中深重的絕望痛苦,分明是一個傷透了心的母親,讓人也覺得絲絲心酸,她看著自已的淚水混著油彩滴滿雙手:“可是我那可憐的兒啊,他死的那一年才七歲啊,我真得不明白,這個世道是怎麼了?我不明白我的二哥,他小時候是那樣疼我,對我百依百順,他明明說過會答應我任何願望的,可為什麼連我的兒子也不肯放過?就算陽兒身上有明家人的血,可他也流著一半原家人的血,陽兒是他的親侄兒啊?他也曾抱過他,親過他,還親手給他帶上原家的長命金鎖,我真得不懂啊,他怎可轉眼就要他身首異處,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在那裏放聲痛哭,直哭得聲聲斷腸,杜鵑泣血,我原本對她恨之入骨,現在卻不由得對她滿腔悲憐,那恨不由自主地消了不少。
我歎了一口氣,儘量柔聲問道:“那你的明郎呢,也被下獄斬首了嗎?”
她猛然抬起頭,抓住我的前襟:“我的明郎號稱秦中神劍,豈是如此容易被逮到的。”然後又大力甩開我,悲傷嗚咽道:“可是明郎沒有死,又去了哪里呢?”
“我冒死地天南地北一路搜尋,他所有的朋友那裏我都去過了,卻不想追到了這裏?”她又自嘲地笑著,眼神一片淒苦:“難道他終究是放不下她。”
“不,明郎一定是去暗宮修習無笑經,好回來為明家報仇雪恨,對,一定是這樣的。”她的眼中閃爍著殘酷的笑意:“對,一定是這樣的,他一定是要殺光所有的原家人,好為我明家三百六十一口復仇。”
“那我們就從你開始吧!”她的眼神一變,殺機陡顯。 “我從未見過你,也從來沒見過你的情敵,”對她那柔化的感覺瞬間消失,我恨恨道:“那你又為何要來害我?”
她鄙夷看著我,“至於你同我的關係可太大了,”她嫵媚地笑道:“那個賤人正是我二哥的一個寵妾,我的兒子死了,可是那個賤人卻還有一個兒子,君不聞,秦中踏雪公子,天下稱頌,而他有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心上人,那個人就是你,花氏木槿。”
怔在那時,口不能言,腦中一切都亂了......
瘋了,瘋了,整個世界仿佛都在瘋狂地旋轉,這個瘋女人心中的賤人竟然是原非白的母親,謝梅香?他要利用我來引非白出現?
她歡樂地轉了個身,她嘲笑地拉近我,姣美鬼異的臉緊貼著我的,瀲灩的目光掃過我在地上灑下的斑斑血漬,眼中有擋不住的瘋狂笑意:“你說說,你可會活到你那孽丈找到你?”
我捂著傷口,心中痛恨這個女人的怪僻殘酷,冷冷道:“你自然會讓我活著,因為你要用我的血跡,引他過來,好替你打開那撈什子暗宮之門,不過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現在原家軍正在攻西安城,他自然是忙著攻城退兵,絕不會來這鬼地方,而且我也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什麼暗宮。”
她在那裏盈盈輕舞,水袖甩得如雪花飄飛,得意一唱:“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你說這世間有多奇妙,原家的男人明明便是這天下最毒辣的男人,卻偏偏又多情得緊,”她收下水袖,蓮步輕移,坐到我的身邊:“快看,他已經循著你的血跡和慘叫過來了。”
她猛地掰過我的臉,看向身後,花崗石徹成的通道在微弱的燭火下忽明忽暗,前方有長長的人影顯現,慢慢地自轉角處挪出一個人來。
來人一身白衣似雪,身背一具古琴,手持烏黑剛鞭,胸襟血跡斑斑如紅梅吐豔,面色冷峻,形容蒼白卻難掩其風骨如月駐中天,鶴立雞群,正是原家第三子原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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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3:47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八章 孔雀東南飛(四)
我呆在當場,只能與他的鳳目深深絞視,再也看不到其他,他......他......他真得來了!
原非白收回了目光,緩緩地雙膝跪倒,平靜無波地向那未亡人深施一禮:“小侄原非白見過姑母大人。”
她果然是原家的人,她從後面抱住我,狀似親密地湊近我的失血的臉,在我耳邊輕輕笑道:“看,他來了,雖然他的身上流著一半卑賤的血,可他必竟也是原家的男人,只要你還在他心裏,便會對你絕不放手,百般寵愛,可是一旦嫌棄你,卻任你漂流,不管你的死活。”
她的聲音雖輕,卻仍然足以讓跪在那裏的非白一字不漏地聽到對他母親那一番污辱,非白的身軀微微一震,卻一言不發。
“不要叫我姑母?我可不要那賤人生的孩子做我的侄兒,我也不是原家人。”原青舞鄙夷地對著非白笑了,盯著非白的俊顏道:“真沒想到你的腿好了,現在竟然能過來親自救你的心上人了。”
她輕蔑地看了幾眼非白:“你長得好像那個賤人啊,難怪二哥這麼喜歡你!”
非白的臉色霎白,卻依舊平靜地說道:“姑母多年未回家中,人事早已全非,現在又值竇賊竊國,南詔屠戮,黎明之際,將有大戰,如是即便躲在這暗宮,也難保平安,還請姑母大人隨同小侄去見父候,父候對您也很是想念。”
原青舞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大笑聲中,地道之中石屑粉粉落下,我的胸中一片難受,吐出一口鮮血,而非白的面色更白。
“你的父候要見我做什麼呢?”原青舞猛地甩開了我,我昏昏沉沉地趴臥在冰冷地地面上,艱難地喘著氣吐著血沫,他站在哪里沒有動,鳳目卻緊緊盯著我。
我仰起頭想站起來,卻感到背後忽然有人狠狠踩著我的背,於是我只能再次臉頰貼著地面,“他是後悔當年放我一條生路了吧。”原青舞的聲音從上自下傳來。
“他殺了我的陽兒,逼走了明郎,害得我明家上下三百六十一口全部腰斬於市,我的公公和叔公們都被淩遲處死,卻不知他還有這好心?”
“姑母大人的苦,小侄能明白,可是姑母的身上流著的亦是原家人的血,若對原家有恨,盡可對父候報仇,若對小侄有怨,也可向小侄發難,只是您腳下的這個女子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妾,剛才小侄也聽到了姑母些許舊事,明原兩家,本是世代相好,七年前的恩怨,已是血流成河,如今何苦再濫殺無辜呢。”
我看不見非白的表情,只是覺得他的聲音無限冰冷:“小侄就在此處,姑母要殺要刮儘管吩咐,只請姑母高抬貴手,放她一條生路吧。”
“哼,要你這條賤命又如何?我要你打開暗宮?”
“恕非白不能答應,這暗宮乃是原氏祖上重地,若非原家當家人之命,暗宮萬不能開啟,如今又值多事之秋,姑母既是在原家長大,又和父侯感情甚好,當知,這暗宮之人世代授命,守護紫陵宮,無論上面的原家如何興衰榮辱,無論改朝換代,只要沒有原家主人的魚符,每逢戰亂,便自動閉宮,他們斷不會讓入宮之人來去自如,姑母貿然前往,必有去無回,還請姑母三思。”
“誰說要回來了?”她嘻嘻一笑,我暗自心驚:“我要去見明郎,我已經受夠了沒有明郎的鬼日子,”她明眸一轉:“你既然住在這西楓苑,便是未來的暗宮之主,身上定有進入的魚符,無非是沒有出來的罷了,安敢期瞞於我?”
她一提我的後領,將我抓起來,面對非白,好像是抓著一隻貓似得,非白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看了看我,又看向她,她手中緊扼我的脖子,我低吟一聲,原青舞冷冷道:“她身上頑疾緾身,冬寒浸身,加之連日苦鬥,耗盡血氣,本是大限將至,你若再遲半個時辰,恐是連她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了。”
“她既為你家老二作了替身,也算是有恩于你們原家,說什麼小婢妾,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口中的這個小婢妾是你的寵妾,她這條腿再晚些,恐也是救不成了,怎麼?為了她打開一扇暗門,也不願意?你當真要同你父親一樣無情無義,。”
“父候若真得是無情無義,當初就不會用一個女囚將姑母從刑場上換了回來,還任由姑母出言不遜,污辱原家。”
“住口,賤種。”原青舞尖聲叫道,向非白一揮長袖,非白長鞭一甩卷向我,將我拉向他的懷中,可是那原青舞柔韌的腰肢一扭,抓住了我的傷腿,拼命向後扯,一時間我好像拔河賽中的繩子,被兩端同時使勁拉著,專心的痛從腿上傳來,我再也忍不出,慘呼了起來,非白的手心全是汗,滿面驚痛,終是不忍地放開了我,轉眼我又在原青舞的腳下。
我蜷著身子,抱緊我的傷腿,心中憤恨如滔天的海水,為何我要遭遇這樣的痛苦,原以為落在段月容手中,應是最可怕的了,可如今卻是小巫見大巫。
非白的臉陰沉無比,只是死死地盯著我,我的思緒瘋狂地走著極端,想起他賞的兩個耳光,想起他害我一身頑疾,想起他同錦繡聯手騙我,像貨物一樣轉讓我,禁錮我,利用我,想起他無情地阻止我同非玨的來往,對,一切都是他,如今一切的惡果還不是為了那原家和眼前的這個天使般的美少年。
即使我再怎麼憤怒,即使我再怎麼痛恨原非白,當我只要稍微明智點,應當明白既便不開口求他救我,但也應理所當然地保持理智的沉默,然而我的汗如雨下,極度地痛苦中,我狂性大發,哈哈大笑道:“你這惡婦,上一代的恩怨,為何要扯到我的頭上,有種,你就去殺了原青江啊,憑什麼到這裏來折磨我,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心上人,我既然可以做原非煙的替身,當然也能做他心上人的替身,你根本就抓錯人了,他絕不會為你打開那個狗屁暗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虐待狂,變態神經病。”
我猛然向她撞去,原青舞翩然一閃,我頹然倒地,血流得更多,卻再也無力爬去,只能使勁地喘著粗氣,耳邊只聽非白厲聲一喝:“木槿,你別再說了,”然而那聲大喝到了最後卻已是顫抖不已:“你......你莫要亂動。”
原青舞卻在我上方歎了一口氣,滿含悲憐的口氣說道:“多麼癡情的女子,多麼忠貞的婢妾,原非白,看她是多麼愛你啊,為了你情願死在這裏了,而你卻是如此的鐵石心腸。”
說罷,陰惻惻地放聲大笑起來,我感到非白的視線絞在我的身上,他一向沒有波動地聲音裏出現了一絲不穩:“姑母......小侄的身邊只有進入的魚符,”非白掏出一片魚形的紫玉符,遞上前來:“請姑母將她還給我,我也好給姑母帶路。”
原青舞的長袖一揮,非白手中的紫玉魚符已落在她的手中,她急切地撫摸著那巧奪天工的紫魚玉符,細細看著,然後綻出一絲笑容:“不錯,的確是進入暗宮的魚符,哥哥果然將暗宮託付給你了。”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地上拋了起來,然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木槿?”非白的聲音傳來,顫抖著,他冰涼的手拂在我的臉上,我勉力睜開眼睛,他的鳳目瀲灩,卻無法掩示,他的眼神如此驚慌哀傷,甚至有絲絕望的恐懼,他為什麼要難受,為什麼會難受呢,他心心念念的難道不是錦繡嗎,是了,他這麼難受定是因為答應錦繡要照顧我吧!要麼就是遺憾這麼好用的馬吃了他這麼多草,還沒怎麼跑就要掛了吧!
其實不用那瘋女人說,我都知道現在的我很可能要翹辮子,我的血好像自來水似地不停地流,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多血,都快把這裏的地道給漆成紅色的了,我在心中悲哀地自嘲著,他為何要將那魚符拿出來換一個將死的我呢,這樣不是很賠本嗎?天下聞名踏雪公子怎麼盡做這賠本生意呢?
我無力再問,只是虛弱地喘著氣,定定地看著他,而他強自鎮定地說道:“木槿,你......要撐住,趙先生馬上也會進西安城,他一定會救你的......木槿,你一定要撐住,你一定會沒事的。”
然後他對我低低道:“我要為你立即接骨,不然這腿就要擔誤了......。”
原青舞在那裏殘忍地掩嘴笑道:“對啊,得快一些,不然可就同踏雪公子一樣是個殘廢了。”
非白並不理她的冷言冷語:“你......莫要怕,不過得忍一下痛.....。”
他的話音未落,嘎答一聲,他早已出手如電,將我的骨正了,我嘶聲慘呼,淚水嘩嘩地落下,他緊咬牙關,疾點我止血的穴道。
原青舞打了一個哈欠,看著我和非白,快樂地笑道:“踏雪公子,我已還了你的心上人,你也做了你該做的,還是快快帶路吧,不然你倆都死在這裏,也救不了她。”
非白的眼中從未有過的冷意和殺氣,轉瞬即逝:“請姑母隨我來。”
他抱起我,我的血將他的白袍盡數染紅,他慢慢在前走著,原青舞在後面舉著火把笑嘻嘻地跟著,我很想提醒她不要再笑了,須知她本來描繪精緻的臉早已被淚水勻花了,奇醜無比,如今加上那鬼異的笑容,偏執瘋狂的眼神,真如惡鬼一般恐怖。
非白東折西轉,來到一片看似破敗殘缺的破牆前,他對準一塊看似平凡無奇的石頭,輕輕一按,一片極其光滑的牆面露了出來,非白輕輕扶我坐在另一堵牆上,輕輕道:“不用怛心,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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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3:58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四十九章 孔雀東南飛(五)
我看著他取下古琴,對原青舞說道:“小侄要用琴音催動暗宮的大門,請姑母看到牆上有雙鯉隱顯,將魚符放入魚紋壁內。
原青舞狀似開心地使勁鼓掌,眼睛有些散亂,她忽爾輕輕欺近我們,烏黑蔻指輕拂非白的無瑕容顏:“乖,快快奏來......陽兒,你看,娘親來看你和爹爹了,娘還帶著伯父家的非白弟弟來彈琴給你聽了,你以前不是最愛聽他彈的曲子了嗎,你一定要保佑娘親,讓我到裏面找到你和爹爹好團聚啊,乖孩子,”複又兇神惡煞地對非白吼道:“快彈啊,你難道沒看到,陽兒都快哭了嗎?”
我打了一個寒噤,而非白的眼中異常的冷靜,面無表情地說道:“好!”便著手續上斷弦,專注地輕拔幾下,然後一揮纖手,一支長相守響徹在這幽暗的地宮之中。
原以為這曲子定是古怪刺耳,沒想到這首長相守非白彈得比任何時何都深情哀傷,非白雙眼緊閉,運之功力,輔以深情,不久那古老的石牆回應著非白的琴聲,漸漸地發出輕響,然後那光滑的牆面忽然落下水幕,牆上隱現兩條魚形,一條紅色,一條紫色,竟然在牆上的水幕上嬉戲悠遊,那雙鯉似情深意切,纏綿繾綣,無論一條遊到哪里,另一條定會如影隨形。
如不是親眼所見,我斷斷不敢相信這幻像如此真實,原青舞雙目癡迷,口中喃喃道:“不錯,這正是原家先祖命人設計的守宮雙鯉,以前二哥總是彈琴讓雙鯉顯現哄我開心呢,後來他卻只彈給那個賤人聽了,”她忽地厲聲喝道:“莫要再浪費時間,快將那條紫鯉魚趕過來。”
非白琴音一變,我看著那水牆,眼前漸漸出現一幅畫面,輕風白雲,芳草連天,清澈的池溏裏,五顏六色的蓮花靜謐地綻放,兩條鯉魚一紅一紫在碧綠的荷葉下悠游,非白站在蓮花池邊,微笑著往池裏面投了些什麼食物,池中紫鯉歡快地跳出水面,張嘴欲叼那食物,卻猛地竄出一個白衣花臉的女子,她將那條躍在半空的紫鯉抓在手中,她哈哈狂笑。
狂笑聲中,非白的琴音嘎然中止,我眼前的雙鯉戲水圖驟然破碎,原青舞正躍到空中將紫魚玉符嵌進紫鯉的身形處,然後猛地向後退去,非的曲子一轉,那水幕牆嘎嗄巨響中雙鯉消失,古牆向後移去,唯有水幕猶在,如天然屏障,隔斷了暗宮內外的世界,水幕上取而代之的是兩行豎寫的大字:“暗宮重地,擅入必死。”
原青舞雙唇微顫,一卷水袖,接了落下來的那枚紫魚玉符,飄然來到非白的身後,陰***:“你去帶路。”
非白冷冷地重新背上古琴,複又抱起了我,穿過水幕,我這才發現,連那水幕也是幻象,根本沒有打濕身體。
原青舞的右手指甲扣在非白的雙肩上,像秋風中的樹葉,不停地抖著,縱使非白穿著厚厚的白貂毛褂子,轉眼也掐出血來,非白不動身色,來到一片寬闊處,淡淡道:“姑母,我們已入暗宮了。”
“帶我去......帶我去明郎以前練功的暗室,後來那裏封了,快去,你一定知道的,就是以前你父親練功的地方。”
非白冷冷道:“小侄最好請姑母想清楚了,那裏早在五年前就塌方過一次,暗宮中人費了很大的力氣方才堵住,若是姑母在裏面沒發現姑父,卻出不來,那該當如何?”
“你莫要廢話。快去快回。”
非白抱著我走到一處黑咕隆冬的地方,又按動了一個機關,打開門口腥臭的鐵欄桿,進入一間石室,借著幽火一看,我打了一哆嗦,這那裏是什麼練功房啊,裏面全是刑具,到處是烏黑的血漬和幾具人骨,空氣中處處彌漫著血腥腐臭的味道。
“姑母請仔細找找,姑父和陽兒可在裏面。”原非白冷冷道。
原青舞環視四周,渾身愈加厲害,然後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我有些奇怪,不是她要進來的嗎,為何要如此害怕地出去了呢?
我看向非白,卻見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眼中竟然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我有些駭然,那笑意竟同原青舞一樣有些冰冷殘酷。
他在不知從那裏找來黑漆漆的兩根木頭,跪在我跟前,將我的傷腿固定住,他抬起頭:“忍一下痛,我幫你定骨,疼嗎?”
我對他搖搖頭,他對我微微一笑,這笑意卻又同眼中的完全不同,充滿著暖意和一絲信心:“莫怕,我一定會讓你活著出去的。”
我又愣愣地點頭,有些害怕的看著他,可他卻又笑了,眼神忽地變得深遂起來,在我沒有意識以前,他忽然俯下俊顏,在我唇上輕輕一吻,我驚得不行了,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相信此情此境下,這位仁兄還有如此閒情雅致。
“孽障,你們在做什麼?”室外的原青舞尖聲大叫起來,我本能的捂住耳膜。
非白卻慢慢直起身子,走出室外,淡淡道:“請姑母恕罪,她被裏面的境物嚇壞了,小侄只是安慰下她罷了。”
“你們不准親熱,”原青的眼神充滿嫉妒,大吼著:“明郎,你不准碰別的女人。”
“姑母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莫非是想起以前姑父是在這裏如何受罪的。”非白看著原青舞冷冷道:“小侄還記得是姑母將姑父引到這裏來,然後親自將姑父鎖起來散功。”
“你胡說,你胡說。”原青舞的眼神已亂,恐怖地看著原非白,“我這是為了明郎好。”
“那姑母為何要毒打姑父呢?”非白又冷冷道:“非白還記得一連幾天姑父混身沒有一塊好肉,一直在那裏哭泣,向姑母不停地求饒,然而您卻不願停手。”
“誰叫他不記得我了,我打他是為了要他記得我,”原青舞汗如雨下:“可他就是記不起來我是誰了,他什麼人的名字都喚不出,卻單單記得你的母親......為什麼?”
我心中暗驚那原青舞的鐵石心腸,脫口而出:“你怎麼能這樣虐待你那心上人呢。”
“誰叫他不記得我了,他不再愛我了,我根不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原青舞終於掩面而泣:“他在那裏一直叫著梅香,梅香......我沒有辦法。”
她忽而停止了抽泣,臉上有絲了悟,恨聲道:“小賤種,你原來是想廢我心智,。”她的水袖一甩,拉近非白,媚笑道:“可惜還早得很。”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真找不到了嗎?”她看著那烏黑的血漬從那可怕的牢籠一直延伸到外面,拉著我們遁著那血漬走去。
非白邊走邊說:“姑母這是要去哪里?”
原青舞忽然想到了什麼,看著非白的臉色越來越白,笑道:“我終於知道明郎去哪里了。”她看著非白懷中的我,手輕撫我的臉頰:“明郎既不在這裏,必是去那賤人的墓穴了”
我自然是雞皮疙瘩滿身起,非白一側身,讓我遠離了她的魔掌,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原來謝夫人真正的墓穴是在這暗宮之中,難怪去年那個鬧花賊的清明,非白是在後山坡祭奠他的母親,那裏果然只是謝夫人的衣冠塚。
“我勸姑母大人還是放棄吧,須知,有時瘋狂的佔有還不如自由的放手來得瀟灑,至少姑母到地下再見姑父時,您還能得到姑父的原諒。”非白清明地看著原青舞,淡淡地說著。
我如果不是實在因為生命垂危,沒有力氣,我真得很想使勁鼓鼓掌,然後握緊他的雙手,激動地說道:原非白同志,你終於明白這道理了,你的精神境界終於在戰爭的烈火中得到了永恆的昇華。
可惜這裏還有一位性格及心靈完全扭曲的原姓人氏,原青舞一巴掌揮來,“住口,”原非白帶我急退三步,卻躲不過她的功力,口中狂吐鮮血,我摔在地上,傷腿觸地痛不欲生,他那具古琴已被擊成粉末。
原青舞緊扣我的喉嚨:“小賤種,若不要讓你的心肝死在這裏,就快點帶我去。”
非白看了我一眼,難掩眼中的憤怒:“姑母也是官宦千金,這樣欺淩小侄和一個弱女子,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要怪就怪你父親無情,你娘親無義,快帶我去她的墓穴。”她憤恨地叫著。
非白的眼中陰晴不定,眼睛盯著我思索了許久,點頭到:“隨我來。”
我們隨著非白,回來剛進入的空地,原青舞忽然大喝一聲:“誰?”
手中銀光一閃射向聲音的來處,一隻老鼠慘叫著跑了出來,混身是血,一會兒就直挺挺地躺在那裏。
稱這個當口,非白的左腕一動,長相守向原青舞射去數支小銀箭,可惜全被原青舞的水袖擋了回去,然而她卻故意放過最後一根,那根恰恰又射在我另一隻多災多難的小腿上。
“木槿。”非白低吼著我的名字。
而我痛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了,只能捂著傷口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我和原非白一定前世有仇!
而且是很深很深的那種!
我再一次確認他降臨到這世上就是為了折磨我的!
一定是這樣的,所以只要我和他在一起,我准沒好事,要麼是遇小人,要麼碰瘋子,不是缺胳膊,就是斷雙腿。
原青舞一笑:“花木槿,看你的心上人緊張得,可惜愛之深,傷之切啊。”
我第一次看到非白咬牙切齒,如此憤怒,許久,他冷冷道:“原青舞,我答應你打開家母的墓室,你莫要再折磨她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非白直呼原青舞的名字,而那原青舞也不生氣,咯咯笑著:“這才對啊,我的乖侄兒。”
三人隊複又前行,非白在一間石室前停了下來,上面大大地刻著“情塚”二個古字。
原青舞的手似乎又開始緊張了,連帶被抓著的我也不停地顫抖了起來,不停地低喃著:“我只求再見他一面,再見他一面.......。”
非白的臉上滿是悲戚,他似乎也有些緊張,甚至有些腳步不穩,他深深看了看我,最後遲疑著緩緩打開了石門,我們三人進入了謝夫人的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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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4:09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五十章 孔雀東南飛(六)
我呆在那裏,這哪里是陰森的墓室,這分明是一位女子的閨房,天地間鋪以淡粉絹綢,流蘇幔帳間,充滿了一種女姓房間特有的柔美,花紋雖樸素無華,質地也是一般,但卻繡工精美,人間一絕,帳幔頂上掛著兩枚碧玉熏爐,嫋嫋地散發著雅致的熏香,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流戀忘返的柔和香氣,我恍惚地憶起這正是西楓苑的梅花香啊。
整個房間中唯一珍貴的裝飾便是一枚高高掛在床頭的夜明珠,使得房內明亮,帳內隱約躺著一個女子身影,梨花木圓桌鋪著繡花臺布,那佈置同我在梅香小築裏所見的一樣,就連牆上也掛著非白那幅盛蓮鴨戲圖,唯一不同的是那淡雅的繡花臺布上面還放著一幅未完工的圓型繡繃架,上面插著一支細亮的繡針,而那花樣似乎是並蒂西番蓮。
這裏的時間好像永遠地凝固了,仿佛女主人正在休息,而我們三人血腥滿身地闖入了她的世界,有些粗魯地打破了這裏的恬靜。
當然也有人不這樣想,原青舞興奮地用雙手將臉抹了一抹,露出一張乾淨的臉,雖然上了些歲數,又在外漂泊多年,眼角處有明顯的皺紋,但仍然不失為一張美麗的臉,可以想像年青時候的她,出身世家,父兄寵溺,沉醉于高雅藝術,不但擁有最純潔的青梅竹馬的愛情,而且嫁入心儀的候門,備受疼愛,那時的她該是多麼的風光無限。
她又沾了口水,捋了捋頭髮,整了整衣衫,然後雙目四處搜索,口中儘量溫和地呼喊:“明郎,青舞來了,你快出來啊,明郎,你快出來啊。我在外面找了你這麼久,吃了多少苦啊,我保證不再打你了,明郎,我只求你快出來吧,明郎,求你原諒我吧,我錯了,求你再讓我見你一面吧。”
原青舞說著說著,淚如泉湧,聲聲斷腸地呼喚著她的情郎。
她的淚眼忽然停在某處,然後發出世上最可怕淒曆的叫聲,我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角落裏躺著一具死去多時的駭骨,這應是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反臥在地上,維持著向前努力爬行的樣子,一手探向床的方向,另一隻手被壓在身下,背後插著幾支烏黑的短箭,他的面容已剩駭骨,那伸出的手骨,小指骨有一截斷了,大姆指上帶著一隻玉板指,混身的骨頭有些發黑,死時必是中了劇毒。
原青舞立刻放下我,沖向那具屍骨,跪在地上,呆呆地顫抖著雙手,“明郎,明郎,我記得你的手指被我切掉了一段.....這不是你最喜歡的翡翠板指.....”她喃喃地坐在那裏喚著明郞,反復撫著那具屍骨,然後猛地抱著屍骨放聲大哭:“明郞啊,明郞,公公臨死前說你既便逃過了原家的魔掌,你還是會追著那個女人去的,我那時還不信,總抱著些幻想,你會打開紫陵宮,卻練無笑經好為明家報仇,沒想到......沒想到你還真得追著這個賤人去了。”
她把他小心翼翼地翻過來,卻見另一隻手緊緊握著一支東陵白玉簪,同非白的頭上插得那一支,一模一樣,我這才想起那時我為了騙素輝,讓他將這支簪子帶給了非白,素輝果然平安了嗎?然而非白的臉色已是一片劇變。
原青舞呆在那裏,眼中心碎萬分,立時滿腔悲傷化作扭曲的憎恨:“明風揚啊明風揚,你以前在家中命人整天擊碎成堆的玉磬璧璋,就為了我愛聽那玉石擊碎的聲音,那些碗圭珍器的,你根本從來不放在眼中,可卻為了這個女人送的這支破簪子,連死都要寶貝成這樣。”
她怨毒地看著非白:“都是你的賤人娘,害死了明郎和我的陽兒。”
她站起來無情地一抬腳,將明風揚的屍骨踢得粉碎,那支白玉簪敲擊著明可鑒人的金磚,發出叮叮噹當之聲,宛如追隨著一隻神秘的命運之手,一路摔滾,不偏不倚地來到了非白的身邊,非白蒼白著一張出塵絕世的臉,慢慢地檢了起來那支白玉簪,緊緊地握在手中,手背上青筋隱顯,一雙鳳目無限哀戚,深不可測。
原青舞看向我,忽地綻出一絲笑意:“謝梅香,你勾引我家明郎,害我家破人亡,如今卻是天意,讓你的寶貝兒子還有他的情人落在我的手上,我要他們給我的明郎和陽兒陪葬,你在黃泉路上,會不會急得要挖著墳墓出來救他呢。”
原青舞哈哈大笑,一步步走向我們,眼角猶帶著傷心淚水,嘴邊卻噙著瘋狂和絕望的殘忍笑意,我的心臟一陣收縮,這個女人瘋了,實在瘋了。
“姑母真得認為是我娘和父候害死了姑父了嗎?”非白長身玉立,雪白的衣襪擋在我的面前,冷冷道:“其實真正害死姑父的人是你。”
“你說什麼?”原青舞怒極反笑。
非白卻冷冷道:“父候常提起姑母雖為女子,但好勝心卻強似男孩,明風揚少年成名,雖是個武癡,卻什麼都聽姑母的,如果姑母說不,姑父是斷不會去碰那無淚經,所以其實並不是姑父想練無淚經,而是你想練那可怕的無淚經,因為你無法抵禦那力量的誘惑。”
原青舞的聲音尖利地叫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姑母捫心自問,那樣折磨姑父真的只是因為他不愛姑母了嗎?姑母並不真正愛姑父,你心裏有的只是強烈的佔有欲,”非白冷笑數聲:“姑母如今的武功莫說是父候了,恐是帳下頂尖高手亦難出其右,姑父的一身駭人功力是如何散去的呢?而姑母這百年功力又是從哪里來的呢?”
“我的武功自然也是因為修習了無淚經,敵而武功大進。”原青舞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卻藏不住得可怕冷酷。“你母親身上有二哥賜的生生不離,她勾引明郎,明郎同你淫賤的母親苟合以後,一生功力自然是散去了.
“原青舞,你撒謊,”非白大聲吼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非白這樣憤怒,他的俊顏通紅:“自記事起我日日守在娘親身邊,我母親的確喜歡明風揚,可是他們根本沒有做過任何越軌的事,明風揚的心智同孩童一般,如何做那苟且之事,父候是我娘親這一生唯一的男人。”
“創制無淚經的人明明白白地在頁首上寫著,神智失常,五官昏潰,練成者天下無敵,然忘情負愛,性情大變,若是姑父練了神智失常,那為何姑母卻依舊如此清醒,還能聯合幽冥教前來搜莊?”他站了起來,慢慢走向面色有些震驚的原青舞:“姑母已近四十,為何您的雙手和脖子看上去依舊雙十年華?”
咦,這麼一說,我仔細看去,還真得是,果然脖子出買了女人的真實年齡,正震驚間,非白的手中一揚,稱原青舞呆愣之際,一伸手,從原青舞臉上撕下了一層東西,露出一張年青美麗的臉來,但神情卻是陰狠無比。
“姑母這麼多年流浪在外,真得是在尋找明風揚嗎?”非白手中拿著那張面具:“姑母說在西域遊蕩,為何父候所有的探子回報,姑母一直在南疆呢?姑母又是同誰在一起?”
“二哥果然不肯放過我,一直派人跟蹤我?”原青舞冷笑連連。
“父候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同暗宮的叛徒攪在一起,還早已修練了比無淚經更萬劫不復的無笑經。”原非白冷冷道,“所以姑母的臉竟比雙十少女更年青美麗。”
好像是的,我在那裏有些汗顏,她的確看上去比我更年青嫵媚。
而原青舞混身一顫,卻依然倔強地高抬頭,厲聲道:“那又如何,他毀了我明家,那原家又容不下我,我還能去哪里?”
“在姑母的心中,父候真得是如此無情不堪嗎?他時常對我說起,當初後悔將你捲入家族紛爭,明原兩家相鬥,最無辜的莫非姑母您了,是以時時找尋您,希望你在外也能過得好一些,” 原非白搖搖頭:“您根本不該修習了那原家禁令的無笑經,那是一種吸別人功力的霸道功力,練此功者必須同人交合時方才能吸食別人的功力,占為已有,真正不知廉恥的—是姑母您。”
原青舞的身子漸漸抖了起來,眼神充盈著懼意:“閉嘴,你胡說。”
“我說錯了嗎?姑母?那天夜裏,明風揚本來是想來找母親的,我不知道您怎麼也會過來,您易容成我母親的模樣,用迷藥迷亂了明風揚的心智,稱機吸了他一身的功力。”原非白咬牙切齒,俊臉開始扭曲,“然後你故意引父候看到,我母親衣衫不整,明風揚則虛弱地躺在母親的床上,於是父候以為母親真得勾引明風揚,令他散功,父候一怒之下,重傷了母親心脈,落下一身病根。”
“你如何知道?”原青舞的身子如狂風中的落葉,慢慢向後害怕地退去.
“您忘了那天你打死了一個橫地裏竄出來的家奴了嗎?”原非白冷冷道:“那個家奴正是謝三叔,是我母親的陪房,他帶著我躲在一邊看到了一切,他為了保護我就跳出來,我才僥倖還生。”
“那,那天,我記得是有兩個人影,原來另外一個便是你,......。”原青舞高聲尖叫,忽地聲音變得陰狠:“竟然是你......。”
“姑母那麼痛恨母親,真得只是因為失去理智的明風揚愛上她了嗎?”非白走到她跟前,牢牢地鎖視著她:“姑母既然讓明風揚散功了,明風揚神智清醒了,自然會想起姑母和姑母的愛,或者您也可以當場殺了母親以瀉恨,為何姑母還要導演那天的慘劇,點了母親的穴道,讓她就在旁邊看著你如何同明風揚纏綿,如何折磨明風揚,如何吸食他的功力,甚至要父候親手殺死我娘親,好讓他永遠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小侄在輪椅上想了這麼多年,終於想明白了。”
原青舞平靜了下來,她扶著花梨木圓桌,直起身子,素手輕輕拂過一縷發絲,無限風情地笑了:“哦,你明白了什麼呢?”
“姑母一生最在意的二個男子,一個是父候,一個是明風揚,然而誰也不知道,在這世上,姑母愛著明風揚,卻更愛父候。”原非白輕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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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4:21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五十一章 孔雀東南飛(七)
我徹底驚在那裏,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族啊,妹妹愛著哥哥,哥哥把妹妹嫁了,又毀了妹妹的夫家,然後這個妹妹又殘害了哥哥的愛妻和兒子, 這紫棲山莊裏曾經埋藏著多少罪惡的秘密和愛情?如今一旦揭開,又是如何讓人震憾和恐懼。
可是那原青舞卻垂下眼瞼,纖指輕拂著傘柄,漫不經心地擦拭著上面的血跡,淡淡道:“說下去。”
“我不知道父候對您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後來當他知道冤枉了母親,卻並沒有找您理論,或是對您不利,直到最後滅了整個明家,依然想盡辦法將您救了出來,這麼多年依然在不停地尋訪您,提起您也是又愛又憐。父候經常提起姑母,說您乃是庶出,姨奶奶以前是唱戲的,去世又早,小時候爺爺對您照顧亦是不周,您雖也是個小姐,卻連一個像樣的玩具也沒有,於是您只好對著銅境說話唱戲。”
原青舞一呆:“原來二哥他.....都記著,”她癡癡道:“我五歲那年,二哥讓人將我接來一起住,那時我遇到了明郎。”
“父候曾對我說過,姑母小時候心地善良,連只螻蟻也不願傷害,這一點同我的娘親很是相像。”
“閉嘴,不要提到你的娘親,她如何堪與我比。”原青舞忽地又對非白大吼起來。
非白並沒有理她,只是冷靜地繼續說下去:“久而久之,姑母有時會自言自語,時而溫柔可人,時而又乖戾冷酷,父候說到,您的體內總好像有兩個人,而且年齡越大,就越明顯。”
我暗自心驚,這分明是分裂人格,難怪她時而憂怨,時而暴怒,也就是說她從小時候就有這個病因,是明家的慘案徹底把她變成精神分裂了嗎?
“您的心變成了兩個,也分給了兩個人,一個是明風揚,還有一個分給父候,然而您的身體卻無法這樣做,你嫁給了心愛的明風揚,卻又放不下原家的父候,你恨明風揚練功時走火入魔,錯愛上了我娘親,可是你更恨父候的心中只有我娘親,於是您強烈的妒嫉心和佔有欲卻讓您決定,您要讓變心的明風揚武功散盡,要我娘親死在父候手中,父候也必須永遠生活在痛苦之中。”原非白朗聲說道,風目一片沉痛。
我在那裏一定以及肯定,這個原非白若活在現代,定然是個優秀的心理醫生,一流的探案專家,這個少年小小年紀,歷經人間最殘酷的波折,是以城府如此深厚,心思百般縝密,所以原青江對他讚賞有加,轉念再一想,又覺冷汗汗淋淋,那平時我的一舉一動,他必留意在心,難怪他能輕易知曉我之所思,我之所想啊。
原非白在那裏緊盯著原青舞,而原青舞終於停止了撫那白傘柄,抬起了頭,輕輕道:“是的,我是修習了無笑經,那是一部更加奇妙的武功,在我嫁到明家以前,我就開始練了。”
她在那裏淡淡地笑了笑,有些自嘲,又有著無邊的哀傷,只聽她說道:“我本來是想同二哥練的,只要二哥同我練了,他就不會將嫁出去,永遠把我留在他身邊了,”她的眼中兩行清淚緩而下:”可是那時二哥的心裏只有謝梅香,他只是淡淡地勸我不要練那種武功,說這種武功不適合我,後來我才知道這必須是同無淚經一起練,才能成就絕世神功,我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得知,這無淚經竟然是明家的傳家寶,於是我便慫恿二哥將我嫁給了明郎,本想等明郎練成無淚經後,再一起修習無笑經,成就絕世武功,可惜他已經癡傻了,更讓我傷心的是,他竟然也會喜歡上謝梅香?連神智清醒了,他也整日在院子裏呆呆地看著親手種的梅花,我知道他在想她,這怎麼可能?”
“我不明白,這世上的男人都怎麼了,為什麼都喜歡上那樣一個平庸的女子,別說武功了,她甚至不識字,又不愛打扮,只愛種菜栽花,繡花下廚,這樣一個喜歡做粗活的下人,除了長得漂亮一些,她什麼也比不上我,就連那個好妒成性的秦敏宜也比她強上百倍。”
“我到底輸在哪里?”原青舞厲聲咆哮:“還有我那最愛的二哥竟然為了她同秦相爺絕裂了,口口聲聲說明家幫著秦家害死了爹爹,分明是他為了個女人將爹爹害死了,他既然將我嫁給明家,又為何要毀了明家,我的親人暴屍街頭,我的陽兒身首異處,二哥啊,你如何能讓我如此無家可歸啊,你做這一切還不都為了那個賤人,二哥才是個真正的瘋子。”
非白看著我,眼神無限悲哀傷感,口中卻淡淡說道:“姑母難道不知道,這世上的百般算計,有時卻比不上一顆單純的心。”
我心中一動,他這是在說誰......,可是非白已慢慢又將目光轉向原青舞。
她猛地一卷水袖,雙手緊扼原非白的喉間,拉近非白,眼中殺機愈濃:“我要殺光原家的人為我和明家報仇。”
原非白神色不變,看著原青舞,出塵絕世地淡笑著:“姑母想要殺光這原家的人,小侄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您說得全對,或許這原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都該死,都該殺,連我這條命,您也盡可以拿去,”他的眼神忽然一變,冷如冰,紮如針:“可是,千不該,萬不該,您不該殘害這個花木槿,更不該下毒手害死了我的娘親。”
他的話音剛落,手中白影一閃,原青舞的右手腕上已被一支白玉簪刺破,血流如注,那正是明風揚右手緊握著的那支簪子。
原青舞慘叫一聲,將非白甩至我身邊的牆角,我爬過去時,非白已在那裏狂吐鮮血,絕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小孽障,”原青舞如花一般的臉惡毒地扭曲著,輕蔑地看著手腕上的玉簪子,輕輕拔了出來,微一用力,已將它折成兩斷,摔在金磚上,清脆悅耳,她的腳踩在上面,像終結者三裏面那個女魔鬼機器人一樣,向我們慢慢走來,眼中一片冷酷鄙夷:“你這個丫頭生的賤種,當年我命人在你的馬上做手腳,你僥倖未死,那時饒你一條性命,現在想來,果然斬草要除根。”
非白抹著嘴角的血跡,借著我的肩膀坐起來,嘲笑道:“姑母會如此好心?您只是想著看我的餘生如何痛苦,那我娘親和原青江將會比您更痛苦,那樣您就滿意了,不是嗎?”
“只可惜,我父候這種男人,從來不會把兒女私情放在第一位的,姑母,”他無限疲憊地說道:“當年你明明在他身邊,他還不是看上了我娘親,後來我娘親屍骨未寒,父候早早的已把私生的野種帶回來,然後忙著續弦,取了一個又一個,那些女人要麼是絕色尤物,要麼是對他前程有用的女子,姑母,您當真要殺,殺得淨嗎?”
“雖是殺不淨,但總要一試,別說是二哥的女人,原家所有人都得死,連二哥也要死,”原青舞綻出一絲絕美的笑意,那笑意仿佛只是甜甜地笑說今天她一定要挽個朝陽髮式,而不是在指她馬上要進行一幢慘絕人寰的滅門慘案,她挪動蓮步,優雅萬分地甩了長袖,飄到我們面前,蹲了下來:“孽障,可惜你現在馬上就要死了,不然就能看見我如何一個個將你們原家人的血吸幹。”
吸......吸血......,真......真的嗎?
“恐怕是姑母沒有時間了,”非白忽然笑了,笑得無比冷豔:“明風揚到這裏來,是想見娘親最後一面,他身中數支飛箭,那箭上全是原家獨門毒藥,按理以他的武功,他盡可以找個僻靜之處,停下來將毒逼出來,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只是一路殺到這裏,他的血中全是毒藥,他手中握著的白玉簪也染了他的毒血,沾滿了劇毒,姑母方才被小侄用這支白玉簪刺中了,姑母算算,您還能活多久?”
原青舞愣在那裏,抬起右手腕,早已一片烏黑,那可怕的黑色還在向上蔓去,她發出驚恐的叫聲:“不。”
她猛地從白傘中抽出一柄明亮的短劍,將中毒的那只手齊根切斷,然後疾點止血的穴道。
我嚇得連聲大叫,可是原青舞叫得比我更響道:“孽障,我要你碎屍萬段。”
她揮著那柄短箭如驚鴻出世,向我們沖過來,非白冷靜與她過招,始終擋在我的面前。
原非白冷笑道:“姑母,你就算在這裏殺了我,也不會得到姑父和父候的心,父候雖不會只取我娘親一個,可是他無論取多少女人,心中只有我的娘親。”
原青舞忽然想起什麼,眼中滿是驚濤駭浪,一腳踢走非白,她轉身向帳中的謝夫人飛去:“賤人,你快起來,看看你的好兒子做了什麼啊,讓我看看你現在多老多醜,如何再去勾引我的二哥和明郎?”
原非白閃電般地一鞭甩向原青舞,快近她身邊時,他猛地變了方向,那鞭梢向帳頭的碧玉熏爐飛去,他一把拉起我,躲進房間裏唯一的一面屏風後。
那粉色的帳中立時射出無數的箭羽,原青舞武功再高強,卻無法抵擋住所有的流矢,濃重地血腥溢了出來,她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原非白壓在我身上,密密地護著我,我們躲藏的屏風明明如絲薄透明,卻堅韌無比,那些尖利的箭羽完全被擋在屏風外面。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時間,外面流矢之聲消去,非白抱著我走了出來,只見整個房間都被流矢射得一片狼籍,謝夫人的帳子也全塌了下來,原青舞像個刺蝟似地躺在地上,她的一隻眼睛插著三支箭,瞪著剩下的一隻眼睛惡毒地看著原非白,她吐著黑色的血沫:“你......其實是故意引我進暗宮,故意讓我放下戒心,跟你進了你娘親的假墓室,借用這流矢來射殺我。”
“是二哥要你引我進來,在這裏殺死我的嗎?”她顫聲問道。
非白緊緊抱著我,我感覺他渾身緊繃著肌肉,胸膛不停地起伏,身軀甚至有點發顫,然而他卻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對著她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和原青江給我生生不離時一模一樣。
原青舞欲舉劍砍向非白,卻被銀箭釘在地上,她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箭孔處流下黑色的血不由更多,她最後放棄了掙紮了,“二哥果然不肯原諒我.......,”她看著非白苦澀地笑了:“你......笑起來和二哥.......好像,你......很像他,你果然是他的兒子。”
她用一隻眼睛看到了遠處明風揚的頭骨,流淚道:“我可憐的明郎啊,你到死都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不是嗎?你這是個小傻瓜。”
那語氣真摯而心疼,就如同她在暗宮外向我敍述新婚時的她與明風揚如何濃情蜜意,少年時的原青江又如何地寵愛她一般,充滿溫情和感動。
她的眼中黑色的淚不停,她努力坐起來,用剩下的一隻手,拔光了所有的箭羽,一路流著血地爬過去,終於夠著了明風揚的頭骨,她抱著那頭骨,癡癡道:“不過不要緊了,明郎,青舞終於找到你了,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團聚了,從此以後,你無須再怕,我再也不會打你,也不會離你而去了,再不讓那個賤人或二哥來傷害你了,我們倆再也不會分開了.......。”
原青舞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眼中忽然煥發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喜悅的神采,使得她那張本來看似很恐怖的臉,盡然顯得平和而安詳,她對著空中甜甜地喚道:“明郎!你來接我啦。”
然後她快樂地,緩慢地閉上了眼,吐出了最後一口呼吸。
我在心中輕輕地一歎,我想在她死的那一刹那,終於明白了生命中她最愛的人是誰。
原青舞選擇了熱愛明郎的那一半,選擇成就閑妻良母的人格,而不是癡戀原青江,那崎戀的一半,這才得到了心靈的平靜,她笑得那樣愉快,一定是見到了她的明郎,而她的明郎也原諒了她,但願她的來世莫要再夾在夫家和娘家的仇恨之中,莫要經受失夫喪子之痛。
我轉過頭來,非白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原青舞和明風揚的骨頭,過了一會兒,他收回了目光,轉向我,凝視了一會,柔聲問道:“你......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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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4:33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五十二章 孔雀東南飛(八)
我看著他,想起原青舞剛剛說的話,想起錦繡和他對我做的傷害,轉而又如利箭穿心,我冷冷地看向非白:“你是故意讓她協持我,她以為你的心上人成了她的協持,自然就放了下來戒心,以為你真心帶他去謝夫人的墓室吧。”
他在那裏有些張口結舌,滿眼都是氣惱,鳳目中閃著兩簇火苗,看得我不由後悔剛才說得這樣直白,雖說他做得是有些過份,可畢竟剛剛報了大仇,心裏一定是很難受的,即使這裏不算是她娘親的墓穴,然而也能勉強算個衣冠塚,現在他的心情肯定是喜怒摻半的,喜得是大仇得報,怒得是衣冠塚被毀,還有那些傷痛可怕的惡夢,若是激怒了他,他一掌將我打死了,還來個毀屍滅跡,那我還真得會像那原青舞說得那樣,十年二十年沒人發現哪。
我極度恐懼地看著他,汗水沒用地流滿全身,而他也是怒火滔天地看著我。
情塚裏靜得可怕,過了一會,他恢復了平靜,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將我放了下來,沉默地拿出一顆紅色的丹藥,遞到眼前,我大汗淋漓,難道是我知道得太多,他,他想殺人滅口,我恐懼地說道:“你,你想毒死我。”
原非白的手有些抖,俊臉冷到好像千年寒冰,他似乎在努力隱忍著怒氣,最終他深吸一口氣,也不說話,板著臉硬是把這顆紅色的藥丸摁進我的嘴,還捂著我的嘴,不讓我吐出來,我嗆了半天,那顆藥丸終於下了肚,他才面無表情的放了手,也不管我在那裏拼命呼吸,只是替我拔去了我另一條腿上的銀釘。
他的手腳毫不憐香惜玉,我自然是疼得呲牙裂嘴,我恨恨地想這小屁孩一定是想公報私仇,這是他常做的戲碼。
最後疼得實在忍不住,我拼命捶打著他,一邊又淚流滿面,心酸地大哭起來:“原非白,你不是人,我哪里對不起你了,你和錦繡兩個人要這樣騙我,都是因為你,我才變成半死不活的,你現在還要這樣折磨我,你太過份了,你不是人,不是人。”
原非白的表情忍無可忍,猛地抓著我打鬧的雙手,冷冷道:“現在是你分明都快將我打成內傷了,哪里是半死不活的?”
我一愣,唉,好像是啊,兩條腿好像沒那麼疼了,血也止了,人也比原來有精神了,那他剛剛喂我的果然是靈藥了?
我有些心虛地想收回我的手,可他卻不放,冰冷的語氣中已有著明顯的氣憤,說道:“我千幸萬苦地同你大哥潛入西安城來救你,連韓先生也沒知會一聲,你的心中卻只想著我要毒你,害你,利用你......。”
他抿著唇,如萬年寒冰地看了我幾眼,冷笑道:“你也別拿錦繡那檔子事來噎我,說來說去還不是我不及你心上的那個會裝傻嗎?”
我一怔,只聽他生氣地說道:“若是他在這裏,真要是毒你害你,你也會找上千個上萬個理由來幫他開脫,然後甘之如飴吧。”
一時間,我忽然發現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來想過問題,我明知道非玨在軒轅淑環的事上也對我隱瞞了,可是我的確從來沒有怪過他。
為什麼?我無法回答我自己,我的心裏開始有了一絲慌亂,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一個人猛然間發現他一直在追求的只是一種虛無時,那種慌亂和無力感......
再一想,花木槿啊,花木槿,你認識傻非玨已有七年之久,難道忘了在破敗的德馨居,他給你帶來多少歡樂?
當我早年饑餓地躲在河邊哭泣時,他也曾偷偷塞給我瞞著果爾仁拿出來的饢餅。
當他一次又一次迷路在西楓苑時,拉著我嘰嘰呱呱地扯東拉西時,我不也是毫不介意地告訴他我心裏如何思念我的胞妹,告訴他心心念念要撮合碧瑩和宋明磊,而他一般都是沒弄清楚誰是誰,愣愣地張口欲言,幾欲插話,最後都是跟不上我的節秦,直至我還在那裏慷慨激昂地賭咒發誓,一回頭才發現他早已沉沉睡去。
櫻花林中的紅發少年,在妍紅花雨中癡癡讀著我送給他的青玉案,他的音容笑貌猶在腦海浮顯,明明是我這幾日地獄惡夢般生活的支柱。
原非白,你怎可如此抵毀我和原非玨的愛情,你我不過相識一年!
於是我決定更討厭非白,我睨著他,一徑沉默,他氣結地甩開我的雙手,自己跑到一邊,沉著臉也服了顆剛才的紅藥丸,坐在一邊盤膝調息去了,我和他中間隔著一隻眼的原青舞的屍體和明風揚的頭骨,我看著他,又抽泣了幾下,而原非白只是屏息打座,再不理我。
哼!不睬就不睬,你這滿心滿肺滿肝滿肚腸都是小九九的壞小孩!
再看看我和你這相識的一年間,我發生了什麼?
你害得我成了全天下少女和龍陽采花賊的頭號公敵......
你還打了我兩耳光......
你還沒向我道歉關於你瞞著我和錦繡的事......
你還害得我可能要少活七十年了.......
你還讓我不能和非玨相好!!!!
你不要以為我現在雙腿不便,又坐在屍骨當中,心裏有些怕,肝膽有點虛,身體有點弱,雙腿有點疼,肚子有點餓,我就要來爬過來求你......
反正沒有你,我這幾天還不是打打殺殺,吉星高照地活過來了嗎我,你最好永遠不要睬我,等我腿好了,這就跳槽去非玨那裏,就算沒有古愛滋的解藥,我就和非玨搞柏拉圖式的戀愛好了,就是永遠永遠不要再見你這個花心花肺花肝花肚腸的壞小孩!
哼!
我心一橫,也閉上眼睛靠在牆上,不再說話,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那紅色的藥物起了作用,沒有多久我進入了夢鄉,我身在西林之中,周圍全是濃霧,我向前走著,俞來俞看不清前方,忽然前方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卻是滿身是血的宋明磊,他長髮披肩,面色厲鬼,身後是一雙紫瞳陰鷙地看著我,他嘲諷地大笑著,惡狠狠地將偃月刀插入宋明磊的胸膛,我嘶聲大叫起來。
“木槿,木槿。”一陣爭切地呼喚傳來,我睜開了眼睛,眼前是滿面焦急的非白,唉?我什麼時何枕到他的腿上了?
四周的景物已經變了,我們已出了情塚,坐在一處更陰冷昏暗的通道前,抬頭只見一幅巨大的石雕畫,只見一個豐腴美麗的飛天,神色愉悅地跳著舞,旁邊鐫著一個身材修長,面容俊美的男子正在為她吹笛,兩人的身邊是大朵大朵的西番蓮花盛放著,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我們還是在暗宮之中,原家的祖先,其實是很富有藝術細胞的,是我小腿的傷影響到我大腦的視覺神經系統了嗎,為什麼我覺得這個男子和飛天都長得很眼熟呢?然而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兩個人究竟是誰,卻又怎麼也想不出來這個男子長得像誰.
我坐了起來,想起剛才的夢境,想起宋明磊的慘死,不由悲從中來:“二哥,二哥他為了救我,被段月容殺了。”
我悲傷地大哭了起來,非白沒有我想像中的那般驚訝,應是知道了發生的一切,他滿臉恨意,猛地將我拉入懷抱,再不說一句話,只是牢牢地圈著我。
我附在他的胸前,把剛才的爭吵暫時放到一邊,聽著他劇烈的心跳,心中只是一團難受,使勁抽泣著,雖然我和原非白之間隔著太多太多的東西睛,有錦繡,有原家的秘密,有無窮無盡的野心,然而我不得不承認,比起這幾天來戰戰競競,血雨腥風,生死離別,此時此刻在他的懷抱裏,是我感到最安全和放鬆的時候,我哭得天昏地暗,久久不能自拔。
“喂,哭夠了嗎?”耳邊傳來一陣嘲笑之聲,我抬起頭,卻見一個白衣人影,面上帶著陶制的面具,正是我的惡夢,那西林的白面具。
可能是這幾天經歷地多了,也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可怕的角色,原非白同志坐在我的身邊,再也可能,我本身已經沒有這般怕他了,於是我害怕地叫了一聲,兩聲,不叫了。
“你還像以前一樣聒噪。”白面具的聲音還是那樣冷,明明他的面具上沒有眼珠,我卻覺得他的眼睛跟著我。
“你很厲害。”
嗯?他在誇我,過了一會兒,我明白他是在對著我旁邊的原非白說話,而原非白只是緊緊拉著我的手,冷冷地看著他。
“恭喜你實現了你的誓言,”他的聲音冰冰冷冷,“真想不到,僅憑你一人之力就將她殺了,為你的娘親的報了大仇,幹的的確漂亮。”
“我不殺她,難道還等著你來幫我殺她不成?”原非白輕哧一聲,我心中一驚,原來他倆認識。
原非白淡淡道:“不知暗神大人,有何指教?”
什麼?這個白面具殺手就是替原家掌管暗宮的暗神,聽聲音是如此年青,看他的態度又對非白如此不敬,這個暗神究竟是誰?
“你可知你私自調來的燕子軍此刻正在攻城。”
“哦!”非白麵無表情:“于飛燕還沒拿下西安城?”
“快了,不過你還是怛心一下你自己吧!” 白面具的聲音有些興災樂禍,然後提出了一項重點:“你私放了外人進來?”
非白看了一眼我:“她是我的人,又豈是外人?”
“她何時成了你的人了,”白面具一片哧笑,在“你的人”上分明加重了嘲笑的語氣:“我看她心裏反來複去念叨得是你們家那四傻子吧!”
我大驚,這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我與非白,非玨的糾葛他一清二楚?
非白的臉明顯得一沉,冷冷道:“原家的家務事也是你管得了的?剛才不見你顯身,現在你又來做什麼?”
白面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過來對我一揚手,我感到一陣旋暈,耳邊只聽到非白大吼著我的名字,然後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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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4:45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五十三章 歸舟客夢長(一)
我昏昏沉沉地在黑暗中漂浮,耳邊是一片孩子的哭聲,我爭開眼睛,卻是身在一片種滿梅花的園子裏,一個白衣小男孩蹲在一棵老梅下哭得起勁,這個園子看上有點像梅香小築,那梅花怒放,鮮紅如火,又似鮮血欲滴,我有些蒙,這裏是那裏呢,我走過去,輕輕拍了那個小孩:“呃!真對不起,請問這裏是哪里啊,小朋友。”
那孩子抬起頭來,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淚痕,他看到了我,停止了哭泣,站直了身子:“木槿,你總算來了。”
呃?!他認得我?
他快樂地笑了起來,跑過來撲在我的腳下,這個小孩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吧,我肯定我從來沒見過他,可是這孩子的笑臉很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看著他天真快樂的笑意,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小弟弟,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呢?”
那孩子看著我但笑不語,這孩子越看越可愛,我不由得摸摸他的小臉。
好冷!我打了一個哆嗦。
“陽兒,”忽然一陣柔聲傳來,那孩子更開心地笑了:“娘親來了。”
陽兒?陽兒?好熟的名字啊!。。。。。。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
第一個反應是我在夢中,而且很有可能是個惡夢。
第二個反應我在和可怕的原青舞的兒子說話,可是陽兒的小手拉著我,力大無比,身子前傾地拽著我走去,不時興奮地回頭看我,那一張小臉笑得如陽光一般燦爛。
我無法抗拒地來到一座橋跟前,果然是原青舞,一身素稿地站在陽光下,卻洗淨鉛華,在那裏溫柔地向陽兒招著手,看到我,有些驚訝,卻仍然友好地微笑著向我點頭,全然沒有了在地宮裏的戾氣,我愣愣地被那個陽兒硬拖過去,他伸手拉住原青舞,原青舞笑著說:“好陽兒,乖,我們一起走吧。”
“我要木槿跟我們一起走。”陽兒使勁拽著我,我乾咽著唾沫,已是嚇得魂不附體,原青舞的笑容消失了,看著我和陽兒有著一絲憂慮。
“陽兒,莫要胡鬧,”遠處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在陽光的背光下,我看不太清他的樣子,只依稀間感到那男子的眉宇間儘是磊落灑脫,一派俊朗,原青舞滿臉幸福地喚了聲:“明郎。”
明風揚拉著原青舞,模著陽兒的頭,聲音醇厚動聽:“花木槿小姐還不能跟我們一起走,陽兒,你也不能和爹爹娘親一起去啊。”
“不要,我要和爹爹還有娘親在一起,我要和木槿在一起,”陽兒大哭了起來,原青舞也掩面而泣,那男子卻輕歎一聲,輕輕掰開陽兒拉著原青舞的小手,將他的小手塞到我的手中,然後拉了原青舞走向那座橋。
明風揚走到一半,終是忍不住回過頭來,向我揮著手,滿是深沉的愛憐,濃鬱的不舍,我這才發現他的眼神似乎越過了我的身後,似乎是在同我身後揮手。
我扭頭,卻見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粉衣女子,靜靜地站在我身後,正對著前方緩緩揮手,絕世美麗的臉上掛著一絲哀傷而釋然的笑容,我不由得拉著陽兒倒退了三步,這個女子的容顏同非白畫的謝夫人遺像竟然一模一樣。
她看到我,也溫柔地笑了,那笑容如朝陽初展,月華初放,令人無可自拔地沉溺在這一腔柔和的笑意中,我竟感到無限的溫暖,我再回頭,明風揚和原青舞都不見了身影。
“木槿,你不要離開我啊,”陽兒對我抽抽答答地,他似乎有點害怕謝夫人,不停地向我身後藏,我拍拍陽兒的頭,想了想,拉著陽兒給謝夫人納了個萬福:“謝夫人好。”
謝夫人似乎看到我很高興,柔和地笑了笑,摸摸陽兒的頭,並沒有說話,可是陽兒似乎還是很害怕她,一縮膀子又躲到我身後。
謝夫人也不生氣了,只是看了我一眼,轉過身來向前走著,我拉著陽兒跟著她,不停地往前走,身圍的景物變了,我們來到那面綴滿西番蓮的飛天笛舞浮雕牆前,她微微一笑,遞給我一塊娟子,我愣愣地接過來,正是我在情塚裏看到的,?在花梨木圓桌上的那幅繡品,那幅繡好了的並蒂西番蓮,娟子的一角系著一塊瑪瑙玉環,我有些納悶地看著她,她瀲灩的目光那樣的親切,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又似明鏡照亮了我的靈魂,那聲音就像是三月裏的雨絲,綿綿地淌進我的心裏:“多謝木槿了。”
她謝我什麼?我正要發問,忽然陽光被烏雲隱去了,紅梅花痛苦地發黑調謝,那園子猛然消失了,謝夫人對我溫笑著,眼中流下淚來,然後消失在那片飛天浮雕的高牆之前,我回頭,手中的陽兒變在了一株妖異的紫色西番蓮花。
一片黑暗向我襲來,周圍景物又變成了滿是濃霧的西林,這一回西林裏面所有的大樹上都?繞著粗大的藤蔓植物,那藤上吊滿了詭異的紫色西番蓮花,忽然一支藤蔓纏繞著我的膝腿,我無論怎樣掙紮,也無法掙開。
我大叫著醒了過來,混身上下濕得如同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耳邊忽地傳來一個冰冷的女聲:“姑娘醒了?”
我抬頭,只見一人穿著一件普通棉白衣服,瘦瘦小小,臉上帶著一個白面具,和暗神那個的白面具一模一樣,只不過要小了一大號,做功也次了一些。
想起暗神,我打了一哆嗦,抵頭才發現我全身赤裸著泡在一眼溫泉中,我啊地叫了一聲,向下縮了縮,那個帶著白面具的孩子開口說道:“姑娘別害怕,我也是女孩,這是能治病的溫泉,您被魔音功震傷了,本身也有些頑疾,得再泡一個時辰,方能出來。”
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的石室,但是
“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裏啊?”
“您叫我琴兒就成了。”小女孩答道:“是暗宮的侍婢。是宮主將您帶過來的。”
“哦,那巧了,我們是同行,也是個丫頭,我叫花木槿,”我友好地伸出手,想同她行個握手禮,拉拉近乎,沒想到那女孩立刻撲通跪下:“姑娘想要什麼,只管說,可是您混身都得泡在溫泉之中,不然就前功盡棄了。”
我訕訕得收回了爪子,“請問你家宮主是什麼樣的人?”
“我家宮主是這暗宮的主人。”琴兒乖巧地回答著,可是聲音依舊冰冷而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瞠目地看著她,這和沒回答一樣,可能是她也發現了我的不解,補充道:“地面上莊子裏的大爺稱他作暗神。”
哦!還是和沒回答一樣。
“請問他為什麼這麼好心地要為我療傷呢,還有琴兒有沒有看見那個和我一起進來的白三爺?”我再接再厲。
“宮主說您是非常重要的人,一定不能死,至於白三爺,奴婢沒有見過。”
嗯?我詳細敍述了原非白的長相,可是琴兒只是搖頭說不知。
其實想想估計也是白問,可能暗神不准這個丫環說出來,會不會非白有什麼危險了呢?
“琴兒,你們在暗宮的為什麼一定要帶個面具啊?”
“這是暗宮老祖宗的規矩,我們五歲起就帶面具了。”
“那你是在這裏出生的嗎?”
“嗯。”
“那什麼人可以看你的面容呢?”
“我的爹娘,宮主,還有未來的夫君。”小女孩冰冷的聲音漸漸有了一絲天真憨直。
這多多少少有點女聖鬥士的意思,除了自己喜歡的人,別人都不能看!
我笑嘻嘻地說著:“琴兒,是你幫我脫得衣服吧,謝謝你啊。”
琴兒搖搖頭道:“不是我幫姑娘脫得衣服,而是宮主幫您脫的。”
我嗆在哪里,臉不由自主地陰了下來:“你家宮主是男是女?”
琴兒的聲音竟然隱隱有了一絲笑意:“宮主自然是男的。”
非白這小屁孩雖然是很討厭,但他總算還是個守禮君子,佔有欲也強,他分明不會讓別人來動我,而且剛才那暗神私自點了我的穴道,莫非是利用我挾制非白,這琴兒說是溫泉有治療作用的,講不定有什麼可怕用途。
看了看四周,一旁放著一件換洗的衣物,我動了動腳,有一條腿能動,我恢復了笑臉:“琴兒,我口渴了,你給我點水喝,好嗎?”
琴兒規規矩矩地轉身去為我取水,我噌地一下單腿竄出水面抓了衣服就向門口沖去。
還沒出門,已站在那裏動不了,琴兒跪在那裏,聲音帶著無比的驚慌,不停地磕著頭:“小人知錯了,宮主饒命,宮主饒命。”
我的眼前站著那個酷愛化裝舞會的暗宮宮主,臉上的白面具冷如冰,他的素手一揚,那個琴兒軟綿綿地倒了下去,白面具下流出了觸目的紅色,我驚怒交加:“你將她殺了?”
那白面具冷冷一笑:“誰叫你騙她沒看緊你呢。”
然後他猛地打橫抱起了我,走回了那個溫泉,然後將我粗暴地扔進了進去,我嗆了幾口水,剛剛爬將起來,沒想到那白面具也跳進水裏,一把撕了我身上的衣服,我捂著光身子逃到了池子的另一頭蹲下,恨恨道:“禽獸。”
對面的白面具緊跟著欺近,拉開了我護胸的雙手,緊緊貼在我的身上,他身上的白衫早已被水浸透了,糾結的肌肉在溫泉下泛著紅色,抱著我的手臂上西番蓮紋身淡淡隱現,他的手粗暴地撫著我的肌膚,我感受到他灼熱的欲望,屈辱的淚再也忍不住地往外冒,本能地叫道:“非白救我。”
話一出口,自己心中也是一驚,是這幾天和原非白一起經歷了太多了嗎?所以會不自覺地呼喚他的名字了?
“你果然跟你妹妹一樣水性楊花啊,我還一直以為你心裏想得是原家那個四傻子呢?”白面具的聲音滿是譏屑:“朝秦暮楚,現在已將心放在那原非白身上了?。”
“你這個喜歡帶面具,穿孝服的變態,你以為你是暗神就能隨便操控別人的生死了嗎?”我恨恨叫道:“這個女孩才幾歲,你就殺了她,你不是人。”
“還有,你不准你污辱我妹妹,你這個禽獸!”我憤怒地一把揮去,暗神竟然不閃不避,那臉上的白面具就被我打了下來,落在溫泉裏,冒著泡地沉了下去。
我一下子驚在哪里,那是一張因為常年沒有陽光的極其蒼白的面容,面上滿是深深淺淺的疤,其中最深的一道刀疤,從眉際開始,一直深深地刻到唇上,一雙栗瞳,如鷹目銳利,印著我的驚慌的面孔。
“害怕嗎?”他的口氣滿是嘲諷,微一咧嘴,那道刀疤更如蜈蚣在他臉上爬行,年青的臉分外猙獰:“看慣了踏雪公子的天人之顏,心中可是為我這張臉嚇得發抖。”
我也學他嘲諷一笑:“我二哥身上的疤可以開個疤痕展覽館,小放的臉上腦袋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共有二百六十多道,我大哥都一天到晚光著身子向我們炫耀身上有多少光榮的槍傷,刀傷,我們幾個都背地裏說大哥其實是不敢在燕子軍裏露的,就你也好意思拿你這張臉來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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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4:54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五十四章 歸舟客夢長(二)
暗神那張刀疤臉明顯得一滯,我惡意地刺激著他:“你什麼時候改行當媒婆了,老是管我的感情去向,做什麼?還有我妹子又管你何事?你莫非從第一次見到了我,便喜歡上我了?”
“你當真是不怕死了,還是被那兄弟倆給慣得真不知道自己長什麼德性了,除了上面這些個腦子不正常的原家男人,你以為誰還會喜歡你?”暗神哼了一聲,雙手爬上了我的脖子。
我也冷冷一笑:“那你是喜歡上我妹子了吧,可惜我妹子就是不喜歡你,所以你昨天故意對我和白三爺見死不救了,後來白三爺計殺了原青舞,你又過來抓住我好挾持白三爺吧,”暗神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那張臉真像地獄來得一樣,眼中那駭人的殺機湧顯,我的心中大驚,難道我則才激他的話真是說中了,他果然是愛上了錦繡?我不由轉個話題問道:“白三爺在哪里?”
長久的沉默,就在以為我就要死在這個池子裏,死在這個奇怪的宮主的懷裏時,他終於開了口:“花氏姐妹果然仗寵持嬌!你不要以為有原家老三護著你,就狂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他冷冷地放開了我,我立刻蹲了下來,抓了那撕破的衣衫,擋住重要部位。
暗神重又帶上面具,打了個響指,立時進來兩個戴面具的人,一匆匆地抱起地上的小琴,另一個忙著收拾地上的血跡,兩個人都連大氣也不敢出,我看見那個抱小琴的人在小琴身上疾點了很多下,小琴的手微微動了一下,那小琴應該還有救吧,我的心下微微松了一下:“我要見白三爺。”
暗神的白面具看著我:“你如果再跳出這個藥池溫泉,別說是你家三爺,我保准你這輩子再也不要想見任何人。”他頓了頓:“這個藥池溫泉,非當家人不能用,放眼整個原氏,只有你家主子獲准待過,你家主子為了讓你能進這個池子,他。。。。。。。”
“他怎麼了?”我急聲問著,可是他卻冷冷一笑,沒有回答我,出去了。
我喊破了嗓子,沒有人再來伺候我,也沒有人進來過,只有池邊妖異的西番蓮靜默地看著我。
暗宮又換了另外一個帶面具的女孩來對我的物理治療進行加護,三天裏,這個女孩除了幫助我用飯,方便,就只是逼著我進那個池子,那個暗神也沒有出現過,我試著同那個女孩說話,可能是有了前面那個女孩的教訓,她沒有同我說過一句話。
這三天的溫泉生活,使得我在今後的人生裏,只要一看見溫泉就想吐,一看見面具,頭皮就發麻。
三天后,我終於解了禁,換上了一件粗麻的普通衣物,柱著拐棍走出了石室,一出石門卻見我在一個滿是熱氣的石洞之中,一眼活泉淙淙冒著熱氣,想是那藥池溫泉是從這眼裏引進去的,我走出洞外,卻見身在一個小庭院中,抬頭望向那許久不見的明媚陽光,不覺有種想哭的衝動,世間是正常人,誰不想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這美麗的陽光之下呢,想起那些在暗宮生活的人們,不禁疑惑叢叢,從伺候我的女孩到那個暗宮宮主都是武功修為極高的人,原家為何要蓄養這些武功高強的人在暗宮呢?他們又是如何將這些人永遠留在了暗宮呢?
我放眼望去,整個院子滿眼都是大朵大朵盛放的西番蓮,一片紫色的海洋,想起那暗神宮主手臂上的西番蓮紋身,心想其實就算不做謝夫人那個夢,我現在都對這西番蓮也沒好感了,這時那個不說話的女孩給了我一碗黑乎乎的東西,我木然地看著她,她悄悄在我的手心裏畫了一個三,我一喜,低聲道:“你認識白三爺?”
她微點頭,然後指指那碗黑乎乎的藥,我二話沒說,一飲而盡,天!這是什麼呀,怎麼比我以前吃過的任何一種藥都要苦啊。
我苦著臉還給她空碗,正要開口,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是那個暗神,我緊緊捏著拐棍,心中著實害怕。
他手中拿著一包東西,看了我半晌,扔下一句:“跟我來。”便轉身走了。
我跟著他後面慢慢走了許久,久到我的小腿開始感到疼痛,他忽地停了下來,我們來到了突圍前的暗莊,過往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現,我拄著拐棍的手有些抖。
“你自由了,”暗神遞來張紙:“這是你家。。。。。。白三爺叫我給你的,從此以後你脫了奴籍,同你的哥哥妹妹一樣,不再是原家的奴僕之身了。”
我接過那張紙,打開一看,竟然是我的賣身契,我呆在那裏,只聽暗神說道:“原非白私調燕子軍入西安城,雖然解了西安之圍,但致使候爺被困洛陽,三天前,原非白留了韓修竹鎮守西安城,自己同你大哥前往攻打洛陽,他讓我給你這張賣身契,還拖我帶話給你,既然你的心中只有原非玨,你同他終是緣淺情薄,這個就算是主僕一場,作個念信吧。”
他遞給我一卷畫軸,我打開一看,正是那幅他答應要送我的盛蓮鴨戲圖。
“至於生生不離的毒,他說他現在著實手頭沒有解藥,等他有一天拿到了,無論何時,無論姑娘在何處,天涯海角他一定雙手親自給姑娘奉上。”暗神說到這句話時,口氣中竟有一絲歎息。
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自由嗎,為什麼我拿著我的賣身契,心中卻如此難受,一點不感到高興呢?是因為這七年做慣了別人的奴僕了嗎,身上竟有了奴性了嗎?還是這自由來得太過突然了?
暗神又給了我一個包袱:“他本想親自護送你前往於將軍處,只是如今家國遭難,風火連年,洛陽亦非安全之處,故而請姑娘前往河南府宛城的威武鏢局躲。。。。。。。”
我冷冷打斷了他:“他既然給了我自由,為何還要管我的死活呢?”話一出口,我呆住了,我在說些什麼,我到底是怎麼了?暗神並沒有什麼話,只是對我微欠身:“姑娘前途漫漫,請多多保重了。”
等那暗神走遠了,我坐了下來,靜下心想了想,打開那重重的包袱,只是些尋常的衣物,卻是以男式居多,心中不由一動,原非白是要我打扮成男子前往宛城嗎?
他在包袱裏裝了很多金銀,又讓我感到這個原少爺不怎麼擅於幫人跑路,難道不知道帶些銀票會比金子銀子什麼的更安全輕便嗎?轉念又一想,看來是事出突然,他臨時才為我做準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呢?
再往裏翻,有兩個小包,一個打開來竟然是些桂花糕,我掰了些往嘴裏送,那甜味直沖我的腦門,讓我想起來那日他與錦繡月桂院私會,他,錦繡和我三人如何驚險,又是在那天我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桂花糕以及最可怕的毒藥。
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地發著酸,又打開另一個小帕子,那帕子正是情塚和夢中所見的西番蓮花樣帕子,只不過同夢中不同,那西番蓮只繡到一半,帕子一角沒有像夢中所見地勾著玉環,那帕裏包著兩樣東西,一支完好的東陵白玉簪,還有我送給非白的護腕珠弩:長相守。
我呆呆拿了那白玉簪看了一陣,握在手中,只覺那玉簪子的冰涼直沁我心。
我默然將自己的頭髮梳了個書生髻,用白玉簪子簪了,然後束了胸,換上了男子的長衫,最後帶上那長相守,我走向下山的路,忽然想起那暗神說過的,如果非白拿到生生不離,那無論我身在何處,他必雙手奉上,這是什麼意思,如果他真是要棄一個女人,如何還會管她死活,還說什麼天涯海角,意思是說他還會來找我,那又何來自由之說?
他不讓我去找大哥,因為他們要去攻洛陽,為什麼不帶著我一起去,他以前不是明明很喜歡讓我幫他奪取天下的嗎,我煩燥地想著,不知不覺走在往回的路上。
轉念又想起非玨,心想這是多好的機會去找非玨啊,管他什麼負心的原非白,我又走下山,沒走幾步,又停下來反思,我怎麼可以認為原非白是負心的,人家不是原來就喜歡你妹妹,借你不過是移禍江東罷了。
不行,我又往回走,好歹勞工合同解除也得有人事部長親自找你談,來告訴你為什麼解聘,給你出一封解聘信,如果你需要還可以要一封不錯的推薦信,他原非白是什麼人,以為踏雪公子了不起了嗎,就可以這樣派個邪乎的暗神代表來將我給辭了,若是其中有隱情,我更要找他談談,他到底想對錦繡怎樣,還有這次洛陽之行,會不會是有兇險,所以連大哥那裏都不讓我去投靠。
我來來回回幾次,最後主意一定,於是向暗宮方向中走去,還沒走到同暗神分手的近前,一個白影已竄出來,把我嚇了個半死:“你跑來跑去的,到底想幹嗎?”
咦?怎麼是這個暗神,那他根本沒有走,更覺得其中有文章,我定了定神,清了清喉嚨:“請暗神大人引見,我要見原家白三爺。”
“你這女人怎麼比你妹子還喜歡對男人死纏爛打,明明人家三爺都不要你了,卻還在死纏爛打。”
“我不是想纏著三爺,洛陽此行十分危險,木槿感念同三爺主僕一場,想助三爺一臂之力,也是為了同家兄實現結拜時的誓言,木槿已經失去了一位兄長,不想再失去第二個,請宮主成全。”說到後來,想起宋明磊,我早已是淚盈滿眶,咽氣吞聲。
暗神久久地在那裏沉默著,就在我以為他要同意了,忽然他的腰間銀鈴響起,他的語氣森冷:“快十五年了,竟然有人入侵暗宮,”他轉身就往回走,發現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便一揮手用內力將我撩倒道:“花木槿,你若是真心想為你家三爺好,還是去宛城的威武鏢局,那裏他為你打點好一切,你萬萬不可擅入紫棲山莊,若是有人以原家人的名義找你,除非拿著玉瓏環信物,否則莫要相信任何人。”
我高聲叫著宮主,可是他已施展輕功,轉眼不知道所蹤,只剩我呆在半山腰,聽著山風呼嘯。
神啊!啥叫玉瓏環,那長什麼樣啊?
莫非是夢中所見謝夫人給我的勾在帕子上的那枚玉環?想起那個夢,我又是一哆嗦。
我又往暗宮的方向走去,結果發現來時的路根本找不見了,我在華中轉悠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暗宮的入口,於是我決定先入紫棲山莊,再想辦法入暗宮,走了半日,我也餓得不行了,原非白給的那塊桂花糕早就吃完了,幸好已是早春,我想辦法挖了些地瓜,地蛹,生了些火,放在火上烤。
多年以來,每當我想起那天,我就有多麼後悔那天沒有忍饑挨餓地繼續偷偷進入紫棲山莊,摸進暗莊,我想,也許一切都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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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5:09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五十五章 花重錦官城(一)
地瓜的香味飄了出來,仿佛是人間至美的味道,誘惑得我口水外流,也使我這鬱悶的心情好了很多,肚子更加咕咕叫了起來,我提起那根樹枝正要啃,忽然一支冰冷的劍從後面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後面那人慢慢繞到我的面見,只見那人的混身衣冠已被血色染紅,滿臉血污,只有一雙燦爛的紫瞳骨碌碌地轉著,兇狠地盯著我,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分析了眼前的情況,他的武功比我高得多,我有長相守。
我和他如高手相鬥,互相凝視不動,三十秒後,他的左手以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點了我的穴道,然後將一根金燦燦的鐐銬拷在我的左手上,另一邊拷在樹枝上,同時他的長劍又直取我的咽喉,我啊地一聲,以為這一劍必定見血封喉,我小命休矣……
沒想到,我的毫髮未傷,可是手中的烤地瓜已失去蹤影,原來他的長劍的目標乃是我的地瓜…。。
他的長劍上叉著我的地瓜,睥睨地注視著我三十妙,然後跳到一邊捧著我的地瓜,連皮也不剝地狂啃起來。
我在那裏暗忖,南詔國內發生的政變,豫剛親王以謀逆之罪下獄,段月容被世子爵位,發配海南,而南詔大軍被迫陣前易帥,接理他應該帶著枷鎖,坐在前往海南的囚車裏啊,為何又到這裏來搶我的地瓜呢?
莫非他事先得到了消息,帶著親隨殺出重圍了,是了,這紈絝子弟定是從小被寵壞了,這幾天忙著在這深山老林裏逃亡,連吃的也不知道弄。
我思索之間,他已啃完一隻地瓜,看到支架上還有我正在烤的幾隻地蛹和螞蚱,迫不急待地又取只地蛹出來,往口中又咬了一口,似乎覺得味道不對,皺了一下眉,吐了出來:“這又是何物,為何如此難吃。”
然後又看了半天樹枝上串著的一串螞蚱:“這不是蟲子嗎?”他有些詫異地說道:“莫不是踏雪不要你了,你竟然在吃蟲子。”
我冷冷地看著他不答話,他又舉起長劍,對我睥睨道:“花木槿,你難道不想活了?”
我估量了眼下情勢,慢吞吞道:“我自然是想活。”段月容笑道:“那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奴隸,好好侍候我,先去替我把這個……這個弄得和剛才那個……。。一樣好吃。”
這句話如此熟悉,熟悉得讓我口乾舌燥,再一次讓我萬般確認,這個段月容必是紫浮無疑了。
我在心裏哭啊,沒事幹嗎要烤什麼地瓜呢,再不然我索興去了宛城不得了我。
我悔啊,悔得那個腸子都綠了,那個段月容卻一個勁地拿刀架著我烤這個烤那個。
。。。。。。。
巴郡素稱閬苑仙境,猶以錦屏山為勝,風景如畫,氣候宜人。
這一日清晨,錦屏山腳下一個小店裏,兩個衣衫略顯淩亂,頭髮不怎麼整齊的少年,正坐在偏僻的角落裏,拼命扒著飯,巴郡素有仙境之稱,奈何剛入初春,微有寒意,店裏的夥計們不禁都籠著袖子看著那對少年,有些發直。
一個少年面目清秀,雙目明亮,但卻愁眉苦臉,如同嚼臘地吃著本店的招牌飯肥腸乾飯,而另一個鬍子拉渣,幾乎把臉跌進大碗盆裏了,正在吸裏呼嚕地吸著吊湯扯面,儘管把頭低得很,夥計們和那家店主仍然看清了他那一雙瀲灩的紫瞳,正在骨碌碌地亂轉,小二虎子膽戰心驚地說道:“啥子喂,是個紫眼睛的!”
“莫不是妖怪?”另一個小二虎牙也是小聲說著,須知錦屏山乃是川怪傳說的發源地,越想越發往老闆肥肥的身上靠。
老闆強自鎮定,推推那個膽小的小二:“莫要多管閒事,快去把錢收回來著,便是了。”
膽小的虎牙顫顫地走過去,來到兩個少年面前,手抖得像中了風似得:“客,客官,一共是五十文。”
那個紫瞳少年,連頭也不抬,吸裏呼嚕吃得更猛,另一個清秀少年,滿臉尷尬,口音有些南北夾雜,站起來連連揖首,袖中金色鏈子隱現,說道:“真不好意思,這位小哥,我們正好將盤纏用完了。”
虎牙一愣,心想莫不是個白吃飯的,便道:“這位小官人,你們兩個剛剛點菜前怎麼不說把錢用完了?”
那個少年只是滿面通紅地做揖,小二回去對他老闆一說,老闆看了看那少年,便說:“他頭上的簪子看上去還算值錢,問他要下來,且充了飯錢了吧。”
小二便回去將老闆的意思這麼一說,少年果然頭搖得像拔浪鼓一般:“不行,這支玉簪對小生實在重要,不如這樣,我留下來為你家老闆做一天工,且充了這頓飯錢了吧。”
家戰亂裏遭了難,逃難來此的普通流民,於是便不再害怕,不由親自走了過來,冷哼一聲:“你替我做一天工,又值幾個錢,你要以為這簪子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巴郡乃是竇相爺的天下,竇相爺本人也曾在本店用過飯,你莫要以為你們。。。。。。。”
他話還未說完,便發覺他看到自己地前胸,然後是大腿,最後是地面,當他看著自己臃腫的身軀像破敗的棉絮一樣倒下去時,他才知道原來他的腦袋被狠狠砍了下來。
小店裏慘叫之聲大作,紫瞳少年滿面冷笑之意,手中一把短刀森冷地滴著血,一個二已經躺在血泊之中,另一個清秀少年,大聲對虎子叫著快跑,虎子這才拼命往店外跑,沒出店門,紫瞳少年右腕一動,虎子身體發黑著倒在地上。
紫瞳少年對著那清秀少年微微一笑:“這護錦果然是件寶器,原非白既能制出如此暗器,果不是凡人,總有一日,我要會會踏雪公子,然後在你面前殺了他,花木槿。”
我滿眼都是血色,憤怒地望著他:“就算賴帳,你也不用連殺三人,你這混蛋。”
他在那裏仰頭大笑:“若是不殺,像你那樣對他求饒,他豈可放過你,說不定就像上次那個店主一般,見你是個女子,沒錢會付賬便要強行沾汙了,上次若不是我,你以為你能保住清白?”
我冷冷一笑:“上次既便沒有你,我也能安然過關。”
他冷哼一聲,轉身走出一地血色,剛邁一半,又轉到櫃檯前,翻出些碎銀,又轉到櫃檯前,拿了塊碎肉,塞在懷中,不顧我的鄙夷的目光,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他在前面打著飽嗝,剔著牙,我終是忍不住:“自古君子有志,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你家雖然遭難,仍是堂堂南詔豫剛家的世子,竟然做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他終於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紫瞳瀲灩,笑著說道:“愛妃說得也有道理。”
我的雞皮疙瘩掉滿地:“你別亂加稱呼,我可是東庭人,何時成了你的人,再說你已被光義王削了爵位,連逃得出逃不出追殺都是個問題,還自以為是王家貴胄?”
他笑得更加迷人:“愛妃所言極是,為了複國大計,本宮是該節儉點才是,下次就由你來殺人,我們便可省下這護錦的毒箭了。”
我在那裏氣憤得語塞,恨恨轉過頭不去理他。
這一個多月來,他挾著我一路南下,扣了我的包袱還有長相守護腕,拿著我的金銀可勁造,一派大手筆,最後花完了,然後便開始殺人強搶,有人稍有反抗,定會被一刀砍去,簡直同個土匪沒什麼兩樣。
想起上回那家客棧裏,那掌櫃發現我們沒有銀子付帳,我是個女孩,段月容也長得不錯,當下就想強暴我,然後把我們賣到勾欄裏,段月容哈哈大笑,把客棧裏的夥計和客人全部殺光了,然後一把火統統燒光。
當時我怒問他為什麼,他卻冷笑道若是留下活口,只要一報紫眼睛的兇手,傳到南詔和東庭探子耳中,死得就是他和我了。
我微一歎息,現在兼程趕路,沒有銀子便只在野外宿營了,不過這樣也省得他胡亂殺人。
我照例去找了些乾柴,烤了些搶來的糧食,摘了些野菜充饑,我和他的手上牽著千重相思鎖,他在後面像是監工似的,打著哈欠,一面抱怨我的動作慢。
入夜,我累了一天,倒頭便進入了夢鄉,櫻花林下,非玨對我笑著說:“木槿,你看,櫻花有多好看。”我點頭笑著,在櫻花林中不停地轉著圈,我再回過頭時,非玨的臉卻變成了非白,我無法移開我的視線,他坐在青青地草地上,靠在一棵櫻樹下,凝視著我,溫言道:“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過得可好?”
我念著他的名字,向他走去,滿腔話要問,卻感到發上一痛,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雙高深莫測的紫瞳,他正揪著我的一撮頭髮:“喂,你剛剛叫踏雪公子的名諱可是親熱得緊,莫非你後來終是假戲真做了?”
我稍稍往外挪了挪,離開了他的氣息範圍:“什麼假戲真做?”
他冷哼一聲,支著頭,躺在我身邊:“你莫要以為我真得不記得七夕之夜,你拉著我的手說得話。”
我轉過頭來冷冷道:“你那天去西安城是去探察軍情了吧。”
“是又如何,凡舉節日夜市,西安城的守軍確是鬆馳,是以本宮選了上元節前來挑了西安城。”他在那裏陰狠而得意。
我轉過頭,恨恨道:“你不該縱軍士屠戮西安,姦淫擄掠,你這樣激起東庭的仇恨,不但不能得民心,平天下,若有一日原氏前來攻打南詔,必會同樣的屠城報復,說來說去,到時候吃苦得還不是你們南詔的老百姓,你這個殘暴的妖孽。”
說到後來,我已是怒火中燒,他慵懶地一挑眉,慢慢說道:“那又與我何干,那大軍是以光義王的名義發的,東庭人要恨,就恨光義王,最好現在原家就發兵南詔,那也省得我巴巴地趕回去了。”
我咬牙切齒:“等著瞧,等我大哥來救我出去,你定死無全屍。”
他的紫眼珠一轉,欺近我的身邊,拉起我的一縷碎發把玩著:“木槿,你說說,你那大哥要等多久才能找到你啊。”
“其實你是在等踏雪公子來救你吧,!”我在那裏沉默著,決定不同這種變態又變種的惡魔說話了,可他卻又惡毒地笑著:“原家明明已經打回西安了,為何我卻看到你提了個包袱在華山裏轉悠呢?”
“還有天下為何傳聞,你家主子原家馬上要迎娶軒轅公主,你說說他是否還記得你,若是還記得你,那他所謂得三千門客,是否發現你已是我的奴隸,是否能潛入這竇家的巴蜀,將你迎回去,好與那善妒的軒轅淑儀共伺一夫?”
他忽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啊,不對啊,看本宮這記性,他好像把你當作他心上人的替身吧,許是忘了你了吧。”
他倡狂地仰天大笑一陣,我繼續沉默著,人卻漸漸移開他的勢利範圍,他卻不放,繼續懶洋洋地抱著我:“木槿你說說,那句俗話是怎麼說得來著,飽暖思什麼來著。”
我的汗水流了下來,使勁掙脫他的懷抱,他卻哈哈大笑一把將我壓在身下:“害什麼羞啊,不過你要記住,以後莫要再癡心妄想那原非白了,從今後你便是紫月公子的人了。”
我的手腳並用,拼命掙紮,大聲呼救,段月容更加興奮:“叫啊,叫得再大聲些,本宮就是喜歡聽女人叫,可知我為什麼這麼喜歡綠水嗎,就是因為她叫得實在讓我欲罷不能。”
正危急時刻,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小王爺。”
段月容立刻放開了我,眼前站著一個俏生生的人兒,正是楊綠水,段月容紫瞳興奮難掩:“綠水。”
楊綠水嚶嚀一聲,撲入他的懷中,抽泣了起來:“容兒,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
段月容緊緊抱著她,以吻封斂,藉以表達自己所有的思想感情。我在那裏手忙腳亂地理著衣物,手腳有些發軟,緊緊抱著自己,強忍淚水,從來沒有這樣高興見到楊綠水,若是再晚上半分鐘,我可能就被污辱了。
悄悄望去,卻見楊綠水也越過段月容的肩頭,向我看來,目光隱約一陣恨意,我的心中一涼,而段月容卻已開始將思念之情付之於行動,楊綠水的衣物已被他粗暴地撕開,白玉般的身子展現在眼前,她口中嬌吟著:“別,月兒,還有人在啊。”手卻將段月容的全身摸遍。
段月容卻毫不留情地將她壓在身下,開始了野蠻地進攻,“讓她看著,正可以好好調教她。”
我趕緊轉過頭去,楊綠水推了推他:“月兒,還有別人哪!”
呃!的確有人,連我也看見,一雙人影站在那裏,男的如蒼松挺拔,女子風姿綽約,掩嘴而笑,正是我在西林所見的川北第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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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5:21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五十六章 花重錦官城(二)
段月容竟然也不臉紅,只是慢慢地起來,慢慢地披著衣衫,睨著川北雙殺。
“這二位乃是竇相爺旗下的川北第一殺,幸得竇相爺派這二位出手相救了,臣妾才不致被胡勇那廝污辱了。”楊綠水紅著臉背對著雙殺穿上了衣衫。
段月容板著臉:“我還以為你和蒙詔在一起呢。”
楊綠水道:“妾身與蒙將軍失去了聯絡,竇相爺不但救了妾身,對妾身甚是禮遇,他正想找您商議我豫剛家的複國大計呢。”
風隨虎笑著斂衽為禮:“我家主公請段世子前往錦官城一聚。”
雲從龍微側身行了個禮,我悄悄往後挪著,一個高大的黑影擋在我的眼前:“花小姐,幸會。”
我乾咽了一口唾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拱拱手:“雲大俠,幸會幸會。”
風隨虎故作驚訝狀:“真是巧啊,我們又見面了,花小姐,我和小龍真是好運氣啊。”
我表面上淡笑著,強自鎮定,心裏那個哭啊,真是揹運啊,我可真是腹背受敵。
我發誓,我再也不烤那個地瓜了。
我們當晚在久違的客棧裏歇息,我在風隨虎的嚴密監視下脫衣,淨身,看得我直發毛,風隨虎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總是莫名地挺了挺傲人的雙峰,開始我還納悶,後來才明白,嘔!這女人分明在欺我胸小。
一路上,有了竇家資金注入,我們的趕路條件明顯改善了很多,我們坐渡船延嘉陵江南下,轉支流行至涪江,到了遂寧雇了輛像樣的馬車往西馳向成都,趕車兩人面目嚴峻,身手敏捷,一看便知是經過訓練的武士,楊綠水,段月容和雲從龍坐在前一輛馬車,我和風隨虎在後一輛較小的馬車,不過就我們兩個女孩,還是相當寬舒,有了楊綠水的段月容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國仇家恨了,好像也忘了我這個俘虜,一到夜晚,雲從龍例會同倆個車夫輪流守在車外,在前面的馬車裏總會有響得不能再響的吟哦之聲傳出,雲從龍面不改色,坐在火堆旁風隨虎卻總是撅著豐豔的小嘴,哀怨地看著雲從龍,偶爾四目相接,火花四濺,連我這個局外人都感到了做他們這種工作實在是極不仁道的。
終於在極其枯燥的趕路環境下,風隨虎同我攀談了起來,開始了從古自今女人的本能:八卦。我與她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美容化妝什麼都談,後來換班休息的雲從龍也加入了我們八卦的聽眾行列,即時阻止了風隨虎洩露殺手手則。
讓我最為印象深刻的是,我們談到人這一生最值得驕傲和感動的時刻,我坦然相告,是我八歲那年結拜小五義的那一刻,輪到川北雙殺時,作為女人的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對於恩愛夫妻的他們倆而言,可能應該是雲從龍向風隨虎求婚的那一刹那吧。
然而風隨虎卻淚流滿面地說那一刻便是當她成功地將刀插入她和雲從龍倆人師父的胸膛,最後成功地繼承了川北第一殺的名號,她詳細形容了他們如何按照師門的規矩,將師父的心臟挖出來的樣子,我聽得毛骨悚然,一回頭,雲從龍面色也是略顯激動,難掩得色,我將幾欲噴出的茶水硬是咽了下去。
轉眼幾天過去了,我們來到了花團錦繡的成都,成都一名的來歷,據記載,是借用西周建都的歷史經過,“以周太王從梁山止岐山,一年成邑,三年成都,因之名曰成都”。
自漢代起,成都的織錦業發達,成為朝廷重要貢賦來源,朝廷遂設置錦管理,並在城西南築“錦官城”,後世因此把錦官城作為成都的別稱,簡稱“錦城”。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我們換了馬匹,來到繁榮的錦官城前,一近城門,川北雙殺亮出權杖,立刻城門大開,我左顧右盼,苦思冥想著可能的逃亡之法,風隨虎架馬過來,明眸一轉:“花小姐,可是在想破城之法?”
我微笑道:“自古以來,成都乃是益州首府,易守難攻,我花木槿單人匹馬破城,談何容易?”
風隨虎抿嘴一笑:“這一路走來,若是常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了,花小姐卻與我和小龍談笑風生,你若不是我家主公要的人,我們倒可以做個朋友。”
我在馬上對風隨虎真誠地笑道:“多謝風姐姐的抬愛,來生若有機緣再遇,花木槿定要與風姐姐雲大哥結拜異性兄妹。”
風隨虎似乎有些意外我會說出這種話來,怔在那裏,走在前面的雲從龍也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冷著臉回過頭,向打情罵俏的段月容和楊綠水跑去。
風隨虎看著我沉默了一陣,開口道:“花小姐,我看那竇英華雖不能與踏雪公子相提並論,卻亦是憐香惜玉的雅人一個,彼時見了竇相爺,何不跟了竇相爺,一則可保性命,二則以花小姐的才能,必能得寵,亦可與我結為姐妹。”
我望著她,淡笑不語。
川北雙殺給每個人租了滑竿,行了數裏,複又換了轎子,來到一座朱門大戶前,川北雙殺雲從龍面色甚是嚴肅,連一向愛笑的風隨虎也斂了笑容,垂首走在前面,過了影壁經過幾個抄手遊廊,來到一處滿是各色芙蓉花的園子裏,那花香鑽進了我的鼻間,不由一陣恍惚,這多像在紫園,迎面吹來的便是那花團錦簇,富貴升平的和煦春風。
“可是怕了?”段月容忽然在我耳邊說道:“你的宗主原青江可是他的死對頭,你說說他會如何整治你呢?”
耳邊癢癢的,我忍住了推開他舉動,淡淡道:“那你可準備好同他分割你的國家,淩遲你的同胞了?”
他的邪惡的笑容立刻隱去,迷著眼睛看了我一陣。
來到芙蓉花開得最旺之處,一個三十上下的青年正在背著我們專心地練著射箭,身著降緞色的蜀錦家常衣衫,繡著大朵大朵的富貴芙蓉,做工極是精緻,後面是一個華服女子,雖是素面玉妝,卻面潤秀麗,一身勁裝,雙手持著箭袋,神態甚是恭敬。
川北雙殺恭敬地跪下:“川北雙殺已將段世子和花小姐帶到。”
那個練箭的青年轉過身來,輕輕將弓箭遞給了那個華服女子。
這個男子粗看起來,長相僅僅白晰端正而已,八字鬍須修剪得整整齊齊,可能與美字勉強聯繫起來,但見眉宇間一股英氣勃勃,淡淡一笑,風流隱現,舉手投足間充滿了一種權貴的魅力。
他向段月容施了一禮,段月容笑著回了一禮,坐到花園裏,我和川北雙殺被攔在外面,距離太多,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兩人面上談笑風生,可是楊綠水不停斟酒的手微微抖了起來,美豔的臉上也泛起了一絲苦意,最後越來越悽惶。
“花小姐,你莫要害怕啊。”風隨虎輕聲安慰道,雲從龍立刻低聲喝叱道:“慎言,虎兒。”
風隨虎的話如一粒石子落進我的心間,我立刻有了一個主意。
這時有個侍從前來傳我進去,我打定主意,低著頭走了進去,我故意身體發著抖,亦步亦趨地走了進去,那個侍從將我帶到後,退了出去,我悄悄抬頭,只見竇英華坐在上首,段月容卻是一片深思,楊綠水俏目含淚。
我站在那裏不說話,那華服女子一聲輕喝:“見了竇相爺,何不下跪?”
“宣薑,不可嚇壞了踏雪公子的如夫人。”竇英華溫溫的聲音傳來,令人無法相信,這就是那個歷史上逼死長公主,謀朝篡位的陰謀家,我卻稱勢撲通一聲跪在那裏,抖作一團,驚懼地看著上方,只聽竇英華對我微微一笑:“下人驚撓夫人,還望恕罪,快快請起吧。”
我在那裏不敢言聲,眼淚在眶中打轉。
竇英華示意左右將我扶起,兩個丫環過來,拉起了我,然後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那華服女子宣薑指著我的褲子說道:“回相爺,此女子嚇得便溺身上了。”
竇英華也是皺了皺眉頭,略顯失望道:“那就先帶花夫人下去換件衣裳吧。”
歷史上曾有人用“擅權專斷”這幾個字來形容過竇英華,原非白也曾同我秉燭夜遊談時,說起過此人不但專權且陰險反復,是為原家大患,竇英華的這些特點,後世人認為是其政治生涯的利器,但也為成為他的致命一擊,當時的我為了逃命,便故作一個無用懦弱的婦女形象,嚇得便溺身上,騙過了竇英華,他這樣的貴人自然是嫌惡得讓人帶我下去,甚至沒有再多看我一眼,以至於幾年後我再換一身行頭,他竟然認不出我來了。
然而這一事件卻也成了日後史學家言官們爭論貞靜皇后的又一個焦點。
我的擁護者們在《貞靜皇后列傳》中熱烈頌揚:。。。。。。後智勇冷靜,故作庸婦恐妝,賊惡之,惑而使人扶後退,乃問左右:“此婦真為踏雪愛妾呼?”左右曰是,賊複安心將後轉送于段王,及至窺見盛蓮鴨戲圖,方知後非常人,然段氏已攜後逃出三百里,驅人追之已晚亦,不復得也,世祖八年後攻錦城,賊痛失之,蓋歎初未能留後為人質。。。。。。
而我的政敵們則在《竇氏左傳》中罵道:“奸妃色厲內荏,懦弱無能,擄至錦城,賊欲見妃,妃遂驚恐莫名,便溺其身,賊笑曰:“踏雪有眼無珠耳!”,妃哭獻盛蓮鴨戲圖,賊嗤之:“吾有婦人如牛毛,眾矣,有汝之才情者,極眾矣,勝汝品貌者,猶眾矣,汝能伺奉段氏,方可留汝性命。”妃貪生,允之,賊便將其送與段王,以辱公子。。。。。。
川北雙殺眼中微訝,我被兩個丫環架下去換衣服。
永業三年三月初五,段月容與竇英華在竇英華錦官城的官坻中簽訂了“錦城之盟”,竇英華願助段月容反光義王,但建國之後,十年納貢,助其西南一帶滅了原氏,楊綠水作為人質,留在竇家,竇英華認為我只是一個怯懦無用的婦人,為了污辱原非白,增加段氏與原氏之間的仇恨,加之段月容也有這個不請之請,便將我爽快地送給了段月容。
其時有兩個女人特別有名,東吳太守張之嚴取了姑蘇第一美女,洛玉花,據說這位夫人有天人之資,特別喜歡珠寶,猶以東珠為甚,張之嚴為了寵愛她,便在民間搜絡稀世東珠獻與她,以博一笑,所以人們便稱這位夫人為花東夫人,或是東珠美人。
而另一位便是因為踏雪公子的一幅盛蓮鴨戲圖名動天下的女子,我,花氏木槿,因踏雪公子在東庭之西的秦川,故而其時我又被戲稱為花西夫人,於是直到此刻,花西夫人的行蹤才傳遍天下。
次日,竇英華在官坻前送別段月容,派五十精騎護送段月容前往黔中播州,黔中自古為白族豫剛家的發源地,據說豫剛家的祖先本尊亦在播州,僥倖還生的蒙詔在播州屯兵,同九死一生的老王爺等著段月容的歸來。
我換了件乾淨的湖色裙衫,默默地坐在馬上,段月容換了身蜀錦制的騎裝,臉也整修過了,顯得英氣勃勃,紫瞳不笑而生輝,他駕馬過來,故做親熱狀俯在我的肩頭:“昨天你可演得真好,那竇英華竟然問我你可是天天尿在我身上。”他在那裏又是一陣大笑,我小心翼翼地側著身子,躲開了他的呼吸,他卻拉著我袖子:“你猜,踏雪公子聽說竇英華將他的愛妾轉送於我,他會怎樣。”
楊綠水在竇英華身側看著我們,明眸閃著怒火,但走過來時已化作水樣溫柔,同段月容灑淚而別。
我沉默著,心中再一次啃著後悔的果子,若是當初聽了非白的話乖乖去了河南宛城,何至於與狼共舞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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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5:37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五十七章 綠水殤流月
出了錦官城,行到百里之後,來至一山花浪漫處,段月容信手摘下二朵帶露的芙蓉花,極其自戀地在自己的鬢上插了一朵,我正暗自狂嘔,他卻已將另一朵芙蓉插在我的發間,一手勾起我的下頜,洋洋得意地問旁邊那個竇家士官長:“我這新妃子,比之芙蓉花何如?”
那士官長眼中明顯閃過極大的不贊同,然而口中卻舌璨蓮花地嗟歎:“夫人之姿,天人難及,況區區一支花爾。”
他哈哈大笑著,硬逼著我不准摘下,過了一會,他遞給我一卷長軸,我打開一看,正是他沒收的那幅非白送我的盛蓮鴨戲圖,然而他飛快地收了回去,放回卷軸,叫來一個侍從:“將此物帶回竇帥,就說是我送他的謝禮。”
侍衛接過,立刻馳馬回去,我冷冷道:“須知不問自取是為賊也,如今你又將我的畫送人,小段王爺可知這世上有恬不知恥四個字。”
他在那裏哈哈一笑,頗有些王者的豪氣,陽光下那紫瞳波光流轉,滿是愉悅的笑意,我這才發現,他的紫瞳比之錦繡的更深些,也更加晶瑩剔透,令我微一失神,他卻在那裏慢慢說道:“愛妃,你說說,那竇英華看到那幅真跡,知道被你騙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我一怔:“你為何要那樣做?”
他笑道:“世人皆雲我乃妖孽轉世,那自然是要做些讓人不快樂的事。”
“你不怕你的綠水被竇英華欺侮嗎?”我板著臉道。
不料他卻大喜過望:“這麼快就怛心你的姐姐了,”然後一臉陶醉地隔著駿馬圈住我:“這下我就放心了,你們姐妹倆定能和平共處,好好伺候我。”
我在心裏嘔個十七八遍,推開他駕馬向前走去。
轉眼行至山腰,有一家破廟,段月容嚷嚷著要停下歇息,我下馬走到近前,斷瓦殘垣中發現一個破敗的扁額:苦海寺。
竇家士兵在外面生火做飯,竊竊私語:“怪不得這個破廟要敗了喂,誰叫他叫啥子苦海寺嘛。”
我走入苦海寺,供臺上的菩薩自然是蛛網纏身,斑剝破舊,唯有一雙眼睛,仍然萬分慈和地俯視著我,無聲無息地洞查世事。
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來,深深祝禱,求菩薩保佑,能出現奇跡,能讓宋二哥平安無事,我早日逃離段月容,見到小五義眾人。
“你求這個自身難保的破泥菩薩,不如求求我吧,定然實現得快些。”段月容倚在身邊,在我耳邊吹著氣。
我不理他,一歪肩膀,他便笑著順勢蹲下身子,大剌剌地坐在我身邊的一個破蒲團上,瑩白纖長的手指把玩著我的頭髮,有搭沒搭地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著大逆不道的話,囂張地障顯著他妖孽的本色。
外面的士官長忽然大叫著,乾糧有毒,我走到外面,大部分竇兵在滾來滾去,七竅流血而亡,一回頭,卻見段月容靠在廟旁的牆邊,嘴邊噙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自然是苦海寺的菩薩聽到了你的禱祝,實現了你的願望。”
我睨著他:“那你怎麼還沒有倒下?”
他嘻嘻一笑,張大雙臂向我撲來:“因為還沒有同你洞房花燭夜,如何能倒下?”
我一貓腰,閃到一邊。
這時兩個竇家兵過來,一下撕了身上的軍服,露出了同段月容和我身上一模一樣的衣服,那個穿著湖色裙的人長得極其瘦小,與我身形極是相似,這兩人跪在那裏:“綠姬夫人在前面野渡等您,請小王爺保重。”
段月容微微一笑:“做得好,去吧。”兩人已坐上馬,向左邊的密林折去。
段月容微轉頭,那士官長驚怒交加:“我家大人好意助你複國,送你回播州老家,你為何要殘害我們?”
他笑道:“你家大人是出了名的反復無常,說好我攻西安,他助我反朝,結果他卻自不量力地反被原家在洛陽牽制了。”
他冷哼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同光義王那邊也簽了一模一樣的盟約,偷偷借了一萬人馬給光義王嗎,我不殺你,難道還等你們家大人改變主意,在路上將我誅殺了,將人頭送給光義王嗎,”士官長眼中明顯一虛,人卻慢慢往後退,段月容笑著向他走去:“再說了,”他輕輕將刀送進士官長的胸口,看著他垂死的目光笑道:“誰說我複國定要竇家相助?”
他將酬情在那人的屍首上蹭乾淨了,換了身尋常百姓的衣衫,回頭看我,淫笑道:“你可是在等我替你換?”
我一呆,趕緊換上一件灰色的男式衣衫,心想這段月容,陰險狡詐,連竇英華亦不能掌控他,現在我可如何是好,分明離西安越來越遠了。
兩人又驅馬前行數裏,下得一坡,綠意盎然中,遠山如黛,綠水長流。
卻見一處湖面開闊處,一隻烏棚小船,由遠而近地渡來。
船頭一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張風韻迷人的俏臉,滿目含情,嬌聲道:“容兒。”
我的雞皮疙瘩掉滿地,正是楊綠水。
段月容神采飛揚,眉目含笑,攜著我使輕功躍上輕舟,然後立刻將我銬在船頭,拉著綠水到艙裏溫存一番去了,我坐在舟頭,撐著下巴,木然地看著湖光山色,卻心急如焚,這楊綠水能逃出竇錦城,分明更不好相與,她又善妒成性,我可能還沒有被段月容給糟蹋,就被她給整死了,這該如何是好。
下午,我們棄船登岸,滿山滿野的綠意密織,翠屏碧巒,深淺交錯,清香撲鼻,我漸漸氣喘起來,落在兩人身後,眼冒金星間,有人往我嘴裏塞了一粒黃藥丸,立時腦中清醒了些,眼前是滿臉笑意的段月容和陰沉的楊綠水。
“我剛剛給你吃的是清心丸,你可好些了?”段月容想撫上我的臉,楊綠水卻趕緊過來,抱住了我,讓段月容的手撲個空:“妹妹還好吧!”
我在心裏又是嘔個十七八遍,誰是你妹妹?
“我的體力不支,不如就放我在此處自生自滅,你二人也好前往播州助你父王。”我虛弱地說道,半為脫身,半是實情。
楊綠水搶先道:“容兒,妹妹說得亦有道理,妾有一個可靠農戶,不如先將妹妹放在其家,待大事成了,再來接妹妹亦不遲啊。”
段月容皺了皺眉:“此計不妥,此女狡詐,放了她,她定能逃得回西安,若是被竇家捉住,亦會洩漏我們的形蹤。”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讓妾做了她,天下美女,比比皆是,王爺當以大局為重。”
“綠水!”段月容不悅道:“你明知我留她要對付踏雪,你現在怎麼也開始不分輕重了?”
“妾不明白,王爺你狠心將我留在竇家,險受竇賊淩辱,如今逃難之際,王爺卻捨不得她。”楊綠水激動起來,走上前去大聲說道:“在王爺的心中,是真為了要對付踏雪公子,還是被這花木槿迷了心志,究竟是誰不分輕重了。”
段月容的臉陰得可怕,忽然一伸手就打了楊綠水一巴掌,我在那裏一驚,楊綠水也呆住了,梨花帶雨的俏臉上滿是不信,她捂著臉:“妾跟隨王爺兩年來,個中恩愛,濃情似火,妙不可言,曾記妾偶爾也曾冒犯過小王爺,可是小王爺從來沒有打過妾。”
“現在的小王爺果然已不再愛妾了。”楊綠水悲戚地捂著嘴向前掠去。
段月容並沒有去追她,只是沉著臉坐在一棵巨大的野桃樹下,閉目養神,花瓣偶落下在他的臉上,他也不拂去,只是緊抿著唇,年青的眉宇微皺著,我心意一動,越過段月容的肩頭,只見他的身後有一條波光粼粼的山中澗水,看似水流湍急,便悄悄地挪了一點地方,他沒有反應,我繼續向後挪去,眼看可以跳下去,偷偷遊走,後背已被人抓了回來。
“上哪里去?”他的紫瞳森冷地看著我,我強自冷靜著:“方便一下。”
他冷哼一聲,又將千重相思鎖鎖在我的手上,“去吧。”
我們沒有前行,段月容說是讓我恢復了體力再走,我想他是找個藉口等楊綠水,兩個時辰後楊綠水沒有回來,段月容也開始伸長了脖子。
天將黑了,如果再不走,就要在密林中過夜了,段月容這才慢吞吞地拉起了我,每走一步,向楊綠水氣跑的方向看了半天。
入夜我們來到一處坡頂,密林深處,鳥獸與人煙並絕,唯有一處天然瀑布,飛流直下,在夕陽最後一縷餘輝下如銀龍飛翔,只見一個女子正在飛瀑垂落的淺溝處沐浴,雪膚凝脂,光滑動人,她雙目含媚,投向段月容,滿懷委屈地叫著:“容兒。”
這一聲嬌喚連我這個女子骨頭也要酥幾塊,那雪白的身子連我這個女子都要多看幾眼,不是段月容想著的楊綠水又是何人?
段月容如釋重負,滿面含笑,將我鎖在一旁,一邊脫光衣服,一邊沖向楊綠水。
同志們,什麼叫猴急啊!這就是啊,我在那裏木然地挑眉,那邊開始已經上演了一出熱烈的鴛鴦戲水。
過了一會,池子那邊傳來一陣奇怪的香味,我忍不住生生打了兩噴嚏,過了一會那兩人歡愛的聲音漸漸有些變了,只聽段月容冷冷道:“你在做什麼?”
我轉過臉來,卻見楊綠水趴在他的身上,正將雙手放在他的丹田上,段月容的臉上有些痛苦的扭曲,他猛然將楊綠水推開來,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楊綠水慢慢地站了起來,銀蟾新鉤,月光下,她無瑕的臉上掛著一抹妖媚的笑容,猶如黑夜裏性感的精靈:“容兒,今夜你為何如此不濟呢?”
“你在吸我的功力!”段月容一雙紫瞳滿是不信:“你盡然偷偷瞞著我練了無笑經,你瘋了嗎?”
“容兒,莫要怕,也莫要反抗,你中了我的媚藥,一定要及時交合,不然陽爆而死,莫怕,綠水會讓你在最快樂中去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段月容的紫瞳變冷了,他一手擦著嘴角的血跡,一手撐著站起來,臉色蒼白的嚇人。
楊綠水凝睇著他,漸漸收了笑容,“容兒,”她輕柔地喚道:“因為綠水已經厭倦了追隨著你的身影同別人繾綣。。。。。。綠水也不能再跟著你的目光卻追逐別的女人了。”
楊綠水的一滴傷心淚慢慢地滑落瑩白的肌膚,她哀傷道:“你可知那是何等的傷痛啊。”
“只是為了這個嗎?綠水,”段月容看著她,眼中有著一絲傷痛:“真得只是為了這個,而不是因為你的主上,幽冥教的命令嗎。”
楊綠水混身一震:“你,你,你是何時知道的?”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簡單了,”段月容靜靜地看著她,楊綠水臉色變了:“你。。。。。。你為何沒有中了我的媚藥?”
段月容的臉竟然有著一絲傷感:“綠水,你忘了嗎,你我第一次燕好,你就是用的這種媚藥,那時我就記住了這種香味,找人尋到瞭解藥。”
“我之所以故意讓父王看到我同你在一起,就是怕父王會中了你的媚惑,於是想出這個法子,讓父王不再寵倖你。”段月容慢慢走向綠水,扶向她姣好的面容:“我沒想到父王會將你賜給我,我想慢慢地疏遠你,卻不知不覺,一連過了三年,依然放你在身邊。”
“終於今日被你暗算了,你無須用這媚藥的,綠水,”他輕喚她的名字,摩挲著她豐盈紅潤的唇:“想來是我早已中了你的媚惑,無法自拔。”
楊綠水淚盈滿眶,嬌軀抖了起來:“容兒,你,你當真心裏有我?”
段月容摟住了她的嬌驅,慢慢吻上她的唇,
段月容和楊綠水四目絞纏,楊綠水流著淚開口道:“容兒。。。。。。。”
“綠水,你可還記得我第一次抱你的夜晚,月亮也是這樣美,”他的一隻手扶上了她的後背,從我這個角度,我看到了段月容的帶著護錦的手腕微微地彎了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她羊脂玉般地後背已然血花四濺,段月容的臉冷如冰霜,依然緊擁著楊綠水,紫瞳只是緊緊絞著楊綠水的容顏,似是要深深映在自己的腦海中。
楊綠水嘴角血絲滑落,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然後她輕輕笑了,笑得那樣快樂美麗,仿佛一生的痛苦終於得到瞭解脫,她勉力抬起一隻玉手,扶上段月容的臉,輕聲吟道:“春來綠水殤流月,朝珠花落殘玉姿。魂歸滄山淚飛雪,君王情長能幾時。”
楊綠水的聲音越來越輕,她的臉上分明帶著最美的笑容,眼中滑下一行清淚,段月容沒有放開她,只是緊緊抱著她坐在地上。
玉兔清凝,一對赤裸的男女在泉水中緊緊相擁而坐,溪水中,那雙璧影隨清風落花不斷流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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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5:49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五十八章 鏡花戲水月
當夜,段月容冷著一張俊臉將楊綠水焚化了,將骨灰灑往山下,隨那銀子般的瀑布墜入山澗之中。
他又將我同他銬一起,強迫我參加他為楊綠水同志舉辦的追悼會。
“綠水說她是洱海邊上打漁女,戰亂中家國被焚,落到了光義王的手中,然後光義王又將他賜給父王。”一夜未開口的他背對著我說:“現在想來,我亦不敢肯定這是真是假了,但是只有我那風花雪月的故鄉,方能養育出像她這樣媚惑人的精靈吧?”
他一聲長歎,包含多少往事:“這澗水通向洱海,綠水定能回到我們的故鄉。”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在一旁靜默,心中想著你的綠水尚能隨江海魂歸故鄉,那我的宋二哥落入玉女險峰,是個連神仙也難去的地方,他連屍首也找不到,在地下又該是如何思念故鄉呢?
鼻子又癢了起來,我又打了兩次,然而段月容只是癡癡地坐在瀑布邊上看著那一輪火球噴勃而出,晨風飛處,他的頭髮如墨玉逆飛,沾著幾滴飛瀑,在陽光下甚是耀眼。
太陽慢慢升到頭頂,他依然沒有再開口,沒有修整的臉上慢慢鬍子拉渣起來,神色傷感。
陽光漸漸將我的眼迷起來,我的噴嚏更多,頭開始暈了起來,渾身燥熱不堪,人家都說黔中多障氣,莫非我中了瘴毒了?
漸漸地我的渾身在燃燒,我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聲音,消退了顏色,唯有前方的段月容混身發著一種淡淡的光芒,我這是怎麼了?
段月容終於收回了目光,向我走來,咦,為什麼段月容這張撲克臉這麼帥啊?他那張紅潤的唇在一張一合,為何如此鮮豔欲滴,像是一隻豐潤的水密桃,看上去想讓人狠狠咬一口?
我拉著衣襟,心想一定是熱昏頭了我。
我知道段月容和非白一樣是人間罕見的俊美,可是為何眼前的段月容,那絕世的俊美中帶著無限地風情,如此秀色可餐,他皺著眉頭的樣子也好生性感,他好像在板著臉對我說什麼,快去做吃的?
他見我埋著臉沒動,便向我走來,不耐煩地踢了我一腳,小腿的痛感讓我的神志略微清醒了些,我粗聲道:“別煩我。”
他似乎發現我有些異常,蹲下身來,好奇地拉開我遮住臉的手:“你怎麼了?”
他的手冰涼如玉,我不由自主地緊緊捏住了他的手,然後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將他撲倒在地,他的紫瞳睜得大大的,看著我,然後列開一絲大大的笑容:“你。。。。。。莫要告訴我,你這個貞節烈婦,吸進了綠水的媚粉了。”
他在我身下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明明如此可憎,然而此時在我看來卻是如此撩動我的芳心。
好熱,好熱,我努力想著宋明磊被他殺下玉女峰的情景,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的臉一下子變成了原非玨,我感受著他健壯的胸肌和有力的心跳,口乾舌燥。
我使勁晃了一下我的腦袋,最後一絲理智一下子全部被狗吃掉了,我扯著我的領口:“非玨,你莫怕,我平生最恨一夜情,我一定對我你負責的。”
為什麼“非玨”的笑容僵住了,然後又漸漸地變成了原非白在那裏對我微笑,我忽然感到心底有一股岩漿,騰地一下子升了起來,我狠狠地甩了“原非白”一個耳光,然後抓起他的後腦勺的頭髮,提起他的俊臉靠近我,“原非白”捂著臉,眼睛瞪得大大的,震驚莫名,然後雙目戾氣叢生地看著我。
我惡狠狠地說道:“原非白,你這混蛋,你怎可如此玩弄人的感情,先是圈著我,然後又不付責任地甩了我?你以為你長得帥就真得這麼了不起了嗎?”
“原非白”的朱唇如染了胭脂,我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我決定懲罰這個“原非白”,於是我技巧不怎麼高的狂吻覆了下來。
他的唇和他的臉是這樣冰涼,可是當他翻過來壓在我身上時,那無邊無際的熱意向我滾來,即使那疼痛也不能澆息我的欲望,我仿佛在飛翔,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只有他的手,他的唇,他的火熱的身體,他的呢喃,還有那雙充滿痛恨和渴望的紫瞳。。。。。
一個時辰之後,我衣衫不整,下體酸疼地坐在樹下,雙手抱著頭,一遍又遍地向神和我自己問著,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的控制能力為何如此之差,你竟然對你最痛恨的人投懷送抱,你為什麼不在這之前一刀殺了你自己。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非白的控制力是多麼的驚人,他當年中的媚藥是如何之深,卻寧願自己吐血,陽爆而死,也不願毀我清白,相比較而言,我的下場又是多麼地可笑,我心中一顫,終於明白了原非白,永遠也不會真正地傷害我。
“真想不到,愛妃你如此火辣。”一個性感而帶著嘲諷的聲音傳來,充滿了性愛後的滿足,我板著臉慢慢抬起頭來,轉向他。
已是立春,但寒氣還是很勝,他卻只著一條單褲,勉強遮弊羞處,躺在我的身邊草堆裏,左臉上微微有五個指印,他的紫瞳星眼朦朧地對我笑著:“只可惜,胸實在太小了,還不夠本宮的一隻手握的,屁股也不算圓,骨頭鉻得我直疼,至於床上功夫嘛,比起綠水差得著實遠了……。。”
他臥在那裏,那樣眉飛色舞地評論著我的身體,好像是一隻特大型的貓科動物,極其優美地躺在那裏,慢慢擺動著那根花尾巴,用大舌頭添著尖牙,阿嗚阿嗚地叫道:“沒勁,真沒勁,這只羊太瘦了,吃得一點也不爽……。”
我的理智崩潰了,又一巴掌掄過去,終於,“被強暴者”的長評被我打斷了。
大花豹立刻暴跳如雷:“你還敢打我,這輩子還沒有女人敢打我,你卻打了我兩次。”他一揮手要打還我,卻被我敏捷地躲過了。
我和段月容的心都一動,對視一分鐘後,段月容的表情相當滑稽:“咦!我的內功呢?我的內功呢?”
他再次竄上來,自然又撲了個空,然後他似乎想起還有那麼根相思鎖,就使勁將我拖了回來,不顧我的踢打,將我按在身下,抓住我的脈博,號了一會,臉上流出汗來:“原來你中了貞烈水,你怎麼會有我們苗疆皇室才有的貞烈水……。”
他想了一會,猙獰地厲聲問道:“原青江其實是故意命你留下假扮原非煙,來勾引我與你交合,好令我散功對嗎?”
我的手被捏得生疼,可是我心情卻如三月春風,仰天狂笑一陣,然後鄙視道:“你錯了,這不是原候爺之命,而是你多行不義的下場。”
原非白苦心讓我服下生生不離是為了防原非玨,卻不想機緣巧合廢了段月容的無笑經,宋二哥,你在天之靈可曾見到,你和那些殘死的兄弟可曾欣慰一笑?
段月容舉劍欲砍我,卻被我狠狠地踢了出去,這時的段月容不過是個會一點武的普通少年,但必竟是個孔武有力的男孩,我們打著打著,我的體力開始不支了,段月容的紫瞳越來越陰狠,一幅要致我於死地的樣子。
於是我使出了婦女打架名招,忽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髮髻,使勁摁在地上,不想他的反應也十分之快,反手也學我抓住了我的頭髮。
我們互相抓著各自的頭髮,怒瞪彼此,他咬牙切齒道:“放手,你這潑婦。”
我也恨恨道:“你先放,你這妖孽。”
“你先放。”
“不行,你先放,我再放。”
“你先放。”
“你先放。”
最後我建議道:“我們數到三,同時放手,可好?”
段月容陰陰地說道:“好。”
當我們一起喊到三時,段月容的劣根性再一次體現無異,我放了,他卻剛剛松了我的頭髮,又猛地抓了回去,我啊地痛叫著。
他在那裏冷笑,強迫我仰頭看他:“賤人,我以為我如今身無一卒,又被你散了功,便耐何不了你嗎?我今兒就讓你知道知道誰才是主子,誰才是爺。”
我稱他得意之際,使了一招女子必殺技中的密功---斷子絕孫腳,要知以前同碧瑩兩個弱女子躲在德馨居,總也有些防身才是,而且原非玨小時候跟我鬧著玩,有時不知輕重,我也是用這招喝退他的,有一次不小心真踢著了,他哭著跑回去被果而仁發現了,當然也變成了果而仁不怎麼喜歡我的一個理由。
此招果然百試不爽,段月容鬆開了我的發,面容奇怪地扭曲著,雙手緊緊捂著胯部,嘴巴裏低喃著幾句閩南髒話,我又狠狠補上一腳,段月容同學的男兒淚終於流了下來,勉強開口道:“你這個下流的賤人……。”
我仰天狂笑:“現在誰才是主子,誰才是爺……。”
我得意沒多久,段月容咬牙踢向我的小腿骨,我站立不穩,滾下山崖,連帶將段月容也拉了下去。
斷崖峭壁,燕鳥飛絕,銀色的飛瀑直下三千尺,在陽光下,銀光閃閃,旁邊一桿枯枝橫立,上面險險地掛著我和段月容,我倆如掛在肉鋪鉤子上,一根繩上串著的兩片臘肉,迎風漂蕩,面沐飛濺的泉水。
我們鼻青臉腫地互瞪著對方,段月容恨聲道:“賤人,你現在終於可以和我同歸於盡,不但為宋明磊報仇了,又為你的原非白掙回個貞烈的面子,這下你可滿意?可開心了吧。”
我對他眯起我的熊貓眼,用空著的那只手,直擊他的鼻子:“‘賤人’?你的媽媽難道沒有教過你,對女士不要用這種不敬的稱呼嗎?”
我們又在空中糾?了起來,那根枯枝受不了重量,哢嚓斷裂,我們摔向瀑布深潭。
撲通一聲,我倆掉入碧波潭水之中。
我必竟是在建州海邊長大的,水性還可以,按理說段月容身為世子,南征北戰,通點水性,也屬正常,可是他卻在哪里沉啊沉,一開始我還能為他是故意想拖我入水,好淹死我,後來才發現他竟毫無章法地亂抓一通,雙腿被沼澤勾住了,紫眼睛也開始翻白了,我也被拉向了河底,我憋住氣,只能摸到河底一塊稍微鋒利的石頭,把他腿上的水藻割去,我們倆浮上水面大口大口地呼著氣,趴在岸邊巨烈地咳著,再也打不了了。
過了一會兒,我稍微緩了一點過來,爬過去,揪住他的胸襟,虛弱地問道:“鑰匙呢?”
段月容的玉容蒼白如紙,嘲笑地瞥了我一眼,沒有理我。
我對他舉起拳頭,他這才猥褻地對我笑著:“就在身上,你自己摸吧,反正剛才我全身都被你摸遍了。”
我怒道:“下流,不想死你就快點給我。”
段月容這才冷笑著艱難地往身上東摸西掏,結果半天也沒掏出來,他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坐起來,認真地找了一番,還是一無所獲,他的紫瞳無辜地看著我,是我氣暈看錯了嗎?他的紫眼睛裏竟然藏著一絲笑意,他無奈地一攤手:“找不著了。”
我對他危險地眯著眼睛:“實相地最好快點交出來,不然就先剁了你的手。”
他對我聳聳肩,無賴地一笑:“不定是掉水裏去了,許是在崖上我倆交歡之地,本宮願陪愛妃故地重遊。”
我心中驚怒交加,親自動手又搜了一遍段月容的身上,的確什麼也沒有,段月容嘴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我想拖起他再往水裏去尋找,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接著脅間巨痛,艱難地喘息起來,我的模糊的意識裏,只有段月容的紫瞳裏那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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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五十九章 影莊焚悲歌(一)
我感覺自己在黑暗中飄浮,一陣哭聲傳來,我暈暈忽忽地,一個白衣小孩在那裏哭泣,我走過去,拍拍他的頭:“陽兒。”
那孩子抬起淚容,開心地說道:“木槿,你果然認出我來了。”
我笑了笑:“這回你又要帶我去哪里了呢。”
陽兒搖搖頭笑道:“陽兒只是想見木槿。”
他拉著我坐到一棵老梅下,緊緊抱著我的胳膊,笑得甜甜地,想起原青舞和明風揚,不由輕歎一聲,摸著他的小臉:“陽兒,這幾年你過得很苦吧!”
陽兒使勁地搖搖頭。
我又問道:“你是怎麼認識我的呢?”
他但笑不語。
風輕輕地拂上我的臉頰,陽兒擔心地說道:“木槿,你要小心紫眼睛的大壞蛋。”
想到我剛剛失去的童貞,說實話我並沒有看重那一層薄膜,可是我多麼想把第一次給非玨,沒想到非白防來防去,終是沒有如他的願,我知道在古代失去貞操的女人命運有多慘,我始終沒能逃不脫紫瞳的詛咒。
就算我再艱強,不介懷失去貞操,就算時間能沖談一切,也不能忘懷第一次給了我最痛恨的人啊。
一時間,我心裏一團鬱悶難受,坐在那裏低頭沉默。
一雙小手扶上我的臉,他難受地看著我:“木槿,你受委屈了,對嗎?”
我的淚流了下來,我發誓這不是為了段月容,於是我苦笑著:“為什麼我身上的生生不離沒有把他毒死了呢,可惡。”
陽兒深深地看著我,如黑寶石一般的黑眼珠,熠熠生輝地映著我的淚容,他溫柔地抹著我的淚水:“不要哭啊,木槿,你是陽兒心中最勇敢堅強的木槿啊。”
我的淚更猛,他歎了一口氣,拉著我的手說:“我想請木槿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我笑著說:“我現在可能馬上要去見你的爹媽了,不知道還能為你作什麼哪。”
他的小手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對我笑道:“我只是想請木槿不要怪我。”
忽然他背後的陽光暴漲,我無法睜開眼睛,只能抬手遮住那強烈的光芒,低下頭,卻見陽兒的影子在陽光下慢慢拉成一個昂藏的男子身影,他的男孩聲音卻沒有變,柔和而堅定地對我說道:“再會了,木槿。”
我抬起頭,只能見到一個瀟灑的背影,瞬間消失。
我愣愣地望向遠方,耳邊卻有人對我在吹氣,我一回頭,卻見一團妖異的紫色向我撲來。
我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睜開眼,卻見我躺在一座簡單的屋子裏,這座屋子好熟悉,這不是我以前住的西楓苑北屋嗎?
我激動地坐了起來,打開門,揉了揉眼睛,是小北屋,我沖了出去,跑到梅苑,真得是西楓苑,那西楓苑裏的每一棵梅樹的位置換我記得的,我跑到莫愁湖邊,扶著梅樹伸頭看看,裏面果然隱約看到幾條金光閃閃的水蛇在遊動,是金不離。
我興奮了一會,又奇怪地想著,人呢?為什麼整個西楓苑裏沒有人呢,難道是我還在夢裏?
我擰了一下我的臉,哦!好痛啊。
我叫出聲來,這時有人嘻嘻笑出聲來,我一轉頭,卻是個滿臉青春豆的小男孩,我跑過去抱著他熱淚滾滾:“素輝。。。。。。。”
素輝卻奇怪地推開我:“木丫頭,你怎麼了。”
他嫌惡地退了一步:“你看你,把我的衣衫都弄髒了。”
我破涕為笑了:“素輝,我怎麼會回西楓苑的啊?”
素輝奇怪地問道:“咦,木丫頭,你今兒個怎麼這麼奇怪啊,你不是一直在西楓苑嗎?”
我愣住了:“西安城不是被南詔攻下了,我們逃到暗莊了嗎?然後我代替二小姐沖下山去。。。。。。”
我有些絮絮地說著那斷可怕的往事,可是素輝卻愣愣地看了我一會,然後大笑:“木丫頭,你做夢呢吧,老騙我,什麼時候的事兒啊,快走,白三爺等你過去伺候哪。”
我被他拉著過去,我如墜雲霧,來到賞心閣,絕代波斯貓冷著臉坐在那裏,旁邊是韓先生,旁邊三娘端來一個紅泥漆託盤,上面是一盞茶,我過去親熱地說著:“三娘。。。。。。。”
謝三娘笑迷迷地將盤遞給我:“姑娘可醒了,三爺正不開心哪,快端過去。”
呃!我又被堵住了,我只好乖乖將茶水送進去,原非白卻不看我一眼,只是冷冷道:“你今天起得晚了。”
我張口欲言,韓先生笑迷迷道:“三爺,木姑娘的身子不好,多睡會也是正常的。”說罷給我施了一個眼神,將我支出去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怎麼回事,我腦中的那些舊事,難道都是夢而已?段月容屠戮西安城,川北雙殺,原青舞,我明明剛才還夢見陽兒,究竟哪些是夢,哪些是真。
這時遠處一個人影一閃,卻是韋虎經過了,我心中一振,便趕到馬房,他果然在備車,我走過去,卻見他恭恭敬敬地向我躬著身,我一把拉起他的左臂,完好無損。
我愣著神,韋虎的眼中閃著詫異:“姑娘這是做什麼。”
我向韋虎走了一步:“韋壯士,你難道忘了,是你送我和素輝躲進暗莊的。”
韋虎肅著一張臉:“姑娘最近一定太累了,我先送姑娘回去吧。”
我被逼回小北屋,靜下了心,如果以前都是些夢,那我何不去找非玨和錦繡呢?
我偷偷潛出門外,剛要出垂花門,卻見兩個冷面侍衛憑空出現:“三爺有令,請木姑娘回去。”
我看著兩個冷面侍衛幾眼,點了一下頭,往回走去,這時迎面走來滿臉是疤痕的魯元,他看到我很是驚喜:“木姑娘,你總算醒了。”
我微笑著,走近他:“魯先生好啊。”
他向我點著頭笑著,手裏捧著一堆圖紙,我老實地說道:“魯先生,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西楓苑還有紫園被南詔兵糟蹋了,一醒過來才發現一切都沒發生過呢。”
我緊緊盯著他的表情,他的眼神果然閃爍了一下,然後嘿嘿笑了笑,輕聲道:“我也做過這樣一個夢,不過,不要緊,只是一個夢而已,木姑娘。”
說完,他急急地同我擦身而過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還是掛著笑,像沒事人似地走回我的小北屋去。
到了晚飯時分,我對謝三娘說我身體不舒服,就待在小北屋裏,謝三娘給我端了一碗藥來,說是一定要喝下去才行,我伸了個懶腰,一飲而盡,三娘這才滿意地走了出去,她剛踏出去,我的頭有些暈,我咬破我的手,清醒了些,偷偷溜了出去,向魯元的房子走去,沒想到,還沒有到近前,就聽到有女人和孩子的聲音。
“阿爹,阿囡乖,阿爹陪阿囡玩。”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十分清脆,但卻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怪異,總覺得好像有些變調。
“你莫要再慣她了。”這時又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也是有些變調。
魯元在裏面說道:“阿囡乖,爹爹給你吃糖。”
“不要吃。”
“可是你那麼多天不吃東西,怎麼好呢?”魯元的聲音有些焦急,我心中一動,用手沾了唾沫捅破了一層窗紙,一個小女孩背著身子,對魯元使勁搖著頭,旁邊是一個背對著我的女子,那女子忽然往我這邊看過來。
一張臉十分清秀,卻是蒼白如紙,雙眼下一片青黑,眼瞳中沒有焦距,這時那個孩子也轉過臉來,那孩子臉上掛著一絲奇異的笑容,眼袋一片烏黑,眼神說不出的怪異,我立刻縮下身去,緊緊抱著自己抖得厲害的身子,捂著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頂上的窗子打開了,魯元奇怪地問道:“你做什麼哪?”
“好像有人在外面。”那女子說著,然後發出僵硬的笑聲:“是我搞錯了。”
她複又關上窗,我慢慢地爬離了魯元的窗子,抖得快散了架了,在離魯元的屋子不遠的地方,我觸摸到一種藤蘿植物,我借著微弱的月光一看,心中的恐懼像火山一樣爆發,濃鬱的花香中,紫色的西番蓮盛開著大大的花朵,好像是在對我大大地咧開一張嘴笑著,我的腦海中依然浮顯著那個阿囡的笑臉,我記得的,正是那天要把我架走的幾個小童,他們不是活人,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的聲音有些變調,那笑容很恐怖,我究竟在那裏呢?剛剛我還記得在同段月容扭打。。。。。。
段月容!想起那雙紫瞳,我定了定心神,這個妖孽也被這一夥人抓住了嗎?還是這是他設的一個局,我想起來我昏過去以前,他眼中的笑意,他笑什麼?
我想起來川北雙殺說過這是幽冥教的“人”,綠水要殺段月容時,段月容說綠水是幽冥教的人,還想盡辦法不讓綠水接近他的父王,所以他才會和她顛鴛倒鳳了那麼幾年,那也就是說段月容應該不是幽冥都的人。
我回到我的小北屋,摸到桌前,酬情在,卻少了長相守和護錦,那段月容應該也是被抓起來了,這幽冥教為什麼要抓住我,為什麼要布這麼一個局呢?
想起魯元白天手中拿著的一堆圖紙,我豁然開朗,幽冥教要利用魯元為他做某樣東西,他們知道魯元最愛的是他被段月容殺死的妻兒,於是便造了個假妻兒來騙魯元,讓他轉移注意力,那留著我,又要利用我為他們做什麼呢?
既是如此,為什麼不用真人呢?
我忽然想到我逃出去的暗莊,原非白曾提到原青舞和幽冥教有來往,那天她也是逼著我去開暗宮的大門,那麼說這夥人是想騙我去打開暗宮嗎?
如果是這樣,這是多麼巧妙的一個局啊,如果沒有經歷過戰火的花木槿也許會沉不住氣,肯定會想打開那個暗宮,然後這個主謀就會知道暗宮的具體位址了。
那段月容呢,這個妖孽怎麼這麼不濟,如果我能碰到他,他同幽冥都搏鬥一番,講不定我倒可以稱亂逃出去。
轉念又一想,冷汗淋淋,他中了生生不離的毒了,正是如此,所以沒有武功就被抓了,很有可能他已經被殺了。
我想來想去,只有求助於魯元了,我有種預感,這個苑子裏,只有魯元的心是同我一樣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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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6:12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章 影莊焚悲歌(二)
第二天,我如常的同素輝嬉笑打鬧,裝作也完全相信我回到了西楓苑,那可怕的過往只不是春夢一場,想從原非白那裏套些話,可惜,韓修竹和謝三娘他們總有一堆天衣無逢的藉口堵住我的請求,我只得在吃晚飯的時候,說起故意向原非白提議,最近惡夢太多。想找魯先生打一樣銀首飾來壓一壓邪,原非白板著臉應允了,我心中暗哧你扮得一點也不像。
我又來到魯元的屋子裏,他正在擺弄一些圖紙,看我進來了,便招呼著:“秀蘭,倒茶。”
那個女子便過來,我故意灑翻了熱茶到她的手上,急急地道歉,可是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笑若春花,我放餘光過去,魯元眉頭微皺,卻沒有說什麼。
我說了下來意,魯元自然是滿口答應,說道:“等我這暗庫之事稍緩,我便為姑娘打一幅銀護腕吧。”
我笑笑:“暗庫?”
魯元點點頭說:“最近白三爺老在看一本紫絹的古書,他說是他想按古書上說的在咱們西楓苑下麵建一座暗庫。”
我點點頭:“魯先生,可還記得我們曾經研究出長相守護腕的。”
魯元的嘴忽然抖了起來,正要開口,一個女孩子跑了進來,撲上他的膝,抱著魯元,纏著他玩。
我摸摸她的頭:“阿囡認識字嗎?”
那孩子想了一會,點頭拍手道:“對,對。”
還是真人好,我笑著摸向她的小脖子,果然沒有任何脈博,這個孩子死時才多大,這個主謀究竟用什麼方法控制這些死去的人呢?
經過我昨天跌倒的地方,陰雨濛濛中,我看清了那西番蓮的模樣,紫白相間,勾魂攝魄的妖治,馥鬱芬芳。
晚飯過後,回到房裏,我還是照例喝了謝三娘的茶水,然後咬破手臂,清醒過來,延著熟悉的路線,我潛入賞心閣的書房,我看著書架,果然有一本淺紫色的古質絹書,裏面全是古字。
好在西楓苑的時候,原非白研究古文時我也在旁邊伺候過的,還識得幾個,我看了幾行,腹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多了,咦!好像是一本女孩子的日記,因為裏面開頭幾頁無非是些傷悲秋月,小女兒情懷。
然而主人公長到十四歲時,她的生活故事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位女子長在民不聊生的亂世,她的父親和三位結拜叔叔乃是西北豪族,對於腐敗的政府終於忍無可忍,揭竿而起,歷盡千幸萬苦打下了天下。
她和她的妹妹成了開國的兩位公主,她被賜號平甯長公主,她的妹妹賜號平律公主,她在手紮裏詳細描述了冊封那日的盛景和她激動的心情,因為在她冊封為公主的同一天,她們的父親要為她們指婚。
於是她和她的妹妹在受封後,便悄悄躲在屏風後偷看她的父皇為她們選的兩位附馬,我看著看著,也被那位公主的故事吸引信了,平甯長公主,平律公主,好熟啊,再一細想,猛然想起有一次說起了原非清十六歲就尚了比他小一歲的淑琪公主時,原非白笑著說過,其實原家宗族裏出過兩位公主媳婦,一個就是原非清的妻子,本朝的軒轅淑琪,還有一個卻是原家第一代先祖娶過開國長公主平甯公主,我想想,對了,她的名字好像叫作軒轅紫蠡。
是了,我還清楚得記得,原非白說過紫棲山莊其實是東庭太祖賜給平甯長公主的府坻。
奇了,這開國長公主的手紮為何會在這個FAKE的西楓苑呢?
我接著往下看,她的生活很幸福,附馬對她也很體貼的,直到有一天,一切全變了。。。。。。
“好看嗎?”一個聲音傳來,我嚇得跌到在地上,只見一燈幽暗,原非白坐在輪椅上,素輝在旁邊伺候著,滿面冷漠。
“我不知道三爺還愛看女孩子的紮記。”我冷冷道。
“原非白”一笑:“我也不知道木槿喜歡晚上到書房來看書。”
我的心咯登一下,“原非白”敲了敲輪椅,“謝三娘”進來了,看到我站在哪里,一怔,然後渾身抖作一團,跪在哪里:“主人,求主人饒恕我。”
“原非白”輕輕一吹翠笛,“謝三娘”立刻混身的肌肉爆開,一棵棵鋼釘露了出來,臉上也是,然後向後倒去,再也沒起來過。
“這批人偶做得不好啊,小新”“原非白”歎了一口氣:“須知,教主是不喜歡不好的人偶的。”
“素輝”微微彎腰道:“小的死罪,容明天再去抓幾個來,一定是健康的活口。”
“原非白”點點頭,轉頭看向我,笑著說:“今晚我原也不想那麼早睡,正好陪木槿看這本紫蠡手紮。”
素輝一拍手,兩個人偶將謝三娘的人偶給弄出去了。
我心中如狂濤駭浪,“原非白”卻在那裏說下去:“這本手紮的主人正是開國長公主軒轅紫蠡,據說她乃是少見的一位絕代佳人,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擅繪畫舞蹈,如今皇宮中皇上最愛看的飛天舞,俱說便是她根據天竺傳來的舞蹈改編而成的,這樣的金枝玉葉,即然嫁得東床快婿,理應是享盡人生美事的,然而從這本手紮上看來,卻是紅顏薄命啊。”
的確如此,我看到後來,好像軒轅紫蠡的婚姻發生了變化,我咽了一下口水:“為什麼呢,三爺。”
“東庭開國元年,太祖皇帝手下名將如雲,各自擁兵自重,”他歎了一口氣,說道:“木槿你說說,每一個皇帝打下天下後,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麼呢,。”
“自然是誅殺那些功高蓋主的臣子,鞏固自己的皇權。”我想我的聲音應該是有些抖的。
“正是,其實世祖皇帝手下有三個結義兄弟,堪稱並肩王,也是當時全國最曆害的三大家族,木槿,還記得嗎我曾經告訴過你的。”
我略一點頭:“木槿記得,應該是原家,明家和司馬家吧?”
原非白微笑著:“正是,世祖皇帝決定著手先對付最大的功臣司馬家。他很快找到了誅滅司馬家九族的罪證,原家和明家也不是傻瓜,自然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便聯絡眾臣力保司馬家,尤其當時原家的族人還取了司馬家族的一位小姐,原家替司馬家前後奔走,花了無盡的人力物力財力,終於使得司馬家只是廢了爵位,削為平民,而沒有誅滅九族,於是司馬家的祖先便立下祖訓,為了答謝原家人的大恩,便讓其中一支司馬氏子孫為原氏家奴九世,以報大恩,而其他族人便遷居蠻夷障毒之地,隱世而居永世不出。”
“那原家和明家又是如何逃過滅族之禍呢?”我奇道:“想必是軒轅家的人從此罷手了罷!”
“原非白”一笑:“他們沒有逃過,至少在他們的先祖那一輩,沒有逃過。”
“一個皇帝若是起了殺心,便絕不會停下來,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歲月的流逝,越來越強烈,變成了心頭針,喉間刺。”“原非白”歎了一口氣:“然而明原兩家的關係偏偏實在太好,又共同進退,明家為官頗為圓滑,原家做事亦是萬分謹慎,讓太祖皇帝找不到藉口。”
“太祖皇帝暗中搜羅罪證,為了拖延他們造反的時間,於是他表面上又作出籠絡這兩家的樣子,便將自己最喜歡的兩個女兒,開國公主分別嫁給了明原兩家的下一代族長,長公主軒轅紫蠡便嫁給了原理年,平甯公主軒轅紫彌嫁給明鳳城。”
“難道太祖皇帝就這樣犧牲了自己的女兒?”我皺著眉說道。
“原非白”只是一笑:“自古以來,對於帝王之家而言,一切皆是可以犧牲的,木槿。”
“他”看著我:“木槿你說說,如果你是軒轅皇帝會怎麼樣呢?”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我自然會想盡辦法找到他們的弱點。”
“不錯,原理年是個武癡,明鳳城卻好斂財。”他的目光炯炯地看著我:“直到有一天,天竺的一個僧人進獻了一本曠古話絕今的經書,無相真經。”
“這本真經有兩部,無笑經和無淚經,必須一起練,方能領悟其精髓,成就天下無敵,實現宏圖霸業,”他的眼神有些神往,轉過頭來問我:“如果木槿有一天可以無所不能,最想做的是什麼呢?”
我微笑著搖搖頭:“所謂宏圖霸業轉頭成空,天下無敵往往成就孤家寡人,若是能和相親相愛之人平靜生活,末嘗不是一個人最大的福份了,所以木槿不會醉心無所不能,也不會想去練這樣的武功的。”
他聽了,眉宇怔忡地看了我一陣,歎了一口氣:“我一直以為木槿只是一個會耍小聰明的小女子罷了,原來果然是心存大智慧啊。”
我搔頭,還是想不通,我哪里有大智慧了,我這樣以前不是一直被錦繡罵胸無大志嗎?只是笑笑,繼續聽他說下去。
“太祖皇帝知道這兩本經書的奧義,卻把兩本真經分別作為兩位公主的嫁妝,送給了原家和明家。”“原非白”一笑。
我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原青舞說那無淚經是明家的傳家寶,那無笑經便是原家的傳家寶了。
“太祖皇帝讓兩個女兒分別對原理年說無笑經是一本武林秘書,而對明鳳城說無淚經裏有著巨大的寶藏。”
“然而真正的無笑經卻是武功高進,人卻已成魔,靠吸食人的鮮血精氣為生,這時若甫以無淚經方可練成正果,練成之日本性恢復,然而身邊親眾多被練者所誅殺貽盡,世間再無歡樂可言,故名無笑經。那無淚經越練,人會越變得癡傻,所以很多人無法練下去,因為練得時候不是被仇敵所害,便是不懂自理而死,若結合無淚經,偶有練成者,往往性情大變,前塵盡忘,然竟不識父母,不認愛侶,將其作仇人殺死者甚眾,而練者本身卻不知曉,唯見功成無淚下。”
我在那裏冷嗖嗖的。
他卻含笑說道:“果然不出一年,原理年忽然得了場重病,連管理家族的能力也沒有了,於是軒轅紫蠡代原家稟明軒轅家,辭了京都禁衛軍統領之職,回到了原家的祖籍之地西安。”
“原理年終於還是練了無笑經。”
他笑道:“太祖皇帝便親賜華山紫棲山莊,給原理年養病之用,原理年剛剛回到西安對外說是好多了,只是不宜見客,然而原理年的病卻更重了,重到除了心愛的公主軒轅紫蠡,他誰也不認識,他必須不停地吸食別人的功力,才能活下去,被吸幹功力的人往往只省下一層人皮了。”
我忽然想起原青舞曾經說過她要吸幹原家人的血,當時還以為她是個瘋子,現在想來,其時她說得全是真得,也就是說那時候如果原非白沒有殺了原青舞,我和原非白必然會被吸幹血肉。
我脫口而出,“早年傳說原家的祖上是殺死西安殺人妖王的大英雄,然而真正的故事卻是西安城人人談虎色變的妖王是原理年,對嗎。”
“正是!”
“那後來呢?”
“原理年與軒轅紫蠡伉儷情深,即便他自己知道控制不住自己,連親兄弟,親生兒女被吸幹者甚眾,卻始終沒有傷害過長公主,長公主命人在紫棲山莊下修建了一個固若金湯又宛如迷宮一般的地下宮,用來囚禁原理年,每天提來不同的活人供其食用,練無笑經,原理年的武功日高,魔性也亦強,到後來連暗宮也無法控制他了。”
“那怎麼辦呢?”我茫然地問道
“長公主知道是自己的父皇害了原理年和原家,便決定結束這個悲劇,從好友苗王手裏討來一種名為貞烈的盅毒,中者每天都會心神劇痛的盅毒,任何一個人同中了貞烈盅的人交和,輕則失去散功,重則身亡。”
“長公主是千金之軀,自然不願同別的女子分享愛侶,便服親自服下貞烈盅,忍受著劇痛,引著原理年進入了地下宮,放下了斷龍石,兩人永遠地留在裏面,而原家後人便把那座宮殿取名為紫陵宮。”
我看著他:“那紫陵宮就是暗宮對嗎?那暗神一族其實便是司馬家的後人,他們留下來是為原家的紫陵宮守陵的,對嗎?”
“木槿好聰明啊!”他拍拍手,狀似滿面欣喜,眼中閃著一絲捉摸不透的光芒:“長公主在進入紫陵宮前,給兒子留下遺言,原家須伺奉軒轅氏九世,九世之後,若軒轅無道,原氏可取而代之。”
“那明家呢?”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明家的先祖,明鳳城在那個時代是最聰明的,他故意讓太祖皇帝以為他愛貪小利,志不在大,可是即便如此,太祖還是不放心,明鳳城也明白,於是在原家離開京都後,明家也告老還鄉了,回到了東吳封地,後來兩家雖然仍有做官,卻始終不得重用。”
“明家祖訓,不得翻看無淚經,而原氏卻把無笑經和妖王的秘密永遠地埋在紫陵宮中,暗宮中人永遠守護紫陵宮,無人可入紫陵宮。除了當家人無人可入暗宮。”
“明家同原家世代交好,卻毀在明寧那一代,明寧一心想光宗耀祖,他本來替兒子明風揚向秦相爺求親,結果秦家卻選中了原青江,這本來就不得他父親的心,明風揚卻取了原家的原青舞,那原青舞還慫恿他的兒子練那本無淚經。”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呢?你又是從何處得來這本紫蠡手紮的呢?”我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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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6:23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一章 影莊焚悲歌(三)
“我是原非白啊。”他坐在輪椅上輕笑著,肖似原非白的鳳目看著我,卻滿是深谷迷津,無法踏入其中。
我歎了一口氣:“白三爺從來不會直呼他父親的名諱的,這位先生既然知道這麼多舊事,而且還有平甯長公主的手紮,木槿以為您以前一定也是紫棲山莊的人吧,”我頓了一頓,看著他的鳳目:“我如果沒有猜錯,您就是這麼多年來,一直同原青舞在一起的人吧?”
他開心地笑了:“何以見得呢,花木槿小姐。”
我站了起來,緊緊握著那本手紮,平靜道:“這裏種滿梅花,可是苑子裏全是一些很濃鬱的異花香氣,我到後苑看過,果然種了西番蓮花,這西番蓮是熱帶植物,這個苑子一定有溫泉,其地理條件應當同西楓苑一模一樣,否則不能成活,既便有西番蓮存活的物質條件,一般平民沒有條件,不懂其生長規律,是不可能隨隨便便種植得活的,所以我大膽臆測,你是從紫棲山莊的暗宮裏出來的,所以你會如此瞭解西楓苑的一草一木和這個西番蓮,而你種這種西番蓮的真正目的,應當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為了懷念紫棲山莊的暗宮。”
他看著我的眼睛,溫和笑著:“你說得對,是還有一個原因,你能告訴我嗎?”
“因為你在用活人做實驗,我不知你具體怎樣把這些活人做成行走的僵屍人偶,可是我知道你在不斷地將武林高手騙入你的山莊,好幫原青舞吸取他們的功力,可是這些屍體你來不及把他們全部做成人偶,也不可能一下子處理掉,所以你用這種異花的奇異香氣來掩蓋這些屍體腐爛的惡臭。”
他在那裏使勁拍著手:“好,難怪那小孽丈這樣寵你,果然不似一般女子。”
我繼續說道:“魯先生因為受了刺激,所以神智有時不清,所以他便將你安排在他身邊的妻女人偶當了真,然後認真為你建造另一個暗宮。”
他微笑著推著輪椅向我過來:“你說得那些都對,那你現在猜猜,我要對你做什麼呢。”
我的身子沒有辦法不抖,我向後退了一步,強自鎮靜道:“你與原家,必然是敵非友,若我是你,一定會利用我來誘原非白前來,然後再在原非白麵前殺了我,令其痛你所痛。”
我特地把那個“在原非白麵前”說得特別重些,以提醒他不能現在殺我,不管怎麼樣,先緩他一緩,然後讓原非白來解決吧。
他支頭微笑:“好一個緩兵之計,不過的確可行啊,”
我開口道:“請問先生名諱,也好讓我和我家三爺知道我究竟落在誰人的手中。”
那人微微一笑:“多少年了,沒有人問我真實姓名,“他抬起頭來,笑道:“司馬蓮。”
然後一揚手剝去臉上的易容,露出一張滿是刀痕的可怕的臉,還有那滿頭蒼蒼的白髮。
我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心中一驚,既然司馬氏都是作為原家的奴隸存在的,那為何這個司馬會這樣痛恨原家。
我脫口而出:“莫非先生是前任暗神,敢殺前任暗宮主人原青楓的司馬蓮?”
他仰頭大笑起來,那笑聲嘶啞可怕,滿是恨意悲憤,雙目發出一道利芒:“正是。”
司馬蓮看著我一會,似乎主意已定,他的手一揚,手中多了一支竹笛,他放在嘴上輕輕一吹,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後面果然跟來了跌跌撞撞的魯元,他的口中還在樂呵呵地說著:“阿囡,不要跑得那麼快啊!”
他一進來,見到這一切,立時愣了一下,司馬蓮笑著對我說道:“我記得姑娘還有一個同伴吧。”
我一滯,他是在問段月容吧。
“你說說如果天下最驕傲的踏雪公子知道自己的女人被人玩弄了,他會怎麼想呢?”他的嘴角邊開始浮起一絲殘酷的笑意:“再或者,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寵妾被人強暴,又會是什麼表情?
天氣不怎麼冷,尤其是這個苑子後面就是溫泉,屋子裏甚至有些悶熱,可是我的身上卻淌著冷汗,他想做什麼?
他吹了一下笛子,謝夫人的畫像收了上去,果然一切同暗宮一模一樣,我退無可退,只能被長得素輝的那人拉了進去,熟悉的火把亮了起來,我們七轉八彎,來到了一處綴滿西番蓮的飛天笛舞浮雕的大牆前,我再看那飛天和吹笛的青年,心中不由一動,這個飛天像極謝夫人啊,而那個青年長得很俊美,卻看似陌生。
牆邊守著兩個跪著的人偶,面目腐爛,面部隱現著剛釘,籠著袖子跪在牆前,司馬蓮吹起一支曲子,竟然是長相守,那兩個人偶立刻睜開眼睛,轉動身邊巨大的齒輪,那堵大牆發出巨響,慢慢向上升了起來。
很明顯這個暗宮的規模根本不能同紫棲山莊下面的哪個相比,越進裏面,那西番蓮花香越濃,可是那花香再濃再香,卻也擋不住一股撲鼻的血腥腐臭之氣,“素輝”走過去打開一扇黑幽幽的鐵柵欄,我們被逼著走進去,然後我徹底呆在哪里,只見裏面全是具大的型具,鎖著一個個赤裸的人體,有幾個都活著,那些人體的每一個穴道上都插滿了細小的鋼釘,在痛苦地扭曲著,眼神狂亂,血腥和人體排洩的穢物充斥著整個山洞。
我無法不顫抖,這個惡魔帶我過來倒底想幹什麼?
司馬蓮指著唯一一個活著,而沒有扭曲的黑瘦的人形,笑道:“木姑娘可認得此人。”
我上前去,那人還有一絲呼吸,這人的確眼熟,莫不是紫棲山莊的熟人?
我再盯睛一看,不由啊地大叫一起,駭得倒退三步,我跌坐在地上。
那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段月容!
兩天不見,原本長得天人之顏,風流倜儻的段月容,現在卻是滿面憔悴,面色蒼白如鬼,赤裸的身子上滿身插滿銀刹釘,那血珠極細,極細地延著鋼釘流下地下的一個坑裏,
也許是聽到我的驚叫聲,那枯瘦的人形慢慢睜開眼睛,他的紫瞳依舊明亮無比,他看到了司馬蓮,臉上嘲諷一笑,紫瞳有著深深的恨意,卻依然桀傲無比,然後他將目光放到我身上,似乎有些詫異,又有些了悟,只是睨著我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段月容是多行不義必自閉,一切都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可是這樣何其殘忍。
我坐在地上,腿腳發軟,魯元看著紫瞳的段月容,滿臉驚駭,不知是因為毀家滅族之恨還是也被這樣的人間地獄給嚇壞了,他瘋狂地大叫起來。
“你究竟為何要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呢。”我望著他,努力了很久才組織一句完整的語句。
“從原青楓那一代起,軒轅皇室已是羸弱不堪,如今原氏宗主原青江正是第十世,現在原氏在西安已曆九世,人才濟濟,兵強馬壯,竇氏發亂,正是群雄並起的好時候。原氏據西北之地,竇氏占巴蜀與京都,想兩頭夾擊,繳滅原氏,中原地區又有鄧氏流寇作亂,太守張之嚴鎮守吳越之地拒不出兵,可笑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城主,太守,地方官,只要手裏有那麼一丁點大的兵權,都開始夢想著坐擁天下,龍袍加身了。”他輕嘲一聲,敲打著輪椅,“素輝”的人偶過來推著他的輪椅來到段月容處,“我們司馬家按理也能馬上獲得解放了,我是司馬家的第九世,我比任何一個暗神都要聰慧,我喜歡擺弄機關,我雖不能再複製出那雙鯉守宮的海市蜃樓鎖,可是我只聽那原青楓吹了一遍長相守,便掌握了開鎖的音律,我那時心高氣傲,我司馬氏人才濟濟,天姿聰慧,何苦守著那誓言,一連九世要為人奴僕,而且那原氏算什麼,那原青楓心慈手軟,雖然允諾我的子孫將會得到自由,可是一想到我要在這暗宮待上一輩子,我的心中便無法平靜。”
他的眼中迸出恨意來,他長歎一聲:“我看著那飛天笛舞一天天長大,心裏總是想著那軒轅公主是不是長得同這飛天一樣美麗呢?我們暗神代代都傳下祖訓,伺奉原氏九氏,不可擅入紫陵宮,我一天天長大,擺弄機關的能力和武功也與日俱增,我想著如果,有一天出了暗宮就再無機會進入紫陵宮了,於是我靠著我這幾年的苦心研究,無法按奈自己的好奇心,便有一天打開了紫陵宮,找到了這本紫蠡手紮,發現了開國時四大家族的所有恩怨,原家和暗宮所有的秘密。”
他激動起來,眼中閃爍著那探寶時的興奮和新奇笑容:“軒轅公主這多麼美啊。。。。。,”他那傷痕累累的臉一陣癡迷,喃喃道“我不想看那無笑經的,我發誓我原本只想看一眼就走的,卻根本移不開我的眼,那是多麼精妙的武功啊?難怪像原理年那樣精明的人都無法拒絕這本真經,我偷偷帶走了長公主的手紮,於是我決定不願意再做原家的奴隸了,我殺了原青楓,想帶著族人逃出暗宮,不料卻失敗了。”
“原青江。”他咬牙切齒地說著這三個字:“我太小覷那原青江了,他卻乘機拿我的命要脅我的父親,於是我父親被迫再次發誓,司馬族人呆在暗宮,永世侍奉原氏,那原青江去卻命人將我武功盡廢,扔入莫愁湖裏喂金不離。”
“我在族人的暗中相助下,活了下來,我一心想復仇,我知道原青江最喜歡的妹妹原青舞,喜歡著明風揚那個傻小子,可是暗地裏卻同原青江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原青江!哼!”他在那陰陽怪氣地笑著,“我原以為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動情的,沒想到這樣一個梟雄竟然會喜歡上一個目不識丁的小丫頭,他抹殺了我和我族人夢寐以求的自由,所以我便要毀掉他最喜歡的所有東西,於是我暗中把無笑經給原青舞看,像她這樣好強貪婪的女人果然一下子迷上無笑經,真沒想到竟然還慫恿我去毀掉原青江最愛的那個蠢女人。”
他哈哈大笑起來:“這對兄妹,多像啊,愛得那樣熾熱,那樣毫無倫常,卻又如此狠毒。”
“於是我去了,我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他的眼中忽然發出一種光芒,雙頰微微紅了:“她在屋子裏繡著花,一派專注,脖頸露出一片白膩,我都走到她身後,她都不知道,我看了一眼,她繡得是一幅西番蓮。”
他沉默了起來,我心中一動,忽然對他笑了,他轉過頭來,也笑了:“木姑娘是第二個到了這裏,見到所有這些,還會笑的人。”
我笑道:“那第一個應該是這個段月容王爺吧。”
他低低微笑道:“果然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很瞭解他啊。”
我在心裏嘔他個十七八遍,誰和他一夜夫妻,百日恩了,我笑著說:“既然莊主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又何苦這樣對待謝梅香呢?”
他微笑不改,看著我,眼中散發出無比淩曆的目光,仿佛我用一把鋼刀插入了他內心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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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6:35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二章 影莊焚悲歌(四)
我無懼地回視著他,想起非白最經典的一句話,於是立刻改編出版:“莊主為了報仇,要殺光這原家的人,木槿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或許這原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都該死,都該殺,連我這條命,你也盡可以拿去,然而。。。。。。”我輕歎一聲:“謝夫人何其無辜呢,您已經殘害她的孩子坐在輪椅上整整七年了,她自己也死了,你真得忍心讓她死不瞑目嗎。”
我話未說完,司馬蓮的眼中忽然迸發出無窮無盡的恨意來:“誰叫她負了我,”他大聲叫了起來,那種殘酷的冷靜暫態全消:“她說要給我繡一幅西番蓮,她說好要為我生兒育女,她說要等我去接她的,可是我去了,卻是原青江在那裏打斷了我的雙腿,是她騙我過去,若不是她,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廢人?”
“她為何要騙我?她說過她一心只想同我離開這個紫棲山莊,可是她卻跟了原青江,後來還要勾引明風揚,”他的聲音是如此冰冷,真如魔鬼一樣殘酷可怕,可是那聲音到最後卻有了一絲傷痛的哽咽:“我夜夜夢見她拿著西番蓮,對我笑得樣子,她對我說她喜歡西番蓮,於是我冒險一次又一次潛進紫棲山莊,就為了給她送剛剛盛開的西番蓮。”
我猛然想起謝夫人的那個夢來,心中豁然開朗,對著司馬蓮輕歎一聲:“司馬先生,其實從頭到尾,謝夫人都沒有騙您。”
司馬蓮收了淚容,對我又儒雅地笑著:“木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能揣度到司馬蓮的舊事,那小孽丈難怪如此寵愛你啊。”
我搖搖頭,往衣襟裏掏出一塊帕子:“司馬先生,你看看,你可認得此物?”
司馬蓮敲敲輪椅,“素輝”立刻接過我的帕子,遞給司馬蓮,司馬蓮的雙手如秋風中的枯葉劇烈地抖了起來。
“這西番蓮是謝夫人最後的繡品,你們說好私奔的那一天,謝夫人那天沒有在屋裏等你,是因為原青江無意見發現了她愛上了你而不愛他,所以。。。。。。強行佔有了她。”我長歎一聲:“然後原青江給她下了生生不離,將她囚禁了起來。”
“木槿太過年輕,所以不知道您同謝夫人的淵源,”我終於弄懂了所有的來龍去脈:“可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從嫁給原候爺開始,謝夫人就再也沒有開心的笑過。”
“人人都以為她喜歡的是明風揚,其實她真正喜歡的是這幅西番蓮的主人,”我看著司馬蓮的恍惚的臉:“白三爺是對我說過,她的母親總是偷偷拿著這幅繡品哭,”這是事實,不過我把這幅繡品加進去作為道具,我現在也總算弄明白了,謝夫人為何要謝我,而那可憐的明風揚真是一場單相思。
我不確定司馬蓮是否知道明風揚同謝夫人之間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我還是向司馬蓮解釋明風揚武功盡廢真正的原因,司馬蓮怔怔地聽著,眼中流下淚來,他果然不知道的。
我無法不歎息:“司馬先生,是您派人在白三爺的馬上作手腳的吧。”
他看著我,並沒有回答我,可是我的心中卻生出一股憤怒:“司馬先生,白三爺是無辜的,你何苦要這樣折磨一個孩子呢,他是謝夫人這淒苦的一生,唯一的寄託啊。”
我難掩一股幸酸,淚水流了下來:“您可知道,原候爺信了原青舞的誣陷,暴怒莫名,可憐的謝夫人人不能動,口不能言,原候爺一掌將謝夫人的心脈震斷了,落下了病根,後來那幾年,幾乎一大半時間躺在床上,遇到陰雨天氣,常常就緩不過氣來了,白三爺那幾年他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從此他就失去了真心微笑的權利,後來您還要傷了他的雙腿,謝夫人一定知道是您做的,所以她才會傷心過度而死的,可憐的白三爺,失去了娘親,飽受世態炎諒,在輪椅上一呆就是七年啊,司馬先生,我不瞭解你和原青舞都怎麼了?”
“梅香。”他喃喃地說著:“梅香,你為什麼從來不對我說呢。。。。。。。”
“您給過她機會嗎?”我大聲說道:“司馬先生,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想他過得好嗎?”
“你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想天天看到他笑,看到他吃得香,睡得好嗎?就算你的心上人有一天不愛你了,忘記你了,可是只要能看到他的笑,不也是比看到他難愛要開心得多嗎?這世上怎麼可以有人借著愛的名義來這樣傷害別人呢?”
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眼中忽然煥發著我從來沒有的深思,那樣深深的凝睇著我,而司馬蓮卻如遭電擊。
我抹著眼淚,大聲道:“原青江,也許他媽得不是個東西,可是謝夫人多可憐啊,還有白三爺,他更不能選擇他的父母,他因為謝夫人是丫頭出生,一直就被人看不起,一天被人說是丫頭生的,丫頭生的怎麼了,他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你們為什麼一個一個得不肯放過他呢。”
唉?!我好像說跑題了,幹嗎要為原非白辨護?
不過好在在場所有人除了那個明明只有半條命卻還是一臉諷意的段月容以外,都把頭埋得深深得,“說穿了,不就是要利用他們來欺辱原青江嗎?可是人家還是活得好好的,娶了一房又一房,根本不會為可憐的謝夫人難受,謝夫人根本是白受罪了,你若是真心愛謝夫人,說來說去,還是你自己受罪啊,司馬先生。”
司馬蓮抬起頭來,滿臉的清明平靜:“難怪青舞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其實是你們將她殺了吧。”
我搖搖頭,輕聲道:“沒有,司馬先生,她放不下明風揚,是她自己一定要進情塚的,她去的時候很平靜。”
司馬蓮沉默了一會,臉上又綻出一絲奇異的笑容:“木姑娘,真是能言會道。”
“你不相信我說得嗎?”我不敢相信這個人,可是看著他眼中的絕望,卻再也說不也話來了,這分明只是一個靠仇恨支撐才活下去的人,他的愛也被他扭屈得畸形,好化成另外一種恨,讓他更強烈地活下去,如果現在發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孽,他親手逼死了他的所愛,無疑是讓他自己殺死了自己。
他的眼中出現了從未見過的陰狠,拿起竹笛,吹了一聲,這間屋子裏,所有的死人骨都站了起來,其中兩個將我架起來,掛在段月容身邊,段月容微弱地嘲笑著:“你可來了啊,愛妃。“
“妃你個頭,”我大聲叫著:“魯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吧。”
魯元猛然醒過來,本能地一抬手,司馬蓮的胸前中了十支銀釘,竹笛掉了下來,他慘然道:“真沒想到,你這個魯家廢人,竟然暗中藏著這個護腕。”
架著我的兩人人偶立時攤了下來,我重重地掉了下來。
“不過,你也走不了了。”司馬蓮輕敲輪椅,“素輝”向我沖來,我拔出酬情保衛自己。
魯元身邊的女童和女人向魯元攻過來,魯元大驚:“阿囡,秀蘭,是我啊,我是阿元啊。”
那個素輝武功很好,我根本打不過他,就在我支持不下時,那本紫色的手紮掉了出來,碰倒燭臺,燃到火油,立刻燃燒了起來,那個殺手的衣角被點染了,魯元再一次發了護腕,那個殺手痛苦地號叫著,倒在火堆中。
火勢開始大了起來,那女童一下打斷了魯元的腿,魯元卻不願還手,只是吐著血,滿面痛苦地看著他心中最愛的人,我爬過去,拿起胸中藏著的酬情,一揮將一大一小兩人偶腰斬四段,魯元立時眼中滲著血淚,嘶心裂肺地大叫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的妻女再一次死在他的眼前,而且這一次她們的腹中滿是鋼釘。
這時司馬蓮頭髮披散,佈滿傷疤的臉像惡鬼一樣,他在那裏大笑著:“梅香,你看看,你的兒媳婦將我的苦心建立的梅影山莊全毀了,眼看我就要成功了,我馬上就可以造一個你來陪我了,你快出來啊。”
他的大笑聲中,所有的人偶已經焚燒起來,火焰卷滾著能燃著的一切東西,一股肉體的焦味,漫延著,許多未及死去的人無法逃開,嘶聲慘叫,我幾欲逼瘋,司馬蓮在大火中笑著:“梅香,是你先負我的,你這個賤人,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曾經愛過我嗎?”他忽然眼中看到了什麼,定在那裏,眼中滾下混濁的淚來,他哽咽著:“梅香!”
然後他的身姿就一直維持著那樣,他的眼珠突了出來,仿佛是在化不開的仇恨和熱愛中,他扭曲的靈魂永遠地離開了他的身體。
魯元呆呆的坐在木偶當中,無法從破碎的夢境中醒來,我使勁地搖著他,他連火苗燒著他的衣角也全然不聞,怎麼辦呢,對面掛著像刺蝟似的段月容,他的紫眸一閃,氣息微弱地說道:“把竹笛給我。”
火苗越燒越旺,我把他放了下來,拔出鋼釘,他全身血流如注。
我搶出竹笛,不顧手上已是燙傷一大片,跑過去,遞給他,他極虛弱,連舉都舉不起來,我只好放在他的嘴上,他嘲弄地笑了一下,紫眼睛卻慢慢閉上了,我以為他要掛了,可是他忽地睜開精光畢現的眼睛,舉起滿是鮮血的雙手,吹起一首曲調,竟然亦是那首長相守。
火光沖天中,扛著斷龍石機關的兩個玩偶動了起來,段月容繼續吹著,眼神卻示意我出去。
我飛奔過去,想把癡癡呆呆的魯元拖出去,行至一半,一塊巨石滾下,魯元雙腿被壓住了,巨烈的疼痛讓他醒了過來,他在那裏慘叫著,直沖我的耳膜,我心如刀絞,大聲說道:“魯先生,忍著點,我們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魯元慘然笑道:“木姑娘,我不成了。”
“胡說,魯先生,”我跑過去推那塊石頭,魯元一把抓住我的手,搖頭道:“姑娘,我就算逃出這個梅影山莊,卻逃不過心魔,我原以為跟著白三爺,就不再有那殺戮之苦,可如今,”他吐出一口鮮血:“如今還不是四處血流成河,就讓我在這裏陪著我的妻兒,永遠永遠不再受那亂世之苦。”
他往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塞在我的手裏,將我推向那門口,我複要奔過去,有人已向我撲來,拖著我滾出了那可怕的石室,我一回頭,卻是混身是血的段月容,笛聲一斷,那斷龍石慢慢地隨著巨大的齒輪往下降著,我咬著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狂地哭泣,我視線所及,卻見火舌已將司馬蓮滿頭的白髮吞沒了,他的手中緊緊握著那幅未完成的西番蓮繡帕,火焰滾卷中,魯元坐起來平靜地整了整著火的衣衫,不哭也不鬧,微笑地抱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偶,在我面前變成了火人,我淚如泉湧,嘶聲狂呼:“魯先生,魯先生。”
我的聲音仿佛引起了人偶的共鳴,那個已被燒焦的小人偶,忽然轉動著身體,雙手摸上魯元的燒黑的身子,發出變調的聲音:“阿爹,阿囡乖,來陪阿囡玩。”
一股深重的悲鳴從山莊發出來,不知是魯元的,抑或是一掙紮在疑惑和仇恨中的司馬蓮,還是這個梅影山莊裏埋著的無數苦難的靈魂。
火光沖天,我拉著半死不活的段月容走向暗莊的路,果然,這裏也同紫棲山莊一樣,然而眼看到盡頭,卻見一堵牆顯在眼前,牆上留有一眼,我推不動,正絕望間,想起魯元給我的東西,我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個三稜錐,我把三稜錐插進牆眼中,一扭,牆咯咯作響了起來,門打開了,黑夜挾帶著幽密森林的氣息,向我們撲來,我正要拖出段月容,忽然後面一個燒焦的人偶抓住了段月容的腳:“阿元,你不能走。”
我往外拉,可是那個人偶卻不肯放,段月容看著我笑著說:“你果然愛上我了,不然怎麼會如此拼死救我呢。”
我心中大怒,對啊,我救這個禽獸作什麼?
我腦子一定是進水了,為何還不放手,扔下他,趕緊逃命才對啊。
正待放手,卻見他黯淡的紫瞳滿是絕望自嘲,一片蕭瑟之意,哪里還有任何半點梟雄的味道來。
我忽然醒悟過來,現在的他可能武功盡廢,身體被嚴重地摧殘,不過是靠著那一點點自尊活著,他情願我現在放下他,也絕不願向我求饒,讓我對他施捨憐憫。
我揮出酬情,將人偶的腦子砍了一半,一把將段月容拉了出來,那大牆一下子關閉了,猶將那人偶的手臂夾斷了一半,露在外邊,我背起段月容一路施輕功狂奔,也不知道逃出多少裏,回頭再看,星月無光,濃煙密霧中,遠遠的一處山莊裏依舊火光沖天,然後發出劇烈的爆炸聲。
我終於跑不動了,把個段月容像死豬似得扔到地上,剛剛一屁股坐下,手邊摸到一處柔軟,我低頭望去,只見一株紫花靜靜地在暗淡的月光下綻放,欲語還休。
我望向段月容,他也是一臉茫然,萬般迷惑,立時一種濃鬱的無力感爬滿我的全身每一個細胞。
西番蓮,英文名字叫做passion flower,翻譯出來便是激情之花,有人說西番蓮的花意是聖潔的愛,但也有人說其另一則花意叫做激情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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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6:47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三章 移環不相玦
我連夜趕路,從來沒有這樣地訓練我的輕功,雙腿酸疼,可是卻不敢停留,來到山腰,正要休息,忽然樹叢中有人影閃動,段月容也睜開了眼睛,我拉著他躲到暗處,舉起酬情衛戌,卻見月光下走出一人,背光處看不清面容,勁裝打扮,也是舉著長劍,沉聲叫著:“前面可是木姑娘?”
我冷冷道:“來者何人?”
那人立刻放下長劍,單腿跪地行了個家臣大禮:“原氏家臣,張德茂向四小姐請安。”
盯睛一看,竟然是許久未見的張德茂。
我喜出望外,混身一松,提著酬情走過去。
想給他一個大擁抱,沒想到張德茂敏捷地往旁邊一跳,單眼皮的小眼睛盯著我手中的酬情。
我不好意思地把酬情放了回去,他這才笑得又向我一躬到底,他打了個口哨,跑過來一匹烏油油的駿馬,竟然是烏拉,我抱著烏拉就要大哭,可是烏拉卻猛然驚得直立起來,不理我跑到張德茂那裏去了。
我退了三步,一屁股坐到段月容身邊,心裏一陣難過,張德茂拉住了烏拉:“請姑娘上馬。”
我正要走過去,手卻被人拉住了,我一回頭,那雙紫眼睛深不可測地瞅著我,似有千言萬語,他的手上加了力道,我怔住了。
張德茂冷冷道:“段世子,還是請你放手吧,我家姑娘身份尊貴,世間唯有我家主公可據之,斷不是一個毀家滅族的落魄妖孽可得之。”
“你說什麼?”段月容氣若遊絲地開口,紫瞳向他冷冷地殺去。
“段世子恐怕還不知道吧,這幾日,您的父王已經兵敗播州了,現在生死不明,豫剛親王手下第一大將,鄭瀾已被光義王抓住,前日在播州剛被處以車裂之刑,頭顱將要傳視南詔六部,如今已被送往葉榆。”
段月容的紫瞳像要噴出火來,剛要開口說什麼,卻吐出一口鮮血,而他的手更加牢地抓緊了我。
張德茂鄙夷一笑,慢慢舉起長劍,向段月容走來:“張某佩服段世子的男兒血性,可惜有些女人,憑你再大本事,你永遠只能看著,更何況世子現在命不久矣,也罷,張某是一個武士,一刀下去,全當世子榮耀地死在戰場上,如此也成全了您的梟雄之名吧。”
段月容嘴角邊咧開一絲嘲笑,?著張德茂:“憑你。”
“慢著,”我擋在張德茂面前,一把拉起段月容,“張大哥幫我把他放到烏拉身上吧。”
張德茂一臉不明所以,我笑道:“請張大哥放心,我並沒有像傳聞一樣歸附了段世子,只是他將是我們牽制南詔的好棋子,收留他對三爺和小五義,有百利無一害。”
張德茂點頭稱是:“姑娘妙計。”
於是我們把段月容放到馬背上,可是他卻死活不肯放我的手,紫瞳死死地盯著我。
我看著段月容的眼睛:“段世子,你若想讓我家三爺助你,還是先放了我吧。”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默然地放開了我。
我回過頭來問道:“三爺。。。。。。還有小五義眾人可好?”
張德茂含笑道:“一切安好,宋二爺醒過來了。。。。。。。”
他話未說完,我一把抓住他,顫聲問道:“你說什麼,二哥,沒有死?”
張德茂眼中飽含淚水:“上天保佑,宋二爺落下玉女峰的穀底,僥倖還生,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前天總算醒了過來,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木姑娘的下落。”
我忍不住喜極而泣,跪下來,向老天爺叩了三個響頭。
張德茂說道:“玨四爺已經平安回西域了,只是三小姐。。。。。。。”
我抹著眼淚奇道:“碧瑩怎麼了。”
“三小姐在去西域的路上,舊病復發。。。。。。,歿了。”
我如遭雷擊,怔在那裏,看著張德茂,不敢相信我聽見的。
他歎了一口氣:“一路上大隊人馬遭到東突厥的伏擊,三小姐本來身體就不太好,一路上又怛驚受怕的,還沒等到西突厥牙帳,人已經不行了。”
“不會的,”我大喝一聲:“那果爾仁老匹夫答應我一定會護她周全的。”
張德茂只是看著我默然不語,我攤倒在地上,哇得大哭了起來。
猶記當日西安城外送別于飛燕,碧瑩那甜美的笑容,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對我們溫柔說道:“只要眾兄妹不要嫌棄我這個最沒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飴。”
那話語言猶在耳,可如今佳人卻已香消玉隕,叫我如何能相信,碧瑩才十七歲啊,那樣年青美麗的生命,短短的十七年裏,卻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從小家道中落,被至親之人賣到外鄉,躺在床上吃了五年的苦,最後命喪大漠,連屍骨也收不到了。
碧瑩,碧瑩,難道當真這世上是紅顏者薄命嗎?
分手之時,我還說我們一定會重逢的,可是如今,如今,料得年年青明時,我又該到何處去祭你?
我坐在那裏流著淚,張德茂也不勸我,過了一會兒,才歎氣說道:“請姑娘以大局為重,我們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我哽咽著,站了起來,看見段月容,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頭,他在哪里吐了一口鮮血。
妖孽,全是你害的。
可是他在那裏喘著粗氣,看著我,欲語還休。
張德茂從懷中拿出一物來:“姑娘,這是三爺叫小人帶給你的。”
我抹著眼睛接過冰涼的一物,卻是一直玉環。
張德茂說道:“他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您這玉瓏環,您看了就知道他的一片心了。”
我迫不急待地摸著那瑪瑙玉環上的龍形雕紋,果然同夢中謝夫人的給我看得掛在那西番蓮手帕上的那只環相似。
忽然我的手摸到一處,我混身抖了一下,張德茂看著我,平庸的五官在淡淡的月色下有一種迷離之感,他對我一片關切之色:“姑娘還好嗎?”
我流著淚對他微笑著:“還好,張大哥,只是喜極而泣罷了。”
我牽著烏拉,烏拉依然不願意靠近我,我歎了一口氣。
下得山去,我讓張德茂帶著我們先去了一家醫館,給段月容混身包紮一下,那個大夫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了一幅好身子板,以後怕是再也不能練武了。”
然後又驚問:“這個下手的人看來也是個懂醫理的,究竟是何樣的人才會如此心狠手辣啊?”
我默然無語,張德茂對我說道:“前面有一家來運驛站,不如先在那裏休息,明日再啟程回西安如何。”
我點頭答應了。
冷夜無聲,唯有來運客棧外面敲起了五更,客棧圍牆內悄悄闖入幾個黑衣人,領頭的一聲令下,便闖入各廂房吹入迷香,放火燒屋,凡是逃出來的人俱被黑衣人殺死了。
我站在山坡上,默默地凝視著濃煙滾滾的對面,
“那人一近身邊,我就聞到他身上的腐朽之氣,同那牢裏的味道一模一樣,哼!”包得像棕子似得段月容嘲諷一笑,紫瞳又看向我:“你是如何得知你的這個家人有問題?”
“是那個玉環!”我扭過頭來:“暗神告訴我說過,如果有原家人來找我,除非拿著玉瓏環,否則誰也不信。”
我歎了一口氣:“張德茂是我們小五義的人,在西楓苑時多虧他照應,本是我相信的人,可是他拿出了的那枚玉瓏環反而讓我懷疑了。”
我掏出那個玉瓏環,放在月光下,只見精工細緻的玉瓏環上有一道小得不能再小的缺口,所謂玉環乃是整個環形的玉,若玉環有缺口則被稱之?。
我拉起段月容:“環同還音,?卻同絕音,如果他沒有出示這件玉器,倒也罷了,可如今玉?在手,若真是白三爺叫他給我的,那三爺分明已受制於人,叫我萬萬不可相信此人。”
“還有烏拉,烏拉是我交給素輝的,本是極溫順的,現在卻如此不聽話,必是施了迷藥。”
“說實話,我發現這是個玉?時,還是不相信,沒想到他不但派人夜裘我,還要焚毀客棧,我才不得不相信。”我黯然說道,拉過偷偷牽出來的兩匹馬,把段月容扶上一匹馬,心中暗恨這個張德茂趕盡殺絕。
“你為何要救我出那梅影山莊?”段月容憔悴著一張臉,他的聲音有著無盡的疲憊,也有著一絲疑惑,暗夜的風拂起我的一縷青絲,擋住了我的眼眼,令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我暗歎一聲,清了清嗓子,朗朗道:“我優待俘虜。”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那聲音中卻有著一絲放鬆,跑了一會,我說道:“我想同段世子談一筆生意。”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你送本宮去播州一探虛實,本宮自然會想辦法送你回你那白三爺身邊,你無非是想說這個吧?”
我微微一笑:“段世子果然爽快。”
“你不怕本宮出爾反爾嗎?”他的紫瞳年喜新厭舊我,淡淡的星空下,如獸一般發著幽光。
“段世子乃是公私分明的人,”我篤定地笑道:“我身上帶著毒,段世子定然對木槿沒有興趣了,再則如今豫剛家難道不想同我家三爺結盟,好一統南詔嗎?”
夜色更濃,我看不清段月容的眼睛,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疾馳的馬蹄上久久地沉默著。
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我們,我的臉立刻跨了下來,手中扶著那玉?,心如刀割,為什麼張德茂要行刺我,而且他之所以沒有見到我和段月容時立刻殺我,而是選擇在客棧裏將我和他下殺手,是很有可能為了讓世人看到我同段月容在一起的證據,這樣對於原非白和原家都是絕好的打擊。
他這樣做,誰最有利呢?是竇家還是南詔光義王?
抑或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唯幽冥教主?
我剛才面上笑得瀟灑,卻不知我的心中有多麼淒慌,現在恐怕連非白自己也懷疑原家混進了內奸,在無法自保的情況下,才會令暗神放我出原家,並且囑我除非見到拿著環的信物的人否則萬不能相信,非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小五義又如何混進了張德茂之流?那宋二哥和碧瑩,真如張德茂所言嗎?
張德茂猶擅易容,也可能剛才那個殺手是易容成為張德茂的,我的心中滿是疑團,現在唯有孤注一擲,索性將計就計地同這個段月容綁在一起了,反正他武功已廢,對我構不成危脅,反而是最安全的,再有人來行刺,也可拿他當個擋箭牌。
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我們,唯有山腳下那家來運客棧中火光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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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6:59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四章 吾有女夕顏
我把馬匹賤價賣掉,一路之上,兩人漸漸又用盡了從張德茂處偷來的銀子,段月容武功盡廢,又有我攔著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做那殺人越貨的勾檔,於是我們開始淪為乞丐,時而又混入從陝北逃難出來的流民隊伍之中,然而因為段月容的紫眼睛,總是待得不久,便引起了懷疑,我們只得又過起了野營的生活,好在春暖花開,春蟲嫩草頗多,日子不像以前那樣難過了。
行至瀘州附近,打扮得像叫化子的兩人,肚子又叫了起來,段月容不奈地冷冷道:“快去找點吃的。”
我橫了他一眼,鼻間忽然傳來一種焦味,我和段月容往西望去,卻見有一處黑煙濃冒,我們一路跟著黑煙一路小跑,有馬蹄聲傳來,我們趕緊撲在地上隱蔽起來,卻見一隊官兵興高彩烈地經過,帶著一股濃烈地血腥之氣,軍旗上繡著一個大大的竇字,隊伍當中有幾輛農家用的板車,車上似是裝滿了圓形的物體,蓋著一張青布,滿是血跡,車子一個顛簸,滾出一物,我盯睛一看,竟是一個怒目圓睜的人頭,立刻心臟一陣收縮。
板車旁的小兵趕緊去檢,領頭的軍士抽了那小兵一鞭:“你他媽的找死啊,加上這七百個人頭,好不容易湊齊一萬,少了一個,我砍下你的頂上。”小兵膽戰心驚地諾著,意將人頭放了回去。
那軍士大笑著:“兄弟加把勁,快快趕回巴蜀,拿著這些亂軍的人頭向竇相爺領賞去。”
眾人獰笑著往前趕去,眼中閃著一種近似瘋狂地殘忍笑意。
過了一會,軍隊過了,我暗想,莫非這隊竇家兵滅了原家一個據點?
段月容眼中出現了一絲嘲諷之意,往前行了數裏,卻見是一個焚燒貽盡的村莊,村裏到處是焚毀的無頭屍堆,看幾具未及燒盡的屍體衣著,只是一些打著補丁的普通農戶。
我混身發著顫,原來那隊竇家軍所說的亂軍不過是些勞苦百姓,段月容面不改色,嘲笑道:“你忘了在榮州所見的懸賞令了嗎,竇氏以原家軍的人頭為計數,犒賞平亂有功的士兵和百姓,卻不想這竇家兵便燒了幾個普通老百姓的村子,砍些平民的腦袋,不論男女,權充原家流寇送往京城,聽說竇家已經燒了很多這樣的村子了,幾萬東庭的老百姓繳完苛捐雜賦,到頭來還要成為竇家士兵領賞的血冬瓜。”
說罷,便無視於這殘絕人寰的黑煙和肉焦味,拉著我四處遊走找吃的。
我們進到一家沒燒光的屋子裏,段月容居然從灶火裏翻出幾個烤得差不多的土豆,坐在那裏大啃起來,他塞給我一個最小的:“別愣著,快吃了好往播州趕路。”
我強忍著心中的噁心,咬了幾口間,段月容已全部吃完。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外,挨家挨戶地搜著,可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或是乾糧。
“可惡,他們還真是燒得乾淨,比我南詔的兵士還狠,什麼也不留給我們,都燒得差不多了。”他翻著幾具未燒盡的屍堆,唾了一口。
我愣愣地站在曾是熱鬧的村莊大道中間,忽地有人抱住了我的腳,我低頭,卻是一個腦袋砍了一半的女子屍體,我啊地一聲叫起來,卻見“她”緊緊抱著我。
我魂飛魄散地跌坐在地上,梅影莊的所見所聞裘上心頭,段月容聽到我的叫喊,舉著酬情飛奔過來,正要砍下,我忽地發現這女屍懷裏似乎抱著什麼。
“等等,”我小心翼翼地將她翻過來,卻見她一隻手緊緊地在胸口護住了一樣東西,段月容也愣住了。
我伸手到她的懷中欲取那東西,可她抱得極緊,我用力拉了出來,萬萬沒想到卻是一個滿臉是血的嬰兒。
我的雙手狂顫,探著那嬰兒的鼻息,竟然還有氣,我輕輕拭乾淨那嬰兒的臉。
那是個女嬰,可能有半歲大吧,她慢慢睜開了一雙黑寶石般的小眼睛,對著我骨碌碌地轉了半天。
她打了個小哈欠,伸出肥短的小手,帶著一絲好奇,輕輕地觸碰著我的臉,然後咧開嘴對我笑了。
這情境讓我想到我剛來到這個歷史時,產婆把錦繡放在我的身邊,我哭了,可是錦繡卻咯咯笑的樣子。
這婦人定是拼死了也要護住她的孩子,在這可怕的修羅場,我被她驚為天地的母愛所震懾了,心中如冰河融化著,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卻奔湧出來,我輕輕拍著那孩子,蹲下來,輕輕掰開那女屍的手:“這位大嫂,你放心,我會帶著你的女兒到一處安全之所的。”
她仿佛感應到了我的決心,奇跡般地鬆開了抱住我的手,慢慢松了最後一口氣。
可是段月容卻在那裏冷笑著:“你莫要告訴我,你想帶著這個臭東西同我一起跑路吧。”
“她是這個村子裏唯一倖存的活口,你難道忍心見死不救?”我怒斥著他。
他舉著酬情架到我的脖子上:“放下這個臭東西,我們上路了,”他看了看我護犢的模樣,想了想,把刀放在嬰兒脖子上,認真建議道:“你要不轉個身,我一刀去,保准這個臭東西一點痛苦也沒有,也好早早去尋他娘親,來世投個好人家,莫要這般短命,也算我段月容做了一回善事。”
這個嬰兒的好奇心猛然間轉向了段月容,兩隻小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他的紫眼睛,嘴裏發出興奮地依依呀呀,伸手摸向鋒利的酬情。
我趕緊往後退一步,險險躲過段月容的刀鋒,我的汗水流下來,那嬰兒卻以為我在跟她鬧著玩,咯咯地瘋笑了起來,扭過身來竟然要段月容抱。
“還有另外一個方法,”我平靜了我的聲音,“既然要逃出巴蜀之地,我們先得過了瀘州這一道關。”
“何不走山野之地,亦可去播州。”段月容舉著刀上前一步,望著女嬰,殺氣畢顯。
“山野之地雖好,但多是幽冥徒眾,兼有猛獸大蟲,遇到原家人亦不會待見我,無人料到我們敢走大路經瀘州,再說你亦可打聽播州戰事。”
“世人都曉世子紫瞳男身,不如你我裝成夫婦二人,攜個嬰兒,你男扮女裝,背上這孩子,我化作男子,作陝西流民,潛入黔中之地,何如?”我迎上一步,段月容面色凝重,似是在認真考慮我的建議,我狀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世子請想,如今我已同你如同一根繩上栓著的兩隻螞蚱,您的武功又盡廢。”他的臉色殺氣更重,壞了壞了,他定是想起武功盡廢之事。
我退後一步,誠懇道:“我自然同您是一心一意,你我同心,借著這個女嬰,定可順利過關。”
他想了半天,雙眉微攏:“為何我要扮作女子,莫非是你想折辱我吧。”
“非也!”我歎道:“請問世子,東庭南詔之地,紫瞳之人為數不少,但究竟是男多女少,還是女多男少?”
他仔細一想:“紫瞳男子若在境內,多為人誤作西域奸細,而紫瞳女則多是從西域販買過來的奴隸或舞妓,故而是女多男少。”
“正是,世子明鑒,”我大聲贊道。
他絞著我的目光,沉吟了半天,“此計甚好,不過,若是這個臭東西防礙了我,我便要你和她的命。”
“請世子放心,我自然會將她看好。”
我暗中松了一口氣,不防嬰兒的小手抓住了段月容的一角衣衫,緊緊抓著不放,口中伊呀不斷,好在段月容倒沒說什麼,只是紫眼睛盯著女嬰看了幾眼,用酬情的刀柄嫌惡地將她的小手挑開,歪著腦袋粗聲道:“這個臭東西叫什麼?”
我抬頭望向天際,殘陽如血,映照著這個不知名的人間修羅場,我想了想,看著段月容道:“她是個女孩,就叫夕顏吧。”
當時我為了救夕顏,便脫口說出這一計,不想卻使得以後幾年裏造成了夕顏嚴重的性別紊亂症,等到夕顏好不容易搞清了男女性別,當她終於嫁給了心儀的丈夫,卻使得她鬧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洞房花燭夜的第二天,給公婆敬茶,她一激動,便叫公公為娘,叫婆婆為爹,她的公婆立刻一蹦老高,場面亂作一團。
瀘州重鎮,竇家士兵盤查嚴?,稍有嫌疑,便將人拉入牢中,這時,城門口出現了一對夫婦,男子的腦門上長著一個大瘡疥,泛著惡臭,拉著一輛鬥車,車上坐著一個粗布衣賞的女子,雙目包著繃帶,懷裏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嬰兒。
守城士兵,冷冷道:“幹什麼的。”
那男人操著一口陝北口音,可憐兮兮地說道:“大爺,偶們從西安那裏逃過來的,南詔狗把偶們家全搶了,只剩下我們夫妻倆還有個娃了。”
這時那個嬰兒忽然放聲大哭起來,那男人諂媚的臉上露出不耐:“賤人,別讓這賠錢貨哭了。”
可嬰兒大哭不止,那男人但罵罵咧咧地脫下鞋,往躺著的女人的臉上狠狠抽了幾下,那女子的臉頰立刻紅了,眼睛更是流出惡濃,一股腐醜之氣濃鬱地飄滿城門口,那孩子的哭聲更響,那男人罵道:“你個賤女子,跟著老子幾年,就生了個賠錢貨,只會哭,現在身子也倒了,你倒挪在車上,老子還要拉著你投奔納西的親戚,還有你這個賠錢貨,再哭,偶打死你。”
守城士兵皺了皺眉,本想搜個身,走到近前,這對夫婦一身惡臭,那個男子的大疥瘡上還爬著蛆,心想,萬一身上被這兩個西安佬傳染上髒病什麼的,可劃不來,便捂著鼻子揮了揮手,“走啦走啦。”
那男子一臉諂媚,拉著鬥車,往前一瘸一拐地走了,那兵士對另一個道:“這幫陝西佬,以前眼珠子都要長在腦門上了喂,說什麼秦中自古不下川,現在還不是跟狗似地逃難到我們巴蜀之地。”
另一個也笑道:“對頭,那些陝西婆娘長得真個不錯,我們玩得倒亦爽啊,那個瞎子女人,若不是眼睛壞了,我看倒也細皮嫩肉的。”
那兵士一愣,跺跺腳:“壞了,那段月容是紫眼睛,莫不是會裝成個瞎子,逃出關去?”
兩人點齊了十人向前追去,那對夫婦早已不見蹤影。
我拉著板車,來到一處山腳僻靜之所,眼前正是一汪泉水,便籲下一口氣,段月容拉下繃帶,指著被我的鞋底板煽了腫得老高的臉,木然道:“你是故意的吧。”
我乾笑了幾聲,趕緊拉了拉他:“兵貴神速,還請段世子加緊趕路才好。”
我們趕緊洗了臉,我扒下了那個大瘡疥,段月容洗著臉,兩人換了件衣服,將鬥車拆了,沉在湖中,繞過納西,向赤水前去。
段月容自梅影山莊一劫,加上連日來營養不良的減肥餐,瘦了起碼有十五公斤左右,跟個竹桿似得,平時稍微彎個腰,細皮嫩肉又國色天香的,胸前裝了兩小團夕顏的尿布,裝起女人來還真像,而我長相平凡,平時又大大咧咧的,說話聲音稍粗,扮個男人也不是難事,加之古代娶“大娘子”乃是常事,我們這一天終於順順當當地到了赤水。
赤水乃是黔中關境,我依然將段月容裝成病歪歪的瞎子女人,背著夕顏,來到大街之上,這才得知,張德茂說得竟然沒錯,南詔王已派人平了播州,豫剛王率余部蒙詔逃至黔中障毒之地,不知所蹤,大街上到處是五千金揖拿段月容的告示,比巴蜀整整多了四千金,我不敢投宿,好在黔中比巴蜀更多山地,便還是拉著段月容躲在山野之中,入夜,段月容拉下布條,面容慘澹,頗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
我抱著夕顏,亦是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全天下人都道我降了段月容,而原家勢力繁多,敵友難分,逼得我不能回去恢復名譽,我又該如何呢?
好在夕顏已經斷奶了,日常我喂夕顏一些米湯過活,然而不知為何今晚的夕顏卻不高興,小腦袋轉來轉去,就是不肯吃,我再怎麼哄也沒用,她又在那裏哇哇大哭起來,段月容心煩意亂地握緊酬情:“你叫這個臭東西別叫了,不然我一刀結果了她。”
我抱起夕顏,不停地輕拍著她的背,也是心急如焚,柔聲哄道:“莫要哭了,夕顏,我們現在可是在逃命啊,實在沒好東西給你吃啊。”
段月容殺到我眼前,抓著夕顏,湊近他猙獰的俊臉:“臭東西,再哭,我殺了你。“
夕顏本能地一揮小手,不巧打在段月容一天倒晚綁著的左眼,立時淚流滿眶,他啊地叫了一聲,跳到一邊,捂著自已流淚的左眼,大怒道:“快給我殺了這臭東西。”
我的耳邊滿是嬰兒的哭聲,段月容用葉榆話不停地咒駡,心間一片煩燥不堪,想起櫻花林下曾有的浪漫溫情,只覺前途未蔔,萬念俱灰,我抱著夕顏,哽咽道:“那你也殺了我吧,反正我也是有家不能回,有國不能投,什麼也沒有了,就算你找到了你的父王,我也是無法還我清白,難逃顛簸流離之苦。”
這時夕顏忽然不哭了,我低下頭去,卻見她的小手亂摸著我的胸前,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我流著淚無奈地笑著:“夕顏,你還在找什麼呢,我花木槿還有什麼東西能給你呢?”
她忽然扯開我的衣間,本能地摸到我的乳頭,咬了上去,我愣住了,夕顏滿臉平靜的吮著,閉上眼睛,似是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我一扭頭,卻見段月容睜著兩隻紫瞳,一隻通紅,依然掛著淚水,也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的胸部,目光深幽難測。
我霎時滿臉通紅,扭過身去:“看什麼看。”
這一夜我抱著夕顏,離段月容遠遠得睡著了,夜半時分,我悠悠醒來,卻發現我和夕顏正躺在段月容溫暖的懷中,夕顏正在我倆當中呼呼大睡,也不知何時,他偷偷跑過來緊緊摟著我們睡在一起。
他睜開了燦爛的紫瞳,我眨巴著眼看著他,他卻更加緊摟了我和夕顏,我心中大驚,以為他要做什麼,正要提醒他我身上有生生不離,他卻僅僅是摟著我和夕顏不放,在我耳邊一夜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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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7:10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五章 莫問花香濃(一)
我們三人,繼續用性別化妝法,冒險來到播州,果然城頭掛著豫剛家兵士的幹了多日的屍首,打聽下來的消息比在瀘州聽到的更糟,豫剛親王及其餘部,已經拋屍障野之中,無人可入障毒之地為其收屍,南詔已經基本上結束了史稱戊申國變的內亂,段月容面色更是陰沉。
“這個消息未必屬實,想是光義王要平定人心,必竟豫剛家的兵士乃是南詔的精銳所在,所以此次你父叛亂,也是南詔元氣大傷,如今原家與竇家南北劃江而治,無論是原家還是竇家,任何一家若是敗走南方,必會可能入侵南詔,所以他必不會化大量兵士去什麼障毒之地追擊你父親,光義王必料不到你敢潛入黔中,我們不如迂回地進入蘭郡,彼處正是障毒之地,若你父真得進去出不來,我們再圖良策,若是再出來,你不是能見到他了嗎?”
他點頭道:“此計甚好。”
於是我們一行三人又千幸萬苦地往南前行。
這一日來到黔中名為蘭郡的地方,卻見山脈蜿延,如巨龍盤臥,森林蔥鬱,時而粗獷雄奇,時而挺拔秀麗。漫步在峰林中,頭頂都是百年高大的巨樹,迎面吹來萬丈清風,翠屏碧障間又見奇花爭放,迎風擺動,四處飄香,萬鳥婉轉鳴啼,如珍珠紛落玉盤,真似置身於仙山奇苑中。
可惜段月容同學的肚子咕嚕一聲,破壞了整個美景的主基調,我不悅地看向男扮女裝的他,他正梳著個小髻子,盤著辮子,這才發現他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我往懷裏摸了一摸,空空如也,我有點抱歉地看向他,他的臉色發青,鬱悶地往前走著,忽爾轉向我背後正在轉頭轉腦的夕顏,冷冷地迸出幾個字:“都怪這個臭東西,把我的那份給吃了。”
我怒力忍住氣:“我把我的分給她吃了,那裏吃過你的。”
他轉過身來,擰著兩條秀眉,正要再罵,忽然紫眼睛一散,向後倒去,我嚇了一跳,趕緊去拍拍他的臉:“喂,你怎麼樣。”
他緊閉雙眼,喃喃道:“綠水,我要吃。。。。。。油雞棕。。。。。我要吃‘生肉’。”
“生肉”又稱“生皮”,即將豬肉烤成半生半熟,切成肉絲,佐以薑、蒜、醋等拌而食之,是白族一種特色菜,可惜那時的我還不太懂,單純地有些稀噓不已,這段月容定是餓昏頭,想吃肉想瘋了,連生的肉也要吃了。
不過說實話,我也好幾天沒有碰肉了,當然除了昆蟲的肉以外。
林子上空有幾隻野雁飛過,我咽下一口唾沫,笑道:“好吧,段世子,我花木槿大人看在夕顏的面上,今天請客,滿足一下你的食欲,請你吃生的野雁肉。
我把夕顏放在他的腳跟下,他的紫眼睛瞥了我一眼,不理會我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估計是餓得實在沒有精神了,只是虛扶住了一直折騰著抓草的夕顏。
我摘下自製的弓箭,對著天空中的一隻野雁張弓即射,果然一隻野雁中了,撲騰著翅膀掉了下來,我大喜過望,段月容的紫瞳也難掩興奮,我飛跑著追過去拿那只野雁。
來到近前,見到那只野雁,滿心歡喜地檢起來。
唉?!好像這雁子身上除了我的那支破木箭,還有一支白羽鋼箭,上面隱隱刻著一個布字,我正沉思著,耳邊一支兵刃呼嘯而過,我往後一跳,卻是另一支白羽鋼箭。
我抽出綁著破布條的酬情,混身戒備,幾匹駿馬疾馳而來,只見三個英氣勃勃的青年,穿著少數民族色彩鮮豔的對襟短褂,下身著長褲,頭上包著白頭巾,腰跨銀刀,威風凜凜地端坐在馬上,為首一個甚是高大,頗有一股尊貴之氣,另外兩個似是僕從。
我心中一驚,黔中自古是少數民族雜居,而且同漢族人的關係不怎麼好,漢族同少數民族部落發生戰爭乃是常事,我不會這麼倒楣吧,連射一隻野雁也會碰到仇視漢族人的少數民族?
右邊一個少年滿面鄙夷,用硬棒棒的漢語說道:“漢人真是不要臉,居然敢偷我家少爺的獵物。”
嗨!那有這樣不講理的,我忍住怒氣,拱拱手:“這三位少爺,這只野雁確實是我剛剛射中,請看看野雁身上的箭。”
左邊那個不信,檢起來一看,確實有兩隻箭,右面那個強辯道:“那也是我家少爺先射中的。”
啊呀!這樣厚臉皮的,我也算開了眼了啊。
怒氣升騰中,又轉念一想,這是很難說的事,的確有可能是人家先射中,再說他們有三個人,硬搶的話,也占不了便宜,而且又是在別人的地頭上,俗語說得好,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便長歎一聲,笑道:“算了,這位少爺說得有道理,許是你們先打到的,那我先走了。”
剛剛轉身,身後傳來一陣流利的漢語:“你若能證明這木箭是你射的,我便將這只雁讓給你。”
我回過身來,卻是中間那個滿臉尊貴之氣的俊美青年開口說得話,口氣甚是輕蔑,想是要讓我心服口服。
我看了看雁子,在饑餓和死亡的恐懼中掙紮,終於饑餓戰勝了一切,我又笑著說:“這位少爺說話可當真?”
右邊那個滿面不悅:“我布仲家的王子,言出必行,你以為像你們漢人那般無恥嗎?”
這小子可真夠倡狂的,連段月容同學也從來沒有這樣說過漢族人民,我民族的好勝心和自尊心被強烈地激起來,一隻手緊扣三支箭,對著一百米以外的那只剛成型的小青李子,放手射了出去。
我面含微笑,靜靜地看著那個為首的青年。
一陣清風拂過,場中一陣沉默,右邊的少年哈哈大笑:“你用三支箭都沒有中那青李子,實在是我見到最糟糕的漢人射手了。。。。。。”
“住口,”當中那個青年滿面肅然,跳下馬,那兩個侍從也跟著下了馬,“你去前面把這位的箭收回來。”
兩個侍從愣頭愣腦的跑過去,站到箭羽跟前,立時呆了十妙鐘,將我的三支木箭連帶一隻小蜜蜂拔了出來,我的箭剛剛離開那李樹幹,那只蜜蜂撲楞著翅膀嗡嗡飛走了。
我微笑如初,那為首的青年收起了輕蔑的笑容,向我點頭笑道:“好箭術,你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名字啊,花木槿唄,不過就是一聽就知道是個女人的名字,我搔搔腦袋,想起了那句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於是我像個老爺們似的訕訕笑道:“莫問。”
他口裏默念了幾遍我的名字,挑了一挑眉:“好,莫問,我記住了你的名字,這只雁子是你的了。”
他這麼大方,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搖頭道:“本來就是我和王子一起打到的,不如我們一人一半吧。”
他豪爽地大笑起來,未來的大BOSS氣質體現無疑:“拿去吧,多吉拉向來言出必行。”
然後俐落地跳上駿馬:“你不是君家寨的漢人吧?”
我搖搖頭:“我和家人路過寶地,多謝多吉拉王子的賜雁了。”
他一笑,俊美的臉上神采飛揚,“真可惜,不然我倒可以經常過來同你比箭了,如果君大族長沒有氣死的話。”
說罷朗笑著將那只雁子和三支木箭遞給我,我表面上沉著的接過來,暗中哈拉子流滿地,滿臉是成熟男人的笑容,微一側身,道了個謝。
三騎人馬如風一般消失在我的眼前,一點拖泥帶水的意思也沒有,我站在原地回味著那個少年剛才提到布仲家,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布仲家人正是古代布依族的稱呼,原來是布依族人的祖先啊。
我回身向段月容和夕顏走回去,還沒有到近前,就聽到夕顏的哭聲,我大驚,卻見一個漢族男人,一臉賊眉鼠眼,滿眼色欲地看坐在地上抱著夕顏的段月容,他面色緊繃,手裏按著腰間我給他的防身木箭。
我立刻施輕功過去,擋在那男人面前。
那人嚇得摔倒在地。
“請問這位先生有何賜教?”我冷冷道,把雁子往後塞去,不管怎麼樣,這雁子得來不易啊,段月容這小子立刻把雁子搶了過去,倒差點把夕顏給摔了。
那人嘿嘿一笑:“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我瞅著他,越看越覺得此人長得一付罪犯面孔,正想僻而遠之,這時遠處又跳出三人:“二狗子,你在同誰說話呢?”
只見三個小少年從遠處跑跑跳跳過來,看到我們,一呆:“這麼多年,還頭一次有漢人能跑到我們這裏來啊。”
然後目光放在段月容臉上,如遭電擊,一個說道:“紫,紫眼睛的。”
另一個則滿面通紅,好像看著夢中情人,過了許久才對著段月容柔聲開口道:“你是何人,到我們君家寨來做什麼的?”
“我們是從陝北逃難來的流民,想找份工定在此處,還望三位小爺能伸出援手,請問貴寨可需要人手做活的,我和我家娘子都能幫得上忙,也好給我們一家三口一條活路。”我比較謙卑地拱手說著,但是向前一步擋住了三個少年看著段月容的視線,順便提醒他們,“她”是有老公的。
心下也好笑地松了一口氣,看起來,這三個小孩只是普通的農家少年。
果然那三個少年點點頭,“那你跟我們來吧。”
那個二狗子,涼涼道:“就這麼放外鄉人進來,你們三個小子也太大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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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01:17:25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六章 莫問花香濃(二)
我同那三個少年攀談了起來,這才知道此處是君家寨,他們三個叫做龍根,龍道,龍吟,是族長的三個兒子。
我想我們的好運氣總算來了一點,族長面目方正,盤查嚴謹,我滴水不漏地答著,他對我的回答還算滿意,加上馬上要收麥子缺人手,便收留了我們,租給我們一家三口大約四畝地種,他看我讀過幾年書的樣子,便要求我來順便當個教書匠,給寨中大約三十幾個兒適齡兒童教書。
這裏不遠處正是毒障之地,走幾十裏山地下山便能打聽消息,最重要的是君家寨占著陽光水源豐富的山頭,家作物豐產多收,我和段月容不用再為肚子犯愁了,而且在青山翠穀環繞中,君家寨是這盤龍山脈唯一的一支漢族,另幾個山頭則都是民風彪悍的少數民族部落,故而自古以來,君家寨就有自己的寨民武裝。
我當然一口應允,不就是當鄉村老師嗎?小菜一碟。
寨裏有一處破茅屋,族長算是借給我們一家三口住了,我逼著懶惰的段月容去拾綴了一下,才好擋風摭雨。
沒想到這小子東推西擋,就是不肯勞動,最後厚顏無恥地推託道:“自古哪有女子上房的?”
我瞠目結舌一陣,再一次確認這只妖孽果然是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我對他迷起了眼睛,舉起了拳頭,他方才罵罵咧咧地上了房頂,勉力的弄著,夕顏坐在地上,拍著小手,啊啊的對著段月容興奮亂叫,我對屋頂上的段月容也笑著說:“孩子他娘,你看,夕顏喜歡這裏啊。”
段月容懶洋洋地冷哼一聲,習慣性的一撩鬢邊的頭髮,風情綽約,算是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然後一不留神,啊地一聲從屋頂掉了下來,我強忍笑意,跑進去扶起散了腰的他。
這一夜我備了第二天的課,我的毛筆字實在不太好看,又來不及做一支羽毛筆,我看段月容坐在旁邊一臉興災樂禍,就逼著他給我抄了三十幾張三字經作教材,沒想到段月容的墨蹟倒是十分雋秀,還隱含著一股帝王的霸氣,我不由誇了幾句,段月容這小子更是趾高氣揚,一臉恩賞:卿若喜歡,寡人便賜給卿好好收藏,亦可流傳後人瞻仰。
我暗罵,都落難到這地步了,還流傳你個頭。
第二天我滿懷育人壯志地走入村南那個破教室,半個時辰之後,在一群孩子彈弓的夾擊中,逃了出來。
滿頭滿臉都是皰的我,總算明白了族長要我做鄉村教師時,眼中閃過的一絲猶豫。
當然在那一天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段月容總是頂著夕顏捅到的紅眼睛,流淚向著蒼天控訴著,小孩子都是魔鬼。
段月容自然是滿面嘲諷地看了我的滿頭皰,不過不要緊,忍耐是我花木槿的美德,堅強是我花木槿的意志,改革是我花木槿的精神。
第二天我拿了弓箭笑迷迷地走了進去,對各位小選手提出比賽,果然群情激昂,於是彈弓對弓箭的比試結果,令這一幫山村魔鬼小屁孩屏聲斂息,幾十雙小眼睛骨碌碌地駭然看著我半天,我笑著說出我的談判條件,以後上午一個半時辰學文學,下午半個時辰學數學,然後是活動課,勤體育,習射擊。
如有上課不認真者,不好意思,罰站!
再不聽話者,我就只好用我的木箭打手心了!
提議被民主地接受了,並且被寫成公約,作為一種制度,我稱之為君家寨小學生守則,這一天大家都學得快快樂樂,第三天,一個名叫沿歌的小破屁孩公然又要挑戰我的威信,罰戰不聽,手仗伺候,從此,大家再無敢犯者。
第四天,許多持觀望態度的寨民紛紛來我的教室聽課,窗戶處坐滿公開課的聽眾,最後連族長也驚動了,聽了一節三字經課。
課後,族長滿目疑惑,很認真得問道:“莫先生究竟是何人,實在不像是一般逃難的流民啊。”
我挑動我女人敏感的淚腺,眼中飽含淚水,顫聲說著一個淒慘的故事,一個西安富家子弟,酷愛詩書,家中乃西安大家,從小便研習雅壺投射,正當弱冠之年,準備前往京都參加科考,戰火殘酷的摧毀了家園,亡命天涯間,不想遇到另一個同是逃難的紫瞳婦人,兩人相知相憐相愛,便一同結伴,不久有愛的結晶女兒夕顏,好不容易來到巴蜀安定下來,卻又遇竇家兵殘忍地進行屠村。
“蒼天呐!我莫問早已是無家可歸的,”我淚流滿面,向老族長跪啟:“若得族長救我妻女一命,我願結草銜環來報啊。”
老族長被深深地感動了,甚至賜我君姓,要將我加入君家寨中族人的名字。
我抹著眼淚,剛一回頭,嚇了一跳,身後早已圍著一圈寨民,無論男女滿面悲戚,被我的故事感動得稀裏嘩拉的。
我出得族長的宅子,正在平復激烈的抽泣,一個女子忽然出現在眼前,叫了一聲:“莫先生好。”
我又嚇了一跳,這君家寨的人怎麼都這麼神出鬼沒的啊,我趕緊抹了抹眼淚,回復讀書人的瀟灑與成熟。
她微笑地遞來一個籃子,裏面是一些鮮筍。
啊!莫非這女子是在向我示愛,曾幾何時,我的魅力連女子也難敵啊。
我正自我陶醉,那女子福了一福道:“我是昌髮屋裏的,我家春來有勞先生照顧,他一天倒晚誇先生呢,家裏的鮮竹筍,就請先生和莫師母收下嘗個鮮吧。”
哦!原來是為了那幫子小屁孩啊!我打散我剛才一腦子的亂想,嘿嘿傻笑著推辭:“原來是昌發嫂子,不敢當的。”
那婦人硬是塞進我手,說道:“莫嫂子近日可得空,明天輪到我家開繡坊做繡活,所有的姑娘媳婦得空都來,我也想請她一起過來。”
我家“娘子”啊!空倒是天天有,幫我抄課本什麼的,飯也不會做,屋子裏也從來不整理,尿布也不肯換,每次都得我每隔半個時辰跑回家,搞得我像馬拉松賽跑似提,他甚到連抱夕顏也不肯,除非是冷了才拿來抱在懷中當人動電熱爐子,除此之外,就是曬著太陽想他的複國大計,估計也就白日裏做些陰謀詭計的夢吧,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繡花。
於是我慚愧地一拱手:“不滿嫂子說,我娘子家在秦中大亂前倒也是富甲一方,故爾從小被家裏寵慣了,繡活,恐是生疏得很哪,還望嫂子見諒。”
“不妨事的,莫先生,”昌發嫂子掩著嘴笑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真是酸溜溜的,實在有趣,先生放心,我們這些大老娘們,繡活也是不能和大家千金比的,不過是稱著家閑納些鞋底,繡個毛由什麼得,明兒就讓你家的過來吧。”
說罷,便不再理我,拉著幾個媳婦,笑著離開了,一邊走,還一邊好像還在竊竊私語著這個莫先生真酸。
唉!?我很酸嗎?不管了。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想,段月容若是真去了,他好歹也得有個名字什麼的吧,於是晚飯後,我說了昌發家的意思,出乎我的意料,段月容冷著臉把睡著的夕顏放在床上,點點頭竟然同意了。
於是我說道:“女孩子總是喜歡問東問西的,她們定會問你閨名,你總得想個名字,才好應付。”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歪斜地坐在那只快散架了的椅子,手撐著腦袋。
我等了許久,他老先生還是那副德性,我實在忍不住了,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你到底想好了叫什麼了沒有,你的名字。”
他懶懶地道:“隨便。”
啥!隨便?
我壓住火氣:“這個名字不好,不如這樣吧,山杏如何?”
“哼!”
“翠花?”
“村頭那個大胖壞丫頭就叫這個蠢名字。”
他是在說族長的大女兒君翠花吧!
“哦!不過也不要這樣說人家女孩子。這樣會傷害人家感情的。”教書教多了,不由自主地用循循善誘的口氣說道:“那叫大辣椒?棗花,巧姑,春花,香草。。。。。。”我把我能記得的前世看過的所有關於農村的電視邊續劇的女孩子名字都叫了出來,然而我那屋裏的只是在哪里不停地發著一系列的嘆詞。
切,哈,哼,哧。。。。。。。
我說得口乾舌燥,到後來他連嘆詞也沒有了,一回頭,卻見他的鼻子吹著泡泡,原來不知不覺已然睡著了,我怒火中燒,一腳踢過去,他和椅子一起摔在地上,我恨恨地踹著他:“你-叫-金-三-順。”
他抓住我的一隻“金蓮”,慢慢爬起來,口中滿是嘲諷:“家裏就這麼一張椅子,孩子她爹,請息怒。”
“那孩子她娘,你到底叫什麼?”我咬牙切齒地抽回一隻腳。
他凝著臉,看了看窗外,李樹上的花朵靜靜綻放,幽香悄然漂進我們的鼻間,溪水裏映著玉鉤,隨波光似碎瓊浮於水面,又若往事輕潤心扉,我不禁有些恍然。
“朝珠,”他開口道:“我的名字就叫朝珠。”
我開口欲言,然而他的思緒似已飛到遠方,望著他幽遠迷離的紫瞳,我終是不忍再說什麼。
於是我成了君家寨一個老實的農民,有了一個叫夕顏的不滿周歲的女兒,還有一個紫眼睛的美麗而陰陽怪氣的妻,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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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5:47:05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六章 月移花影來(一)
這天,我送段月容去昌發家,這是段月容剛進入這個寨子拜見族長後,第一次拋頭露面,我壓低聲告訴她些女孩子該做的事,我有些擔心,必竟以前扮女子,都是我在旁邊掩護著的,這是可是第一次同一大幫子七大姑八大姨在一起啊,須知女人的知覺是何其敏銳,他一臉冷漠,對我的絮絮不置可否。
“這位可是新來的莫先生嗎?”一個老村民柱著拐棍,腰背著手,一張臉像一隻乾癟的?子,在陽光下向我打著招呼,我前去恭敬地揖首:“老伯,小生正是莫問。”
“我家元霄,從小狡精著呢,上房揭瓦的,我是個老代年,冬耳當三的,沒個人治他,磨煩先生了。”老人慢吞吞地說著,可能眼神不好,一個勁迷著眼看我。
我正要笑著說話,卻聽一群聲音:“紫眼睛的怪物,打,快打。”
我一回頭,卻見一幫小子拿著石頭打段月容,段月容給打得蹲在地下,我跑過去一看,為首的正是那個敢挑信我,被我打手板子的小混蛋,沿歌。
沿歌一看到我,嚇得大叫一聲:“老火了,老火了,那個鬼迷日眼的莫先生來了。”
一幫小孩子一哄而散,我拉開段月容護著頭的手,卻見已打出兩個苞了,還流出血了,他的眼中還是淡漠嘲諷,卻又含著一絲悲涼,看著他的紫瞳,我心中一股莫名的心酸湧起,現在的段月容無權無勢,武功盡廢,還要裝個女人亡命天涯,受小孩欺侮,不由想到錦繡小時候,沒有人保護他們,又是如何淒慘。
他甩開我的手,擦著流血的額角,淡淡地說道:“你去教書吧,時辰快過了,我認得昌發家的路。”
說罷依然倔強地抬起頭,向前走去。
我追過來,拉住他,掏出一塊手帕,壓住傷口,輕輕問道:“還痛嗎?”
他拿了帕子,沒有回答我,默默地向前走去,我默默地也跟了上去。
他側頭:“你要遲到了。”
我笑著聳聳肩:“讓他們等吧。”
送到門口,昌發嫂子出來,一大群女孩跟了出來,幾十雙妙目好奇地在我和段月容臉上瞄來瞄去,最後全都落到段月容的紫眼睛上。
為首一個女孩身材壯實,臉盤大大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太友善。
昌發嫂笑說:“喲,莫先生還親自送莫嫂子過來啦。”
我向她們幾個深深一躬:“我和內子初來貴地,還往各位姐姐,嫂子多多關照了。”
女孩子們一陣吃吃發笑,估計是被我的“酸氣”再一次絕倒,而段月容熟練地斂衽為禮,便是這一路逃亡裏我苦心教導,他苦心鍛煉的結晶。
我遞上繡繃,綿線,對段月容說道:“朝珠,你好好聽昌發嫂子的話,等我少午下了學,便來接你。”
段月容的紫瞳一時有些發愣,垂下長長的睫毛,像林黛玉似地由昌發嫂子引了進去。
一旁的女孩們眼中流露著羨慕,唯有為首的那個壯實女孩口中低聲嘟囔著:“讀書人一家子就這麼酸,不過做個繡坊,倒像生離死別似的。”
一個女孩低笑著:“這才叫恩夫妻哪,翠花姐,等長根哥把你娶進來就知道了。”
眾女孩掩嘴低笑著進了門,那翠花的脖子根紅了。
原來這就是段月容口裏大胖壞丫頭啊。
不是挺純情的一個女孩嗎?
這個段月容!?
這一日我在課堂上沒有我像往常一樣教三字經,而是教給眾孩子一個普通的俗語,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我們判斷任何人或者事都不能因為外表與自己的不同,而草率地抱有敵意或是輕視,我不知道他們明白了沒有,只是眾孩兒聚精會神,而沿歌這小子本來坐第一排的,今天坐在最後一排,縮著腦袋不敢看我。
歲月轉眼過了十余日,段月容很少出門,在家就是帶著夕顏,我能理解,她每次出去,就要面對眾人驚異的目光,他第二次去繡坊,我怕小屁孩會欺侮他,就尾隨著他,結果倒是沒有小屁孩拿石頭再打他,但一路上根本沒人同他說話,他經過之地,眾人都主動地讓開一條道,然後默默地對他行著注視禮,像是在看動物園裏的熊貓,他也昂著頭,冷著一張臉,怎麼看怎麼像是個高貴的王后經過,偶爾遇龍字輩三兄弟,才會向他打聲招呼,他一般也就點個頭。
到了繡坊,我從開著的窗扉望去,原以為他就充充場子,無所事事罷了,沒想到他倒是認真地拿著繡繃向一個寡婦學習,同眾女子也就說那麼幾句客套話,然後大多數時間都在悶頭繡花。
我稀噓不已!
又過了幾日,段月容竟然開始往家裏帶花樣,做繡品了,我好奇地指著他的一幅沒有繡樣的絹子:“這是朵什麼花呀?”
他的紫瞳酷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煞有架勢地翹著蘭花手指在那塊絹子上繡著,我忍住笑,心想別是這小子做女人做出癮來了吧,然而無論我怎麼追問那繡樣是什麼,他就是不理我了。
時光如梭,我們安定了下來後,我開始張羅那四畝地了,我說了半天,並差點以武力相脅,段月容才懶洋洋地跟我去整地,我和段月容問昌發家借了頭黃牛和犁,準備撒稻種,我在前面拉著牛,他在後面推著犁,慢慢前行著撒稻種。
想起明天又是做繡坊,便道:“那朵花,繡完了沒,要不我來幫你?”
他看了我一眼,不理我,我沒有熄滅我的耐心,繼續鼓勵他:“我看你好像挺喜歡繡花,那倒是件好事啊,須知張飛繡花,改了戾氣,長了耐心,成了一名智慧與勇氣並重的名將,你若也能繡成,絕對可以修身養性,我的繡功雖差些,但也曾為我家兄弟姐妹納過鞋底的。”
那功夫可不是吹的,我每年都會替小五義幾個做鞋,于飛燕說他的老家山東聊城就有女人為親人納鞋的習俗,據說踏著鞋裏面的花樣,就能平安走遍天下的,於是我便盟生出要為小五義納鞋的念頭,我向周大娘和眾婆子討教了一番,後來在床上的碧瑩也加入了我,她自然負責宋明磊的那一雙。那是碧瑩生病的第二年吧,我們姐倆就把繡鞋當作新年禮物送給于飛燕,宋明磊和錦繡,沒想到廣受歡迎,從此成為我們小五義的慣例,每年小五義的兄弟姐妹都會來問我要繡的鞋,
那一年河朔大捷,于飛燕就是穿著我納的鞋踏遍賀蘭山闕,鎮守邊關,勇戰突厥,錦繡那丫頭的就別說了,每年二雙,我還給她繡上過HELLOKITTY的花樣,她後來在紫園發達了,卻還是照例問我要,可能我這個姐姐的繡活裏,她只欣賞這個了。
這四五年間,幫宋明磊只做過一雙,那是碧瑩有一年病得很重,我就替她給宋明磊納的鞋底,繡的花樣,手藝自然是不能同碧瑩比,那時送過去時,心裏虛得很,可是宋明磊卻特別高興,現在想來,他其實是知道那雙鞋是我做的!
想起苦命的碧瑩,我閉上了口,說不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回過頭,卻見段月容的紫瞳看著我,似乎在我的下文,想起一切還不都是他的害得,我哼了一聲道:“我說你那朵花是不是也得加幾片葉子,幾根藤蔓什麼得,看上去病央央的,一點也不好看?”
段月容對我迷起了眼睛,我便嘰哩呱啦地諷了他半天,感覺有些口渴了,這才停了下來喝了口水,抹了一下嘴,回過並沒有正要再講,卻見段月容咬牙切齒地吼了起來:“你有完沒完?那不是朵花,那是只鴛鴦!鴛鴦不成嗎?”
什麼?原來還是只鳥類啊,可那形狀。。。。。。我忍住爆笑地衝動,一本正經道:“娘子,息怒,你看,旁邊有人看著哪。”
段月容推著犁向我沖過來了,我哈哈大笑著趕著大黃牛向前趕著,結果,別人三五天才要撒完的稻種,我們家兩天就做完了,當時我覺得我和他其實是很適合生活在大躍進年代,一定能超額完成任務。
只可惜,大多數時間,段月容同學是極其討厭做苦力活的,每到做活時,不是賴在床上,就是要跑肚拉稀的,東躲西藏的,後來學乖了,我每每急得要動粗時,他便將夕顏一把抱在懷裏,紫瞳睨著我:“要打,你就先打死這個臭東西吧。”
這一天,我累得暈呼呼地,回到家裏,想喝水,水缸裏滴水沒有,想吃飯,鍋灶裏空空如也,夕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段月容卻蒙頭大睡,我的火騰地上來了,抱起夕顏,哄她不哭了,便拉了被子,將他拖出來,責問道:“你在做什麼,水沒有,你總可以去挑些水吧,沒米了,去族長家賒一些,你若不愛拋頭露面,待在家裏也可以看看夕顏,她哭得那樣曆害,你就不能稍稍哄一些,萬一摔下來,摔成腦震盪怎麼辦?你不會做菜,我會啊,那也麻煩你到後院拔幾顆菜吧。”
他瞟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誰願意做這些娘們做的事?”
“哈!”我在那裏插著腰,怒極反笑:“那你說說你該做些什麼才能讓我倆度過這難關?”
“很得單,夷平君家寨,”他一下子站了起來,精光畢現,目中殺氣重現:“將這個寨子一家一家燒了,搶了東西,收了那些男子做奴隸,女人都賣了做軍餉,然後便可進障毒之地去尋我父王,無論結果如何,我定要殺光義王,複我王子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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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5:47:18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七章 月移花影來(二)
我如雷轟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寒意,喃喃道:“你平時喜歡繡花,就是因為可以靜下心來想這些?”
他哼了一聲,看著我目光如炬:“那還怎地,這個君家寨守備薄弱至極,可笑那族長老頭兒還在做著白日夢,以為那亂世的鐵蹄無法尋到此處,須知我南詔的步兵甲於天下,最擅長的便是山野遊擊,今天我不毀寨,來日他族前來,結局只會更糟而已。”
我冷冷道:“君家寨好心收留我們這兩個落難之人,但凡有一點人性,當知知恩圖四個字,你卻還要焚燒寨子,殺人劫財?”
那廂裏,他冷哼一聲:“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他們現在不殺我們是因為不知道我們的賞金有多少,若是知道了,你以為他們還會饒了我們嗎,一樣會趕盡殺絕,將我二人的頭顱換賞金。”
我怔在那裏,許久開口道:“你不遠千里地來到東庭,一心想問鼎中原,難道就一定要做那殺人放火,擄人淫掠之事?”
他坐了下來,頭一扭,滿面嘲諷與不奈,我搖搖頭:“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大業而死,就比泰山還重;你這樣一心只知奴役弱者,欺辱百姓,既便有一天回到了南詔,複了爵位,統治南詔,如何能成就一代霸主,有一天死了,依然比鴻毛還輕,死後還要淪落到畜生道昆蟲道,接受懲罰。”
他的頭漸漸低了下來,我暗自欣喜,莫非我的話打動此人的廉恥之心了,於是我繼續我的思想教育課道:“你若能學習古代聖人君子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從這點出發,就可以變為大有利於人民的人。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我說得熱血澎湃,唾沫橫飛,唉?!不對,這話說得怎麼那麼溜啊,好熟啊,然後我想起來這是**紀念諾爾曼?白求恩的經典。。。。。。
我乾咳了一下,回過頭去:“總之,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令你放下屠。。。。。。。”
輕微的鼾聲從段月容的口中傳了出來,原來他是睡著了,我青筋暴跳,一揮柳條,大喝一聲:“給我醒來,你這妖孽。”
段月容的紫瞳大睜,然後又掛了下了,睡意朦朧地喃喃道:“有事明天再說,我困得不行。”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著懶腰,無視於我迷著眼睛,走向床去,我再也忍不住,爆發了我所有的怒火,揮動了柳條抽出一鞭:“你看看你平時都做了什麼,夕顏也帶不好,我在外面辛苦了半天,你這個屋裏的卻連飯也不做,屋裏也不收拾,我回到家連水都喝不上一口,我養著你這廢物做什麼?”
他的左肩正中一鞭,嘩地一下子轉過身來,紫瞳幽冷地盯著我,盛滿久已未見的戾氣:“你再揮一鞭試試。”
我咽了口唾沫,一挑眉,冷笑道:“妖孽,我幾時怕過你了?”
壯著膽子正要再揮一鞭,這時外面有人敲門道:“莫先生在嗎?”
我瞪了他一眼,手裏拿著柳條,開了門,原來是龍根,龍道,龍吟三兄弟,龍道說道:“莫先生,今天村裏不太平,我爹想請你過去祠堂一。。。。。。。”
六雙眼睛盯著段月容及時泫然欲泣的俏臉,然後目光移到他的裸著的紅痕的左肩。
“你在打莫嫂子?”龍根大叫了起來:“莫先生你是個讀書人,怎麼打女人?”
“這又怎麼了?”我愣道,手裏還拿著那根柳條。
“你這混人,堂堂七尺男兒,連地也不會種,在家只會打老婆,罵孩子。”三兄弟猛然間闖進我的屋子,輪番對我罵了起來。
我愣在哪里,我是在打“老婆”,可是我又沒有罵孩子,剛欲分辯,這才想起來,我和他們說這個幹嗎,這是我的屋子,這三兄弟可是擅闖民宅啊。
“三位小哥,我雖是外鄉人,這房子也是你們爹租給我們的,可總也是我的房子了,你們這樣深更半夜硬闖進來算什麼?而且這是我家家事,三位兄弟管得太寬了吧。”
三個小少年一愣,最大的那個有些激動地說道:“我看你斯斯文文地,我爹才收留你的,想不到你借了錢,卻遊手好閒,打妻罵女。”
“我哪里打妻罵女了?”
“你手裏打得是什麼,你看你妻子都嚇成什麼樣了,還有你女兒都哭成這樣了,還要強辯?”幾個少年,不待分說,將我拉去了祠堂,我回頭看段月容,他卻是背過那三個少年對著我一臉奸笑。
這晚的祠堂分外熱鬧,在農村,“敲寡婦門,挖絕戶紋”是頂頂缺德的事,而偏偏這兩件缺德的事今天在君家寨意外地同時發生了,以至於像我這樣打老婆的小事顯得分外渺小,但是在沒有見到族長以前,我只好攏著袖子,蹲在祠堂裏,那龍家三兄弟只是在哪里柔聲勸著我捂著臉悲泣的“妻”。
“莫家嫂子,莫要哭了,我們一定為你伸冤。”
你哪一隻眼睛看到他哭了?
他眼中分明帶笑,半滴淚也沒有,我在那裏木然地看著段月容,眼睛不停地迷著,而他也是不停偷眼看著我,笑意更濃。
你笑吧,反正到時查出來你是個男子,倒楣的是你,你就笑吧你,我用唇開型對他說著。
這時火把下幾個女子扶著一個不停抽泣的那個寡婦走出祠堂,正是段月容平時在繡房討教繡花技巧的那位,她兩隻眼哭得就跟核桃似得,人不停地發著抖。
“牛哥二嫂,別難受了,我爹非得給那二狗子一點顏色看看,還敢明目張膽看女人洗澡,反了天了他,”於翠花大聲嚷嚷著,大手掌一揮,圍觀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
她看到她的三個弟弟和我們,立刻虎著臉跑過來:“你們三個這麼晚沒睡,在這兒幹嗎呢?”
三個毛頭小子明顯害怕了,怯懦著:“姐不也沒睡嗎?”
這時,族長著人叫我們進去,三個小子立刻拉我和段月容進了祠堂,不理君翠花在後面瞪著眼。
我們跪在堂下,說明瞭事由,族長老爺本來擰著的眉毛更擰了起來,一拍椅子扶手:“深更半夜,莫問先生打他家娘子,是在屋裏打還是在屋外打?”
“屋裏打的。”龍道大聲說道,看著我一臉鄙夷:“爹,你看他把他家娘子打成什麼樣了?”
我那嬌弱的妻在堂下不停地悲傷地抽泣著,抽動著略顯健壯的肩,露出一條紅痕,族長揉了揉太陽穴,一臉頭痛地說道:“莫問先生你今天就在祠堂中跪一宿吧。”
我正待辨解,那族長一指那三個少年,加了一句:“你們三個就陪著他跪一晚。”
“為什麼,爹?”
“還為什麼?君不聞半夜三更擅闖民宅,非奸即盜,就算我們君家村有不殺耕牛,不打老婆的習俗,但莫先生是外鄉人,不懂村規,再說他們夫妻倆的事與你們三個人何干了?還問為什麼,平時不好好讀書,種地也盡偷懶,平時看在你們早死的娘,總是訓訓罷了,今天還要作出此等無恥之舉,你們三個實在太過分了,丟盡了我君樹濤的臉,平日裏仗著你們幾個的爹,我是族長,便囂張跋扈,不思進取,長此以往,定然膽大包天,再過幾年做出像鑼鍋子一般扒人墳頭之事,指日可待了。”族長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那三個小子傻在那裏。
好,果然鐵面無私,然而我還是覺得委屈,我打這個兇惡殘暴,好吃懶做的妖孽,哪里錯了了我?
人群散去,祠堂天井裏倒掛著被抽了十五鞭的鑼鍋子君阿計,他扒了自已外甥女家裏的墳,倒在哪里直哼哼著再也不敢了。
我跪在那裏,旁邊還跪著一個直哼哼地二狗子。
“那寡婦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看了一眼唄。”
我忍不住開口:“二狗兄,你可知,非禮勿視!”
“龜兒子的,打小就偷我家曬的鹹魚,”看守我們的忠伯輕蔑地說道:“你小子命裏註定就是個偷雞摸狗的爛崽。”
二狗子哼了一聲:“反正從小你們就這麼看我,哪怕是做了好事了,你們也不信,那怎地,我還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不成。”
我的心一動,猛然想起錦繡曾流著淚說過她天生一雙紫瞳,人見人怕,比別人長得好些,更是成了別人口中的禍水降生,妖孽轉世。
段月容也曾嘲諷地說過,既然世人都道他妖孽降生,他便總要做些讓人不快樂的事。還有那些小孩對他無情的攻擊。。。。。。
上天既然讓每一個人投生前喝下了孟婆湯,就是為了讓人們忘了前世所有的恩怨,以一個乾淨的靈魂去重新活過,無論錦繡和段月容哪一個是真正的紫浮,他們都有一個重生的機會,然而就是因為他們天生一雙紫眼睛,長得同別人不一樣,人們便帶著有色眼睛看他們,使之一生遭受白眼,甚至連做一個好人的機會也不給他們,於是變相得逼著他們重蹈襲覆轍,走上不歸之路。
這是一個可怕的惡迴圈!
我驚醒地想起自己不也平時妖孽妖孽地叫那段月容嗎?他現在廢去一身功力,複國無望,還要放下所有的男性尊嚴,裝個女人,也是前半生的孽緣所致,現在不正是在受著上天的懲罰嗎?
我道貌岸然地宣揚著現在是他改過自新,放下屠刀的機會,可不也是左一聲妖孽,右一聲地怪物地罵他嗎?
那我豈不是在幫著他繼續扭曲自己的靈魂嗎?
我跪在那裏冷汗淋淋,君阿計暈了過去,屎尿倒流得滿身都是,院子裏都是一股臭味,看守我們的忠伯皺著眉過來放他下來,給他上藥清理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望著夜雲滿天,擋住了明月星空,不禁惘然。
“喂!莫先生,你在看什麼?”二狗子看我站了起來,也大著膽子跟了過來:“莫先生,我覺得你做得沒錯,俗話說得好,打出來的老婆揉出來的面,自個兒老婆總要教訓教訓,才能把家裏照顧得好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老鼠眼睛般的雙目裏滿是色欲,:“你家老婆真是塞過西施了,我說莫先生,你若不喜歡,我幫你把她送到山下賣了吧,銀子分我兩成就是,到時候我再幫你弄個黑眼睛的,小個子的,年青聽話的過來,你要漢家,布仲家或是土家,苗家的女子都成,反正君家寨本來就是男多女少,我包准給你弄個沒開過苞的處。。。。。。。”
他說的唾沫星子亂飛,我打斷了他有些喪盡天良的建義,淡淡道:“多謝二狗兄的美意,我家娘子甚是賢慧,我今晚確實處事不當,二狗兄為何不自己娶一個溫順的姑娘,好好成一個家室呢?”
“像我這樣的人,哪有正經姑娘願意嫁給我,不過找個相好的洩洩火罷了。”二狗子微微一歎。
“二狗兄,其實你生性聰慧,雖說犯過一些錯,但不用去管世人的說法,照自己的心願活下去便是了,你若真喜歡那牛哥二嫂,何不去規規矩矩地做兩年工,攢些銀兩,派媒人前去說親,浪子回頭金不換,族長一生清正廉直,想必願意幫你,牛哥二嫂想必會接受你的一片真心,好在牛哥又沒有留下一兒半女,你們二個不出一年,生個一兒半女,定能想盡天倫之樂。”
二狗子聽得一愣一愣得,半晌才道:“我現在可總算知道為什麼那些個娘兒們都喜歡讀過書的奶油小白臉了,你那嘴可真能說,怪道你能娶到你老婆那天仙樣的美人兒。”
我笑了笑,正欲開口,忽地花瓶門處傳來腳步聲,我和二狗子立刻中規中矩地跪了下去,兩人恢復了一臉慚悔。
玉免悄然從雲中探出臉來,向眾生放著無限的清輝。
祠堂門口,長春藤靜默地婉延著,欲奔向新的高枝,勾垂著的紫藤花輕輕搖曳,花瓣輕灑間,花架子下麵人影一閃,我悄悄放著餘光望去,卻見一個紫瞳佳人站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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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5:47:28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八章 月移花影來(三)
咦!這小子怎麼來了,我松了一口氣,懶散地坐回蒲團上,揉著膝蓋冷冷道:“你來作什麼?”
他一臉洋洋得意地坐在我的身邊,不理二狗子的眼有些發直,輕聲道:“你晚飯也沒吃,餓了吧。”
經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打老婆事件”的源頭是他什麼家務都不做,最重要的是讓我餓著肚子,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他的笑顏更是如花燦爛,遞上一個大土碗盆,裏面是一碗白米飯,上面是一堆黃黑乎乎的東西,我拿到火光下仔細辨認了一下,這才發現是一堆抄得發黃發焦的油菜,那米飯好像也有些半生不熟。
其實,有些時候我也挺同情男人的,很多時候,為了愛情,男人們往往也做出巨大的犧牲和冒險,對於心上人做出的食物,即使有時候吃起來何其難吃,甚至無意間由於烹飪技術不高造成食物含有巨毒,卻依然必須豪氣萬千地吃下去,眼中流著痛苦的淚水,卻滿臉裝出歡愉,還得口中歡樂地大笑:“親愛的,好好啊吃,再來一碗吧。”
我一個勁地傻想著,懷疑地睨著他:“你自個兒做的?”
他點點頭,塞給我一把筷子,我拿在手裏,剛想往嘴裏趴,卻遲疑地看著他,他挑了挑眉:“你莫不是以為我下了毒吧。”
我哼了一聲,心中卻默認了,依舊看著他,他大大方方地拿著筷子往嘴裏扒了一口,嚼了一下,吞下去了,還大張其口讓我檢驗。
我立刻搶過來大口大口嚼了起來,他在旁邊不停地幫我拍著背,柔聲道:“莫要嗆著啊。”
果然嗆著了,我噎在那裏,他趕緊又在旁邊遞上一碗水,我一口氣喝了下去。
我咽了下去,繼續扒著飯:“你跟誰學做的菜?”
“跟那個寡婦年牛哥二嫂學的,她是村裏唯一一個願意同我說話的女人。”段月容哼了一聲,“那個大胖壞丫頭,到處跟村裏人說我的壞話,沒人願意理我。”
大胖壞丫頭?!
哦!君翠花!
“你是說族長的大女兒,君翠花吧!”
“這個破村子裏,還有哪個女人,又胖又壞。”
“她幹嗎那樣對你?”我奇道,還有女人會對段月容感冒,我感到無比新鮮。
他恨恨地說著:“還不是嫉妒我長得比她漂亮,她的新上人長根多看了我幾眼,就到處排擠我。”
他在哪里激動地開始歷數著君翠花的惡行,全然忘了自己曾是一個殺人搶劫偷竊的刑事慣犯。
然後以一個傑出的政治家以及戰略家的眼光分析著她的優勢劣勢,詳細敍述了他將要在君家村男人女人中施行的遠交近攻的作戰方案,他最後咬牙切齒道:“總有一天,我要奪走她的心上人,我要她對我惟命是從,對我服服貼貼,跪在地上求我要她。”
很顯然,段月容同學開闢了他的第二個戰場:女人的戰爭,不過我萬萬沒想到他的對手競然是君翠花,君翠花!
我的腦海裏描抹著君翠花的塌鼻子,小眼睛,大餅麻子臉,水桶腰,老虎背,大腳丫和粗嗓門。。。。。。
總之我無法將君翠花同美女聯繫在一起,更無法想像,段月容為什麼一定要君翠花求他要他,莫非綠水的死,以及我身上的毒使他的審美觀點完全改變了。
一定是這樣的!我同情地看著他。
他在那裏說得眉飛色舞,見我直盯著他看,便平復了一下情緒,又柔情似水地看著我:“不好吃嗎?”
“你幹嗎對我這麼好?”我打了一個哆嗦,低聲道:“有什麼陰謀。”
“你這人,不是說要對人沒有私心嗎?”他輕輕捋了捋耳邊的頭髮,頓時風情萬種,比女人還要女人,不理一旁二狗子的哈拉子都快流出來了,柔聲說道:“我現在對你好了,你又要懷疑人家,真傷人心。”
我想起剛才的反思,也是,你口口聲聲要人家改邪歸正,自己卻第一個拿著有色眼睛看人,的確太過分了,我應該是第一個無條件信任他的人才對啊!
我站了起來,深深向他一鞠躬:“今天我有三不該,第一不該罵你廢物,第二不該打你,第三最不該懷疑你給我吃的東西裏下毒。”
抬起身子時,他看著我有些發愣,滿眼不信,我心中一歎,看吧,人家不相信你了,我訕訕一笑,複又拾起空碗來:“這是你第一次做飯吧。”
他點點頭,看著我有眼神深不可測,我滿面慚愧地低下頭:“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算了。”
我抬頭乾笑幾聲,真誠地笑道:“真好吃,你的這碗飯可比我第一次做的東西要好吃多得多了,”我認認真真得趴完這一碗飯,添著最後一粒米說道:“還有嗎?”
我還真餓了。
他徹底呆在那裏,臉上竟然泛起可疑的紅暈來,怯懦了許久,他側過臉去,低聲道:“沒有了,不過你若喜歡吃,我天天做給你吃。”
我怔住了,他又轉過臉來,滿眼放著我從未見過的星光燦爛,絕豔的臉龐竟然勾起一絲羞澀的笑意,如紫色水蓮花溫柔地在清清的池塘裏綻開,輕風將那花香和煦地拂過我心頭,於是我無法挪開我的眼,沉溺於他的這一抹燦笑中,宛如夢境中紫浮恬休於木槿樹下,對我溫和地喚道:“你來了。”
我和他這樣絞視著,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老邁的聲音叫道:“這就對了,年青人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我驚醒我的一腔春夢,急急地躲開了我的目光,一轉頭,卻見是忠伯和三個族長家的小毛孩將駱鍋子複又吊起來。
三個毛頭小孩輕蔑笑道:“現在知道我們君家村的厲害了吧,知道怎麼疼老婆了吧。”
忠伯笑著打了三個小孩一下:“你們三個沒事老管人家夫妻間的事做什麼,快過去跪著,你們爹可發話了。”
三個小孩不情不願地跪下來,拉著段月容:“莫問嫂子,下次你家相公若再打你,你便來告訴我們,我們會替你主持公道的。”
段月容羞澀地福了一福:“奴家謝三位少爺,不過我和我家相公和好了。”
三個小孩又替天行道地罵了我半天,我訥訥地拱著手,正要再向段月容賠個不是,忽然腹中絞痛不已,我捂著肚子蹲了下來,段月容著急地看著我,我腦中靈光一閃,恨恨道:“你沒有在飯裏做手腳,可是在給我喝的水裏放東西了吧。”
段月容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臉色僵在那裏,有些懊悔,又有些笑意,我卻忍不住地奔向茅廁,拉得天昏地暗。
前幾日,我特特地給夕顏配了洩藥,怕她的腸胃不消化,得了便秘,而段月容同學為洩私憤,便在給我喝的水中加了些,劑量雖不多,但是混著他給我做的那些半生不熟的飯菜,造成了嚴重的食物中毒,我拉了二天一夜,直拉得臉都綠了,手腳虛浮。
以後幾天,段月容一邊照顧夕顏,又衣不解帶地在床頭給我端水送藥,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還代我出去務農,認真地盡了一個妻子的義務,學會做了一手的好菜。
由於我們的家庭暴力事件,她得到了君家村廣泛的輿論同情,在我患病期間,以一種賢妻良母的形象,能幹地操持家務,傳為美淡,於是村裏很多村民不再因為他的紫瞳而對他隔離,漸漸地放下偏見,大膽地同他搭訕起來,熱心地為我們送來東西,幫他租牛,教他種地,還有些很多默默的崇拜者偷偷幫我們家晚上翻地,譬如君翠花的心上人-長根。
於是他邁開了他擊敗君翠花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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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5:47:41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六十九章 月移花影來(四)
我同學生們的感情日益深厚起來,村民們待我和段月容也越來堪虞和善。
族長見我通曉算學,有時他的管家生病,便讓我為其管帳,偶有重大之事,便讓我來與他商議。
我創建了一系列資料庫,並創建了家族樹,使之管理簡便起來,每每有記錄檔案,便無須再查找族譜,糧譜,我提倡丁字記帳法,有出有進,記帳清淅,族長對我更是讚賞有加,希望我有空能多教導他那三個呆兒子。
這一日午後體育課時,幾個孩子們拉著我前去一處坡頂,一開始我覺得奇怪,這群孩子巴巴地爬坡幹什麼?
小孩子經不起盤問,一套話才知道,俱說那裏是君家寨的情人幽會的地方,家長們自然不會讓他們這麼小去接近,於是他們就借著我去了,反正家長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孩子冒險探奇的天性果然是古今中外皆相同,而這個壞主意正是皮大王沿歌想出來的。
算了,去就去吧,到得坡頂,卻見一棵百年野櫻聳立於坡頂,枝頭花團錦簇,芬芳撲鼻。
我一時怔在那裏,過了一會才反映過來,用手摭住燦爛刺眼的陽光,花瓣灑落,輕觸我的面頰,往事如潮水衝擊我的心菲。
“先生怎麼哭了?”春來看著我滿面的淚水有些害怕地說著。
我抹著眼睛,笑道:“哪里,師母今天早上讓我給她切洋蔥,把我的眼睛給熏昏了。”
孩子們表示理解地點著頭,春來說道:“我娘切洋蔥也是流眼水,有一次爹不知道,還把爹給嚇得不清,不小心就把私房錢給交出來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把我的注意力引開了,然後十幾雙小手又把我扳過來:“先生,您看對面。”
卻見晴空萬裏,陽光明媚,白雲悠悠在空中散步,在遠處翠綠的山谷間偶爾灑下巨大的投影,如神的腳步,目光低下,卻見一大塊,一大塊的金黃與豔紅交相輝映,色彩斑斕,如世間最偉大的油畫立體地展現在我的眼前,強烈地感染著我的視覺。
“那是布仲家的油菜田。”小玉甜甜地插上一句:“他們還喜歡種李子,跟我們寨子不一樣的。”
小女孩比較感性,滿眼的驚豔,牽著我我衣角,嬌聲喚著:“那李花紅紅的,像娘娘的胭脂,真好看。”
沿歌這小子卻流著口水說:“再過幾個月李子就熟了。”
我輕笑出聲,輕風吹過,金黃的菜花悄悄彎著腰,翻起黃金般的波浪,李花豔紅,點綴著金海,甚是壯觀,李花林間偶有纖纖人影移動,山谷間響起一陣柔美的歌聲,金波海浪中,一個壯碩的人影,聞之欣然直起身子,開始激昂多情地和著那歌聲。
“布仲家的在對歌了。”沿歌的眼中閃著狡黠,“我爹說,布仲家是南蠻夷子,所以他要對歌才能找到媳婦。”
“沿歌,這是布仲家的習俗,我們應該尊重他們,不對嗎,莫要。。。。。。”
我這才發現無人回應我的尊尊教導,一回頭,卻一個紫瞳佳人站在那裏,雖是布衣衩裙,紫眸流盼間,卻難掩其絕代風華,不是我那“賢德的妻”又是誰呢?
孩子們奇怪地沉默著,只有春來笑嘻嘻地叫了聲:“師娘。”
段月容高貴的額頭微微點了一下,破天荒地摸了摸春來的頭髮梢,然後立刻撤手,他的紫瞳冷冷地瞟了沿歌一下,向他微微抬手,沿歌立刻領頭嚇得一哄而散,沿歌跑得最快,只有春來有些迷糊。
段月容嘲笑一聲:“這群小魔鬼。”
我白了他一眼,拿下了他的菜籃子,取出食物,大口大口開始吃了起來:“你不要賊喊促賊。”
不知道這段月容葫蘆裏埋得什麼藥,自從家庭暴力事件後,我說了一句他的飯菜做得好吃,他還真得履行他的諾言,天天給我做吃得,我認為做飯是有利於他修身養性的,當然也是為了能讓我的“家庭負擔”輕一些,所以便極其熱烈地鼓勵他去做,從此以後我便能吃到熱菜熱飯。
嗯,還不是蓋的,到底是四大公子之一,連做飯也能做得很好吃啊,我開始狼吞虎嚥。
真好吃,想必他的師父牛二嫂肯定做得更好吃。
嗯!什麼時候可以考慮到她家去曾一頓飯的,不過老是麻煩人家免費幫著帶夕顏,不太好意思張口了。
我正胡思亂想間,他端出一個水壺來,遞給我。
我自然地對他微迷眼睛,他喝了一口笑著遞給我,我才爽快地吃了起來。
唉!他幹嗎這樣看著我啊,不知道這樣看著我吃飯,會使我消化不良的,我努力咽下一口飯,指著山下金海李紅:“你看,布仲家的田多好。”
沒想到他看了一眼,輕哧一聲:“這算什麼,葉榆家家種花,層林盡染,風花雪月之鄉,比起這個蘭郡要強之百倍。”
他挨著我身邊坐下,轉過頭來笑道:“不過,你若喜歡此種美景,當是會很習慣葉榆的生活。”
他的目光有一絲熱切,我當作沒聽懂,也沒看懂,只是嘿嘿傻笑一陣:“你知道嗎,這裏的人民其實可以不用為種出來的農作物不能及時的交易而煩惱,因為這裏有豐富的旅遊資源,人們可以將此作為農業旅遊基地。”
我以為他會聽得不耐煩,沒想到他的紫眼睛裏卻盛滿了興趣,開始問東問西起來。
這時山歌又起,打斷了我倆的聊天,我們停了下來,我悶頭扒著飯,而他抬起頭含笑聽了一會幽遠的山歌,過了一會兒,他遠眺山谷,對我微笑著:“你可知道,你同尋常女子不一樣啊。”
我很想提醒他,他家的綠水同尋常女不也是不一樣的嗎?
“其實,那日七夕,你拉著我的手說的那些話,我都記著,然後等我。。。。。。。”
我狀似無心地打斷了他,口中驚奇地說道:“你為何拿這麼一大碗飯來,須知這糧食,是我問族長家借的,等下次收成的時候,我們是要還的,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
他的紫瞳有些洩氣地看著我,我話未說完,他便將大土碗和我手中的筷子搶了過來,俯頭便吃。
我奇道:“你還沒吃哪?”
紫瞳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會那麼硬塞進去吃了,不由笑道:“那你幹嘛不再帶一付碗筷來?”
他悶頭吃飯,恨恨道:“懶得洗了。”
我努力地憋著笑,這人真是。。。。。。。
這幾日天氣漸漸熱起來,我和段月容大躍進栽種的稻秧已經成功地竄了出來,我喜上眉梢,決定明天把紫眼睛的大懶鬼拉出來,一起放水種下秧苗,於是這一日便早早地放回家,未到門口,心想不知這個段月容是怎麼做飯帶孩子,便放輕腳步,隱在窗前一看,就此把我給嚇住了。
卻見段月容曾經揮舞著偃月刀殺人如麻的左手,正麻利地拿著菜刀切著一盤為知名的蕨類植物,是昌發家前日在山裏采來送的,可是另一隻手卻握著夕顏的一隻藕段般的小腿,倒提著她,一邊還晃悠著。
我在那裏張口結舌,卻見他刀刀有聲,轉眼那盤蕨類植物已成數塊,油鍋已經冒煙了。
可能是提著夕顏的手累了,他將兩者空中一拋,菜刀與夕顏在空中險險的交錯而過,然後成功的換手,我的嘴張得更大,再也忍不住了,沖了進來:“你這混人,你想。。。。。。”
我人到眼前,話未說完,因為一把菜刀正好架在我的脖子上,段月容睨著我:“我就猜你也看不下去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你幹嗎這樣折磨夕顏,她才一歲多。。。。。。。”
段月容將夕顏塞在我的懷裏:“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做嗎?是你帶回來的這個臭東西,喜歡這樣被人倒拿著。”
“瞎說!。。。。。。。唉?!”我提高夕顏的小腿,只見她的小臉充滿興奮,單眼皮的小眼睛裏冒著星星,小嘴咧著,口水直流。
“這孩子真稀奇,”我稀噓不已。
“這臭東西不是毛猴子轉世就是妖怪抬胎的。”段月容沒好氣地說著:“快去給她換尿布吧,臭死了。”
我背著他作了一個怪臉,心說你才是妖怪抬胎的呢!
入夜,段月容和夕顏都睡下了,我從桌上鋪的床鋪漁偷偷地下來,拿了胰子,毛巾,溜到後山無人的山澗中洗澡。
這是我有一次迷了路無意間發現的,這是一個天然小泉形成的淺潭,我脫了衣物,站在沒腰的溪水中,任冷冷的溪水輕揉著我的肌膚,不由全身心地放鬆了下來。
我的眼前正是一汪明月的倒影,不由抹了一把臉,抬起頭看向那飽滿的圓月。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我不由低下頭,手輕輕觸動清波,攪散了那一池相思。
忽然,樹木斷裂的聲音傳來,我嚇得一下子蹲了下來,過了許久,沒有了聲音,我暗想,不會是那個愛偷看女人洗澡的君二狗吧,我大著膽子,趕緊穿上衣服,盤上頭髮,施輕功跑到樹木斷裂的地方,空無一人,唯有貓頭鷹轉著腦袋看著我,然後撲楞著翅膀飛走了。
許是什麼小動物吧,我松了一口氣,一邊東張西望地往回走,不留神踩到一處坑地,我的身子往前傾倒,眼看就要與大地做一次親密接觸,斜地裏竄出一隻有力的手,將我扶住了,我抬起頭:“多謝啊。”
月光下,一雙紫瞳幽深莫測,如剛才的貓頭鷹一般發著幽幽的亮光,我嚇得倒退三步,定了定神:“你到這裏來幹嗎,夕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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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1:52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章 月移花影來(五)
月光下,一雙紫瞳幽深莫測,如剛才的貓頭鷹一般發著幽幽的亮光,我嚇得倒退三步,定了定神:“你到這裏來幹嗎,夕顏呢?”
他微轉身,天人之顏沒在月光的陰影下,讓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他淡淡道:“晚上起夜才發現你不見了,便出來尋你,我把夕顏交給牛哥二嫂了。”
我懷疑地看著他,他卻一聲不響地看著我,我清了清嗓子,挺胸答道:“我出來洗個臉罷了。”
他點點頭,不再答理我,只是一個人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我暗嗔一聲,跟了上去。
倆人無聲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得,一路上青葉野花的暗香浮動,淡淡裘來,蟲鳴之聲交織,山間潺潺地溪水聲隱隱地傳來,伴著生動的蛙鳴,溫婉動人,我的心又開始鬆馳下來,人雖然走在路上,心卻有些熏醉地昏昏欲睡,這是很久沒有出現的感覺。
這時,一陣琴聲輕輕地飄來,段月容停住了腳步,我險些撞上了他。
我驚醒過來,段月容凝神聽了一會,輕輕一笑:“這是布仲家的男子在彈月琴,尋心上人。”
“他的琴彈得挺好聽的。”我聽了一會兒,老實地點頭說道。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拉著我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
他對我一笑,我敏銳地捕捉到他紫瞳中一閃而逝的邪氣。
卻見他信手摘下一枚柳葉,放在嘴上吹了起來,那柳葉吹出了同月琴一模一樣的曲子,然而葉哨輕脆尖削,似是女子多情的嬌吟,和著那穩健月琴,甚是動聽。
一曲奏罷,月琴聲停了下來,段月容稱這個檔口,曲子忽然一變,竟然吹出一支長相守來,他的紫瞳滿是挑信,然後向我瞟來。
長相守是所有古曲中韻律最難掌握的曲目之一,在暗宮和梅影山莊的長相守又比普通的長相守多了一絲雄混的悲壯,又多加了鎖音的機關,甚是難懂,而段月容只聽了一遍,便在地牢中吹了出來,現在他吹出的葉哨不過是尋常的長相守,然而那委婉纏綿之意,絲毫不差,我不得不承認,可能除了非玨以外,能被世人稱公子的人,在琴棋書畫方面,的確都有兩下子。
段月容深深地凝視著我,那首長相守漸漸吹得柔和起來,
我的心神一動,往事猛地裘來,眼前滿是那白衣少年,天人般地一顰一笑,西楓苑裏他手把著手教我彈長相守。。。。。。
我粗壯的羅蔔手連連彈錯,素輝在哪里乾著急,嚷嚷著木丫頭是朽木不可雕也,謝三娘拎著他的耳朵出去了,梅園裏只有我和他,他對我淺笑著,拿著汗巾為我擦去滿頭汗水,安慰我不要急,慢慢來,那雙鳳目滿是柔情。。。。。。
月光下,月琴聲再一次響起,我從回憶中驚醒了過來,這次彈得卻也是那首長相守,一琴一葉相和,委婉動人,卻又夾著一絲異族的火熱情懷,段月容看著我愈加柔情起來,我仿佛也有些醉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半合半閉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那琴聲似乎近了,琴聲也慢慢有了更纏綿的情感,段月容的眉頭一皺,停了下來,我的睡意一下子被打斷了,睜開了眼,不解地看著他。
段月容的臉上似笑非笑,低聲道:“壞了,那彈月琴的傻子,信以為真了,前來尋相好的了。”
啊?這是來真得?我目瞪口呆中,段月容已拉起我飛奔起來,後面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漸漸近了。
“這可壞了啊?”段月容口中直嚷著糟糕,臉上卻寫著興奮,滿是一種做了壞事得逞的愉悅和自豪,我暗想此人實在是變態得緊。
我們轉眼來到一棵參天大樹跟前,他指指上面,然後拉著我一起飛快地爬上去,我們躲在一根枝幹上,他拉近我,溫熱地氣息吹在我的脖頸間,我自然推開他,低聲說道:“你別那麼靠近,你沒事幹嗎瞎攙和人家談情說愛,都怪。。。。。。”
他卻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一手攬著我的腰,緊緊貼近了我。
此位仁兄,可能很久沒做壞事了,難得騙了人家,他笑得邪肆而興奮不已。
我大驚,正要打他,樹下卻響起那首月琴版的長相守。
我們低下頭,卻見一個高大的影子在樹下一邊彈著月琴,一邊東張西望地轉悠,那是一個穿著布依族服裝的青年,月光下看不清面容,他彈了一會兒,停了下來,似乎有些失望。
這時後面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多吉拉少爺,首領要你回去,好像寨子裏有大事了。”
我的心一動,多吉拉?這個名字很熟啊?
轉念再一想,是了,是上次那個野燕風波中的布仲家首領的兒子,我正思忖間,那個多吉拉歎了一口氣,又四處看了看。
“少爺,您在尋什麼哪?”
“幫我去查查有哪家姑娘吹葉哨特別好的。”
“喲,少爺,那可難了,這幾個山頭裏,不光咱們布仲家的,苗家土家的會吹葉哨的姑娘也不少呢,就連那君家寨的漢人裏,也有幾個姑娘會吹呢。”
“應該是個漢家女,那首曲子不是這裏的。。。。。。。。”多吉拉沉默了一陣,輕歎一聲:“咱們先回去吧。”
兩個人漸漸地越行越遠了,我感到段月容混身的肌肉鬆馳了下來,我看著他:“你幹嗎耍人家?”
“哼!”他輕嗤一聲:“雖叫他那麼蠢,這就是為什麼只有我們白家才能富有南詔,而不是他布仲家的。”
我撲哧一笑:“你這人倒也真絕了,連吹個葉哨,對個情歌什麼的,都恨不能同爭奪天下搞在一起,這是那門子的歪理啊。”
他本待強辯,忽然看著我的笑臉有些發呆,我這才想起他的手還在我的腰間,我正想挪開他的手。
月色朦朧,灑在他的臉龐,在他的身上籠著一陣迷迷濛濛的煙霧,他的紫瞳閃著星輝,迷離地凝視著我,一剎那間,我神為之奪,魂為之攝,終於明白了為何人稱其為紫月公子,月光下的他,比之月光竟然毫不遜色,如果不是他在我腰間的灼熱感提醒著我,我幾乎要被他的美麗所迷醉,以為他是月宮裏的天人下凡了。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沉重的鐐銬無法奪去他邪魅的一絲一毫,地府的淒迷亦無法摭掩他攝人的光采,更何況是現在,這醉人的月光下,他如此溫情脈脈地看著我。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他在我的臉上逡尋著,他那纖長的手指在我的臉上輕輕撫摸著,替我悄然拂去一綹青絲,然後慢慢地沿著我的臉部的輪廓,滑過我的肌膚,停留在我的唇上,他的手指輕輕描抹著我的唇形,然後他的紅唇慢慢地貼向我的唇上。
事實再一次驗證了,老天爺是很不喜歡段月容的。
就在他的唇貼上我的唇那一剎那,我們坐著的那根樹枝猛然斷裂。
我猛一驚醒間,我們倆人已跌坐在樹下,大樹間有幾隻小鳥被我們驚飛了起來,我的頭上滿是樹枝,段月容的腦門上還誇張的頂著一個破鳥窩。
我清醒了過來,暗罵一聲,花木槿,你昏頭了,竟然為段月容的美色所迷,我急急地站起來:“快回去吧,牛哥嫂子都睡了,老是麻煩人家做免費保姆不好的!?”
我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沒有敢偷看段月容的面色,只知道他沒有立刻爬起來跟上我,好像只是坐在那裏,沒理會頭上的破鳥窩,默默地看著我離去。
我先趕回牛哥二嫂家接回了夕顏,等回到家裏,段月容已經上床睡下了,我松了一口氣,就抱著夕顏在桌上混了一夜。
然而那一夜我分明聽到段月容在大床上翻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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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2:04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一章 花淚傷月魂(一)
永業三年六月初六,由於戰亂四起,錦城竇氏與西安原氏忙於西南之戰,東庭王朝沒有大規模得舉辦六六文會,只有為數甚少的幾個文人大儒參加了洛陽詩會。
會上,以一個周朋春為首的五個年青人,以詩諷時,痛駡了竇氏篡權,殘害皇室的社會現狀,三天之後,周朋春一夥書生立刻以通原之罪下獄,因為這個周朋春是陸邦淳的弟子,所以清流一派力保之,至此竇氏便將迫害的矛頭指向了陸邦淳。
六月初十,五十五歲高齡的陸邦淳在家中壽宴上被補,家中被抄,以謀逆之罪下獄,獄中竇氏誘降陸邦淳,若清流一黨能歸附竇氏,並為其疏導輿論,擁竇氏換朝,則可免家人死罪,陸邦淳在獄中怒斥竇氏無義,竇氏大怒,矯詔於天下,無情地迫害清流一黨。
初十一,陸邦淳不堪受辱,家人買通獄卒,遞上毒藥,自盡於獄中,陸氏一門流放嶺南之地,陸氏門生及清流一黨慘遭流放抄家,周朋春五人也斬首于市,史稱,洛陽五君子。
六月初十五,戊申國變中的豫剛親王歷盡千幸萬苦,帶著最後的一萬精騎,闖出障毒之地,秘密派人來到蘭郡聯繫舊部。
六月二十一,我背著夕顏,段月容則帶著面紗,一起下了盤龍山,來到一處集市,這一日正是布仲家的對歌節,又稱布仲的浪哨節,也可說是傳統的布依族青年男女的社交戀愛活動。
來到集市中心,卻見布仲家的女子穿著大襟衣,有些穿著長褲或百褶裙,頭上的各種銀制首飾,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沉甸甸地墜在布仲家姑娘們的烏髮上,美麗的臉龐嬌羞可人,耀著年青男子們的眼,布仲家的青年們也是打扮得體,一個個興奮地看著姑娘,我拿著手邊唯一的十文錢,想著該買些什麼好呢。
回頭正想問問段月容,家裏缺什麼?要不要給他買塊肉嘗嘗鮮,看在他最近表現良好的份上,卻不想一回頭,卻見段月容隔著面紗,很認真地盯著前方。
嘿!這傢夥自己說是出來打聽消息的,兩隻紫眼珠子卻盯著一個布仲家的姑娘看。
我仔細一看,這個布仲姑娘不但長得分外漂亮,穿著精緻的蠟染長裙,與眾不同,身上頭上的銀飾是我見到戴得最多的,壓發的銀冠上鑲著一顆光彩奪目的珍珠,神情有絲貴氣,她的身邊站著一個健壯的青年,竟然是我上次見過的多吉拉。
真巧啊!不過我實在見到他有些心虛,我正要拉段月容走開,他卻一頭鑽進布仲的對歌群。
幹嗎呀!這小子?
人還真多,周圍不由熱了起來,夕顏不太喜歡這樣,哇哇地哭了起來,這時我的頭頂忽然像是下了彩色的糠包雨,猶如彩蝶漫天飛舞,段月容早就不見影子了,我護著夕顏,怕她給砸傷了,我轉了幾圈,耳邊是各種各樣的情歌,還是找不見段月容,便轉身要走。
忽地一樣東西擊中我的腦袋,誰啊,怎麼亂扔東西呢,把我的腦袋砸得好痛啊,我憤怒地一回頭。
卻見我的腳下靜靜地躺著一隻金絲線繡的糠包,我檢了起來,繡得真好,如果碧瑩在,她一準能看出來是怎麼繡的。
我一抬頭,卻見所有的布仲青年看著我,唉!怎麼回事?他們在低下竊竊私語,滿目豔羨,唉?怎麼了啊?
這時一個少夥子,跑過來,對我說了一句話布仲話,我對他眨巴著眼,表示沒聽懂,可是立刻有人把我的孩子搶了過去,我正要出手,四個士衛過來架起了我,將我拖到了一輛馬車上,只見馬車裏坐著剛才所見的那個多吉拉身邊的布仲姑娘。
我愣在那裏,她抿嘴一笑,用有些生硬的漢話對我說:“你叫什麼名字。”
“莫。。。。。。莫問。”她的眼珠子一轉,又咭得一笑:“你們漢人的名字真奇怪,叫不要問。”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實在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我會心虛地以為她在質問我。
“你接到我的糠包,就是我的人了。”她的大眼睛對我閃了又閃。
唉!?怎麼會這樣?
我想了想,現在夕顏不在手裏,先不要魯莽,便坐直了身體,輕笑道:“請問小姐芳名?”
“我叫佳西娜。”她甜甜一笑,唇邊露出兩顆梨渦。
“佳西娜小姐,很榮幸認識你,可是莫問已經有妻兒了,還是請小姐把我女兒夕顏還給我吧。”我向她有禮貌地說著,怕傷害她脆弱的自尊心。
想起我前世第一次向我們高中校草表白,那個混小子竟然把我送給他的維尼小熊給扔在垃圾桶裏,把我給難受了整整一年。。。。。。
唉!所以現在作為一個有妻女的成熟“男性”,對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定要以一種誠懇的談心態度去化解她對我產生的暫時的狂熱。
我認為這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
我一路上有些絮絮道道地說著,她時而迷惑,時而捂嘴而笑,就是對我的詢問一問三不答,我說得也累了,佳西娜遞給我一個李子,我看了看她純真的笑容,便咬了一口。
都說布仲家用山上的泉水灌溉李樹油菜,故爾蘭郡的李子分外甘甜,今天一嘗,果然好吃,我倒不好意思了。
“這李子真甜,”我看了看手中十個核,訕笑著心想,對不起了,段月容同學,這十文錢我待會只好給這位小姐了。
馬車停了下來,佳西娜帶著我往前走,來到一間氣派的石板屋裏,卻見那裏坐著三個人,一個是多吉拉,一個是紫眼的段月容,手上還抱著抓來抓去的夕顏,另一個黑瘦的青年,長滿鬍鬚,再盯睛一看,卻是許久未見的蒙詔。
我愣在那裏,段月容過來把夕顏塞到我的手時,他的紫瞳難掩激動:“你總算來了,臭東西害得我不能講話了,你先同佳西娜公主坐一會兒,我同蒙詔有事說。”
他一付大丈夫的模樣,我開口欲言,卻見蒙詔的眼光中隱含不可思議,多吉拉卻面色深思。
佳西娜公主過來拉著我和夕顏過去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傻,剛剛還對她說了一大堆話,其實人家佳西娜公主早知道了。
佳西娜看著我又笑了:“你莫要生氣,我只是想看月哥哥喜歡的女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月哥哥,難怪段月容要一個勁地要挑趕表日來集市,說什麼在山裏悶得慌,原來是來找舊相識了,可是眼前這位布仲家的公主和綠水完全不一樣啊!
我正要開口,這回佳西娜想了想,主動對我說了:“我父王的一個妹妹嫁給了白家豫剛親王,我和多吉拉哥很小的時候去過葉榆找過段哥哥玩呢。”
她的漢語不太好,一下子說這麼多話難免停了很多次,過了半天才把這兩句話給說清楚了。
哦!原來是堂兄妹啊,我一笑:“剛才冒犯公主,真要向你道歉啊!”
她回我甜甜一笑,慢慢說道:“你是怎麼想到,把月哥哥扮成女子,真虧你想得出來。”
我嘿嘿一笑,只好對她說了我同段月容一樣的理由,什麼紫瞳男多女少,這樣打扮不易引人懷疑什麼的。
她點點頭,沒有再問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佳西娜看著我想了一陣,好像作了個決定,忽然站起來從一個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裏取出一對象牙手鐲遞給我,紅著臉,一字一頓地說道:“請姐姐收下,以後佳西娜遠離故土,嫁到葉榆,就全靠姐姐照顧了。”
我愣了一會兒,醒悟過來,急忙笑著搖手:“公主誤會了,我同段世子只是相助之誼,並無夫妻之實的。。。。。。。”
忽然發現付佳西娜臉紅得像紅蘋果似的,一雙妙目似乎在看我的背後,夕顏也掙著小身子要後面,我轉身,卻見段月容沉著臉站在門口。
他臉色不霽地過來,抱過了夕顏,對佳西娜道別,然後拉著我走了。
多吉拉站在馬車邊上笑著對我說:“我們真有緣啊,莫問。”
想起段月容那天對他的作弄,我臉色微紅,向他拱拱手:“上次多謝多吉拉少爺的賜雁。”
“我一直派人尋訪你,現在既然同段世子一處,那何時定要來向你討教神乎奇技的箭術了。”俊朗的青年在陽光下對我微笑著。
我正要欣然介面說好,段月容卻一把將我拉上馬車,用布仲語同多吉拉說了幾句。
事後我才知道,段月容不悅地說道:“多吉拉,別想打她的主義,她是我的女人,你還是在戰場上同我一起向光義王討教吧。”
多吉拉哈哈一笑:“你好像變了,以前你可是不再乎女人的。”
段月容掃了他一眼,跳進車廂走了,一路上他略帶激動地告訴我,他的父親沒有死,而且在障毒之地活著回來了,他現在有一萬精兵,加上布仲家和苗家的,他們馬上就可以反攻葉榆了,我微笑著向他恭喜,心想總算我也可以馬上回西安了。
正要對他提回西安之事,段月容忽然看著我笑了起來,對我說起另一個好消息。
原來我在紫園的姐妹初畫沒有死,她在南詔軍內亂時被蒙詔帶出了西安,一路上跟著蒙詔在毒障之地歷盡生死,兩個人最後走在一起,而且都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我愣了半天,萬分高興。
段月容一開始似乎有些揣測我的臉色,看我很開心,並沒有不悅之色,也對我彎著紫眼睛開心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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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2:18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二章 花淚傷月魂(二)
馬車送我們到集市一處隱匿之地,我們又走在街道上,我多多少少有點感覺,好像很久沒有踏入文明社會了,感覺哪里都很熱鬧,又可能是馬上就能回西安了,我的心上止不住的輕鬆。
段月容雖然帶著面紗,但也看得出神情愉悅,他拉著我進了一個小茶館,給我點了一壺好茶。
“真香!這是什麼茶?”我嘖嘖贊道。
段月容微笑著低聲道:“這是布仲家的姑娘茶,慢慢喝,小心燙。”
這時,隔壁的兩個生意人點了壺茶,坐在我們旁邊,攀談之聲傳到我們這裏來:“唉,現在天下不太平啊,秦中和南部戰事頻多,東南和南北商路都斷了,聽說現在朝庭又要關了西域的門戶,這生意可怎麼做呀。”
“是啊,原家和竇家打得那麼狠,害得我們這些生意人可吃盡苦頭了。”
“你說說,原家和竇家,那一家會贏?”
“我說是竇家吧,畢竟皇上在他們手上。”
“哪又如何,原家手上不也有皇室的人嗎?”
“那倒是,聽說靖夏王家的兩個公主都嫁到原家了。”
“啊,我只聽說緋玉公子前往西突厥登基,軒轅淑環公主去和親了,另外一個公主,當是軒轅淑儀公主吧?聽說亦是人間絕色,莫非。。。。。嫁了踏雪公子了?”
“這還用問嗎?原家最出名的不就是踏雪公子嗎,踏雪公子的寵妾被人擄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時候,踏雪公子正好取了軒轅公主,那樣皇室的金枝玉葉才也不至於受辱嘛。”
。。。。。。
好冷,我感覺到好冷,就好像是在冰窖裏一樣。
我握不住那杯噴香的姑娘茶,那滾燙的茶水灑在我的手上,皮膚一片通紅,我卻似不知道一般。
我周遭一切都失去了聲音,消去了顏色,心上冒出了一陣陣奇怪的感覺,好像是火山的熔炎在拼命翻騰著,無情地灼燒著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喉間一股血腥之氣湧現,我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是誰在同我說話。。。。。。。
我醒過來,原來我們已走出茶肆了,段月容好像在對我說了些什麼,可是我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了,口中的血腥味又傳了出來,段月容從我手上接過夕顏,紫瞳看著我,慢慢對我說道:“我們去買些奶糕吧,臭。。。。。。夕顏愛吃的。”
我忽然發足狂奔起來,我沒有理會段月容有沒有追上我,只是一直跑啊跑,等我醒過來時,我已經來到那野櫻坡上。
我輕輕抬頭,那棵兩人無法合抱的百年櫻樹隨風輕輕搖曳著巨大的冠頂,現在已是六月中旬,櫻花全都調謝了。
我觸摸著那粗糙的樹皮,慢慢臉頰貼上那樹幹,我閉上眼,腦海中又是那紅發少年對我柔柔笑著:“木丫頭,我喜歡你這個禮物。”
“木丫頭,我記得你是在這種叫櫻花的樹下告訴我你的名字的,對吧!”
“這句寫得多好啊,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柵處,木丫頭,這是你寫的?”
“木丫頭,我這回又找著你了,我又沒有迷路。”
非玨,你終是娶了別人,去盡了自己的義務,成就了你的皇位。。。。。。
非玨,你果然同我有緣無份啊,以後還有何人再會那樣癡迷地喚我一聲,木丫頭!
一切仿佛都在昨日,那紅發少年紅著臉送我花姑子。。。。。。。
然後,忽地腦中冒出一句,茶嗣中一人戲謔的話語:踏雪公子的寵妾被人擄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時候,這樣踏雪公子正好取軒轅公主,那樣皇室的金枝玉葉才不至於受辱嘛。
難道是因為這個,你才給我那玉?,讓我遠離原家的是是非非,其實是好方便你取那軒轅公主,又或許是你嫌棄我,因為我被人轉手送來送去,終是在心中鄙夷我被人沾辱了?
還是你根本就從來沒有在乎過我,所以你要這樣地,這樣地作踐我。
我的心頭紮如針,滿腔悲憤哽在喉頭,咽間那股腥燥再也無法忍住,我猛然吐出一口濃腥,舉手一看,一片殷紅,我悚然一驚,我這是在做什麼?
為什麼會為他難受,我為什麼會為他氣得吐血。
我的心慌了起來,這才驚醒著,我為非玨的大婚感到痛苦,可是我更為對非白的大婚感到一種背叛,甚至感到死一樣的悲憤。
難道,難道,難道我愛上了原非白,甚至這份愛情超過了對非玨的感情!
不可能!
我來來回回地走在那棵巨大的野櫻樹下,心中在對自己狂呼。
我沒有愛上他。。。。。。。為何當我知道他和錦繡暗通曲款,我的心是這樣的難過?
我沒有愛上他。。。。。。。為何我把所有的罪全加在他身上,一心想讓自己討厭他?
我沒有愛上他。。。。。。那為何當我一有危險,口中喚出的卻是他的名字?
我沒有愛上他。。。。。。。為何夜夜夢中見到的全是他的笑容?甚至多過了非玨那深情的酒瞳。
不,我沒有愛上他,沒有愛上這個絕代少年,沒有愛上這個曾經用長相守把我喚醒的男孩。。。。。
我沒有呵!
我慢慢滑坐在櫻花樹下,風拂動我的發搔著我的臉,有些癢,我卻不想去拂動,無意識地喃喃道:“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
他終是做了該做的事了,不是嗎?
花木槿,你在難過什麼,誰叫你一直在拒絕著他,誰叫你一直在傷害著他和你自己,從來沒有去看一眼你心中真實的感情。
那軒轅淑儀是天下聞名的皇族美女,又玲瓏八面,長袖善舞,連竇英華都想要據為已有,拿此作為談判條件,而你相貌平庸,不但失去了古代女子最重要的貞操,還要同個陰陽怪氣的段月容搞在一起,弄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你拿什麼同人家爭,你還有什麼臉去見非白。
花木槿,你自己連對非白的感情也搞不清楚,卻莫名其妙地成了原家的叛徒,家國難回,你一心想回原家,是為了去見誰,你又一心想過世外桃源的生活,又為了逃避誰?
是啊,你何必難過呢,從你忍不住春藥,吻上段月容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擁有那白雪一般少年的資格啊!
花木槿,你曾經很幸運地擁有原家這兩兄弟的愛,你現在發現自己真正的感情,已是晚了一萬年不止的荒唐,然後便一夕之間全部失去,可是上天對你移情非白的懲罰?
花木槿,前世人負我,今生我傷人,然而無論是我傷人,還是人傷我。。。。。。
他或是他,都已然娶了軒轅家的金枝玉葉,你這個失去了一切的小小婢女,又何苦難過,又何必難過,何苦難過啊!
然而我的淚卻止不住,風也吹不幹,我也不想去拭,所有的勇氣和生命,仿佛都隨同我的愛全部跌入海底,我聞著櫻花的香氣,心如刀絞,好痛,好痛,為何那麼痛啊!
忽然,一隻溫暖的手抬起我的臉,我睜開眼,眼前是一雙驚痛的紫瞳:“你哭什麼?”
我的眼前早已被淚水模糊了,我哽在那裏,沒有回答他,也無法回答他。
他粗聲又問了一句:“你哭什麼?”顫著手拂著我的臉,可是那熱淚卻是流得更多,更猛。
我的心神欲碎,一把將他推到在地,站起身來隻想遠遠地離開他,他卻拉著我,搖著我的肩膀:“你哭什麼?”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絕望:“你為什麼哭呀?求你莫要哭了。”
我很想大聲地對他說著:“我為什麼哭?因為我什麼都沒有了,甚至連去見非白的勇氣都沒有了,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可是那滿腔恨意和心酸,卻化作了最直接的方式,我一拳打過去,他頓時滿嘴是血,然而那紫瞳卻沒了往日的戾氣,只是悲幸而痛苦地看著我。
一聲孩童地哭泣傳來,我和段月容同時轉過頭去,卻見滿臉尷尬的牛哥二嫂,她的手上牽著抹眼睛的夕顏。
夕顏帶著我上午給她買的老虎帽,手裏拿著半塊粘不拉幾的香糖,看著我們害怕地抽泣著。
夕顏全看見了嗎?
段月容一聲不響地站了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黯然地走過去抱起了夕顏,
夕顏俯在段月容的胸前,眼淚鼻涕亂流,肥肥的小手輕輕擦著段月容嘴角流出來的血跡,段月容只是沉著臉,凝視著我。
我抹了抹臉,走過去:“夕顏,乖,不哭啊。”
然而夕顏卻害怕地晃著小手小腳,轉過小臉不看我,我的心中更是難受萬分,段月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抱著夕顏轉身離去了,風吹著我的臉,我的心更是疼痛加上委屈,淚水不知不覺又是奪眶而出,牛哥二嫂過來,拿出一塊手絹遞給我,歎氣道:“莫先生千萬不要難過,有什麼事,好好商量,朝珠是個好娘子,您著實不該打她的。”
我複又坐在櫻花樹下,閉上眼輕聲道:“牛哥二嫂,我知道了,內子身體不好,煩您先去幫我看看夕顏和她。我過一會回去。”
那一夜,我沒有再流淚,只是在櫻花樹下坐得很晚很晚,段月容也沒有再給我送吃的,我回去的時候,他和夕顏都睡了,我趴在八仙桌上過了一夜,早上醒來,人卻已在床上,段月容和夕顏都不在家裏,昨夜睡覺的八仙桌上有段月容給我留的早飯。
我的鼻子酸酸得,胡亂地吃了幾口,便出門去尋他們“母女倆”,一路上遇到村裏人,打著招呼,卻發現大夥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待我到得田裏,遠遠地看見樹蔭下牛哥二嫂看著夕顏和別人農忙無瑕照顧的小孩,我走過去,向夕顏拍拍小手:“乖乖夕顏,到爹爹這兒來啊。”
夕顏本來笑得很開心,看著我,卻板著臉,然後泫然欲泣,跑回牛寡婦那裏去,不理我。
我正蹲在那裏鬱悶,一個高大的影子淹沒了我,回頭一看,是左臉腫得老高的段月容,我總算明白了,為何人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了,我心下有些歉然,他卻皺著眉說道:“你怎麼出來了,昨夜你好像有些發燒,還是先回去歇著吧。”
他接過牛寡婦遞來的一碗水,一飲而盡,不再看我,只是甩了辮子,又到太陽底下務農去了。
我討了個沒趣,走了回去,過了幾天,段月容沒有怎麼同我說話,夕顏還是看我有些驚懼,別過小臉不理我,我有些暗恨段月容不幫著我哄哄夕顏理我,不由夜夜對著月光流淚追悔往事,黯然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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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2:35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三章 酒闌花邀月
村裏面男人們自然分成兩派,一派很同情我,紛紛開解我,二狗子還是那句老話:打出來的老婆,揉出來的面,鑼鍋子也是這麼認為。
無意間我成了落後男人中的一員,而長根卻代表新好男人那一拔,鄙夷地看著我,冷冷地拋著一句話:“打老婆的孬種。”
二狗子卻道:“這是人家的老婆,管你什麼事兒了。”
為此兩派人馬差點幹起架來。
段月容依舊沒怎麼理我,夕顏對我好了一些,但這幾日同段月容過慣了,我一抱她就折騰,我的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過了幾日,到了七夕節,女人們在寨子裏忙碌,男人們則偷閒到山下趕集,我無精打采跟著男人們身後。
大太陽底下,二狗子拿著袖子擦汗,不時還舞著袖子扇風,結果是越扇越熱。
二狗子的二隻老鼠眼睛忽然停在某處,指著一個胭脂水粉的小攤對我說道:“我說莫先生,我看你家娘子從來沒有搽過胭脂,撲過粉什麼的,連根像樣的釵子都沒有。”
後面傳來涼涼的聲音:“對啊,自個大老爺們,頭上倒老是插上根玉簪,是男人嗎?”
不用回頭,我就知道是段月容一等一的FANS,君長根。
我一想也是啊,雖說段月容身形比一般男孩稍微削瘦些,加上營養不良,越來越瘦,形容又姣美,真個是人比黃花瘦,只是我倒從來沒有鼓勵過他帶個花啊釵什麼的。
這樣下去,總也要引人懷疑的!
但轉念又一想,人家反正馬上就要同父王團聚,恢復男裝了,我急個什麼勁,便懶懶地沒有什麼反映。
不想昌發大哥卻一拍腦袋說:“二狗和長根提醒得對啊,我倒是該給我的娘子添些首飾了,莫先生一起去吧。”
男人們推推搡搡地,把我硬推到到那小攤前,一大幫子男人們圍了上來,大家七嘴八舌地搞起了買釵運動,昌發大哥出於最樸實的勞動男人的品味,檢了一根最大最亮最黃燦燦的鑲紅嵌翠的珠釵,說是沉甸甸地,定是好貨,我卻看不中,嫌做功太粗糙,而且玉石也太次了,結果我女人的購物欲倒被強烈地挑了起來,便蹲下來認認真真得淘起首飾來。
那小販見我們人多了,又都是些莊嫁漢,便有意要抬高價格,我前世那殺價血淘的小姐沖勁給逼出來了,便幫昌發挑了支二龍戲珠釵,自己選了根鳳凰奔月釵,討價還價之後,五錢銀子給我還到二錢銀子。
我的心情不由好了很多,果然購物可以緩解女性的心理緊張啊!
眾人皆誇我是殺價能手,便讓我去殺殺酒價,買些酒來,說是今晚鬧社火,是男人就要不醉不歸,連那長根也同意了。
這種熱情感染了我,且讓我忘記了一陣家庭暴力的陰影以及失戀的痛楚,於是回到村裏,同一大幫子男人喝到七八分醉,昌發醉意朦朧地說道:“莫先生,你家娘子可真是我所見過最美的女人,這麼美的女人,你何苦要打她呢?”
長根立時把酒罎子給砸了,兩頰通紅:“是男人,就不該打女人,何況這麼嬌滴滴的女人,你若不要,我當然不讓了。”
話剛出口,被他哥哥長葉打了一巴掌:“你別瞎攙和,明年就要取翠花了,人家嫁妝厚,身體壯,能生養,你瞎說什麼?”
長根在哪里痛苦地灌著酒,恨恨地看著我,雙目欲噴出火來,二狗子說道:“莫先生,你家娘子同你和好了沒有?”
我也是喝了有點暈,流淚道:“哪有啊,那日夕顏也看到我打他了,現在硬是不理我,想當初還是我抱起她的,這小丫頭怎麼可以反臉不認人了,怪不得孔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小丫頭倒占了個全。”
眾人愣了一愣,然後哈哈笑了起來,然後說了我一陣:“莫先生果然酸得緊。”
二狗子歎了一聲氣,拍拍我的肩:“莫先生,你是這個村子裏最有學問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看得起的我的人,來,我陪你去唱山歌,你家娘子定能原諒你的。”
此話一出,眾男人皆說好,說是另一個山頭的南蠻夷男女皆以山歌傳情,有一次還不小心拐走了村裏的一個女子,可見這女人都是愛聽山歌的。
唱山歌?也就是說大家今晚要唱卡拉OK嘍!
我醉熏熏地想著,一大堆男人拉著我,捧著酒壺,一路吵嚷著來到我的家門口,屋子裏一大堆女人的身影,我腦袋有些發暈,想著莫非今天是輪到我們家開繡戶?甩甩腦袋才想起,今兒個是七夕,一大幫女孩子定是在我家過七夕呢。
忽而想起去年我也曾和碧瑩,宋明磊紮巧娘娘的,不由對著月亮惘然一陣。
耳邊不知道是誰一直在叫:“讀書人,快來一曲咱們老爺們的歌啊,可不許唱酸歌。”
我猛灌了幾口酒,漸漸地酒精起了無敵作用,我哈哈大笑:“你們可聽清楚了,今兒個,我就要當K歌之王了。”
我清了清嗓子,不理紅著鼻子的眾男人,拿著一個細酒瓶當話筒,開口唱起了那首縴夫的愛。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俗話說,人生有三苦,打鐵拉船磨豆腐,這一首歌不知不覺讓所有的男人們想起農閒時節,上巴蜀之地拉船的辛苦,烈日下,拼命拉著纖繩,晚上夜涼如水,心中也是想著媳婦,一心只是想回家拼命抱著媳婦,享受兩情稠濃。
很快,男人們摸准了音調,反來複去吼道: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眾人一邊灌著酒,大聲贊道:“讀書人的曲子就是不一樣。”
一邊又慫恿我再唱一首,於是我從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開始,羽泉,光亮,信樂隊,還有刀郎的情歌唱個遍。
房內不斷傳來女子們吃吃的笑聲,我們終於跑到門口,我一邊踢著破門,一邊吼著嗓子:“死了也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然後不停地敲打著門口:“娘子,你開門,你開門,讓我進來。”
眾男人也是大聲吼著:“莫大嫂,快出來讓莫先生親個夠啊。”
最後我家的破門板猛地被我們撞倒了,我們一大幫子人倒在我的屋裏,我被壓在最底下,一屋子的女人,笑得直不起腰來,我抱住了一個女人:“娘子。。。。。。。”
嗯!?段月容的腰什麼時候那麼粗了,我都抱不了,他的臉怎麼變得這麼大,臉上這麼多芝麻,我盯睛一看,原來是滿臉通紅的君翠花,我放開了她,搖搖晃晃地作了個揖,然後目光找來找去,不去管女人們開始找著自己的男人或心上人,最後看到皺著眉頭的段月容,我撲過去,在他懷中大哭:“你這個混蛋,我什麼也沒有了,我想回家啊,可是我沒有家了啊。”
眾男人也抱著自己的女人盡情的大哭大笑起來,說著:“媳婦,我好想你啊。”
我糊裏糊塗的大哭大笑著,眼前一片糊塗,好像我的那些同伴們被女人們拎著耳朵拖出去了。
然後我不記得我又說了些什麼,只是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第二天,我稀裏糊塗地醒了過來,食物的香味漂了過來,段月容正在煮粥,夕顏趴在我胸口伊伊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看到我醒過來,興奮地口水直流。
不過她好像沒這樣排拆我,也讓我心裏一松,我的頭好痛,段月容過來端來一碗小粥,無奈地說道:“你終於醒了。”
我愣愣地接過粥,看著他,他的發間簪著那支鳳凰奔月釵,玉容越是清俊,我腦子飛快轉著,努力想著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麼。
卻見他對我燦爛一笑:“快吃了吧,日頭都上桿了,該去田裏了。”
我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又給我個回眸一笑百媚生,說道:“你莫不是要我給你親個夠,你才肯起來吧。”
立時,昨夜的回憶湧向我的腦海,血也同時湧向我的臉。
我的神啊,昨天我都做了什麼呀!
我。。。。。。我竟然對著段月容唱情歌?而且好像還都是激情男人版的。。。。。。
我一口氣喝完了粥,跳了起來:“孩子他娘,你在家好好看著夕顏,我下地去了。”
然後也不梳洗,就逃出家門了,隱約聽到身後傳來,段月容低低地笑聲。
出了家門,男人們像平常一樣打著招呼,女人們一看到我,臉就紅了,然後吃吃笑著跑開了。
嗯?!我究竟昨天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了嗎?
我甩了一下頭,不管了,平靜了一下心情,走下田地,開始割著麥子,旁邊的昌發對我笑了笑,我剛彎下腰,卻聽他在田裏輕哼著羽泉的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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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2:46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四章 夕顏花醉月
這幾日,我表面上與段月容合好了,羞怯的朝珠與酸溜溜的莫問,場面上依舊相公來,娘子去的。
我並沒有提回西安的事,然而無論白天夜裏,醒著睡著,我還是會不自覺地在腦海裏描抹著非白尚公主那喜慶的場面,然後便是一而再,再二三地回憶西楓裏同非白的點點滴滴,心中還是一團亂麻。
我和段月容前些日子去幫君家寨割麥子,作為答謝,也算是薪水,我們得了些麥子,糧食充裕了起來,這一天我下了學,回到破屋子裏。
段月容笑著遞給我一碗紅豔豔的李子,應是從家門口那棵大李樹上摘的吧,我立刻饞得流口水,我抱著夕顏,坐在屋簷下,一邊自己吃著李子,一邊把李子一點點掰給她吃,口裏學著小丁當的聲音:“小夕顏,吃李子,快快長呀,叫爹爹,披紅衣呀,嫁相公。”
以前在建州老家,我那紫眼的娘親哄我和錦繡時,老是唱這支歌,因為錦繡最愛聽這支歌,後來娘死了,我卻一直記得,我的娘親很喜歡錦繡呢,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在嬰兒抱裏總是沒事想著怎麼回到原來的世界裏,可是錦繡卻哭個不停,于娘親總是抱著她,後來娘親沒了,錦繡和我那一年才五歲,我從她臉上看到一種好像天塌下來的恐懼感,她抱著我哭個不停,我也是心煩意亂的,便學著娘親對她唱起了歌。
夕顏咯咯的笑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清了清嗓子,便低低地唱了一曲藍精靈: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
他們活潑又聰明他們調皮又靈敏;
他們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綠色的大森林;
他們善良勇敢相互關心;
噢,可愛的藍精靈可愛的藍精靈;
他們齊心協力開動腦筋鬥敗了格格巫;
他們唱歌跳舞快樂又歡欣!
夕顏依依呀呀地跟著我的調子,柔和而專注地看著我,好像以前錦繡聽我唱這首歌一樣的神情,那時的錦繡聽著我的歌聲,終於漸漸止住了哭泣,只是萬般依賴地看著我,如同現在一樣,我的心中忍不住像一湖春水一樣柔情湧動。
忽然驚覺有人坐在身邊,一抬頭卻見段月容不知何時過來,正在剝一個李子,遞到我的嘴邊,紫瞳瀲灩地看著我:“七夕那晚上。。。。。。那些山歌是你作的吧。”
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照老規矩,嘿嘿傻笑了兩聲,拿了過來咬了一口,然後放到夕顏的嘴裏讓她吮著。
他笑著說:“那些山歌很是動聽。。。。。。,”他低下頭,低聲說了一句:“本宮很喜歡。。。。。。。”
他抬起頭,一雙紫瞳滿是星輝,柔情地讓人無法拒絕,好像那晚吹葉哨的神情,我有些局促起來,只是低頭逗弄著夕顏,上方他的聲音又起,他認真地問道:“剛才你唱的那首也甚是活潑動人,那藍精靈是何方神氏,那格格巫是何人?”
我愣愣地抬起頭,搔了搔腦袋,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釋,難道真要說,是大約三千年以後一個叫做法國的國家所創造的一個動畫片的主題曲嗎?
想了許久我才撒謊道:“以前在建州老家時,娘親教的,我娘是個紫眼睛的胡人,她在我和我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連我也記不得了,只是記得這曲子罷了。”
說完低下頭,不敢看他,可他卻點頭說道:“我教人查過你的底,那時我也吃了驚,沒想到有人同我一樣有個紫眼睛的娘親,而且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我不由低聲說道:“我妹和你一樣也有一雙紫眼睛,而且也是絕代風華。”
忽然一陣低沉的笑聲傳來,我抬起頭,卻見他愉悅地笑著,夕陽下映著紫瞳,如紫琉璃石一般晶瑩,我這才驚覺自己加了個也字。
我一時血色上湧,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來:“我回屋去給夕顏洗個澡。”
段月容卻一把拉近我,緊緊抱著我,隔著夕顏,紅唇壓了下來,我手裏有夕顏,半天才推開他,他卻有些癡迷地在我耳邊說:“父王馬上就會過來了,你莫要回那撈什子的西安了,跟著我去葉榆吧。”
此話一出,我心跳如雷,立刻使勁推開他,冷冷道:“段世子想反悔嗎?”
“不錯,我改主意了,”他厚顏無恥地仰頭笑道。
他看了我一陣,忽而殘忍地說著:“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是弄不清楚你究竟喜歡原家兄弟中的哪一個。”
“許是兩個都愛,又許是兩個都想要,你無需難堪,本宮是過來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的心一緊,卻見他的紫瞳看著我,裏面滿是篤定:“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反正兩個都尚了軒轅家的公主,而且你的身子又是我的,你們漢家女子歷來極重貞節,那原非白素來高傲已極,如何會屈就,你不跟我回葉榆,你還能去哪里呢?”
他得意地一笑,用著一種主子對奴僕那般恩賞的口氣說著:“我准你以後跟著我便是了。”
他向我上前一步,眼中滿是情欲,而我的胸中湧起一陣無比冰冷的憤怒,也許我花木槿在原氏兄弟中是有些朝秦暮楚,是有些搖擺不定,所以老天爺給了我最嚴厲的懲罰,還輪不到你把我同你那種濫情縱欲相提並論,甚至還給我提那種我最不恥的處女論?!
於是我後退一步,順便打掉了他伸向我腰際的手,努力平復了一下內心,抬起頭來,對他風情萬種地一笑,他的眼神竟然一蕩,幽暗難測,又向我進了一步。
我抱著夕顏,餘光測到旁邊的大李子樹,慢慢地嬌聲說道:“世子所說的可是當真?”
他趕緊點點頭,眼中興奮難掩,我慢慢笑著後退,而他則像只滿嘴流滿哈拉子的大色野狼,亦步亦趨,兩隻紫眼睛裏全是我抱著夕顏的身影,我繼續嗲聲道:“世子說得對,原氏兄弟都尚了公主,斷容不下妾的,故而妾要是回西安是有些困難,只是。。。。。。妾還有一個難處。”
他的眼中湧顯一股奇異的光彩,對我笑吟吟地說道:“什麼難處,說來聽聽,等我打回葉榆,定然准你。”
“對不起,小王爺,”我撫了撫鬢,暗中冷笑連連:“那便是。。。。。。妾身我。。。。。就是不喜歡你。”
我仰天哈哈大笑一陣,再看他的笑臉僵住了,眼中的神彩瞬間熄滅。
那廂裏,我換了一付口氣,不怕死地說下去:“而且你我有殺兄之仇,亡國之恨,破貞之辱,所以我倆在一起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一。”
段月容的臉開始扭曲,我咽下一口唾沫,“但考慮到你做為我的娘子,你。。。。。。還算守婦道,當夕顏的母親也算盡職,你又救過我幾次,尤其是最近你勇敢地做了我的出氣桶,高超的廚藝多多少少有些感動我,再加上身邊。。。。。。。本人的確沒有其他人選,我決定,給你這個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一的機會。”
段月容那雙紫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有些發愣,我繼續一本正經地說下去:“如果你一定要加入我的追求者行列,考慮到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因素,以及我的身體狀況,首先你必須洗清你滿身的罪孽,可以考慮從吃素開始啊,然後提交求愛申請書,形式為書面,一式三份,你一份,我一份,天下一份,措辭要恰當,語氣要誠懇,試用期將為三個月,期間將具體考察你的業績,如果試用合格,你也只能作個副的,也。。。。。。就是妾,”我的妾字剛出口,段月容已經開始氣憤得左右看來看去找傢夥了,最後到屋裏拿了把菜刀殺了出來。
我一下子躍上那棵大李樹,腦邊釘著他扔過來的菜刀,看著他在底下檢東西向我亂扔,我一邊向上躍去,一邊得意地想,有輕功就是好哇!
我哈哈大笑道:“然後再要進行深入考察,具體專案分為德智體美勞五個專案,我想守身節欲程度對你而言可能困難一點,你還必須負責照顧夕顏,武功及文學的教育,當然你和夕顏的思想品德課程都將由我來進行同時?課,還有家務,務必做到盡善盡美,這樣五。。。。。不,八年十年後如果西域那邊實在沒有消息,西安那邊也確實沒有離婚的可能性,你又正好找到了生生不離,也就是你嘴上說得貞烈水的解藥,而我還有幸沒有掛掉,並且在我們之間能夠做到合諧社會的前提下,你才有可能正式轉正。”
段月容冷著臉開始爬樹了,我就坐在最高的一處,微笑著抱著夕顏等著他:“乖乖夕顏,看娘娘爬樹樹嘍!”
過了大約半柱香時間,段月容才氣喘吁吁地爬上來,咬牙切齒道:“你這女人。。。。。。。”
我抓著夕顏的小手對他搖搖:“娘娘發火嘍。”
段月容正要抓我,夕顏卻忽然含糊不清地說道:“娘娘。。。。。。。。”
我和段月容都愣住了,夕顏繼續對著我們說道:“爹爹。。。。。。。”
我大喜過望,夕顏會說話了:“乖乖夕顏,來,再說一遍啊。”
“娘娘,爹爹。。。。。。。”夕顏得到了我的鼓勵,一遍又一遍地說道,我的心中湧起一種從來沒有的驕傲感,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得那種,為人父母的驕傲感吧。
再看段月容,也是有些愣住了,夕顏撲過去,抓住他垂在胸前的頭髮,看著他的紫眼睛,不停地叫著娘娘,他也不由自主地摟住了夕顏,無奈道:“乖,夕顏,要叫我爹爹,叫她娘娘。”
然而夕顏卻咧了個小嘴,笑瘋了,還是對著他叫著娘娘,對著我叫著爹爹。
我不由得笑彎了眼睛,段月容本想發作,看著我,忽而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只是在樹梢上長歎一聲:“真拿這個臭東西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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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2:57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五章 人比黃花瘦
第二日,段月容帶我去布仲家的山頭,卻見布仲的百姓正忙著豐收李子,多吉拉迎著我和段月容來到一座氣勢宏偉的石板屋中,佳西娜笑眯眯地過來,羞答答地給我和段月容行了個禮,用生硬的漢語對我說道:“姐姐來啦。”
我也對她行了一禮,段月容對她展顏一笑,用布仲話對她說了幾句,佳西娜臉紅透了,在那裏不停點頭,然後又對著我不停笑著。
啥意思?
然後,段月容轉過身來對我嚴肅道:“我去看望父王,你且與佳西娜聊一會兒。”
我接過夕顏,不由問道:“你剛才同佳西娜說了些什麼?”
段月容紫眼珠子一轉,在我耳邊輕輕一笑:“莫非是吃醋了?怎麼,很想知道我同她如何談情說愛。”
他狀似親熱地攬著我的肩頭:“等你哪一天深深地愛上我了,自然我也會說給你聽的。”他的熱氣噴在我的脖子上,佳西娜又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
哎?!你未來的老公在吃我豆腐,怎麼還笑得出來呢?
我面上不動聲色,暗中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他退開了去,捂著小腿,恨聲道:“你這賤……你這悍婦,等著瞧,等我武功複了,定要將你整得服服貼貼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我要你。”
我也咧開嘴笑了:“那還是等你先收拾了翠花吧,娘子。”
這時多吉拉過來,段月容一下子站直了身子,眼中忍著痛,睨著我。
多吉拉看著我雙目含笑:“莫問姑娘好啊。”
我訕訕一笑:“多吉拉少爺好啊。”
段月容哼了一聲跟多吉拉走了。
佳西娜笑著對我說:“姐姐方才誤會月哥哥了,他說姐姐身體不好,讓我叫人給姐姐做些補品給姐姐服用呢。”
我一愣:“佳西娜,我和你家月哥哥,沒什麼的……你莫要誤會啊。”
佳西娜銀鈴般的笑聲飄了過去:“姐姐,佳西娜五歲就認識月哥哥了,一心只想在月哥哥身邊,佳西娜看得出來,姐姐是個好人,所以佳西娜不會介意同姐姐分享哥哥的。”
我傻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佳西娜是屬於情操過份高尚呢,還是屬於太過迂腐,只聽佳西娜說道:“我帶你去見一位老朋友。”
我們進了一座竹園,卻見一個美人,姿態優美,小腹微隆,漫步其間,臨風賞著幾叢飄逸的蘭花。
我的心激動起來,正是初畫。
初畫看到了我,就急步趕過來,兩人來到近前,都禁不住無語淚千行,佳西娜有些不解地看著我們。
我們一起進了一間寬敞的石屋,夕顏一向不怕生人,而且人們都說嬰兒會對懷孕的婦女特別有心靈感應,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反正夕顏一開始有些疑惑地凝視著初畫,然後慢慢地咯咯對她笑起來,咿呀地說著抱抱,快為人母的初畫也抱著夕顏,愛不釋手,不時逗著她,夕顏的口水滴滿前襟。
“姐姐,這個孩子長得真像姐姐。”初畫笑著說道,佳西娜也點頭笑著。
我那為人“父母”的驕傲感又湧上心頭,沒有想到澄清誤會,只是開心地笑了起來,這時有個布仲家的僕人過來,好像是對佳西娜說,多吉拉叫她過去,因為我聽到那個女僕提到多吉拉的名字,她點點頭,對我們說,她去去就來,便出去了。
就剩下初畫和我了,我和她對望著,有一陣的沉默,兩人的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回憶著分別時紫園裏可怕的修羅場,我儘量溫和地對她笑著,還是問道:“初畫,蒙詔將軍他……對你好嗎?”
初畫的臉微微紅了,嬌羞地低下頭:“我就知道姐姐會這麼問我……”
我也有些尷尬,有些後悔不該這樣去干涉別人的隱私。
可是初畫卻開始告訴我她的遭遇,一開始她並不喜歡蒙詔,蒙詔把她救下,派人給她上藥,親自細心照顧,可是她並不為所動。
後來胡勇發動兵變,便差兵士前來搶蒙詔掌管的奴隸,她萬萬沒想到同段月容打散的蒙詔會折回來救她。
一路上蒙詔同她沒什麼共同語言,她情願守身自盡,也不願意離開西安城,自然對蒙詔的相救沒什麼感激之情,對他也極是冷淡。
她說道:“好在他那時並未強迫我,我那時想過若是他敢碰我,我定要死在他面前。”
我聽得汗淋淋的,心想那我同段月容發生關係了,而且還失去了初夜,若是此事發生在初畫身上,她定是要自盡了啦,而我不但沒有自盡,還一路上同他假鳳虛凰地逃生。
如果回到西安,原家可會接受我這樣的人?會不會為了保全名聲而讓我自盡?又或許原家就是認為我已被人玷辱了,加上非白又要尚公主,便不可能有小妾,索性便派人殺我?可是畢竟張德茂是宋二哥的人啊,而且非白給了他那塊玉瓏?,可見他想讓我活下去的,可是,非白你還是已經尚了公主,我又如何再能回去面對呢?
我柔腸百轉間,初畫繼續說下去,到了播州,她的傷勢漸好,可是由於對光義王的錯誤估計,加上奸細作亂,豫剛親王和蒙詔沒有守住播州,蒙詔只好又攜著她隨光義王,一路敗去,往南進入蘭郡的瘴野。
一開始是蒙詔護著初畫,然而到了瘴野,隨行的三萬士兵,卻因為瘴毒,不斷死去,蒙詔自己和光義王也感染了障毒,日漸衰弱。
紫園的子弟兵,每個人體內都種了一種毒素,以抗敵人投毒,所以初畫並沒有被瘴毒毒倒,到後來,反倒護著蒙詔同光義王,幫了不少忙,這麼一來一去的,本以為會永遠會困在這瘴毒之地的兩人,互相欽佩各自的為人,心中蒙生了濃烈的愛意。
初畫動容說道:“姐姐,初畫一直恨他帶兵攻佔了紫棲山莊,焚毀了莊子,雖然他沒有姦淫擄掠,可還是恨他的同胞殘害了這麼多姐妹,殺了這麼多兄弟,到現在初畫也是,可是他對初畫真的是很好,那時逃進去的三萬大軍最後只剩下一萬人不到了,軍中的巫醫也染病死了,然而那時還是沒有找到解藥,蒙詔的身上也中了瘴毒,渾身發黑起泡,眼看要不成了,初畫心裏卻難過起來,心想這也算是對他的報應了,既是他受了懲罰,也算兩清了,”初畫的眼中流下淚來,“既是如此,初畫便對他好了起來,盡心盡力地服侍他,可他卻對初畫呼來喝去,還說不想見到我,初畫明白,他是想讓初畫不要管他,好離開瘴毒之地去尋一條生路。”
我的心也動了起來,好一個鐵骨柔情的漢子,不愧為南詔名將啊。
“在瘴野裏沒什麼好吃的,大家都挨著餓,有時急起來,連自己同伴的屍首都吃,”初畫打了一個哆嗦說下去:“因為初畫沒有中毒,有些南詔兵便想來糟蹋初畫,然後再把初畫吃了。”
“蒙詔躺在那裏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了,可是他還是拼死殺了那兩個將領,救了初畫,初畫就把自己給了他,”初畫哽咽著說道,“初畫認識一些草藥,以前在莊子裏,凡是子弟兵都學過一些常識,那時柳先生教過我們,說是凡有毒物出沒的十步之內,定然是有解毒之物,這是宇宙萬物相克相生的道理,後來初畫冒死進了瘴氣最深的瘴潭,附近總開著一種花,極似桃花,但花朵極大,顏色豔紅,瓣上有七星斑,初畫稱其為七星桃花,便采了些給一些中毒的兵士服用,果然生了效,於是解了大家的瘴毒,光義王便封了我為桃花夫人,說要讓蒙詔將來打回葉榆時再風光地娶初畫一遍。”
初畫的臉又紅了:“可是,沒想到……”
我戲笑著:“沒想到蒙詔將軍卻等不到他風風光光地娶初畫了,就連蒙將軍的孩子也等不住啦!”
初畫的脖子也紅了,嬌聲喚道:“姐姐還像以前一樣愛捉弄人。”
她忽而又收了笑容,拉住我的手,感歎道:“初畫以後是回不了故土了,初畫雖與蒙詔情投意合,可畢竟是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野合,現在又有了孩子,求姐姐,莫要輕視初畫啊。”
“好妹妹,人生得一知己足已,姐姐為你感到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麼會笑你呢。”我喃喃道:“姐姐只是擔心自個兒,能不能回西安罷了。”
初畫一愣:“姐姐,為何還會想回西安呢?昨日蒙詔還告訴我說,段世子對他和多吉拉少爺說他與你二人甚是相愛,段世子說綠水要加害他,你為了救他,便主動獻身,解了綠水給他下的媚藥,一路上你對他死心塌地,且又百依百順,怕他吃苦,你便將他扮作女人,卻把自己扮作男人,好方便照顧他,保護他,對他百般呵護,後來有了孩子,都一歲了,還說看在你對他救駕有功的份上,要帶你回葉榆,封你作側妃呢。”
我越聽,心中的火氣越升,他果然是要反悔,真可謂與虎謀皮啊。
還說什麼我為了救他,主動獻身,為他解媚藥?
我對他死心塌地?百依百順?
我將他男扮女裝還是為了好花癡地照顧他,保護他,對他百般呵護?
還要封我做側妃?
還是個側。。。。。。。側妃?
段月容,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
我的臉皮有些抽搐,正要說實情,初畫卻憂慮地說道:“姐姐,你絕不能回西安城。”
“姐姐可知,可知錦繡她……”初畫看著我,閉了口。
我淡淡一笑:“我知道錦繡喜歡白三爺。”
初畫一驚:“原來姐姐早就知道了。”
是啊,我若真的回去了,就算軒轅公主不介意我,原非白能接受我失了身,還能像以前一樣,在原非白身邊做個侍女,可總是要面對錦繡失落的心,而且我如何又能安於這一切呢?
她拉住我的手:“求姐姐還是莫要回西安了,錦繡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錦繡了。”
我的心中不悅陡升,冷冷道:“此話怎講?”
“我知道錦繡是姐姐的胞妹,姐姐對錦繡疼愛無比,初畫接下去說的,姐姐定然不信,可是姐姐是難得的好人,也是救了初畫的恩人,所以初畫一定要說出來。”初畫說著說著,對我跪了下來。
我趕緊把夕顏放在地上,也跪下去,要扶起她,可是她卻拉住我,流淚道:“姐姐,你可知道碧瑩姐姐剛進苑子不久,就被人栽贓陷害了……”
我的心緊了起來,看著她點點頭,“不是香芹做的嗎?我們小五義都知道的。”
卻聽初畫搖搖頭,說道:“不是的,木槿姐,把二小姐的玉佩放在碧瑩姐姐枕頭下麵的是錦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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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3:20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六章 愁人千里夢
我如遭晴天霹靂,大聲說道:“你胡說什麼,怎麼可以這樣來污辱我的妹妹呢。”
“初畫知道姐姐你不信,以為初畫是在扯謊,可是這些都是真的,”初畫哀哀地說道,“初畫比你們小五義來得都早一些,所以紫園裏偷
雞摸狗的勾當也比你們清楚些,紫園裏每個女孩都想到二小姐那邊去伺候,因為那樣就不會受到柳先生的欺侮了,可是錦繡一進那個紫園,柳先生就看上她了,柳先生問夫人要了錦繡過來。”
我的眼淚猛地流了出來,只是咬著嘴唇看著初畫,我的心臟被重重地捶擊著。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二小姐沒有把錦繡留下來,卻留了碧瑩姐姐,錦繡受了柳先生的欺侮,卻不敢對任何人說,連對姐姐也不敢說,那個時候只知道哭,我那時便對她說,只要能想盡辦法到二小姐身邊來,柳先生就不會糟蹋她了,我對二小姐提了,可是二小姐卻說侍候的丫頭夠多得了,不用再添了,我便這樣回了錦繡。”
“結果第二天,碧瑩姐姐就被人發現枕頭下麵有二小姐的玉佩,我們那時都以為是香芹做的,便不敢說,二小姐沒有留碧瑩姐姐,於是碧瑩姐姐被攆到雜役房了,還氣得一身病,錦繡便順利地到了二小姐房裏,錦繡比碧瑩姐姐乖巧得多,二小姐漸漸信任錦繡,後來連夫人也越來越喜歡錦繡了,珍珠姐姐同初畫要好,她讓我千萬小心錦繡,因為她看到是錦繡偷偷將玉佩拿到碧瑩姐姐的枕頭下麵的。”
“夠了,”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厲聲道,“既然你說是珍珠告訴你的,那珍珠是不是真看到的,這又有誰知道了?我不要再聽你說了。”
我上前抱起夕顏,扭頭就走,初畫也站了起來,繼續流淚道:“初畫知道姐姐不信,可是姐姐知道嗎,侯爺早就風聞錦繡同三爺的事,本來是想把錦繡送給三爺的……”
我站住了,卻聽初畫說道:“可是錦繡卻拿著劍要以死明志,她說她此生非侯爺不嫁,還有那生生不離……是錦繡讓侯爺給姐姐下的。”
我渾身都在打顫:“那你又是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呢,初畫,這些不都是原家的秘密嗎?”
初畫淚流滿面:“不瞞姐姐,初畫的娘親是候爺的一個侍婢,候爺酒醉時寵倖了我的娘親,便有了初畫,秦夫人脾氣不好,我娘親不敢說出來,後來千辛萬苦地生下初畫,還是被秦夫人發現了,秦夫人便賜死了我娘親,秦夫人還想賜死初畫,所幸侯爺知道了,很是不悅,便悄悄將初畫交給了二小姐的奶娘,讓我同二小姐一同長大。紫園裏只有侯爺,連夫人,二小姐和珍珠姐姐知道初畫的身世,所以主子們待初畫便好一些。”
我慢慢轉回身,也是流淚看著她,只聽她說道:“錦繡告訴我,她想報復柳先生,她說跟著三爺,將來只能做小,反正無論跟哪個主子都要做小,索性就攀了高枝,要做就做紫園裏最大當家主子的小,不定將來還能被扶正,她為了向候爺獻忠心,就對侯爺說了姐姐的文韜武略,她勸侯爺將姐姐許給三爺,她為了能籠絡侯爺的心,也拉攏著侯爺周圍的人,她花重金買來神武帝君的真經,獻給那個邱道長,投其所好,於是邱道長便對侯爺說錦繡是貴人轉世,她又讓邱道長對侯爺說姐姐你是國母之命,她知道奉定公子是候爺信任的人,便……勾引奉定公子……奉定公子便常常在候爺跟前說錦繡的好話。”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上前一步,揚起手掌:“你閉嘴。”
我的手在空中被人截住了,卻見是半面紋身的蒙詔,經過修整,人已比以前精神了很多,雙目噴著怒火,瞪著我。
“大膽蒙詔。”一聲暴喝,卻是門口站著的段月容,旁邊還站著多吉拉和佳西娜,三人的眼中都有著吃驚。
蒙詔鬆開了我的手,摟著泣不成聲的初畫,忍著怒氣對我說道:“夫人息怒,初畫有得罪您的地方,還請看在她懷有身孕的分上,原諒她了吧。”
段月容也沉著臉過來,抱了哇哇哭的夕顏,拉了我就要走出去,我卻一甩手,向初畫走上前一步:“你說的這些,候爺都知道?”
初畫點點頭:“她同奉定公子的事,初畫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初畫也不知道候爺是否知情,這些都不是我報給候爺的,候爺在各處都有眼線,就連三爺處也有……”
“住口。”我的眼淚無力垂下,口中哀淒地說著,“你怎麼可以如此詆毀我的妹妹,她也曾同你在一起習文練武啊,你可知她是如何的信任你。”初畫咬著嘴唇,滿眼的傷心委屈,淚流得更猛。
“姐姐若認為是初畫告的密,要怪初畫,初畫也沒有辦法,可是上天明鑒,初畫沒有撒謊,錦繡和姐姐一樣懷疑初畫洩露了她的秘密,便好幾次對初畫下殺手。”初畫扯開胸口,白嫩的肌膚上一道劍痕,我驚詫地後退一步。
初畫繼續說道:“後來侯爺也漸漸發現錦繡的為人,叫我特別留心錦繡,初畫冒死說出這些,就是因為姐姐是這個紫園裏難得的好人,姐姐如果回去,失貞的事肯定會被人說道,而且姐姐已經為世子生了一個女兒,斷不能容于原家,錦繡為了自己的前程,也一定會害姐姐的。”
我對她冷笑道:“我不信你,你只不過是因為愛上了蒙詔,所以你想離間我和我妹的關係,好讓我輔佐段月容,我根本不信,不信,不信……”
我連著說了十幾聲不信,然後對著段月容鄙夷一笑,口中的血腥又湧現了,段月容滿臉怒容,上前拉住我,好像對我斥責了些什麼,可惜我聽不清,我的身體晃了一晃,倔強地甩開他的手,沖出門外,只是按原路回去,眼淚掉了一路。
行到一半,脅間劇痛,再也忍不住跌坐在一棵樹上,努力呼吸,喉中的血腥湧出了口,眼前漸漸一片黑暗。
恍惚間,有人給我嘴裏寒了一粒藥丸,好苦,可是我卻醒不過來,只能感知很多人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時而有一雙紫眼睛焦急地看著我,我喃喃喚道:“錦繡,錦繡……”
晴空萬裏下,浮雲朵朵,我又回到了櫻花林中,我來來去去地尋非玨,卻始終不見人影,心中好生難過,卻聽到有人柔聲喚道:“木槿。”
卻見白衣少年坐在櫻花雨中,對我柔柔笑著,我滿腔心酸地奔過去,緊緊摟著他:“非白,我好想你。”
漫天的櫻花不知何時變成了殷紅的梅花,宛如滿腔濃濃的相思意,放開他時,卻見那梅花落在他胸襟處,變成了紅色的鮮血,滲進潔白的衣裳,甚是紅白分明,他的臉色蒼白,依然對我笑著:“木槿,你在哪里,讓我好找啊。”
我心中一駭間,一切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陷入了無盡的黑暗,卻聽到有人說著漢話:“公子,這位姑娘的胸腹以前受過重創,故而她的體質不是一般的差,除非是華陀再世,恐怕所有的醫者都會同老朽下一樣的診斷,就算她這次醒過來,這樣的吐血迷症還會繼續,很難調養,可能最多活到三十歲吧。”
“你這庸醫,如果治不好她,我讓你現在就掉腦袋。”這個冷冰冰的聲音好像是段月容的。
我醒了過來,微微動了一下手,段月容沖了過來,儘量柔聲道:“你,你怎麼樣……”
又有人給我嘴裏塞了幾粒苦不拉嘰的藥丸子,我才完全醒了過來。
我調養了幾日,段月容常常抱著夕顏過來,坐在我身邊,陪我說話,可是我卻一言不發,只是木然地看著前方。
我沒有再見到初畫,沒想到這一日,蒙詔卻過來看我。
他凝著臉又向我跪下陪著不是,我只是無力地搖搖頭,讓他起來。
我問蒙詔初畫沒什麼事吧,蒙詔這才松了臉色,有些難受地慢慢告訴我,初畫身體愈來愈差了,現在根本下不了床了。
我驚問怎麼回事,他慢慢地告訴我,他和初畫在瘴毒之地吃不好睡不好,她本身的體質也很弱,他們倆誰也沒有想到在那種地方會懷上孩子,初畫很高興。
可是蒙詔聽說過去住過瘴野的很多懷孕婦女不是容易滑胎,便是生出死胎,所以蒙詔出了瘴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初畫去看了大夫,果然大夫的結論不容樂觀,初畫本身進瘴毒之地時身體是很弱,體內雖有原家的抗毒丹護著,但這抗毒丹本身也是一種毒藥,以她的身體根本難以負荷這兩種劇毒之物在身體裏的抗擊。
所以等她出了瘴野時,其實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燈枯油盡了。
能撐到現在,可能只是為了腹中的孩子,大夫很遺憾地告訴蒙詔,不但初畫活不了多久,就連肚子裏這個孩子十有八九也是個死胎,既便能生出來,也會很快夭折,然而蒙詔又不敢告訴初畫,怕刺激了她,那樣初畫就真的立刻活不下去了。
說到後來,蒙詔的眼中滿是哀淒悲痛,無力的淚光隱現:“若是早知如此,蒙詔便不會隨同世子出征西安,那樣蒙詔不會遇到初畫,初畫也不會受這樣的苦,不但可能要經歷喪子之痛,還會如此早夭。”
蒙詔輕輕說道:“蒙詔從世子和初畫那裏聽說過夫人與胞妹早年喪母,幼年就被賣到西安為奴,故爾夫人疼愛胞妹異常,初畫說的那些話,夫人肯定受不了,就請夫人看在初畫也是一生淒苦,加之可能……可能蒙詔明天就見不到她的份上,就原諒初畫吧。”
我心中的愧疚和震驚排山倒海地湧來,只能熱淚滾滾,泣不成聲,對著蒙詔連連搖頭。
這一日,我下了床,慢慢踱步來到初畫住的庭院,透過窗櫺,卻見一個湖衣佳人,正坐在床上專心致致地縫製一件嬰兒的上衣。
我慢慢地來到敞開的門口,敲了敲門框,驚醒了初畫,她抬頭一見是我,便驚喜地抱著肚子要起來,我趕緊過去讓她坐下。
我有些不知所措,歉然說道:“前幾日,我一時激動,沒有嚇著妹妹吧。”
初畫慚愧地紅著臉道:“姐姐說哪里話來,明明是初畫不對;姐姐說得對,錦繡小時待初畫也是很好很好的,初畫實在不該這樣在錦繡背後說。。。。。。。”
我搖頭笑道:“過去的事咱們不要再提了,初畫。。。。。。最近可好,可是害喜得厲害?”
初畫的臉色微紅,搖搖頭:“寶寶很乖的,初畫沒什麼難受得,只是有時候會腿抽勁,倒是累了蒙詔天天晚上要替初畫按腿呢。”
我不由贊道:“蒙詔將軍可真是個體貼的好丈夫啊!”
我拿起她正在做的小衣服,驚歎連連:“好可愛,初畫做得可真得是好啊。。。。。。。”
初畫的眼神滿是溫柔的愛意,開心地說道:“初畫以前在紫園裏聽老人們說,剛出生的孩子一定要穿棉布衣裳,而且最好是穿長大了的孩子穿剩下的,”她滿懷希望地說道:“說是這樣,寶寶才能健康成長呢,姐姐的夕顏公主活潑可愛,初畫好生喜歡,姐姐能賞給初畫一些公主小時候的衣物嗎?”
我立刻拍拍胸脯打保票:“沒問題,我家夕顏倒還真是頑皮呢,等我回君家寨,給你送一打來。”
轉念又汗顏地一想,我給我家夕顏做的小兒衣啊。。。。。。那袖子常常是一隻長一隻短的,好在夕顏從來沒有抗議過,這樣拿給初畫,會不會讓人笑啊。。。。。。
初畫卻滿心歡喜地道了個謝,眼中閃著柔情的憧景:“姐姐,你說初畫的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我猛然想起蒙詔說初畫可能不久于人世,那個孩子也可能是個死胎,不由得心中難受,但口中卻認真說道:“你把衣服撩起來我看看。”
初畫乖乖地掀開薄被,把衣服提起,我裝模作樣的摸了摸,搖頭晃腦道:“老人們說,孕婦肚子圓圓的,是女孩,尖尖的便會生男孩,我摸初畫的肚子吧。。。。。好像有些尖,我猜一定是個男孩。”
初畫喜孜孜地說道:“那可太好了,蒙詔說他一直想要個男孩呢。”
她對我點點頭,一付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姐姐,若是這個孩子真是個男孩,初畫給他起名叫華山。”
我一怔,想起華山腰間那富麗堂皇的紫棲山莊,旋而明白初畫定是想家了,便笑著說這個名字好。
兩人又圍繞著孩子興高采烈地說了一會兒話,初畫忽而笑道:“姐姐可還記得永業二年的大年三十,我們幾個抽花籤子玩兒嗎?”
啊!那一年夜宴德馨居,我們小五義難得聚首,初畫和非玨也在。
一時間,往事似長河逶迤,載舟送我緩行。
“初畫記得那年抽的籤子是‘蘭陵別景’,那小詩上寫著‘桃紅又是一年春’,沒想到說得還挺准的呢。”初畫的聲音低了下來。
我的心卻慌亂了起來,那蘭陵別景,莫非是說我要在蘭郡永別初畫嗎?
我便笑說:“那倒是,小初畫果是有桃花運啦,蒙將軍這就中招了。”
初畫的臉又浮上紅暈,抬起晶亮的眼睛對我誠懇說道:“初畫求姐姐一件事,好嗎?”
我把玩著那件小兒上衣,笑著說道:“初畫儘管說。”
初畫的眼中忽然浮上一陣霧氣:“如果初畫去了,求姐姐和段世子務必要讓蒙詔再找一個愛他疼他的女子,好生照顧他。”
我的手一顫,小兒上衣掉在地上,我趕緊撿了起來,粗聲嗔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你的人不是好好的坐在這裏嗎?說什麼喪氣話?”
可是初畫卻拉緊我的手,微笑了起來:“姐姐莫要騙初畫了,初畫在紫園也學過一些醫理,明白自己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初畫。。。。。。其實活不長了。。。。。。。”
我的手也抖了起來,看著她哽在哪里,她的笑意卻帶著一絲甜密:“可是初畫一點也不難受,也不後悔,能認識蒙詔。。。。。。初畫好幸福啊。。。。。。姐姐,蒙詔在障野裏快不行時,初畫曾經向上天祝禱,如果能讓蒙詔活著走出這障野,初畫情願代替他去死,現在蒙詔好生生地話著,所以初畫很感激老天爺,一點也不怨恨,只是。。。。。。。”
“只是,人真是貪心啊,姐姐,初畫現在有了孩子,卻又多希望能活著看到孩子健康地成長,蒙詔教他武藝,初畫能帶孩子去看看蒙詔口中那風花雪月的故鄉。。。。。。”初畫長歎一聲,笑若春風中的桃花,卻淚盈滿眶:“我有時對蒙詔說這些話,他就會很生氣,總叫我不要多想,他說如果初畫真得有什麼事,他就一輩子不再娶別的女人。”
“所以,初畫求求姐姐,一定要給蒙詔找個伴啊。”初畫鬆開了我的手,看著我笑道:“姐姐真是好福氣,就和那籤子一樣,抽到的是杏花簽,命裏註定是要服侍貴人的。。。。。。初畫看得出來,白三爺是真心喜歡姐姐的,現在小王爺也迷上了姐姐,所以將來姐姐可一定要幫初畫給蒙詔找。。。。。。。”
“你又胡說什麼了,好好說著你,又來取笑我。”我佯裝生氣地別過身子,卻偷偷地擦了眼淚,然後背過身來,抓著她的肩,大聲說道:“初畫,我花木槿在這裏鄭重通知你,我是絕對不會幫你的,因為蒙詔不願意,我也不願意,華山寶寶也不願意,所以初畫你一定要,也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的,你先答應我,不准說不。”
初畫震憾地看著我,久久地怔在哪里,任由眼淚奪眶而出,卻是咽氣吞聲,我睜大眼睛瞪著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淚再掉下來。
許久,初畫才對我使勁點點頭,然後撲在我的肩頭傷心地哭了起來,我口上粗聲喝道:“你哭什麼呀,這個小丫頭,就知道亂想。”
然而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前襟全都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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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3:35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七章 斷腸人天涯(一)
我出了初畫的居所,來到竹林散步,清風飄過,竹葉沙沙作響,雖是大伏天裏,卻仍然一片涼爽,我坐了下來,想起其實宋明磊也極喜歡竹子,他的清竹居前就曾種滿了湘妃竹,現在二哥生死不明,不知道他的清竹居可曾在西安大亂時焚毀,若是沒有,可有人照顧他最愛的湘妃竹?
背後有人走來,靜靜地坐在我身邊,也沒有說話,我卻知道是段月容,我沉默在那裏,他也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我開口道:“段月容,你知道嗎?我同錦繡被賣到紫棲山莊時,只有八歲。”
段月容嗯了一聲:“因為你的妹妹是紫眼睛的,當時連夫人想把她攆出去,據說你就巧舌如簧,讓人信了你妹妹是貴人降世,所以她才留了下來。”
我轉過臉來,看著他紫瞳瀲灩,平靜地對我微笑著。
一瞬間,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時候的錦繡,她的一雙小手躲在背後,手裏緊緊捏著剛為我摘下來的木槿花,她歪著小臉蛋對我笑著,笑彎了一雙瀲灩的紫瞳,帶著一絲期許,一絲溫柔地問道:“木槿,你猜猜,錦繡手裏拿著什麼?”
我不由自主地癡癡地凝視著他的紫瞳,向他的臉伸出手去,細細地摸著他的眉毛,他的眼睛,而他只是柔和溫情地看著我,並沒有制止我。
我不由喃喃道:“如果照初畫說的,那錦繡,錦繡被柳言生那禽獸欺侮時……才八歲而已啊!”
段月容一滯,我苦澀地看著他,放下了手,我的淚流了下來:“你知道嗎,段月容,其實你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因為你基本上只知道傷害別人,卻極少嘗到被人傷害的滋味……”
我抽泣了起來:“那時候的錦繡什麼都不懂,一心只知道依賴我,我當時想,如果她被攆出去了,到了一個我見不到的地方,如果是煙花之地呢,又或是主人家對她不好呢?所以就努力想把她留下來,我想和我在一個園子裏,總比分開了好……可是我錯了,我活活地把我妹妹……推進了一個火坑……那時她才八歲啊……我是一個多麼可惡的姐姐啊。”
“別說了,”段月容沉聲道:“你不知道那些,為何要怪自己。”
我的淚卻不停:“你不明白啊,錦繡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受的委屈,是因為她知道她已經失去了多麼寶貴的東西,她知道我這個沒用的姐姐,根本沒有辦法幫她了……這麼多年來,她總是在我面前笑,裝得一身風光,其實。。。。。其實心裏卻在不停地哭泣……”我泣不成聲,“初畫說錦繡要害我,我絕不相信,可是……我心裏也明白她說的有一點卻是對的,錦繡的確變了,真的變了……只不過我……拒絕去承認罷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忽然將我拉向他的懷抱,於是我的話,我的淚都淹沒在他的狂吻中,唇齒相纏間,我無法呼吸,只能感覺他那熱烈纏綿的吻,許久,他離開了我,紫瞳星光迷離,我也拼命喘息。
他一下子抱起了我,走到在陽光下,紫瞳如紫色的潭水,深幽無波,看著我靜靜地說著:“不要再去想了,木槿。”
他長歎一聲:“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造化,你能改變的,可能只是你自己的,或許還包括影響別人一小部分的罷了,然而……”他的紫瞳從上方定定地看著我,柔和地帶著一種萬分慈悲的垂憐,宛如苦海寺那尊泥菩薩的目光,我不由一愣,只聽他對我柔聲道:“你連自己的命盤都不能控制,又如何能去主宰別人的呢?”
我怔在那裏,他又對我輕笑道:“你妹妹,錦華夫人,我雖未見過,然其美貌無雙,行事狠戾也有所耳聞,不過在我而言,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自己的造化,沒有對或是錯,即便是你的親妹子,她只是做自己想做該做的事,與你早已不相干了,你何苦往自己身上攬呢。”
他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柔聲道:“好了,莫要再怪自己了,也莫要再想初畫的那些話了,以後你就一定要怪嘛……”
卻見他的紫眼珠狡猾地一轉:“那就怪我寵倖佳西娜太多啦!或是看別的女人看得眼睛發直了之類,再或許你也可以經常對我撒撒嬌啊,怪我給你的珠寶華服不夠多,怪我在床上對你不夠體貼……”
那廂裏,他漸漸又開始趾高氣揚地胡說八道起來,我的眉毛也擰了起來,推開他,要自己下地:“你想得美,我才不會為你跟別的女人爭風吃醋……”
他哈哈仰天大笑一陣,那是許久不見的王者豪氣,他放我下來,卻拉緊我的手,對我笑道:“木槿,那可不一定啊,很多女人都對我說過這句話,結果還不是乖乖地爬上我的床。”
我冷冷道:“我決定了,我要回西安。”
說罷,轉身向初畫的屋子走去,打算去同她告別。
段月容在背後冷冷地出聲道:“你回不了西安了,光義王派了一萬士兵過來,匯同當地南詔官兵要來進剿盤龍山。”
我驚回頭,卻見他慢吞吞地走過來,紫瞳幽冷:“大戰在際,北上的路全封了,這裏所有的山頭可能都會被血洗,連我們暫時也回不了播州。”
“那怎麼辦?”
“向南撤,布仲家的人,他們暫時不敢惹,引光義王的軍隊跟著我往南走,到了苗王的地界,布仲家的人從另外的山頭進攻,然後南北夾擊,開始反攻。”
“那君家寨的人會不會有危險?”
“沒准,”段月容慵懶地說道:“我們在他們那裏待過,而且又是漢人,聽說帶軍的是胡勇,他向來喜歡劫掠漢家的山寨,講不定就會去君家寨了,唉?你跑那麼快幹嗎,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呢!”
我沖到屋裏,換了身男裝,拉了一匹馬,對繃著臉的段月容說了聲:“你好好看著夕顏,我回君家寨報信。”
我回到君家寨時,果然發現寨中開始戒備起來,我騎馬進了寨子,一問,果然胡勇進軍盤龍山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蘭郡。
我找到族長,族長正在與眾位長者商議,他迎我進來,對我說道:“光義王前來剿山頭,可能是沖著豫剛親王家的世子來的。”
我皺眉道:“族長大人,聽說帶兵的將領是帶頭焚了西安城的胡勇,此人素來喜歡擄掠漢人的寨子,不如我們君家寨先到別處躲一躲吧。”
“到何處躲呢?莫先生?”族長的臉上滿是慘然:“南詔王向來不喜歡漢人,我們祖先,本是中原的大族,後來因為功高蓋主,被皇帝趕到南詔來,可是我們的祖先又被南詔王所不容,被迫從南詔沃野遷來這夜郎之地,不得不在這瘴毒相鄰之地安家落戶,在這盤龍山中,雖與蠻夷為鄰,但也一直遵守著規矩,與四方也算和睦相處。我們在這山頭已曆七世了,還能遷到何處呢?既便要逃,也只能像豫剛親王一樣也進瘴毒之地吧!可是也沒有時間啊。”
族長搖搖頭,我說道:“何不去布仲家躲躲呢?布仲家兵強馬壯,若同其合作,能將這一萬兵馬打盡也是一件好事。”
族長歎了一聲:“只怪我平時不與各族鄉鄰走動,恐是要拉下我這張老臉去求人了。”
我便自告奮勇地前往布仲家,段月容篤定地在屋裏等著我,我一進屋立刻說出來意,沒想到他一口回絕,冷冷道:“你昏頭了,我父王的一萬兵馬將來也要白吃白住布仲家的,你還要我請他來保護君家寨,如何可行?”
他冷冷道:“而且你可知我父王花了多少功夫讓胡勇前來帶兵?”
我一愣:“此話怎講?”
他冷冷一笑:“胡勇向來縱容部下燒殺搶掠,這盤龍山原本就是我豫剛家的封地,多是我家舊部,雖有很多懼怕光義王的軍隊,便降了光義王,但心頭不服,若是那胡勇前來定然會毫不憐惜地劫掠,”他的紫瞳充滿了血腥,“那些兵士搶紅了眼,得了甜頭,那裏還會管是漢家,土家,黎家或是侗家,到時得罪了那些舊部,他們自然會投降我豫剛家,這樣一石二鳥之計,我為何要為了個君家寨而破壞了整個計畫。”
我整個人呆在那裏,看著段月容:“你可知那個計畫會讓這美麗的盤龍山血流成河的?”
段月容哈哈一笑:“那又與我何干,誰叫他們降了光義王。”
“那君家寨呢?還有夕顏呢?如果沒有他們,我和你都早就餓死了。”我看著他的紫眼睛,沉聲說道。
段月容歪著腦袋看了我一陣:“木槿,你太重感情了,須知,有時太重感情,吃虧的就是自己,”他歎了一口氣,向我走來:“怪只怪他就在這裏落戶,命中該有這一劫。”
我低下頭,心裏隱隱地感到冷了起來,他來到我的身後,雙臂環上我,腦袋枕在我的左肩上,滿是一派天真可愛的少年模樣,他輕輕掬起我的一縷青絲,一邊把玩著,一邊卻說出殘忍的建議:“木槿,莫要再為君家寨難過了,你已經為這君家寨盡力了,明年我們打回盤龍山,若還有人倖存下來,便收了做奴隸,現下還是帶著夕顏,隨我往南……”
我推開他:“對不起,段月容,我做不到像你這樣冷血。”
段月容哼了一聲,繼續坐回桌上,喝著美酒:“你的熱血會讓你喪命的。”
我轉身離開,見到多吉拉,說了我的計畫,沒想到多吉拉也對我歎了一口氣:“對不起,莫問,我父親已經同豫剛親王定下盟約,我們是不可能再為君家寨出兵,也不可能收留君家寨的任何人。”
我的心如刀割,滿是絕望,花木槿啊花木槿,你不是常自詡自己擁有兩世智慧,看破世事嗎?
可是如今,還不是救不了君家寨,要眼睜睜地看著它在你面前滅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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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3:48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八章 斷腸人天涯 (二)
布仲家的失去了希望,我接著走了其他的山頭,可是那些山頭,一聽我是君家寨的漢人,根本連見也不見,只有土家的寨子接見了我,但是土家頭人說他已經歸順了光義王了,除非君家寨肯做土家的奴隸,他才肯接納君家寨眾人,不然根本不願保護君家寨,回來說了那頭人的意思,族長一口否絕,說道寧可死,亦不願為蠻夷的奴隸。
當日前往查探山下消息的君二狗回來了,人嚇得有些發傻,長葉媳婦給他潑了一碗水,他才醒過來,半天抖著聲音,說是山下五個寨子都被挑了,有侗家,黎家的,還有漢家的,尤其是漢家的寨子,倖存下來的人說,那個胡帥根本不管那些寨子是不是投降了,就沖進去搶糧食東西,強姦女人,殺了男人,連小孩和老人都不放過。
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和緊張感蔓延在君家寨,寨中人心惶惶,大夥開始三五成群地聚集在祠堂門口,希望族長能幫助他們。
而祠堂內,各個長老們也在緊張地商議對策。
族長特別准我參加族會,在會中各長老們無奈地做出決定,既是降與不降都是死路一條,那只剩下拼死打仗一條路了。
我建議道:“族長,我們不如先逃進山裏,胡勇來盤龍山主要為了繳滅豫剛親王,而豫剛親王的主力是其妹夫黔南苗家,他會率部向南而去,所以胡勇必不會在盤龍山長待,洗劫各山寨後,亦會隨豫剛親王家往南去的,我等可作好戰鬥的準備,讓婦女,老人和孩子逃進山裏,如果胡勇前來搜山退可入瘴野,若胡勇過了山寨,亦可方便再回來。”
族長歎道:“莫先生說得有理,只是君家塞上下有近千人,如何能逃到山裏不被人發現,而且時間不夠啊。”
我查看了地形圖,忽然發現盤龍山有一處標著紅色標記之處,我指著那處問道:“這裏可是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道?”
族長點頭稱是:“正是,這裏是進入君家寨的必經之路,如果跨過這一線天,也就等於進入了我君家寨的守備了。”
我心生一計:“族長,不如將婦孺先想辦法移到山中一處安全之所,我們想辦法將胡勇的兵馬引到這個一線天,我會做一些機關,如果我們用機關木箭拖住他的軍隊,然後做些陷阱,在這裏拖住胡勇,我們的婦女,小孩和老人便盡可逃入山裏。”
我連夜用羽毛筆寫了一份戰鬥書,並畫下以前在西楓苑同魯元韋虎他們研究出來的弓弩設計圖,送與君家寨各長老,提出戰鬥方案:當老弱婦孺躲在山裏,我們必須作好戰鬥準備,一是在一線天火燒胡勇,二是在落花坡設陷阱,三是寨中埋伏。
眾人對於我的戰鬥書自然是十分驚心,族長看著我的設計圖,眼光更是驚訝萬分,但是最後同意了我的戰書,便讓我來分配軍隊,我數了數寨中共有男丁六百人,女子二百人,老人孩童有三百多人,
族長召開了一個大型的族會,向大家坦誠說了將會發生的事,當時有很多婦人小孩嚇得哭了出來,族長厲聲喝道:“君家寨的人還沒有死絕呢,哭什麼?”
立時那哭聲止住了,然後他說了長老們的意見,需要婦女們帶著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們逃到山裏去,然後由男人們想辦法拖住胡勇,具體事宜由我莫問來安排。
我看著眾人害怕的眼,心中也很難受,可是依然鼓起勇氣,對大夥說道:“莫問來自戰火紛飛的秦中,那帶頭挑了山下五個寨子的正是帶兵屠戮西安城的胡勇,此人嗜血殘忍,冷酷無情,他縱兵士在西安城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如今他來到盤龍山,也等於那亂世的鐵蹄終是到了我們君家寨,為了保護我們的婦女和孩子,大家一定要密切配合,打好這一場仗,只要我們打退了胡勇,他必然就不敢犯我們君家寨,而且以後即便亂世的鐵蹄再掃向蘭郡,別的部族和寨子,也會忌憚我們君家寨三分,那樣我們的婦女和孩子便能在世上繼續存活下去,只要我們大夥一條心,拼著命上,我們君家寨便不會像山下那些寨子一樣血流成河,雞犬不留……”
我接著又說了些鼓舞士氣的話,緊緊圍繞一個主題,那便是保護故土家園,只要打好這一仗,哪怕是最後不敵,也可以有時間讓老人,婦女和孩子,逃進瘴毒之地,但是如果打不好,就失去了一切籌碼。
眾人凝神細聽,慢慢眼中升起了希望。
翌日,我指揮著婦人,孩子與老人製作長矛、竹箭和木箭,讓昌發嫂子和春來定時去收箭,並且教有限的幾個木工,按那設計圖連夜趕造那弓弩和飛弩。
有時會有人會問起我關於朝珠的下落,我只是淡淡地說著她帶著夕顏前去投親戚了
同時,我根據我發明的人口表,將寨裏健壯的六百男丁分為三隊,平時接觸下來,感覺有幾個人還算是有管理能力,便讓長葉領著一隊到一線天去做埋伏工事以及到山中砍伐工事用的木頭,二隊到落花坡去挖土坑,做工事,拉吊繩,由昌發帶領,另一隊由長根帶著在寨裏做好準備,並幫著各家收拾逃亡之物,
我另外從長根的人馬中派出五十人左右,由二狗帶著,悄悄輪番下山買蠟燭,火藥,引線,木桶,又派人到隔壁布仲家買了很多油,大夥對於我的安排沒有任何疑意,井然有序地都聽著我的指揮去備戰。
黔中多毒物,我便囑咐了那些個平時最愛捉蟲子嚇女孩子的小屁孩們去幫我捉些毒蟲來,什麼蜈蚣,蠍子,越多越好,放在落花坡其中一個陷阱裏,這個特殊的隊伍以沿歌為大隊長,我特別囑咐沿歌,千萬不要浪費,什麼蟲子都要,什麼咬人,什麼好,但是抓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要咬到自己人,沿歌的眼神亮得驚人,拍著小胸脯激動地說沒問題。
我的計畫有條不穩地做了下去,這一夜,我正削著竹箭,忽而一人欺近,我驚抬頭,因為俯身太久,人有些暈,我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卻見一人長身玉立,在月光下,紫瞳幽冷,如獸一般發著光,冷著臉站在我的面前,他信手拿起我的木箭,皺著眉頭:“你以為這些木箭,真的能夠擋得住胡勇的一萬兵甲嗎?”
我望著他的紫瞳,微微一笑:“難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在這裏陪著這個寨子送死。”
“段月容,你有想守護的東西嗎?”我停下手,站了起來,同他面對面。
他皺著眉頭:“你又想來對我說教。”
我沒有照往常那樣生氣,只是歪著頭對他一笑:“你知道嗎,段月容,每次我想同錦繡探討一些人生哲理時,她也同你一樣,皺著眉頭對我說,我又要對她說教。”
段月容默默地看著我,我對他笑著說道:“段月容,你知道魯先生為什麼要去死嗎?”
他皺著眉頭:“魯先生?”
我看著他的紫瞳說道:“就是那個你命人淫辱魯家村所有的女人,然後滅了魯家村的魯元,可是在梅影山莊,他卻救了我和你。”
他想了一陣,嘴角扯出一抹嘲笑:“那又怎麼了,他全族被滅,是他太弱了,自然被人欺辱,他不想活就是因為他知道他太弱了,根本不能在這亂世裏生活。”
我搖搖頭:“段月容,你錯了,魯先生去死,是因為他有他的尊嚴。”
“古人雲,匹夫不可奪其志也,魯先生是多麼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可是這個亂世根本不讓他這樣,就連他一生最愛的妻兒,慘死在你的鐵蹄之下,在墳墓裏也不得安寧,還要被人利用來淩辱魯先生,魯先生無法自尊地活下去,所以他只能選擇有尊嚴地死去。”
我咽氣吞聲,淚水滑落:“我花木槿和千千萬萬個魯先生,同你和三爺那樣的天之驕子是不一樣的,我們只是想要一個平靜的生活,碧波泛舟,可是這個亂世不允許。”
“沒錯,我是可以同你一起繼續逃,也許你幫你的父王打回葉榆後,你一高興便會念在我們相識一場,當真送我回白三爺那裏,可是如果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君家寨像西安城一樣被焚毀,我做不到,讓我像你一樣高高在上地看著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也做不到,”夜風吹動我與他的發,我的淚水飄向他的白晰的臉頰,我笑了笑,“你說得對,我沒有辦法改變我的命盤,我也沒有辦法改變錦繡的,你的,初畫的,還有小五義的命盤,我毫無選擇地同你,還有錦繡生在這個可惡血腥的亂世裏,我的妹妹被辱,我的姐姐死在大漠,我的哥哥至今下落不明……這些或是沒辦法選擇,或是我選擇錯了……”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想起非白,更是泣不成聲。
我抹了一下眼淚,堅定地說道:“但是至少我還有權利選擇去盡我的全力,不要讓君家寨這些善良的人們重蹈他們的命運,不要讓他們在亂世的鐵蹄下飽受欺淩,生不如死,哪怕我不成功,我也能有尊嚴地,光榮地死去。”
段月容的眼中有著動容和一絲我看不懂的傷痛,我看著他,無限殷切地說道:“段月容,你瞭解南詔步兵和胡勇的打法,難道不能留下來陪我和君家寨一戰嗎?就看在你我最危急的時刻,君家寨也曾在救助過我們,不成嗎?”
他哈哈大笑:“花木槿,你真是個天真的女人,在這世上,你若想活下去,心就要狠一些,就得一個人都不信,就要踩著別人的肩膀爬上去,所謂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你真以為亂世裏,老天爺會放過這個村莊嗎?”
“你別癡心妄想了,我不過是看在你同我也算有過情份,才來勸勸你,你不要以為這一路你幫著我,我便要為你留下送死。”
我垂下眼瞼,心中失望不已,我面上淡笑了一下:“你說得對,我的確是癡心妄想,那我可不可以私人向你提個請求。”
他背對著我,冷冷道:“你說來聽聽。”
“夕顏,她……”我看著他的背影說道:“請你帶她走吧,這一路上若沒有她,我們也不會活到現在,現在看來我是不能再照顧她了,你帶著她可能也是麻煩,夕顏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精靈,萬一初畫的孩子一生下就死了,就煩請你將她送給初畫領養,就權當是我對她的安慰,好讓她多活些日子,也能為夕顏找個好媽媽,實在不行你也可以把夕顏交給布仲山寨,讓多吉拉少爺看在一場朋友的份上,替她找戶人家收留……”
“我就知道你要我救這個臭東西。”他猛然轉過身來打斷了我,一改冷然的神情,憤恨地對我大聲吼道:“花木槿,你還是人嗎?我同你在一起這麼多日子,你難道不能把這些擔心顧慮,分給我一些嗎?”
“段月容,我應該恭喜你馬上就能見到你的父王,打回葉榆榮登帝位了,你還有什麼讓我來替你擔心的呢?”我側頭看了一眼園中李樹茂盛,碧葉泛著月亮的銀光,心中無限慘然。
我轉回頭來對他淡淡地微笑著,可是他猛然向前一步,抓著我的雙肩,厲聲道:“花木槿,你明明知道我心裏怎麼想的。”
“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可以不介意你中了生生不離,帶你離開這個君家寨,然後我會讓你隨我一生,享盡榮華富貴,”他一下子摟我入懷:“我會想盡辦法找到那生生不離的解藥,我可以天天陪著你,寵你愛你,我討厭孩童,可是我知道你卻喜歡孩子,你若是喜歡,我可以准你為我生兒育女,生他十個八個夕顏,朝顏的也無妨,管他什麼君家寨,管他什麼原家兄弟,你為何不能多想想我呢?”
他的吻瘋狂而充滿熱情,急切地想要我肯定的答案,我並沒有掙紮,等他放開了我,我摸著紅腫流血的嘴唇,望著他沉醉而迷離的眼,柔柔笑道:“也罷,段月容,這個吻就算是今生的紀念吧。”
他愣在哪里,身子有些發抖,眼神有著支離的恨意,他狠狠地推開了我:“本宮馬上就會美女權力唾手可得,誰會稀罕你這樣一個中毒的臭女人,我會帶走夕顏的,既然你一心要給君家寨陪葬,那就去死吧,你這個蠢女人。”
我跌坐在地上,他對我大吼著,眼中的傷痛恨意難消,轉身跑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夜上元節,非玨最終也是離我而去,夜風拂亂了他的紅發,那發梢擋住了他慌亂得沒有一絲聚焦的眼神……
這一回,大哥二哥也不可能會像天神一樣出現救我了,都走了……
我懶懶地站起來,抬頭望向那明月中天,清華四射,不由想著,大戰之際,非白,你又在做什麼呢?
霧裏看花花不發,碧簪終折玉成塵。
今生今世,恐是到死我倆也不得再相見了。。。。。。
風拂起我的一縷亂髮,卻貼在我的臉上,我這才驚醒我的臉上早已是一片濕透。
我舉起袖子默默地擦幹眼淚,平靜了內心,坐下來繼續靜默地削著箭頭……
柔腸一寸千萬縷,往事傷魂淚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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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4:40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九章 風定落花深(一)
幾日裏,我們連夜做好了弓弩,拉到一線天那裏,落花坡的陷阱陣也有了起色,計畫中的最後一步,便是如果一線天和落花坡都不起作用,便將計就計地把他們引到寨子裏,那裏有庫存慶豐收以及過年用的爆竹,我們把竹子綁在在一起,亦可以將他們一網打進。
這幾日段月容沒有再出現過,我想他可能已經開路前往南部苗疆了,好幾天沒見夕顏,我心裏好想夕顏,夜裏也總是夢見夕顏流著口水對我笑瘋的小臉。
真想再抱起她肉鼓鼓的小身體,再摸摸她肥肥的小手,再聞聞她身上的奶香。
也不知夕顏有沒有哭著叫爹爹。
這一日,大戰前夕,我正在削竹箭,龍道忽然喚我到族長那裏去,說是有要事商議。
我喏了一聲,跟在他身後,一路上卻見家家燈火通明,心中一聲長歎,這個不眠之夜,又有何人能安然而過呢?
到了祠堂裏,族長正凝視著祖宗的牌位默然不語。
我上前對族長一躬身:“族長,莫問前來,請問何事吩咐。”
族長回過頭來,對我一笑:“今天想對先生說一件要事。”
我正要問什麼事,族長說了句跟我來,便帶我進了一間暗房。
房裏有一張長長的供桌,桌上擺著香案,燭臺,桌上方正供著一幅微微有些發黃的畫,畫中一個俊美的青年,衣帶當風,栩栩如生,對我們和藹微笑。
我疑惑地看著,那幅畫為什麼看上去很眼熟啊?
族長給那幅畫恭敬地上了一柱香,對我說道:“連日來莫先生為我君家寨,出了這許多好點子,定不是普通人。”
我搖搖手:“族長繆贊了,莫問只是有些鬼主意罷了,如果沒有君家寨的救助,莫問妻女早就命喪黃泉了。”
我向他一躬到底,族長看著我的眼睛說道:“莫先生不是君家寨的人,其實完全可以同小段王爺一般離去,可是莫先生留下來同我君家寨同生共死,現在在我們先祖的恩人面前,樹濤代表族人向莫先生道謝了。”
我大吃一驚,不由後退一步,愣在哪里,心想這個族長是何時發現的呢?可是現在大戰之際,我若再相瞞,也說不過去了。
當下,我羞愧地跪倒在地:“對不起,族長,說到底,都是莫問同小段王爺將胡勇引入這蘭郡的,族長請責罰吧。”
族長微微一笑,長歎一聲地扶起我:“先生給娃娃們上課時,我便覺得先生不是一般人。”
我不由問道:“請問族長是如何識破小段王爺的?”
族長苦笑連連:“小段王爺裝得再像,可是他……唉!翠花這孩子!”
原來是這樣的,段月容的遠交近攻策略生效了,女孩子們開始為紫眼睛的朝珠鳴不平,同情她,反而開始排擠君翠花,君翠花終於忍不住了,專門找了一天在半道上等著要痛打一頓段月容,沒想到發現了段月容的真實性別。
君翠花癡癡迷迷地回來,經不住盤問,告訴了族長,族長便要她萬不能透露半個字。
“既然小段王爺扮成了女子,恐怕莫先生是個女子吧!”族長對我微笑道。
我訕訕地點頭道:“欺瞞族長,莫問死罪。”
族長一擺手道:“姑娘慧質蘭心,想要保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何罪之有,更何況,姑娘捨命陪著我們留在君家寨真是高義之人啊。”
我慚愧道:“莫問只想為君家寨盡一份力,萬不能見死不救。”
族長看著我炯炯有神:“那樹濤有個不情之請。”
“族長但講無妨。”
“我君家寨自先祖一代獲罪於軒轅氏,幸恩公救出京師,其中一支遷到此夜郎之地,既然姑娘如此仗義,樹濤想請姑娘入我君氏祖譜,助我君氏族人不受外侮。”
我愣在那裏,心想莫非族長是想等有一日豫剛家重新得勢,便可讓段月容看在我同族長的面子上照拂君家寨嗎?
我搖搖頭:“族長好意,莫問不敢推辭,但卻不能答應。”
我繼續說道:“不瞞族長,莫問是西安人氏,與段世子是敵非友,將來終有一日是要回中土的,到時若與段世子兵戎相見,恐對君家寨不利。”
族長上前一步,誠懇道:“姑娘錯了,樹濤並非勢利小人,這幅畫乃是我君家祖先的大恩人,我們族人是遷到這蘭郡才改姓君姓,是感念恩公的君子之誼,姑娘高義,樹濤亦想若能使姑娘成為君家寨的一員,一來可安撫君家寨的人心,二來姑娘又是天下奇人,樹濤無能,垂垂老矣,希望姑娘能在有生之年能幫助君家寨平安度過這亂世,亦算是我君樹濤對得起祖先了。”
我心想,明天在戰場上凶多吉少,整個君家寨能活多少人也是個未知數,算了,先安撫一下老族長的心吧。
我便點頭答應了,但是請族長替我的女兒身保密,族長大喜,當下應了,表示只要我不同意,這便永遠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便讓龍道進來擺了香案,準備入族儀式,好在這個儀式相當簡單,也可能是戰時的需要,他只是拉著我磕了一個頭,然後便將我的名字“君莫問”三個字加在了祖譜裏面。
族長小心翼翼地拉開族譜說道,這便是我家族第一代的祖先之名,我上前一看,愣在那裏,那第一排的名字竟然是司馬晴紹……
司馬,司馬?!
我低下頭,卻見那族譜的右下角畫著一朵極小的紫色西番蓮。
生命中有多少偶然和必然呢?
族長激動地說著他們的恩公姓原,名理年。
原來是這樣!司馬蓮說過,他們家族中的一支留在暗宮為原家看守紫陵宮,而另一支卻遷居南嶺之地,我抬頭再見那畫中人,果然同紫陵宮前那飛天笛舞壁畫中的吹笛男子長得一模一樣。
同是司馬家族的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一支永遠囚禁在陰暗的地下宮殿裏,野心與渴望蠢蠢欲動,另一支卻在南嶺自由自在地享受世外桃源。
然而,無論那一支,都逃不過命運的一隻手,都躲不過那殘酷的亂世風雲。
這一天,我也終於明白了,我花木槿也從來沒有逃過命運這只手。
於是,我堅定地望著老族長,朗聲說道:“族長,放心,君莫問定會拼死保護君家寨。”
永業三年八月十一,爬在百年大樹上的元霄,看到了繡著胡字的旌旗,便回來報說,敵軍領頭一人,滿臉橫肉。
我也爬到樹上看了看,正是胡勇,軍隊後面拖著好幾隻箱子,應該是這幾天掠來的財物,再後面是士兵看守的俘虜隊伍,長長的不見尾巴。
我們安排婦孺先躲進山裏,除非我們去接她們,否則不要出來。
我們開始進入戰爭狀態。君家寨的途經之地,全是原始森林,我們蹲在事先準備好的哨樓上,果然,發現隊伍往我們這裏前來,我俯在高地,卻見胡勇派了約有幾百人前去,我用葉哨吹了一種鳥叫聲,對操持弓弩的人意思是說不要放箭,這是探虛實的,果然那幾百人到了一線天,發現沒有埋伏,而且看到了君家寨的影子。
已是午飯時間,正是炊煙嫋嫋,人影移動,回來報了胡勇,那胡勇大笑說道眾軍士往那家寨子去玩個痛快,於是大兵壓進了,進入了一線天。
這一日太陽熱辣,我暗中欣喜,老天總算也助我君家寨。
大軍的中間部分進了一線天,我將木箭放在油桶裏沾了一下,點燃火摺子,張弓射出第一箭。
那一箭射倒旌旗,穿透護旗小兵的胸膛,立刻第一匹弓手開始放箭了。
竹箭木箭和巨石塊如雨疾射,胡勇的軍隊開始亂了,我們把十來桶熱油往下倒去,慘呼連連中,我們繼續射著火箭,火借風勢,向胡勇的後面燃燒過去。
我仍然不停地疾射,當第一輪進攻結束的時候,一線天裏已經堆滿了燒焦的屍首。
胡勇的軍隊沒有辦法前進,軍隊只得吹出了撤退的號角,在箭羽中,軍隊向後撤退。
君長葉隊長歡呼大叫,眾人也是振奮不已。
等胡勇的軍隊撤遠了,我指揮眾人下去搬屍體,將未及燒毀的兵器揀出來,以作備用,大家撿了小山那麼高,數了一數屍體,不想六百烏合之眾竟然殺死了胡勇軍士的四千之眾,眾人都很興奮。
這一晚,族長宣佈了我加入了君家寨的消息,正式賜我為君姓。
我怕胡勇可能會偷襲君家寨,所以還是派了十個人到落花坡去等候。
過了好幾天,胡勇沒有前往君家寨,打探消息的人看到胡勇先繞道到隔壁山頭的土家去了。
我想,胡勇前往土家寨可能有兩層用意,一是不知君家寨的底細,前去向土家頭人打聽君家寨的資訊,另一層意思可能是前往土家寨去補給,如果按照段月容的預計,不知胡勇的兵士會不會在土家寨放肆行兇。
我派了君二狗前去查探,果然回來報說,一開始土家寨眾人對胡勇很禮遇,可是胡勇的兵士喝醉了酒,開始強姦了寨中好幾十個婦女,胡勇也豬油蒙了心,污辱了土家首領的一個漂亮女兒,土家寨想把胡勇給收拾了,胡勇已先一步放火燒了寨子,胡勇現在已經霸佔了土家寨,把那裏的男人變成了奴隸,女人變成了營妓。
我想了想,當下便給各寨頭人寫了一封聯盟書,書中重點描述了胡勇的惡行,希望各寨聯手抗擊胡勇,保衛家園,然後派人將聯盟書往各個山寨送去。
遺憾的是還沒有等各個山寨回信,胡勇已修整完畢,再一次向君家寨發動了進攻,這一次他繞過一線天,取道落花坡。
當時老族長在地形圖上一指此處報了坡名,我便打了一個哆嗦,然後決定在這裏埋下第二個陷阱。
我們等在落花坡上,我對長葉比了比手勢,便蒙上面,抄小路來到胡勇軍隊的上方,一手拿出箭,射掉第一個吊繩,機關被啟動了,巨大的竹排飛過來,釘死了無數的士兵,我依然佔領高地,指揮著眾人澆熱油用火攻,這一次胡勇可能也鐵了心了要攻君寨,後面擊著進攻的戰鼓,倖存下來的士兵繼續向君家寨攻來。
我們準備好的陷阱起了作用,無數的士兵掉入滿是鋒利竹簽子的深坑中,竹箭和木箭也同時在上面飛舞,還有孩子們的毒物坑也不停地吞噬著南詔兵,沿歌這小子也不知道從哪里捉到幾隻野豬,趕到一個小坑裏,也起了那麼點作用。
胡勇的軍隊死傷很重,我命人開動弓弩疾射,胡勇的部隊不得已又開始後退。
過了一會,稍事修整又開始進攻,我們的弓弩和手榴彈開始在空中飛舞,爆炸聲連連,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就在午時,戰事的一個轉捩點出現了,老天爺陰下了臉來,然後嘩嘩地下起了急雨,我繼續在高處射著箭,可是手榴彈還有火藥發揮不了很多作用了,胡勇的士兵有了機會向我們還擊。
我在坡上射著箭,這時忽地有人向我射來一箭,我一側身,重心不穩,加上大雨將我所在的泥土也沖松了,我不由跌了下去。
我聽到有人大聲叫著莫先生,我的喉間血腥湧了出來,南詔兵的長刀襲來,我一貓腰,頭巾和蒙面的破布被削掉了,長髮迎風飄蕩,南詔兵發出一陣驚叫。
一個將士高叫了幾句南詔話,本來對我舉劍的南詔兵便將我押到那個將領面前,那個將領看著我眼中閃著不可思議,又將我拖到胡勇那裏,胡勇細看了一陣,終於認出了我,大聲喝道:“原來是你。”
胡勇驚叫連連,然後發出一陣大笑:“花木槿,你是那西安城原非煙的替身,果然地獄無門你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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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4:52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八十章 風定落花深(二)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前襟:“天下傳聞,你已經歸降了段月容,那妖孽在何處?”
我冷笑:“你幾十萬人馬,卻抓不住一個段月容嗎?”
“你這賤人,快點說出你那相好的在哪里,不然我讓我的兄弟玩死你。”
我冷笑道:“胡軍帥,你可知道有一句話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猛地一踢地上的一塊小石,準確地跳進了他的左眼,他大叫著放開了我。
我摔倒在地,揀起地上的大刀,發瘋地砍著周圍的士兵,可是畢竟人多我寡,不久,我被人按在地上,大雨滂沱,仿佛驗證人間慘劇的發生,我看著老天,嘴角那一抹嘲笑不變,我被人架了起來,抬到胡勇那裏,胡勇捂著一隻眼睛,賞了我兩個耳光,我眼前金星不斷,血腥氣不斷地從喉間湧出。
“老子要幹死你,然後把你點了天燈,讓你暴屍荒野……”他在哪里嘮嘮叨叨的講了半天他將要對我的懲罰,好不容易說完了,他罪惡的手伸向我的胸前……
我閉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說著:“宋二哥,對不起,木槿不能履行對你的承諾了,這個世道太苦了,木槿只好選擇有尊嚴地死去,解脫苦海。”
我的牙齒抵住了我的舌頭,準備咬舌自盡,正在這時,一顆小石子打了過來,不偏不倚,打在了胡勇的毛手上,力量並不是很大,但卻足以引起了南詔兵的注意,所有人都向那石頭來處望去。
只見小土坡上站著一個一歲多大的小女孩腦袋上歪帶著一隻老虎帽,一手牽著燒了一半的兔子燈,單眼皮的小眼睛睜得大大的,肥短的小手抓著石頭往下慢慢地一顆一顆地扔向胡勇:“壞人。”
夕顏,是夕顏,我無比驚駭,肝膽俱焚,段月容不是把她帶走了嗎,難道是,難道是段月容半道上把她扔下了,她自己又回來了。
想到這裏,我怒火中燒,好你個段月容,你簡直不是人,我花木槿怎麼會錯信你,看在你也曾對我癡迷的份上,會救夕顏一命,你這個禽獸!
我放聲大叫,夕顏,你快跑啊。
可是夕顏卻沒有動,反而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來,繼續扔著小石子:“壞人。。。。。。放開爹爹。。。。。。打你。。。。。。壞人。”
夕顏貧乏的詞語寶庫裏對於壞人,可能只有壞人兩個字,胡勇大怒地跑過去,正欲一把拎起夕顏:“小毛孩子,活膩味了,這個君家寨的人都是瘋子……”
一支長槍,勁道極大地射過來,胡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的女兒。”一個聲音冷冷傳來,我的心臟再一次受到刺激,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段月容?!
我回過頭去,卻見段月容恢復了一付少年打扮,烏髮披散著,風雨中飄揚。天人的顏上依舊掛著一絲嘲笑,他手中拿著一把偃月刀,高貴如君王,睥睨著胡勇,紫瞳盛滿鄙視:“這個老天爺真是沒有天理,像你這種骯髒的肥豬竟然活到現在,怎麼,你替光義王反了我豫剛家,為何他反而抽取了你五分之四的兵力,只給你一萬兵馬來打這鳥不拉屎的瘴毒之地?”
胡勇肥臉通紅:“你這妖孽,只怪上次讓你逃了,今天,非要抓住你,光義王定會給我重賞。”
他正要露出凶象,卻不想段月容猛地踢出一腳,胡勇卻嚇得退了一步,段月容的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陰狠的笑臉,惡狠狠道:“這是我的寨子,我的女人,我的孩子,你竟然敢癡心妄想地來糟蹋這裏,胡勇,你現在退下去,我或許可以賞你個全屍,不然我就挖出你的心肝來給我父王下酒。”
胡勇的眼中露出駭然,他又退後一步,壯著膽子大聲道:“弟兄們,這個紫眼妖孽,是光義王懸賞要抓的人,大夥只要抓住他,便可加官進爵。”
段月容大聲道:“南詔兵聽著,光義王驕奢淫逸,朝綱敗亂,昏庸無道,我父王馬上就要打進葉榆,若是降了我,今天便不殺爾等,不然我要你們死無葬生之地。”
正當南詔兵猶豫間,一陣喊殺之聲傳了過來,南詔兵人心惶惶:“豫剛王爺的大隊人馬來了,快逃。”
段月容一個箭步躥來,抓住夕顏,同時將偃月刀射向我最近的一個士兵,正中胸口,我甩掉周圍的士兵,向段月容奔去,他一把抱住我和夕顏,向旁邊的山石滾去,立時,流矢又射了下來,本來南詔兵人心不齊,人馬爭相踐踏,死傷大半。
我的心振奮起來,這段月容是什麼時候同族長商量好了來救君家寨的?
過了半個時辰,流矢之聲漸熄,山上喊殺之聲大起,卻見君家寨的老少都跳了出來,拿著鐵鍬,鋤頭,旁邊還夾雜著少數民族兵士的身影,向剩餘的南詔兵打去,我好像還看到了翠花的身影。
段月容揀起地上的偃月刀,向戰場沖去,這時龍道過來了:“莫……先生,你的計策生效了,那些寨子都不願意看著胡勇再來糟蹋盤龍山,半柱香前,黎家,侗家的人由布仲家的多吉拉少爺領著來救……救……”
他看到我的長髮披散,衣衫破亂,而段月容一股男兒英氣,顯然很懵懂。
我笑笑,把夕顏交給他:“你不要加入戰圈,幫我把夕顏帶到安全之處,好嗎?”
他愣愣地點點頭,抱著夕顏離開了戰場。
我拿起一柄大刀,也沖向戰場,漸漸殺到戰場的中心,胡勇似乎發現了段月容有些不濟,振奮道:“弟兄們,不要怕,這妖孽果然武功盡廢,不要怕,這些不過是些普通漢民還有布仲家的流寇,不足為懼,沖啊。”
我虛晃一刀,同段月容背靠背,我問道:“你為什麼回來?”
他哈哈一笑,瀲灩的紫瞳激情湧現:“如果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還談什麼有尊嚴地活下去。”
我的內心一熱,更加奮力的拼殺了起來。
眼前的南詔兵不斷向我們沖過來,我喉間的血越湧越多,手上的刀仿佛似千斤重,耳邊響著一片嘈雜的聲音:“活捉段月容,活捉花西夫人。”
這個場面就好像永業三年我做原非煙的替身,無數的南詔兵前來襲擊我。
我的怒火從心底湧起,誰給了你們權力來抓我的,誰給你們權力來毀滅這個美麗的盤龍山,來破壞這裏的平靜,難道你們都沒有妻女,沒有雙親嗎?
我一邊殺一邊又跑到了落花坡高處,我抹了一下嘴邊湧不盡的血跡,大聲叫道:“朝珠。”
段月容立刻揀起一個箭袋和弓扔給了我,我抽出長箭,又開始了疾射。
箭過留聲,慘叫不絕,轉眼箭袋已空,只省下最後一支箭,眼前一片血色,我的雙腿軟了下來,跪坐於地,腦中全是當年一千子弟兵慘死的樣子,難道我今天又要重見這一悲劇了嗎?
一陣布依人的急哨吹來,我們所有人的精神振奮了,只見多吉拉騎著高頭大馬又帶著幾千勇士闖進了戰圈。
可惜我只能手持弓箭,一手撐著大樹不停地喘氣,只覺自己好像在不停地飛越,仿佛越過了千山萬水,越過了田野丘壑,越過那櫻花林下,卻早已不見了非玨,唯有紅影坐在華麗的突厥牙帳中,身穿王袍,睥睨天下……
我的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一燈幽滅下,一個天使一般的美少年,左肩綁著滲血的紗布,氣息微弱地躺在陰暗的宮殿深處,口中喃喃地呼喚著木槿,而一旁一個美髯公滿面淚痕,沉聲痛呼三爺。
我的淚如泉湧,柔聲呼喚:“非白醒來,非白醒來啊。”
那美少年似是聽到我的輕喚,睜開了如星的眸子,滿含著痛楚地問道:“你究竟在哪里啊,快歸來啊,莫要再離我而去了。”
我輕輕笑道,撫上他蒼白的病容:“莫要再擔心了,自始至終都未曾離去的,又何談歸來,木槿一直就在你的心中啊。非白啊,連木槿自己也不知道啊,原來木槿的心裏早己駐滿你的影子。”
少年的眉間鬆開了愁雲,眼中柔情湧動,吃力地提起一隻手,想拉住我,可是我卻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了,我渾身劇痛,卻不及心的驚痛,只能死死地看著他的星眸裝滿絕望的痛苦。
我究竟在哪里,誰在喚我,是非白嗎?我勉力睜開眼睛,卻見眼前一個少年,血濺滿身,手提一把偃月刀,紫瞳燦爛,充滿嗜血的殘忍,然而那雙本應殘暴絕情的紫瞳裏卻有了一絲柔情,一絲恐懼,他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顫抖不已。
我慘澹地笑了,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扶著旁邊的櫻花樹,將最後那支弓箭架上,向他舉了起來,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快意,我終於可以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的紫瞳如遭電擊,身後有人似乎砍了他一刀,血濺滿身,然而他卻如沒有知覺一般,只是癡癡地看著我,咽氣吞聲:“木槿。”
我微笑著拉滿了弓,說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一句話:“我不願意在來世路上伺候你。”
半窗殘月,最是離人淚……
那恨如覆水,箭如流星,直射紫瞳……
而那雙紫瞳盈滿了極度的痛苦和絕望,是何等讓人心碎啊!
他緩緩地合上了紫眼睛,任那長箭穿過他的耳際,擦破了耳垂,戳入了背後偷襲的胡勇。
紫瞳再一次睜開,卻是另一番光景,年青的紫瞳星光璀璨,激情難掩,我有一種想笑的衝動,終於也狠狠地折磨了這個妖孽一番了,可惜我的笑意凝結在我的臉上,黑暗中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
好累啊,我輕輕歎息著,倒了下去。
我躺在一個血腥的懷抱裏,有人在狂呼著我的名字,可惜我實在動不了了,對不起。
對不起,二哥,木槿很沒用地死在南詔的國界了。
對不起,碧瑩,我不能到戈壁黃沙去看看你,只望你在黃泉路上等我,我們結伴一場,理當同行。
對不起,大哥,我不能同你泛舟碧波了,以後不知還有何人年年為你納鞋,為你祈禱平安。
對不起,錦繡,我這個姐姐總是做得很失敗,希望有一天你為人母時,能比我成功地保護自己所愛的親人。
對不起,初畫,我看不到你的寶寶的出世了,想來夕顏同他或她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對不起,非玨,我不能遵守我們的誓言,等到重逢的那一天。我花木槿好生對不起你,若再有來世,我定當生死相隨。
對不起,非白,如果沒有錦繡的話,也許我會有勇氣對你說出我對你的真感情,如果我沒有被前世糟糕的經驗很沒用的嚇住了,也許我不會這樣一次次地傷害你,如果我沒有中生生不離的話,也許……唉!我們之間總是有這麼多的如果,這麼多的也許,所以幸福在手邊時我沒有珍惜,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然而如果我還有最後一個如果的話,我想說,如果能再見到你,我一定要狠狠地吻你,然後得意地用前世一句很俗的話告訴你,如果要在Iloveyou這三個字前面加上一個時間,我想那應該是一萬年吧。
對不起,段月容……我實在想不到有哪個地方我是對不起你的,反而是一大堆你對不起我,哦!對了,再有來世,千萬不要選我在來世路上侍候你,還有,我不該打你的,也不該笑你的繡功,其實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我第一次繡鴛鴦時,碧瑩很認真地誇我帕上的熏衣草繡得好……
一時間,我想不出還有誰我要慚悔了,只是覺得滾燙的液體一滴滴地落在我的面上,是誰在哭呢?可是對不起,我實在太困了,沒有辦法來安慰你了。
好困啊……
莫愁湖裏,碧葉連天,盛放的荷花逶迤綠波之上,白雲在清空漫步,湖心亭裏,一個天人少年身著家常如意雲紋的緞子白衣,髻上插著一支東陵白玉簪,夏蟬嘈切的暑意,卻無法損其一身貴氣,飄飄欲仙,他的玉手握著一支狼毫毛筆,在宣紙上行雲如水。
我在對面正襟危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三爺,還要多久啊,木槿快坐不住了。”
他對我展顏一笑道:“快畫完了,莫急,馬上就好了。”
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小少年蹦蹦跳跳地從遠處過來,一近湖心亭,立刻放慢腳步,畢恭畢敬,口中卻樂歪歪地說道:“木丫頭,你再忍一下,本已夠醜了,小心爺再把你畫得更……”
他腦袋微伸,一呆:“爺畫得真好啊……”
我抿嘴一笑,對面的天人少年也對我一笑,鳳目滿是柔柔的寵溺:“好了,木槿我畫完了,你且歇息一下吧。”
卻見那小少年看看我,又看看畫裏:“呀!三爺,這畫裏的木丫頭明明就是木丫頭,卻是好生漂亮啊。”
我打了一個哈欠,在亭椅上倚了下來,好困……
我昏昏欲睡地想著,終於可以睡一會兒了,待會子醒了,就去看看那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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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5:12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一章 又綠江南岸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永業九年二月第一場春雨,下得有些急,順便奇怪地夾著些細小的冰豆子,砸得人臉上微微疼了些,京口古城的綠意似乎被催動了起來,就連青石板的縫隙裏,那野草也被連下幾天的春雨催促得漸漸冒了尖,掙紮著來迎來了自東庭北方三年大旱後的第一個春天,西津大街上行人早已奔到簷下躲雨,小販見天色已晚,也早早收了小車,消失地無影無蹤。
平日熱鬧的街上,空空如也,唯有頭上插根稻草的豆子,守在一具腐爛的男屍首旁,身上舉著一塊木板,“賣身葬父”。
冰豆子下完了,那春雨唏唏哩哩地照常下著,山東府這三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朝庭賑糧遲遲發不下來,豆子一家只好將兩畝薄田賤賣給大戶,前一年過後,豆子一家貧病交加,接著賣房,賣家什,去年,一家四口從山東府往京都逃難,幾個月前,娘親死在逃難路上,姐姐為了救爹爹和豆子,被馬賊擄去了,然後八天前,爹爹終於也去了。
雨稀哩哩地往下倒著,豆子餓得臉皮發青,眼前全是一片灰暗,他張口接了些雨水,將破草席往爹爹的身體上拉了拉。
幾個書生頂著油傘,一路上咒著這個鬼天氣過來,豆子強忍著胃中的翻騰,精神地坐直了身體,可惜那幾個書生在他面前目不斜視地如風而過,沒有停留半刻,豆子失望地縮回了身體,望著遠去的人影,忽發奇想,爹爹會不會醒過來,然後帶著他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山東去呢?
遠遠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出現了一輛疾馳的馬車,朱漆紅頂,馬車前後各有兩個勁裝騎士,跨著四匹高頭大馬,神色嚴峻。
豆子忽發奇想,反正今天自個兒再賣不出去,橫豎也是一死,不如沖上試試運氣,實在不行,死在這輛車下便也了事,好去找爹爹,娘娘還有姐姐。
他見那馬車近了,一下子沖了上去,馬受了驚,直立起來,他閉上眼睛大聲說道:“大爺,請買了小的去吧。”
駕車的馬夫揭開向篼笠,露出老鼠一般的眼睛,嚇了一跳,怒道:“哪里來的小子,不要命啦?”
話音未落,左側早有一個騎士出列,提起豆子的前襟,把他從馬蹄子底下險險地撈了出來,卻見是一個面目十分清俊的青年,神色嚴峻,聲音冷咧:“快回話,你是何人,敢攔我家主人的車輦?”
豆子忍住難受,他看到轅軸上隱約刻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古字,不由流淚道:“求爺買了我,好讓我葬了我爹爹,願為大爺做牛做馬......。”
“小放!出什麼事了?”一陣柔和的聲音從車輦裏傳來,豆子一愣,只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卻又無法肯定這聲音是男是女:“張太守有急事相邀,莫要誤了時辰。”
豆子暗想,莫不是一位夫人吧,可惜那個握著他的那個大手太緊了,在他失去知覺前,心裏還想著他們會不會將他和爹爹葬在一起?
一陣香氣中,豆子幽幽醒了過來,卻見自己正在雕樑畫柱的一間屋子裏,房間裏熏著一種他叫不出的香,只覺通體舒暢,床頭坐著一個極美的女孩,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雙杏花似的水靈雙瞳正盯著他看,豆子不由想,莫非是自己死了,不然那裏會到這樣漂亮的屋子裏,想到這裏,豆子不由得脫口而出:“神仙姐姐,這裏是哪里?”
那個女孩咯咯笑了半天才到:“你這個呆孩子,沒想到這麼會說話,你在墨園裏,此處是我家先生在京口的別苑,我叫小玉。”
“小玉姐姐,你家先生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裏呢?”
“我家先生是君莫問,你在街上賣身葬父,撞上了我家先生的馬車了,你忘了嗎??”
豆子想起了來龍去脈,想起爹爹,便一跳而起:“我爹爹他?”
那個女孩凝住了笑臉:“我家先生敬你是個孝子,已經將你爹爹好好發葬了,你本身有些癆病,不過我家先生已請郎中替你治了,再過幾天就好了。”
那個女孩看了看沉默的豆子,上前遞上一碗藥:“別難過了,我家先生是好人,不會為難你的,我叫小玉,也是一個孤兒,你莫要怛心,你若不喜歡跟著我家先生,當面告訴他就好。”
豆子悶著頭喝著藥,然後問道:“你家君莫問先生可是江南有名的絲茶大戶,君莫問?”
“對,雖說我家君先生在東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想不到連你這個小毛孩子也知道。”
“我爹爹曾對我說過,有同鄉在逃難時都說南方君爺施粥,我們還本想往南逃難去的。”豆子喃喃地說道,頭又開始昏了起來,小玉說他還沒好淨,便又躺了下來。
過了了幾日,豆子出得房門,跟著小玉經過一個蔥蘢的花園,鮮花怒放,他有些惆悵地覺得原來春天已來了。
經過一個回字廊,來到一間大房,先在外間靜靜等著,簾外站著那個在大雨中拎起他的健壯漢子,他記得小玉說過,這是君先生的齊姓護衛。
齊護衛的雙目正犀利地向他射來,他不由打了個哆嗦,趕緊低下頭,一會兒,裏面喚茶,小玉諾了一聲,叫豆子好生坐著,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乖巧地托著個紅泥漆盤,上面放著兩杯茶進去,水晶珠簾微晃著,豆子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了一眼,卻見一人身穿家常團福字緞白衣,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帳冊,旁邊坐著一個沒見過的青衣斯文青年,兩人時而細聲細語地談著,時而斂聲看著帳冊。
內間的青銅雙螭圓耳大熏爐燃著那種豆子已經習慣了,但依然不知名的香,一個金色的大櫃子下面還掛著一個金色的馱子,來來去去的晃著,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正當他昏昏欲睡時,那個大櫃子發出沉沉地當當聲,豆子猛得驚醒了,嚇得叫了一聲,從椅子上跌下來。
“外面是何人?”水晶簾中發出問聲,門外那個健漢回道:“回主子,是上次賣身葬父的孩子,今天您早上還要說要見呢?”
裏面說了聲,好,把他帶進來吧。小玉便過來將豆子帶了進來,豆子跪在那裏,那兩人在他臉上睃巡著,心中慢慢忐忑不安起來。
“抬起頭來?”一人柔聲說道,豆子記得正是那日雨中的馬車裏傳出來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卻見兩個白白淨淨的書生坐在燈下,右面一人圓臉,劍眉星眼,甚是斯文俊美,面上雖笑著,可那眼神卻沒有笑意,左首一人的五官遠不及右面的青年俊美,甚至那個凶巴巴的齊侍衛都要比他好看得多,可是那人在燈光下那絲笑容,卻是眉在笑,眼在笑,整張臉都柔和地笑著,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他對豆子開口言道:“你身體好些了?”
豆子記起了這正是那個雨天,車廂裏傳出來的聲音,心想這便是君莫問了,但恭敬地叩了一個頭:“謝君爺,豆子好多了。”
那人點點頭,又問道:“你可曾看過你的父親了?”
豆子含淚點點頭。
君莫問又陸續問了他大名,哪里人氏,今年多大,可識過字,豆子老實地一一答來,大名田大豆,山東濰縣人氏,今年十一歲,不曾識字等等。
君莫問又問他可有親戚,豆子如實地抹著眼睛搖搖頭,說是家中親戚都餓死,病死得差不多了,他們一家就是受不了才逃荒出來的。”
君莫問又問他:“我缺個書僮,你可願意跟隨我?”
豆子點點頭:“跟著君爺是豆子的福氣,豆子願為你做牛,做馬。
豆子開始了君莫問的書僮生涯,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每天晚上小玉會教他識字,小玉告訴他,她的學問可都是君莫問教的。
清晨一起床,那個齊放會來教他武功,說是君莫問身邊的人都必須會些武才能保護君莫問,就連小玉那樣的女弟子也會幾招,他便專心學習,盡心伺候君莫問。
漸漸地君莫問讓他成了近侍,每天隨著君莫問跑前跑後,他雖然年幼,也能發現君莫問果真與眾不同,商家談判無不是微笑應對,其經營方法出奇致勝,常有人評其經商手腕翻遍史書,亙古未見,偏又在商界信譽頗高,貨物的品質也不比一般謀國難財的商人,要好得多。
東庭內戰連連,各地諸候割據,竇氏挾天子以令諸候,廣占巴蜀與北地,原氏擁靖夏王雄據關中,打著“清君側,誅竇氏”的旗號,於永業五年攻山東府,後又退至路州,不斷侵吞中小諸候,往宛城近逼。
中原久為鄧氏流寇所霸佔,永業七年為吳越太守所滅,竇氏於永業七年十月攻河南宛城,相佔領東處,東南北三外夾擊原氏,踏雪公子巧妙地牽制住了竇氏前鋒主力,清泉公子得以乘機開進十堰,中斷載擊竇氏,原氏損一萬兵馬,竇氏損三萬兵力,然張之嚴乘機偷襲宛城,清泉公子吞併鄭州,與張之嚴對決宛城近一年,耗費無窮的兵力,於永業八年十月簽訂停戰的宛城條約,原氏與張氏以商丘,宛城一線為界,同年五月與竇氏暫時停火,永業九年,三大諸候過了一個難得的和平新年。
君莫問是第一個敢於在戰亂中前往國際貿易的人,開啟了閩南的茶葉,棉布同東吳的絲綢互換的商路,為此賺了大錢。
他待周圍任何人都很和善,連下人也相當禮遇,身邊有四個貼近身侍衛,齊仲書,朱英,君春來,君沿歌,四人以齊仲書為首,那個君春來也算是他的大師兄了,為人非常好,總是笑嘻嘻的,而君沿歌則滿肚子壞水,每到練武就要跑肚拉稀的,但是真有匪人來裘,也是滿面狠戾,後來豆子才明白,這裏所有人都和他本人一樣,有著一肚子的苦水,君莫問對他們都有恩。
君沿歌和君春來是本家堂兄弟,同君小玉,和那車夫君二盛也連著親戚,卻是南詔光義王刀下的孤兒,而酒瓶子朱英家中遭亂軍侵襲,家人全死在戰亂中,而他仗著武功才逃得一命。
上次在書房裏見到的另一個年青人,姓孟名寅字夏表,乃是君記瓜州總號的大管家。看豆子的目光總是帶著深意,他前往京城科考卻碰到洛陽五君子事件,只因他和周朋春乃是同鄉,便被抓了起來,酷型審查過後,他雖被放了出來,卻被獄卒打成個太監,時間已過了科考,恰巧黃河發大水,將他的家全淹了,他急得要投水,又被君莫問的妻子救下,後來跟著君莫問成了個大能人。
跟得久了,豆子也聽到了君莫問的一些負面的風言風語,傳說他是個有名的妻管嚴,他的髮妻,名喚朝珠的,傳說是紫眼睛的絕色美人,兩人還有了一個獨生女,但極之好妒。
君莫問為人又非常好色,家裏養了一大堆小妾不說,外面盛傳這四個貼身護衛和他的大管家都是他的私人男寵,平時還好孌童,於是兩人經常吵鬧不休,後來那個老婆被君莫問給氣得回老家,偶爾才會過來看看女兒。
豆子後來搞清楚了孌童的意思,心中怕得要命,難道那君莫問也會將他變成孌童嗎?
京口的事告一段落,君莫問帶著家人,包括豆子一起回了瓜州,豆子第一次看到長江,不免有些新奇,趴在船沿上興奮得瞅著,君莫問臨風站在另一葉舟頭,嘴邊含笑,漫聲吟道: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他那寬大的袍袖隨風飛舞,雖是頭頂梳著個髻子,只用一根東陵白玉簪簪住,後面未束進的長髮沾著長江的水氣,隨風逆飛,豆子看得呆了一呆,心裏竟然會有種感覺,這個君爺真像姐姐一樣好看哪。
到了瓜州繁華之地,治明一條街的商鋪一路鞭炮不斷,原來全是君記的產業,裏面的掌櫃的都站在街口恭敬地對他們這一行人彎腰行禮,豆子坐在馬上不由又驚又喜,又有些莫名的驕傲,君莫問也不出面,齊放只顧冷著臉機警地看著四周,也不還禮一隊人馬揚長而去,迎面全是小孩子叫著君爺萬福,那君莫問從驕中出來,樂呵呵的撒著一把銅錢,看著小孩們高聲歡呼,撅著小屁股在地上檢著錢。
豆子隨君莫問一眾,來到一所從未見過的氣派大院,朱門鐵釘,獸口銜著大銅環,進得院落,過了畫著富貴牡丹的大影壁,卻見屋宇軒昂,金燦燦的琉璃瓦在陽光下耀著豆子的眼,一路僕從恭敬相迎,但是卻沒有下跪,君莫問也含笑地看了一眾僕從,來到蝴蝶廳,四五個姬妾平空出現,圍著君莫問一陣嬌聲嗲語的,君莫問便笑著把一大堆禮物拿出來,幾個女人眉開眼笑地一搶而空。
然後他又帶著豆子前往一座安靜的小院,那院落上鑲著塊扁:“希望小學”。
君莫問叫了聲夕顏,一大堆小孩湧了出來,從四歲到十幾歲都有,齊齊叫著先生,君莫問便哈哈笑著檢查著幾個適齡孩童的學業,豆子心想,莫非這就是君莫問的孌童們,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些竟然全是君莫問走南創北時檢來的孤兒。
最後從樹上倒掛下一個小女孩來,雖是單眼皮,雙瞳卻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清澈晶亮,她甜甜地叫了聲:“爹爹你回來啦。”
君莫問便把那個女孩倒拖下來,寵溺地叫著她小猴精,查課業的時候怎麼不下來啊,豆子想這一定是君莫問的愛女,小玉口中的夕顏小姐吧。
果然君莫問就把豆子帶到小孩群面前:“這是田大豆,大夥的新朋友,大家一定要好好和新同學相處啊。”
眾人點點頭,幾十雙眼睛盯著他看了看,然後叫著田大豆好,豆子結結巴巴地說著:“小......小姐好,大......大大家好。”
齊仲書同君莫問最是接近,每每吃飯,齊仲書定然要嚴格檢查一番,親自品嘗,一開始豆子還以為是查毒,後來才明白原來還怕放了辣椒末子,這時好脾氣的君莫問也會大發雷霆:“你君爺我,好歹也是東南一霸,東吳太守的結拜兄弟,南方君家的理財顧問,還不興吃點辣了?怎麼了?齊仲書,你有種,這個月工錢你別想領了!”
遺憾的是君莫問在那裏氣得跳上跳下,而那齊仲書永遠是面無表情地繼續查毒。
君莫問好青樓風月之地,生意也往往在那裏說成,他常常叫那個頭牌花魁悠悠相陪,據說他化重金從姑蘇買下來的,偶爾醉了,便會夜宿悠悠的瓊花小築,齊仲書或朱英便在房外守一宿。
一到七夕,君莫問那個紫眼睛的老婆必會出現,豆子看得眼都直了,從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美的人,後面總跟著一個相貌奇醜的健壯女侍從。
那朝珠夫人美則美矣,混身上下卻流轉著一種很奇特的邪氣和血腥,令他無法不打著顫。
朝珠夫人不過是輕喚一句,你叫什麼名字,豆子卻感到來自朝珠夫人身上那莫名的壓迫感,他趕緊結結巴巴地報上自己的大名。
君莫問雖然還是自如笑著,眼神卻也藏著緊張和恐懼,齊仲書也會混身緊繃地待在屋外,不過一般夕顏小姐會偷偷溜進他們的房間,然後便會從在屋裏傳來小丫頭哇哇大叫和纏著朝珠夫人要禮物的聲音,三人在屋裏鬧騰一陣,到了半夜一家三口才吹燈睡下。
然後天剛破曉,朝珠夫人會一臉冰冷地離去,偏偏又一步三回頭,看著君莫問的眼中總是有著一絲落寞,一絲傷心,一絲無奈和無限柔情。
到上元節,君莫問必會喝個爛醉,而且還會哭花了臉,口中叫著非什麼的,有時是“非角”,有時是“會白”,齊仲書也總是歎著氣他回抱房間,讓小玉伺候。
豆子沒敢開口問,後來才知道那根本是朝珠夫人給君莫問專門配的米酒,酒勁極淺,為何君莫問會醉成那樣呢?
豆子平時也總在想著,啥玩意兒是“非角會白”呢?感情是君莫問的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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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5:24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二章 京華漫煙雲(一)
永業十一年三月初九,京都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過處,昭明宮春意昂然,姹紫嫣紅,然而那滿城的春意到了毓寧殿前,便驟然失去了顏色,再濃的花香亦無法舒展太醫們眉頭皺起的川字。
毓甯殿乃是熹宗的寢宮,外殿正坐一個,面色焦急,著禮部一品朱袍,姓竇名亭字雲兼,正是當今禮部尚書。
竇亭年方二十八歲,出身光耀的竇氏家族,當今權相竇英華是本家親表哥,六宮之首的皇后竇麗華的親表弟,本人長得一表人才,七年前高中狀元時,金鑾殿上熹宗皇帝和藹可親地為他攢上金花,這幾年也憑著過人的才華,頻頻應召出入宮殿伴架,這幾年竇亭看著熹宗的笑臉一天比一天少,一天比一天老去,明明只有二十八歲的熹宗卻如四十歲一般老成,心中隱隱地難受起來,猶記去年中秋,自己陪著熹宗太液池泛舟賞月,竇亭借著三分醉意,念著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熹宗驚豔道:雲兼的詩詞真乃人間一絕。
竇亭不由驚得滿面是汗,因為此句並非他所作,而是出自一本《花西詩集》。
竇氏宿敵原氏踏雪公子為了紀念死在逃亡路上的愛妻花西夫人,便將其詩詞連同自己寫的一些詩詞編訂成集,取名為《花西詩集》,民間讀之無不動容,流傳甚廣,然而在北東庭,花西詩集卻是禁書,便壓低了聲音,告訴熹宗花西詩集的來歷,熹宗亦是喜好詩文,直在那裏感歎,果真是紅顏薄命,不想這原家卻有如此癡情的男子,過了許久,又望著明月暗歎,既然原家有踏雪如此癡情,時至今日,未娶一妻,那淑儀嫁得原非清應是不錯,只是淑環前往與西突厥和番,嫁給阿史那撒魯爾,而西域諸地戰事頻繁,那撒魯爾雖是原青江在西域的私生之子,但必竟有漢家血統,且又在西安長大,應是也過得不錯吧,話未說完,卻已然吐了一口鮮血。竇亭大驚,正要喚內侍監,卻被熹宗喚住:“雲兼莫去,想我此等軒轅氏的罪人,理應早死以謝祖宗,此事若為英華所知,天下豈非大亂?”
當晚他回到府邸,卻是夜不成寐,偷偷取了花西詩集,第二日稱到宮裏看望皇后之際,塞給了熹宗,七日之後,卻聽宮裏傳來消息,皇后與皇帝吵了一架,只為了熹宗癡迷於一本詩集而三日不曾臨幸皇后的風藻宮,而那本詩集,正是竇亭送給熹宗的花西詩集。
為此,竇亭被罰減去半年薪俸,停職在府中面壁思過。
此事在朝野轟動極大,令竇英華震怒的是自已的本家表弟送禁書看,差點引起了新一輪的焚書坑儒。
然而,從此以後,熹宗的身體卻從此每況愈下,這一日他終於被解了禁,遵旨進宮探望熹宗,熹宗笑著對他說道:“雲兼你可來了,這幾日皇后總算良心大發,不再禁朕的花西詩集了,朕這幾日總在想裏面的一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竇亭的心中卻是一涼,皇后為何不禁熹宗的花西詩集,卻聽熹宗無限遺憾地說道:“聽說那花西夫人,去世時年僅一十六歲,一個一十六歲的韶齡婦人會寫出這樣的詩句,亦難怪踏雪公子聽到英華將這花西夫人送與段世時會如此傷心,氣得病倒在床塌之上,這幾年聽說一直隱居秦中,供奉愛妻的牌位,並未再娶,如此人才,雖是原逆的婦人,英華確不該將其作和番的禮品送與大理,她當真是為保貞節,死在路上了嗎?”
竇亭輕歎一聲,垂目道:“臣聽聞竇相本來是想留下花西夫人的,孰料花西夫人不但拒降,終日啼哭不停,那時大理段世子正好同南詔段氏分裂,投靠在竇相的巴蜀官坻,一眼看上了花西夫人,竇相便應允了,那時南詔步步緊逼,大理段世子無睱顧忌花西夫人,她便趁機在投宿的客棧中放火自盡了。”
熹宗連喚可惜,頓首歎息道:“好一個貞烈的夫人啊......朕理當封其為......。”
熹宗沒有說下去,因為皇后不知何時陰著臉站在那裏,竇亭以為這位醋勁十足的親表姐會大大發作一番,沒想到竇皇后像是想起了什麼,只是黯然歎了一口氣,上前拉拉皇帝的明黃錦被:“陛下若想追封花西夫人亦不是不可,只是要先養好身子。”
熹宗笑著說道:“麗華,朕知道這身子是好不了了,只是想著若能見一面花西夫人,能向她探討如何寫出這驚世絕豔的詩詞,當是此生無憾事了......。”
熹宗拉著皇后的手,讓她倚在他身邊,笑道:“你看這一首,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柵處.....多像朕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
話未說完,熹宗已口吐鮮血,皇后大聲地喚著太醫,淚如皇湧.......
竇亭急忙被請了出去,幾個太醫沉著臉上前診脈,紮針疚,灌藥汁,宮娥捧著明晃晃的御用之物來去不停,那琉璃珠簾疾疾地晃動,如人心浮動。
不一刻,竇英華攜著六部重臣一個個都來了,讓竇亭感到意外的是連翰林侍講學士馮章泰也來了。
這馮章泰是現今朝中唯一活著的大儒,乃是已故禮部尚書陸邦淳的同窗,陸邦淳為首的清流一黨遭迫害時,受了牽連,由二品大員削職為民,後因其盛名,竇英華的一個本家表弟亦是馮章泰的女婿,不斷求情之下,才僅僅恢復了他翰林院大學士的清苦閒職,馮章泰本來百般推辭,甚至自毀右手拒不復出,後來卻不過竇家對其家眷百般虐待,方才應了這個虛職。
竇亭暗忖,皇帝病重,六部堂官和相爺前來倒也罷了,為何這貶為翰林學士的舊臣也被召進宮門呢?
本朝向來只有起草極重要的公文諸如登基詔書,冊封皇后太子,召見使節等等,方才命翰林侍講學士在外候命,再說竇相一直不喜歡這個以老賣老的馮章泰,何故叫來此人?
他又在外間坐了許久,忍不住站了起來,就要往裏走。
“竇大人,且慢。”馮章泰的臉上溝壑縱橫,雙目卻異常地明亮,他的一隻幹爪般的右手如風中秋葉,病態地顫抖著,他靜靜地對竇亭微笑,說道:“竇大人,千萬莫急,竇相爺正在與陛下商討大事,稍後便好。”
竇亭額頭青筋隱現,望著馮章泰,終是暗歎一聲,複又坐了下來。
放眼望去對面三人皆著鍺紅朱袍正二品官服,正低聲交淡,聲音雖輕,仍能分辯出那內容竟然是最新得了一尊前朝的青瑪瑙玉熏爐,眼神間儘是興高采烈,毫無恭敬之色,焦急之意。
工部尚書卞京,兵部尚書劉海皆出於竇氏,戶部尚書高紀年素有攀附劣跡,正在進宮路上的刑部尚書殷申亦為竇氏親點、工部尚書周遊嗣已有半年稱病不出,竇亭怒中心頭起,恨不能將這些攀附權臣,唯利是圖之輩立刻斬殺貽盡,振肅朝綱,還政于熹宗。
忽爾又想起比之任何人,自己偏偏最是擺脫不了一個竇字,不由心中又一涼。
對面三人看了看竇亭,礙於竇氏的面子,劉海陪笑道:“竇大人,馮大人言之有理,且稍等一下罷。”
此時,珠簾後發出一陣怒斥,疑是皇后的聲音,竇亭心中疑雲重重,皇后雖然仗寵持驕,但從來不會在皇上面前發出如此大呼,竇英華亦在內,不知發生了什麼,此時又有器鳴狠狠撞擊金磚之聲伴著宮人恐慌的驚呼傳來。
竇亭不由“嘩”地站起,馮章泰亦滿面焦急地站了起來,右手更顫,胸膛起伏。
不久,伴著悅耳的輕響,一人緩緩從琉璃珠簾中信步踱出,正是當朝權相竇英華,眾人恭敬地揖首,竇英華拿著一裘絹帕,輕拭白嫩的臉頰上幾點褐色的水珠,冷冷道:“雲兼,馮大學士,進去好生勸勸皇上簽了遺詔吧。”
竇亭直起身子,冷冷看了竇英華一眼,便閃入簾內,竇英華看著竇亭的身影消失,不由輕哧一聲:“他也算我竇家人?分明就應當姓軒轅吧。”
......
竇亭趕入內殿,卻見宮人滿面驚恐地縮著肩膀拼命擦拭著地上的血跡,皇后淚流滿面,凝脂般地玉手一手扶著雙目緊閉的熹宗,另一手顫抖地握著一隻精緻的碧玉菊瓣紋杯,喂著熹宗湯藥,嬌柔的聲音無限悲哀滄涼:“求陛下醒來,東庭和太子還要靠皇上啊......。”
熹宗幽幽醒來,看到了皇后的淚容,卻大力地揮掉皇后手上的碧玉杯,聲嘶力竭地喊道:“賤人,你在給我喝什麼?你平日裏寵冠後宮,你的哥哥囂張跋扈,專營結黨,殘害忠良,朕念在你兄也曾為國立功,竇太皇太后又對我恩重如山,一忍再忍,”熹宗直說得蒼白的病容一片通紅,連脖子也紅了,啞聲道:“朕這一生對你竇家之人,寵之愛之,你的好哥哥卻想謀奪我東庭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朕一時半刻便要去了,馬上便如了你們竇家的心願,你難道連這一刻都等不得了嗎?”
在竇亭的心中,熹宗一向是溫煦和順,對人平易近人,甚至對親侍之人,也從不大聲喝斥,對皇后更是百依百順,既便面對飛揚跋扈的竇英華亦保持涵養,這卻是他第一次看到熹宗如此發火,聽他聲聲竇家,句句斥責,不由滿面羞愧的淚痕,顫聲勸著陛下息怒。
皇后的臉色早已駭得霎白,嘴唇發著抖,淚水流得更猛,彎腰撿起碧玉杯碎片中所剩的棕色藥汁,一口倒進嘴裏,然而猛地跪倒在地,猛叩三個響頭,一眾宮婢,馮章泰和竇亭都呆了,全部跪了下來,三呼:“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皇后抬起頭時,額頭已是一片紅腫,涕淚交加:“皇上,吾兄大逆,臣妾難辭其疚,若是陛下殯天,留下臣妾與弱齡太子,吾兄篡位,必不能容我孤兒寡母,臣妾雖身出竇氏,卻是軒轅家的人,陛下去日,便是臣妾為陛下殉葬之日,臣妾對陛下萬萬沒有二心,只求陛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誅殺逆賊,匡護軒轅,陛下。”
熹宗聽了皇后之言,愣了一會兒,終是頹然涕泣,哽咽地長歎一聲:“朕對不起東庭的列祖列宗啊。”
說罷流淚地向皇后伸手,皇后傷心地站走來,疾步走向熹宗,不想熹宗的臉色忽然大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滴滴灑在皇后的衣襟之上,觸目驚心。
眾人驚呼中,熹宗皇帝雙眼翻白,直挺挺地倒向龍床,皇后悽惶地大叫一聲,提起裙子,往床上撲去,身上的琺瑯玉器環佩之聲急響,竇亭和馮章泰也是流淚滿面,站起來趕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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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5:35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三章 京華漫煙雲(二)
榮及殿中,明可鑒人的地板上跪著一個太醫,那太醫附在地上,顫抖地說道:“上晏架,便在這幾日了,還請各位大人為我東庭早做準備。”
竇英華伸手拂過金絲線繡的袖口,打開自己專用的碧玉茶蓋,只覺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劍眉一挑:“這不像是前年的龍井?”
卞京諂媚道:“不虧是竇相爺,此乃今年新泡的獅峰龍井,俱說是令茶娘連夜摘采泡制。”
竇英華的聲間音不動聲色:“商路不是已斷了嗎?”
高紀年說道:“相爺說的是,永業九年宛城停戰,有商人冒著風險將新產的絲綢和南方名茶販進來一次,不想今年此人又從這條商路進了京都。”
竇英華一挑眉,正要問是那個商人敢如此大膽,他敢進來,必是有人擔保,朝中敢替他開商路,也必是這三人之一了。
高紀年面色尷尬,跪地奏曰:“相爺息怒,南方戰事,加上東北二場旱災,宮中修了幾處被雷劈到的三處大殿,國庫早已虧空良久,今年東突厥又要問我東庭歲幣翻倍,恐是難以維繫,這三個月各部官員的俸祿也難以發放了。”
劉海也跪了下來道:“相爺,我與同修,正文商量了一下,覺得唯今之計,朝庭若向官員借銀,則落入原逆口實,實為下策,不如向商家借銀,以度難關,竇相以為如何?”
竇英華面色稍霽:“哦,那爾等認為可向何人借銀?”
劉海道:“相爺可聽過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東南一帶首富,無人知其底細,但其人經商技巧甚高,翻遍史書,亙古未見,能言善變,打通了五年未通的南北絲路與茶路,平素與張之嚴乃是結拜兄弟,民間傳言此人好色無比,家中姬妾成群,平時素好孌童,南詔民間稱其南詔紫月的男寵,又傳言紫月公子落難之時,曾受其接濟,故而既便在豫剛親王封鎖南詔商路,仍為其打通茶路,為其提供絕無僅有的販茶特許權。”
高紀年補充道:“南詔多年未犯我南東庭,十有八九皆賴此君,張之嚴器重此人,亦與此有關。
竇英華呷了一口龍井:“這茶便是此人販進了吧。”
“相爺明鑒,正是此人所為。”
竇英華沉吟片刻:“問商家借銀,商人貪利,如何還與之?”
高紀年道:“此人乃是庶族,出身貧寒,賜個虛職,給個封號想必便能打發此人。”
竇英華冷笑一聲,睨著高紀年:“此人既能在南北打通商路,連張之嚴如此看重,必非尋常。”
劉海點頭道:“相爺高見,臣等也是這樣想,想若能拉籠此人,便可讓其幫著勸服張之嚴,連帶封了張之嚴,從此他便是竇家的王爺,以後東南出兵他便不可再打馬虎眼了。”
竇英華放下茶盅,淡淡說道:“等一會子回了府,見一見再說吧。”
三人垂首稱是,得又立起,竇英華淡淡道:“皇帝晏架,就在這幾日,汝等作好準備。”
卞京陪笑道:“太子登基,一切就續。”
竇英華瞄他一眼,淡笑著不置可否。
劉海小聲喝斥著:“卞大人糊塗了。”他向竇英華行了個君臣大禮:“臣等定會盡力安排軒轅太子的禪位典禮,恭喜吾皇,賀喜吾皇。”
高紀年也是一臉讒媚地行了三叩久拜。
卞京的手一抖,青瓷金邊茶盅不由滑落在地,裂個粉碎,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他雙腿抖著,跪倒在地,也學著劉海和高紀年,語無倫次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卞京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那皇后那裏......。”
“我自然會說服她,麗華畢竟是我竇家的人。”
窗外一輪紅日似火,卻轉眼被大片大片烏雲摭掩,天地間暗了下來,雷電隱隱地在烏雲中露出臉來,如金龍矯健地在空中騰挪,直擊昭明宮最高處的一處殿宇,宣和殿的頂脊。
金龍迅速地隱去了,躲在黑雲裏嚴厲地對著人間一聲怒吼,然而宣和殿卻燃起了大火,宮人驚慌的走水聲中,春雨嘩嘩落了下來,恍似軒轅皇室的眼淚無法停歇。
三月初九,君莫問和齊仲書頂著春雨出了相府,豆子趕緊和君春來上前打起傘來迎上馬車。
車廂裏,君莫問笑聲朗朗,齊仲書問道:“爺是用了什麼方法以讓竇相爺答應了您的不請之請。”
豆子在外面趕著車,只聽君莫問笑道:”我若收了他賜的虛位,如何還能進西北做生意,便說祖上有訓,向來經商不做官,做官不經商,但我婉轉地問他要了在京城販賣鐵器的權利,還有在京城開的新票號,希望能做官家生意,並答應分他的股,還有卞大人,我答應幫他在江南置田產,他們自然求之不得,還指望著我給他們送些鐵器好打天下。”
來到京城的別苑,剛進門,沿歌來報:“先生,竇尚書派人到府上給您送了一樣東西。”
君莫問狐疑道:“我與這個竇雲兼素無往來,此人素有清名,何故給我送東西?”
他和齊仲書走進書房,豆子正要跟進去,卻聽小玉喚了一聲:“豆子,快來幫我樹上的絹子取下來吧。”
豆子咕噥道:“好好的,怎麼讓絹子上樹了呢。”
小玉的臉紅了紅:“請你幫著上樹拿方絹子,又這樣推拖了。”
那樹挺高的,豆子跟著齊放練了三年,武藝已是小成,便施著輕功躍到樹上,心中卻暗想:“明明沿歌那小子的武功比我好多了,偏又使喚我這個新人。”
他躍上的那棵百年大樹正靠著圍牆,不由挪到頂端,只見一方鵝黃的綾羅掛在枝丫上。
他伸手夠著了那方絲娟,一股幽香漂進鼻間,豆子心中一喜,正要躍下,越過龍脊般的牆苑,卻見府外的長安街上兵甲林立,官兵的燈火如長龍婉延在每一處街道,照得長安城一片通明,士子兵們正在挨家挨戶地搜著什麼,看到小孩子就抓進了木牢。
豆子懷疑地滑下樹去,正要將絹子遞給小玉,卻聽見前廳一陣騷動。
齊仲書和君莫問早已在前廳,笑得依舊溫和,豆子卻覺得他的眼中有絲凝重。
為首一人滿面橫肉,有些貪婪地看著花廳的珠光寶器:“有重犯逃出,須搜搜府。”
君莫問陪笑道:“軍爺要事,請儘管搜,”說著脫下手上的藍田玉板指,遞上那士官長的手中:“軍爺辛苦了,還請笑納。”
那士官長立刻奪過板指在燭光下看了半天,笑得咧開了嘴:“這怎麼好意思呢。”
一邊說著話,一手卻快速地將板指塞進懷中。
那士官長轉身對士兵喝道:“下手輕些,若沒有,快走吧!”
各小隊長紛紛回說沒有,卻唯有二個小兵氣喘吁吁地提出個紫檀木葡萄花紋箱子,說道:“長官,小的們發現這個,分明是宮中御用的箱子。”
那士官長的臉猛地一沉:“大膽,這箱子是從何而來的?”
君莫問笑著正要答,已有人朗朗道:“此箱乃是本官用來裝贈給君老闆書籍的。”
眾人一回頭,卻見一人著朱袍二品大元官服,腰系玉帶,臉方方正正,留著長須美髯,疾步走來,那士官長立刻跪了下來:“殷大人。”
“吾乃太子太傅,兩個月前,太子賜我此箱,我便將之轉贈友人,聽聞今晚宮中有大犯出逃,便前來看看友人安好,還有,快隨我去西巷,你要找的人已找到了。”殷申的眼睛閃著光,那士官長立刻得令,點齊了眾人出了君府,殷申看了眼君莫問,抱了抱拳:“君老闆,前些日子相贈的書籍乃是古物,貴重萬分,以後這些古籍的照應,就拜託了。”
說罷遞上一書刑部的通官文牒,也不耽擱,帶著眾人昂首前去了。
君莫問一送走官家的人,立刻凝著臉喚道:“此處不宜久留,立刻收拾回瓜州。”
眾人立刻悶頭去收拾東西,出城來到城門下,君莫問沉疑片刻,只亮出了竇英華賜的通關證,一行人馬出得城外,不敢停留,行了三日,好歹把追兵甩了,然後換上了水路,來到一片水面開闊處,來到長江地界,便有東吳的官兵來查驗,見到是君莫問,立刻放行,君莫問方才松了一口氣。
這時豆子聽左右船家聊天,方才知道,熹宗皇帝架崩了,同日皇后也殉葬了,太子軒轅翼城登基之日,頒詔禪位於竇英華,天下譁然,竇亭當著眾人之面痛責竇英華殘害軒轅,被竇英華下了大獄,大儒馮章泰拒絕寫登基詔書,滿門抄斬。
各路諸候打算借此事,再次糾結兵力,攻上京都,有人說那太子是假扮的,真的太子已為竇英華所害,又有人說真太子逃了出去,等等。
豆子心裏不知為何七上八下的,總覺得熹宗皇帝駕崩的那天正好是他們趕出京城的那天,太過巧合了,不過他向來沉默寡言,便也斂聲凝聽罷了。
一日君莫問過來讓豆子進了他的船艙,卻見屋中坐著一個面如冠玉的公子,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同調皮的君夕顏差不多大,明明穿著普通棉服,卻是一種不可俯視的貴氣, 鎮靜地看著豆子,君莫問笑了笑:“小川,以後豆子會來專門侍候你的。”
那個小孩微微點了一點頭,看了眼豆子:“多謝卿......多謝表哥。”
君莫問乾咳了一下,笑道:“豆子,這是我的一房遠房表親,姓黃名川,以後你就叫他川少爺吧。”
豆子的心裏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只是點點頭,將乾瘦的身子跪了下來,規規矩矩地給他叩了個頭:“豆子見過川少爺。”
川少爺對豆子虛扶一把,說了聲免禮。豆子也不問,便站了起來,垂首站在一邊。
君莫問眼中閃著嘉許,點了點頭。
豆子的生活從此又進入了一個川少爺,這個川少爺比他更沉默寡言,但他好像不太同夕顏小姐怎麼合拍,兩人打從一見面開始,就逗嘴打架,這一點豆子比較佩服夕顏小姐,能把這個修養不錯的川少爺給惹惱了。
按理豆子比兩人都年長,可是兩個都是主子,弄得豆子不知道該幫那一邊才好,這一天兩人為了一句刁蠻丫頭,把夕顏給惹惱了,兩人先是吵嘴,然後又打作一團。
到底是夕顏算是希望小學的地頭蛇了,那幫子學員們也瞎起哄,幫著夕顏來打川少爺了。
豆子一邊使眼色讓小玉差人將夜宿倚香閣的君莫問給請回來,一邊幫著把川少爺救了出來,躍到樹上,川少爺的臉上被夕顏的小手抓得一道道的,還是倔強地看著下麵的夕顏,當然她也好不到那裏去,小臉也腫了起來,小丫頭開始準備爬樹追上來打了。
川少爺重重哼了一聲:打死孤也不信你這樣的刁蠻丫頭是南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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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5:50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四章 試問捲簾人(一)
“君爺,君爺?”一個婉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睜開了宿醉的眼睛,眼前是一片桃紅的紗簾。四角掛著小銀熏爐,正嫋嫋上升著青煙,那香氣沁入心脾,讓我的頭痛稍解。
一雙紅酥手撩起了帳子,吳儂軟語似一支白蘭花,帶著你無法拒絕的馨香,撓著你的心門:“君爺起了,吃杯菊花蜂密茶吧。”
我揉了揉太陽穴:“唔?可是悠悠?”
“是的,爺,您昨晚又醉在我這裏了。”我睜大了我的眼,只見一個姑蘇美女,眉目含笑地端著一杯杭菊蜂蜜茶:“這是最早開的一批嫩菊花泡得吧。”
“爺好厲害,正是悠悠專門為您摘的。”她在那裏含情默默,我打了一個冷戰,不過還是鎮定地笑了笑:“悠悠真是想得周到。”
這是我在蘇州春風樓買下的頭牌清水官人,當時並沒有為她美貌或是嫺熟的琴棋書畫所傾倒,只是一聽她的名字就怔住了,也不知為什麼就一下子大手筆了化了二十萬兩雪花銀將她買下來,創造了風月場所,砸銀子的新紀錄,此時一下子傳為江南風花雪月大事紀的一特大新聞,青樓雅客人人表面上皆說我風雅已極,背地裏暗議我身子骨不出兩年肯定完蛋,布衣老百姓表面上和背地裏的評價就五個字——有錢的色胚。
張之嚴見了悠悠,悠悠對他福了一福,然後只用軟軟的蘇州話說了一句:“張大人好啊。”
張之嚴混身的骨頭立刻都酥了,躍躍欲試也想買一個姑蘇清水官人,不過我那個義嫂,洛玉華後腳跟了進來,俏臉一沉,他就立刻吶吶地松了悠悠白嫩的小手,然後打消了這第N次湧起的再娶的念頭。
就連段月容聽了此事,也專門放下戰事,趕過來看了半天這個我化大價錢買下來的紅牌藝伎,朝珠夫人的河東獅名遠揚在外,悠悠自然嚇得小臉煞白。
段月容冷著臉,用他那越來越有正室威嚴的紫眼珠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該凸的地方看,不該凸的地方也看,就差沒有要剝了悠悠的衣物看了。
就在我以為他會問我把悠悠要了過去,充陳他的後宮時,沒想到他卻輕嗤一聲:“冶葉倡條,不但不值這個價,早晚也是個道旁苦李罷了。”
段月容啊段月容,你說你這話缺德不缺德啊!
我瞪著他,可是他卻昂起滿是珠翠的頭,鬢邊那支鳳凰奔月釵微微搖晃著,裝模作樣地扭著腰肢進了我的房,我自然是安慰了淚盈滿眶的悠悠幾句,然後沖進去書房,正要與他大吵一架,他卻立刻將我摟在懷中,輕聲問道:“你說我漂亮還是她漂亮?”
我的一團火氣煙不知何時煙消去雲散,只能在那裏嘿嘿傻笑,這小子做女人真是入戲啊,但口頭上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自然是我家娘子更漂亮些。”
他嘴角一彎,紫瞳好似也笑彎了起來,將我深深吻住,滿是溫存挑逗,手裏也不老實地亂摸起來,我一邊掙紮,一邊喚著夕顏,小丫頭一頭沖了進來,壞了段月容的好事,夕顏卻樂呵呵的撲進段月容的懷中,解救了我:“娘娘壞,老是一來就奔爹爹的房裏,不理夕顏。”
段月容抱著她,紫瞳不悅地看著我,眼中的情欲一點點淡去,口中公式化地說道:“娘娘正要去看夕顏,卻不想夕顏這就來了嘛?”
君家寨一戰後,我僥倖還生,君家寨裏人活下來的人屈指可數,君阿計,昌發哥還有長葉都死在戰火之中,老族長斷了一條腿,君二狗活了下,因為寨子保衛戰中感動了牛哥二嫂,就在戰火後三個月娶了她。
段月容成功地實現了讓君翠花對他癡迷的誓言,君翠花的武功還行,段月容就不顧我的反對,收了她,好在他還有點人性,答應我就只收她作侍女,並向我保證,只要她看上他的任何一個侍衛,他都會幫她成就一段好姻緣。
然而,恢復了男裝的段月容卻打破了長根所有關於女姓的美好幻想,君翠花已不肯再為他回頭,為了君家寨的香火,他娶了另一個適齡女孩,現在俱說有了一大堆孩子,我收養了君家寨所有的孤兒,而這些孤兒絕大多數是我的弟子,於是我覺得還是以男裝的身份活下去更好一些,並沒有告訴眾人我的真實性別。
段月容本想強帶我回南詔,但是同他父親的見面,改變了他的主意。
我醒後,段月容拉著我去見了他的父王豫剛親王,這位快七十的老人經過障毒之地的磨難,骨瘦如柴,身子卻如白揚挺拔,精神攫爍,目光如炬,他手中抱著夕顏,有些寵溺地逗著她玩,夕顏在老王爺的懷中咯咯亂笑,老王爺又同段月容用白族話說了幾句,段月容的眉頭皺了起來,後來我知道,原來老王爺是在說,可惜是個女孩,如果長得像你一些,可能會更漂亮。
豫剛老王爺姓段名剛,是有名的暴脾氣,見我來了,就讓人把夕顏抱下去,然後看了我幾眼,對我冷冷說道:“花西夫人,久聞大名,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相見。“
我微笑著,剛恢復的身子因為久站而打著顫,我眼前眼冒金星,說是跪下來,不如說是倒下來更為貼切些,段月容一把扶著我,讓我靠在他的身上,他對父親沉著臉說道:“她剛從昏迷中醒來,身子很弱,父王,請賜座。”
段老王爺額頭青筋崩了崩,同段月容肖似的臉形有些尷尬,看著段月容的紫瞳牙關緊咬。
當時的場面有些僵,可惜我無力做任何事,說任何話,只能像一隻脫水的魚在段月容懷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段老王爺冷冷地說了聲賜座,蒙詔趕緊過來端黑漆圓矮椅,不過沒有靠背,段月容就站到我身後,讓我靠在他背後,段老王爺冷冷說道:“花西夫......。”
段月容不奈地打斷他:“父王,她已不是花西夫人了,她為我生了夕顏,自然是我段家的媳婦。”
段老王爺看著寶貝兒子,額頭青筋又崩了崩,正要發作,但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對我緩緩說道:“夫人可知,你同我兒的死訊早在年前便傳開,時至今日,踏雪公子仍在派人尋訪你的下落?”
我的心仿佛被人猛抽一記,他在尋訪我,為什麼,他不是已經娶了軒轅淑儀了嗎?靖夏王早晚會在原家的支持下秦中稱帝,到時便是富貴加身的附馬爺了,他還在尋我這個被人擄去失節的小妾做什麼?他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
我低下頭,心中的絞痛傳來,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段月容扶拄了我的肩。
“但是,你依然是無法回去,連本王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在容兒撤出西安時,原家內部對你下了格殺令。”
我猛然抬起頭,驚愕地看著段老王爺。
“本王這兩年人在黔障之地,原以為踏雪公子尚了軒轅公主,又不忍姬妾失節,故爾下了格殺令。不想淑儀公主嫁的卻是原家大公子原非清,踏雪的門客依然滿天下,人卻閉門謝客已久,甚是匪夷所思,故而那尋訪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假的。”段老王爺緊緊盯著我,看著我臉上的所有的表情,停了一停:“踏雪公子為了紀念已故的愛妾,將他自己寫的一些詩詞與你的詩詞編纂了一本詩集,曰花西詩集,不想被人看到,轉眼傳頌天下,看過此詩集的人,無不為花西夫人與踏雪公子之間的深情所感泣萬分.......。”
“父王,不要說了。”段月容大聲說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老王爺念了一句,在場的人眼睛都一亮,往事如潮,我的心更如刀絞。
段月容在我身後沉默下來,握著我雙肩的手卻有些濕意傳來。
豫剛親王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本王亦翻過花西詩集,確實首首精妙,夫人確非尋常女子,既然你與小兒有約定,容兒若能安然見到我,必然想辦法送你回西安,現在只問你一句話,夫人是想冒險回西安,還是願意從此跟隨容兒。”
段月容緊緊抓著我的肩,我閉上了眼睛,好狡猾的老頭子,你這麼一說,表面上是在對我說非白對我深情款款,其實卻是在提醒段月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花木槿畢竟是原非白的人,我與原非白這間的感情亦是無人能敵,花木槿這個女人決對不會屬於他。
他這也是在激怒段月容,如果我說要回西安,以段月容的脾氣恐怕是會一氣之下殺了我,如果我說跟隨段月容,天下就會盡傳,花西夫人未死,而且果真失貞降了屠戮西安城的南詔狗,我花木槿便是天下最無情無義無恥的女人了,而原非白也會成為這世上最窩饢最丟臉的男人了。
非白啊非白,我在心中滴血地長喚一聲,你讓我如何能再來傷害你啊。
再睜眼時,我已是面帶微笑:“王爺,請恕木槿兩者都不能選。”
“花木槿只是東庭普通一婦人,蒲柳之資,天性頑戾,如何堪配世子?若是歸降段世子,將會受到天下人的唾駡,我......還沒有灑脫到這一步,”我掙紮著站了起來,段月容的手一松,他沒有再扶我,我也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可是木槿不能也不想再回西安了,這一路南逃,承蒙世子相助,安然到得此處休整一番,又承世子救了我和君家寨眾人,木槿心存感激,若世子和王爺相信木槿,就請把我放在這君家寨,任我自生自滅吧。”
我雙膝一軟,跌跪在地上,長髮如瀑布淋淋披披散在背上,我努力地用雙手撐著地面。
“你以為你一個人在這個君家寨真能活下去嗎?”身邊突然欺近一人,抓起我的頭髮,我被迫抬起頭,吃痛地看著眼前的美少年,他的紫瞳裏盛滿怒氣:“你以為這一回君家寨躲過了,下一次亂世的鐵蹄就不會再來嗎?”
我慘澹地一笑:“世子,現在的花木槿不是花西夫人,只是一個失去一切,去日無多的孤魂野鬼,就請您放過木槿吧。”
“你胡說什麼,你有我,你有夕顏,哪里是一無所有了?”他對我大吼起來:“不就是踏雪嗎?可他不過把你當作替身,他還放你在西安城裏作原非煙的替身,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他心裏喜歡你的妹妹錦華夫人。他若是愛你,又怎麼捨得讓你受那麼多罪?你為了他的名聲,在此蠻荒之地孤獨終老,值得嗎?”
我含笑地望著他,沒有回答他,因為這問題連我自己也無法回答。
他忽而又俯在我的耳邊,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話恨毒地低喃道:“還是因為你覺得你負了緋玉,不是嗎?你所謂得一無所有,不過就是在這兩個男人心上遊移不決罷了?”
我震驚莫名,他什麼都知道,他果然什麼都猜到了?
我沒有想到這世上最知我的人卻是眼前這個紫眼睛的段月容,望著他盛滿風暴的紫瞳,我咬緊了嘴唇,哽咽在哪里,可那不爭氣的淚水卻流了下來。
“可是你再也不要去想這兩人了。”話音剛落,段月容將我甩在地上,不再看我一眼,向豫剛親王單腿跪下:“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和我還有個女兒,父王,所以她只能跟著我。“
“哦,那你打算怎麼樣處置你的這位......夫人?”豫剛親王冷冷一笑:“可是要詔告天下,踏雪的愛妾已為你佔有。
段月容沉默地看著他的父親,默認著。
我爬了起來,口中血腥隱顯:“若是世子定要羞辱踏雪公子,不但不能得到木槿的身心,亦會招來原家的怨恨,那光義王便可將西安屠戮的罪名全部推給豫剛家,同原家結盟,也是易如反掌。”
豫剛親王看著我犀利的目光乍現,冷冷道:“夫人高見,果不是凡人,只是留在君家寨,我等亦不放心......。”
段月容的紫瞳寒光閃閃:“木槿,那我只能殺全寨以滅口了...... ,”他對我冷笑道:“花西夫人還有何高見?”
我的心一驚,看了段月容一眼,心中無限淒涼:“豫剛親王若要滅了這個君家寨,則現在豫剛家想要反攻葉榆不但缺人缺物,還缺戰意,試想有何人願意歸順一個忘恩負義的君主。”
我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口角腥燥的液體隱顯,我用袍袖拂去,一片殷紅,緩緩提出第四個建議:“其實木槿還有另一個建義,南詔步兵甲天下,也意味著豫剛家將要打一場持久戰,財力便是個大問題,只靠擄人劫寨斷不是長久之計,光靠在布仲家的支助亦不是長久之計。”
段月容跪在那裏狐疑地看著我,然後無奈道:“你又想到什麼歪主意?”
我心如死灰,恢復了平靜,對著他自如地微笑道:“世子還記得我與世子說得旅遊農業嗎?這不過木槿一個小想法,木槿可以保證能為豫剛家創造巨大的財富,願助豫剛家打回葉榆。”
“現在南北商貿中斷,內地亦亂,若有一人能打通絲茶之路,不但能獲取高額利潤,而且可以幫助王爺換得中原物資,只是花木槿從此死去,請莫要再以這個不貞之人來休辱踏雪公子了,然後請世子,請王爺.....。”
口中流出的液體血跡滴滴下墜,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沉下黑暗。
等我醒來,花木槿死去了,卻多了一個商人君莫問,我讓段月容向天下宣稱,花西夫人在竇英華送給他的那一天就守身而死了,既保全了原非白的名譽,又讓豫剛家不至於成為原家的敵人,所有人的矛頭還是指向了竊國的竇氏。
段月容為我派了一個奴僕,名喚孟寅,實則是監視我,不過長得倒十分俊秀,後來才知道是從小在豫剛家長大的閹人,亦是段月容的伴讀,此人倒是十分乖巧機警,表面上對我也十分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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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16:13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五章 試問捲簾人(二)
於是我開始同孟寅游走于東南一帶,將東邊的絲販到南邊,又將南邊的名茶和棉布販到東邊,因為我是近幾年來唯一一個敢走出南邊的商人,所售貨物又是地道的好貨,東邊的商家便認定了我,南邊的在光義王的地盤裏無法打通,但是隨著豫剛家慢慢蠶食著光義王的地盤,我進入的生意也多了起來,我記得我第一次給豫剛家交銀子的時候,他的目光頗有些不信,然後面露喜色,段月容也是滿面含笑。
我每年向豫剛親王交一批銀子,我不太明白他是不是夠用,總之他除了讓我向他的兒子報帳,他很少會問我再要,後來段月容對我說,每年只要交固定的銀子,剩下的只要不是用在幫助其他梟雄,我可以自由使用。
我有了自己的生意,然後每每有機會見到他時,都會反復提戰意這幾個字,莫要再有西安屠戮了,只有以公正嚴明的軍紀來約束部下,才能讓各部誠服歸順,同時希望豫剛段家能善待漢族人,不知他們聽進去了多少,但是豫剛家的叛軍漸漸在南詔傳出了義軍的名聲,甚至有很多寨子私自打開寨子迎接豫剛家的到來。
豫剛親王偶爾也會邀我和段月容一起論天下時事,以及對光義王的戰爭策略,我總是談得很少,他明顯有些不悅,段月容也很失望,我從容的解釋是我只擅商道罷了,軍政實在不是我之強項,更何況漢人的規矩,後宮婦人是向來不得幹政的,兩人的面色才稍霽。
漸漸地,豫剛親王似乎開始接納了我這只只會生金蛋的雞,後來給我派了一個巫師,給我煎藥,想是要解我身上生生不離的毒,我每每倒掉,段月容發現了,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目光如鷹隼銳利,又似刀割一般疼痛,我淡淡笑道:“花西夫人已經死了,生生不離在與不在,又有何關係呢?太子殿下。”
我和段月容太過互相瞭解,他知道強迫對於我沒有用處,只會讓我更加排拆他,更何況我和他牽扯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和他的父親也需要借助我經商的頭腦,於是他只能慢慢鬆開了他的手,神色慘澹。
永業四年二月二,龍抬頭的好日子,初畫生下了蒙詔最喜歡的兒子,蒙華山,然而那時無論大人小孩身體情況都很危險,我事先從北地用重金進了一支天山雪蓮,加上段剛老王爺所賜的千年人參,保住了身體孱弱的華山性命,然後初畫卻陷入重度昏迷,傷心的蒙詔夜夜坐在初畫的床頭,一個崢崢鐵漢卻終日淚流滿面,癡癡呼喚著她的名字,聞者無不落淚,連一向硬心腸的段月容也長歎不已。
蒙詔隨段剛王爺起兵,但只要一有機會,必定親自照顧初畫所有的飲食起居,永業六年,華山的生日宴上,昏迷中的初畫忽然睜開了眼睛,正當我們所有人興沖沖地準備放鞭炮慶祝,大夫卻搖搖頭說是迴光返照,初畫的眼睛不是那樣美麗,她微笑地看著華山和紅著眼的蒙詔,聽華山喊了一聲娘以後便停止了呼吸。
蒙詔差點死過去,我為初畫帶來的一些珍貴藥材全部都補給了蒙詔,我們落淚一番,苦苦勸了蒙詔,三個月後,一臉慘澹的蒙詔捧著初畫的骨灰和孱弱的華山回到了播州。
這一年,我在播州意外地遇到了齊放,我裝作不認識他,他也聰明地裝作不認得我,然後悄悄進了君記,我一路將他提拔了上來,這才知道,原非白果真因為私盜魚符,殺了姑母而被原青江在暗宮軟禁了三年,我那大哥也因為此事被貶為庶民,即日譴返山東老家,待罪家中,這幾年竹籬茅舍,還真如籤子所言過起了采菊東籬的生活。
而於我,許是我知道了太多原青江的秘密,許是那邱老道的批言,不能讓我落在別的梟雄手中,還是為了逼非白尚公主,果真下了格殺令,原非白無法自保,才讓暗神通知我快逃,小放在恢復後想悄悄潛入暗宮,卻始終未能成功,後來江湖傳言說我被人擄到巴蜀,又追我到了竇英華在巴蜀的官坻,這時天下傳出來我歸降段月容,等他追到梅影山莊,我又失去蹤影,他倒險些落入司馬蓮的手中,後來又遇到了張德茂,張德茂口口聲聲說我已命喪黃泉,可是齊放的大哥還活著,卻在給他的水酒中下了迷藥,齊放師從金谷真人,對於藥物頗有研究,便詳裝迷倒,然後乘機逃了出來,索性又過起了流落江湖的日子,順便一路悄悄尋訪他的大哥,直到遇到了我。
我想我和齊放雖逃過了原家,卻始終逃不過命運啊?
我對齊放說了我的處境,沒想到齊放爽朗地留在了我的身邊,再也沒有回原家的念頭,他不屑道:“我留在原家只不過是為了小姐罷了。”
永業七年,中原的鄧氏流寇為張之嚴所滅,我便如願地在中原建立分號。
那一年,豫剛親王也打回播州,重新佔有黔中之地,並與光義王成東西分庭抗禮之勢,接受了我的提議,將國號建為大理。
永業七年六月初八,豫剛親王登基,晉封段月容為太子,同時迎娶布仲家的佳西娜為第一任正妻。
成婚那日,我人亦在播州備貨,準備運往在中原的第一家君記分號,故爾沒有去參加她們的婚禮,只是送了一匹厚禮,那天晚上,我沉沉睡去,半夜醒來,卻見段月容凝著臉站在我的床前,我嚇得半死,他沒有說話,只是躺下,緊緊抱著我過了一夜。
以後每年他總會對我趾高氣揚地說他又占了多少多少寨子,娶了多少多少老婆,估計他把南中國所有少數民族的品種都娶了個遍,一開始我還能耐心地聽他絮絮說著他如何擺平這眾多老婆,還有軍政方面的亂七八糟的事,插幾句話,調侃他幾下,就好像以前在君家寨裏一樣,然後在他臂彎裏沉沉睡去。
可是到後來,隨著我生意越做越大,我愈加忙亂了起來,開始在京口和瓜州設置總號,兩人南北想隔,相見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永業七年,我托人以洱海珍珠相贈吳越第一美女,東庭有名的花東夫人洛玉華,她喜上眉梢,便為我引見其夫,東吳軍閥張之嚴。
張之嚴雖是承襲父親的封號鎮守東南,為人卻頗聰明,竇家與原家每年都會派幾百個說客來對他進行遊說,他卻從不出手,只是安守著東南一帶,不介入兩家的爭霸戰,其人也好風雅,乃是詩詞的個中高手,我與他頗有些相見恨晚,他有意想拉我做他的幕僚,我便以君家祖訓官商不兩通婉言謝絕了,兩人便以兄弟相稱,關係便由此近了起來。
這幾年同段月容見面的時間遠比在君家寨時少得多,可是他卻好像越來越漸忘有生生不離這檔子事。
有好幾次,和他兩人糾纏得兩人衣衫不整了,我按著他不安分的嘴連呼生生不離,他才喘著氣離開了我,只是緊緊抱著我不讓我退開。
後來老是撞進來的夕顏成了很好的節欲提醒,這麼多年過去了,段月容對夕顏多多少少也有了感情,一段時間不見夕顏,倒也能和顏悅色地檢查她的功課,抱抱她,給她上一些帝王霸業的課程。
頭兩年豫剛親王過生日,段月容一定會帶著夕顏回去,大理王也很喜歡活潑大膽的夕顏,唯一的抱怨,來來去去還是那一句:可惜不像容兒。
而夕顏每次回播州,必定會去拜訪面黃肌瘦,常年在床的華山。
第一次同華山見面,她拉著華山爬樹,結果華山好不容易被丫頭攙著,氣喘吁吁地挪到了樹底下,夕顏早已上了一趟樹,下了一趟溝,替他捉了一條綠油油的大毛蟲以及一隻烏黑的大蠍子。
夕顏一本正經地讓華山看蠍子吃毛蟲,大毛蟲痛苦地扭屈著身子,綠色的體液嘩嘩濺到華山黃黃瘦瘦的臉上,華山的小臉已經駭在那裏發黑了。
而我的大寶貝還在旁邊起勁地說著她的計畫:待會再去捉一條五彩斑闌的毒蛇,一條大蜈蚣,讓蜈蚣吃了這只大蠍子,再讓毒蛇吃了蜈蚣,這毒蛇便是毒王了,最後讓華山再把毒蛇給吃了,這叫以毒攻毒,華山就能馬上好了。
邊說還手舞足蹈的連帶筆劃,華山兩邊的丫頭臉色發白,其中一個還吐了。
華山第一次上這樣別開生面的生物課,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以毒攻毒的制法,尤其想到要像眼前這只大黑蠍子一樣生吞活啃地吃蛇,一激動,氣喘著小眼一翻,一下子就撅過去。
華山暈了兩天,把我們給嚇得六神無主,蒙詔兩天沒合眼,眼睛都差點哭瞎了。
夕顏的小臉慘兮兮的,難得抽抽答答了一個時辰:沿歌哥哥說過毒王就是這樣製成的,華山吃了毒王不就身體能好了嗎?
從此以後,一向調皮得無法無天的夕顏只有在見華山時,會像大人一樣和顏悅色地哄著華山,每次都是三句話起頭。
第一句話是:世子免禮!
第二句話是:吃過藥了嗎?
第三句話則是:我爹爹又為你尋了些xx藥,我已經熬好了,你一定要試試啊。
不過毒王這節風波倒也沒有嚇倒華山,反而讓他從此記住了夕顏,每到節日也會仰著黃不拉幾的小臉問:夕顏公主今年來嗎?
後來大理王也邀我同去,我仍以男裝示人,他對我倒是越來越好,經常讓段月容給我和夕顏捎一些稀有的皮草,珍珠,玉飾等女人用的東西。
隨著八年的對戰,政治以及戰爭風勢都開始明顯偏向了大理段氏,大理王很多次暗示我攻回葉榆指日可待了,我也該換回女裝了,莫要再和段月容兩地分離了,我總是打馬虎眼搪塞過去,段月容的臉色便會清清冷冷,眼神黯然。
他同我一樣也算是二十四的“高齡”,在古代,無論是漢人或是少數民族,作為一個健康的男人,都應該是成群的孩子的爹了,在南詔成堆的各色美女中,可是好像卻沒有一個為他生過一兒半女,我有時也好奇地問他為何不生個孩子。
“小孩子都是魔鬼,”他很認真地對我說著,目光漂到很遠的時空裏,好像回到了一天到晚給夕顏換尿布,間或偶爾被她捅到紫眼睛而淚流不止,然後又哈哈大笑:“世人都稱我為妖孽,我索性如了他們的意,沒有子嗣,也就沒有小妖孽了啊,再說,我們有夕顏,雖是女子,我南詔倒也不在乎做王的是男是女,她也能承我香火。當然,除非......。”他的紫眼睛瞥向我,身子壓了下來,充滿激情:“除非是你想要個我倆的孩子,我自然會拼死滿足你的這個願望。”
從此我便再也不提這個話題了。
這幾年忙著生意,很多往事,我把他塵封在腦海中,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會想起這麼多來?
自從有了悠悠,每每談生意,悠悠上前輕輕一笑,或是彈上一曲,扭著小蠻腰舞上一舞,的確談生意輕鬆了許多。
“悠悠,你今年快十八了吧?”我將茶蓋放了下來,已是立秋了,天也有些涼了,悠悠體貼地上前為我加了一件衣衫。
“嗯,君爺。”悠悠嬌羞地看著我,我望著她羞花閉月的臉,不由一歎,花木槿已死,君莫問此生剩下得只有長相思罷了,我的那些個姬妾,皆是這幾年相逢的天涯淪落人,心中都有著無法磨滅的傷害,此生似是看破紅塵,不願離我而去,那這個正值雙十年華的美貌女孩呢?莫非也要陪我孤獨終老嗎?
我淡淡笑著,執起她的手:“悠悠,你是個好姑娘,這麼多年,也幫襯著我,讓我度過了不少難關,你我雖有主僕之誼,我心中亦把你當作好朋友一般,你也不小了,若有上心的人,只管告訴我,我一定會為你主持一段良緣的。”
悠悠的臉色卻越來越白,小手抖了起來:“君爺可是嫌悠悠哪里不好嗎?”
啊?!我張口結舌,悠悠卻跪倒在地:“君爺是個好人,悠悠這一生跟定了您了,若是嫌悠悠哪里不好,只管罵悠悠便是,可是求君爺莫要相棄啊。”
說著死命的叩頭,眼看腦門都紅腫了起來,我慌著拉了半天:“你莫要誤會啊,悠悠,我是真心想讓你幸福的啊......。”
正亂作一團,齊放的聲音傳來:“主子,府裏傳話來,說是小姐同表少爺打起來了,勸不住,請您趕緊回去一趟。”
我呼拉一下子坐了起來,只覺口乾舌燥。
神啊!夕顏敢打當今太子啊。
我趕緊整了整衣衫,再次安慰了悠悠,急急地趕了回去。
北東庭終於淪為竇家的天下,竇家改國號為周,史稱後周,竇英華在熹宗歿後,在孝宗軒轅翼的登基儀式上,逼孝宗禪位,加冕為周世祖元帝,軒轅翼被封為裕王,世代享受禮遇。
而極少人知道真正的軒轅翼卻在熹宗活活氣死的那一天,在皇后的授意下,被竇亭和殷申同一干對軒轅氏盡忠的宦官宮婢由秘道送出了昭明宮。
永業五年我同殷申曾在宛城有過一面之緣,他對社稷滿腹憂患,死去的洛陽五君子很多為其同窗,陸邦淳也對他有知遇之恩,可是為了大局,只能隱忍作了竇家的狗,那一日喝醉了,便在淮河畔狂性大發,借詩大罵竇氏,我當時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在岸邊救了他回了我的府邸,第二日他早已不見了蹤影,等到我前往京都經商,他看到我的名片,記起了我,便暗中助我打通的關節,但暗中卻從不與我來往,直到永業十年,他和竇亭用一隻書箱將太子偷運出昭明宮,而我是那時為數不多的敢於前往京都作生意的商人,便將此書箱送到我的府上,那時事出突然,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作何打算,太子從書箱裏鑽出來,看清楚了我和齊放是他所不認識的人,也呆在那裏,立刻小小年紀沉靜地問道:卿可認識刑部尚書太子太傅殷申,禮部尚書太子太保竇亭?
我點點頭,拿出了殷申曾送給我的一枚白玉壺,我曾對他私下吟歎一片冰心在玉壺。
太子看了看玉壺上的落款是他老師的筆跡,立刻說道孤乃當今太子軒轅翼,東庭的江山社稷全在卿在的手.......
我當時先微笑,問可有憑證,小太子從鼓鼓囊囊的懷裏掏出一方璽印,我和小放跪下的時候,已經笑不出來了。
我成了騎虎難下之勢,在萬分危急之刻,殷申過來救了我們,並送我通官文牒,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用了竇英華的通關證,這才冒險逃了出來,但事情沒有結束,竇英華為了安定人心,謀朝篡位,自然沒有大力聲張太子逃出宮禁,而是用了一個適齡小孩來掩人耳目,然後私下裏仍然派出了各路武林高手前來追殺太子,此事太大了,我想孟寅一早就飛鴿傳書給段月容,他立刻八百里加急趕到瓜洲來問我此事。
他當即見了太子,當著我的面,恢復一身英氣男裝坦誠了自己是南詔大理太子,然後保證能擁太子即位,然後無視於我的眉毛漸漸倒豎保證每年送歲幣給大理等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
軒轅翼雖小,卻一針見血地說道,孤不會為了復位而同你簽訂傷權辱國的條約,立刻減掉了一大堆條件,最後軒轅翼加道,若大理太子若願意,孤復位後與公主聯姻,以證東庭原與大理永修和好。
段月容笑道:“孤相信軒轅太子能保證東庭與大理修好,可是東庭如何能阻止我大理的金戈鐵兵。”
這人是來談判的嗎?還是來欺侮小孩來的?
我心頭憋著火,軒轅翼平靜地走到我跟前,禮貌地問我借了酬情,然後毫無預兆地割開自己的小手,等我們反應過來已經晚了,軒轅翼堅定道:“孤自然有辦法,孤願意化一切代價來讓東庭再次富強,定要讓四方鄰國再尊我軒轅皇室,孤願與段太子滴血盟誓。”
段月容眼中閃著嘉許,贊道:“好,等夕顏十八歲時,無論太子是否重定,孤都會將夕顏嫁給太子。”
我並不樂意這樣定下夕顏的終身,她的命運應該由她自己來掌握,段月容卻笑我太過書呆子氣。
“這天下有誰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更何況離夕顏十八歲且遠著呢,到時軒轅翼在不在還是個問題呢?”他習慣性地摩娑著那支鳳凰釵,低頭沉思著。
我無語地看著他,心說這小子八成又在醞釀什麼政治陰謀了。
他卻忽地抬頭,將鳳釵輕輕插在我的頭上,然後按著我的雙手,不讓我取下,對我笑著看了半天道:“還是女裝好看。”
我一愣,他卻攬我入懷:“我們的女兒夕顏......都八歲了,木槿,”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腦門上,低低道:“你還要我等多久。”
我看著他半晌,那雙紫瞳滿是期待和無奈,我欲開口,他卻又及時捂住了我的口,逃開了我的視線:“不要說了,算了,不要說了......。”
他複又抬起頭,對我淡淡一笑,紫瞳脈脈地看著我:“算了,只要你在我身邊......這樣也好。”
這樣好嗎?他走了有月餘,派了很多高手來保護我,可是我卻不知為何,時常考慮這個問題,這樣好嗎?
回到君府後,兩個孩子扭作一團,旁邊是一群吶喊助威的學生,我的義子女們。
“打,夕顏,好好修理這個黃川。”眾孩子明顯偏向夕顏,齊放淡淡地進言道:“這已經是今天第二仗了,豆子都給夕顏扔得石頭給打暈了。”
我的氣上來了,不由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孩子們嚇得不敢說話,滿頭苞的夕顏和化名黃川的軒轅翼被沿歌和春來拉開,夕顏卻稱我說話的時候又偷偷打了一下軒轅翼的腦袋。
我大聲喝斥著夕顏,用我那柄風雅的象牙骨扇子的扇柄替軒轅翼打還了她,小丫頭立刻扁嘴哭了,哇哇大叫著說我偏心,大聲揚言要告訴她外公和娘娘?
我也氣得臉皮抽了起來,這小丫頭還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一定要好好教育。
我讓沿歌拉著太子去上藥,我把夕顏帶到房裏上藥:“你幹嗎欺侮新來的表兄?”
夕顏止了哭,在哪里抽泣著:“他不講禮貌,眼睛長到上面去了,跟他講話,他也不理人,壞小孩,還說我不能忤逆他,要給他下跪認錯!”
小丫頭恨恨道:“娘娘說過,夕顏是公主!”她特地在公主上面加重了語氣,口中重重哼了一聲,小下巴昂得特高,活活一個小段月容:“除了娘娘,爹爹,外公,根本不用給任何人下跪的。”
我挑了一下眉,這個段月容,我耐心地教育女兒:“夕顏,打人是不對的。”
“爹爹說了,誰欺侮夕顏,夕顏就要狠狠打還他,不能讓任何人欺侮。”
這個該死的段月容,自己不好好做人,連帶教壞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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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3:06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六章 試問捲簾人(三)
我化了一個下午教育夕顏,這個小孩子王,然後又對太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世上有一個成語叫做平易近人。
可惜這個孩子經歷的變故太多,表面上對我所說的諾諾稱是,眼中卻明顯地有著仇恨,我暗歎一聲。
上元節到了,我帶著希望小學兒童秋遊團前往觀燈,一個家人帶著一個孩子,我一手拉著夕顏,一手拉著太子,後面跟著齊放和豆子,一前一後遊街市。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夕顏嚷著要我抱,我無奈的抱起小丫頭。
“哎喲!小丫頭,你可又重啦!”我抱著我們家的大寶貝,她的小肥手摟著我的細肩膀咯咯樂著看燈。
齊放想抱起太子,可是太子卻淡淡說道:“我已經大了,不用抱了。”
夕顏本來對他洋洋得意地做著鬼臉,可是看到太子落寞的臉,又愣了一愣,過了一會說:“爹爹,我想和黃川一起玩。”
我睨著小丫頭:“你何時變好了?”
夕顏卻掙著下地,跑向太子,一把抓住他的小手:“我們手拉手一起玩。”
太子甩了她的小手,只是拉著齊放,可是夕顏卻又撲過去,笑迷迷地抱住太子:“爹爹說過大人是不記小人過的,你老說你是大人,要一統天下,那就要有寬闊的心胸。”
太子發愣間,夕顏已獻上一個香吻,然後拉緊了他的小手對他咯咯笑著,太子的臉一紅,齊放的眼中閃著嘉許,向我望來,我得意地一聳肩。
今年的燈很多,我們君記紮得燈款式花樣最多,我的總號門口兩邊掛著六盞大琉璃燈,每盞寫著一個字,拼起來便是:“君記最可靠,誠信到永遠。”
這時君記的舞龍隊跑了過來,亦不時宣傳我的口號,舞龍的漢子們赤著健臂,大聲叫道:“君記最誠信,大家過好年!”
這話是孟寅提得,我以為同現代的廣告語相比,實在俗不可奈,但也不得不承認,通俗的東西往往易入民心。
我樂不可支間,被人流越擠了出去,好不容易人流過了,我才松了一口氣,剛籲了一下,開始東張西望地找夕顏他們,卻聽見有個金振玉饋的聲音柔聲喚道:“原來你在這兒,可讓我好找啊。”
這個聲音有一絲熟,我轉過頭去,卻見燈火闌柵處,一人酒瞳似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輝,紅發齊齊壓在盤絲紗冠下,冠上一顆明珠顫抖,更顯俊朗有神。
有些人,分別了再久,記憶塵封得再深,可是你一旦見到他,歲月也失去了光彩,所有往事向你湧來。
我就此驚在哪里,是非玨,竟然是非玨。
一切失去聲音,消退了顏色,唯有那櫻花森中的少年對我微笑著:木丫頭!
“這首詞說得對,有些人你一直在找啊找,急得你晚上睡不好,吃不香,練武時候也老走神......其實那個人就在你身邊,一回頭就看見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木丫頭,原來一直都在我身邊。”
我緩步走向他,那顆心好像要活活蹦了出來,而他也在那裏對我含著一絲微笑,柔情萬種地看著我,向我走來,就好像昨天。
他走到我的面前,就在我哆嗦著嘴唇,開口欲言,他的目光超越到了我的身後,已同我擦肩而過,笑著走到我的身後。
我的心如被冰冷的錐子狠狠地刺了一個洞,我猛地轉過身去,卻見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嬌俏的身影,他含笑地輕觸她的臉頰,然後將她身後掛著的白貂皮雪帽帶了上去,輕嗔著:“起風了,你身子骨又不好,莫要著涼了。”
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
我呆在那裏,看著他對那個女子柔情似水,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和渺小感。
我猛然醒悟,那青玉案早已是時光的犧牲品,命運已然無情地步入它應有的軌道。
我的眼上浮上水霧,那兩人的身影旁又多了四個人影,我再盯睛一看,果然是以前在玉北齋裏生死相隨的十三騎中的四人,為首那個目光一閃,敏銳地向我看來,正是栗瞳栗發的阿米爾。
我趕緊轉過身,詳裝看著小攤販的胭脂水粉,強忍喉間的哽咽。
再轉過頭來,街道上已是空空如也。
“客官,您買是不買?”我帳然若失地回過頭,那胭脂水粉攤的老闆對我的臉皮抽搐著,一低頭才發現,我早已把人家的水粉攤給弄亂了。
我趕緊道著歉,往懷裏掏銀子。
齊放趕到時,我正雙手抱頭坐在街邊的地上,腳邊是一堆胭脂水粉。
“爹爹,你看,夕顏給爹爹買了菊仙餅,”夕顏大聲喚著我,掙開了太子的手,跑了過來,和太子一樣,手裏拿著串糖人,太子也是神色愉快,看樣子兩個人徹底和好了。
夕顏獻寶似地欲往我嘴裏塞一塊菊仙餅,看到我抬起頭,卻凝住了笑臉,一隻小手抹著我的眼睛,疑惑道:“你怎麼哭了啊?爹爹?”
我勉強笑了笑:“沙子迷了爹的眼睛,走,咱們回去吧。”
馬車廂裏,兩個孩子熟睡了,齊放憂慮地看著我:“主子,怎麼了?”
我沒有焦矩地望著前方,喃喃地道:“小放,幫我去查查,瓜州可有西域的商家公子,紅發酒瞳,帶著家眷,我想見見。”
齊放一驚:“可是四公子,怎麼可能?”
我慘然一笑:“怎麼可能,我看到了。”
齊放看看我,緩聲道:“許是主子看錯了。”
我搖搖頭,對他慘然笑道:“小放,有些人,你一生也不會看錯的。”
我的手下效率非同一般,只一個上午,所有在瓜州經商的西域商人的資訊到了我手中,共有四個紅發商人,其中有個名叫撒魯爾的,帶著夫人和七名隨侍來的,住在富春大街一帶高級“別墅”群中,他那別苑旁邊不巧是我的另一處地產,情報網同時送來消息,他們恰好在採購綢緞和茶葉,那可巧啊,這都是我的強項啊。
我頭一次感到身為有錢的福利,我立刻讓孟寅安排一下會見地點,務必做到有條不紊。
我心裏明白,如今的我和非玨就仿佛是兩條平行的軌道,永遠沒有交集,然而我卻沒有辦法做到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因為他是我這一世的初戀,是我這一世所剩下的最純潔美好的回憶了。
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再聽一聽他對我說話的聲音,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聚仙樓裏有我40%的股份,掌櫃自然而然地安排了雅間,穿得光鮮亮麗,風流倜儻。
我一開始連連換了好幾套衣服,夕顏一會說我這件穿了像綠油油的螞蚱,一會又說那件紅紅的草黴。總之是撅著嘴老說不好,還說什麼,娘娘才是上世最好看的女人。
齊放提醒我:“小姐可能以為主子您出去會相好的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也讓我第一次開始考慮:我和段月容這樣勞燕分飛對夕顏的將來好是不好?
我坐在聚仙樓裏,表面上平靜地等著非玨,可是內心卻滿是前塵往事,如同一個初戀少女,感到時光忽爾過得快,忽爾過得慢。
內心深處一方面希望非玨快快來,另一方面卻總覺得我的準備時間還是不夠充分。
可是那明可鑒人的樓梯上,沉沉腳步聲終是傳了上來,我站了起來,感到拿著玉骨扇的手心有些潮意,一顆心仿佛也要跳出嗓子外面了。
我努力掛起一絲笑意,迎接著出現在轉腳處的一頭泛著金光的紅發。
陽光下透過朱紅的葡萄結子花紋的窗櫺射進來,他的酒瞳折射著一湖剔透的光澤,卻沉澱著帝王的凝視,帶著一絲壓迫感向我傳來,絞著我的眼,令我有一絲透不過氣,心中不知為何也有些涼了起來。
他對我微微一笑,額頭輕點,我這才回過神來,恭敬地向他揖首:“在下君莫問,見過這位撒魯爾公子。”
“初來貴地,還請君老闆,多多關照。”他的漢語還是像以前一樣流利,音域卻由少年時代的微尖變得更加醇厚,加上突厥人的口音,九五至尊的一絲庸懶,竟有著一絲華麗的低啞性感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七章 試問捲簾人(四)
我不由一陣口乾舌燥,向來巧舌如簧的我竟有些不知所措,齊放咳了一下,我趕緊站了起來,將我帶來的幾匹綢緞獻於非玨眼前:“這是君記最新花樣的樣緞和一些銷路比較好的綢樣,請公子看看。”
他的眼中有著一絲驚豔,伸出雙手扶著光滑的綿緞,卻見左手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深可見骨,我一陣心痛,卻又不好開口,卻見他點頭贊道,東庭的絲綢,果然當以江浙為冠哪!
他抬起頭看我一眼,微笑道:“而江浙一帶又猶以君記為首。君家綢緞果然聞名天下。”
因為他的誇讚,我的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聽說公子帶了內眷來,公子若喜歡,這幾匹全當見面禮,就送與公子與。。。。。。您的內眷吧。”
非玨口中說著不好意思,眼神卻並未推辭,依然淡笑著,叫人收了起來。
我對他說道,我的織機廠裏有更多的花樣,若是有空,不如請他和夫人一起過來看看吧,我暗想到時叫悠悠或是那個漂亮老婆來作個陪,拉開非玨的那個內眷。
非玨的酒眸一轉,搖頭淡笑著:“多謝君老闆美意,內子是東庭的蘇南人氏,這次說是來採買些絲緞,不過是怛心她在宮。。。。。弓月城裏太悶,她又總說她的故鄉如何美麗富庶,便陪她來看看,她的身子本不太好,我掂念著她的身子,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和長隨過來看看便是了。”
有人好像從頭頂給我澆了一桶冰水,把我灑了個透心涼,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已經八年的歲月了,你是如何天真啊。
不知我的笑容是否有點勉強,我點點頭,說了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恭喜話,撒魯爾只是含笑,臉上隱隱有為人父的驕傲,後來再一交談才知道,他共有三個妻子,姬妾無數,這次帶過來的這個是最寵愛的那個妻子,至於子女都已經有二個兒子,四個女兒了。
然後他又感興趣地問我有幾房妻子和多少孩子,我乾笑著說就一個凶得要命的老婆,一個皮大王的女兒,還有五房妾室。
他聽了哈哈大笑:“曾聽聞君老闆為了一個紅舞伎,曾經化二十萬兩銀兩,今天相見,果然是江南雅人啊。”
我實在不想同初戀情人談論我在風月場上如何荒唐,又乾笑著虛應了幾句,便扯開話題,問他為何漢話如此流利,他笑答道:“我母乃是突厥貴族,父親卻是漢人,從小是在西安長大的,秦中大亂前便隨母親遷回了突厥。”
我的心神一黯,果然如此,面上卻假裝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怪道兄台的漢語如此流利,冒眛地請教兄台漢地與突厥貴姓啊?”
“我的突厥名字乃是阿史那撒魯爾,至於漢名嘛,”他的手指微微敲了一陣櫻桃木的茶幾面,微微一笑:“姓裴名玨。”
我搖頭晃頭一陣:“阿史那,原來裴公子乃是出自突厥十大家族之首啊,幸會幸會。”
在上菜前,我又問了些西域的風俗,假意有心想開拓西域商路,沒想到非玨很感興趣,看樣子每個做帝王的都對國民生計,經商貿易很關心,上菜後兩人談得很投機,我歎道:“可惜現在東庭依然戰火連綿,西域封鎖了,不然倒是生財的好機會啊,亦可以前往弓月城拜訪裴兄。”
他朗聲一笑:“君兄莫急,只要君兄能跨過玉門關,到得弓月城,我便能好好款待君兄,亦能保證君兄通商安全,發財致富。”
“東西突厥總有一天是要統一的,到時百年絲路便能重開,商路又是一番興旺。”他的酒眸滿是雄心勃勃。
而我在心中則有些哀歎,現在看來是只能靠做生意和搞西遊記旅遊的機會才好見見非玨了。
兩人又聊了一陣西域,我說我在秦中大亂前在西安也曾小住一段時間,想與他談些西安的民俗風情,可是他卻聊意缺缺,只淡淡說是走得時候太小,什麼也不記得了。
第二日,我推掉一切應酬,只為了在織機廠接待非玨,他認真察看,不時提些問題,後來一下子訂下了雲錦,蘇繡緞,杭繡緞各三千匹的訂單,這不過是張中型訂單,但我卻心花怒放,生意生意,便是這樣開始有來有往的嘛!
以後常常能看到你,也是一件好事啊,非玨,這與我是幸還是不幸呢?
我有時問他,他要這些綢緞可是要做生意,他哈哈大笑,滿是豪氣萬千,睥睨天下地笑道:“不過是賞些家奴姬妾罷了,”他喝了一口茶,眼中放出一絲奇異的柔和光芒,笑道:“確然那雲錦是單單給我那愛妻的,她十分喜歡繡品,在我眼中,也只有她配得起那雲霞一般的雲錦緞了。”
我的心抽痛起來,四周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顏色。
然後我又以東道主自居,邀請他遍游江南各地美景,一幅花天酒地的敗類模樣,他微笑著答應了,那笑容高深莫測,我卻沒有去專研那笑容背後的真意,只是覺得我的世界插滿歡樂的旗幟。
這一日,我們畫舫遊西湖,滿面開闊的湖光山色,軟山細水中,我為非玨解說著沿圖景點,他則含笑而?
我稱轉身時假意掉下一根掛著玫瑰銀牌的銀鏈子,果然非玨檢了起來,拿在手裏看了一會,眼神一陣恍惚。
我不由心花怒放,他可是認出來了?
他又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問我:“這東西方才從君兄身上墜下的,君兄怎麼會有柔蘭的飾物。”
然後他遞給了我,我踟躕地看著他,勉強地笑著:“這是一位故人相贈的珍寶,公子不覺得眼熟嗎?”
他微微一笑:“如此做工粗糙之品,在弓月城的街市上,數以萬計,確實有些眼熟,”他皺著英氣勃勃的眉頭:“君兄的故人是否故意欺玩君兄,君兄萬萬不必將之日日掛在身上,如此偽物,實在貽笑大方。”
我心中喝著苦酒,慢慢舉手就要接來,這時舟身一個搖晃,我方趔趄,一隻猿臂已將我扶住,我緊挨在他健壯的懷中,只覺得幸福無比,不由自主地反身抱住他,喃喃道:“非玨,你當真將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非玨卻輕輕將我推開,眼中幽冷若深潭,不再有往昔的溫存,甚至還有訝異和一絲淡淡的不快:“君兄說得,我可是一點也聽不懂,倒是莫要再跌下湖去了。”
然後走入船艙,只餘我一人獨立舟頭,迎風傷魂不已。
這幾日我不理生意,不理孩子們的教育,粘著一個西域商人,吳越之地傳得沸沸揚揚,說我被這異族男子給迷住了,想要用重金收留人家作男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風言風語傳到了非玨耳中,還是那裏泛舟對他無禮,反正沒幾日非玨便前來辭行。
那一日,長亭送別,我無法不淚盈滿眶,送上為他準備的吃用之物,他亦是鎮定收下,身後的七名護衛流露著曖昧,為首的阿米爾看我的眼神深思。軟轎中有一倩影,一雙妙目似乎隔著簾子打量著我。
我勉強笑道:“這位定然是你口中的愛妻吧。”
非玨仰天長笑,酒瞳充滿了因愛情而四射的光采:“她是我的眼睛。”
如此視若珍寶。。。。。。
那麼八年前的我又曾在你的心中佔有怎樣的地位呢?
我苦澀地對他說道:“裴兄,你可相信,如果因為時間和距離,改變了外貌,甚至沒有了記憶,只要相愛的兩個人,還是能互相認出對方,找到彼此失落的那顆心嗎?”
非玨沉默了半晌,看我的目光有些迷惑,然後飛向那乘軟轎中,釋然道:“我信。”
卻見他回過頭來對我璨然笑著:“因為我已認出了我今生的愛人。”
我本欲說出口的滿腔情意,暫態化作一片灰燼,只能手中緊緊握著那根玫瑰銀鏈子,隔著霧氣看著他的目光追隨著轎簾深情款款。
他微笑著,翻身上馬,輕喚著:“我們出發了。”
簾中的豔姝嬌喚道:“是,夫君。”
十騎揚起了滾滾煙塵迷亂了我的眼,我的手頹然地鬆開,玫瑰銀牌墜了下來,在我手上無力地搖盪著,猶如我的心。
齊放在我身我輕歎道:“主子。。。。。。想開些,他本是練過無淚經的人,想是前塵往事皆不記得了。”
我的淚如泉湧,終於明白了原青舞為何會那樣痛苦,而無法開解,一個女人也許可以忍受所愛移情別戀,貪歡尋新,可是卻無法忍受他將自己完全遺忘了。
我在他的生命中竟然連過客的資格都沒有了?
非玨,你教我如何能忘了你?
如何能忘了紫棲山莊五年的相知相憐相惜?
如何能忘記木槿灣旁,巧梳妝成的風流俏公子為博心愛的木丫頭一顧,倒拿著詩集,朦朧吟歎?
如何能忘櫻花林下的青玉案,那第一個擁抱,那第一個吻,那第一次的表白啊?
為何一切在你的心中已化為塵埃,甚至連駐足的機會也沒有給我留下呢?
是啊,你的心中已經駐滿了另一個窈窕身影,而我甚至都沒有看清她的長相,我就開始深深嫉妒起了她,她擁有了你全部的愛啊!
而這份愛是每一個女人所渴望的生命中最奢侈的東西,那種單純而熱烈的愛情,似魚水不可相離,若花葉相連難分難舍。
這份愛情曾經完全屬於過我。
這難道還是上天對我移情他人的懲罰嗎?
我心痛地無法呼息,只是坐在野櫻樹下用袖子摭著臉任由熱淚滾滾,根本聽不進齊放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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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3:19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八章 花心似我心(一)
同所有的失戀人群一樣,我開始了很沒用的借酒消愁,齊放本來想管,後來發現我用來喝的酒皆來自庫存,是段月容專門為我配的米酒,度數極低,便苦笑著由著我發瘋,我把生意都交給了孟寅和齊放,對外稱病。
那個京口差點被我的馬車撞死的豆子,倒是很有心的天天跑來看看我,嘴上不說什麼,眼睛裏充滿怛心,他堅持要來照顧我,可是太子和夕顏卻很喜歡他,就把他硬拉了去,卻被我發現他在給我的米酒裏兌水。
難怪哪,我就說我怎麼晚上還是睡不著,腦中只有燦爛的櫻花雨,只有那紅發少年,他的青玉案......
我醒也罷,醉也罷,口裏反來複去就是那首青玉案,頭一遭忽然覺得原來趙孟林先生說的只有三十歲的壽命也是挺長的,我已經這樣畸形的生活了七八年,而我又要這樣地生活下去多少年呢?
每到夜晚,又在猜測,現在躺在非玨身邊的是什麼樣的女子呢?是那個嬌俏的身影嗎,他的手又是如何在她如玉的身上游走,而她又是如何享受他的寵倖呢?
然後又何其怨恨,永業三年那年中秋,他為何要錯帶我到月桂園呢?那樣我還可以美好的回憶我同非玨的第一次,不像現在,每每想起我那莫名其妙而尷尬失去的初夜,眼前便全是段月容那壞小子的紫瞳。
每到夜晚,我“醉”臥在貴妃踏上,窗櫺前的玉鉤下,往事與現實,在眼前縱橫交錯,加上這樣殘酷的幻想來碾壓著,不由魂斷神傷,淚流滿面。
我這樣稀裏糊塗地過了六七日,這一日正午,又宿醉醒了過來,到處找酒罎子,好不容易摸到一個,剛喝了一口,卻聽有人拼命敲我的門,我懶洋洋地應著:“有事兒找小放和孟先生。”
外面傳來夕顏的聲音:“爹爹開門。”
我跌跌撞撞地打開了門,一個小身影猛地沖進來,抱著我哽咽道:“爹爹可醒過來了,夕顏想死爹爹了。”
我的頭髮披著,臉也沒梳洗,被小丫頭給撞得一屁股地坐在地上,我爬將起來,無語地摸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將她抱在懷裏,小丫頭單眼皮的大眼睛又黑又圓,看著我泫然欲泣:“爹爹這是怎麼了?可是娘娘欺侮爹爹了?”
我看著她,微笑著搖搖頭,她仰起小臉:“爹爹告訴夕顏,誰欺侮爹爹,夕顏幫爹爹去打他,打到他給爹爹求饒為止。”
“對啊!打死他!”忽地又有好幾個小聲音傳了過來,卻見幾十個小腦袋長在門邊,原來都是我的義子女們,一個個漸漸地大著膽子,來到我的身邊:“先生受了誰的欺侮,我們幫先生去打還他。”
軒轅翼和豆子走在最後面,軒轅翼先皺著眉頭:“表叔可好?”
一雙雙小眼睛盯著我,滿懷忐忑不安,卻如同一道道陽光照進我的心中,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我慢慢站起身上,摸上幾個孩子的腦袋,慢吞吞道:“濫用暴力是不對的。”
孩子們異口同聲道:“知道了。”
我看著窗外陽光明媚:“今兒個大夥不是應該讀論語嗎?”
孩子們很有默契地對著我嘿嘿傻笑,打著馬虎眼,我笑道:“後院的櫻樹開了吧......今天我們一起去賞櫻。”
眾孩兒歡呼,跟著夕顏去後邊的櫻園等我了。
小玉幫著我略微梳洗了一下,來到櫻園,陽光直射進我的眼,我微微擋了一擋,眼睛不由迷了起來,手上卻意外地飄來一片櫻花瓣。
“木丫頭,我記得你就是在這種叫櫻花的樹下告訴我你的名字的吧!”
我恍惚中,夕顏的大叫傳來:“黃川,你耍賴,這個不算。”
“你自個抓不住小雞,倒要賴我,要不咱倆換換,我來做老鷹!”
“不要。”
孩童的戲語傳來,夕顏他們在櫻花下玩老鷹捉小雞,這回夕顏扮個“老鷹”,軒轅翼做只“老母雞”,後面是長串長串的“小雞”。
春風香軟怡人地挾帶著櫻花的芬芳,拂向我的臉頰,如一雙多情溫柔的手,多好的春光啊。
“主子的氣色好多了。”小放走到我的身邊,對我歎了一口氣。
我看著櫻花對他說道:“小放,今年的櫻花開得真好!”
“是,主子。”
“小放,非玨不記得我了,我總覺得不甘心,”我沉沉說道,齊放也在我身邊沉默著。
我抬手摘下一朵櫻花,長長一歎:“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永業三年那場大亂,多少人妻離子散,現在他不但活著,而且活得那麼好,老天爺總算待我也不薄啊。”
“主子終於想開了?”我側過身來,齊放正在陽光下對我微笑,眼中閃著驚喜。
我的心中不知為何一陣輕鬆,也釋懷地笑著:“所以,他雖不記得我了,只要這幾年過得好,我也覺得是件好事,為他感到開心。”
“小放,我們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去弓月城看看,聽說非玨把他的王庭建設得得是富強繁榮。”我張開雙臂,迎著陽光深深吸了一口這香香的櫻花雨,伸了個懶腰,背負在身後:“我一直想倒些波斯地毯和印度的香料到中原來賣啊。”
“還是主子的點子好。”齊放的聲音越來越開朗,然後疑惑道:“何為印度?”
“哦!又名身毒,”我嘿嘿乾笑著,齊放領悟地點點頭。
“還有大食帝國的珠寶,什麼時候百年絲路若真能在非玨的手上重開,咱們就狠狠地從非玨手上賺他一筆,也當我報一個大仇吧,咱們君記又有一番興旺的景象,其實也不錯。”
我與齊放越談越開心,一掃幾裏來的憂鬱。
嗯!果然女性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這樣才不會為情事過份的左右自己的心緒啊!
這時孟寅急急忙忙地沖進來,後面跟著春來,朱英,沿歌還有在帳房實習的元霄。
“爺,您可總算醒啦!”大夥都是一臉興沖沖,連一向酒意朦朧的朱英也紅著鼻子呵呵笑著:“您可把我們給嚇壞了。”
我的心中一陣過意不去,向他們一躬到底:“莫問讓他家擔心了,真對不起!”
這時,一陣響亮而淒切的哭聲傳來,把眾男兒和我都給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我那些嬌滴滴的姬妾們,人人玉手捏著條娟子,抹著描繪精細的眼睛向我撲來:“爺啊,您可總算出門啦,把奴給想死了。”
我立刻被一群老婆圍著,身邊的齊放和孟寅都被迫擠了出去,我嘿嘿傻笑著,安慰著幾句讓娘子們受累了等等,然後我的姬妾們就拉著我看她們的新衣衫,忽然靈機一動,伸向孟寅:“小孟,那個玉裝樓的新衣出來了沒。”
孟寅大聲說道:“小的就是想回爺,最新一匹的衣衫出來了,想讓您看看。”
我哈哈笑道:“把所有的新衣衫拿來,今兒我要搞一個時裝秀。”
我的各位娘子穿上新裁的衣衫,隨著絲管弦樂,踩著節奏飄然行走間,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神情一下子變成了驚豔。
第二天,我到鋪子裏,設計了一個小形梯形舞臺,找了個能工巧匠作了起來,我對孟寅說:“以後凡有新衣上市,都給最各府太太小姐們發貼子,請他們到玉裝樓來看時裝秀,順便也向他們推薦我們玉人堂中最新發佈的胭脂水粉。”
“這個主意甚好!”孟寅笑道:“爺可是想請些姑娘做試衣人。”
我笑笑:“不必了,試驗階段,我家裏那幾房閑著沒事幹的婆娘即可。”
“玉裝樓時裝秀”在瓜洲第一次舉辦後,獲得了巨大訂單,成了一條大新聞,原來只請夫人小姐前來觀看,沒想到很多男性慕名陪著家眷前來,以張之嚴為首,於是我又索性又開了男士時裝秀,主要由齊放,沿歌,春來他們負責,夫人小姐們看的時候,男顧客可以為自己選男裝。
玉裝樓成衣鋪子的生意空前地火起來,我正式招聘男女模特,這一日又一場服裝秀彩排,我坐在台下,手上兩個八字,不停地比著角度,讓各位模特注意走步路線。
這時齊放面色不霽走進我身旁說道:“主子,瓊芳小築派人來傳話,說是有人硬說是悠悠姑娘的仰慕者,定要相見,姑娘不見,那個公子仗著人多,硬是帶著隨侍闖了進去。”
我的臉冷了下來,“報了我的名號沒有?”
“報了,但是沒用,來人傳話說是那夥人馬像是西北來的土財主,不識君爺的名片,”齊放看了看我:“主子精神不濟,還是先歇著,這事我去就行了。”
“已經有人搶走了我喜歡的男人。”我一腳蹬在一個椅子上,一幅土匪樣,眾人看著目瞪口呆,我眯著因連日熬夜準備時裝秀而有些腫的眼睛:“現在竟然還要來搶我的女人。”
眾的下巴不但掉得更低,還發出一陣驚歎,我又說道:“小放給我十分鐘,小玉替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去瓊芳小築。”
我想了想,讓小玉給我穿上最新出品的銀素紅織錦服,頭上壓著掐金絲紗冠,打扮得像只孔雀,就連沿歌這小子看著我眼中都有絲驚豔。
哼!要得就是這個效果,我可是東南一帶有名有利有錢有勢有才又極之好色的君莫問大老闆啊!
不管怎麼樣,我已決定要好好振作起來,我有一大堆生意要管,一大幫孩子得照顧,一大群老婆小妾要養,當然還有一大堆帳要付,債務也是生活的動力,首先從打敗我男性情敵開始。
哼!不管你是何方神聖,你敢在我花木槿,呃!不,君莫問最失意的時候來挑釁我,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我和四名長隨雄糾糾,氣昂昂地踏入瓊芳小築,來到中庭梅苑,只見一道欣長的白影,如明月霽光,鶴立雞群地站在幾個人中間,正站在剛冒出綠芽的臘梅樹下,扶枝凝望,旁邊站著滿臉癡迷的悠悠。
我腳生了根,徹底呆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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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3:49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九章 花心似我心(二)
有一種人,無論他穿什麼衣服,無論他出現在什麼場合,無論他的境遇再落迫,他只要一出現在人群,就如同一道彩虹,劃過天際,不由自主地成為人群的焦點。
當年我剛滿十五歲,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種驚豔和嗟歎,又如潮水般湧來,這將近十年裏,除了在夢中偶而相見,我刻意地不去想,不去念,以至於我幾乎忘記了他那驚為天人的容顏和氣質,然而有些東西,欲是禁之,卻反撲更盛。
我看著他面帶微笑,優雅地拿著一把小銀剪,剪下梅樹的側枝,然後微側身對著紅著臉的悠悠說道:“梅樹易活,但姑娘最好是命家人時時修剪側枝,那花枝方能更盛。”
悠悠柔聲說是,他便含笑問道:“看樣子你家君爺很喜歡梅花啊?”
“正是,君爺酷好梅花,他的府邸,就在富村大街,離此處不遠,聽說亦是種滿種梅樹.......。”悠悠嬌柔地說著,看到我的一剎那,不知道為什麼,臉更紅了,神色也有些慌張,她身邊的白影也轉了過來。
歲月在他身上帶走了少年時代那青澀的倔強之氣,卻又給他增添了一個男人的一絲陽剛和英氣,那絕世的容顏更加出眾。
於是再一次的,春曉之花在我眼前綻放,中秋之月悄然露顏,四周雅樂輕奏,仙雀環飛,渾渾然間,我的三魂七魄似已被奪去了一半.......
哦!不.......
這一次我還很沒用地看到了燦爛的煙花在他背後開放。
我曾經無數次排練著看到他時應該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是這一刻,我卻只能定定地看著他。
他出塵的笑容驟然消失,深不可測的目光絞著我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然後他對我笑了,那種熟悉的笑容,好像就在昨天,他常常搶過梳子,逼我乖乖坐在梳妝境前,為我梳發時的柔笑,在可怕的暗宮,那一笑令我重生勇氣,那一笑令我丟盔棄甲......
我閉上了眼,再又睜開,恢復了自信,上前一步,拿著玉骨扇,向他抱拳道:“在下君莫問,不知這位雅人高姓大名,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我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他的眼神一凝,然後快步向我走來,那樣快,快得我的心臟要跳出來,快得我直想抱頭鼠躥。
然而他來到近前,卻嘎然止步,收了笑容,鳳目隱著激動,然後轉瞬消失,如古井幽潭,深不見底,然後在那裏微微側著頭,凝視著我。
這個樣子......就好像以前在賞心閣,他在花梨木大書桌前寫詩作畫,我一旁研磨伺候,偶爾打了個哈欠,不小心碰翻了青玉荷葉水丞,水丞輕輕落到臥獅硯裏,一滴墨汁濺到他的手背上。
他一向是個寬厚的主子,我知道他不會為了這個責打我,於是我嘿嘿傻笑著,拿絹子去拭他手上墨汁,奈何那烏黑卻越擦越多,他那本來與紙一色的手背上一片墨蹟,我著急了起來,他那時也是微微側頭,這樣平靜地凝視著我,鳳目中有絲拿我沒辦法的笑意,然後疾如閃電般地用筆尖在我的臉上畫了幾筆,我輕叫出聲,他在那裏卻彎起嘴角,素輝在一邊笑得直不起腰來,拍手道:“木丫頭成大花貓了。”
西楓苑的一點一滴像是深埋泥土中的綠芽,我以為戰火早已燒盡了花木槿的一切,包括她隱埋於心底的那不為人知的這一點綠色,如今倚芳小築驟然出現的這道明月霽光卻一下子射入我的靈魂,打開了那多年封閉心門的沉沉腐鎖,於是那點綠色在瓜洲香軟的春風中蓬勃生長,又如霧氣慢慢地凝成百川大海,洶湧地衝擊著我本已脆弱的心門。
我慢慢放下我的手,垂下了眼斂,努力隱去眼中的霧氣,掩手的長袖遮住了我不停顫抖著的身軀。
許久,頭頂的原非白對我一抱拳說道:“西安原非白,久聞悠悠姑娘技藝超群,特來拜會,恕原某唐突,下人無禮,望請恕罪。”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努力抑制著什麼,語速也很慢,卻字字珠璣。
“原非白?”我抬起頭,努力裝出驚訝萬分的神情:“莫非閣下是秦中原氏三公子,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親臨寒舍?”
他的鳳目瀲灩,微勾嘴角,點頭正要開口。
這時外面傳來打鬥之聲,齊放在我耳邊說道:“沿歌沉不住氣,打起來了。”
我趕緊趕過去,卻見沿歌正同一個俊秀青年過招。
唉!這個青年很面善哪。
卻聽有人暴喝:“素輝快住手。”
啊!這個面頰光滑,清秀朝氣的青年竟然是當年的小青春豆素輝?
我再仔細一看,還真有當年小青春豆的幾分味道,喲!不過真沒想到咱們家素輝現在長這麼漂亮了,我不由自主地放鬆了嘴角,卻見對面一個獨臂英雄目光一閃,絞在我身上。
韋虎也來了,看來這個原非白來意不善啊,這時忽然一股熟悉的龍涎香真沖腦門,一轉身,驚覺原非白已在我身邊,目光深幽地探視著我,我急急地向前一步,高聲叫道:“沿歌住手。”
沿歌退出圈外,素來溫不經心的小臉上滿是不甘,冷哼道:“臭小子,敢欺侮到我們江南君家的頭上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家先生是何許人也。”
我上前拉了拉沿歌,扯出一絲笑容:“這位小英雄乃是踏雪公子的隨從,沿歌莫要魯莽。”
我恢復了懦雅,一回頭,唉!原非白這小子怎麼又貼著我?
我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笑道:“公子見笑了,這是我的弟子沿歌,向來無禮,還望公子和這位小爺雅量,莫要見怪才是。”
素輝正呆呆地看著我,雙眼有些激動,我對他微微一笑,回頭對沿歌說道:“沿歌,可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天下四大公子嗎?這位便是四公子之首的踏雪公子,公子前來你悠悠姐處討教理樂,乃是我君莫問的光榮,你還不向公子和這位小爺道歉?”
沿歌看了原非白,就立刻一呆,乖乖地上前對原非白請罪,非白與我又客套一番。
這時天已近中午,現在送客有些不近情理,而且還是聞名天下的踏雪公子來訪,我又是以江南雅人自居的君莫問,講不定進西安做生意還要靠原非白啊。
我伸出我的“玉手”,禮貌地向內讓,銀素紅的雲錦寬袍袖迎風一揚,金絲銀線在陽光下甚是耀眼,我敏感地捕捉到所有人的眼中都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我微側身,腰間兩側玉帶銙鉤上的瑪瑙折技花佩串發出悅耳的作響,一派富貴風流。
我自如一笑:“莫問慕踏雪公子久矣,請公子進小築一敘何如?”
非白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不知是認出了我,因而笑我裝模作樣,還是在心中笑話我這個暴發戶,他也撩起瑞錦紋的白袍低聲道:“多謝君老闆的賞宴。”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包括熟人素輝和韋虎,原非白總共帶了八個人,個個步履驕健,我注意到這幾人中竟然還有一個以前守門的那兩個冷面侍衛中的一人,好像叫吳如塗吧,我心中一動。
悠悠過來,向我和原非白敬了一杯酒,從她看著原非白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昨天的花木槿和花錦繡。
最近我的探子傳來西安的消息,好像錦繡為原青江生的兒子非流快兩歲了吧,夫人的女兒前年夭折了,因為連家失勢,這幾年連原氏漸漸失寵,原青江寵愛錦繡之勢有加,不知非白在其中有沒有動過手腳,而我的宋二哥在原家打回西安的第二年娶了原非煙,入贅原家,成為了原青江的左膀右臂,與我的妹妹花錦繡卻不知何時開始水活不容,原家表面上雄霸西北,可是內部的勢力卻是三分,奉定明裏暗裏都支持著錦繡,主張原青江立原非流為原氏世子,原非清兄妹同宋二哥同心,戰果累累,最後一股勢力也是看似最弱的就是眼前這位,明明在暗宮裏軟禁了三年,不但拒婚被原青江厲聲斥責,在暗宮裏試圖出逃數次,被抓回後施以嚴酷的家法,身邊僅有一個韓修竹卻依然在原家的明槍暗箭中挺過來的原家第三子。
表面上龍章鳳姿般的天人,談笑間看似潔瑜無瑕,細雪無聲,可又有幾人知道在骨子裏偏又如同其父一樣固執得近乎瘋狂的一個人。
這樣一個人,就在非玨造訪一個月後再度出現我在我的生命中,他到底想幹什麼?
誰在咳嗽,原來是齊放在我旁邊提醒,我放眼場中,悠悠想為我們獻舞。
悠悠是姑蘇勾欄的一支奇葩,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而她在舞樂上確有造詣,傳說當時有舊宮人甘四娘為教仿舞樂頭領,亦是悠悠的舞技老師,曾贊曰,悠悠的一支風荷舞比之宮中流行的蓮池樂,毫不遜色。
這小丫頭精得很,到我認識她到現在,她只主動獻過三次舞,第一次是自己的初夜竟價日,結果引來了我這個風月場上的冤大頭,第二次是張之嚴到來之日,這算是第三次,原非白的這張臉還真好使。
我當然笑著說好,沒想到悠悠羞答答地用著甜軟的蘇州話要求原非白為其彈一曲伴奏。
呵!我暗歎一聲,表面上自然是責怪悠悠這個要求過分,看向原非白,他果然含笑答應了。
我命人擺上香案,遞上淨手之物,悠悠便取了一張我為她買的古琴。
原非白素手勾起琴弦,調試了一下,點頭贊道:“好琴。”
是啊!這張琴在殷氏的氓山琴行裏據說也算是鎮店之寶了,殷老闆看在我送給我“最心愛”的小妾的份上才讓渡給我的,還特地讓他的大掌櫃化了半天時間為我講述這具古琴的故事,就怕我這個“粗人”不知道這具古琴的價值。
當然我這個小妾是先心甘情願看上了他,然後我設計讓殷老闆在我家花園作客時偶遇一佳人,當場如中電擊,然後兩人一見鍾情,不過我還是化了好多雪白雪白的銀子啊。
他纖手一揚,彈了一曲時下流行的眼兒媚,悠悠的小蠻腰擰開,長袖一揮,舞開了去,櫻唇微啟唱道:我有一枝花,斟我些兒酒。唯願花心似我心,歲歲長相守。滿滿泛金杯。重把花來嗅。不願花枝在我旁,付與他人手。
這首詞是我寫在花西詩集裏的一首蔔運算元,悠悠今日特地挑了這首花西詩集裏的詞來唱也可謂用心良苦,她滿懷情意地看著原非白,然而原非白目光波瀾不興,卻在唱道歲歲長相守時向我瞟來,我詳裝陶醉,儘量自然地移開我的目光,放眼中場,暗自坐如針紮。
原非白按著悠悠舞技和速度調整著自己的音律,一首眼兒媚給他連彈跳音,別是一番風情,悠悠舞姿越是奔放,一串流水音後,一曲終了。
我們鼓著掌,悠悠雲鬢稍亂,滿面潮紅:“能得踏雪公子琴音相和,悠悠今生無憾了。”
非白嘴角微勾:“姑娘謬贊,姑娘的舞技精湛超群,當是墨隱同家人飽了眼福。”
我正在腦中不由自主地計算著開個歌舞坊的投入支出與產出,盈利週期等等,忽得一人在垂花門邊大力鼓掌:“本太守也算飽了眼福和耳福了。”
眾人轉頭望去,卻見一人正值三十壯年,身穿寶藍緞襖,頭帶烏紗冠,冠上正鑲著一塊翡翠凝碧,足登羊皮小靴,腰跨比阿寶劍,面如滿月,山羊絡腮胡修剪得極是得體,雙目正如炬地望向原非白。
我趕緊站了起來,出門相迎:“莫問見過太守,大哥怎地也不通報,小弟也好去迎接才是。”
張之嚴對我虛扶一把,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剛才一番瑤池歌舞,怎生忍心打斷。”
我正要介紹,張之嚴笑著一擺手,向原非白笑道:“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張之嚴今日有福了。”
原非白深施一禮:“見過太守,曲曲薄技,實在有辱清聽。”
“唉!過謙了,過謙了,三公子的琴藝聞名天下,今日聽來真如天籟入耳,實乃吟風三生有幸。”
張之嚴朗笑一番:“與令尊五年前有過一面之緣,不知候爺身體一向可好?”
“家父身體尚可,多謝太守掛心。”
三人重新回到屋中,坐了一會兒,又聊了些風花雪月,倒也聊得很是投機,活題漸漸移到時政上來,張之嚴打了一個哈欠,看了我一眼:“不行了,年紀大了,一個下午就乏了。”
然後就跳下椅子要走。我暗笑,這個張之嚴,又是天下免談,但轉念又醒悟過來,原非白此次來江南恐怕是來遊說張之嚴的,而要打動張之嚴,必從周遭密友家人開始,而君莫問此人,既是貪利的商人,又是出了名的貪花好色,故爾便打算從君莫問身上著手,於是便從其寵姬悠悠開刀。
我又一想,可是原非白剛才看我的樣子,分明沒有特別的震憾,驚詫,可見他是有備而來,那怎麼可能,都七八年了,他若要來,早便來了,為何要等到現在呢,是誰給了他這個消息呢?
想起以前他能掌握我的一舉一動,連我在非玨那裏的情詩都能一首不拉地抄下來,是了,他定是在非玨那裏安插了人手,定是我前一陣同非玨過往甚密,引得他的注意,他是何其聰明的人,定是發現我可能還在人世的消息吧!
唉!我暗自懊悔不已,女人果然一碰到情事就盲目得緊,我好歹也是東南有名的商人啊,這麼多年來,還是載在非玨手中。
一邊暗歎著,一邊送別了張之嚴,原非白也起身告辭了,我求之不得。
他深深看了我幾眼,對我微微一笑:“君老闆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我面上淡笑如初,心跳如鼓:“哦?何人,君某的榮幸啊。”
他張口欲言,卻又閉上嘴,俐落地跳上了峻馬,我心中一動,他的腳終於全好了嗎?
他在馬上向我拱手道:“今日多謝君老闆款待,來日定要請君老闆來別苑一敘。”
“君某定然前來回訪踏雪公子,公子走好。”望著他漸行漸遠,心中盤算著這次一定要親自解送南部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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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4:00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章 花心似我心(三)
連日來,我窩在家中,段月容來信,說是最近戰事吃緊,可能還要幾百萬白銀,和一些傷藥,我一想,也對,南詔那邊打仗就傷重過多,天氣已經熱起來,而且南詔那邊多是障毒之地,夏季猶勝,很容易引起瘟役,是要早做準備,於是我想辦法在這幾天給他湊個一二百萬量銀子,我庫存裏的CASH FLOW可能有五十萬兩吧。
我和孟寅,兩個人正在調動銀糧,窗外夕顏又拉著軒轅翼,玩紙飛機呼嘯而過,然後停在外面玩打木仗遊戲。
這小丫頭,越來越沒有女孩子的樣子了,有空要好好教教她關於女孩子方面的容工淑德,算了還是讓段月容來吧,他家裏妻妾成群的,也算是這方面的專家了。
我對著窗外喊了一聲:“夕顏,爹爹在看帳,到別處玩去。”
夕顏大聲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孩童之聲漸消,想是到別處去了。
等到我和孟寅出來時,天已經下午了,我伸了個懶腰:“小孟,一起用個飯吧。”
孟寅溫馴地垂下眼斂:“是,主子。”
我和孟寅吃著飯,便問起齊放:“夕顏在何處。”
“同表少爺打累了,都歇午覺了。”
我笑問:“誰贏了?”
“小姐同少爺共打了八場方陣遊戲,兩人各帶十名學員,贏了四場,平局。”
我夾了筷揚州幹絲到孟寅碗裏,他諾諾惶恐,現在好多了,以前我第一次給他夾了個獅子頭,他立刻嚇得給我跪了大半天,可能以為我賜毒藥給他呢。
“最近原三公子可有什麼舉動?”
“只是頻頻出入太守府,小人打聽到,踏雪公子,現在不但是是東吳社交場上炙手可熱的人物,而且亦是各家夫人心中的紅人。”
“哦?此話怎講?”
“天下盛傳踏雪公子與花西夫人的情事,永業六年,踏雪公子曾經納過一妾,生過一子,至今踏雪公子仍然單身,故爾各家夫人都想把自家的女兒嫁給踏雪公子。”
我沒有說話,只是吃完了飯,讓孟寅回去休息。
我口中無波地齊放說道:“你最近去見素輝和韋虎了嗎?”
齊放垂首道:“素輝和韋虎前幾日是來套過小人的話,不過小人什麼也沒有說,他們二人還請小人安排與你見個面,小人沒有同意。”
我點頭道:“小放做得對,過去得已經過去了,以後莫要同他多做交往。”
齊放稱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件事要回主子,隔壁錢園好像是易主了,錢員外攜家眷回蘇北老家了。”
“哦!新易主的是何人啊?”
“還不清楚,隔壁的家奴說是本地一個大財主。”
我沒有放在心上,又打了一個哈欠,然後去小睡了一會兒,起來時,太陽微微西斜,暑意漸消,我便信步到我的後花園一遊,一路上,問珠湖的荷花開得正盛,這湖的名字還是段月容取的,定要將我和他的名字加在其中,我以為其心可誅也,不過也就一個名字,我也就隨他了。
我走到湖心亭裏小坐了一會兒,看著碧葉連天,清風飄過,千萬朵荷花仿佛是含羞的少女,低下頭,露出粉嫩的脖頸,幾隻野鴨鴛鴦嘎嘎叫著,撲騰著翅膀遊戲於荷葉間,青蛙撲通一聲從荷葉上跳入水中,不由忽地想起那年六月,一襲白衣的少年,指著一幅盛蓮鴨戲圖,笑問我:“你可看到了你?”
.......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地傳來,我驚問何人,齊放說道:“是各位夫人在玩捉貓貓,差丫頭來邀您同玩。”
我欣然前往,我在岳陽山賊手上救下的芍兒嬌笑著過來遞上紅綃紗巾,幫我系上,於是我一路東撲西擋,耳邊一片鶯鶯燕燕的笑聲,脂粉撲鼻,我連打了兩個噴嚏,周圍忽然沒了聲音?
我嘿嘿一陣笑:“你們好壞啊,有言在先,我捉到誰,今晚誰就陪我共度良宵啊,哈哈!”
我的興趣大增,猛然捉到一片衣角,卻聽到耳邊傳來齊放的聲音:“君爺!這......。”
“別說!”我笑道:“讓我來猜猜這是哪位愛妾啊!”
嗯?!我這位愛妾的手臂很健壯啊!
啊!定是擅彈琵琶的敏卿,六年前曾是揚州頭牌的敏卿,身染重疾,被老鴇扔在街頭,被我發現了,後來慢慢醫治好了,我這才發現她的琵琶真堪比昭君。
嗯,一定是的,不過,敏卿的胸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那麼硬啊!
唉!不對不對,我拉下紗巾,一張夜夜夢中相見的天人之顏,正似笑非笑地近在眼前,同我鼻對鼻,眼對眼......
我啊地一聲尖叫,然後很沒有形象地摔倒在地。
蘿蔔手指對著他亂顫:“你......你.......。”
原非白對我微笑不語,眼中竟然對我的極度驚嚇有著一絲得意,一絲竊喜,看著我又有著一絲恍惚,齊放的聲音慢吞吞道:“主子,小人剛剛才查清,隔壁本是由本地的麻油世家張老爺買下了,後來讓度給原三公子了,今天原公子剛剛搬來。”
趕過來的沿歌努力憋著笑,春來有些發呆,齊放板著臉過來扶起我:“主子沒摔著吧。”
“摔你個頭。”我打了一下他的腦袋,然後站了起來,沉著臉道:“有話不早說。”
齊放乖乖低著頭受了我這個毛栗子,臉上分明帶著一絲淺笑。
怎麼人人都很高興我被原非白惡整?
我拍拍身上的青草,手一伸,齊放立刻遞過來我那柄玉骨扇,我嘩一下子打開,風流倜儻地搖了搖,咳了一聲:“踏雪公子,雖然君某仰慕公子久矣,而且又極之榮幸地作了您的鄰居,但是這麼著不打聲招呼地翻牆過來,實在不雅啊,而且君某府上侍衛眾多,萬一造成什麼誤會,君某如何對公子交待啊?”
齊放正要開口,原非白一擺手,對我含笑道:“君老闆冤枉,請看!”
他一指某處斷牆:“今日剛搬來,信步遊了園子,卻發現一處斷牆,我以為穿過去乃是錢園的另一處花園,卻不想誤入了君老闆的園子,還不巧打攪了君老闆的......雅興。”
“小人正要稟報,這牆本是錢老爺家養的那只惡犬所刨的,前二天雨大了些,莫名其妙的倒了,小人正想報主子,不巧原公子就誤入也。”齊放報說。
還真是有可能的,原來錢老闆愛犬如命,我的府上也養了一條狗,有一次錢園的一條大狗竟然趴了個大洞,偷偷跑過來勾引我家的母狗,結果還把大膽前往摸毛的夕顏給咬傷了,於是我想盡辦法讓錢老闆搬家......
我無語地看看他,又木然地看看原非白,心想你這麼聰明的人竟然也會誤入別人的園子,如果真是這樣,我就把我的頭給你。
我清了清嗓子:“既然公子前來,倒也省了我遣家人去請,今日暑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就請公子來我家做客吧。”
原非白滿面微笑,輕聲道:“那就叨嘮了。”
嘿!你還真不客氣,我微轉身正要向他介紹我的姬妾們:“這是莫問的家眷,見笑于公......公子了。”
卻見我的姬妾和家僕除了齊放,一個個滿面潮紅,目光癡迷,根本不理我君莫問,倒好像原非白是主子似的,丟盡了我的臉。
我咳了一聲,沒人理我,我又咳了一聲,還是沒人理我,嘿!
齊放大聲道:“備宴。”
眾人回過神來,心虛地看向我,我心中忿忿不平,口中卻淡笑著一一介紹。
“爹爹!”一個中氣十足的童女聲傳來,我回過頭,我那剛睡醒的大寶貝,咧著個大笑臉,騎著我幫她定做的童車沖了過來,看到了原非白,差點連剎車都忘了,然後呆在那裏,看著原非白就像看著耶穌一樣,連嘴巴都合不上了。
原非白的臉色發白,狹長的鳳目陷在夕陽的陰影裏,看不見表情。
我的心也擰了起來,夕顏同我一樣是單眼皮,一樣貌平,確有幾分相似。
我勉力笑著摸了摸夕顏的頭:“乖,見過原公子。”
夕顏醒了過來,恭敬地給原非白行了一禮,原非白似乎也回過神來,鳳目絞著我,深沉如海。
我無法移開我的目光,也無法再開口,只是拉著夕顏定定地看著他,眼中霧氣陡升。
許久,他慢慢向我走來,摘下腰邊的玉佩,微彎腰塞到夕顏的手中,淡笑道:“初次見面,算是送給令千金的見面禮了吧!”
沒想到夕顏抓了,然後拉著原非白的手,甜甜道:“叔叔抱。”
真好啊!這個原非白將我的家僕妻女一網打盡。
“夕顏,莫要胡鬧。”我對小丫頭虎著臉,小丫頭卻看也不看我,只顧對著原非白流著哈拉子。
原非白看了看我有些尷尬的臉色,微一沉呤,頎長的身形已經蹲了下來,旋而抱起了夕顏,夕顏咯咯笑著,稱機在原非白臉上重重烙下一個香吻,我差點暈倒,小丫頭竟然明目張膽地揩原非白的油,比起我當年毫不遜色啊!
原非白卻對天真的夕顏綻開了一絲笑意,我也隨著這一絲笑意,心中不知為什麼松了一口氣,他對我微笑道:“好一個可愛的女孩,君老闆好福氣。”
我不由問道:“聽說公子的妾氏為公子去年生了一個男孩。”
原非白的笑容微凝:“你是說念槿吧。”
我的心一跳,當時我接到密報,聽到他竟然給兒子起名念槿時,那種驚訝仍在心中回蕩。
他慘然一笑:“念槿的身體很弱,剛剛過世了,他的母親也傷心過度,一直身體不好,也跟著去了。”
我心下惘然,難怪他的臉色不太好,我使了個眼色,春來趕緊過去:“夕顏,春來哥哥抱吧。”
“不要,我要原叔叔抱。”
夕顏反身緊緊抱著原非白,令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被夕顏那小肥手給勒死了。
我只能親自過來:“夕顏乖,聽話,原公子是客人,爹爹來抱。”
夕顏像只八爪魚,更加緊緊地抱住非白:“不要不要,我要這原叔叔。”
夜色降了下來,天狼星環在月華周圍,我有些惱了,這小丫頭也太過份了,我正要危脅她,七天不准碰童車,不准吃零嘴,不准........
一個略帶冷意的聲音傳來:“夕顏,乖乖聽話。”
春空月色朦朧,一個紫瞳佳人,雲鬢斜挑一支鳳凰奔月釵,站在那裏,面色凝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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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4:12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一章 花心似我心(四)
春空月色朦朧,一個紫瞳佳人,雲鬢斜挑一支鳳凰奔月釵,站在那裏,面色凝冷。
夕顏的嘴一扁,就著春來下來了,乖乖由著豆子過來牽著走了,走時還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原非白,大眼睛裏滿是依戀。
我的眾姬妾個個眼神懼怕的低垂下了頭,同我在一起那嗣意調笑的氣氛完全變成了標準的妾氏見正室的場面,眾家僕也儼然恭敬地躬著身,拜見這一年見不了幾次面的極其威嚴可怕好妒的“女主人”。
我的頭皮直發麻,神啊!我花木槿最怛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我無數次幻想著會同原非白相逢,不想卻是在倚芳小築相見!
我也無數次幻想過原非白同段月容相見,但斷斷沒有料到是這種假鳳虛凰的形式相見,段月容這小子明明在信上說南部戰事吃緊,怎麼會突然到來?
原非白會怎麼想,他會不會從心底裏看不起我。
轉念又一驚,原非白怎麼看你,管你什麼事,你現在已經不是花木槿了,不過是個商人罷了,你怕什麼。
我便又咳了咳,今天我的咳嗽真多,有可能得了哮喘。
我還很熱,明明已是夜華涼如水,我卻偏偏熱得滿頭滿身大汗,我急急地扇了扇子,卻見眼前並沒有任何人注意著我。
原非白一徑看著眼前這個紫瞳的不速之客,面色冷若冰霜,雙目先是疑惑,然後猛地閃過一道厲芒,看向段月容的那道目光是這樣地銳利冷峭,在我看來幾乎要把段月容紮出個窟窿來。
而段月容下巴微仰,高高在上地看向原非白,紫瞳微迷。
我忽然感到一道冷若冰霜的目光砸向我,非常神奇的令明明正在火熱中炙烤的我立刻變成冰塊碎成八半。
我竭力鎮定地抬起頭,他的薄唇微微勾出一抹冷豔的笑意,然後那雙紫瞳卻沒有任何笑意:“喲!看來有貴客光臨哪!”
我咳嗽了一下,關了扇子,又打開來扇了扇,如大丈夫一般對段月容緩緩說道:“不是聽說你身子不好嗎,怎麼來也不讓孟寅說一聲?我也好讓小玉給你準備準備。”
“自己家裏,回來要通報什麼?”段月容忽地綻開一絲媚笑,我的雞皮疙瘩滿身長,他款款走到我身邊,柔情說道:“聽說你前幾天病了,所以就急著過來看看,你可好些了。”
他半真半假地說著,卻很自然地將手貼上我的臉頰,輕輕撫摸,紫瞳滿是怛心道:“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我沒有事,不過感冒了。”我不著痕跡地挪開了他的手,偷眼看去, 原非白的臉色冷到極點,目光中隱隱有了一絲痛色。
我的心也隱隱痛了起來,擠出一絲笑道:“朝珠,這位乃是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你不是一直仰慕已久嗎。”
然後又對原非白笑道:“公子見笑,此乃拙荊,朝珠,因身體不適,久居溫濕之地,不懂規矩,還望見涼,
原非白的臉色浮起了淡淡的紅暈,淡淡道:“今日墨隱真是好福氣,一來貴府,便能有幸得見朝珠夫人。”
他的一雙鳳目緊盯著段月容,看似古井無波,卻內藏火山蒸騰,滿是一種冰冷的了悟,我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接觸他的視線。
而段月容也冷冷地說道,久仰久仰,卻上前猛地緊緊握著我的手,雙目滿是挑釁。
我驚抬頭,這個段月容是故意的,我不悅地看著他,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的手。
原非白的臉色平靜了下來,抱拳道:“既是君老闆,內眷前來,那墨隱改日再來拜訪。”
說罷不再看我一眼,轉身便走。
段月容卻媚然一笑,笑得我直打哆嗦:“唉?何故原三公子剛來就要走?”
你這人是嫌還不夠添亂,怎地?
我怒瞪著他,暗中掐了他一下,他上前一大步:“公子天下聞名,朝珠心悅久矣,剛才翠花說廚下已捕下一條大鰣魚,瓜洲鰣魚也算是長江特產,何不嘗之。”
我正要喝退他,他卻一甩手,微用力間,一股力道迫我後退,他已很久沒有傷我之意了,我一呆,心頭也是火起,卻見他淩厲的紫瞳瞟過來,我不由得立時斂聲,他那絕色容顏仍舊笑如春花,而紫瞳卻盛滿久違的殺氣,冷冷道:“莫非三公子以為我備下的是鴻門宴,不敢前來嗎?”
所有人的臉色均一變,原非白果然止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來,夜色下,淡淡道:“朝珠夫人好客,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卻不知這個家誰是一家之主,盡讓婦人前來咄咄逼人。”
說罷,原非白傲然一笑,鳳目望向紫瞳卻是睥睨三分。
段月容明顯一滯,所有人的臉開始從尷尬變成努力的憋著笑,我在那裏啼笑皆非。
對啊,我怎麼忘了原非白的嘴巴,有多毒啊!
早在認識他以前,就聽說這個白三爺不太愛說話,總是冷著臉子,可是一開口必是擊你要害,讓你一憋死在那裏。
小時候多少次原非玨蹲在我德馨居門口哭得抽抽答答,只為老實八交的非玨不知該如何回原非白那一句涼涼的突厥毛子,只好暗地裏傷心委屈,不過後來非玨那句極為順口的三瘸子,其實還是在我啟發之下一沖出口,成了原非白心頭一痛。
段月容又笑了,目光向我掃來,我木然地使勁搖著扇子,瞪了他一眼,心說被人當女人取笑,你還樂得出來,快下去吧你!
我再一看,卻見他的紫瞳毫無懼色與憤怒,倒滿是一種野獸獵捕時的興奮,仿佛是遇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原三公子教訓得是,那莫問啊,你還不快過來,留住原三公子。”他的聲音嗲得嚇人,八年來,從來沒有如這一刻像女人。
我慢吞吞地走過來,慢吞吞道:“朝珠,人家原三公子有事,就讓人家回去吧。”
段月容昂著頭,向我走來,冷笑不語,原非淡淡的聲音又傳來:“既是夫人美意,在下就叨勞了。”
我差點沒就此昏倒,咽了一口唾沫:“擺......。”
段月容卻冷冷地打斷我,大聲道:“擺宴蝴蝶廳。”
韋虎對我和段月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原非白,輕歎一聲垂下了眼斂。
這是一頓食不下嚥的飯,段月容緊緊挨著我身邊坐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給我殷勤添菜,我無力回應:“朝珠,你也多吃點吧,我吃不下了。”
“你莫要胡說,都瘦成竹桿了,還不肯吃飯,你當我不知道麼,這幾天盡顧著忙你那個什麼模大秀了,連頓正經飯都沒吃過。”他在那裏欲嗔還頻。
除了不停地上菜之聲,就夕顏和段月容生龍活虎。
夕顏坐在段月容身上,兩隻小手折騰著,不停地響應給段月容的號召,給我挾吃的,真個一幅女孝妻賢圖。
原非白優雅而緩慢地用著銀筷子,還是八年前那個秀氣的波斯貓似得進食方法。
“夕顏乖,對,給爹爹挾道西湖醋魚,再來一勺蛋黃蝦仁......。”
小丫頭忽然對原非白問道:“原叔叔吃過河豚魚嗎?”
原非白抬眉淡笑著,仿佛沒有人煙似的:“吃過。”
小丫頭仿佛找到了知音,搖頭晃腦道:“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曖鴨先知。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原非白的鳳目向我移來,我的心頭一動,這首詩我並沒有抄在花西詩集裏,但在西楓春暖花開時,有一次陪著原非白在莫愁湖邊散步,也曾經信口對他念起,然後流滿口水地說起美味的萎蒿和河豚魚。
結果第二天,他就讓人八百里快馬為送來了河豚魚,還專門從江南弄來一個專作河豚的廚子,那時三娘不放心,盯著廚子弄了一整天,還用銀筷試了又試,不過我和素輝可把眉毛都快鮮得掉下來了。
原非白柔聲問道:“夕顏小姐想必是常吃河豚魚吧。”
夕顏流著口水搖搖頭:“娘娘也說這個萎蒿配上河豚魚是天下最好吃的菜,可爹爹就是不讓我吃,說是有毒,人人都說原叔叔是天神轉世,我以為原叔叔一定吃過河豚魚呢。”
我正要開口,段月容輕輕笑道:“夕顏,你真想吃河豚魚嗎?”
夕顏猛點頭:“想。”
“夏表,半個時辰之內,我要一盤新鮮的清蒸河豚魚放在小姐眼前。”段月容看著原非白笑道,孟寅低聲說是,立刻疾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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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4:23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二章 花心似我心(五)
“慢著,”我疾呼一聲,孟寅停下來,垂手看著我們,有些不知所措。
我皺眉道:“朝珠,不管怎樣,河豚都有毒,況且如今天色已晚,莫要再興師動眾了。”
我回頭對夕顏虎著臉說:“夕顏,你成天介兒地嚷著要吃鰣魚,今兒下午你沿歌哥哥才親自替你抓的鰣魚,可新鮮了,乖乖吃鰣魚吧。”
夕顏毫不示弱地對我也虎著臉:“娘娘說,只要半個時辰就可以為夕顏弄來的。”
啊呀呀!小丫頭要人來瘋了,敢造反啦!
我微迷著眼:“我說了,今兒我們就吃鰣魚,不要河豚.”
夕顏恨恨地看著我:“我要河豚。”
我的眼迷得更狠,盯著她:“就是不要。”
夕顏的大黑眼珠一轉,臉色由小霸王開始有所變化,然後慢慢地大眼睛裏畜滿淚水,嘴角耷拉了下來,極其委屈地轉過頭對著段月容嗚咽道:“娘娘.....爹爹他欺侮夕顏。”
我冷笑地看著她,硬得不行來軟的啦,還找段月容助陣?
段月容冷著臉,看了我半晌,冷笑道:“一條鮮魚而已,至於嚇壞孩子嗎?”
我正色道:“這不是一條魚二條魚的問題,我是怛心她的安全,而且自古以來斷不能無所節制地溺愛孩子,長此以往,驕縱奢靡,這小丫頭將來便是第二個你。”
段月容哈哈一笑,摟緊抽抽答答的夕顏,昂首道:“我有什麼不好,原三公子也是做過爹的人,你讓他評評理,你這個做爹的又哪里好啦?”
我一愣,這才想起原非白剛剛歷經失子喪妻之痛,這個段月容肯定是知道的,他是故意在揭原非白的傷痕......
放眼望去,原非白平靜無波地淡笑著,眼神卻有著不可見的傷神。
我猛然驚醒,這才發現我和段月容有多像一對老夫老妻,我冷冷地咬了咬牙關,對夕顏笑道:“夕顏乖,快別和娘娘折騰了。”
“不要,我要吃河豚,我要吃河豚。”夕顏饒口令似地哇哇叫著,我強忍心中的怒火,對夕顏微微一笑:“好吧,小丫頭,你如果今天敢再要吃河豚,你以後就別想再碰童車,再玩風箏,再進希望小學和同學一起讀書,我讓孟寅叔叔來教你讀書。”
夕顏果然面露懼色,陷入認真而痛苦的決擇。
我冷笑著又看向段月容,惡從膽邊生,怒從心底起:“你今天若敢再給她弄河豚,明天我就......。”
段月容的笑容斂去,也對我冷笑道:“就如何?”
他的眼中寒光閉顯,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唾沫,壯膽地迷著眼睛:“就......。”
“就如何?”他長身立起,立刻高我一個頭,把害怕的夕顏扔給翠花,昂頭獰笑:“說呀,貓咬著舌頭啦?”
我心裏便是一句:“明日便休了你,離你遠遠的,你看我敢不敢。”
然而夕顏的臉色卻駭得有些發白,我便怒力咽下這口氣,心說,絕不要同妖孽一般的人計較。
我便轉過頭,向原非白擠出一絲笑容:“原三公子見笑了,朝珠不過是久居夜郎之地,所以禮節有些怠慢了。”
原非白凝向我,晦暗莫測,良久扯出抹笑容:“君老闆,好福氣,夫人能幹,令愛活潑,墨隱實在羨慕。”
我就此噎在那裏,他忽地向段月容看去:“不過......朝珠夫人雖是絕代風華,確然說到底女子當以溫和恭順為美德,”他淡定而笑,鳳目卻是猛然放出尖銳的光芒:“長此以往,既便擁得良人愛女,終是鳩占鳳巢,依墨隱看來,亦不會長久。”
說罷,對著我溫和一笑:“多謝君老闆的賞宴,告辭啦!”
我走出水晶珠簾,急忙喚著齊放送客,原非白同韋虎的身影卻快速隱於夜色中。
回首怒瞪珠簾,段月容的身影有些模糊,里間傳來他的聲音寒如冰霜:“把小姐帶下去。”
接著卻聽一聲巨響,他竟將滿桌酒菜全掀了,眾人驚嚇著跪下。
他看著一片狼藉,胸膛起伏,隔著水晶珠簾,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無聲地走了出去,不去理他。
我到夕顏的房裏安尉了半天,夕顏抱著我有些發抖:“爹爹,夕顏錯了,不該吵著吃河豚,娘娘生氣了,怎麼辦。”
我抱著夕顏,拍她的後背,安慰了半天,又輕聲給她唱了半天藍精靈,她才猶帶著淚珠進入夢鄉。
我回了我的房,卻見段月容恢復了男裝,冷著臉坐在那裏。
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走過去給他倒了一杯茶:“我收到了王爺的信函,那軍餉沒有問題,只是需給我些時日,讓我從幾臨省的分號那裏調些銀子過來。”
段月容冷冷道:“我來這不是為了銀子,沒有你的的銀子,我們也照樣能進攻葉榆。”
我歎了一口氣:“既沒什麼事,那就早些睡了吧!”
算了,今天我就去西廂房睡一宿吧!
段月容卻已經抓住了我,迫我轉過身來:“今兒你很高興吧?”
“沒有。”我好累。
“還說沒有?你同原非玨同出同進那麼明顯,連我在前線都知道了,不就是想把他引來嗎?”他厲聲對我說道,冷笑幾聲:“你苦心經營這幾年,見了情郎心中當是萬分甜蜜吧,敢問花西夫人,心中究竟念著誰?是踏雪還是那個練無淚經忘了你的非玨?”
我滿腔心酸,輕易被他勾起,我看向他,怒火憋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久久地才慘然一笑:“你捫心自問,如今我不男不女,有家歸不得,是拜誰所賜?”
他眼中的盛怒立時化為一片死灰,我忍住眼淚輕輕推開他,剛打開房門,卻聽見一陣纏綿的琴音傳來,我斂聲細聽,乃是從錢園傳來的,而那首曲子正是我八年未聞的長相守。
立時我如遭重擊,那滿腹悲涼辛酸,剎那間化作淚如泉湧,我咬著嘴唇,艱難地向外挪動腳步了。
段月容猛地將我拉回來,關上房門,擋在我跟前,眼中狠戾:“你哭什麼?又在悲什麼?”
我無聲地抹著眼淚,一邊繞過他仍然向門外走去,他卻又將我攬住,甩向床間,又粗聲問了一遍:“你在哭什麼?”
我天旋地轉中,卻見眼前一雙盛怒的紫瞳,我的心中一駭,卻聽他直視著我的眼睛,冷冷笑著:“鳩占鵲巢?”
“我占了又怎樣?”毫無預兆地,他忽地開始撕著我的衣物,在我耳邊低吼著:“我縱容你這麼多年,讓你做你喜歡做的事,自己整日扮個女人,不過是想讓你的心裏忘掉他,記得我的好,我從不曾用武力迫你,不是沒有解藥,不是怕你身上的生生不離,只是想看你對我真心的笑容,可是你......。”
“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他撕去我最後的遮蔽,在我身上狂肆著遊走,狠狠道:“我何苦委屈自己,娶了一個又一個女人,卻把她們一個一個全當成了你,今天我占了你,明天便帶著你卻狠狠地羞辱他,看他還敢不敢說格老子的鳩占鵲巢?”
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奮力掙扎著,踢打著,段月容停了下來,似乎有些嚇著了,口氣軟了下來,嚅嚅道:“木槿,你,可是......可是我弄痛你了?”
我抱著自己,縮在角落裏,說不出一句話,像一個普通的女人,被逼到絕境,無力反抗命運,只是看著他不停地,絕望地哭泣著。
段月容滿臉痛苦地爬過來,不顧我的踢打,只是拿自己手上的袍子裹住我,儘量柔聲道:“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他了,等我攻下葉榆,我就娶你做我大理的王后,然後我們一起生一堆夕顏,好嗎,木槿,莫要再想他了。”
我掙不過他的力量,只能一口咬住他的手臂,血腥沖進我的喉間,他卻無動於衷,反而更加緊地摟住我,反復地說著不想再想他了。
那一晚長相守悲鳴了一夜,段月容擁著我默然無聲,而我咬著段月容的臂彎,流了一夜的淚,齊放也在門外長歎一夜。
第二日醒來時,段月容站起身來正在整衣物,我坐了起來,抱著被子,他坐在床沿,想來過來親我,我冷冷地側過臉,躲開了他的吻。
他歎了一口氣,有些苦澀地抱緊了我,對我溫言道:“昨天我對你說得都是真心話,這幾年,你如此聰慧地為豫剛家創造財富,不可謂不盡心盡力,父王早就不反對你進我家的門了,他也很喜歡夕顏,等我打下了葉榆,根本就不用再怕東庭原閥,我便過來接你過去,”他抬起我的臉,柔聲道:“其實我早就找到一種藥,可以,可以讓我碰你的時候,不再被貞烈水毒到。”
我聽了一驚,明顯地往後一縮,他卻不放我後退,紫瞳看著我說道:“莫要怕我,木槿,我知道你的性子烈,今日我向你起誓,只要你一天不允我,我便一天不會碰你,既便你永遠不答應我,我一生碰不得你也不打緊,只要你莫要離我而去,這幾年我自已也常常覺得奇怪,每次只要看著你對我笑,我的心裏就好生高興,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我愣住了,他親了一下我的唇,似乎很開心我沒有拒絕,繼續柔情的慢慢說道:“可是我找不到貞烈水完全的解藥,也就是說,我們暫時不能有孩子,反正我也不喜歡小孩子,好在我不討厭夕顏,我覺得我們一家三口也挺好,南邊現在不安全,等大理太平了,我們就永遠在一起,我陪你到滄山賞雪,伴你到洱海泛舟,領略我大理的萬里錦繡河山,看看這風花雪月有多麼美,聞聞那朝珠花兒有多麼香。”
他輕撫著我的臉龐,那雙紫瞳盈滿情意:“我一定能讓你忘了那該死的原家,”他深深地吻了下去,在我耳邊說道:“木槿,你心裏明白,這世上只有我最知你容你疼你,我不信這八年對你什麼也不是,確然......”他的語音一變,輕扶的手一下子捏著我的頭髮,冷冷道:“旦凡是我段月容想要的,便一定會得到,你.....還是莫要妄想離我而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顫,他卻柔情一笑,又扮個女裝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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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4:36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三章 卻把花來嗅(一)
又過了幾日,原非白沒有再來打攪我,聽說他這幾日在張之嚴府上流連往返,洛玉華也頻頻拋頭露面的接待,而我也是閉門謝客,就算不得不出去,定然深夜回府,儘量不要驚動隔壁的原家。
大太陽底下,我迷著眼睛呆呆地看著僕人在破牆處徹起一道新的高牆,然後一頭紮在帳本裏,這一日正同孟寅清點貨物,忽然沿歌來報踏雪公子差人前來送信,說是想請君老闆過府一敘。
我想了想,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踏雪公子在江南是何等的大事,我君莫問這幾天稱病不出席,已經有很多流長蜚短了,也罷,有些東西總是要面對的。
我便欣然點頭道:“好,那請這位小哥回復白三爺,莫問三天后定然到訪。”
素輝唱了個諾,抬起頭來,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對他一笑,出聲喚道:“送客。”
他張口欲言,卻終是閉上了口,面色沉沉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內。
我輕歎一聲問道:“小放,他們最近找你出去過吧,為何不告訴我。”
小放沉聲道:“回主子,前天我去了總號,韋壯士邀我喝酒,想套我的話,沒成,這幾天主子心憂,故而沒有告訴主子,是怕主子怛心。”
我看著齊放,卻見雙他目清澈,滿是誠摯。
於是我低下了眼垂,點了點頭:“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三日後,我帶著四大隨從,準時出了君府的正門,不用打車,更不用坐轎,一個左拐,前行三百米左右,便到了原府。
遠遠地卻見,素輝和韋虎還有吳如塗衣裝整齊地站在門口。
原非白親自迎在門口,墨發烏髻上插著一根白玉簪,一身神清氣爽,愈加顯得一種寶相莊嚴,看到我來,絕代玉容展顏一笑,我那顆女人的心臟,差點沒有跳出來。
我掛上職業笑容,抱拳微躬身:“莫問見過原三公子。”
原非白含笑向我走來,素手輕扶,輕聲道:“君老闆來得真準時。”
嘿!咱倆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鄰居,能不準時嗎?
其實為了不早飛過來,都在夕顏那裏磨蹭半天了。
“三公子賞宴,莫敢不從啊!”我笑得燦爛。
他笑道:“我只比君老闆長三歲罷了,不如以名相稱,就叫我非白如何,莫問?”
說罷,他一派自然而親熱地拉著我向園內走去。
我一時如電流穿過全身,心神恍惚間,竟然忘了掙脫,等我醒來時,原非白依然平靜無波,瀲灩的鳳目卻向我漂來,我趕緊慢慢掙開他的手,將目光移向滿園翠綠。
江南園林向來以疊石理山,佈局精妙冠絕天下,猶以這錢園為勝,奇石玲瓏多姿,或植於花草中庭,或立于碧波泉潭,水石相映間,花木佈局錯落有致,其建築風格出奇制勝,亭榭廊檻,宛轉其間,一反拘泥,軒豁相套,舉步間,景中藏景,往往令人有豁然開朗之感。
我不由贊到:“這錢園真可謂江南園林之冠也。”
原非白眉目含笑,神情輕鬆愉悅。
我暗想,也許原非白如此想同我一敘,無非是掛念這幾年我過得好不好吧,必竟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許是同我一個心思,想同昨天告個別吧。
我努力將他看作一個老朋友,便不再吝惜自已的笑容,漸漸放鬆了自己,同他自然地攀談了起來。
遊至一柱香時間,素輝過來奉上茶,我打開茶盅,卻見盅中嫩綠清亮,輕呷一口,滋味鮮爽回甘,不由贊道:“好一壺陝青,紫陽毛尖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原非白最喜歡的一種茶葉,以前在西楓苑裏,我幾乎天天為他奉上。
原非白淡笑著:“君老闆好眼力,不愧是茶業大亨。”
“公子謬贊,只望有一天這亂世能早日結束,東西亦可早早相通,便能早一日造福東西兩地茶民了。”我由衷歎了一聲。
原非白點點頭道:“君老闆所言極是,戰事雖緊,但亦要照顧東西商貿流通,”他認真地沉吟片刻:“待我修書一封,幫君老闆取得西北的絲茶之路,從此唯有君記商號可以進入西北販絲茶南北貨,這樣可好。”
我不由大喜過望,站起來向他深施一禮:“莫問替君家上下及西北茶民先得感謝原三公子了。”
他上前一步扶起我,我心一驚,向後退開去,他的眼神一陣黯然,但轉瞬又換上笑臉:“這邊請。”
我跟在他的後面,保持一定距離,迎面一座高坡,慢慢爬上去,來至坡頂,一股清香撲面裘來,展眼望去,不由心神俱凝,卻見一個人工小穀,滿眼碧綠,陽光下花團簇動,紅如火炎,或潔白如羊脂凝玉,又夾著紫霞燦爛,沉沉墜在枝頭,甚是熱鬧。
我記得以前也曾無意間在燕子樓上瞟過這錢園一眼,這裏明明種了滿坡桃杏,丹桂,金橘,瓊花?
這些樹花莫非是新移載過來的?
而且這些樹花很眼熟,以前好像見過的,我再認真一瞧,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仿佛一下子到了嗓子眼。
我輕輕扶起一枝潔白的花朵,卻聽身後那如絲緞般的聲音傳來:“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
“這是詩經裏描寫迎親的場面,那舜華便是這種木槿花,花雖小而豔,朝開暮落,紛披陸離,迎風招展,如朝霞映日,素有日新之德,又有先賢作詩詠其,士不長貧花不悴,一番風雨一番奇,故而又有人稱之為無窮的君子之花。”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能努平復自己那顆跳動的心,說句實話,當我剛剛來到這個歷史宏流時,我並沒有太在意我的胡人娘給我取名為木槿,因為那時我等到我有意識木槿這個名字太過通俗,通俗到我門前做籬笆的植物也叫做木槿時,我的胡人娘已香消玉隕,無法再為自己改名了。
小時候買不起頭油,胰子,錦繡也常常為我倆摘下木槿花枝葉洗頭梳發,夏日裏,我把木槿花揉在麵粉裏,給小五義作我們建州人常作的面花,有時也煎個蔥油餅什麼的,然而我卻從來沒有深想過這木槿花同君子的高尚聯繫在一志。
我的眼前一片迷霧,什麼也看不真切,只能聽到他的聲音飽含感情:“曾經有一個女子,她就像精靈一般進入了我的世界,僅僅一年時間,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似從來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可是每當午夜夢回,全是她的笑顏,一切就好像在昨日,她對我淘氣地說道,‘三爺明鑒哪’。”
他苦笑一聲,他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邊,略帶著一絲激動:“她的名字就叫木槿。”
我的手想抽回枝頭,他卻早已緊緊握住,他的龍涎香環繞在我的周圍,他溫暖的吐氣噴在我的耳根,他的聲音滿是苦澀憂鬱:“木槿.....為何....她......為何不肯認我,你.....可是我那苦命的妻,花木槿。”
他終於捅破這層窗戶紙了,我混身抑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如風中枯葉,再想插科打諢,卻是連開口也萬般艱難,那多年的涵養剎那間灰飛煙滅,淚水模糊了我的眼。
我努力地推開他,他卻從背後緊緊地圈住了我:“木槿。”
好半天,我才找到了我的聲音,“你認錯人了,原三公子。”
我企圖推開他,可是他卻將我抱得更緊:“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的,你可知讓我好找啊。”
這個懷抱是如此溫暖,唯有午夜夢回時才得相見,我無力也無法再掙開,龍涎香的香味更濃,我們兩個人的身影合成一個,時隱時現在花蔭下,我驚覺口乾舌燥,這是一種很久沒有出現的感覺。
我努力推開了他,疾退三步,整著微亂的衣衫,對原非白匆忙抱拳:“恕君某告......。”
“不准。”原非白忽地大吼一聲,看著我的鳳目隱有一絲血紅:“你究竟在怕什麼?”
說到後一句時,他語氣緩了下來,目光有了一絲狂亂。
他向前一步,對我伸出手來,似乎努力保持柔聲道:“ 木槿,這不是夢,我又見到了你,對嗎?所以你不要離開我了。”
我又退了一步,淚水早已打濕了面孔。
他慢慢放下了手,一陣含著木槿花清香的風拂過他的墨發,遮住了他悽愴的眼。
我平靜道:“三公子,您的花西夫人是天下有情有義的奇女子,早已為了守貞葬身在八年前的巴蜀火海之中。”
他如遭電擊,怔在哪里。
“她若是回來了,你又當如何自處,她又當如何面對這原家的是是非非?”
我努力展顏一笑:“三公子,這不是夢,但也是夢,八年已過,花木槿早已成塚中枯骨,三公子也已曾有過妾氏和兒子,在這裏的只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君莫問罷了。”
他的臉蒼白得像紙,眼神痛不可言,許久他才開口,而那聲音分明冷到了極點:“是因為他麼?。”
我慢慢轉回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眼中的絕望:“原三公子,我還是那句話,花木槿死了,請你忘了她吧。”
我拭去我眼中的淚水,正要往門口的方向邁去,卻聽身後一陣奇怪的呻吟,我回頭一看,卻見非白一手扶著一顆木槿樹,一手關節泛白地扶著右腿,額頭冷汗細密,嘴唇煞白,眼看就要跌坐到地上。
我心一驚,立刻奔回他的身邊,一下扶住了他,可是搖搖欲墜間,將我帶到在地,我驚問:“原三公子,你怎麼了?”
莫非是他的腿傷復發了嗎?可是八年前不是明明已經痊癒了嗎?他緊咬牙關,雙手發顫,根本無法言語。
我忽地想起以往他的左邊衣襟裏裝著一種止痛麻藥,那時不止他,邊他身邊隨侍的僕從也帶著,就怕他的腿傷發作,疼痛難難,我試著往他左邊衣襟裏掏著,果然摸到一個紅色的小瓶子,我抓了出來,嗅了嗅,果然是麻藥,便幫他往嘴裏送,又奔前面的涼亭中將喝剩下的茶水取來,他靠著我,就著茶水艱難地吞著藥粉,一時汗如雨下。
我急得淚如泉湧,哽聲道:“你的腿怎麼還是沒好嗎,怎麼會這樣呢?”
我正要起身去喚人來,非白卻緊緊摟住我:“你莫走......。”
他萬分痛苦地喘著粗氣,手指卻幾乎掐進我的肌膚:“莫要再離我而去了......。”
他的嘴角緩緩滑下一縷血絲,我終是哭出聲來:“三爺,你且歇一歇,我求你別再說話了。”
他撫上我的面頰,癡癡地看著,飄忽一笑:“木槿。”
他平復著呼息,再一次湊近了我,吻去了我的淚水。
我的淚流得更猛,卻無法抽身,緊緊閉著眼睛,無法自拔地貪戀著那種夢中都渴求的龍涎香,那無法言喻的顫慄的感覺。
很久以前,一個少年誆我來到他的身邊,卻乘機反擰著我的雙手,威脅我不能再對別的男人露出媚態,我痛得淚流滿面,他卻又輕輕地吻去了我的淚水。
是的,他總是讓我哭,哪怕八年以後,依然輕易地讓我淚如泉湧,卻仍然用這種方法,苯拙地為我止住悲傷。
不知何時,他的吻密密地落下,慢慢移到我的唇間,我隱隱地嘗到血腥的味道,可是那無盡的纏綿,我甘之如飴。
“主......子。”
小放的聲音傳來,如平地一陣炸雷,驚醒了我,卻聽到齊放的聲音有些尷尬:“主子,夕顏小姐出事了。”
原非白的手一松,眼神黯了下來,我也回到了現實,悄然咽下了他的血絲,站了起來,回過頭時,卻見不知何時,素輝,韋虎和齊放站在不遠處。
素輝和韋虎面色不善地圍著齊放,我著急地問道:“夕顏怎麼了?”
齊放的眼神閃爍,我意識到可能同軒轅翼有關,便對素輝和韋虎道:“剛才你家三爺舊症復發,請二位壯士快來照顧你家三爺。”
我說話間,二人面色早已大變,口中喚著三爺,疾奔向我身後,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原非白。
我硬起心腸,沒有再回頭,跟著齊放就著牆頭翻回了君府,卻見別三個長隨早已在希望小學門口候著,原來剛才有暗人潛入府中,試圖綁架夕顏和軒轅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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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4:51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四章 卻把花來嗅(二)
我回到家裏,急忙趕到夕顏那裏,卻見一地的血,我驚問可是夕顏和其他希望小學學員被暗人傷了。
酒鼻子朱英一反醉熏熏的樣子,雙目一片清明,獰聲道:“這群龜孫子……小姐和表少爺稱爺您到隔壁院子拜訪原公子,便稱機溜出府去,幸虧沒多遠,被我們找著了,表少爺為了救小姐,受了重傷,現在還沒醒呢。”
“查清楚是誰了嗎?”我心裏左突右跳,左右眼皮也跳個不停,朱英搖搖頭:“好不容易抓出一個活口……咬舌自盡了,不過臨死前,我曾對他用過刑,”朱英滿臉橫肉:“他咒駡時露出的口音倒像是西安人氏。”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巨響!
我有些腳底不穩,竭力鎮定對朱英點了點頭:“京城的探子怎麼說?”
“殷大人被關進了詔獄。”
我怛心殷申之餘,不知為何又松了一口氣,我吩咐朱英,讓京城的探子一有消息即刻來報。
我去看了夕顏,夕顏坐在軒轅翼的床邊,一張小臉有些發呆,我看了立時心疼了起來,本來一肚子責備的話也只化作了一片歎息,夕顏撲到我的懷裏,小身子發著抖,緊緊抱著我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嗚嗚哭了起來:“爹爹,爹爹,黃川會不會死掉?”
我搖搖頭:“傻夕顏,朱伯伯不是說了,表兄會沒事的?”
軒轅翼臉色蠟黃,緊閉雙目,肩頭纏著紗布,我安慰了半天夕顏,夕顏說一定要陪著軒轅翼,我便讓由她去。
我招齊放在書房秘談:“小放,此事,你如何看待?”
齊放皺著眉說:“主子,這件事表面上看,似乎同白三爺有些關聯。”
連齊放也這麼說,我沉默不語,齊放探了探我的臉色,說道:“主子累了,還是先歇著吧,今夜我會加派人手夜巡。”
我喚住走到門口的齊放:“小放,現在江南不安全,即刻修書一封,讓朝珠準備一下,接夕顏和黃川去大理避一避。”
齊放回過身來,看了我幾眼:“若是讓小姐和黃少爺去了大理,萬一將來……主子跟三公子回西安,朝珠夫人借此要脅主子怎麼辦?”
我輕搖了一下頭,擠出一抹笑:“小放,原家這淌渾水,你莫非以為我還會去淌?”
齊放輕歎一口氣:“既然主子這麼說了,那我這就去準備,主子不是說此次要隨商隊一同去大理嗎?不如讓小姐同少爺一起去吧。”
我點了點頭,又喚住了齊放,他再一次停下來,疑惑地看著我。
我取了鵝毛筆,在紙上寫下了李商隱的名篇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然後到床邊翻出個紅木小長方盒,裏面裝著那支東陵白玉簪,我摩挲了半天,終是含淚長歎一聲:“替我將此物親手交還于踏雪公子吧。”
齊放諾了一聲,也不問裏邊是什麼,便拿著出去了。
我前去希望小學,沒想到幾個年長的孩子已經拿著平時練的兵器守在門口了。
那些孩子的眼中分明出現了久違的恐懼,看到我來,都圍在我的身邊,小的幾個,開始流著鼻涕眼淚,我一陣心痛,安慰著他們:“莫怕,我們大家都會沒事的,看,先生已經讓這麼多叔叔來守著學校呢,對不。”
七歲的美珠抽泣著:“先生,我害怕,娘娘和爹爹被馬賊劫殺的時候,也有很多叔叔保護,可最後爹爹和娘娘還有那些叔叔還是都死了……”
“不怕,不怕,今天晚上先生親自守在學校裏,不怕哦,還有最厲害的齊叔叔,朱叔叔,沿歌和春來哥哥,連書呆子元霄哥哥也過來,先生同東吳太守是好朋友,張太守也專門派了一隊人馬來幫先生守著呢!”
我安慰了半天,孩子們才安下心來,乖乖回房睡覺了。
回到書房,卻見齊放回來了,說是踏雪公子有回贈。
我硬著頭皮,進了房門,卻見書桌上一卷長物,我走一看,卻是一卷畫軸。
我輕輕從畫軸中抽出一卷畫來,展開一看,卻是一幅春閨賞荷圖,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側身坐在湖心亭的小椅上,雙手交疊,微笑著目視前方,背後是無盡的粉荷碧葉。
這是永業三年六月裏他替我畫的,我記得那一天,我坐得脖子酸疼極了,事後他卻怎麼也不讓我看那幅畫,他堅持要帶著這幅畫去洛陽裱,因為洛陽有著最好的裱畫師,可是等他回來,我得知了錦繡的傷心事,再後來我發現了錦繡和他的秘密,於是我再也沒有興趣看這幅畫了。
我呆呆看著,連齊放進屋我都不知道,忽聽得他的驚呼聲,這才驚覺口中腥苦異常,滴滴鮮血自我的嘴邊流到那畫中人的身上,我的淚水長流之間,人已頹然倒在那幅畫上,我聽到齊放和很多人湧了進來,腦中卻滿是那天人少年對我的笑,耳邊那聲聲呼喚:“木槿。”
我昏迷了幾天,等我醒來,小玉和齊放紅著眼睛站在我的身邊,滿面驚喜,小玉哽咽著說道:“先生,您莫要睡了。”
我對她慘然笑了笑。
我連續在床上又睡了幾天,軒轅翼的身體漸漸好轉了,有時被豆子抱著,陪著夕顏來看我,夕顏的兩隻小眼睛哭得腫得像個核桃,眼神有著從未有過的慌亂:“爹爹,你怎麼了?”
過了幾日,張之嚴專門帶來了一群江南名醫,說是要為我診病,我沉默了半晌,讓齊放傳話我只同意懸絲診脈,於是一大堆大夫對在外間拉著五彩絲線,摸來摸去,然後幾乎每一個人先是略感詫異,然後不斷搖頭。
張之嚴讓大夫們下去開方子,自己卻撩起衣袍,坐到了我的身邊,幫我掖了掖被角:“好端端的一個人,你是如何將胸腹傷成這樣?二十年華便得了這吐血迷症?”
齊放悄然走到我的身邊,眼神隱藏著一絲戒備,張之嚴瞧了,微微一笑:“你的這個長隨可真是忠心,如何不怕我降罪於他?”
齊放面無表情地跪了下去,眼神卻毫無懼意,我的心暗自一驚,張之嚴待我和我的家人素來寬厚,如何今日對我言外有意?我便笑著讓齊放出去。
張之嚴又對我一笑:“莫問,我們相識亦快有四年了吧?”
“承蒙兄長照顧,莫問一家老小出入平安,生意興隆。”我真誠地言道,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張之言。
張之嚴起身,踱步到窗櫺處,信手玩著我桌前的羽毛筆,輕輕歎氣道:“你既知我待你不薄,那何以不願做我的幕僚?”
“莫問三年前就已經回答了兄長的問題了。”我垂下眼瞼,輕輕說道:“莫問祖上有訓……”
“那為何君氏錢財外流到大理段家竟有上千萬之巨?”張之嚴轉了過來,猛地拉開了簾子,我反射性地抬手遮住了直射入眼睛的陽光,心中驚詫萬分,卻聽窗櫺邊的傲藏身影輕笑道:“敢問……軒轅太子可在你處?”
我放下了手,忍著抽痛,輕笑道:“前幾日小女與表侄在外面遇劫……原來是兄長所為?”
張之嚴一向漫不經心的臉上一片冷凝:“你在江南這幾年,我待你不薄,可你不願做張某的幕僚,卻做了段家的走狗?你私自藏匿前朝太子,又引原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
我輕笑:“兄長貴為一方霸主,卻迂尊降貴願與莫問結為異性兄弟,莫問心中感激,故而一直在心裏真心將兄長視如親生,視嫂嫂視若親生。至於君氏財物……”我拿起身邊的絲帕,輕咳一聲,掩下一口鮮血,忍住血腥繼續說道:“我不想瞞兄長,我,君莫問確為大理段家的理財顧問,只是……我絕不是段家的走狗。”
我看著他的眼睛:“南詔素為我漢人的心腹大患,敢問兄長想要一個強大的鄰居還是一個因為忙著分家而紛爭不休的鄰居?”
張之嚴心神似是一動,看著我,緩聲道:“自然是分裂的南詔更好一些!”
我一笑,又咳了一聲:“兄長所言甚是,”我低下頭:“莫問出身黔中君氏,南詔段氏洗劫蘭郡家園時,其時正值大理弱而南詔強。”
“所以你幫助大理,是為了讓南部戰亂更甚?”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一片清明地看著張之嚴,他的臉色微緩。
他慢慢在紅木椅上坐下來,揭開茶盅,細細一聞,微抬眼道:“方才太醫說你脈像奇怪,竟似是女子的脈相?”
我虛弱地輕笑著:“我與兄長也算相交四三年,是男是女,兄長難道還不清楚嗎?”
他也對我神秘地笑了:“是啊,我難道還不清楚嗎?”
我想我的笑容一滯,可是他卻放下茶盅,雲淡風清地問道:“不知莫問可曾聽過踏雪公子與花西夫人的情事?”
我對他淡淡說道:“略有耳聞。”
他看著我說道:“可為何那踏雪公子的門客卻還是在這幾年四處尋訪踏雪夫人呢?甚至到我的屬地來呢?”
“此言差矣!”我向裏窩了一窩,躲開了陽光的照射:“以莫問看,踏雪公子前來,絕非風花雪月那麼簡單,分明是想與太守商議聯手攻周之事吧!”
“竇周那裏正好亦有人來,那依莫問來看,究竟為兄的該如何是好呢?”
“竇周無道,自然不能與其合作?”
“那樣說來,為兄的只好與原家人攜手抗竇嘍?”
我坦然一笑:“兄長大人早已是腹有妙策,何故來問莫問呢?”
張之嚴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跟前,他高大的影子擋住了所有的陽光:“莫問,我的探子方才報我,突厥境內又起紛爭,東突厥王摩尼亞赫同竇氏聯手,兵分兩路,一路十萬人馬圍截西安,另一路則直奔原青江的私生子撒魯爾的弓月城,現在原氏守備空虛,竇家的大軍壓境,若是我現在撲殺踏雪公子,將其人頭獻于竇英華,你說,是否能與竇氏聯手,平分天下呢?”
我抬頭沉默地看著他半晌,說道:“兄長是不會這樣做的!”
他哈哈一笑:“何以見得?”
“其一兄長若是歸附竇周,竇氏必會使張氏攻原氏,鷸灃相爭,得利的人乃是竇家,其二,兄長若前往北伐,南部無論是大理還是南詔,都會令其入侵江南之地有機可乘,到時兄長兩不睱,很有可能,落到後來,不但失去祖蔭封地,甚至家破人亡亦不過份,其三,兄長可知那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竇英華陰險狡詐,反復無常,為了篡權奪位,甚至連一母所生的妹妹也要加害,如此狼心狗肺之人,即便兄長獻上踏雪公子的首級,助其謀奪天下,待天下大成之後,兄長之命運亦如古時韓信一般,不得善終。”
“大膽!”張之嚴厲聲大喝,“我若放踏雪公子回去,竇家亦為認為我首鼠兩端,藉口發難於我。我亦不能全身而退。
我從未見他如此大怒,心中卻陡然一驚,如此惱羞成怒,看來他不是單純地想試探我,而是真得動了這個心思。
“兄長恕罪!但確為莫問肺腑之言,試問兄長擁有雄霸江南之力,而竇家與原家相鬥正酐,正是兄長坐山觀虎鬥的大好時機,何故一定現在做出決斷,確然……”我喉中的血腥味濃重,不由重重咳了幾下,昏沉中,欲喚小玉進來,卻是撐不住上半身,軟軟地向後倒去,有人上前扶住我的上半身,遞來擱在床邊的藥湯,求生的本能令我喝下苦辛的藥汁。
好苦,多像那孟婆湯的味道啊?
我忽發奇想,如果孟婆再一次站到眼前,如果我喝下那一碗孟婆湯,便會忘記這二世所有的痛苦,然後也會忘了非玨和段月容,還有非白……那時我會像那些不肯投胎或是執著於前世的鬼魂一樣,拒絕喝下那孟婆湯呢?
我恍惚地想著,卻見眼前的年青人沉沉地看著我,原來竟是張之嚴為我端來了藥湯,我苦笑一下,咽著血絲笑道:“確然,西安原閥年兵強馬壯,禮賢納士,治家有方,這幾年裏以義旗之名收復數地,攻回京都,必不久矣,以莫問觀之,確有帝王之相,若兄長真要打破這三國南北朝的局面,莫問以為聯絡原家,比之聯合竇家,勝券多之數倍。”
張之嚴身上的瑞腦香熏得我直在那裏喘著氣,我定定地看著他,他慢慢說道:“永業七年,我與原氏對絕一年,死傷無數,我之所以敢放心對絕,是因為我和我的暮僚都相信那年漢中大旱,原氏撐不了多久,連原氏也以為撐不下去,直到一個神秘的穆姓商人為原家捐了將近百萬量的糧草,方才解了宛城的危機,我尋訪多年,才發現那個穆姓商人是你的一個手下。”
我一失手,藥碗墜落,摔個粉碎。
張之嚴不虧為天下有名的諸侯,俱然還是查到了我的頭上,那個穆姓商人穆宗和是我讓齊放秘密安在山西安排的探子,連段月容都不知道,宛城之變時,原家已經撐不下去了,甚至在軍中煮大禍,烹煮餓死的百姓屍首以撐戰事,其實帶兵的正是非白,我終是暴露了穆宗和,令其假裝是踏雪公子的崇拜者,而捐出所有家當,解了原家的宛城之圍。
然後我又讓穆宗和回到了江南某處安享晚年,前幾天齊放說他突然失蹤。
我平靜了下來,輕輕推開張之嚴:“兄長現在意欲何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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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5:03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五章 卻把花來嗅(三)
張之嚴雙目如炬地凝注我許久,問道:“你又究竟是誰?”
我回看了他半晌,淡笑如初:“我是誰?兄長,我不過是一商人君莫問,也是一個快要踏進棺材的短命鬼。”
張之嚴的面色沒有任何驚訝,可見他的那些名醫將我的身體壯況告訴他了,他複又站起來,沉聲道:“太子在何處?”
“兄長所說的,莫問著實不知。”
“然而你與殷申,竇亭將太子帶出昭明宮,藏匿在我的屬地,安敢欺瞞於我?如今西安原閥前來,分明是想接太子回西安,好讓原家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些年,試問你打理這些君氏的產業,我如何不是幫襯著你,若沒有我,你還有你那主子,會逍遙到今日?莫問,你這樣待我,如何不傷人心。”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眼中的恨意迸出,灼灼盯著我。
我掙紮著爬下床,跪在他的跟前:“兄長對莫問大恩,莫問從來不敢忘懷,莫問這裏沒有太子,兄長如若不信,盡可使人搜府,上天可鑒,莫問實在沒有引原家前來。”
就在我快要昏厥時,一雙手打橫抱起了我,將我放回床上,我喘著粗氣地看著張之嚴,張之嚴卻一徑瞅著我:“你打量著我不敢搜你的府嗎?”
我輕搖著頭,張之嚴厲聲道:“來人。”
一個混身盔甲的士兵湧入,肅然道:“太守吩咐。”
張之嚴說道:“包圍君府,搜察要犯,不能走一隻蒼蠅。”
我強忍心中的翻騰:“兄長何必要苦苦相逼呢?何故定要找出個太子,讓江南百姓寢食不安?”
張之嚴微微一笑,眼中的睥睨陡顯:“天下既亂,群雄逐之,我張家雄據稱霸江南久矣,根基已深,我既是張家男兒,自然是擁太子打回京都,與竇原兩家共同逐鹿中原,實現家族的宏圖霸業。”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會,驚覺他抱著我有些不妥,卻聽他看著我的眼睛,柔聲道:“莫問以為兄長當真敵不過竇原兩家嗎?”
我輕輕搖頭:“大哥,莫問以為你不適合爭霸天下。”
他臉色一冷,將我輕放在床上,輕嗤一聲:“你雖能在商場如雨得水,卻終是個長髮短見的女子罷了,同玉華一樣。。。。。大丈夫既橫刀立馬,當有一番作為,豈是你等女流之輩所解?”
我冷冷道:“兄長莫要混淆視聽,莫問明明是個男人。”
“好,大男人,敢不敢前往我府上住上一段時間?”
卻見他口上雖滿是調笑,眼神卻是深不可測,心中立時一動,這個張之嚴是要利用我來對付非白和原家吧,我淡笑:“兄長美意,莫問莫敢不從,然身有頑疾,恐傳給府上,何況莫問聲名狼籍在外,驚擾了內眷,更是死罪,張兄還是讓莫問在府上休養吧。”
張之嚴拂袖一笑,掀起一陣銳腦香間,他雙坐在我的身邊,對我風流一笑:“永業七年你我相識,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女子了,彼時不過以為你想利用玉華接近於我,好方便你的生意,只是相識越久,越發覺得你不簡單,這幾年,你捐錢放糧,鋪路造橋,不但助我東吳度過數次天災,也為我同竇家的戰事里海投了銀子,現在想來不過是為了踏雪公子。”
我看著他依然波瀾不驚:“兄長今天說得話真是越來越奇怪了,莫問越發聽不懂了。”
他輕歎一聲:“莫問,你終是心中不信我,”他看向窗外燦爛的陽光,忽然吟道:“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欄柵處。”
“踏雪公子真是個有福之人。”他站了起來,再不看我一眼,走出了屋子。
卻聽外間,軍隊的步伐整齊地踏來,我掙紮著,爬下床,小玉已經滿面驚慌地過來攙住我:“先生,這可怎麼辦,張太守的人在咱們府上到處搜呢。”
我喘著,稱無力的倒下時,在她鬢邊俯耳道:“小放去辦了嗎?”
小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亦輕聲道:“先生放心,師傅已將太子和小姐從暗道接出府了。”
我暗松一口氣:“扶我去學校那裏。”
“先生莫要折騰了,先養病要緊。”
“不行,太守現在還不會拿我怎樣,可是軍隊在府裏搜,會驚嚇著孩子的。”
小玉拿我沒辦法,就給我稍微收拾了一下,讓豆子背我到希望小學那裏,卻見一片孩子的哭聲,張之嚴冷冷站在那裏。
一大群孩子向我哭著撲過來,我心中不忍,只得轉過身對著張之嚴道:“兄長,這些孩子都是莫問一路上帶回來的苦命人,請兄長放過他們吧,要抓就抓莫問吧。”
“夕顏呢?還有你那個所謂的小侄呢?”張之嚴問道。
“不巧,前幾日回黔中老家了。”
我冷靜以對,張之嚴隱隱額角有青筋暴跳了幾下,走過來,輕輕一歎:“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莫問,看來你還是要到我府上來坐坐啊。”
這時忽然一個士兵拖著兩孩子過來,他手中抓著的那個男孩神情倨傲,另一個女孩子則死死抱著他的腿,那個士兵高叫著:“太守,小的在後院的古井裏發現藏著兩個孩子,這個男孩子懷裏還有這個。”
早有人往張之嚴手上遞上一物,張之嚴雙目一亮:“果然是玉璽。”
他又叫了一聲:“伍仁?”
我的家人中立刻抖著身子站了出來,一看到我的眼神立刻垂了下去,只是抬起頭看了那個孩子一眼,然後跪在地上,對張之嚴說道:“稟大人,這個孩子正是那個叫黃川的表少爺。”
我冷笑連連,睥睨道:“伍仁,你賭債難還,妻離子散,女兒被拐,是誰替你還了賭債,是誰替你贖回了賣到青樓的女兒,還助她嫁給鄰村的趕牛人,而你便是這般回報於我的?”
那叫伍仁的中年人漲紅了臉,悶聲向我不停地磕頭,張之嚴卻對我一笑:“莫問,你也莫要怪他,他既是個賭鬼,於是又染上了賭癮,這回是為我所救,自然是為我所用了。”
他對那個男孩施了一禮,朗聲道:“江浙太守張之嚴護架來遲,罪該萬死,請太子隨卑職回府,共商大計。”
那個男孩冷冷道:“你認錯人了,張太守。”
張之嚴不答,只是吩咐道:“還不快請太子回官坻?”
張之嚴與我擦身而過時,轉頭說道:“你的原非白連夜逃回了西安,踏雪公子的門客果然了得。”
我扭頭冷冷看向他:“兄長,這兩個孩子都是我的學生,放了他們。”
張之嚴的眼神卻愈加篤定:“莫問,你的演技太讓我失望了,”旋而吩咐人馬:“好好看守君府,可疑人馬,一律不准放過。”
張家兵想拖走那男孩,可是那女孩卻還是死死地跑著腿,那個男孩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冷笑道:“我此去,生死不知,你這又是何苦?”
那女孩雙目明亮,小小的臉頰充滿堅定,對男孩仰視道:“殿下到哪里,露珠就到哪里,不然露珠就立刻死在這裏。”
士兵無奈,只好將兩人一起拖走了,男孩像大人一般長歎一聲,扶起了女孩:“傻露珠。”
他不再推拒那個叫露珠的女孩,輕輕拉起了她的手,然後對我扭頭大聲道:“君莫問的大恩大德,我今生記下了。”
玉流雲和露珠,這兩個我從宛城檢回來的小乞丐,也是我最聰明的兩個學生。。。。。。
我眼前的視線模糊,這個玉流雲,生性沉穩機敏,無論是文武都在同年齡的孩子中出類拔粹,齊放曾連連誇說其乃是練功的奇才,就連段月容也說過將來定能委以大任。
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卻要作為軒轅翼的替身,如若被張之嚴識破了,這豈非是我與這兩個弟子的永別?
手下的孩子們瑟縮地圍著我,一個個駭得面如土色,我忍下滿腹悲憤,看著張之嚴和兩個孩子消失在眼前。
我讓人好好守護君希望小學後,沿歌和春來扶著我回房,沿歌使勁磨著牙,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磨牙了。
七年前,他的雙親死在蘭郡保衛戰,小小的年紀卻硬是不哭,只是恨得磨著牙,我輕輕抱起他,他才在我懷中放聲大哭。
我躺在床沿上,卻見沿歌跪在我的床邊,雙目赤紅:“只要先生一句話,我這就去太守府,殺了狗日的張之嚴。”
我伸出手來,輕觸他的額頭,柔聲道:“還不到時候,沿歌,現在是非常時刻,你一定要聽先生的話啊。”
他愕然間,淚水卻湧出眼眶:“先生說得,沿歌一定聽,可是先生亦要好生養病,才好帶我們回蘭郡。”
我微點頭,輕聲道:“好好保護伍仁的家人,他做得好。”
沿歌稱是,扶我躺下,守在屋外,我閉著眼不停咳著,難以入睡。
眼看月上中天,我微睜著眼,看著玉免清凝,靜靜地思考著該如何邁出下一步。
永業十年七月初六,原氏的踏雪公子忽然在江南露面,民間盛傳這與軒轅太子流落至江南有莫大關係,張之嚴從經常遊走與京師南北的君莫問府上,搜出了一個與太子年齡相仿的男孩,並且在其身上搜到了東庭傳了六百多年的正寶洪熙玉璽,與七月初九擁太子繼位,欲聯合周圍大大小小的武裝力量攻竇周,然而在一路進繳的途中,不斷地吞併各路諸候,收回已用。
原青江于同年十月初十擁靖夏王繼位,稱德宗,改國號為西庭,以西安為都城。
七月十二,摩尼亞赫兵分兩路攻西安和弓月城,此一役,成功地拖住了原氏進攻京都的先機,使得張氏進至河北府,直逼京都。
七月二十,踏雪公子與清泉公子聯手擊退了摩尼亞赫的左路大軍,而弓月城卻於七月三十被攻破,摩尼亞赫得意萬分,親自點燃第一把火,欲焚燒撒魯爾的皇宮時,又傳來撒魯爾親自率兵奇襲哈爾合林,摩尼亞赫的王帳,東突厥蒼促撤回弓月城時,在柳林忽然遭到了撒魯爾的守軍的埋伏,摩尼亞赫差點被撒魯爾王生擒,回到王帳時,卻發現其所有妻妾女眷皆被撒魯爾王作戰利品帶回弓月城,作為最低賤的奴隸,在市井當眾拍買,一雪其母被摩尼亞赫作舞女販賣之辱。
摩尼亞赫氣郁交加,死在趕回王庭的路上,東突厥從此一厥不振,東突厥皇摩尼亞赫死後第二天,千里飛騎傳來的遺詔,宣其最受寵愛的雲娜貴妃之子,年僅十歲的可聶都繼位,幾個封疆的年長兒子以奔喪藉口回來,誅新君,絞殺雲娜皇太妃,展開了血腥的奪嫡大戰,以致於摩尼亞赫的的屍首爆曬多日,蛆蟲食屍,卻無人將其收殮。
同年八月初二,哈爾合林的默渠王子,殺了三個兄弟,終於給摩尼亞赫發喪,自立為默渠可汗。然而撒魯爾皇緊隨其後,於八月初九攻破哈爾合林,絞殺默渠,八月初八,撒魯爾假意接受了東庭封授,卻在接到大量歲幣美女後,撕破了協議,改為接受了其父原清江掌權的西庭的封號,史稱緋都可汗,其母亦被封為詹甯皇太后,至此,緋都可汗稱雄西域,所向披靡。
阿史那撒魯爾的輝煌時代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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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5:18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六章 卻把花來嗅(四)
元慶元年八月初五,河北滄洲,張之嚴指揮大軍安宮紮寨,入得營帳內,剛脫下盔甲,一員名喚光復的參將入得帳內:“主公,瓜洲的飛鴿傳書到了。”
一位青衣美人急步走來,微踮起身子為張之嚴解下衣甲,綠鬢如雲巧堆,烏雲髻上簪著珍珠掐珊瑚鑲翡翠的金鳳步搖釵,一晃一作響,珠光稱著美人的顧盼神飛,在充滿陽剛的營帳中別是一番風情,怎奈張之嚴卻是未聞,只是緊?著臉,短促地說了一聲:“念。”
“摩尼亞赫王于前日死于合爾哈林,撒魯爾皇開始為東征做準備了。”
張之嚴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原家的兩位公子,如何?”
“踏雪公子舊疾復發,擊退摩尼亞赫大軍後暈倒在城牆之上,清泉公子現在玉門關。”
“夫人那裏,一切安好?”
“夫人一切安好,不過近日親自派人到倚芳小築……將小築給燒了,把那裏的梅花也給全砍了……”那個參將聲音輕了下來,微抬眼看了一眼張之嚴身側的細腰美人,那美人的雙目早已蓄滿了傷心的淚水,於是便閉上了嘴。
“糊鬧,”張之嚴輕哧,看了一眼身側的美人,柔聲道:“悠悠莫驚,等回了瓜洲,我為你蓋一座藏嬌樓,如何?”
悠悠羞澀一笑,輕伏在張之嚴胸口,不待張之嚴說話,那參將已識趣地走出營帳,張之嚴打橫抱起悠悠,悠悠嚶嚀一聲,立刻營帳中一片旖旎。
從溫柔鄉裏坐起來,看身側美人身上歡愛的紅痕隱現,兩頰猶帶著玫瑰紅暈,雙目緊閉,嬌喘不已,張之嚴的手在悠悠的身上游走,漸漸行至俏臀處,低聲問道:“悠悠可好。”
美人嚶嚀一聲,按住張之嚴不規矩的手,嬌嗲道:“主公莫要再折騰悠悠了,悠悠實在受不了了。”
張之嚴吻住悠悠,覆身翻上玉體,雙手輕扶美人的酥胸,令人心碎的呻吟不斷,強烈地撩拔著男人的欲望,他的呼吸漸粗,輕咬住美人如玉的耳垂:“說說你家主子的事。”
“悠悠的身子是主公的,悠悠的主子自然是主公您,您要悠悠說您什麼呢?”美人星眼朦朧,男人輕笑出聲,卻在美人的身上加了力道:“真是個讓男人心碎的可人兒啊。”
過了一會兒,帳中歡愛之聲漸消,悠悠趴在張之嚴身上,張之嚴撫著她的小蠻腰:“悠悠為何女扮男裝地潛入營中呢?”
“悠悠仰慕主公久矣,瓜洲城內聽聞主公欲為太子北伐,未及主公出城,悠悠便已是相思不能眠,能侍候主公是悠悠最大的福氣。”悠悠感到緊貼的那具健壯身軀明顯肌肉緊?著,不由妙目低垂,張之嚴猛地抬起美人臻首,捏緊她的尖細下頜,雙目卻犀利地盯著那雙欲訴還情的明眸,清澈似不染一絲雜質,雖帶著一絲難受,卻有著十分的堅定。
半晌,他似多情又似無情地歎道:“感卿深情。”
美人卻已是淚流滿面:“主公明明知道,悠悠獻上的乃是貞潔之軀,萬不敢對主公有半分欺瞞。”
悠悠抱著身子輕輕啜泣起來,張之嚴終是放柔了聲音,軟聲細語地哄了半天,耳鬢廝磨間,兩人又溫存了半天。
張之嚴放披衣坐起,悠悠正要起身,他抬手微阻,輕笑道:“你且歇著,我去光復那裏看看就回。”
悠悠這才嬌聲諾應,待張之嚴出了營帳,這才討丫頭前來打水伺候。
張之嚴出了營帳,喚了心腹小兵,低聲吩咐:“萬不能讓此女走出營帳半步。”
沒走幾步,光復早已迎了上來,躬身道:“見過主公。”
“將士可全都安頓下來?”
“主公放心,一切安好?”
“太子處,如何?”
“太子與其侍女皆已安歇了。”
張之嚴點頭,正要回去,忽然目光觸及不遠處一個小營帳,心中一動:“君莫問今天用過藥了嗎?”
“末將看著他喝的,君爺的氣色已好得多,只是夜晚睡得很少。”
張之嚴不待眾人回答,輕聲喚了光復,默然往前行去,到得一個小營帳,卻見門口守衛空無一人,正要發作,卻聽帳內一個男聲緩緩說道:“大隊前行,一切安好,儂勿掛念,牢想快快回家,親娘子一口。”
一個溫柔低沉的聲音不易查覺地一笑,“好,寫完了,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那個男聲訕訕道:“多謝君爺,沒有了。”
另一人卻笑駡道:“真沒出息,寫不到幾句就念起你老婆了,你小子就屬有了娘子忘了娘。”
“那又怎地,你小子是還沒娶老婆,自然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
帳中隱約三人罷聲笑駡,聽上去甚是撚熟,張之嚴沉著臉掀簾而進,卻見兩個士兵打扮的人正拿著一紙書信笑著,當中一人,手持一桿自製的羽毛筆,木釵綰著烏髮,在頭頂簡單梳了個髻,淡淡的笑容不及隱去,微掛在淡朱色的唇邊,形容消瘦,如弱柳扶風。
眼前人比起髮妻洛玉華美豔不足,相對悠悠風情不盛,但她卻有著一絲說不出的恬靜風流,猶其是那一雙鳳眼,瞳如夜空,亮若繁星,在張之嚴看來,此時的她在柔和的燭光下,比任何時候都更如水月鏡花一般美得不似真實,卻偏偏讓人心生不甘。
張之嚴一陣恍惚,四年前一個白衣少年,自如大方地向他一躬身:“君莫問見過太守。”他立時心神一動,扶起“他”時,微搭手骨,便確定不已,此人定然是一個女子,然而一路走來,卻發現此人無論允文允武,皆不讓鬚眉,商場中的魄力和手腕更是亙古未聞,卻又不似那種略有才華便目中無人的婦人,哪怕發達至今,仍是待人謙和,淡笑如初,饢助鄉裏,熱心無比,他也曾調化了無數人力物力調查其身家背景,然而只一旦查到大理境內,便會有一股勢力百般相阻。
那年中秋,他與她在後院賞月,他難得成功地灌了她幾杯,她果然醉意微熏,趴在桌上輕輕念了幾個名字,他仔細一聽,卻只聞一個白字。
他裝作也醉得稀裏糊塗,卻暗自記下了。
張之嚴的生活中多了一個似男非女的“商人”,多了一個似女非男的兄弟。
小時候父親經常傳授的馭人之道,以其惡鎮之,以其好籠之,終將其心收之。唯於此女子,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歲月慢慢過去,他似也漸漸想開,只要此人不是他的敵人,便是知己,總有一日能令其為他所用。
然而在其心理深處,分明對自己說,這樣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猶如罌粟,不知不覺地上了癮,欲戒卻難,
等到他聽聞她忽如蜜蜂繞蝶一般地圍著一個西域來的紅發客商團團轉,然後威震西北的踏雪公子緊跟其後,堂爾皇之地潛入江南,聯想到他從未見過面的紫瞳夫人,他這才隱隱猜出她是何人!
永業三年,他一時興起,命人四處搜尋稀世東珠,只為滿足髮妻的心血來潮,花東夫人名揚天下。
同樣名動天下的花西夫人,卻在同年西邊的那一場秦中大亂,拒降竇氏而被轉送大理的紫月公子,最後慘死在巴蜀,其夫踏雪公子悲憤之餘不但公然拒婚軒轅公主,還出版了那本讓軒轅皇室尷尬萬分的花西詩集,開始以為不過是原氏為博美名人心,借機打壓竇氏的一種政治手段,可當他有機會翻了那冊花西詩集,方自有五分信了這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然後等到他意識到這個故事裏的女主人公其實沒有死,而且還在他眼皮子底下如雨得水的活了四年,他終於可以深深理解她為何要女扮男裝的理由了,並且同時明白了踏雪公子出版花西詩集的理由,為了讓軒轅氏死心是其次的,他分明是在嚴曆警告那些覬覦花西夫人的對手,只要花西夫人在世,他終有一日要迎她回去,而普天之下還會有什麼比名聲這個東西更無情刻板,更加有力的束縛呢?
有了踏雪公子的先入為主,哪怕花西夫人移情別戀,亦不敢明目張膽地嫁於他人了。
他以為花西夫人是移情大理儲君,所以不原回踏雪公子身邊。
然而瓜洲病塌之上那一席話,那雙眼睛如此清明地看著他,聲音輕柔得如一只夜精靈嬌媚地惑著他的所有感官,兄長是想要一個分裂的鄰居還是因為忙著分家而動盪的鄰居呢?
終日裏醉臥花堆的他也覺得孔夫子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甚有道理,所謂女人心海底針,這樣的女子絕不是放在屋裏終日纏綿的,她分明是這個戰國時代一個不可多得的戰將,而她最可怕的兵器卻是她太過冷靜精明的腦子。
這樣一個女子,踏雪公子和他背後的原家,如何會聽之任之在外飄流。
既便如他,在她笑著以祖訓拒絕做他的幕僚時亦心生疑忌,亂世英才,向來不能用之,寧可毀之。
但是,她看踏雪的眼光明明如此癡迷,踏雪走後她又明明傷心如斯,這些年來,不斷輸送供給給大理,扭轉南部諸國的戰局,助大理滅南詔,又背著他屢次秘密出資助原家挽回戰局,甚至不惜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起了遊戲,為何她不回到踏雪身邊,而是選擇待在瓜洲,假鳳虛凰了這麼多年?
這是一個迷,對於張之嚴最大的迷!他自問是瞭解女人的,可唯獨這個女人,他卻始終猜不透她到底想什麼。
按理說,他既已知曉,永業七年她在他背後捅了他一刀,他應該沒收她所有的財產,然將她押進大牢,狠狠治她的罪,然而看到她那絕望空洞的眼神,那蒼白的小臉,卻又鬼使神差地替她治病,還將她帶在身邊。
然而自迎回太子後,她對他不再歡欣而笑,眼神依然鎮定清明,卻多了一份求死的意志,她在怕他什麼?怕他利用她來要脅踏雪還是紫月?
如今她竟然為這兩個低賤的士兵寫家書,巧顏歡笑?
剛剛嘗盡姑蘇第一美人的張之嚴,心情卻壞如臘月的冰天雪地。
不好意思,我還在寫,我繼續往下寫啊,好讓同志們明天接著看,悠悠,她究竟是誰派來的呢?請大家繼續下注。
木槿,非白還有小段,這三個人的情緣在亂世該如何譜寫下去呢?
請看海飄雪的戰國童話,明天將繼續連播。
本來說是十號左右印完書的,因為我人在國外,也查不了,如果有讀者看到了,請千萬告訴小海一下啊,讓我也在寒冷的國外心裏暖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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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5:29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七章 卻把花來嗅(五)
他冷冷地進了帳,果然她的笑容漸收,慢慢站起來,身邊那倆個士兵早已嚇得跪在地上,拼命求饒。
“莫問真是好本事啊,連我的士兵也收買了。”張之嚴冷笑兩聲,不等下令,光復早已將著人將那求君莫問寫書信的人帶出去了以玩乎職守罪砍頭了事,那二人驚聲呼救,君莫問站了起來,微笑道:“兄長此言差矣,這二位小哥遵命照拂在下,在下代替這二位軍爺寫封家書謝過人家罷了,萬萬罪不及死。”
“莫問是在替人寫家書,還是在籠絡人心?”
君莫問哈哈一笑,然後直視著張之嚴,面無表情道:“莫問多的無非一個錢字,只可惜現在身無分文,連自由都成了問題,如何談得上籠絡人心呢?”
張之嚴看她眼中明顯的不悅,一臉慘談,心緒更壞,不由脫口而出:“不准你為兩個閒人頂撞於我。”
在場之人皆有一詫,唯有心腹忠僕的光復,不動聲色的遣閒雜人士出去,快到帳口,張之嚴卻又忽道:“將那二人暫先押監。”
光復的目光暗憂,出得帳去,心中卻想,東吳張家第四代傳人,張吟風,生性聰慧機敏,精明幹煉,是以十四歲那年便襲世子爵位,這幾年更是以非凡的才能將東吳屬地治理得井井有條,民富兵強,如日中天。
張吟風雖生性風流,平素也愛拈花惹草,但卻並非沉溺於女色,花西夫人再顯于世,是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個女子不但是風花雪月的典範,烈女傳的故事素材,更多的是代表一種勢力,無論是獻給竇氏,還是秘密還給原氏,哪怕是與大理段氏聯絡,都能與一方聯手,改變這三國鼎立的局面,又或者用離間計,觀兩方爭鬥而漁翁得利,然而張吟風卻力排眾議,一方面以太子名義發表討竇繳文,公然參于竇原的逐鹿中原,另一方面,嚴格讓知情的屬下謹守秘密,甚至還將其帶在身邊,這是何等危險的事!?
連一向看著張吟風長大的光復也有些弄不懂了,不由暗歎一聲,軍中知情謀士皆言道,無論是財大氣粗卻身患絕症的君莫問,還是帳內看似柔弱的花西夫人,舉手投足都擁有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而很明顯這股力量不像是現在的東吳所能掌握的啊。
莫非真如老謀士程空所言,東吳張氏要死於一婦人手爾?
帳內,君莫問垂下眼瞼,對於張之嚴的發飆不置可否,張之嚴也一屁股坐在她對面,望著她一徑沉默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燭芯爆了一下,映著君莫問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電光火石間又隱在了暗處,墨瞳望著桌上的羽毛筆深思著,削瘦的臉廓被燭影勾畫出一種妖治沉靜的美來,張之嚴看得目光有些發直,而君莫問微抬目,看到張之嚴的目光,卻心下焦燥起來。
她站起來,淺淺一笑:“天晚了,明天兄長可能還有眾多大事要議,還是請早些安歇吧。”
明顯的逐客令!
人未近,香已飄,張之嚴答非所問地忽道:“你用的是什麼香?”
君莫問一愣:“莫問不愛用香。”
又是沉默,張之嚴抬首一笑:“你的閨名是木槿吧。”
君莫問也是花木槿的心揪了起來,張之嚴卻在嘴裏像繞口令似地念叨了幾遍,木槿,木槿。
君莫問不待開口,張之嚴卻又笑道:“你是木槿花開的時候生的,不然便是你的雙親很是喜歡木槿花吧。”
君莫問感到張之嚴的目光比剛才更令人困惑地絞在她身上,心中暗驚,莫非他決定要將自己交給竇周不成。
當下也不回答,只能更沉默地看著張之嚴,張之嚴卻看似心情很好,側頭看著營帳裏大土碗盆裏唯一的一抹綠色,上面細密地墜著幾朵花苞:“這是什麼花,行軍路上竟一路裏活過來了?”
君莫問沒有波動地答道:“木槿。”
張之嚴一詫間,猛一回頭,又鎖住了她的容顏,卻聽她凝注著花慢慢道:“木槿易活,隨便扡插便可,如果能活過今年冬天,明年還會繼續開花的。”
聽著那有些傷感蕭瑟之意,她分明是想到自己的病軀吧,又許是因為這幾日嚴禁其外出,把她給悶壞了吧。
張之嚴的心裏一動,站了起來,向她走近一步,柔聲道:“你不必怛心,東吳人才濟濟,一定有醫你病的神醫在,而這株木槿……一定也能活下去的。”
君莫問卻向後退一步,目光中滿含警惕,張之嚴的心又往下墜,卻又偏生不甘,又前行一步,柔聲笑道:“木槿當真如此怕張之嚴嗎?”
君莫問的微笑有些僵,輕搖頭道:“天色已晚,兄長請回吧。”
她走向帳簾,經過張之嚴時,疾步繞過他,回首笑道:“恕莫問身體抱恙,不能遠送。”
張之嚴沉著一張臉,看著她慢慢走出帳簾。
君莫問剛松了一口氣,來到那株木槿前。
一個月前,張之嚴強行帶她北閥,在行軍路上,稱放風之際,卻發現一株高大的木槿樹下,刻有齊放暗號,張之嚴當時便如剛才一般,步步緊逼,當下,她笑折下一顆樹枝,打發過去。
她暗忖,這個張之嚴究竟在心裏在想什麼,剛才那目光分明是欲壑難填,莫非他想對她……
忽然,身後一陣嘩拉拉向,轉過頭時,張之嚴正疾步走向她,他竟然去而複返?
君莫問退無可退,駭然間,已被納在張之嚴的懷中,一股瑞腦香幾乎要衝暈她了,本能地推拒著張之嚴,張之嚴的鐵臂早已勒緊了她的細腰,張之嚴卻是一陣恍惚,為何相處了四年這才發現懷中人是如此瘦弱。
君莫問高聲叫道:“兄長住手,你這是要做什麼?”
君莫問掙紮間卻忽地瞥見張之嚴喉間的一斑歡愛紅痕,心中更是厭惡已極,張之嚴見懷中佳人目光流露憎惡,一抬頭,明亮的銅鏡,在曖昧的幽幽燭火下,正明明白白地獻出方才與悠悠風流之證,心下有些歉然,卻脫口而出道:“你且放心,我與悠悠不過是逢場作戲,今後,我再不碰她便是。”
君莫問氣極,揮出一掌欲刮張之嚴,卻是被輕易攥在一隻鐵掌之中,被摁到身側,她咬牙切齒道:“禽獸,悠悠還是一個孩子。”
張之嚴冷笑:“是麼?天下竟有如此通房事的孩子!敢問是誰教出來的?莫不是花西夫人?哪就讓張某親身領教一番,如何。”
君莫問仰頭欲躲過張之業鋪天蓋地的吻:“放手,你碰我一定會後悔的。”
張之嚴卻哈哈大笑:“後悔什麼?我早就後悔了,這幾年陪你玩遍東吳,卻不碰你一根手指頭,我豈非要被天下人笑話有病不成。”
兩人掙紮間,君莫問的木釵搖落,長髮披落在裸露的雙肩,女兒態盡露,明眸帶著驚恐,卻是愈加光彩動人,欲顯嬌媚,張之嚴征服的欲火更盛,光復的聲音在外響起:“主公,有人夜裘。”
張之嚴立時警醒,卻見佳人衣衫盡破,只好抱著自己細白的身子,如貓兒一般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眼中一片淒苦,他心下一陣不忍,抬手撫向她秀髮,她卻是倒退幾步,驚恐憤恨更甚。
張之嚴自責不已,自己向來以憐香惜玉出名的江南霸主,為何面對眼前人,今夜如此衝動,他帶著一絲歉疚地拾起披風,披在她身上,細細地吻落在她的香肩,柔聲道:“今夜是我唐突佳人了,你且放心,日後我必給你一個名份,讓你恢復女兒身,隨侍本太守的身邊,以後你不必怕大理段氏,或是西安原氏。”
君莫問卻似充耳不聞,只是混身發抖地欲爬出他的“勢力範圍”,在張之嚴看來,真像受驚的小貓一般,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澀之意,攀上心間,分明又帶著一絲甜意,深深悔恨,這四年來,浪費了多少花前月下,巧取佳人,風流纏綿。
那複雜的感情越來越濃,又想起永業七年,宛城一戰她那一招斧底抽薪讓東吳又是損兵折將無數,當下既憐之愛之偏又深恨之,長年的霸主教育,又讓他竭力想隱藏心上的弱點,只是將自己健壯的身軀緊貼纖瘦的嬌軀,咬著佳人的細細的脖勁,微熏在她的體香間,似呢喃,又似冰冷地說道:“花木槿,你最好記著,不管你的主子是原非白還是段月容,如何伺候他們的,從今往後,你便照樣伺候我。”
花木槿卻是混身緊繃,淚水滑落,貝齒緊咬沒有血色的朱唇,心中恨恨道:“你這輩子和下輩子都別想。”
張之嚴終是歎息著放了手,將手中的披風裹緊了花木槿,走出帳外。
光復看著張之嚴臉上的細小抓痕,那麼一愣,張之嚴瞟向光復:“怎麼回事。”
“糧草營那裏忽然走水了,可能是有人裘營,亦有可能是天熱燥火燃上了乾草,好在發現得早,火勢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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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6:36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七章 孽輪碾花塵(一)
“糧草營那裏忽然走水了,可能是有人裘營,亦有可能是天熱燥火燃上了乾草,好在發現得早,火勢已滅。”
張之嚴正要答話,忽然有人大聲叫了起來,西邊又有人襲營,張之嚴微覺驚晃時,四周喊殺之聲已起。
我顫著手換上了件完好的衣物,努力平復心中的委屈厭惡時,卻見一個東吳兵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我大怒,操起桌上的茶碗扔去:“滾出去!”
那人敏捷地抄手一接,跪在地上:“夫人莫驚,是我。”
那聲音溫潤如水,卻是一個女聲,她將頭盔一揭,卻見是許久未見的悠悠。
我聽看守我的士兵說過,姑蘇第一名妓夜奔張之嚴,張之嚴寵苦珍寶,夜夜寵倖,遠在瓜洲的洛玉華醋勁大發,偏偏又不得出城,便焚燒悠悠的倚芳小築。
我那時便想,這個悠悠這樣做究竟意欲何為,而且方才那一手分明又顯示了悠悠曾經練過武功,我心中的疑團更深。
我的長髮披散,縛胸的布條散在一邊,她的明眸中毫無驚訝,我淡淡道:“姑娘深藏不露,君某果然看走眼了,不知姑娘究竟是何人?”
悠悠長長的睫毛微顫,口中卻公式化的說道:“悠悠欺瞞夫人,實在事出有因,我是誰並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夫人的安全,請快隨我逃出東吳營帳。”
我看了看旁邊一堆破爛的衣衫,心中對她驚疑不定,悠悠卻口氣強硬了起來:“請夫人看在今晚襲營兄弟,那幾千命的份上,快隨我去吧。”
我向後退了一步:“你的主上是誰?”
悠悠站了起來,向我走來,歎道:“夫人與我相處這幾多年,難道就是如此不信悠悠嗎?”
當她說到一半時已經疾如閃電地點了我的穴道,她的個子明明比我還要纖細瘦小,卻似毫不廢力地將我像麻袋扛出營,外面到處是喊殺之聲,她扛著我繞過軍隊,偶有人發現,她那長年彈琴的優雅素手此時卻是疾如閃電,轉眼間人頭落地,血珠濺到她如花似玉的臉上,那柔情似水的眼中唯有冷酷和仇恨。
這時一個長相毫不起眼的張家兵牽著兩匹大馬過來,眼神閃爍,卻是一言不發交到悠悠手上,然後與悠悠擦肩而過。
悠悠將我放到一匹馬上,向黑夜深處馳去。
出得城外,悠悠對我低聲道:“方才對夫人多有得罪,請夫人責罰。”
她出手解了我的穴道,將我扶下馬來,我轉了轉僵硬的脖子,星空下,許久不見的悠悠靜靜地單膝跪倒在地,雖是男裝打扮,卻是青澀不在,美睫低垂,眼神卻滿是冷削嚴酷,這讓我想起在子弟兵營時的錦繡,每次去執行任務前的那種眼神。
我心中一動,走過去,假裝扶起她,輕輕觸她的左腕內側,果然有一把似匕首般的硬物,我微微一笑:“多謝姑娘的相救之恩,你是東營還是西營的子弟兵?”
悠悠依然躬身垂目,閃過一絲驚訝後,滿是順服地答道:“夫人果然冰雪聰明,小人是東營的子弟兵!”
“怪不得三爺專門到倚芳小築,原來你是西安原氏的接頭人……”我苦笑一聲,悠悠抬起頭,對我抿嘴一笑:“夫人莫要怪三爺,那時三爺並不確定君爺就是夫人。”
“你家三爺讓你接近我時,已經懷疑我是花木槿了麼?”我低低問道,不知是突然的安全讓我鬆懈了下來,還是我太累了,我一下子跌了下去,悠悠及時扶住了我,往我嘴裏塞了幾顆藥丸,這種藥丸我很久以前服過,那是是靈芝丸吧,她果然是原家的人。
“穆宗和傾饢相助後離奇失蹤,三爺便起了疑心,讓我到江南去查找,君爺好本事,竟然讓我怎麼也查不到。”她的眼在星光下滿是朦朧之光,她笑道:“小人自問是,雖是女子,無論武藝,謀略都屬東營子弟兵的第一人,到了江南,卻是困難重重,後來發現他更姓換名,獨身一人在錦洲養老,他喜歡養鳥,最名貴的那只鸚鵡卻是一個小孩送來的,那個小孩一路上換裝無數,我的人跟丟了數次,最後輾轉反側方才查到,那人卻是希望小學中喬裝打扮的一個女童,如果小人沒有記錯,應是叫露珠的吧。”
穆宗和舉家亡於鄧氏流寇,為齊放所用,心灰意冷的他只對唯一的愛好,珍禽還有些興趣,於是我便讓最機靈的露珠,每有異鳥便為其送去。
“那時君莫問素有風流之名,我便借機接近,其時,三爺並不知道這個君莫問大老闆,便是夫人。”
我淡笑道:“是你家三爺叫你用悠悠這個名字吸引你的?”
“恕小人無法回答。“悠悠明眸流盼道:“悠悠雖是子弟兵,卻屬暗人一科,只有接上家的信方知要執行的任務,故而在倚芳小築這前,悠悠亦是第一次見到原三公子,那時上家只是告訴我一定要用悠悠這個名字登臺獻藝,果然君爺化大價錢買下了悠悠。”
我默然地看向她,她卻是在那裏對我一徑微笑,過了一會,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俏臉隱在陽光的陰影中,纖手輕輕捋了一下風中的亂髮,低聲道:“姑娘真是好福氣,悠悠年齡雖小,這幾年在上家的手下見慣了人中龍鳳,在風月場中也待了不少日子,卻從來未見過原三公子那樣品格的人物,可那日獻舞,他的眼中分明只有姑娘,只是……”
她似乎說著極重要的東西,可是我的眼皮卻似覆上鉛,耳邊依舊是溪水孱孱,眼前悠悠的笑容如花綻放,卻是越來越模糊,好似還有著一絲不見的悲傷,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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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16:56:49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九十八章 孽輪碾花塵(二)
我的身體好像漂了起來,整個身心都松歇了下來,可是意識是如此混沉,仿佛在黑水中不停地漂流。
遠遠地,一陣陣漂渺的叫聲傳來,漸漸地,這個聲音,由遠及近,極輕柔地傳到我的耳中,
“木槿,木槿!”那個聲音在我耳邊呢喃,可是我卻無法回應。。。。。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沉沉睡覺,可能有七八年了吧,這幾年兵慌馬亂的,根本就不敢踏實地睡,我迷迷糊糊地想著:“再讓我睡一會兒,不要打攏我。”
是誰的手在撫著我的頰,如此輕柔,如此小心,卻又帶著一絲顫抖,我甚至能感到他掌心的潮濕。
“冤孽。。。。。,”那有些虛幻的喃喃之聲又起,許久的沉默後,那聲音近了,我幾乎能感到那溫潤漉濕的氣息噴在我的唇上,他顫聲問著:“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我的眼前似乎有一豆幽火,可是我睜不開眼睛,是誰?這是誰的吻?莫非是張之嚴,我害怕了起來,然而這個人的身上有著一種熟悉而陌生的味道,他的吻帶著一絲濃烈的欲望,撬開了我的口,滑入了我的舌間,我無力抗拒,手指微動間,擠出一絲聲音:“非白。。。。。。。”
那纏綿的吻忽然一頓,我的唇上一痛,血腥滑入我的喉間,那個溫暖的懷抱倏然離開了我,我的神志依舊混沉,身子卻冷了下來,那人的手漸漸滑了下來,落到我的勁間,慢慢緊了起來,好痛苦,不能呼吸了。。。。。。
忽地他的手又松了,又似在我耳邊說了很多話,然而,我卻又是一陣旋暈,黑暗的力量又掃向了我。。。。。。
清晨的鳥鳴聲聲,我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我的衣服被人換過了,身上只是一套尋常的粗布女服,屋外偶有孩童的嬉笑聲,這讓我想起了夕顏還有希望小學的孩子們,想也不想地沖出去,猛然下地間,只覺天旋地轉,跌坐在地上,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青青醒來了啊。”
青青?我詫異地抬起頭,卻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臉上溝豁重重,顫顫地扶起了我,歎了一口氣:“青青,你的身子還沒有全好,聽爺爺的話,先不要下床。”
我微微一笑:“多謝老仗相救之恩,我叫君莫問,青青是何人?”
老人難掩滿面的失望與心酸,呆呆地看了我半晌,然後流淚道:“青青啊,你要何時才能醒過來,寶兒沒了,家也沒了,爺爺只有你和青媚兩個人了,你爺爺快進棺材板了,莫要再嚇爺爺了啊。”
我猛一抬頭,卻見對面的銅鏡中映著一張陌生的女人臉,那個女人萬分憔悴地撫摸著自己的臉,滿眼震驚,銅鏡外的我也扶上我的面頰,心中波濤洶湧,是誰給我易容了,是友是敵。
“爺爺,姐姐醒了嗎?”
一個女子輕柔而怛憂的聲音傳來,卻見一個青衣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兩隻麻花辯在甩在豐滿的胸前,看到我正凝視著她,一下子沖過來,撲到我的懷中,流淚到:“姐姐終算醒了。”
那一雙長眸清澈得不帶一絲雜質,卻又晶亮得不似一個村姑,我的心神一動,放鬆了下來。
老人對著小姑娘叫著:“青媚,快去外面賣串鞭炮,慶賀你姐姐可總算醒過來了。”
我微抬手,好痛,然後對她微微一笑:“不用了,青媚。”
那個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抱著我大哭了起來,那個老人也抹著袖子喜極而泣,一個身著稠服的身材略胖的人走了進來,歎了一口氣:“老于,青青姑娘醒了?”
老人跪在地上,對著那人千恩萬謝:“多謝方掌櫃的收留,如今我大孫女兒醒了,我們立刻起程,趕往肅州,不再驚撓。”
那人肥肥的圓臉隱隱有著不樂,小眼睛帶著色欲,瞄向那個青媚:“唉!不必急著走,再住幾天也不遲嗎。”
話音剛落,卻聽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聲罵道:“大白天的,不在前面照生意,就知道往狐媚子屋裏鑽,怎麼著,小的嘗了鮮,大的那個醒了,也要上了不成。”
那個方掌櫃的面色漲得痛紅,匆匆看了眼中含淚的青媚,走了出去。
元慶元年八月初五,張之嚴所率的東吳士兵先是中了一拔神秘死士的埋伏,然後又遭竇氏的奇襲,敗退宛城。
一大批戰亂中的流民往甘陝一帶逃去,而“我”一夜之間變成了“於青青”,河北滄洲人氏,正是這些流民中的一員,那時于青青的男人從軍竇家,戰死在滄洲,於是一氣之下,流了產,然後長時間昏迷在甘州一個叫七鬼鎮的地方,直到元慶元年八月初八這個好日子,突然醒了過來,然而於青青卻似乎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記憶,連最親的爺爺和妹妹都記不得了。
五原客棧的方老闆是好人,收留了於青青祖孫三人,不過連瞎子也看得出來,方老闆收留於老頭一家同於青媚有莫大的關係,而自從於青媚做了方老闆的夥計,生意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而一到晚上,方老闆也總是偷偷到於青媚的房裏,“詳細談論”客棧的經營方略,這使得老闆娘很不悅,方老闆在內苑裏經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原配和內室兩頭勸架。
直到於青青醒了,於青媚似乎要跟著於老頭和於青青回陝北老家了,可是方老闆卻找了一大堆理由阻擋了下來。
我總是周身無力,我想這同他們在我的藥中放了一些奇怪的藥物有關係,而所有證明我身份和能逃離的東西全部搜羅乾淨。
八月署氣正濃,我和我的“妹妹”青媚坐在屋裏,外面坐著正在刨著密瓜的爺爺。
甘州天氣很是乾燥,沙塵亦大了起來,我看著青青,微微一笑:“青媚,你幾歲進的子弟兵營?”
青媚兩條麻花辯粗粗長長的,掛在胸前,頭上斜斜地插著一朵粉色的玉簪花,吹著剛染上風仙花油的指甲,聽到我這話,百無聊賴地翻著漂亮的眼睛,冷冷道:“姐,你又範病了。”
我微微一笑,望著湛藍的天際一群大雁掠過浮雲,向南飛去,不由開口又問:“悠悠,你恨張之嚴。。。。。。你很恨我吧?”
青媚一愣,眼中閃著狡黠:“姐說得,青媚一點也不明白。”
我微微一笑,不再說話,風沙漸漸大了起來,爺爺也端著一碗密瓜進來,青媚拍拍手:“還是爺爺好,就知道青媚愛吃密瓜。”
於老頭慈愛地一笑:“青媚乖,給姐姐留點,你姐姐可很久沒吃著這甘陝密瓜了。”
我心中一動,輕輕拿起一片:“多謝爺爺。”
“傻孩子,謝什麼,你們姐倆快吃吧。”
青媚不悅地一撅小嘴,嘀咕著:“爺爺就知道疼姐姐,不疼青媚。”
她正要抻向那密瓜,外面傳來方老闆的聲音:“青媚在嗎?”
青媚的眼睛無奈地一撇嘴:“真討厭,連吃片瓜都不安生。”
青媚扭著細腰走了出去,我小口咬著密瓜,爺爺卻坐在一邊喝著茶水,他慈和一笑:“青青覺得甜嗎?”
我笑著點點頭,卻見老人繼續同我閒聊著,說得無非也就是客棧裏的客人的趣聞,可是那只乾瘦的手卻沾著茶水如流水寫著:“密瓜中有解毒藥,今夜三更柴房。”
我立刻抬起頭,正要說話間,青媚卻閃了進來,我低下頭,卻見老人前面的桌面,早已是一片幹整,青媚嘟著嘴:“累死人了,今晚還要我去算帳,他放著帳房先生不要,倒是盤上我了,作死了。”
老人呵呵樂著:“青媚,多去去好啊,那夫人是個潑辣貨,不過老闆倒是好人啊,咱們這樣的人能跟著他做小也不錯了。”
青媚的臉一紅,嘟嚷著:“爺爺幹嗎不讓姐姐去做,倒讓妹妹的去做小,真偏心。”
我無聲而笑,靜靜聽著這兩人的一來一去,牙齒咬到一顆小藥丸,悄悄吞了下去。
夜晚,青媚如常地給我點上了一種安神香,我也看似很快進入了夢鄉,可是到半夜時分,我卻猛然驚醒,微動手腳,果然混身又有了力氣,悄悄站了起來,施展輕功,往柴房閃去。
柴房裏有細細的聲音傳來,一個好像是青媚,一個好像是方老闆,沒有傳說中的歡享纏綿之聲,只聽到方老闆冷冷說道:“。。。。。。你明明知道她身上有極重的迷症,為何還要在雪芝丸裏夾著迷藥。”
“屬下知錯了,當時屬下只是想滄州到甘州路途遙遠,一可解夫人舟車勞頓,二來一路上寇視之人甚多,亦免驚擾了夫人。”青媚的聲音冷冷道,“最主要的是夫人的眼線眾多,君氏好像已經發現夫人在回原家的路上了,那個齊仲書,身手十分了得,若是夫人同他裏應外合,不但又要逃出我的手裏,想必還要暴露了我們東營暗人的佈署。”
“糊鬧,你可知,上家若知道了,你死罪難逃?”
青媚一笑,滿是輕蔑:“上家?鬼爺是說原三吧?”
她輕哼一聲:“鬼爺,聽說原家馬上要立世子了,您說誰會成為世子呢?”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一會,慢慢說道:“青媚,我們是暗人,只需關心上家要殺或要保的人既可,你怛心這些做什麼?”
“鬼爺,原三色欲熏心。。。。。連青媚都看出來,他做不了大事,難道鬼爺和上家反倒看不出來了?”
那個鬼爺的聲音歎了一口氣:“青媚,想得太多的暗人往往不會長命的。”
“鬼爺的教誨,青媚緊記著呢。”青媚也是青媚撒嬌地一笑:“鬼爺,前幾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我們內堂,然後又不知不覺地出去了。”
“是啊,這件事我壓了下來,上家若是知道了,我們東營的暗人一科恐怕是全都要以死謝罪了。”
“是,鬼爺,那是我東營暗人近百年來最大的恥辱,不過青媚我找到了那個內鬼!”青媚咯咯笑了起來,“而且,鬼爺,我還將他化屍了。”
“好,青媚做得好?”
“爺爺,在那個暗人謝罪前,青媚給他服了流光散,然後在他身上用了明心錐!”
“哦!你用流光散讓他把幾十年的精氣都提升了起來,神志萬般清晰,然後又用明心錐活活將他身上的皮肉都刮乾淨了?”
“嗯!流光散果然奇效,他本已奄奄一息,一用之下立時清醒了過來,然後配合著明心錐。。。。。。。”青媚有些亢奮而鬼異地笑著,以致於那個聲音聽著便有了些顫抖:“很久沒有用明心錐了,也很久沒有聽到那樣淒厲的慘叫聲了。。。。。。整整十二個時辰。。。。。。連綿不絕。。。。。鬼爺,你真應該聽聽,當真妙不可言啊!”
“哦!”那個方老闆的聲音還是平靜無波,完全不似平時被老婆一可吼就雙腿發軟的妻管嚴,他簡單地哦了一聲:“那他告訴你他後面的主上是誰了嗎?”
“沒有,他可真是緊口得很。”
“真是可惜。”
“不過青媚把他剝皮去肉後,在他左邊第三根脅骨上看到有黑梅花的印記。”
“難怪你要用明心錐了,原來你早就起了疑心。”
“鬼爺,我真得沒有想到,原來西營的暗線終是進了我們東營。”
一陣沉默,方老闆又道:“青媚,我說過,暗人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為好。”
“鬼爺,自從五年前,你將東營暗人交給青媚,青媚就沒有讓您和東營兄弟失望過,發誓一定要讓西營敗在東營手裏,可是青媚萬萬沒有想到,頭一個出賣東營兄弟的竟是您。”
方老闆輕笑了:“青媚,原家暗人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道,主上敗,暗人死,你也說過原三色欲熏心,做不成大事,如果放花西夫人回去,西營的上家就不會再給我們東營兄弟機會,到時原三失勢,我們東營的兄弟恐怕死得比那個內鬼還要慘。”
“鬼爺,誰說我要把花西夫人放回去了呢?”
“那你打算如何呢?”
“原三若真有本事,自然會來救這個女人,若是救不了,再獻給西營的上家,表忠心也不遲,不知鬼爺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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