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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元玥 -【霸君索情(索羅三傑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28:46     標題: 元玥 -【霸君索情(索羅三傑之二)】《全文完》

霸君索情【索羅三傑之二】 - 元 玥

柳弱水真真沒想到她竟救了個王爺,而且是個霸道、反覆無常、發狂起來像頭獸的王爺!
本以為待他傷好了後,管他是狂暴還是溫柔,是邪魅還是俊朗,都與她再無瓜葛,
怎知──他未經她同意,竟妄自宣稱她是他的女人,這該算是強搶民女吧?!
她豈能輕易屈服……
索羅烈焰看這姑娘明明膽小嬌弱,怕他怕得要死,竟敢說救他和救條狗兒沒兩樣,
此外還三番兩次指正他,她這分明是以下犯上,弄不清誰是老大;不過他倒喜歡得緊,
當下決定要帶她回府裡,讓她享福過好日子;誰知她拗得很,他就快被她給氣死了!
鐵打的漢子遇上水做的女人;一個硬要逼婚,另一個堅持不屈,這姻緣該怎麼完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29:33

第一章

  初夏夜晚,山中滴滴答答地落雨。兩名夜歸的人並肩行著。掌燈的姑娘名叫柳弱水,是這帶窮鄉僻壤罕見的美人胚子。

  撐傘的大嬸是她的鄰居,姓張,人胖惇惇地,一路上說長道短的話,從沒停歇。「我說弱水……啊!」張大嬸腳下突然絆到一個東西,她痛聲咒罵:「哎呀!痛死我了,什麼鬼東西?」

  她定睛細瞧,腳下赫然躺著個人。「呦!」嚇得她和柳弱水抽後身子。

  剛才差點絆倒張大嬸的便是他。「嗯……」那人發出的呻吟,幾乎細不可聞。不過他身形雄偉,一看便知是名男子。

  「大嬸!」柳弱水手捂著胸口,有些害怕,可還是蹲下身來探看。「這人可能是遇到野獸了。」她把燈火移近那人身邊,只見他衣服上一道道撕扯,破了好幾痕,精壯的身子刮出幾條血印。

  張大嬸也蹲下來,探探那人鼻息。「真是個命大的,遇到野獸,居然還能活命!」這張大嬸是專賣刺繡的,她眼睛一瞟,直勾勾地鎖著男人的衣服。「喲!

  這料子真好,刺繡也是一流的。」

  「大嬸,這人既然沒死,咱們想想法子救他吧。」柳弱水與她商議著救人的事情。

  「我看……」張大嬸打量半晌。「這樣吧,你家離這兒近,先安置在你那兒。」她貪著救人之後可能有的賞銀,可又礙著自己是寡婦,不想把男人帶回家。

  柳弱水圓睜水眸。「我家……」她爹兩年前去世,家中只剩她一個姑娘,她多少有些顧慮。

  「怎麼了?」張大嬸理所當然地瞅她。

  「沒事。」柳弱水轉念思及,救人為要,也顧不得世俗禮法。她彎唇淺笑道:「那就麻煩大嬸了。」張大嬸爽快應允。「沒問題。」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男人背抬到柳弱水家中,張大嬸嫌男人重,扔到柳弱水家門口,再也不願多花一分力氣了。灌了幾口茶,話都沒多說一句,就離開了。

  都回自己屋裡了,柳弱水也沒敢開口,麻煩張大嬸留下幫她,只得自個兒咬緊牙,把男人拖到她爹房間。才挨到床邊,她雙腿便無力地軟下。

  「好累喔。」她拭著,額上已然滲出汗,用力吐了一口氣,她還是撐起來。

  她先走到男人左邊,爾後又移至右邊。「還是這樣吧!」終于立定個位子,低身挨靠著男人,一手從他脅下穿過,搭起他的肩膀。男人透溼的衣衫,自然地黏附住她,肌膚隔著布料,奇異地接觸。

  光線幽淡,她看不真男人的樣子,可男性體味,和著淡淡血腥,強烈地侵入鼻間。

  「嗯……」男人不知怎麼了,喉間迸出囈語,那一聲低厚沙啞,騷動柳弱水耳畔,芳心怦然撞擊胸口,俏臉從耳根發熱。

  「公子!」柳弱水嗓音輕抖,男人沒有反應,只頹然倒靠在她柔軟的懷裡。

  「公子!」柳弱水潤喉,胸口起落不定。

  雖說是為了救人,可他們兩人實在靠得太近了!

  她踮高腳尖,努力撐起男人雄偉的體格,想把他上身安好,可男人比她想像中還高大,她腳下不穩,啪地倒在床上。「嗚……」她悶哼出聲,男人正好壓上她軟綿的嬌軀。

  她這是招誰惹誰了?柳弱水在心頭低嘆。

  她滑出身,撐坐起來。男人兩腳還掛在床邊,昏得死沉,該是未覺察剛才發生的狀況。

  這樣也好,免得尷尬。柳弱水的臉紅得發燙,她可不曾和陌生人這般貼近哪!

  她把男人的身子轉向,抬起他的雙腳,讓他安穩的躺在床上。

  放好男人,柳弱水轉身去取來燭火。「衣服得換上,傷口也得清理呢。」她睜愣地瞧著男人身上的傷。

  「可是--」俏臉紅潮始終未退。「我一個姑娘家,怎麼……」想起前一刻的景象,她心頭猶無法平靜。「罷了,比起人命,禮法便顧不全了!」之前兩年,她爹爹臥病在床,無法行動時,清理更衣也是由她一人包辦。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爹也會贊同我的做法吧。」柳弱水拿出她爹的舊衣物,嘴上還喃喃叨念著。

  為了清洗男人的傷口,她輕褪他的上衣,屋裡屋外來來回回的汲水,直到臉盆中的血水逐漸淡去,她才比對放心。「再一盆水就好了!」她倒掉略臟的水,重新滿上一盆,安在床腳下。

  擰幹毛巾,她細細地擦拭男人的胸口。

  血漬污垢去除後,男人肌膚呈現出陽剛的古銅色,那和她爹蒼白瘦弱的身軀截然不同,柳弱水雙頰又是一陣緋紅。水靈美目不知往哪兒盼去才好,總覺得這樣大咧咧地看著陌生男子,好象有些無禮。

  可是又總不好叫她閉上眼、胡亂擦抹吧。

  不得已,柳弱水小聲地說道:「公子,我這是為了救您,您可別……誤會。」

  布巾滑過他粗獷的肌理。男人偉岸的身軀,除了她原先看到的抓痕外,還有好些深淺不一的刀疤,看來有些駭人,卻又添了奇異的魅力。

  這男人也許天生是在刀劍中打滾的,滿身是傷,柳弱水無法不想。

  一條畫過心口的疤,看來格外猙獰駭人,她不自覺地輕觸。「這是誰下的手啊?」像是要致男人于死哪!

  傷口突然扭曲,好似一條蛇掙紮破出,往她指間咬去。

  「啊!」嚇了跳,柳弱水驚呼。

  「我……」柳弱水清楚聽到男人發出音響。

  「啊!」她第一聲尖叫未歇,第二聲又陡然揚高,男人猛然揪住她撫過心口

  的手腕。「你……」狀況還弄不明,她的身子便讓男人扳到懷裡。

  「你……」男人本能警戒地抓緊她,他的頭有些暈沉,只曉得要起身將對方壓扣住,模糊的感官,逐漸回復敏銳,眼睛雖未定焦,卻嗅入股淡雅的氣息。那不是他熟悉的脂粉味,而是青春初綻的清甜。

  「你……」懷中人怯怯地仰起臉,燈火微弱,他看得不算太分明,卻清楚地知道那是朵嬌柔的幽蘭。「你是誰?」男人的音響不自覺地比往常柔軟,可對柳弱水而言,仍是飽含威儀而恐怖的。

  「我叫……柳弱水……」她的樣子像是受驚的小鳥。

  男人比她想像中孔武有力,那對眸子邪霸而魅冷,叫人沒有反抗的餘地,她開始有些後悔,救人的舉動是不是太過天真。這男人是危險的,連身上的味道都霸道地不知閃躲。

  男人貼著她,沒有鬆手。「我沒見過你,你何時進府的?」雙唇仍無血色。

  「進府?」柳弱水一頭霧水。

  男人傲狂的兩道濃眉皺擠,得不到答案,他十分不悅。「誰派你來伺候的?」

  說話有些喘,他才發現肩部劃到胸口,隱約有些刺疼。「嗯?」這是怎麼回事,他瞪著眼前的女子。

  「我叫柳弱水!」他這麼一瞪,柳弱水嚇得淚花在眼眶打滾,腦袋空白,根本不曉得他問了什麼。「你……快放開我啦!」她只知道一定得離開男人懷裡。

  「你說什麼?」這女人竟敢……男人動怒,胸口疼了起來,手勁稍微松下,柳弱水見機趕忙掙出。「啊!」男人略低身才看到自己的傷口,他低咒:「該死,這是怎麼回事?」翻眼逼視柳弱水。

  「我不知道啊!」柳弱水嚇退數步,緊緊挨靠著後面的壁。

  淚水不爭氣地滾出。「又不是我弄傷你的?」柳弱水滿腹委屈,她什麼也沒做啊,她不過是救了他,為什麼他從一醒來就要對她那?凶?

  「那是……」男人側靠著牆,壓住傷口,雙眼閉垂。

  好幾幕影像在腦中交迭,慢慢理出一些頭緒。

  「你的傷口又流血了。」女子略顫抖的音響在他耳邊響起。

  男人再度張開眼睛--這女人娜娜,相貌姣好,但衣衫單薄而寒酸,怎麼看也不像宮裡的,之前是他頭暈才會弄錯。「是你救了我?」他問。

  「嗯!」柳弱水揩去淚珠。

  男人連個謝字也沒說。「去拿酒來,我要洗傷口,不然傷口會發炎。」若不是看在她救了他的分上,他恐怕連解譯也不解譯。

  柳弱水抿唇,不太喜歡這人的態度,可她性子向來溫婉,頭還是乖乖地點下。「喔。」貼著壁,蹬蹬地移動步伐。

  男人看著她離開,直到她身影淡去後,才收了視線,朝四周環顧,房間簡陋,看得出是清貧之家。

  不過……竟然還有一個書櫃,想來那女人可能念過點東西。

  嗯?!床頭一套男人的舊衣服引起他的注意。

  他掀開一角。「這是誰的?是那女人的丈夫的嗎?」

  隨即將布蓋回。「不像--樣式太老,應該是她爹的。」他很快做出判別。

  「公子,酒來了!」柳弱水小心地叫喚他。

  她向來細心體貼,除了酒之外,腕上還掛條白布,打算讓男人包紮傷口用。

  「嗯--」男人抬頭覷她。「拿來。」習慣地指令。

  他這是把她看成奴婢嗎?好歹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哪!

  「你就無法加個請字嗎?」她忍不住脫口。

  男人悶聲。「嗯?」視線一烈橫掃過她,這是他第一次正視著她。

  「我是說--」柳弱水心一慌,向後退了步,捧著酒壺的雙手抖動得厲害,音響飄散得快不成句子。「你應該……加個請字的……我看你……你該是個識禮的人……」她的手心沁汗,卻沒再向後退,只是與他對看。

  不管怎麼說,她總還是站在理字上哪!

  空氣似乎沉悶許久,柳弱水硬逼著自己別把目光移走。她做的事,到底還是對的--她不斷在心頭告訴自己,可哆嗦的身子,洩漏她膽小的本性。

  男人面無表情,終於再度開口。「請拿來。」聲腔平板。

  這恐怕是他這輩子首度對女人說「請」字。這種事竟然會發生,連他自己也很難想像。不過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女人竟敢要求他。

  她若知道他是什麼人,還會有這種勇氣嗎?

  思及此,男人輕蔑地撇唇,冷瞄著柳弱水。

  只見她明眸睜亮,燦燦落轉笑靨。「請用。」

  男人向來淡然無情的目光,起了極輕微的變化。

  柳弱水不察,蓮移到他身邊,把酒遞給他。

  男人敏銳的目光,瞟到她濡溼的手心。「你很怕我。」他說得篤定。

  「有人不怕你嗎?」柳弱水怯怯看他,下意識抹擦兩手。

  男人看了她一眼,嘴角首度揚起。「應該沒有吧。」語氣淡淡的。

  他的態度仍是漠然,可表情不似之前的冷硬,薄勾的唇,為剛毅分明的俊容增了曲線,添了幾分可親的味道。

  柳弱水不自覺地叫他給攝了視線。「我覺得你笑起來,挺好看的。」嬌顏泛紅,她微帶羞赧,明眸猶是一派澄澈溫柔。

  「什麼?」男人很少笑,更沒聽過這樣的稱贊,微愣了下。

  「你喜歡人家怕你嗎?」柳弱水膽子放得稍大些。

  「喜歡?!」男人轉了視線,把酒灌灑在傷口上,傷口麻刺,男人眉頭卻未牽扯半分。「沒什麼喜不喜歡,很自然就這樣吧。」

  柳弱水彎彎地笑起。「人不是都喜歡旁人親近的嗎?怎麼會有人很自然地就讓旁人怕了?你以前……」

  柳弱水見他這樣,以為自己該可以和這男人更親近的。

  不料,男人突然暴喝。「夠了!」這女人說得夠多了,她是想刺探他什麼嗎?

  「你給我閉嘴!」手上的壺猛然重甩,咚地一聲,狠擊床頭,陶壺裂成數塊,碎片四散,酒液飛濺,刺鼻的酒味猛然沖開。

  柳弱水俏臉刷地慘白,呆愕半晌,連問他:「我說錯了什麼嗎?」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只知道,剛剛不是都還很好嗎?

  良久,男人低吐:「我累了,請閉嘴。」他一生從未說過對不起,這樣的說法,幾乎已是破例了。

  可柳弱水顫抖的唇,喃不成語,雙腳定住似地,無法移動。

  男人抽出她手上的布。「布給我,你去休息吧!」眼見柳弱水失魂的樣子,硬如鐵石的心,軟出些「歉疚」的情緒。

  他盡力讓語氣和緩,卻沒收到多少安撫的效果。

  柳弱水僵直蹲下身,縴柔的手指瑟縮地拾起碎裂的陶片。

  男人迅速握住她的手臂。「小心!」怕她失神傷了自己。

  「啊--」陶片再度掉落,柳弱水忽叫。「不要!」以為這個暴烈的男人會毆打自己。她向來膽小,這次更是徹底受驚。

  「沒事、沒事!」男人野性的眸子,再沒吞人的火焰。

  他的音響,奇異似的溫柔,撫平她顫抖不安的神經。

  柳弱水止住叫聲,輕聲低訴。「對不起!」為自己的失態感到困窘。

  「是……是我太凶了。」男人沒道歉,可已經認錯。

  「我想,我也嚇著你了吧!」柳弱水雙臉窘紅。「也不曉得為什麼,我娘給我生的膽,就是比別人小。」她嬌柔低伏,沒敢抬頭看男人一眼。

  娉婷的模樣,很難讓人不生憐惜之情。「你去睡吧,我來收拾。」

  「喔。」透過單薄的衣料,柳弱水可以感受到,男人粗厚的大手,有股灼人的溫度。「公子,你的手好燙喔!」她驀然抬頭,關心地瞅著他。「該不是受寒了吧?」懸掛他淋溼負傷的身子。

  她的目光,讓男人的眼神不自覺放柔。「無妨。」話是這樣說,頭部卻是隱隱昏沉。「我自己料理,你出去吧。」視線轉開,他徑自包起自己的傷口,動作熟練而俐落。

  「我……」柳弱水想開口幫他,話到一半,還是作罷。「我先去睡了!」

  「嗯。」男人並沒有看她,手上動作未停。「小心地上碎片。」語調回復平板。

  他這是關心嗎?柳弱水不解,卻露出淺笑。「我會小心的。」

  直到聽到關門聲,男人才怔怔地望著略傾的門板。

  半晌,回神後,他套上柳弱水為他准備的舊衣裳。

  穿脫中,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子,的確是在發燙。

  「公子,你的手好燙喔!該不是受寒了吧?」輕軟的語音,奇妙地暖熱他的心頭--這女人好象是真的關懷他,與他是誰無關,與他……「是真的嗎?」這問題有些複雜,不是他現在昏脹的腦可以想的。

  頭部重量不斷加重,眼前的影,逐漸模糊、發黑。

  男人眼睛一閉,厥了過去。

  ☆☆☆

  柳弱水梳洗過後,原要去睡,可突然想起,還有個盆子留在男人房間。「公子!」她小聲在門叫喚,想進他房間拿回東西。

  「沒回應?」柳弱水斂眉。「算了。」她可不想因為這件小事再和男人見面。

  幾句話下來,她知道男人不算惡極,卻絕對是窮凶。

  「沒頭沒腦,要再招惹他,鐵吃不消的。」

  打定主意,她旋身步回房內,可在床上輾轉半天,卻始終難以成眠。

  腦裡莫名其妙浮現的便是男人的影。

  想起他健壯的身子,她無端燥熱。

  憶及他邪魅的俊容,她莫名心跳。

  可念到他反復的性格,她著實害怕。

  她幽嘆。「還是早些醫好他,讓他快走吧!」

  她心地慈軟,以前也撿過些貓狗之類的小動物,可沒救過人,這才知道救人的確是複雜許多。

  她翻身縮在棉被裡。「我想這人應該不是壞人吧。」眼睛閉上,她強迫自己睡覺。好不容易睡去,腦中卻混亂地做了些關于那男人的夢。

  夢的內容她不記得,醒來時卻出了一身汗。「啊!」她猛然張開眼。

  拭掉額上的汗,她起身,倒杯茶潤喉。「怎地發噩夢了?也許……罷了,不多想,還是去看看那公子吧。」

  柳弱水才出房門,便聽到有人在喊她。「弱水妹子!弱水妹子!」

  「是大牛哥。」柳弱水聽得出,那是張大嬸的兒子。

  「來了。」她隨手梳攏頭髮,快步走去開門。「大牛哥,這麼早怎麼有空到這兒來?」面對張大哥,她自然地露出嬌甜的笑容。

  憨厚忠實的張大牛,摸著腦門傻笑。「娘讓我來看看你。她說,昨晚她和你救了個男人,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他和柳弱水從小一塊在「阿蓮山」長大,人們都說柳弱水是「阿蓮山」上的一朵花,漂亮善良。不過他老覺得柳弱水不像花,像是仙女,花到處都看得到,仙女可是天上才有的。

  雖然他們打小一起,可每次看到柳弱水,他都還會癡癡傻傻地笑著。

  看他呆呆發笑,柳弱水也不以為意。「大牛哥,那公子現下就睡在我爹房裡,我還沒去看他呢!咱一道去和他打招呼。」她視張大牛為大哥,有他陪在身邊,她膽子也大上許多,不怕一個人去見那男人。

  她親熱地拉起張大牛,和他並走。「公子!」推開房門,她看到的卻是滿地的碎片。「咦!他怎麼沒整理?」心上納悶,她放開張大牛,踏腳走到床頭。

  「這酒壺怎麼摔破了?」張大牛蹲下身,一片片地撿起來。

  「大牛哥,小心哪!」柳弱水回眸提醒他,嘴角漾笑。

  「曉得、曉得!」張大牛大咧咧地笑。

  「嗯。」柳弱水轉回男人身邊。「公子--」她再度叫他,這才瞧清楚他臉色蒼白,想起他昨晚發燙的身子,柳弱水連忙探上他額頭。「好燙!」她驚呼,終於發現情況不對。

  「怎麼了?」張大牛拉起衣服的一角,兜住碎片。

  「糟了!他發燒了,怕是從昨晚就燒了……」柳弱水懊惱地咬唇。「都怪我,我昨晚要是再看他一眼,不就好了!」眉頭緊皺,她氣自己昨夜的輕忽。

  張大牛摸摸男人的頭。「真的很燙哩!」

  「大牛哥,你幫我去請李大夫。」柳弱水著急,麗容再無笑意。

  「好!你別急,我這就去。」張大牛也不知怎麼安撫柳弱水,只曉得得快些一把大夫請來,轉過身,急急地出門。

  柳弱水沒敢閑著,抬了盆水,不住地以溼毛巾為男子降溫。

  「大夫怎麼還沒來?」她探上男子額頭,熱度始終不退,弄得她心焦如焚。

  「你不是很凶的嗎?怎麼不起身罵罵我?」珠淚在她瑩剔的眸中捲動,心中直怪自己。「都是我不好,昨晚明明察覺你有異狀,偏生沒膽來看你。」

  拾著毛巾,她再度過水擰幹,圓潤的淚珠滾落在水盆中,泛起漣漪。

  「嗯……」男人忽然出聲。

  「啊!」毛巾掉在盆子裡,激起水花。

  男人眼眸微睜。「水……」全身像是著了火一樣。

  「喔!」柳弱水呆了下,馬上回神。「這就來了!」她以最快速度倒了杯水,再沖向床頭。「給你!」不過男人太虛弱了,無法坐挺。

  柳弱水只得攙扶起他,一手拿只杯子喂水。「喝了水,你就會好些!」

  冰涼的液體,滲著滴滴清潤的音響入喉,直滑落男人乾涸的胸臆,焦灼的熱度稍退。

  「我再去添茶。」柳弱水端著見底的杯,嘗試放下男人。

  男人慌急地攀住她。「別!」恍惚中,他是陷入火海的困獸,而女子是那帶水楊枝,輕以甘露灑降,他怎麼也不願放手。

  「公子!」柳弱水叫他揪得臉紅。

  「別……」男人神思邈遠,無力地滑手,身子癱軟在柳弱水涼潤的幽香裡。

  柳弱水心劇烈地跳著。「公子……」

  不知覺中,男人的影,悄悄地占據怦然跳動的一角。

  門外忽然有人喊她。「弱水妹子!」

  這才把她驚醒。「喔!」柳弱水趕忙放下男人。

  她移步下床。「大牛哥,大夫請來了嗎?」心跳依然。

  ☆☆☆

  大夫看過男人後,說他是傷口發炎,又染上風寒,才會高熱不退。他開了幾帖藥,囑咐柳弱水這兩天好好照顧,只要男人熬過這兩天,就從鬼門關回來了。

  為此,柳弱水幾乎是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連藥都是請張大牛幫她下山抓的。不過弱水畢竟不是鐵打的,疲累了兩天後,她還是頹然地倒在男人床頭,昏沉沉地睡去。

  「你……」連男人起來,輕喚著她,她都沒有知覺。

  旭日初升,微熹的陽光,映上柳弱水晶瑩的臉龐,眼袋下兩團略腫的幽黑,攫住男人的視線--這姑娘就這樣守在他身邊哪!

  男人的嘴角上揚,軟化他原來剛毅的線條。

  論五官而言,她並不是他見過最完美的女子,可她娟秀的面容,透露出她溫雅婉柔,清幽脫俗,惹人憐愛的氣質。

  不過,這姑娘雖然膽小嬌弱,可有意思的是……她竟敢指正他的態度。

  他記得她的名字。「柳、弱、水--」男人輕喃。

  粗厚的指尖滑過女子嫩柔的面頰。

  「嗯……」女子逸出碎語,掙揉惺忪睡眼。「你醒了……」她抬起頭,還在定焦之中。

  「是啊。」知她未全然醒轉,他低身湊上紅顏,有意作弄她。

  作弄?!他今天心情太好了,是嗎?否則怎會想作弄人?

  猛然貼近的俊容,迅速地在柳弱水瞳孔中擴大。「啊!」

  她嚇一跳,嬌軀後仰,重心不穩,險些後摔。

  男人翻身,有力的雙手及時撐住她。「小心!」

  粗獷野性的氣息,撲面而來,柳弱水身上迅速竄熱。

  四目相接,柳弱水連忙低頭,小聲地問:「公子,何時醒的?」

  「好一會兒了。」男人並沒有放開她。「還是怕我?」想弄清楚她未敢瞧他,是因為怕羞,還是因為怕他。

  柳弱水誠實地擠出兩個字。「有點。」

  男人鬆手,等柳弱水仰頭看著他時,他才開口。「如果你怕我,不是該躲得遠遠才好,怎麼還敢守在我身旁伺候?」

  柳弱水輕垂螓首。「這是兩回事嘛!」希望男人離她遠些,才不會讓她心跳又失了原來節奏。

  男人退開。「如果怕我,你大可以丟下我,我的死活,不需要你負責。」反正他早便是個生無趣、死無懼的人,何須要她來關心?

  他的音響冷結成冰,柳弱水偷瞄著他。「我既然救了你,怎麼也無法丟下不管。」

  「好個菩薩心腸!」男人並沒因此而舒坦。「救我和救旁人有什麼不同?」

  睜睜的黑瞳,有種深沉的探望。

  「啊?」柳弱水睇著他,不明白他怎麼會這樣問。

  「不論是誰受傷,你都會守在他身邊?」他不由自主地浮了個念頭,希望她看待他是不同的。

  柳弱水音響益發微細。「不曉得,我沒救過其他人。」避開男人目光,她微側著頭。「不過,我想應該也是這樣吧!」

  男人的眼底莫名燒了兩簇火。「那如果是一頭狗受傷,你也是這般看護?」

  「不應該嗎?」她好害怕,全然不懂男人為什麼要問這。

  原來她看他,竟與一頭狗沒有兩樣。「不應該!」男人怒意終於爆燃,猛地抓住柳弱水,逼迫她正眼瞧他。「你不該這般濫好人,不該把救人和救狗當成一回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救的這人,究竟是條狗還是頭狼。」男人的眼神狂猛似獸。

  「公子您在說什麼啊?」柳弱水身子哆嗦,直覺想逃。

  男人把她按壓下。「你還不明白?」

  他原只是想警告柳弱水,可她嬌憐的身軀,竟引發他初始的欲望。

  「不要!」再怎麼不解人事,柳弱水也能察覺男人身上的火。

  發絲披散,柳弱水企圖掙開,無奈雙腳發麻,無從遁逃。「不要!」她狂聲尖叫,指甲深深刺入男人手臂,再無法止住淚水。

  輕彈的淚珠,顫抖地在男人衣裳上晶瑩破碎。

  男人突然放開她,悶聲道:「你明白了。」

  壓力的抽離,只讓淚水更加泛濫。「……」柳弱水不停喃語,細如蚊聲。

  好半晌,男人才聽清楚她含糊所吐的句子。「再不救人了,再不救人了……」她不斷重複,說的都是這句話。

  柳弱水真是後悔了,她以為他只是反復無常,不算壞人,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人,是頭髮狂的野獸。

  「對不起!」男人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吐出這三個字。

  說完後,他怔忡住,但柳弱水低伏抽搐的身子,並沒因此安穩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同女人道歉,卻沒想到這二個字就這樣在空氣中消失。

  這……罷了!誰讓他把柳弱水嚇壞了,看她這樣,他……真的不舍。

  柳弱水失神的瞳眸,悶撞他的胸口。

  他只是不愛她不曾將他看重,卻從沒打算強占她,更沒要這樣嚇她。

  他靜默不語,直到她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才嘗試解譯。「我……」他輕碰柳弱水削弱的肩頭。「不要!」柳弱水像是突遭電擊,顫動不已。

  「別怕!別怕!」男人儘量放柔音響,而他的手卻在這時刺入一陣痛,眉頭微縮,這才看到柳弱水朝手背狠咬。

  血珠從柳弱水編貝皓齒沁出,男人倒抽口氣,忍痛不喊。

  直到柳弱水咬到手骨時,她才回神過來。「啊!」她呆愕地看著男人手上的齒痕,沿著齒痕處是一團模糊的血肉。

  「對不起--」朱唇輕吐,貝齒猶帶一道殷紅。「我……我方才真的……」

  她不知該怎樣說才好,男人也沒要她解譯,淡然地徑自帶過。「你回神了。」

  「啊!」柳弱水抬頭仰望他。「你不怪我傷了你?我以為……我以為你該會生氣,然後……然後再反咬我一口的。」她說的是真心話,水亮的眸睜得老大。

  野獸不該是這樣嗎?柳弱水著實這樣以為。

  男人嘴角向上勾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要隨便救人,這樣很危險的。」他之所以要做解譯,無非是希望能消解她對他的恐懼。

  男人的笑容,攫住柳弱水烏亮的眸。「你……我……」莫名的情愫緩緩沉澱。

  他的眼睛有種不屬於烈火的亮度,點熱柳弱水俏臉,她低埋著頭,攪弄著雙手。「我知道了,往後我不會隨便救人的。」修改了措詞,她對反復無常的男人,也開始有了一點點的好感。

  「嗯。」男人向來平板的音響,微微透顯出一絲欣悅味。

  「那我去准備你的藥了。」柳弱水想站起來,可槃臥的雙腳麻得沒力氣站起來。

  男人沉聲拒絕。「不用!」他幾乎不吃藥的。

  美目盯瞅著男人。「那……」她撐到一半的手,疲軟下來。

  「不用……不用麻煩了!」男人改口,雖然語氣仍不算溫和。

  「可是……」柳弱水怯怯地與他目光交接,男人的眼神堅定不移。

  柳弱水深吸一口氣,輕聲說:「可是大夫說,吃藥有利於消炎解痛,而且藥已經花錢買了,不吃……很浪費耶!」上次據理力爭後,她知曉男人雖然霸道,可不是全然不講理的,這才又鼓足膽子,緊盯上那對莫測的幽眸。

  「你……」男人眼睛微微地瞇起。

  柳弱水瑟縮成團,摀住耳朵,雙眸緊閉,未等男人說完話,便一連串的滾吐。「你不可以凶我,不可以碰我,我說得都是對的。你若是識禮的,若是講道理的,便知道我說的都沒錯。」她對男人無常的性子,還是沒把握。

  男人失笑,柳弱水雖還有些怕他,可至少不會再以尖叫對他。「你別緊張,我只是要稱贊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啊--」黑眸圓睜,從他眼底竟看到笑意,柳弱水燦笑,嘴角綻成春天的香甜。「是讓你給訓練的。」

  「我會吃藥,可不是現在,什麼事都等你休息過後再說。」男人突然低身抱起柳弱水。

  「啊!」柳弱水沒有想到,輕呼出口,身子又是一僵。

  雖只是一聲喊叫,還是敲中男人的心頭--她終究是怕他的,這個想法齧咬著男人,臉色沉下,他默不作聲,只是抱著她往另個房間走。

  柳弱水這才知道。「你是想我腳麻,行動不利索吧!」

  男人沒有回應,可柳弱水細綿的嗓音,已經驅走好些不快的感覺。

  「公子,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聽到柳弱水這麼說,男人的心頭像是掠過烏雲般。

  「我想你的手方才叫我給咬了,現在怕是很痛吧?」柳弱水好擔心。

  這麼一句話,就讓男人心中的烏雲,登時消散得不留痕跡。「不痛。」

  「喔。」柳弱水噤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29:45

第二章

  累積了數天的緊張與疲累,柳弱水回房後,昏沉地睡上一覺。再開眼時,四下昏暗。「什麼時候了?」她記得她入眠時還只是卯時左右。

  「哎呀,睡過頭了!」她起身,摸黑探到桌子,點起燭火。

  「怕是讓那公子餓了一天。」她舉起燭火,挪移到男人的房間。

  到門口,她正要輕扣,門就開啟了。「什麼事?」男人探頭問她,剛剛他就聽到柳弱水沙沙的腳步聲。

  「真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怕讓你平白挨餓,這才來看看。」柳弱水淺笑。「既然你還沒睡,就等我煮點東西吧!」

  柳弱水才轉頭,男人便叫住她。「不用了,我吃過了,桌上還留了碗稀飯給你。」

  柳弱水眨了眨眼。「你會煮飯?」初撿到男人時,他的衣著貴氣,她還以為他是飯來張口的少爺,沒想到他竟會煮飯。

  更料不到,他還會替她留一碗……真的沒想到哪!

  「怎麼不會?」男人很自然地牽握她,熱暖的溫度流到柳弱水手中。

  「公……」柳弱水臉上一紅,低頭瞥見男人手上纏著布條,那是叫她給咬的。原想甩開的素手,就這麼任隨他牽著。

  走到飯桌上,男人鬆手。「就一碗稀飯,難不倒我。」

  「真的是稀飯耶!」柳弱水睜大眼睛,像是沒看過稀飯一樣。

  「吃啊!」男人從她手中接過蠟燭,放在桌上。「稀飯是用吃的,不是用看的。」說實話,柳弱水怔愣的樣子,對他來說很受用。

  「嗯。」柳弱水點頭,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喝了兩口清粥。

  稀飯放冷了,可喝入心窩,還是說不出的暖意。

  男人拉把椅子坐下。「我以前做過夥頭軍。」首次談到自己。

  「真的?」柳弱水妙目盼轉,溜溜地瞅著男人。「公子原來曾當軍人,怪不得身上好多疤痕。」視線滑回手上的粥,又吞了一口。

  將近整天沒進食,她這才知道真的餓了!

  「你看過我……」

  聽到男人詢問,柳弱水差點噴出清粥,噎回去的粥嗆了好幾口。「咳!咳!

  咳!」

  「小心!」男人順上她的背。

  「咳!咳!咳!沒……咳!咳!沒……沒事!」柳弱水終於說完那兩個字,秀容通紅,不知是咳出來的,還是羞出來的。

  「你……」男人原是想叫她下次小心點。

  可不等他的話,柳弱水急急地道歉。「對不起!」頭埋得深沉,耳根燒熱發燙。「我沒偷看的意思,那天真的是因為要替你擦傷口,這才逾越禮分……」

  看她這樣,男人又起了作弄的念頭。「這點我可以想見。不過我挺好奇的,你這麼膽小怕羞,怎麼會緊盯著陌生男子的身體?」

  他似乎話中有話,有某種的挑逗暗示。

  柳弱水潤潤幹熱的喉嚨。「……救人嘛!救人嘛!」心跳已經亂了分寸。

  她捧起碗,大口灌入。「公子,我吃飽了,謝謝!」柳弱水轉身,慌亂地逃逸。

  「等等--」男人又開口叫她,只幾個箭步,就跨到她身邊。「蠟燭應該要拿回房間吧!」借著遞蠟燭的時候,他碰上她的手。

  她的指尖果然是發燙的,男人嘴角忍俊不禁,滑成圓弧。

  「嗯。」柳弱水接過,小聲道謝。「謝謝。」美目緊盯著地上。

  「弱水姑娘!」男人忽然叫她名字。

  「啊!什麼事?」柳弱水快速仰頭,男人俊邪的面容只在幾寸,害她呼吸變得困難,臉不住竄熱。嬌羞的樣子,果然如男人所想,男人臉上不禁浮笑。「沒啥事,只想跟你說早些睡。」看著她,男人魔魅的笑容逐漸擴大。

  「好。」柳弱水心跳猶如擂鼓,不知覺中被他笑容牽引。

  ☆☆☆

  柳弱水這次失眠的比往常厲害,翻來覆去,眼皮子就是沉不下來。

  掀開被子,她索性翻身起來。「既然睡不著,不如起來做活。哎呀!」她輕輕扣頭。「明兒個還得趕些繡品給張大嬸呢!真是的,竟都給忘了。」

  打定主意,她移到床角的櫃子,拿出一迭繡線和幾塊緞面的布。

  針線備齊,把所有東西放在桌上,照著向來習慣,她起身點火,驀然失笑。

  「我這不是失魂嘛!」原來她要入睡之前,根本就沒有吹熄蠟燭。

  方纔她渾渾噩噩摸了許久,竟忘了蠟燭一直都是點著。

  「唉!」她忽地幽嘆,攤開一塊布,隨即掩上。

  開啟了布,看到的都是男人的影,剛剛在床上,攪她不得寧靜的原因就是這。眼睛開也好,閉也罷,男人的笑容,就是莫名其妙冒出。

  「荒唐、失心瘋。」她低咒自己。

  椅子也不坐了,她搬起椅子,走到櫃子旁,拉長手,從櫃子上頭拿下一隻陶壺揣在懷中,陶壺叮響了幾下。

  一手拔開壺蓋。「見鬼了!」男人邪魅的俊容還是從壺底浮出。

  柳弱水伸手直探壺底,像是要把男人的影攪散般,抓了好幾圈。「真的沒錢了!」從壺底撈出的只有幾個銅板。

  這幾天男人的醫藥費花去她不少銅板,積存銀子的陶壺,如今可憐地見了底。

  「好了,柳弱水,你這回總該清醒了吧。沒銀子了,沒得吃,沒得喝的,我看你還亂想不亂想。」她自言自語。

  生活便是如此現實。莫名其妙救了個男人,等兩、三天他傷好之後,無論他是狂暴還是溫柔,是邪魅還是俊朗,都與她再無瓜葛。

  這幾天,就當是場風暴。過些天,風平浪靜後,男人有男人的未來,她有她的日子,兩人各過不相屬的生活。

  什麼胡思亂想都是假的,掙錢過日子才是真的。

  這樣一想,男人的影,就淡了不少,柳弱水一笑,用力地蓋住陶壺,像是這麼做,就可以把男人的形貌鎖在壺底,幽幽不見天日,再不出來搗亂。「看你還作不作怪。」她略有得意地加了這句。

  放好陶壺,她拉起裙擺打算跳下椅子。

  「弱水姑娘。」門忽然開啟,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門外。

  見鬼了,柳弱水轉念,不是才將男人鎖在陶壺裡嗎?

  柳弱水下意識地回頭看著櫃子。

  「弱水姑娘!」男人又叫了一次。

  柳弱水轉身。「啊!」確定不是幻覺。「公子啊,什麼事?」她抬步,忘了人在椅子上,腳步踏空。「啊……」

  「小心!」眼看她就要跌落,男人縱身掠到她旁邊。她倒栽蔥似地,倒在男人懷裡。「……」一聲還未呼完的驚叫,就這麼悶在男人胸膛。

  耳邊聽到,咚、咚、咚的急促聲,不知是誰失了准的心跳。

  她是不小心地跌進男人厚實的胸膛,可男人不知為什麼,竟順勢把她攬入,強壯的臂膀將她圈住。

  柳弱水的心跳更加困難。「公子……」男人好似故意不放手的樣子,柳弱水只好抬起緋紅的臉。她才抬頭,果然險些就撞上男人的下巴。

  他們倆實在貼得太近,柳弱水又迅速地低頭。「公子……」他不會真不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吧!「跟我說謝謝,我就放開你。」男人的音響裡有狡黠的味道。

  「啊!」好一會兒,柳弱水才回神。「謝謝。」

  男人如言鬆手,退坐在床上,給了柳弱水呼吸的空間。

  柳弱水點頭示謝,眼角忍不住偷瞄男人,不知為什麼,男人的俊容,不再似她第一次見到時,那樣冰冷無情。

  魔魅的眼底浮出笑意,男人緊盯著她。「你第一次讓我說個『請』字,我這次討你個『謝』字,不算過分吧?」不否認,他愛看柳弱水雙頰不時飛來的彤霞。為此,他越來越好作弄她。

  她被瞧得好生不自在。「應該、應該。」只能拚命點頭。

  「坐下啊。」男人充分掌有主控權。

  「喔。」不想和男人坐得太靠近,柳弱水拾起剛倒在地上的椅子。

  想起跌跤的窘況,她的手腳變得呆笨。

  「弱水姑娘。」男人又突然叫她。

  「啊!」略受一驚,害她再度翻倒椅子。「咚!」地一下椅子倒地,熱氣快速地竄上粉頰。

  丟臉死了!人人都誇她手巧,她怎麼會笨手笨腳成這樣?

  柳弱水低埋著頭,恨不得有個地洞可鑽。

  「這椅子今天和你犯沖。」男人忍住笑,幫她扶起椅子。

  柳弱水尷尬地牽動嘴角。「嗯。」直勾勾地瞧到椅子四平八穩,瞧到男人離開椅子有段距離,才再度坐上。

  坐上椅子,沒再跌倒,她的心才略安穩些。「公子,這麼晚來,可是有什麼事嗎?」便是和男人說話,也沒敢再看他。

  「沒事,我聽到你房間傳出音響,想你可能沒睡,所以才來看看。」事實上,男人方才在房間,也是沒睡著。

  翻來覆去,眼前冒出的,都是柳弱水嬌羞的樣,甜美的笑。

  「您聽到音響了?」那她之前喃喃自語的話,不知有沒有叫男人給聽去。

  她已經夠窘了,可再丟不起臉了。

  「這麼晚了,怎麼沒睡?」男人想弄清她是否和自己一樣失眠。

  柳弱水沒聽進男人問的話。「應該是沒吧。」她自言自語的音響,如此細碎,男人應該沒聽清楚才是。柳弱水心頭還掛著這問題。

  柳弱水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惹得男人不快,他沉聲問道:「什麼?」

  「啊!」明顯不悅的音響,果然把柳弱水神思驚回。「什麼什麼?」她好怕男人又突然發怒。

  「我是說這麼晚了,你怎麼沒睡?」他對柳弱水已經夠寬容了,若照他平常的習性,是絕對不會重複問話。

  瞥見他鐵青的臉,柳弱水眼神立刻縮回。「我是起來趕針線活的。」

  原來她根本不是同他一樣失眠,男人的心沉了下去。

  ☆☆☆

  「這麼晚了,沒什麼好趕的,快去睡吧!」男人簡單下令,便徑自起身。

  一下子,他高大的影便蓋裹住柳弱水嬌小的身。

  柳弱水頭壓得低低的,小聲地說:「可我答應了張大嬸,明兒個要給她呢。」她實在不明白,男人為什麼總是說變臉就變臉,俊朗的笑容,料不准什麼時候,就凍成了這般冰冷。

  男人習慣下令,不容一絲反抗。「我說去睡覺。」逼近柳弱水。

  「不行啦!」柳弱水揪縮成團,細微地吶吐。「我也說了,這是明天要給張大嬸的嘛!」

  這小妮子到底懂不懂好壞,他是顧念她體弱,才要她早些入睡,她竟敢一再與他頂嘴。「去睡覺。」再度號令,他索性橫抱柳弱水。

  「啊!」柳弱水驚恐地看著他。「快放我下來哪!」淚水蓄在眼眶,像花瓣上顫抖的露水,隨時就要傾落。

  她的淚,總能叫男人軟化。「什麼張大嬸的,明天叫她來見我,我打發她便是,你現在先給我好好睡覺。」將柳弱水放在床上,俊容雖然還是冰寒,不過手腳動作不規則溫柔。

  「這不是打發的問題嘛……」柳弱水眼淚忍不住泛濫。

  男人薄怒。「你到底還想怎樣?我不是說了,那個該死的張大嬸,由我來處理。你……」他瞪著柳弱水,又氣又不舍。

  柳弱水起身,淚眼汪汪地瞅著男人。「我只是……要刺繡嘛……我已經答應人家……做生意……講的是誠信……答應就一定要做到……否則下次人家就不會……」兩只手擰攪在一起,攪得都翻紅了。

  「況且……」她抹了抹淚。「我手邊……沒幾個錢了,不趕好給人家,哪來飯錢?哪來……藥錢嘛!」

  男人愣了下,沒考慮過,照顧自己對這姑娘是多大的負擔。

  想到他今天洗米時,幾乎見底的米甕,男人語氣和緩多了。「你救了我,往後自是跟著我吃喝,再不需顧慮生計問題。改明兒個……不了,就明天吧!你和我回去……」

  「回去?!」柳弱水美目瞠大,淚水淌掛在粉頰上,忘了再流。

  「對。」男人簡單的回答。

  柳弱水旋即猛搖頭。「公子,您別說笑了,雖說我救了您,至多也不過是幾碗藥錢,沒道理要賴在您身邊吃喝。」

  「我的命,難道就只值幾碗藥?」男人的怒氣,又勃然上揚。

  「不是!不是!」才止住的淚,再度嚇得掉落。「我……我沒這意思。」

  淚水叫男人斂去怒意,無意嚇到嬌弱的她。「沒這意思,就聽我的話睡覺。」他不懂得表達歉意,只知道要下了個自認最適當的指令。

  男人把棉被蓋在柳弱水身上。

  柳弱水還坐在床上,男人不語,耐著性子看她,等她自己躺好。

  柳弱水和他對望幾眼,睫羽眨了眨,淚水委屈地泛濫。「我不要睡覺嘛……我答應過了……就要做到啊……為什麼無法刺繡……你叫我睡……我現在就算當你的面……熄了火……睡了覺……半夜也是要起來趕的……答應了……就是答應了……為什麼你就不……」說到後來她泣不成聲,只是不斷地揩抹淚水。

  她雖是膽小,可性子極是固執,認定對的事,便不輕易更動。

  「你--」這樣的堅持叫男人……男人蹲下身,以袖子為她拭淚。「眼睛要哭壞了,我看你等會兒怎麼刺繡?」

  「你……」淚水還繼續滑落,卻不再成災,柳弱水凝眸盼著男人。「公子,您是說……」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幾乎不曾有表情的眼底,閃過抹疼惜。「眼睛要哭壞了,我看你等會兒怎麼刺繡。」只是星目不曾回應柳弱水的探望,致使她沒能察覺。

  聽進耳的音響雖是平板,柳弱水還是燦甜地綻放笑顏。「弱水沒看錯,公子果然是個講理的好人。」雖然有些霸道,有些無常--柳弱水在心底偷偷加了句。

  「我不是好人。」疼惜迅速從男人眼底褪去,取代的是幽邃難測。「多年來,我征戰殺伐,向來嚴酷冷峻。不講理,不說情,看的是紀律,重的是指令。」他鮮少吐露自己,某種疲態和倦累卻不經意的走泄。

  「公子……」柳弱水怯怯地喊他,不確定是否能再碰觸他。

  男人吐了口氣。「你不是說要刺繡嗎?」沒搭理她,只是走到桌子旁,挪張椅子坐了下。

  「喔,是啊!」柳弱水移步,也取把椅子定位。

  她拈起針線,瞥了眼男人,麗容微微泛紅。「公子……公子您不回房啊?」

  「你不歡迎我在這兒陪你?」他沒答反問。

  柳弱水停了手邊的動作。「不……不會!」事實上她是有點希望他留下來。

  如果男人之前的話沒變,那?他這兩天就要走了,那?……柳弱水漾起抹笑。「很久沒有人陪我了呢!」旋即嬌羞地埋頭刺繡。

  「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對她,男人起了難得的好奇心。

  繡著花紋的手頓了下,柳弱水幽吐。「爹、娘和前後養的幾隻狗,兩、三年前他們都走了。」

  聽得出來她音響裡的寂寥,男人忍不住再問:「怎麼不再養狗陪你了?你這般膽小,一個人住在這幽僻之地,夜裡沒只狗陪著,難道不怕?」

  「多少有些怕。」柳弱水飛快地繡著。「可這兩三年年歲不好,除了些官太太、貴夫人還要這些刺繡品,很難再找到事情做,自然也沒能力養狗了。以前曾撿過幾隻狗,最後都因為養不起,再度放它們回街上流浪。去年冬天,我聽大牛哥說小黃死了,心上難過,卻也無能為力。從那之後,就沒再養狗了。」她說著,一滴晶瑩的水珠滾落在翠藍色的繡布上。

  察覺自己的失態,她連忙抹去淚水。「對不起--」朝著男人,柳弱水羞赧一笑。「我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也要滴上幾滴眼淚,公子別見怪哪!」

  「你--」男人勾唇。「真是個傻姑娘。」淡薄的笑容,透著難察的疼惜。

  「是啊。」柳弱水小聲地回應,一手揩拭眼角的淚光。「啊!」男人粗厚的手驀地握住她拭淚的手,柳弱水抬頭,盈盈秋水睜望著男人。男人不避諱地靠近她,熱氣沖上柳弱水略微蒼白的臉頰,暈散成春天的桃紅。

  男人鬆手,指尖畫過她的眼角,為她擦去珠淚。

  柳弱水不自覺地往他幽深的眼底探去,男人注視著她。「今年幾歲了?」嗓音粗嗅低柔,魔魅的眼眸釀出醉人的柔意。

  柳弱水細吐。「二十歲了。」臉頰是醺然的紅。

  「二十歲。」男人手指眷戀地品嘗托紅的麗容,嘴角逸出笑意。「傻姑娘,可以嫁人了。」

  而他,索羅烈焰,將是惟一照顧她終身的男人。

  索羅烈焰起身,腳踏地,頭頂天,他已然許下誓言。

  柳弱水的視線隨著他移動。「什麼?」她愣愣地瞧著男人,只覺得他那句話,冒得好莫名,攪得她一顆心慌亂地怦跳。

  燈火裊晃,索羅烈焰忽地朝她一笑,笑容迷離而魅人。

  柳弱水羞地低過頭,心跳全然失了方寸。

  ☆☆☆

  「弱水妹子!弱水妹子!」翌日早上,張大牛便在柳弱水家門外叫喊著。

  「大牛哥啊!」柳弱水正在廚房忙著。「你等等,我這就來了。」隨手撥弄柴火,便急忙地趕出來。「是大嬸讓你來拿繡好的布嗎?」

  「不是。」張大牛一見她,開心地咧嘴笑著。「是我自己來找你的。」

  柳弱水拈出朵笑。「什麼事啊?」順手舀了口水,淨洗雙手。

  張大牛從背後拿出只荷葉包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開啟,裡頭是塊醃肉。「給你。」他笑得憨傻。「啊?!」柳弱水燦笑。「謝謝,你們真是……」兩手在衣衫上抹幹,正要接過來時,笑容突然頓住。「是大嬸讓你拿來的嗎?」見張大牛不說話,她又問了句:「家裡那些妹妹吃過了嗎?」

  柳弱水知道張家也不寬裕,張大嬸待己雖好,可在金錢方面,她向來是比對計較的。轉念思及此,柳弱水回復笑容,推回醃肉。「大牛哥,我知道你們家也有難處,這塊肉還是留給妹妹們,她們會很開心的。」

  「沒關係啦--」張大牛硬塞給她。「我們家,我說了算數。」

  「大牛哥,這樣不好吧。」柳弱水總覺得不好收,只得與張大牛來回糾纏。

  「弱水妹子,你就收下吧!」拉扯間張大牛抓住她的手腕。「瞧你這幾天,又瘦了些,還是……」

  「放手!」張大牛原還要說些什麼的,卻讓一聲冷冷的指令,給嚇松了手。

  「公子?!」柳弱水迅速撇頭,果然看見男人不悅地槃住門口,她勉強牽起嘴角。「這位是……」她不知男人怎麼又動怒了,只曉得得快快開口,緩和忽然凍結的氣氛。

  可索羅烈焰根本不打算聽。「我不在乎他是誰。」寒冽的眼神射向張大牛。

  「你聽好了,柳弱水是我索羅烈焰的人,不管你和她是什麼關係,以後不准你和她往來。」

  「什麼?」柳弱水完全聽不明白男人話裡的意思。

  「唉!索什麼焰的,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張大牛氣得掄起拳頭。「什麼弱水妹子是你的人,她和我認識時,你還不知在哪兒?你說這話,叫弱水妹子往後怎麼嫁人……」

  「她不需要嫁人。」索羅烈焰不知何時已掠身到張大牛旁邊。「她惟一的男人就是我。」

  「啊!」張大牛還沒來得及反應,粗壯的身子已讓男人從領口處,單手騰空抓起。「放我下來!」他兩手揮動,醃肉從手中滾落。

  「放手哪!」柳弱水才回神,趕忙勸開男人。「公子,您快放手。」方才腦筋讓男人的話,轟成一片空白,記不清楚男人說他叫什麼。

  「快放開大牛哥哪!」柳弱水對張大牛越表示關懷,索羅烈焰就越不放手,急得柳弱水只好握拳擊敲索羅烈焰的手臂。

  「你……」男人瞥了她一眼,冽凜的目光閃過抹難解的情緒。

  「哎呀!」一聲尖銳的叫聲撕割開天際。「你這個天殺的!該死的!快放開我兒子。」張大嬸矮胖的身子,像顆球似地圖滾過來,臃腫的軀體很快就占滿其他人的視線。

  看著這個發瘋般喊叫他的老太婆,索羅烈焰微微瞇起眼。

  「你快放開他。」張大嬸趕到三人身邊,以拳猛打索羅烈焰,可眼前這個男人像是鐵打的,怎麼打都無動於衷。「夭壽的!短命的!我這是救到什麼煞星?

  老天啊!」打不過男人,她都快哭了。

  「你救了我?」索羅烈焰的目光再度投向張大嬸。

  第二次接觸到男人野獸般的眼睛,張大嬸不自覺囁嚅。「嗯……」

  「是啊--」柳弱水見機搭腔。「那夜若不是大嬸背著你回我家,你恐怕早讓狼虎給吃了。」她的話果然收效,索羅烈焰雖悶不說話,卻將張大牛放下。

  「呦!」張大嬸在張大牛身邊兜轉。「大牛,娘看看你有沒有事。」她的嘴上不住喃念。「該死喲!你怎麼惹上這天殺的煞星哪!」她從頭到腳仔細地察看張大牛,不巧正看到地上的醃肉。「哎呀!這不是……」張大嬸眉頭緊皺。「我就說那塊肉哪去了。」心疼地捧起髒了的肉,一手擰著兒子的耳朵。「這兩年收成不好,多少人沒得吃,你知不知道?張少爺,張大爺,張老爺,你有錢是嗎?

  這麼塊肥膩膩的肉,你就給……嘖!嘖!嘖!」想到這,張大嬸心頭都揪在一起。

  「大嬸,都是我不好。」柳弱水面有愧色。「要不,我進屋裡,把那幾塊繡好的布給您。」瞧張大嬸臉色還是難看,她趕緊補句。「不收您半分子的。」

  原本要回屋的索羅烈焰,轉身看著張大嬸。「欠的,我賠。」

  「您賠?!」張大嬸嘴角牽動,瞄了他一眼,手指晃過。「我們可不敢想呦!」

  男人烈焰般的視線掃向她,她連忙揪縮在柳弱水身後。「你這天殺的,別想亂動,抓你的官兵馬上就到了。」

  「抓我的?」聞言,索羅烈焰牽動俊眉。

  「抓他的?」柳弱水馬上回頭。「大嬸,這怎麼回事?」這男人霸道又任性,不知在外頭闖了什麼禍。

  「這……」張大嬸大著膽子,提……高嗓門。「聽說這兩天,縣官領了好些官兵四處搜查,說是要找個受傷的男人。今兒個一早,官兵已經搜到咱這兒,他們才從我家離開,我就……」

  張大牛急急打斷她。「娘,那狗官來,可有對妹妹們怎樣?」

  「這倒沒,我看他好象挺急的,聽說還來了兩個大官……」

  張大嬸話都沒說完,柳弱水便趕忙到索羅烈焰身邊。「公子,他們說不准是來找您的,您快走吧。」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索羅烈焰逸出莫測難解的笑容,無視旁人,他撫上柳弱水如雲青絲。「我不走,我還正等著他們來。」

  他的動作委實過於親暱,教柳弱水羞不成語,忸怩難安。「公子……您……您失禮了……」熱氣沖上額頰。

  「失什麼禮,我說過你是我的人。」索羅烈焰索性將她攬入懷。

  柳弱水又氣又羞,努力掙出。「公子……」這才曉得,男人一開始和張大牛說的話竟是認真的。「我……我……我的天啊……這……」張大嬸和張大牛都看呆了,張大牛正要沖出去時,讓張大嬸一把拉住。見識過這男人的力氣,張大嬸可是不敢妄動,她嘴上喊個兩句。「你……你……我報官了……」

  「嚷什麼嚷?誰說要報官的!」他們幾個人才說著,一隊的官兵就朝這兒來了,開口的自然是為首的縣官。

  「大人您來的正好。」張大嬸趕快巴上縣官。「這人就是那個受傷的人。

  他……他強搶民女哪!大人您要作主。」

  「這是怎麼回事?」縣官打量著他們兩人,看到柳弱水時,眼睛突地發亮,就差口水沒有淌下來。「這姑娘……」

  旁邊一名獐頭鼠目的師爺,趕緊貼到他身邊。「她就是柳弱水,人們都說她是阿蓮山上的一朵花。您看果然是娉婷裊娜,含苞待放。」

  縣官直勾勾地盯著柳弱水。「快!快!快給我放開柳姑娘。」看到柳弱水,別說差點忘了這趟是來找個受傷的男人,恐怕連自個兒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垂涎的目光,叫柳弱水直欲作嘔,她連忙別開視線。

  索羅烈焰把柳弱水輕推到背後,俊容凝似寒冰。「我問你,去年冬天鎮南王讓你派的賑糧,可有如實發出。」之前,他瞧這幾人生活困窘,便猜到有人從中圖利,看這縣官……「鎮南王?」張家母子對面相望,張大嬸小聲嘀咕。「那個每天喝酒、玩女人的鎮南王會管我們死活,差人發放米糧?」

  索羅烈焰耳尖,目光隨後掃到。「老婆子,若你不是救過我,方纔那句話,就可以要了你的命。」張大嬸嚇得閉嘴。

  「這是怎麼回事?」柳弱水抿唇思忖。

  「這……」縣官的臉,死灰難看。「大膽刁民,也敢幹預朝廷公務?」實在不明白,這人怎麼會對這事如此清楚。「你……你……光天化日之下,強奪民女,來人,抓回去,抓回去!」不管怎麼回事,先把人帶回再作打算。

  一聲令下,衙役立刻荷起傢夥。「是!」

  男人沉聲,昂然站立。「誰敢動我?」冷目橫掃,竟是無人敢先沖上。

  「誰敢動他?」兩道人影縱身如鷹般掠來。

  一名老者,氣喘咻咻,在後頭追趕喊叫。「就是他!就是他!」

  「那音響……」柳弱水探身出來。「是大夫。」她念頭轉得快,這些人肯定是從大夫那探得訊息的。

  柳弱水溜溜轉著美目,悄悄揪著索羅烈焰的衣服。「公子,他們……」聽他們說話的語氣,看男人篤定的模樣,好似男人和他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29:59

第三章

  「他們是我的部下。」索羅烈焰替柳弱水解了惑。

  「斐相國!仇將軍!」看到他們,縣官連忙打躬作揖,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兩名男子,一白一黑,白的俊逸,黑的剛毅,俱是非凡人品。

  斐相國斐冷,理都不理縣官,朝索羅烈焰便是揖拜。「王爺。」

  「王爺?!」眾人驚呼出口,柳弱水這才記起,男人說他的名字叫--索羅烈焰。

  索羅烈焰原名裘恨,是索羅皇朝的大將軍。他長年征戰,戰績彪炳,特封「烈焰大將軍」。一年前,他平定「南禺王朝」北侵之亂,皇上賜他國姓,為他更名為索羅烈焰,又封「鎮南王」,「阿蓮山」以南與「南禺」相接之地,皆歸他所管轄。

  日前,他到別莊休憩,一時興起,執意獨自上山打獵,這才會為野獸所傷。

  他的左右助手,相國斐冷和大將仇煞見他未歸,揣測他必定受傷,這才下令要當地縣官搜尋名受傷的男子。

  「王爺?!」縣官口水吞咽困難,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饒命!饒命!」他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張大嬸見狀,趕忙拉著兒子跪在地上。「王爺!」頭壓得重,沒敢再看。

  「王爺?」柳弱水猶反應不過。「公子,你不是說你當過夥頭夫?」她還以為他了不起便是當名將領,怎麼會……怎麼會一下子就變成王爺?

  索羅烈焰露笑。「我以前是當過。」

  「那……」回神後,柳弱水擠出笑容,欠身福道:「王爺。」

  男人雖然霸道狂肆,可她對他不是全無好感,只萬沒想到,他竟是惡名昭彰的「鎮南王」!

  腦裡掠過這點,柳弱水心頭惻惻地發酸--不願相信他會是……會不會是人們誤解他了。柳弱水偷瞄著索羅烈焰。

  索羅烈焰見她神色有異,拉她起身。

  柳弱水微吐。「謝王爺!」將手滑出,嬌軀順勢後退,不給索羅烈焰靠近的機會,索羅烈焰俊眉當下牽動。

  兩人動作細微,可全叫斐冷納入眼底,他饒富興味地勾唇。

  「下官不知道您是王爺,才會這麼放肆,萬望王爺寬恕。」這縣官好不容易才回復口舌,卻選了個最差的時機告饒。

  「鄭縣官,我又沒告訴過您,不怪你不知道。」斐冷一雙澄澈的眸子,瞟向索羅烈焰透寒的目光,看出索羅烈焰的心思,斐冷輕嘆。「之前不告訴你,是想你不需要知道。現在你可是不得不知道了。否則,你就死得不明不白了。」這話裡殺意深重,他卻說得像是微風輕拂。

  縣官但覺毛骨悚然。「饒命!饒命!王爺饒命!小人下次不敢了!」

  看他這樣,張家母子也是直打哆嗦,柳弱水俏臉刷白。

  「不敢什麼?」索羅烈焰瞇起了眼,瞥過他。「是不敢得罪我,還是不敢貪汙?」

  聽到這話,柳弱水才有了些血色,索羅烈焰雖是霸道無常,卻不至於蠻橫無理。也許真如她所想,外人對他是有些誤解。

  索羅烈焰回頭,瞧著柳弱水,柳弱水扯個笑,羞澀地避開他的視線。

  「斐冷,你察看他做了多少壞事?一項項查明白,一條條列清楚,找個日子,押赴刑場,當眾問斬。」握掌生殺,索羅烈焰毫不留情。

  「王爺……」鄭縣官只覺腦中一昏,人便厥倒了。

  身子略顫,柳弱水喃念。「王爺……」這才真的明白,原來她救的是個王爺,是個一句話,就可以要人喪命的王爺。

  「你不舒服?」不管索羅烈焰目光如何冷然,始終未曾離開過柳弱水。

  「不是……」柳弱水話還沒說完,身子便讓索羅烈焰擁住。

  「那你是覺得他不該死?」不顧柳弱水的掙脫,不管他人的眼光,索羅烈焰有力的臂膀始終圈環著她。

  斐冷和仇煞跟在索羅烈焰身旁多年,鮮少見他當眾對女子有親暱的動作--這人真的是索羅烈焰嗎?

  向來面無表情的仇煞勾動下濃密的劍眉,略側過身後,俊臉依然無動。

  斐冷則是興味盎然地盯著俏容泛紅的柳弱水。

  這麼個水靈靈怯憐憐的紅顏,確實能勾惹起男人保護的本能,佔有的欲望,不過……斐冷笑了笑,他還想再看看這姑娘到底是怎樣的女子。

  柳弱水呼吸紊亂,只能吐出兩個字。「不是。」並非姓鄭的縣官不該死,而是索羅烈焰斷決生死的權力叫她心悸。

  不過,她現在想的只是如何脫身。「王爺,您自重哪!」掙不出,她只能求他放手。

  她的音響極是細小,索羅烈焰只當是充耳未聞。「殺了這姓鄭的,我另外派個官來管這兒,讓他設個地方,專收流浪的貓狗,往後莫說是人,便是牲畜,也不叫它凍死餓死。」圈裹住柳弱水,他要給她的是絕對的恩寵,只要是她寄掛在心頭的事,他一定會為她做到。

  「王爺……」柳弱水心中激蕩,黑眸不敢置信地盼著索羅烈焰。

  索羅烈焰滿意地揚唇,看著她綻放的笑靨。「你還有什麼心願嗎?」他做這一切,不為別的,只為博她歡笑展顏。

  斐冷附在仇煞身旁耳語。「是誰說情愛很偉大?」他說得小聲,可相信索羅烈焰一定聽得到。

  果然他一瞟眼,就見索羅烈焰眶瞪著他。「王爺英明,真是百姓之福。」斐冷馬上轉出笑容,還沖著跪立在旁的眾人使眼色。

  那師爺不愧在官場打混多年,善於察言觀色,咚地磕頭應聲附和。「王爺英明!王爺英明!」旁邊的人趕緊跟著跪喊。

  喊叫一陣,張大嬸早已跪得雙腳發麻,她抬起頭瞧著索羅烈焰,見他心情似乎不壞,趕緊說話。「不知道老太婆燒了幾輩子的好香,竟然有這福分救了王爺。」她看這王爺對柳弱水極好,想來自己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多少也能跟著撈到好處。

  「可惜這塊肉沒能孝敬……」本來她還想說此在?,又想到方才對王爺的態度,怕自打嘴巴,弄巧成拙,她連忙閉嘴。

  看出蹊蹺,斐冷卻是笑拉起張大嬸。「大娘快快請起,沒想到您是王爺的救命恩人,王爺這……」斐冷轉頭向索羅烈焰探去。

  他不在乎這名胖婦人,只是好奇,索羅烈焰處理事情的態度是否有變。

  「斐冷,她要多少銀兩,你處理就是。」斜睨張大嬸一眼。「另外給她一百頭豬。」那是賠她那塊豬肉的。

  「是!」雖然這吩咐有些奇怪,斐冷倒也不多問。最少他已經確定一件事,索羅烈焰對大多數人還是淡漠的。

  張大嬸張大嘴,和兒子相互對望。「一百頭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才一塊豬肉,就能換一百頭豬,那?……該死的,她怎麼不把那王爺帶回家,現在說不定就能搬到王宮住呢?

  她才轉過這念頭,就聽到索羅烈焰開口。「這裡的事情都處理好了,你和我回去吧。」這話當然是說給柳弱水聽的。

  ☆☆☆

  「回去?」柳弱水睜大雙眼,微漾的笑突然凝結。

  「我說過要帶你回去。」俊容霎時暗沉,箍緊柳弱水,他的心意一向是不容拂逆。「你是我的女人。」

  「嘖!嘖!」斐冷挑眉,雙手環胸打算看出好戲,他以肘輕頂著仇煞,才發現這個木頭人,面上雖無表情可目光也起了波瀾。

  索羅烈焰的說法直接而明白,柳弱水一顆心差點從胸口蹦出,她既羞又惱。

  「王爺……弱水與您清清白白,勉強說我是您的救命恩人,那是您不嫌棄,可……怎麼說我是您的女人。」所有人的眼神這麼盯著她,叫她往後怎麼做人。

  柳弱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起來。

  索羅烈焰微怏。「我說是就是。」

  他的霸道,柳弱水不是不明白,可她無法就這樣屈服,她試著鑽出他的懷抱。「蒙王爺不棄,可弱水與您天地之別,雲泥之差,不敢高攀。」她並非討厭他的懷抱,可她真的害怕他的桎梏,從認識他開始,她便沒能掙離。現在知道他是王爺,那往後她更不可能逃開了。

  索羅烈焰勃怒。「高不高攀是由我決定。」揪住柳弱水手腕。

  柳弱水吃疼,淚花在眼裡捲動。「去不去宮裡難道我就一點也無法作主?」

  那是她的人生哪!她不要把自己交到一個霸道而反復的男人手裡啊。

  「無法!」柳弱水委屈的樣,叫他不舍,卻也讓他更不快。「跟我回去難道委屈了你。」他松了手,可語氣強硬依然無轉寰餘地。

  「王爺。」柳弱水雙膝下滑,跪在地上。「民女不敢奢望王爺報答救命之恩,只求王爺讓民女老守家園。」

  張大嬸忍不住出聲。「弱水你說這什麼傻話?往後你可有好日子。榮華富貴啊!你懂不懂哪?」「我不要。」柳弱水向來淡薄,她求的只是平靜的日子。

  無意中救了個王爺,她要的不是富貴,最多不過是地面憶。

  她會記得他曾把她說過的話放在心頭,曾對她笑,曾對她好。

  沒注意索羅烈焰面色鐵青,張大牛只是急道:「是啊!弱水妹子,別進宮裡,往後你可就……」話還沒說完,一塊碎石夾擊著強風掃向他頭部。「啊!」

  痛呼出口,他伸手摸著額頭,溼熱的血液滲了出來。

  「哎!」斐冷雖預料到索羅烈焰會發怒,卻來不及阻止。

  「啊!」張大嬸和柳弱水同時喊叫,張大嬸嚇得面無血色。「王爺饒命啊!」顧不得兒子額上的傷,她按下他的頭,要他跟著求饒。

  她沒看錯,這男人是頭野獸,說不准何時咬人。

  「大牛哥!」柳弱水連忙起身,急著奔到張大牛身邊。

  索羅烈焰手一橫,攔阻柳弱水,斜眼冷掃張大嬸。「若他不是你的兒子,我踢的就不止是塊小石子了。看緊他,往後叫他說話小心些。」

  他的話裡,沒有絲毫悔意--難道這就是她救起的男人?

  柳弱水心底騰起股寒意。「王爺,但問本朝有何律例不許人說實話的?」她昂起身子面對索羅烈焰,可觸及他轉過來的眼眸時,水氣禁不住從她眼裡漫開。

  索羅烈焰的眼神,是柳弱水未曾見過的冰冽陰寒。「你在為他說話?」

  忍起蓄積的淚水,柳弱水絞緊十指。「王爺,您要講理。民女不知道大牛哥說錯何話,他不過是說出民女心中的想法。『侯門一入深似海』,民女沒這福氣,也沒這勇氣進入王府,請王爺成全。」

  柳弱水心頭不知怎麼擰揪著,瞧著索羅烈焰的影也逐漸模糊。

  「我說過,我不講理,只講指令。」索羅烈焰握緊拳,青筋畢露。

  「王爺……」美目一斂,珠淚悄然滾落。

  索羅烈焰近似無情的霸道,讓柳弱水身子略顫。

  曾有這麼一刻,她以為索羅烈焰不會蠻橫待她。誰曉得他對她的好,竟然薄弱到隨時煙消,柳弱水悽然勾唇。「民女只接受道理,不接受指令。」

  「你……」索羅烈焰胸口起復不定,氣氛霎時繃緊。

  一旁的仇煞,面上雖無表情,可眼神盯著柳弱水,再無遊移。

  「仇煞。」斐冷挨靠著他,小聲道。「眼睛睜大些,日後咱們可能沒機會見這姑娘了。」他嘴上說得輕松,精斂的眸光卻不自覺凝肅。

  索羅烈焰牢握的拳,最後憤然松開。「由不得你。」

  「王爺,您這是何苦?」淚水漫流,汪汪的黑眸,叫人看了難舍。

  不知是否因為不舍,索羅烈焰撇過頭去。

  「王爺--」吸了口氣,柳弱水拭去眼淚。「草木有根,人各有家。弱水孤女一名,身無長物,只這一間破屋。雖說寸土片瓦,卻是弱水棲息之地,成長之所。離了家,弱水根無所系……」她抿抿唇。「王爺何忍?」

  若無法說之以理,柳弱水只盼動之以情,能讓索羅烈焰改變主意。

  索羅烈焰轉身,深邃的眸,心意難測,眼神一動,他丟了句話。「往後我的家便是你的家。」竟是絕無更變的意思。

  「王爺。」柳弱水頭暈,退了數步,倚靠在家門上。「民女的根在此,離了這,往後只怕就此枯萎。」她是死心了,不會在索羅烈焰面前,稱自己名字了。

  微風吹動她的衣裙,清瘦的身影,孱弱得像是零落的花瓣。

  索羅烈焰瞧著她。「你……絕不離開這裡,是吧?」

  「嗯。」偏垂螓首,柳弱水死抵著門。

  再看她一眼,索羅烈焰別過臉。「斐冷,這房子一木一梁、一草一花都給我搬到王府裡,一景一物都要與原來分毫不差。」

  斐冷扯出個笑。王爺安心在府裡等就是了。到時候,斐冷自是連人帶屋的給您辦好。」他說的人,當然就是柳弱水了。

  任人宰割的無力感,漫上柳弱水的眼眸。

  「最好是這樣。」索羅烈焰頭也沒回地跨步,仇煞隨即跟上。

  斐冷挨近柳弱水。「姑娘,方才王爺與你,一個硬逼,一個不屈,可真叫在下捏了把冷汗……」只見她茫然無動,雙眼睜睜地望著索羅烈焰的背影。

  「斐冷。」索羅烈焰不悅地回頭。「你跟我回去,這事交給仇煞。」

  不顧索羅烈焰噬人的目光,斐冷依舊堆滿笑。「遵命。」

  俊美瀟灑的身影,毫不遲疑地移開。

  索羅烈焰面色略沉,越過斐冷白色身形。

  「王爺……」柳弱水暗啞地喚出口。

  索羅烈焰頓了下,沒有回頭,又徑自往山下移動。

  柳弱水軟癱在門口,任隨泛濫的淚水掩蓋索羅烈焰逐漸淡去的影。

  ☆☆☆

  自從索羅烈焰開口要迎柳弱水進府,王府裡面便加緊趕工,將木屋搭起。夜深露重,索羅烈焰獨自一人待在木屋內。

  觸撫著桌子,他沿邊坐了下來,看似百無聊賴的手指,勾寫出來的是柳弱水的名字。

  從沒明說,可是心裡蠢動的念頭,未曾停歇,他想念她啊!想念她暖人的笑語,惹人的珠淚,還有……「王爺。」門嘎一聲地開啟,斐冷徑自走入。

  索羅烈焰神思蕩回,手指不自覺地收成拳頭。「有什麼事嗎?」他漠然地抬起視線。

  「聽說這幾夜,王爺沒有留宿在香閨艷閣,反倒是窩在這破屋草茅……」

  索羅烈焰眉頭弓高,不耐地打斷他。「我的事情幾曾要你管了?」

  「不敢,不敢。」斐冷說得一點都不像「不敢」的樣子,他悠閑地和索羅烈焰並坐。「我只是擔心王爺將來若是獨寵柳姑娘,恐怕反而為她招禍。」

  「有我護著,誰敢動她。」索羅烈焰握緊的拳,暴出了青筋。

  「聽王爺這麼說,當然是最好了。」斐冷愉快地抽出扇子揮動著。「您一聲令下,自是無人敢妄動胡為。不過,我瞧那柳姑娘倒是個有意思的人。人雖膽小,卻不是只要呵疼就夠了……」

  「閉嘴。」索羅烈焰目光竄出怒意。「你是太閑是嗎?我與她的事情要你饒舌。」

  「不閑,不閑。等會兒還得去接人,怎麼會閑?」想到等會兒要接的人,斐冷雙眸彎亮,上揚的唇角不自覺勾起深濃的笑意。「只是王爺的事情,總掛我心,長懷我胸啊!」他可是好意地點提索羅烈焰,教他該如何與柳弱水相處。

  「結識十餘年,倒不知你這般忠心護主。」熄了眼眸底的不快,索羅烈焰冷嗤一聲。「你是要去會鳳靈兒吧?」

  俊容拂掠過春風似的笑容。「這麼明顯嗎?」那笑是含糖的蜜,隱藏不住他心底泛出的甜味。

  索羅烈焰斜睨著他。「你平素皮笑肉不笑地,一臉虛虛擬,只有提到她的時候,才會有點人的樣子。」

  斐冷縱聲朗笑。「王爺,別嫉妒,有一天你會找到這樣的姑娘。」

  索羅烈焰面色霍地暗沉,探手擒扣住斐冷的頸子。「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一年前,他的妻子自裁,對他影響甚大。自此之後,他再不願自己讓一個姑娘牽動他的喜悲。這些日子他過的很好,只是天不該叫他漏算了一個柳弱水。

  他不曉得,情愛若再翻騰,他承得住載浮載沉的幾番起落否。

  所以,他做了決定,會護守著她,但絕不把心交付出去。

  「王爺,息怒。」斐冷斂眉低覷,嘿嘿露笑。「您別動怒,您知道我是貪生怕死的。以前我怕死,是害怕死了無法復仇;現在我怕死,是因為死了可無法娶鳳靈兒了。您就饒我一命。」

  「哼。」索羅烈焰刷地收手。「鳳靈兒要願意嫁你,早就嫁了。」

  斐冷摸摸頸子。「要不是王爺梗著,她早嫁我了。」

  索羅烈焰瞥了他一眼。「別把帳賴在我身上,我可沒勾引過你們家的鳳靈兒。」

  斐冷把扇子收回懷中。「她說我對不起王爺,若王爺沒再婚,她不會點頭和我成親的……」

  索羅烈焰打斷了他的話。「別說了,那些過往的事,我不想再提。」

  「不想再提,就是因為沒有忘記過。」斐冷一句話,硬要刺到索羅烈焰。

  「斐冷。」索羅烈焰迅速地抽出一柄短刃,橫架在斐冷項上。「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不好。」

  「我知道。」斐冷慢慢站起來。「您沒看到我扇子收了,就是打算要走人了。」

  唉!斐冷在心底嘆氣,跟索羅烈焰說實話,隨時可能變成「死諫」。

  索羅烈焰撤了刀。「快走。」

  「是。」斐冷擠了抹笑。「王爺自己保重。」足尖輕點,迅速撤離。

  「多事。」索羅烈焰低吐一聲,將刀收入鞘裡。

  無端叫斐冷攪亂了心緒,他已無心多留,邁開腳步,他舉足離開,順手帶上了門屝,卻在這時停了動作。

  他回頭,視線掉頭在空蕩的屋內。

  他不曉得當他再開這扇門時,她會如往昔一樣,漾開滿臉的笑,等待著他嗎?她現在同他一樣想他,抑或是還在氣他。

  ☆☆☆

  一道嬌小的黑影,從一棟大宅裡翻出,縱身躍提到屋脊之上。

  斐冷身著玄衣,坐在屋脊另一側,低聲喚道:「小靈兒。」他叫的小靈兒正是索羅王朝最著名的女飛賊鳳靈兒,也是他兒時的玩伴。

  「斐冷。」鳳靈兒飛奔到他身邊,猶如燕雀一般跳到他懷裡。

  斐冷及時張開雙手,摟抱住她,俊容自然流露出寵溺的笑容。「需要我提醒你,這是屋脊嗎?」她大姑娘竟當是平地一般奔騰。

  鳳靈兒扯下面罩,睨了他一眼,俐落地翻了下來。「如果不是在屋脊上的話,我會讓你占這便宜嗎?」搞不清楚,她這可是在訓練他呢。她可是名賊耶,往後要成為她丈夫的,最少也得走屋脊如踏平地,才算過了第一關的。

  鳳靈兒從懷裡掏了本帳冊給斐冷。「吶!給你。這是那個林郡守貪贓枉法的罪證。他求我把這本帳冊交了出去,我看就給你吧。」低身坐了下來。

  「這可奇了。」斐冷坐在她旁邊,翻開帳本看著。「怎麼會有人求個偷兒把自己的罪證交出去?」「更正。」鳳靈兒一把揪了回來。「我是名賊,不是偷兒。」

  「是,失敬,失敬。」斐冷有模有樣地施禮。

  鳳靈兒展笑,再把帳冊塞回他手中,傲挺上身。「這道理很簡單的。我到他們家偷了這帳冊出來,下了帖子給他,要他付錢贖回。等他贖回了,我再去偷一次,然後調高價錢,要他再花錢買回。」斐冷一邊將帳冊揣入懷中,一邊聽著,眉頭次第攏高。

  鳳靈兒低頭,伸出手指比數著。「我已經偷了他三次嘍,這次開口一千兩金子,他付不出來,自己跪在地上哭。他說:『姑奶奶,求求您放了我吧。您要不殺了我,要不就把這帳冊交出去,我再也沒銀兩可以給您了。』」

  鳳靈兒模仿著那名倒楣的郡守,神色之間,掩不住得意之情。「我這方法可好了,既可以不斷磨練本領,還可以報效朝廷,造福社稷,回饋鄉梓。」

  「順便嚇短我的壽命。」斐冷輕輕扣著她的額頭。「小靈兒,你這是找死當有趣。你一次次地偷,旁人便一次次地加了防衛,要是有個萬一,怎麼辦?」

  他會擔心啊!一年前,鳳靈兒為了他去偷盜「索羅王朝」當時的相國索羅莽謀逆的罪證。那次,她差點喪了命,聽到相似的事情,他猶是心有餘悸。

  見他急了,鳳靈兒眨動睫羽,蹭著他的肩膀。「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你來接我了嘛,你要是沒看到我出來,就自然會闖到人家家裡,把我救出來嘍。」

  其實那次真的是個意外,她自己也沒想到險些喪命。驚悸過後,回想起來,反而覺得能偷出罪證是件有趣的事兒,這次才會突發奇想。

  不過,她也比以往收斂了,因為知道她若出事,他會怎樣的傷心難受。

  「要是我來不及救你呢?」斐冷環抱住她。「我真該娶了你,叫你肚子裡懷了個小小靈兒,你才會知道我的擔憂牽記。」

  鳳靈兒賴在他懷中。「那你就想想辦法,讓索羅烈焰好好娶了個老婆。當年,你明知道他妻子楚綾嫣,早有了青梅竹馬,卻沒勸阻他娶她,才會釀了這日後的慘事,害得他心性大變。我每次見了他,身旁一堆鶯鶯燕燕,卻沒個真心喜愛的姑娘,心頭都悶悶地不好受。」

  斐冷撫撥她的發絲。「這世上有兩種人,其中一種人因為害怕,所以提早放棄。」他自己當年便是如此。「還有一種人因為害怕,所以死命抓著。索羅烈焰現下就是這樣,他心裡越空,身邊抓的姑娘越多。這些女子都是順服他的,他抓在身邊安心,可我看柳弱水並不是這樣的姑娘,只怕他往後還有苦處要嘗的。」

  鳳靈兒仰首睇著他。「若是這樣,那你就更得加一把勁了。否則,他嘗苦處,你也別想吃到甜頭。不然,他婚姻不幸,你卻懷抱嬌妻美眷,這樣不是很沒天理嗎?」她事事抱不平,求公道,就連終身大事,也是這般看待。

  斐冷無奈一笑,知道她的心性很難改變,一時片刻要娶她,怕是不容易,只能在口頭逗逗她。「我的妻子,也沒這麼嬌美啦。」

  「斐冷。」鳳靈兒狠踩他的腳。

  斐冷眉頭鎖皺,他應該早些抽腳的,鳳靈兒火氣上來時,可是不留情。戀上一個人,和著魔的時候很像的,明知道腳踩了會疼,還是會一次次地縱容。

  鳳靈兒叉腰。「你說,怎樣的姑娘,才算是嬌美的?是不是要像索羅烈焰喜歡的那個柳弱水?」鳳靈兒口頭突然冒出柳弱水的名字,斐冷不覺失笑。「這和柳弱水無關吧。」

  鳳靈兒畢竟是小姑娘的心性,執意道:「我不管。」明知道他喜歡她靈動的性子,可要她和溫柔嫻靜的女子相比,她心頭多少會有地不安,更何況她還常聽他稱贊柳弱水。

  斐冷莞爾。「你放心,我可不敢喜歡柳弱水。」

  鳳靈兒睨他。「你怕索羅烈焰吃了你。」她相信依索羅烈焰的性子,這是有可能的。

  「我自然是會怕。」斐冷拍拍胸口。「不過,我怕的不是索羅烈焰動怒,我怕的是你傷心。」

  「好噁心喔你。」鳳靈兒別過頭,她嘴上這麼說,一臉卻笑得燦甜。

  「會噁心嗎?」斐冷故做吃驚。「那看來,我一定是不常對你說好話。以後我一定得好好訓練你才是。這樣吧,從這裡開始好了。」他驀然低身,攫住她軟柔的朱唇。

  「這裡是……大街上耶……」鳳靈兒逸出喘息。

  「我比對擔心的是屋頂。」斐冷嗄聲低語,兩手抱起鳳靈兒,施展輕功,沒身在暗然的天際。夜色深稠,而他們倆的情意正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0:14

第四章

  這些日子,仇煞雇了頂轎子護送柳弱水入王府。一行人原該在午時抵達,卻因半途一場瓢潑大雨將他們困在城郊的寺廟裡。

  「柳姑娘。」已經是用午膳的時間,仇煞端了素粥到柳弱水暫棲的廂房。

  柳弱水開門,見了他的面,嬌顏自然浮出一朵春花。「仇將軍。」

  仇煞話不多,看來悶靜,可幾日相處,柳弱水才感到他的沉穩可靠。在他身邊,她反而覺得安心。

  「請用。」仇煞將素粥放在桌上。

  「將軍吃過了嗎?」柳弱水漾開玉頰上兩窩甜柔的嬌笑。

  「不礙事,姑娘先用。」

  柳弱水輕搖螓首。「將軍先擱著吧,我還吃不下。」越近王府,她的心頭越是忐忑,連著幾日胃口都不甚好。

  不曉得如何勸她進食,仇煞默然片刻,點了個頭。「好。」

  他退了幾步,定杵在門旁,打算就這麼立著,直到柳弱水喝粥為止。

  柳弱水逸拈輕笑,坐了下來。「我看我還是吃吧,否則將軍必然不肯歇息,也不願用飯。」

  仇煞極輕地揚了下嘴角。「謝謝。」感謝的是她對他的體諒和知解。

  「該說謝謝的是我,這幾日偏勞將軍許多。」柳弱水睇盼著仇煞。

  「不會。」似是不安,仇煞避開美目的凝睞。

  他避閃的動作,讓柳弱水覺得好象做了不妥的舉止。幾天下來,她隱隱察覺仇煞待她雖好,可總好象有意避開與她親近,個中的原因,她無從知道,只能偏低頭,靜默地舀了幾口粥啜喝。

  「雨若停了,不出一個半時辰就可到王府了。」仇煞難得主動開口,說得卻是行程上的事情。

  柳弱水悄然放下湯匙。「我若在王府住上一段日子,王爺還肯讓我回阿蓮山上嗎?」旁人欣羨王府的富貴,她卻是擔憂王爺的橫霸。並非不曾戀他,可思量及他的反復與蠻強,她……她會怕啊!

  「王爺是想接姑娘到王府照顧,以報答救命之恩,姑娘不用擔心往後的日子。」知道她的不安,仇煞少見的「多話」。

  柳弱水幽浮一抹苦笑。「我曾聽老人家說,在極冷的地方,有種動物叫貂,若見著路上凍昏的人,便會蓋在他身上嘗試救醒他。想想,便覺得自己好似一隻貂,救醒了個人。那人一歡喜,便要將我養在籠裡,說是往後吃喝都用不著我煩心,可我卻離不開那牢籠,回不到我原來的地方。」茅屋破厝,那是她的窩,她住來安心自在;那雕梁畫棟,不過是索羅烈焰禁錮她的囹圄,她怕是待不下的。

  她的話裡,有沉沉的嘆息,問得仇煞無言。

  半晌,柳弱水回神,擠了絲笑。「對不住,是我失言。在將軍面前,說了不當的話。」

  仇煞認真地看著柳弱水。「請姑娘相信,王爺願意不計一切,讓姑娘開心。」

  柳弱水恍恍笑起。「我知道。」正因為她明瞭這點,所以她對他眷戀不舍,可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惶惴不安哪。

  因為他對她的「好」,是不容她說不要的。

  不再作聲了,柳弱水埋首,拿起湯匙,在碗裡頭晃了兩下。真的是吃不下了,她輕喟一聲,放下湯匙。「將軍,我想獨自去大殿參拜禮佛,您不介意吧?」她想要片刻的寧靜,沉澱她紛亂的心緒。

  「我陪姑娘到大殿門口。」他的職責是寸步不離地護守柳弱水。

  知道他拿捏著,不幹擾她與保護她之間微妙的分寸,她也不堅持要獨處,兩頰輕泛漣漪,她溫言細語。「那就麻煩將軍帶路。」

  「姑娘請。」仇煞舉步,帶走一把傘,領著柳弱水穿越曲折的廊廡。

  「煩請將軍稍等。」走到半路,柳弱水輕聲喚住仇煞。

  「怎麼了?」仇煞回頭。

  柳弱水娟笑。「我瞧這寺廟幽靜古樸,捨不得快步離開。」水眸瞅轉,凝盼著氤氳水氣朦朧了莊嚴古剎,雨水沿著屋瓦滴落,形成一疋晶透的雨簾,阻隔的是塵世的喧擾煩憂。

  她出神睇望,唇畔款浮出一朵清蓮。「好美呢!」她的心思向來單純,就是觀花聽雨,也能怡然自得。

  仇煞的目光,霎時叫她脫俗恬淨的笑容牽引。

  柳弱水回眸,與他視線交觸,玉頰自然嫣飛彤紅,她甜甜一笑。「對不住,叫你跟我站在這裡看雨,你一定覺得很無趣。」

  「不會。」事實上他的心緒是難得的平和寧靜。

  恍然明白了,為何索羅烈焰強悍地求索她的情感。因為她的溫雅,是倦累已極的人渴盼的歸宿。

  仇煞特意將視線移開。「跟我來。」

  折了個方向,仇煞帶著她往後殿走去。柳弱水跟上他的步伐,只覺得隱隱約約地有一股淡香泅入她的心屝,步出走廊,豁然在眼前舒展的是一池芙蓉。

  水塘中,嫣紅幽紫出水含露,玉立娉婷卻又嬌憐楚楚。

  未曾見過雨中的荷宴,她微怔,旋爾燦笑,提裙跨步,汲探那滿池盛放的馥鬱。

  見她笑了,仇煞的嘴角不自覺地勾揚。

  帶她來賞蓮,是他忽湧的私心,因她丰姿如荷,雖非絕艷,可一池的軟甜,不注意,仍要叫人失足,溺沉在她的馨甜與倔挺中。

  為她撐起傘,陪她步到池邊,他卻退在她的身後,謹記得與她保持距離,因為她是索羅烈焰喜愛的人,所以他絕無法失足。

  柳弱水轉身,睞盼著他,嘴角噙含春花。「謝謝。」他不說出口的體貼,讓她更是盈懷動容。

  「不會。」他一貫少言,避開正視著她。

  秋波斂閃,也不與他瞅對,卻瞥見他溼透的半邊。「將軍那半邊的衣裳都溼了,要不要靠過來?」她溫言探問。

  「不用。」這是他存心的疏遠。

  兩人同在一張傘下,她無法睜睜瞧他,為了躲避她,而淋溼身子。

  柳弱水抿了下朱唇,身子向傘緣縮退。

  見她快淋了雨,仇煞不多思,伸手便是拉住她。「柳姑娘--」卻在碰觸到她衣裳時,倉促地撤了。

  他突然與她貼近,叫她心跳莫名失了一拍,玉腮淺染霞紅。「將軍。」覷了他一眼,她也趕緊別轉黑瞳。「這把傘,就這方大小,您不好靠過來,我只好避過去,否則叫您染了風寒,我心中過意不去。」她的心頭咚咚地跳著,脫出口

  的,雖然是善意的邀請,可是以她這樣的性格,已經算是活般大膽的話語了。

  兩人凝滯了半晌都沒說話,不過仇煞終是跨了步,與她貼近些。

  他身上幹淨舒服的味道,輕暖地攏聚。

  柳弱水含羞抬首,迎上仇煞微透窘赧的俊容,玉顏浮漾淺笑。

  跟他在一起,雖然偶失方寸,可不像和索羅烈焰一道時的心慌意亂、情迷魂蕩,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暖踏適意。

  拉近的距離,才讓她發現他衣緣上迸落的線頭。「你這裡的線綻開了。」柳弱水貼了過去,輕扯他肩頭,低審布塊接縫的地方。

  「柳--」他有些不自在,想獲移她的手。

  「怎麼了?」她抬頭,輕轉一彎嬌笑,麗雅更絕芙蓉。

  睜看她半晌,他忽地不語,悄縮了手。「沒事。」

  「喔。」她又埋首,忖度著從何為他縫補。

  仇煞低看著她,靜默地貪享她的溫柔。戀嗅著荷花的嬌甜中,薄騰的那股屬於她的幽淡清香。傘下的小天地,浸潤在奇異的香柔中。

  一句冷硬的話語卻在這時閱了進來。「雨中賞花,你們倆倒是好興致。」那話猶如湖面擲石一般,驚開一池平靜。

  仇煞迅速回身。「王爺!」

  「王爺?!」柳弱水旋側身子,愣瞧著索羅烈焰。

  索羅烈焰披著一襲斗篷,雨水溼了那張鐵硬的面容。

  柳弱水吶吶吐道:「王爺……怎麼來了……」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她……她還沒准備好要怎麼面對他哪!

  「怎麼來了?」索羅烈焰哼了一聲,說不出的譏嘲。

  現下這樣子,他能說他是因為想她而來的嗎?因為一股子湧冒的思念,他等不及雨停,冒雨狂奔,尋他們可能落腳的地方,一似著魔。

  叫他迫不及待的,是她顧盼回眸的盈盈款笑,他想念著,夢裡也不曾放過。

  越到要看到她的時候,他越是按捺不下。

  思念潰崩,撞見的卻是她偎靠著旁人,不……仇煞不是旁人,他待仇煞是兄弟。

  他過往的種種,仇煞都看在眼底的,他不相信仇煞會……抑下胸臆的苦澀,索羅烈焰昂然傲挺。「這鎮南國每寸土都是我的,我怎麼無法來?我若不來怎麼知道你好不好?」

  「王爺。」看索羅烈焰這樣,仇煞確定他是「誤會」了。「柳姑娘見我衣裳磨了,好心要為我縫補。」不管解譯是否有效,他都無法默然。

  「那很好啊。」索羅烈焰佯做無事地朝兩人走去。「看來你們處得挺愉快的。」繃弓的背脊蘊蓄的是待發的怒意,炯亮的目光盯量著柳弱水。

  明明清楚仇煞是不會說謊的人,可是他壓不下來胸口竄燒的無名火,柳弱水清秀的臉龐,印浮出來的是他前妻楚綾嫣的面孔。

  終是掙不出來的啊!

  上天對他的嘲弄未止,他又淪入數年前的泥淖中。當滾炙著猜忌、疑心、不安、憤怒時,他才明瞭不知覺中,心坎已經烙了一個影。

  他在生氣,柳弱水看得出來,卻不明白他為何發火。

  不想觸怒他,她選取噤聲不語,身子卻不自覺朝仇煞挪了一步。

  索羅烈焰眼眸的火光立時迸射而出。「怎麼不說話了?」他扣住她的下頦。

  「難道是和仇煞在一起久了,也和他一樣不愛說話了?」

  柳弱水秀眉微攏。「這與仇將軍無關吧?」不知道索羅烈焰為何莫名扯了仇煞出來。「王爺識得民女時,民女便不是多言之人。」

  她一番善意的解譯,卻引得他怒火更熾。「你在替他說話。」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

  柳弱水被他捏得痛了,眉頭錯結。「王爺曲解了。」她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了,突然來了這麼一趟,無名放火,漫天刮風,比先前見他時更是反復古怪。

  看柳弱水揪疼,仇煞輕握住索羅烈焰的手腕。「王爺請冷靜。」

  索羅烈焰視線橫掃過仇煞,再轉到柳弱水臉上,柳弱水眼眸因為吃疼,而含蓄了水光,他倏地鬆手。「仇煞,立刻護送柳姑娘回府。」

  撂下一句話,索羅烈焰刷地轉身。

  「立即回府?!」柳弱水眉頭擰折,趕緊開口叫住了他。「王爺。」

  索羅烈焰回頭。「什麼事?」他心頭懊惱對她的粗暴,語氣比方才溫和。

  「現下風雨未歇,不好勞煩仇將軍和轎夫護送吧?」柳弱水在心中祈禱索羅烈焰怒火已消,能聽得進她的話語。

  誰曉得聽他這麼一說,索羅烈焰兩道濃眉卻是張怒斜飛。

  他無法不想,她會這麼說,是因為不想這麼快進王府,還是因為心疼仇煞淋雨護送。

  柳弱水見他似乎又惱了,不自覺抵咬著下唇。

  索羅烈焰看了她一眼。「我說現在就是現在。」語氣之中絲毫沒有轉圜餘地。

  柳弱水逸了聲嘆息。「幾日不見,王爺依舊容不得旁人商量嗎?」他的決定,她早當猜想得到的,不該……不該還殘著奢想的。

  他反問:「為什麼你就不肯聽我的安排?」他莫名地冒了個念頭,若是仇煞為她作主,她是否就會接受了。

  柳弱水泛了絲苦笑,默不作聲。

  她掙的不過是一個理字,希望他待人接物合情合理,難道共處的這些日子以來,他連這一點都還不懂她嗎?

  見她不語,索羅烈焰再度背轉身子。「仇煞,為她備轎。」

  「王爺。」柳弱水在他身後喚著。「若是民女坐在轎中,而旁人為我淋雨,這轎子我實在安不下心坐下。」她的語氣從來都是溫柔的,可心志絕不屈從。

  「隨便你。」索羅烈焰當她是心疼仇煞淋雨,並沒有回頭,只丟了一句話。

  「不過要是一個半時辰後,你沒回到王府,我就把那群轎夫全砍了。」滿腹的怒意,他發泄在無辜的轎夫身上。

  柳弱水臉色一白,愣愣地瞧著他離開。

  這是她第二次錯愕地看著他離去,不過這回和上次不同,現下她連淚都流不出來。因為對他處事的蠻橫無理,她徹底灰心了。

  ☆☆☆

  「咳!咳!」柳弱水咳了幾聲,從悠恍的睡夢中醒來。

  「這裡是……」半撐著暈重的頭,她巡了下四周的環境,眼眸忽地一亮。

  「這不是我……咳咳……我房間嗎?」

  她躺著的地方,是她住了十幾年的舊家。

  「不是。」她驀地搖頭,憶起已被迫離開阿蓮山了。她的家,沒了。

  循著記憶,她想起索羅烈焰離開之後的情形。那時,她執意不上轎,要和轎夫一併走。仇煞也不硬逼她,撐起傘,陪她走那一段。一路上兩人無語,只有不安的轎夫抬著空轎,頻頻地朝著她望著。她拚命趕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兩腿酸麻,手足無力。仇煞在這時停下,看著她說了句:「你不想坐轎,也不願害了轎夫。那?就由我背你,這樣快些。」

  想到這兒,柳弱水臉上暈開一層嫣紅。

  她記得,最後她還是順了他的好意,由他背著。不過,她後來好象在他厚實的背上昏睡過去……「姑娘,您終於醒了。」一個相貌清秀的小姑娘進了房間,沖著柳弱水一笑,喊回她飄蕩的神思。小姑娘喜孜孜地端了個碗過來。「太好了,快點喝了這藥吧。」

  「請問你是……咳!咳!」柳弱水開口,又咳了兩聲。

  「柳姑娘您快別說話。」小姑娘一手順著她的背,一邊介紹自己。「我叫小靈兒,來照顧你的。來,姑娘,趁熱喝了這藥吧。」

  這小靈兒不是別人,正是鳳靈兒,她對柳弱水充滿好奇,便擅自把索羅烈焰找來照顧柳弱水的丫環給趕走了,自己扮成婢女的樣子,混在柳弱水身邊。

  「謝謝。」柳弱水接過她手裡的碗,舀了兩口啜喝。「小靈兒姑娘,請問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叫我小靈兒就好了,甭加姑娘兩個字了。」打量著柳弱水,鳳靈兒綻開笑容。柳弱水和索羅烈焰前妻楚綾嫣都是娟美的女子,不過楚綾嫣是大家閨秀,而柳弱水則是小家碧玉,雖沒楚綾嫣出色,倒比她多了份可親。

  鳳靈兒滔滔不絕地說著。「之前就聽說姑娘是我見猶憐,今日見了,果然是這樣。」別說是男子,就是她見了也要升起保護的念頭。「老天爺真不公平,我這人看起來是摔不破、打不爛,姑娘卻像是一掐就要碎了……」

  「對不起。」她的話像串連珠炮,轟得柳弱水腦際直響,她只好輕聲地岔開她的話。「請問一下,仇將軍呢?」

  「仇將軍啊?!」沒想到她先問的,不是索羅烈焰而是仇煞,鳳靈兒眉心微蹙了下。「他把姑娘抱回來時,姑娘受了點風寒。他和王爺說,那是他照顧不周,要自行處分。」

  「王爺可有罰他?」柳弱水的心整個懸提上來。

  「姑娘別緊張--」鳳靈兒忖量著柳弱水的反應。「王爺沒有罰他。」

  「那就好。」柳弱水松了口氣,分不清是為了仇煞沒受罰,還是索羅烈焰沒濫罰而放心。

  心頭的擔子放下,柳弱水秀眉舒展。「小靈兒,請問仇將軍也住在王府嗎?」她想去看他,這些天多蒙他照顧,他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同,她視他是個可倚靠的朋友。

  又是仇煞!鳳靈兒的眉頭擰在一起,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有一句話,小靈兒想和姑娘說,姑娘別嫌我多嘴。」

  「請說。」柳弱水漾開一抹笑。

  鳳靈兒張大了眼睛,四下看看,壓低音響。「現在姑娘是住到王府了,最好別和仇將軍走太近。昨天王爺照顧了姑娘整夜,今天早上才去休息的,我看王爺是真的很喜歡姑娘。你還沒住進府裡,我就聽到些風聲,王爺旁邊那一堆女人,打算給姑娘難看,如果你和仇將軍走得太近,怕--」她挨到柳弱水耳朵旁邊。

  「將來要招人話柄的。」

  其實,鳳靈兒真的發愁的不是這,她煩惱的是,倘若柳弱水和仇煞有個什麼的話,索羅烈焰可能會瘋了。

  柳弱水喃念:「不會吧。」雖然她多少揣想到,進了王府,出入定不自由,可她沒想到連和仇煞交個朋友,也要惹上這許多是非。

  鳳靈兒眉頭揪鎖。「怎麼不會?」再度靠上柳弱水。「王府裡面的事情我見多了,王爺旁邊的那群女人,是很恐怖的。哪個姑娘多……多和王爺睡了一夜,都是要計較的。」

  柳弱水俏顏發熱。「你誤會了,我和王爺不是這層關係。」

  「是這樣啊。」鳳靈兒尷尬地擠了絲笑,不過旋即整斂神色。「可是進了王府,我看早晚也是脫不了這層關係的。」

  鳳靈兒的一句話,說中了柳弱水的心事。她輕聲低嘆,默然不語。

  鳳靈兒看了不忍,在她身邊坐下,搭上她的肩膀。「你別愁了,還是顧好自己身體要緊哪。」

  「嗯。」忍著藥的苦味,柳弱水喝下那碗藥。「咳!咳!」喝完藥,她又咳了兩下,一股子藥味塞在口裡,和她心頭一般味道,苦哪,可怎麼也得含吞。

  「不礙事吧?」鳳靈兒一邊幫她順背,一邊接過她手頭的碗。

  「無妨。」柳弱水掏了條手絹,對著她扯了抹笑。「小靈兒,麻煩你幫我……咳咳……拿碗去洗。」人有些倦了,她靠在床邊憩著。

  「好。」鳳靈兒俐落地翻起身。

  「等等--」驀地想起了一件事,柳弱水探手喚住她。「請問,府裡有荷花嗎?」

  「有。」鳳靈兒用力點頭。「要做什麼?」

  柳弱水玉容嫣浮淺笑。「勞你幫我摘一朵給仇將軍……咳咳……代我謝謝他這些日子護送照料。」若是與仇煞見面,會拖累了他,她會盡力避開的。可那聲謝,她怎麼都得告訴他的。

  「柳姑娘--」盯看著她的笑,鳳靈兒神色間多了難得的正經。「我與你算是投緣,這話要是說得多了,你別見怪。」

  「怎麼會?」柳弱水暖出兩窩笑,輕拉著她的手腕。「王府的事情,我全然不知,你肯處處提點我,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哪兒會有什麼見怪?」

  鳳靈兒見她對一個下人,態度這般和善,倒是又添了幾分好感。她微微一笑。「我從開頭聽你說得便是仇將軍,到我現下要離去了,還是聽你提他。我想,他在你心中必定不同。你是喜歡他多一些,還是喜歡王爺多一些?」

  「啊?!」這話問得過於坦白,顯得有些唐突。柳弱水怔愣了下,整個臉驀然燒得紅透。

  「若不便說,也就算了。」鳳靈兒雖然想知道,可不願逼她。

  「咳咳……我想與你說,應該沒關係的,可你別笑我哪。」柳弱水靦腆一笑,晶潤的面容瑩透彤光。「其實對王爺的感覺很奇怪……咳咳……我也不知是不是喜歡他。不過,不見他的時候,會莫名念著他……咳咳……可真見了他,又會怕他。至於仇將軍,他是個君子,跟他在一起時,心裡都很踏實舒服。」

  「好姑娘。」看她當自己是姐妹,訴說這些體己話,鳳靈兒綻笑。「正常的女子,都會怕索……王爺的。不過你會念他的話,他倒也還有機會。我本來想,你若真不喜歡王爺的話,我就想辦法幫你弄出去了。省得你在這兒吃苦……」

  鳳靈兒注意到她說話時,柳弱水眉頭微微攏聚,水眸睜盯著她,她停了下來。「我臉怎麼了嗎?」「沒有。」柳弱水為自己失禮的舉措窘赧。「對不起。」

  「沒關係。」鳳靈兒歪嘴斜鼻地摸著自己的臉,喃念:「有什麼嗎?」

  柳弱水失笑。「沒事,你的臉一點事也沒……咳咳!」雖還咳嗽,可她心情輕松不少。「我是聽你說話的樣子和內容,不像個丫環,才忍不住看著你的。」

  「原來是這樣。」鳳靈兒燦落笑靨。「原以為你是個單純的姑娘,倒不想你的心思也是細巧聰慧。我實話跟你說吧,我是斐冷的另一口子,我怕你招人欺負,所以搶在索羅烈焰幫你安排好的丫環前照料你。」

  「怎麼好偏勞姑娘呢?」知道情形後,柳弱水顯得不安。她對斐冷不熟呢,沒想到他們對她這麼好。

  「沒什麼關係啦--」鳳靈兒咧嘴,故意邪笑。「我會這麼幫你,你就知道你身處的環境有多險惡了。」

  柳弱水聞言,突然不說話了。

  鳳靈兒噘唇。「嚇你的,你別當真。」

  柳弱水幽幽一笑。「如果沒有幾分真,我想你不會拿這嚇我的。」

  這會兒換鳳靈兒啞口無言,看來柳弱水心思比她想的還要細密。

  見鳳靈兒無語,柳弱水輕聲。「我不愛跟誰爭搶王爺,而且王爺的性子,我拿不准,不知道怎麼跟他相處……咳咳!王府對我而言,就像是個精巧的籠子,如果能的話,我會想回阿蓮山。」

  她真的好想回去哪,這裡不屬於她,從她被迫要到王府的那刻起,她的心幾乎就沒一刻安穩過。索羅烈焰逼她逼得越急,她便越想逃。

  看出她的不安,鳳靈兒正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好好想想。如果回了阿蓮山,永遠見不到索羅烈焰,你願意嗎?如果你知道,沒你在他身邊,他的日子會很難過的話,你捨得下他嗎?」

  「我……」鳳靈兒突然這麼問,竟叫她說不出來。

  柳弱水抿唇,她的頭還昏昏沉沉,答不出這個問題哪!赫然發現,當真有機會可以離開他時,離開竟變得沒她原先想得容易。

  「柳姑娘,索羅烈焰雖是個善征慣戰的人,可談情說愛的事情,他和大多數的男人一樣,一點都不懂的,你再讓他試試吧。」

  「再讓他試試……」柳弱水含糊地吐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0:32

第五章

  見柳弱水體弱,鳳靈兒囑咐她要好生休息,便為她去尋仇煞。鳳靈兒走後,柳弱水睡了片刻,就讓一陣聲響吵起。

  「這就是柳弱水啊!」媚軟的語音,伴著一陣艷香的味道湊近她。

  柳弱水睜開眼,撐坐起來。「咳!咳!」壅塞在鼻腔的味道,嗆得她難受。

  「喲!醒了呢。」好幾個女影,在柳弱水模糊的視線裡迭合,她一時看不出說話的是誰。等她定了焦,才發現眼前最少七、八名嬌媚的女子。

  「請問……」雖然柳弱水心中隱覺「來者不善」,她還是端溫著笑容。

  「不敢勞柳姑娘問,您現在可是紅人呢。」一個女人開口,味道酸濃。

  「九妹。」離柳弱水床頭最近的女子低叱。

  柳弱水喃喃重複。「九妹?!」有些不敢相信,索羅烈焰身旁的女子,已經排了九個,那……那她算是什麼呢?

  柳弱水旁邊的女子抬起螓首。「我們這裡可是有排行的。來的最早的是我,底下幾個妹妹,不分年紀都叫我一聲大姐,我看你也就這麼跟著喊吧。」

  「大姐?!」柳弱水驀地起了一身寒顫。

  如果一個個青春如花的姑娘,只是一個排行,那她不要。

  她不要,就是讓她做第一個,她都不要啊。

  聽柳弱水叫一聲,帶頭的女子滿意地點頭。「不錯,還算識大體的。那往後我就叫你十妹好了。十?十全十美可是好數字。」手指徑自在柳弱水臉上滑勾。

  「真是年輕的一張臉哪。」那語氣溢滿一缸子的酸氣。

  柳弱水不安地轉眸,眼前浮現的面孔,每張都是風情萬千,可一對對的眼眸,都燃藏著妒火。

  天啊!柳弱水揪緊了被子,她清楚地覺察到,她是遭她們怨恨的,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啊。她不要第一,同樣也不希罕第十,更何況第十之後,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個十一。

  一股氣鬱上胸口,柳弱水忍不住咳了兩聲。「咳!咳!」

  「呦--」大姐趕忙捂了口鼻。

  「對不起,我人不大舒服。」柳弱水連聲道歉。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橫掃的視線。「怎麼,裝病就想把我們趕走啊?」幾個女人叉腰覷瞪著她。「你裝病這套在王爺面前管用,在我們面前可是不管用的。」

  「好了。」大姐站起來,擺平她們。「別第一天,就嚇著十妹。」

  有一名姑娘環胸。「大姐,你太袒護她了。」另外幾個跟著附和。「是啊。」

  「七妹,我大姐還是你大姐。」那名大姐板起面孔。

  柳弱水在旁看著,才發現這九名女子之間,似乎也彼此競逐。

  幾個女子拉著七妹的袖子,七妹轉了個笑容。「現下當然是您大姐嘍。不過,往後誰是大姐可就難說了。」

  九妹撩扯著手絹在旁附和。「王爺寵誰,誰才是真大姐。」媚眼懷著恨意橫拋向柳弱水。

  話鋒一轉,所有姑娘的視線攏聚在柳弱水身上。

  柳弱水困難地咽下口水。這刻,粉妝玉琢的女子成了獵人,而她是她們的獵物。可是她是為什麼而犧牲呢?她不知道啊。

  「各位放心。」方才一個咳嗽便掀了番小風波,柳弱水這次學乖了,抑下喉頭間的蠢動,頓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沒意思要跟各位搶王爺。」

  九妹變了臉。「你這麼說是看不起我們,認定我們一定搶不過你是嗎?」

  柳弱水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的話會被這樣解譯。好半晌,她才恍悟,她們不只恨她,還怕她啊!柳弱水無奈一笑,她們怕她什麼呢?怕她搶了王爺嗎?現下她連王爺是怎麼看待她的,她都不明白,要她如何爭搶哪。

  她細小的一抹笑,剛好看在大姐眼底,她眼眸一瞇。「柳妹妹,我們這些個姐妹都是出身風塵,沒你這麼好的際遇,玉潔冰清,清秀可人,還是王爺的救命恩人。若是要跟妹妹搶王爺,說真的,我們可能還搶不過。」

  柳弱水拚命搖頭。「大姐誤會了,我真的……咳咳!」一口氣懸提不上來,她忍不住一直咳嗽。

  她不明白啊!這是什麼地方哪,難道人和人說話,還得把心剖出來,才能叫人見了她的赤誠嗎?「咳!咳!」咳得太凶了,她眼底翻了潮淚花。

  「妹妹你保重啊。」大姐拍著她的背。「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沒辦法和王爺交代。」

  剛才柳弱水那一笑,叫她心底不舒坦,直覺認定柳弱水是不把她們放在眼底。既然這樣,那可怨不得她來下馬威了。好叫柳弱水曉得,她們人多勢眾,不管是明的暗的,都有辦法對付她柳弱水。大姐陰惻地勾抹笑。「三妹啊,把咱們幫柳妹妹准備的補藥拿來。」

  柳弱水連忙抬頭。「不用了。」她已經倦了,只想好好休息,不想麻煩別人。

  「怎麼不用?!」端湯藥的三妹出聲。「我們可是特地為妹妹准備的。」

  柳弱水視線移上,才發現這些女子的神情變了,每張艷紅的唇畔,上揚出來的都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三妹從竹籃裡端出一小盅湯藥,朝柳弱水走來。「喝吧。」

  大姐捧過了湯藥。「妹妹。」雙手擺在那兒,要柳弱水接過去。

  明知道這藥裡頭,一定有名堂,柳弱水還是咬牙端住。她已經累到沒力氣抗爭,萬事以和為貴,她只盼她喝了藥,她們能離去。

  「謝謝姐姐們的照顧。」她舀了一口黑棗燉熬的湯,便敏銳地察覺有股隱隱的騷味,忍下不適的感覺,她擠了絲笑。「姐姐們看我喝了這湯,應該可以放心地去休息了。」

  「這個自然。」大姐應允的爽快。

  柳弱水勉力舀了幾口湯,再一口撈起的,竟是只蟑螂,胃裡一翻,她失了端湯的力氣,匡的一聲,碗摔成碎片。

  她俯身,不斷幹嘔。「嗯!」噁心的感覺,塞住她整個嘴。

  「怎麼了?」門砰地摔開,索羅烈焰不知何時來的,推開幾個擋住他路的女子。這些女子的笑容當場僵滯。她們原算好了,索羅烈焰正在休息,沒想到他竟在這時出現了。

  大姐花容霎時慘白,不過旋即回復鎮定,扯了抹笑,親熱地拍著柳弱水的背。

  「哎呀!怎麼了柳妹妹?你沒事吧。」轉了頭,對其他女子使眼色。「你們幾個,還不快過來,把這兒收拾收拾。」

  「喔。」幾個意會過來的女子趕緊掏出手絹,忙著蹲下身來。

  索羅烈焰一喝。「住手。」他看這幾個人倉皇的神色,也知道事情不對。淩厲的目光峻掃地上殘片,瞧到蟑螂的屍體時,眉峰高飛如箭。「這是怎麼回事?」他沉聲,威厚的嗓音,窒縮了房間裡的空氣。

  剛剛端藥的三妹,手不自覺地顫動。

  柳弱水撐起身子,努力抿彎笑顏,可失血的唇,無力飛揚。「王爺……」她虛弱地喚住索羅烈焰。索羅烈焰跨飛到她身邊,橫開大姐,攬抱住柳弱水,輕聲呵疼著她。「什麼都別怕,告訴我怎麼回事?我替你出氣。」看她這樣,他心頭整個糾結。

  傷害柳弱水的人,他要她付出代價。

  「沒有。」索羅烈焰的身上好暖,是她現在需要的溫度,柳弱水任自己靠在他懷裡。「是弱水膽小……見地上一隻蟑螂……嚇滑了手……平白浪費……咳咳……姐姐們一番好意。」

  「是啊、是啊!」大姐松了口氣,迭聲應和。

  索羅烈焰一把揪了大姐的手。「你敢騙我。」

  他手上加了力道,疼得大姐痛呼。「啊!王爺饒命。」

  「王爺,真的和姐姐們--」柳弱水心頭一急,想扳開索羅烈焰的手,可胸口悶絞,纖指順勢軟癱。「無關……」最後擠了兩個字,她頹然暈厥。

  ☆☆☆

  夜色深沉,索羅烈焰收回投在窗外的目光,將視線聚調于柳弱水身上。柳弱水從下午昏睡到現在都還沒清醒。來王府才兩天,她便昏了兩次。

  握著柳弱水的手,索羅烈焰反復看著。是他多心嗎?總覺得她似乎連手指都比以往還要瘦了。不由得想到柳弱水曾說阿蓮山是她的根,離了那裡,她恐怕得枯萎了。

  索羅烈焰撫上她的面頰。「不會的。」他會傾注所有來灌澆她,不叫她零落。從不否認,他存私,要她美麗,但只能為他而已。可是他會獨嬌她,為了她,不再顧盼流連花叢。

  「嗯……」柳弱水喉嚨逸出聲息。

  微弱的音響驚回索羅烈焰的神思。「弱水。」

  聽到他的呼喚,她嘗試起身,定住焦點。「王……爺……」困難的喊出,是因為她仍疲乏虛軟。

  索羅裂焰將她圈環住,讓她在他的懷裡尋個最舒服的姿勢倚躺。

  「咳!咳!」柳弱水斂目,休憩片刻,才又張眸。「王爺那些姑娘們……咳咳……還好嗎?」

  「她們欺負你,我把她們全關在牢裡,給你出氣。」這是他一廂情願認定對她的好。

  「別……咳!咳!」柳弱水一激動又咳個不停。

  索羅烈焰柔聲。「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看別人受累,可是她們做得太過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教訓是非給不成。」

  「王爺……我可以求個情嗎?」雖說暫時沒再咳嗽,可柳弱水說話仍是上氣難接下氣。

  索羅烈焰眷膩在她的頸窩。「你的心太軟了。」他喜歡她這點,她的純柔,讓他耽溺難棄。

  意識到他的氣息,她的臉上飛來一抹桃紅。「和這沒關係的。」想求他饒了她們,主要不是因為不忍見她們受苦,而是不以為她們犯得是什麼滔天大罪。

  她的語氣平和,倒叫他有些不解。「她們這樣欺你,你心中一點也不氣她們或是恨她們嗎?」

  柳弱水淡淡一笑。「王爺聽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咳咳……反過來……說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在我看來她們也是可憐。」某種程度上,她與她們不過是同病相憐。

  索羅烈焰揚眉。「她們有什麼可憐的。不過是太閑了,才到處惹是生非。」

  「咳!咳!」柳弱水掏出手絹,掩了下口鼻,才抬起頭。「王爺一點也沒揣

  過她們的心思嗎……咳咳……她們是怕啊!」這點同她一樣哪。

  索羅烈焰不以為然。「我不曾虧待過她們,她們有什麼好怕的。」對他而言,他用錢買了這些女子,和她們之間只是交易。

  柳弱水輕輕搖頭。「王爺身旁的女子太多了……咳咳……她們怕會失寵啊。」這道理太簡單了,簡單到她突然為這些女子感到悲哀。

  索羅烈焰未曾設想到這點,是因為他從來沒真正喜愛過她們,而她們為了他啊……柳弱水猜中了索羅烈焰的想法,因為此刻他關心的是--「那你會怕失寵嗎?」他的問題裡,那些女子不存在。

  柳弱水泛起一絲苦笑。她怕的可多了,又豈止是失寵而已!

  見她不作聲,他以為她是預設,將她摟得更緊。「不會的,除了你,我不會再要旁的人。」他在她耳畔低語。「你將是我惟一的專寵。」

  麗容霞紅,柳弱水輕掙。「王爺……」她知道他要她,可是她不曉得,她是他專一的寵物還是獨鐘的女子呢。

  未將她的扭掙當作拒絕,索羅烈焰貪汲著她身上溫熱的香氣。那淺幽的馨甜,蠱惑著他的官能,勾牽勃然奔起的欲望。他將她匝箍得更緊,放肆的唇恣意地戀吮如玉的粉頸。

  他碰觸的地方像是野火燃灼,燒得她面頰酡然嫣紅。「不要……王爺……」

  隱約察覺到他的意圖,她驀地哆嗦。

  她還沒有准備好哪!她的身心現在都無法交付給他。

  縴秀的發無意的撩拂索羅烈焰,他喉嚨一緊,嘎聲道:「叫我烈焰。」那團火已叫她撩撥起。「弱水……」他迫不及待的翻身,跨坐在她兩腿間。

  柳弱水身體一僵,索羅烈焰的手指在她還未思考之前,便嫻熟地解開她的前襟。「不--」胸前突然的赤裸,叫柳弱水愣了下,隨即慌忙地遮住胸口。

  他以為那只是她的羞怯。「別害羞。」鐵臂架開了她。

  柳弱水嘗試喊道:「不要……」可慌亂的氣悶上胸前,音響含梗不出。

  軟逸的音響,在索羅烈焰聽來只是欲拒還迎的催情。他的眼前只有她圓潤白皙的酥胸。「真美。」他低嘆,舐吮她大好的春光。

  驀地兩滴鹹溼,捲入他貪享的唇舌。「嗯?」眉頭微皺,他抬了頭,才發現柳弱水在哭,滑開的兩行清淚,讓她看來像是讓雨淋揉的芙蓉。

  他錯愕地睜望她,難道她是真的不要他。

  柳弱水迅速地揪蓋自己的胸口。「不要。」孱弱的身子不斷顫抖抽搐。「咳!咳!」驚魂未甫,她止不住犯咳。

  他探手,只是想撫拍她的背。

  「不要!」她卻是受驚似躲開。「王爺求您不要……咳咳……」她努力撐著,只怕受不住,人又要昏過去了。

  她眼底的驚慌,似曾相識啊!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也是這般驚懼。

  兜了一圈,他們之間竟又回到原點了。

  「放心--」索羅烈焰揚了抹含澀的笑。「我不會動你的。」他給了保證,翻湧的黑眸,又岑寂回原來的深濃。

  柳弱水松了一口氣,嘴唇囁嚅著,想跟他說謝謝,可開不了口。不知為什麼,心底有塊地方抽空了,莫名失了重,飄飄蕩蕩,覓不到落腳處。

  ☆☆☆

  柳弱水連著病了兩、三天,最初只是胃口不好,後來幾乎是吃不下任何東西,昏睡的時間也日益拖長。

  偶爾她醒來,會怔忡地瞧著門。

  「叩!叩!」有人敲著薄弱的門板。

  那敲門的音響,像是擊在她的心坎上,她的心咚咚地跳快兩拍。她穩住呼吸,虛弱地喊道:「請進。」

  鳳靈兒端著熱湯進門。「弱水姐姐。」看著消瘦的柳弱水,往昔那對機巧靈動的烏眸,蒙染輕愁。柳弱水軟扯笑容。「小靈兒。」這兩天,索羅烈焰並沒來看她,當門開啟時,她希望是他,又會害怕是他。

  她揣想,對索羅烈焰而言,看與不看,或許也都是兩難吧。

  看出柳弱水笑容裡的失落,鳳靈兒強裝笑顏。「怎麼,不開心看到我?」

  柳弱水搖頭。「不是。」她的話原來就少,這些天更是少言。

  鳳靈兒只好自己逗她。「我還以為你知道這湯是我燉煮的,所以先害怕了。」將湯碗放在桌上。柳弱水莞爾,臉上稍稍回復此至氣。

  鳳靈兒步到她身邊。「這樣笑多好。」以手指為她攏梳發絲,看著柳弱水時,她心頭忍不住泛酸。鳳靈兒嘆口氣。「仇煞也很擔心你,他托我告訴你保重自己。」

  仇將軍?!柳弱水的眼眸一亮。「我想見他。」王府裡面,她只有兩個朋友,一個是鳳靈兒,另一個就是仇煞了。

  鳳靈兒拍拍她的臉。「你該知道,他是避嫌才不來看你的。」玉頰消瘦得只剩一層皮了,叫她心疼哪。

  柳弱水幽笑。「若我快死……咳咳……他就不用顧慮這層了。」她有感覺,她的氣力正從指尖一點點地逸失。

  「別說這話。」鳳靈兒捂了她的嘴。「你就是這麼胡思亂想,身體才會壞的。大夫說你外感風寒,內亂七情,憂愁太過,氣阻傷肺。脾為肺之母,子母相通,才會飲食不思。你只管放開心,吃好睡好,身子骨就會健朗了。」

  話是這麼說,鳳靈兒的眼眸卻不由自主地湧上水氣。她知道柳弱水再這麼不吃下去,恐怕真……知道鳳靈兒是打心底關懷自己,柳弱水握住她的手腕。「謝謝。」

  忍下眼皮酸澀的感覺,鳳靈兒揚笑。「傻姐姐,咱姐妹一場,還謝什麼。」

  她翻身下床。「來,嘗嘗妹子的手藝。」移步端湯,細心地呵吹著。「這是紅棗參須雞湯,補血益氣的。這兒只有湯,那六隻燉得快爛掉的雞都賞給斐冷了。」

  「這只?!」柳弱水不解。

  「嘿!嘿!」鳳靈兒尷尬地笑著。「因為我失敗了五次嘛!」

  柳弱水失笑。「那是得之不易了……咳咳……」

  「是得之不易。」鳳靈兒俏臉透紅。「若不是我失敗五次,斐冷也不會動手煮那第六次了。」她想斐冷至少半年不敢碰雞了吧。

  柳弱水忍不住哧笑一聲。

  鳳靈兒嘟噘紅唇。「不准你笑。」

  「不笑。」柳弱水端正色彩,瞅看著鳳靈兒鼓脹的腮幫子,又逸滑出一彎淺笑,她凝睇著鳳靈兒,忽道:「好羨慕你和斐冷。」

  鳳靈兒不好意思地笑起。「其實我們倆也不是一開頭就好的。」她眉頭攢了起來。「那個斐冷啊!以前和索羅烈焰一樣,是個笨蛋。男人就這樣,要他們說軍國大事,他們可以滔滔不絕,但是要他們說些心頭事,他們跟啞巴一樣。你運氣不好,遇上那索羅烈焰。他更笨,別說是想法了,就連情緒都……」

  「咳!咳!」門不知何時開的,響起兩聲乾咳,打斷了鳳靈兒的話。

  「誰啊?」鳳靈兒不滿地刷過頭,橫過的靈眸,在看到來人時馬上撐大。

  「王爺。」她上揚的嘴角微微抽搐。

  索羅烈焰帶著幾個下人,下人手上端著各色的碗,他則是凝肅著俊容。

  「王爺,你等等--」鳳靈兒幹擠笑容,轉頭附在柳弱水身邊耳語。「姐姐,我可沒有怕索羅烈焰喔,我是看在斐冷的面子上,才跟著叫一聲王爺的。」

  她的話,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可成功地逗軟了柳弱水臉上繃緊的線條。

  在柳弱水和索羅烈焰兩人中拉張的氛圍立時冰消。

  鳳靈兒巧笑,站起身來。「姐姐,便宜了王爺,我這碗湯就讓他喂你嘍。」

  「小靈兒……」柳弱水想喚住她,她卻是一溜煙地竄到索羅烈焰身邊。

  「王爺。」鳳靈兒拍著他的肩膀。「弱水姐姐就讓你照顧了。」偏過身,吩咐著索羅烈焰的下人。「喂!你們東西放了,就快點走。」

  下人的眼光拋向索羅烈焰身上。

  索羅烈焰點了個頭。他們趕緊放下手上的碗,尾隨在鳳靈兒身後走人。

  四下頓空,索羅烈焰凝鎖著柳弱水,兩道濃眉交纏。

  雖然早就聽說,她瘦了許多,可真看到時,心還是會扯痛。

  柳弱水怯怯地看著索羅烈焰,兩、三天沒見,他嘴角已經長出短髭了。

  還是不習慣索羅烈焰灼人的目光,柳弱水垂下頭來,靜靜地聽到索羅烈焰走過來的腳步聲,隱隱地,還有她自己失去節奏的心跳。

  「喝吧。」索羅烈焰突然出聲,嚇了柳弱水一跳,她睜眸,驚看著他。他手裡端的是鳳靈兒為她燉煮的湯。

  柳弱水回過神後,傾身接過湯碗。「嗯。」她拿起湯瓢,正要舀湯,可是一聞到湯味,她胃部便開始翻湧。

  明明是紅棗,可是看在柳弱水眼底,就會回想起上次放在湯底的蟑螂。

  「怎麼了?」索羅烈焰細瞧著鳳靈兒熬的湯,看出柳弱水反胃的原因,眉峰倏地弓彎,一把搶過碗來,在柳弱水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嘩地把湯潑灑在地上。

  柳弱水心疼地攢眉。「那是……咳咳……」一激動又犯咳。眼底咳出了水氣,她心裡好難受哪!那是鳳靈兒辛苦熬煮的湯,索羅烈焰怎麼可以倒掉它。

  「不管那是什麼,只要你吃不下,都沒留著的必要。」索羅烈焰把空碗放回桌上,另外端了一碗東西。

  愣看著索羅烈焰,柳弱水喟嘆。「王爺,為什麼……」她知道他是為她好,可他為什麼總是這麼蠻橫。

  索羅烈焰沉聲。「這一桌的東西,要是你不吃的話,都沒意義。」那是專門為她准備的。

  他把端好的碗,放在她面前。「吃吧。」那碗粥還有七、八分的熱度,暖暖的溢散香氣。

  柳弱水看著那碗粥,卻沒有動手的意思。那道粥煮得精心,可她真的一點胃口也無。她也知道再不吃的話,只有等死,偏生就是提不起食欲。

  「你吃啊!」索羅烈焰在旁催她。「你若不吃的話,連那些廚子我都沒有留的必要。」

  「什麼意思?」她一慌,瞠眸看著他。

  索羅烈焰淡道:「你不吃的話,我會殺了他們。」他知道她再不吃的話,就會……因此不管使什麼方法,讓她怎麼看他,他都不在乎,只要她吃東西就好了。

  「不要。」她知道他說到做到,連忙搶過湯匙,急急吞下。

  見她咽了一口粥,他臉上才有了一點笑意。

  哪知道,她勉力喝下,粥卻是從齒縫外溢,她反而難受地作嘔。嘔出來的東西稀糊,泛著難聞的異味。

  索羅烈焰沒有掩鼻,只是止不住鼻間冒出來的酸楚。

  已經進入點了,她還是吐出來,那表示……心頭驚悸啊!他不敢再想下去,只低俯在她身邊。「你吃好不好。」那語氣軟柔,只差沒把求字說出口了。

  沉柔的關切,觸動她的心弦。她知道他定然是意識到她來日無多,才會舍拋他的霸氣。

  她抬頭,美目忽地撐大,難以置信地看到索羅烈焰眸子逸泛水光。

  纖弱的手指撫上他的眼眶,那裡竟然潤溼。柳弱水微弱一笑。

  索羅烈焰啊!那是索羅烈焰啊!今天為了她……她值了,與他在一起算是值了,翻動的淚花,不爭地滑了。

  柳弱水吸了口氣,不顧一切地抱靠在他的肩頭。「我想去看我爹……」她想家,想他陪她回去。「好。」他一口應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0:46

第六章

  日將西墜,一匹駿馬負馱兩道人影,消沒在紫雲紅霞吞隱的樹林中。

  駕馬的男子正是索羅烈焰,他勒馬停步。「弱水,天快暗了,我們先在這裡休息。」身上一件大的披風裡覆著柳弱水。

  「好。」柳弱水虛弱地回答。

  索羅烈焰俐落地翻下馬背,撐開臂膀摟著柳弱水下馬,她身子單薄地讓他攏皺俊眉。

  雖然說索羅烈焰為避免路途顛搖,已經放慢速度,但是柳弱水剛下得馬來,頭仍是暈沉,她斂目靠著索羅烈焰。

  「還好嗎?」索羅烈焰柔聲。

  「嗯。」她放任自己倚在他身旁,耽享他難得的溫柔。

  索羅烈焰放目梭巡,選取一棵樹,輕輕放下柳弱水,讓她倚靠著。「我來生火,你先休息。」

  把馬匹拴在附近,他熟練地整地,撿選樹枝生火。

  柳弱水休息了一會兒,方才回復些氣力,睜目瞧著索羅烈焰,一種感動滿外溢來。他對她是真心的,她能感受得到。

  察覺她投來的目光,索羅烈焰轉眸與她對望。

  柳弱水淡漾一朵笑,蒼白的臉色微泛桃紅。

  「怎麼了?」索羅烈焰移到她身邊,驀然地貼靠她的額頭。

  索羅烈焰閉上眼眸,專心地忖量柳弱水額頭的溫度。

  陽剛的氣息,與她的鼻息僅隔幾寸,她的呼吸險叫他奪去,心跳咚咚地加劇。

  索羅烈焰張開眼,正好迎對上她瀲溘秋波,凝觸上他的視線,她羞怯地藏了目光。索羅烈焰一笑。「還好,沒有發燒。」順手為她撩整發絲。

  柳弱水壓低了頭,玉頰迷紅。「謝謝。」砰落在胸口的跳動,暖烘烘地。

  索羅烈焰輕托柳弱水粉腮,勾懾一抹笑。「你到王府這些日子以來,我為你做了不少事,都沒聽過你這聲謝。你似乎是氣我、怕我,可從沒有想過謝我。」

  他的話裡有不解,也有低嘆。

  「我……」她一時不知怎麼和他說,他確實做了許多,可沒一件是她想要的。其實,她想要的不多,只要像他這刻的溫柔。

  「你什麼也不用說。」索羅烈焰輕輕地掩了她的口,戀戀不舍地移開,沉沉地望著柳弱水。「我做的事若只能叫你更加消瘦,那的確不值你的感謝。」

  他眼眸的熱度,不再是灼炙的驕陽,而是款深的夕陽,以將盡的餘溫,留下滿天彤雲流霞,叫人眷戀不舍。

  她看著他,驀地湧起心酸。「王爺的好……咳咳……弱水是記在心頭。」

  「我不要你記在心頭。」索羅烈焰牽著她的手,曾經的一雙巧手,現在乾瘦地像是枯枝一般。他微傾,拉動她的手指在唇上輕碰,喃道:「我要你報答,以你的笑容。」他傾盡所有的灌溉,要的是她嬌顏綻放。

  她想告訴他,她願意給的報答不只是笑容哪!只是她眼下的身子,怕是無力償還他了。

  「咳!咳!」現在她只要心念一激蕩,就很容易犯咳。

  她的肩頭輕顫,孱弱的身子,再咳下去彷佛要散了,叫他見了難受。他猛然抱住她,怕一放手她便要碎散。

  柳弱水微微錯愕,他不是不曾抱過她,可是從沒此刻緊綿。半晌她才明白過來,他是在怕啊,怕她就要消殯。

  她的眼眸薄騰水霧,終於知道自己也不想舍他。

  他在她耳邊低訴。「告訴我怎樣才能叫你開懷含笑,怎樣才能叫你福壽安康?」柔蹭著她微涼的臉頰,他喟嘆道:「大夫說你多愁多鬱,才會弄成這樣,是我叫你憂煩了嗎?」

  第一次,他在言語之間,告訴了她,他懊惱自己加諸給她的苦痛,害她眼眶又溼。抵挨著他,她忍著不讓自己流淚,因為不想叫他更苦。

  他們倆啊!是宿世的債,他讓她愁,而她叫他憂哪。

  誰讓他們倆一個膽小,一個橫霸。每每他要進一寸,她就只能退一尺。

  柳弱水吸了口氣。「若你願意聽我說話……」她想再說什麼,可胸口突地悶縮,沒有氣力接續話語。

  「好。」不讓她耗損精氣,他急急地堵絕她的話。「往後我都聽你說。」

  驀然,他的唇掠攫櫻桃檀口。她怔住,腦中突然一片暈然,半晌才發現他並沒有侵略,只是翩然點停,一反往常的激狂霸索。

  頃刻他便起身,凝瞅著她。「你現在什麼都別說,往後再一點一滴地告訴我。我要你跟我說,我哪裡招你害怕,哪裡叫你憂愁。」

  他不要這一時一刻,他要她一生一世啊!

  柳弱水眼眶酸熱,淚珠再也含噙不住,沿著玉頰滑落。

  她抿唇彎笑。「好。」唇瓣溫溫熱熱,那是他的繾綣不舍,也是她的難離難棄。

  ☆☆☆

  夜沉了,索羅烈焰摟著柳弱水圍在營火旁邊。

  「冷嗎?」索羅烈焰圈環緊她。

  柳弱水搖頭。「不。」他寬厚的胸懷,有她汲不盡的暖意。

  「餓嗎?」今夜,他不知重複問了幾次。

  「沒。」每次都回答這個答案,她心頭也是難受,可是她真的是吃不下。

  她半仰著頭,對上的,是他新長出來的胡渣,她心疼地探手,撫著那紮人的短髭--他憔悴了,因她啊。

  他的下頦被她磨蹭得酥癢,他輕輕握住,碰觸到她手心的冰涼,他再伸出另一隻手,拉住她另一隻手,用他的雙手迭捧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口邊呵暖。

  沉毅的臉龐,是令人心傷的溫柔。

  「你好瘦。」他暖暖地搓著她的手。「回王府的時候,我再為你下廚,將你喂得肥胖。」他說得極輕,像是訴說夢境。因為,他心底清楚,她若再不吃的話,恐怕無法跟他回王府了。

  柳弱水忍下鼻間湧冒的水氣。她今天莫名地易感,這都要怪他,每句話都纏綿的讓她心酸。

  「好啊。」她強打起一抹笑。「那我可以點菜嗎?」胸口一震,她又止不住地咳。「咳!咳!」

  「可以。」他摟緊她,深怕閻王在她不注意的時候,便將她的魂魄抽走。

  柳弱水埋偎在他的懷裡,一股念頭冒出,她不想走啊!不想在他們最靠近的時刻道別。

  「王爺。」她輕聲喚他。

  「怎麼了?」他故做笑容。

  她在他懷裡調了一個位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著他的位子。「說你的事,好嗎?」她是在准備,若真的要走的話,她要多帶些和他有關的回憶。

  柳弱水款款地凝視他,倩然盈笑。

  從現在起,她要將最美的留給他,因為他說,要她以笑容報答的。

  他的目光留戀在她燦灼的笑靨。「你想聽什麼樣的事?」

  柳弱水拈笑。「是你的,都想聽。」

  索羅烈焰微愣,赫然發現,是他的事,他都不曾說過。他以為給了她所有,才發覺連他的過去,都不曾給她。

  兩道濃眉忽皺,事情似乎也不是如此,過去的事情也許他沒說過,卻在無形中讓她背負了……柳弱水輕輕順開他的眉頭。「不想說,是嗎?」

  他搖頭。「你想聽,我怎麼會不想說,嗯……」想開口和她說,話卻梗在喉頭,他沒有和別人說過自己,就是在楚綾嫣面前,也未曾吐露,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料想他不善表露,開口引他。「說你爹娘吧。」

  「沒印象。」他淡道。「我是孤兒。」

  她咬唇。「對不起。」他說得輕描淡寫,反而叫她難受,讓她自覺好象是在挖揭他的瘡疤。

  索羅烈焰揚笑。「你又不是遺棄我的爹娘,有什麼對不起的。」輕柔地順開她的發絲。

  柳弱水讓他一句話逗開笑顏。她伸手拉住他粗厚的大手,兩手搓覆著,想給他的,是她僅有的溫暖。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拉他,小小的手心兒熨貼著他,叫他心頭肆漫開一股陌生的情懷,頭一回覺得漂泊不安的心,尋到落定的地方。人們說那是家的感覺,他終於找到了,在她無言的溫柔裡。

  他一笑,笑裡隱著別離的酸澀。他敘述自己的過往,要那部分與她此刻的影像迭合。「我打小就讓一個拳師收養,他若是不順心的時候,便對我拳打腳踢。

  跟著他,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不過,他總也把我養到十歲,給了我一身打架的本事,他死了之後,我也才能在街頭生存。那時,我把地方上的毛頭小夥子聚在一起,好好幹了幾年,也混了番局面。可我心頭清楚,我要的不是這種日子。就在我十七歲那年,遇到斐冷,他看我是可造之才,便花了五年時間,教我識字,傳我兵法。」

  柳弱水秀眉輕結。「斐冷?!咳!咳!我以為他是你手下。」

  索羅烈焰微微勾唇。「我們倆之間,一言難盡。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手下。不過,另一種說法,我們算是生意的夥伴。他與我是條件交換,他助我沙場揚威,我替他報仇雪恨。」

  「報仇?」柳弱水聽得迷霧。

  索羅烈焰柔聲。「往後我再告訴你。」現在是他們倆難得相處的時候,他不想把時間花在其他地方。

  「嗯。」柳弱水點頭。「那仇將軍呢……咳咳……你與他如何認識的?」

  聽到柳弱水提到仇煞時,索羅烈焰眉頭微攏,也許是因為柳弱水和仇煞相處極好,所以他不愛聽她提他,即便在他心頭認定仇煞是他兄弟。

  「怎麼了?」柳弱水敏銳地察覺他似是不願提說。

  「沒事。」索羅烈焰將手自她雙手抽開,順上她的發絲勾卷著。「他是我入伍後才識得的,我曾在戰場上救他一命,此後,他便敬我如大哥。有了他和斐冷的輔助說明,才兩年我便竄為將領,甚至還蒙皇上召見。那年,我戰勝返京,在一場接風洗塵的宴會上,見到了……見到了她……」回憶突湧,索羅烈焰忽地不語。

  見他容色愀變,柳弱水心底隱冒著一股酸。「她……是誰?」心跳咚咚地快了兩步。

  「楚綾嫣,我的前妻。」索羅烈焰不自覺浮了抹笑。

  即使隔了這麼些年,他仍無法忘懷第一眼見到她的情景。那時她回眸,正好對他一笑,他的心跳就這麼怦然失序,才懂得什麼叫「一笑傾城」。

  柳弱水擠出一絲笑。「你很喜歡她?」

  「她是我第一個戀慕的女子。」索羅烈焰坦言。「她很美,美得教人失魂。

  所以見了她一次,我便莽撞地請皇上主婚。我以為那是天大的榮寵,她必然很開心,可是……」他頓了頓,沉沉地嘆了口氣。

  柳弱水怔愣住,她從沒見過他嘆息。

  索羅烈焰頓口,柳弱水不語,四下闃靜,只聽到嘶嘶的火燒。

  索羅烈焰的視線調到火光處,火舌不知在何時悄悄萎消。他嘴角苦澀地勾起,他從沒想過娶了楚綾嫣,反叫她青春燒盡,在他身旁暗熄。

  他隨手丟了支枯木。「當我為她掀開頭巾時,她哭了。」

  柳弱水小聲地問:「為什麼?」心底浮了個模糊的答案。

  索羅烈焰說出柳弱水可能猜得到的原因。「我那時不知道,只是揣測,她或許不喜歡我吧。」

  他的表情逐漸暗沉,是她不曾看過的寥落。「我想,她出身官宦人家,琴棋書畫皆通,可我不過是個出身草莽的粗人,娶她也許是高攀了。」

  柳弱水沒想過,楚綾嫣的不開心,竟會叫睥睨寰宇的他自慚自卑。

  他神情寥寞,她的心緒難掩失落。

  嫉妒啊!柳弱水幽幽泛起苦笑,她到底也嘗了嫉妒的滋味。索羅烈焰身旁有諸多女子,可是她並不曾興過嫉妒的念頭,但那個未曾謀面的楚綾嫣倒讓她心頭像是被針紮刺過一般。

  看索羅烈焰的樣子,她明白,他是真心喜愛著楚綾嫣的。

  她吐了一口氣,搭住索羅烈焰的手。「你待她好,她終是不會嫌你的。」她喜歡他,縱是他心底有別人,她也盼他舒心暢快的過活。

  索羅烈焰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小,可是好暖,如同她的人一樣。

  在她身邊,讓他安心適意。「最初,我做了許多事情討好她,可她並不開懷。漸漸地,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與她相處,雖是夫妻,可我卻有意避開她。新婚三個月後,我主動請戰,調赴邊疆,臨行前,她繡了雙鞋子給我。」

  提到這件事情,索羅烈焰目光流瀉出少有的柔情,柳弱水凝望著他,抿緊的嘴角含住一抹苦笑。

  索羅烈焰並未察覺,只是繼續說著。「當我拿到那雙鞋時,恨不得就這樣留下來了。不過,我還是得去戰場,不巧的是,那時正好碰上邊疆作亂,一待就是一年半。戰事結束後,我飛奔回府,可等待我的,卻是她有禮而生疏的笑容。」

  「為什麼?」柳弱水忍不住問,同為女人,她揣想楚綾嫣會送鞋給索羅烈焰的話,必然也……也是動心了。

  「我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她刻意與我疏遠。有下人傳說,曾見過……」索羅烈焰困難地吐出。「曾見過人影從她房裡晃出來。」

  「啊?!」柳弱水哼出,旋即摀住嘴。

  索羅烈焰握著柳弱水的手,不自覺縮緊。「我假意遠出,然後躲在外頭偷看,果然在第三天晚上,見到一個男人竄進我的房間。」

  索羅烈焰縮緊的手,鉗得柳弱水發疼。「啊……」她逸出一聲痛。

  索羅烈焰回神,猛然察覺自己的失控,他連忙脫開鉗制。「對不起。」

  柳弱水溫笑。「不礙事。」兩手包覆住索羅烈焰的手。

  她明白他那時必定激昂懣怒,也許那時她無法安慰他,可她絕不會在現在拋棄他。

  索羅烈焰愣了下,她的小動作,叫他心窩溫熱啊。

  他一笑,另一手將她攬抱入懷。擁她在懷,他的心緒逐漸靜定。

  恍然間,他似乎了悟些事情,楚綾嫣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子,可是對他而言,她一直是遙不可及、飄忽難捉的。可是柳弱水啊!他覷嗅得到的,她的溫暖關懷,如此平實真切、盈滿心懷。

  終於找到了,那才是他想要相知相守的妻子啊。

  他蹭抵著她的頸窩,低吐。「做我的妻吧。」

  「什麼?!」她不敢相信,一動懷,胸臆又震蕩不平。「咳!咳!」

  「做我的妻。」索羅烈焰重申,與天地立誓。

  柳弱水掩緊唇口。「咳!咳!」他怎麼能在這時說得這樣堅定,讓她難以承受,讓她無從離棄哪。柳弱水深深吸了兩口氣,輕吐:「你明白……在說什麼嗎?」

  他捧起她的臉,笑凝著她。火光熠熠,他的眼眸燦灼,有動人心魂的光。

  「我要你做我的妻,在人間結髮,在幽冥成雙。」

  「不要。」她摀住他的口,看著他,心酸難耐,晶潤的淚水泛滑。

  她不要他說得這般情深,會害她不舍,只想與他相守。

  她不要他決定得這樣口快,會叫她不安,不解他的衷腸。

  他拉開她的手,邃望著她。「為什麼不要?我好不容易找到我真心所愛的人,為什麼不要?」強悍中多了綿深的情意。

  她喃喃念道:「那……楚姑娘呢?」

  索羅烈焰一笑,手指挑拭她的淚珠。「對她,我真心付出過感情,可是--」他認真地思索。「那更像是一種癡迷。」他與她甚至不曾促膝長談過。

  「幾年下來,我們總是聚少離多。不見面,會開始思念;見了面,卻又難以共處。就在我發現,她有……男人時,斐冷出現,拉住了我。」

  柳弱水秀眉微顰。「斐冷?!」總覺得他神出鬼沒,卻與索羅烈焰命運環扣。

  「嗯。」索羅烈焰點頭。「從他那裡我才知道,綾嫣有過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名叫封不平,兩人家世懸殊,才不得結為連理。本來封不平闖了番事業,有機會娶到綾嫣,可我卻搶在他之前,拆散了他們。」

  說到這兒,索羅烈焰悶不作聲。

  原本是一段好姻緣,卻牽了三個人的線,愛恨在當中交織糾葛,不論是神威將軍、絕色佳人、英雄癡漢都脫不了苦與纏。

  柳弱水嘆了口氣。「不是你的錯……是造化弄人哪。」臉兒偎貼著他。

  索羅烈焰低道:「知道這事情後,我心中對她過意不去,待她比以往更好,一來是想補償她,二來是想從封不平手中搶回她,卻不知,我待她越好,卻使她越掙紮,一年前……」

  索羅烈焰眉峰沉陷,話梗在胸臆中。

  柳弱水環住他。「別說了。」看他這樣痛苦,她心頭也跟著難受。

  索羅烈焰輕拉開她,解開上衣,露出胸口前的一道疤。「沒關係的。」他決定,將他不堪的過往,在她面前袒露。

  那道疤痕咬住他的心口,咬得這樣死緊,叫柳弱水看了心驚。

  「這是……」柳弱水觸上那道痕,她以前就看過這道疤,還曾揣想是誰要他的命,難道--「咳咳!是他嗎?」

  索羅烈焰點頭。「嗯。那時封不平和我纏鬥,刺了我這劍,我沒死,他反倒遭人暗算而亡,綾嫣……綾嫣也跟著他去了。」

  柳弱水雙手攀附他的頸窩,偎貼著他的傷疤,聽著他咚咚的心跳。

  他的傷口是這樣深啊!痂結了,可心頭還是血肉模糊的。

  他纏抱住她。「別離開我。」他根本不敢想像,沒了她,他如何度日。

  她輕聲應允。「嗯。」縱是他不說,她也知道已經離不開他了。

  ☆☆☆

  第二天,索羅烈焰和柳弱水繼續往柳父墳頭前進。途中經過一戶人家時,索羅烈焰停下馬。「你等一下。」俐落地翻下。

  「有人嗎?」他到門口張望。

  「誰啊?」一名老婦蹣跚地步出。

  索羅烈焰徑自掏出銀兩。「老人家,給你借鍋灶,熬粥的。」

  「啊?!」老婦愣愣地瞧著大塊的銀子,還沒意會過來。

  柳弱水探問:「幹糧沒了嗎?咳!咳!」

  索羅烈焰回頭,溫柔地笑著。「我想弄些熱的給你吃。」

  柳弱水淡淡地漾開抹笑,清瘦的臉龐微透著光暈。

  不管她是否吃得下,他這份心意,已經叫她飽足了。

  看著兩人眉眼交遞,老婦才弄明白,她格格地笑著。「喔!原來是姑娘要吃的,那我來幫她做吧。」順手把銀子塞入懷中。

  「不用了。」索羅烈焰一口回絕她,大步跨回馬邊,接了柳弱水下馬。

  老婦蹬蹬地跟在旁邊。「可惜了一個美嬌娘,怎麼瘦成這樣?」

  索羅烈焰並不想搭理她,俊容硬繃。「灶頭在哪兒?」

  看了他的表情,老婦不敢再作聲,趕忙領著兩人到廚房,簡單交代了兩句。

  柳弱水知道她被索羅烈焰嚇到了,在她離去前,對她歉然一笑。

  等她走了,柳弱水才小聲地說道:「你嚇著她了。」

  索羅烈焰淘洗著米。「有嗎?」他渾然不覺。

  「有。」她音響依然小,可是很堅定。

  索羅烈焰側過頭,對上她盼睜的眼眸,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就著一塊布擦著,十指紋錯。「我對人都這樣,不會使好臉色。」

  她步到他身邊,溫展笑顏。「我知道。」明白他在街頭逞鬥,在沙場拚搏,仗的就是橫肆的霸氣,凜然的威儀。

  可她希望他與旁人相處能多一分和善,她好喜歡這樣溫柔的他。「如果你待人……咳咳……都像待我這般……咳咳……多好。」

  他一笑,笑裡有絕對的寵溺。「你是不同的。」將米放在鍋內,蹲下身來,為她生火。

  她跟著蹲下來,驀然握住他的手,嘴角釀出醺甜的笑意。

  「怎麼了?」他放下手中的柴火,柔視著她的笑靨。

  她輕搓著他的手,笑意加深。

  那雙掌人生死的大手,而今為她做著瑣碎的小事;那把生起的火,叫她心頭好暖。「縱然你對旁人好……咳咳……我也知道……我是不同的。」

  「我答應,你若在我身邊時,我會儘量給旁人好臉色。」他的心志從沒變過,要的是她與他相守。看著他,她幽幽燦笑,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她的身子好似不再是她的,無法順由她的意思吃喝。

  他很輕很輕地握著她的臉頰。「笑開懷些,你這樣憂愁,胃口怎麼能開。」

  他絕口不提,她現在根本連口米飯都難吞咽。

  「嗯。」她展顏強笑,叫她心頭苦的是,他對她的不舍。

  他跟著展笑。「我記得,你還沒進王府前胃口好得很。」那時他曾為她煮過粥,她豐腴的臉上,透出惹人愛憐的窘紅。

  想起了以前,她跌進回憶裡,輕喟道:「若你不是王爺多好。」

  還沒進王府前,她是個容易滿足又愛笑的姑娘,進了王府之後,她愁眉漸鎖,碰過他府裡的女人之後,她更被嚇得難以進食。

  索羅烈焰為她撥整發絲。「我身旁的那些女人,是不是也叫你擔憂。其實,你不用顧慮她們的,我已經將她們趕出府了。」

  「什麼?」柳弱水睜眸。

  「我不可能留下傷害過你的人。不過,我知道你的心腸好,不願見人流離。

  我每人都發了銀子,叫她們各自謀生去。」他抱起柳弱水。「這裡悶熱,你到外頭去坐吧。」

  她搖頭。「不要。」她很珍視和他在一起的時刻。

  索羅烈焰看了看她,不再堅持。「好吧。」放她下來。

  明白他願意退一步,有多?不容易,她款款盈笑。「我在這兒幫你。」低身尋了支扇子,煽動柴火,火堆中嗆冒出一陣白煙。

  索羅烈焰背身,為她遮擋住白煙。「你在這兒就是幫我了。」把她抱離灶頭。

  柳弱水凝睞他的眼眸,不想惹他為她多煩憂,她柔順地點頭。「嗯。」

  她坐在一旁,看著他為她忙碌,她心中湧現的是難言的感動。「你該留個姑娘……咳咳……在你身邊照顧你的。」

  「對啊。」索羅烈焰煽旺了灶火。「那就是你了。」

  「我……咳咳!」柳弱水輕咳,她怕她做不到啊。

  索羅烈焰回頭。「我曾留了八、九個姑娘,你說還不夠嗎?」

  柳弱水盼著他,他一步步走來。「若沒你,我恐怕還得再尋第十一個,第十二個……也許一輩子都得無止盡地尋下去。」

  她愣瞧著他,他在她身邊坐下,她這才看清他眼眸裡的熾烈從未熄過。

  他靠頂著她的額頭。「除了你之外,王府不會再有別的女子了。」

  廚房太窄,煙霧太嗆,而他的話說得太堅定了,惹得她眼底一陣酸熱。

  離了王府,他卸下王爺的身份,叫她在在感受的,都是他霸烈中的溫存。

  她偎靠在他身旁。「我想要的……不是王府……是家……」

  「為什麼王府無法是家呢?」他不明白。

  若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其實是說不出來的,或者只是因為在王府中的日子,是她最不開心的時候吧,或者是因為……這事情思索起來太難,不是她現在昏沉的頭腦可以釐清的,她賴膩在他懷中。

  「也許能是吧。」也許王府能是她的家,只要他在。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1:01

第七章

  在索羅烈焰穩沉有力的心跳伴隨下,柳弱水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直到老婦的音響闖了進來,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來。

  老婦端著一小碟的豆腐乳進來,喳喳呼呼地嚷著。「我說大官人啊,你這粥應該早就熬好了吧,我看……」

  索羅烈焰惱怒她吵醒了柳弱水,視線橫掃著他,對上他噴火似的眸子,老婦的話嚇得縮回。

  柳弱水搭上索羅烈焰的手,示意他別生氣。

  索羅烈焰回頭,對上柳弱水遞投凝盼的視線,他勾唇一笑。

  他再別過頭,按下性子對老婦說話。「有事嗎?」

  老婦咧開可親的笑容。「我這兒有一碟豆腐乳,拿來給你們加菜的。」

  索羅烈焰看了眼豆腐乳,本來是想叫她拿回,可轉念想到,說不定可讓柳弱水開胃,他還是點了頭。「好。」

  柳弱水無奈一笑,索羅烈焰還是不會和人稱謝,她只得補道:「謝謝。」若她真能留在他身邊,她往後必要點提他一些事情。

  索羅烈焰站起,柳弱水也跟著起來,倏地起身,她頭又暈沉,顛了一下。索羅烈焰及時地拉住她。「小心。」

  「嗯。」她在他的肩頭窩了一下。

  「等等。」索羅烈焰順手為她撥開黏在發絲上的稻草。

  「謝謝。」柳弱水半仰著頭,發現俊臉上沾了灰屑,她拿出繡帕為他擦拭著。

  索羅烈焰最初怔仲下,隨即揚開笑容。

  一旁看著的老婦將豆腐乳放在桌上,忍不住笑道:「你們夫妻倆感情真好。」

  柳弱水秀頰一紅。「啊。」剛剛那一刻,她都忘了還有外人在,她的眼裡只有他啊。

  老婦開心地笑著。「你們兩個是出來玩還是去找人的?」

  柳弱水俏容微窘。「我們不是……」她想解譯他們不是夫妻。

  索羅烈焰堵截她的話。「我們是去祭墳,告訴她爹,我們就要成親了。」他一手伸出,將她攬靠在肩頭。

  柳弱水面上赧透彤光,羞澀一笑。

  他在外人面前當她如妻子,叫她心頭說不出的暖甜。

  「恭喜你們啊。」看他們這樣,老婦臉上飽滿著笑容。「夫人,你運氣好哪!沒看過像大官人這麼好的夫君,還會下廚弄東西給人吃的。來,我幫你們把粥端起來。」

  老婦走到灶頭,掀開鍋蓋,眉頭一皺,脫口道:「哎呀!這粥煮得太爛了,能吃嗎?我看還是……」她回過頭,正好對上索羅烈焰,連忙把嘴巴摀住。

  柳弱水眉心輕絞。「我脾胃太弱……咳咳……他特地替我煮的。」那是索羅烈焰的一番心意,她不希望讓人這麼指點他的東西。

  老婦尷尬地擠出笑容。「原來是這樣。」倒沒想到那男子看來粗狂,心思竟還細密。

  她把熱粥端到桌上,拿出兩副幹淨的碗筷和湯匙。「你們慢用,我不打擾了。」

  索羅烈焰緊閉著唇,看著她離去。

  「你生氣了?」柳弱水探問。

  索羅烈焰目光移到她身上。「不是,怕我會破口罵人,只好把嘴巴閉上。」

  她一笑。「你現在倒會克制自己了。」

  「我說過,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會給別人使好臉色。」他記的,是他給她的承諾。

  她一時都忘了,沒想到他真的記掛在心頭。

  柳弱水睇盼著他。「你這不算……咳咳……我這才是好臉色。」她彎笑,秀容驀地燦放。

  很久不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笑靨,他一時看得怔忡,半晌才勾起笑。「你若放開懷的話,脾胃也會開的。」

  柳弱水扯動嘴角。「嗯。」那是他的心意,她要開開心心地吃完。

  索羅烈焰為她添了一碗粥,不斷攪拌著。

  那粥雖是熬得糜爛,外溢的還是米飯的香味。索羅烈焰專注的神情,叫騰騰的白煙蒸暖。

  她想起以往他為她煮的粥,那時粥放得冷了,可每一口吃進去都是好吃。柳弱水不自覺地浮上一抹笑。

  她不貪美味,能嘗到他的關懷,便滿足了。

  他把碗端放到她面前。「吃吧。」音響帶著誘哄。

  她拿起湯匙。「嗯。」軟綿的米粒,都是他柔纏的情意啊。

  索羅烈焰拿湯匙舀了一口粥。「我們一人吃一口吧。」在柳弱水還沒反應之前,就先吞一口。

  柳弱水睜瞧著他。「那……」那粥叫他吃起來一定會太爛的。

  索羅烈焰吞吃進嘴裡,一笑。「果然還不錯。」

  柳弱水嘴窩也旋出一朵漣漪。「我想一定很好吃的。」拿著湯匙就口,她含進一點粥。

  盯看著她,索羅烈焰悄悄把手縮藏起來,因為他在發抖。他怕,怕她又嘔出。

  柳弱水輕閉唇齒,讓口裡飽含粥的淡香。煮爛的米,進口後便自然滑入食道,她可以感覺到那口粥窩熱了胸口,緩緩地入了臟腑。

  她燦笑。「好吃。」縱然食欲並沒有提起,可她沒有反胃,沒有噁心,吃進了他細心熬煮的熱粥。「太好了。」索羅烈焰松了一口氣,他可以感覺到,他的頭皮其實發麻了。無法說出他的心情,他是狂喜啊!

  她吃進那口粥,他宛如打了場勝仗,從閻君手裡拉回他心愛的女子。

  笑容在俊容裡肆縱。「我把那剩餘的米買回去,不,這只碗也一併買了回去。我看還是把這口灶也拆回府裡……」那樣充塞的歡喜,讓他語無倫次了。

  他想留下所有的東西,所有能讓她吃進一口粥的東西。

  柳弱水拉住他的手。「不用了。」她笑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又好想哭。

  因為握著他的手時,她才發現他的手是冰涼的。

  他在擔心她啊!

  是他對她的珍視,讓她感動得想哭。

  她緊握住他的手。「府裡有你就足夠了。」跟什麼鍋碗瓢盆都沒有關係,她能吃的下,是因為有他哪。

  離開阿蓮山之後,她終於又找到她的家,那是有他的地方。

  ☆☆☆

  三個月後,王府。

  柳弱水在房間內埋首刺繡,索羅烈焰開了門,見她猶是專注,悄挨近她身邊,冷不防地攔腰抱住她。

  「啊?!」柳弱水身子忽地騰空,嚇了一跳,瞥見他的影,她薄慎。「王爺,快放我下來。」

  「可以。」索羅烈焰邪邪一笑。「叫一聲相公,就放你下來。」

  「別這樣。」柳弱水俏容攀紅。

  索羅烈焰將她放下,俯身抵著她的耳畔。「為什麼不嫁我?」

  她的耳朵敏感地發熱,低著頭,將針線放在桌上。「你看,針頭歪了。」避開他的問題,是因為她自己也無法確切說上來。

  他將她扳到他面前,輕抓她的手指,指著他的胸口。「針頭偏了,你看得到,我的心疼了,你察覺得出來嗎?」

  他說得這樣赤裸,害她一口氣險些接不上。柳弱水深深吸了一口氣。「王爺,別開玩笑了。」

  「我想娶你,從來都不是開玩笑的。」索羅烈焰捧起她潮紅的雙頰。「我以為你病危的時候,咱們便說好了。」

  柳弱水別開了視線。

  當初她是真有心嫁給他的,可經過這陣子的調養,她反而不像初時那樣篤定,幾經思量,她總覺得生死邊緣立下的盟誓,並無法保證結為夫妻後的契合。

  他的情感坦白熾烈,像熊熊燒燃的火焰,看來燦爍,卻怕灼燙,或者這就是叫她遲疑的地方吧。「看我--」索羅烈焰執意定絞她的目光。「給我個答案。」

  柳弱水移盼上他的眸光。「我沒准備好。」相守一世,是件大事。

  索羅烈焰一笑。「你什麼都不用准備,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今天京裡來了人傳話,皇上要我上京商議事情,我想順便請皇上為我們倆賜婚。」

  柳弱水眉頭微斂。「皇上是要找你商議什麼事情?」

  索羅烈焰坐定,倒了口茶啜喝。「據探子來報,北方『多屠王國』境內近日有動亂的跡象,皇上怕危及邊塞局勢。」

  柳弱水擰眉。「會有戰事嗎?」只是這樣揣想,就讓她心悸。

  索羅烈焰微笑,拉著她側坐在他膝上。「不一定,要看『多屠王國』內部情勢,他們國家現在有兩派人馬在鬥爭,若是主戰派坐位,也許避免不了一場戰爭。」

  「若有戰事,非得你領兵嗎?」她的臉色已經變了。

  「傻姑娘,我可是將軍。」索羅烈焰握住她沁汗的手。「別往壞處想,也許不會弄到兵戎相見的境地。」

  柳弱水扯了一抹笑,向他懷裡挨靠。

  跟他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太平無事,讓她差點忘記,他隨時要投向血腥殺戮的戰地。

  索羅烈焰蹭著她滑膩的臉頰。「嫁給我吧。」他想把她定下來。「讓我不管在哪裡,都知道我有個家,有個你。」

  「那你可以答應我,不管你往後到哪,都要回這個家,回到我身邊嗎?」柳弱水不安地探問。

  索羅烈焰一喜。「當然。」親暱地頂貼她的額頂。

  兩人之間,近到只有氣息雜揉,柳弱水面上暈然發燙。「王……」她困難地吐出,呼吸早已亂掉。吮嗅她的芬甜,他嗄聲道:「叫我烈焰。」貪尋她軟柔的唇瓣。

  她半啟的檀口,叫他無阻地侵入。「嗯……」他纏烈的索求,她無力招架,喉間輕逸出曖昧的咕噥。

  「叩!叩!」門外響起兩聲礙事的敲門聲,撞亂柳弱水的心跳。

  「該死。」索羅烈焰低咒。

  「有人嗎?」一聲軟甜的女音,分明是鳳靈兒做假聲。

  索羅烈焰暴吼。「沒人。」不甘地離開柳弱水。

  鳳靈兒竊笑。「沒人怎麼會有音響?」大咧咧地推開門。

  「小靈兒。」柳弱水雲鬢松亂,桃花似的雙頰醺然嫣紅,迷醉的星眸睞瞅著鳳靈兒。

  「你來做什麼?」索羅烈焰目露凶光。

  還好跟他相處了一年,已經不怕他了。鳳靈兒舌頭一吐。「王爺很可惜哪,我不是來找你的。」鳳靈兒手指勾著一隻小包袱,旋身移到柳弱水身邊。一手勾在她肩上,另一手松脫了包袱。「哪!姐姐,我來找你的,我剛剛遇到仇煞,他要我交給你的。」

  索羅烈焰眉頭微攏。「仇煞回來了?」沒想到他回來,還帶了東西給柳弱水。

  柳弱水淡漾笑容。「仇將軍回來了?」

  「嗯。」鳳靈兒用力點頭。「奔波了兩個月,他終於從他故鄉回來了。」兩個月前,仇煞和索羅烈焰告假,說是有私事要辦,返鄉一趟。

  鳳靈兒坐了下來,自己倒了杯茶喝著。「他本來要先拜見王爺的。聽說王爺到姐姐這兒,怕打擾你們,所以作罷不來。剛巧遇到我,托我順道幫他把東西送給姐姐。」

  「東西送來了,你可以走了吧。」索羅烈焰的臉上寫著「送客」兩個字。

  鳳靈兒咧開燦爛的笑容。「不成。我這兩天就要和王爺上京去,有好多話要和姐姐說,怎麼可以屁股沒坐熱就走了。」

  「你要上京?」柳弱水搭住鳳靈兒的手。

  索羅烈焰沉聲。「我什麼時候要讓你跟去了?」

  鳳靈兒親熱地搓著柳弱水的手。「姐姐,我要去找我師姐,她叫姬紅,我以前曾和你說過的。」轉了頭對上了索羅烈焰,她甜甜一笑。「你不是要上京嗎?

  有車有馬,有吃有喝,讓我順道跟著有什麼關係?!」

  索羅烈焰不答反問:「你去京城,誰陪弱水?」

  「沒關係的--」柳弱水搶白。「你帶小靈兒上京吧,我聽她說過她師姐,難得她們分離了一年,終於有機會見面,你就幫這個忙。」

  「謝謝姐姐。」鳳靈兒機靈的叩謝,側過臉,沖著索羅烈焰一笑。「謝謝……姐夫。」

  柳弱水面頰窘紅,斜睨鳳靈兒一眼。

  索羅烈焰表情轉溫,可是他的頭腦還很清明。「我可以送你一程,不過你現在還是得走。」

  「這麼凶。」鳳靈兒嘟嘴,向柳弱水告狀。「姐姐,你真要這麼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旁邊放不下人,眼底納不了沙的男人,做我姐夫嗎?」

  她說的是半開玩笑的話,可卻命中柳弱水心頭。

  比起以前的話,索羅烈焰現在比對願意聽她說話,可是他的情感仍是橫霸而專斷的,他愛獨霸柳弱水,不管什麼時候。雖說他會體貼她在府裡枯悶無事做,帶她出門,可是除了他之外,他不愛別的隨從陪她。

  柳弱水沒戳破過,可她明白,他心底埋了個陰影,怕她叫別人搶走,一如當年楚綾嫣讓封不平帶走一樣。

  柳弱水扯了一抹笑,輕敲鳳靈兒額頭。「貧嘴。」

  鳳靈兒摀住嘴,看柳弱水的表情,她知道她也許是「多嘴」了。

  她看得清明,索羅烈焰待柳弱水雖是好到入骨,可有時稠濃的讓人難以喘息,他的好處,是對她太好;他的壞處,也是對她太好。

  索羅烈焰刷地橫出隨身佩劍,直抵著鳳靈兒脖子。「你再饒舌,別怪我對不起斐冷。」他不喜歡聽到任何動搖柳弱水心意的話。

  柳弱水眉頭輕攏。「別嚇著她了。」

  索羅烈焰收回劍,俊眉橫挑。「她若這麼容易嚇到,我也可以省卻許多麻煩。」她和斐冷一樣,都喜歡捋虎須。等全身而退後,再朝著老虎丟一抹嘲弄的笑。

  「好嘛。」鳳靈兒抹抹脖子。「你嫌我礙眼,我這一會兒就走了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把仇煞要我傳的話轉達一聲,我就走了。」她啪地站起來,解了桌上的包袱。

  索羅烈焰不說話,可上雙眼睛直盯著裡面的東西。

  柳弱水一對烏眸在索羅烈焰和包袱中打轉,也許是因為她和仇煞處得還不錯,她隱約覺得索羅烈焰不喜歡兩人太親近。

  鳳靈兒俐落地解開。「也沒啥東西啦,一本刺繡的圖譜。」探手把圖譜交給了柳弱水。

  「啊?!」柳弱水接過,吃驚地喊出。「是蘇巧巧的刺繡圖譜。」朱唇綻笑,眼眸燦亮,掩不住欣喜之情。

  看柳弱水這般開懷,索羅烈焰眉峰交結。「蘇巧巧是誰?」

  鳳靈兒搶白。「是百年前一名刺繡大家。」

  柳弱水眼眸一亮,輕聲笑起。「沒想到妹妹也知道。」

  鳳靈兒皺眉。「你別以為我對刺繡有興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名字耳熟得很,我剛剛從仇煞口中聽到這名字時,總覺得聽過似的。後來一聽他說,這是個精刺繡的,我就覺得奇了,我不愛拿針拈線的,怎麼會聽過。」針在她手裡,她只會拿來做暗器,不會拿來做別的用途了。

  「這也是。」柳弱水逸笑,忽而折眉。「那仇將軍怎麼會識得?又怎麼拿得到這本密傳的圖譜?」據她所知,這本圖譜刊印極少,而且是不傳外姓的。

  「那是他未婚妻那邊的。」對于能知道仇煞的事情,鳳靈兒頗是得意。

  「未婚妻?」索羅烈焰和柳弱水同聲喚出。仇煞平時悶得很,幾乎不曾說過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就連索羅烈焰也不知道他的私事。

  鳳靈兒咚咚地點頭。「我也是剛聽他說才知道。他說,他回故居,是為了找他未婚妻的下落;不過,沒有找到人,只從親戚處尋到一本留下的圖譜,這圖譜對他沒什麼用處,所以就送給姐姐嘍。」

  話是這麼說,其實鳳靈兒清楚,仇煞這人雖是寡言,心思卻較旁人細。他明白索羅烈焰對他與柳弱水心存芥蒂,所以索性借送書之名,托出他已有未婚妻的事情。

  柳弱水恍然了悟。「原來是這麼回事。」愛不釋手地摸觸著圖譜。

  索羅烈焰眉頭仍未開。「仇煞也快是二十八歲的人,要尋到未婚妻,怕是不容易了。」他還多心,不知仇煞將未婚妻家的東西轉送,是否有示好的意圖。

  「也許吧。」鳳靈兒聳肩。「不過他是個鐵硬的人,他說尋不到也不會再娶。」

  「啊?!」柳弱水微愕,抬起了頭。

  索羅烈焰沉聲。「嗯。」終于明瞭仇煞的心意,他始終是他的好兄弟。

  「嗯哼。」鳳靈兒拍一拍手。「好了,我已經把該說的話帶到了,也該走了。省得留在這兒礙王爺眼,妨王爺事。」

  「妹妹。」柳弱水薄嗔,埋首回桌上的圖譜,不再理她。

  鳳靈兒俏吐舌頭,倒轉過身,退了出去,還識相地把門關起來。

  索羅烈焰開口輕喚。「弱水。」

  柳弱水正一頁頁地翻著圖譜,看得入神,渾然未覺。

  「弱水。」索羅烈焰提高聲量。

  「喔。」柳弱水抬頭,對他一笑,旋即回眸凝觀圖譜。上面所繪的花紋搆思之精,繁簡運用之宜,變化之巧妙,都是她想都未想,讓她難以移目。

  「啊--」她才看到一半,索羅烈焰便奪去,她連忙起身。「王爺,我還沒看完呢!」

  索羅烈焰把書橫在背後。「今天不要看了。」他能陪柳弱水的時間不多,他不愛任何東西占走柳弱水,更不喜歡她將他放在其他事情之後。

  柳弱水盼著他。「我想看。」

  索羅烈焰移身到她背後,促狹一笑,在她耳際逗呵。「你想看,就看我吧。」一手環摟著柳腰。

  他的話,她懂那是什麼意思,臉上一燥,心跳都叫他勾亂,她輕輕掙著。

  「那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話,你只能取一樣。」索羅烈焰不安分地沿著她的頸窩偷香,把那本圖譜輕輕丟到桌上。

  他侵略的地方,讓她宛如著火,方寸乍失,叫他逗弄得快無法喘息。

  「別……王爺。」以殘存的理智推開他。

  「我說了很多次,叫我烈焰。」迷醉在她的幽香裡,他永不饜足,挑逗的唇,貪汲她更多的甜蜜。「王爺--」柳弱水終於推開他,旋身架擋住他的手,她狠狠吐了一口氣。「你如果要我叫你名字的話,就無法再把自己當成王爺。」

  「在你面前,我本來就不是王爺。」索羅烈焰勾笑,兩手探出,將她環攬在眼前,凝盼著她醉紅的粉頰,低聲傾訴。「我只是一個男人,一個愛你的男人。」

  柳弱水桃腮艷然,含春的眼眸低轉,不敢正眼瞧他。

  「今晚讓我留下來吧。」他傾身,摟抱住她。

  在他懷裡,柳弱水聽得到他咚咚的心跳。他的心,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只是她不想在合歡纏綿後,留下遺憾。

  她小聲地問:「如果……如果我們在一起後……你能讓我……你能不幹涉我喜歡做的事嗎?」

  他反身,膩上她發絲淡飄的香氣。「我怎麼會干涉你。」

  「還說沒--」她微噘著嘴。「你剛剛就不讓我看那本圖譜。」

  「我只是要你今晚不要看。」她不知道這是在折磨他嗎?

  柳弱水輕嘆一口氣。「這算是指令嗎?」這就是他的問題了,他是王爺,總是習慣發號施令的。恍然明白她話底的意思,索羅烈焰頓了下。「好吧。」半晌後,他放開手。「那你今晚就好好看……看仇煞送你的那本圖譜。」

  講到仇煞時,他還是有點酸味外溢。

  柳弱水不覺逸笑。

  她本不是堅持一定要看這本圖譜,她要的,不過是他願意聽她意見而已。怎知,他竟吃這莫名的飛醋。「王……」她改口。「烈焰。」

  聽她終於肯喚他,他勾出懾人的笑。「你可以叫我索羅烈焰,或是烈焰,不必叫我王烈焰。」

  她微透羞紅,與他視線交遞,終於忍俊不禁,燦放笑靨。

  「留我下來吧。」他再度圈環住她,在她耳際像施咒似地低語。

  她低了頭。「若是……若是我們成了夫妻,你不可以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不可莫名吃我的飛醋,不可……」

  「不會的。」他大喜,堵截她的話。「我惟一會做的事情是愛你。」攫住她芬軟的朱唇,縱情勾引生澀的她。

  「嗯……」癱軟在他的纏狂,她嬌聲吟哦,皓白手腕不自覺攀附住他。

  她決定了,今晚,會全心做一個愛他的女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1:22

第八章

  自從索羅烈焰上京後,已經過了一個半月,都還沒能回府。不巧,柳弱水這幾日胃口比對不好,索羅烈焰安插在她身邊的婢女--小喜,便去請了大夫來替柳弱水看病。大夫來的時候,柳弱水支開了小喜;大夫走了之後,小喜回到柳弱水房間,就見她癡癡地發笑。

  小喜探問了幾句,柳弱水都說沒事,只說,她這幾日要去她爹墳上掃祭,要麻煩仇煞護送她,便獨身去找仇煞。

  「叩!叩!」柳弱水敲了門。

  「請進。」仇煞眉頭微皺,平時很少人會來找他的。

  「仇將軍。」柳弱水推開門,滿溢笑容。

  仇煞放下正在看的書。「柳姑娘?!」他不常看到她的,可這次見她,她眉宇之間,多了說不出的風韻。

  「仇將軍,有事情找你幫忙。」柳弱水站在門口。

  仇煞為她拉開椅子,放上一杯茶。「有事情的話,姑娘找人來吩咐一聲就可以了。」

  柳弱水款移蓮步。「你是朋友,找你是幫忙,不是吩咐。」落坐在椅子上。

  仇煞極淡地揚起嘴角。「有什麼事情,請說。」

  「我要去向我爹上香,想勞將軍護送我回阿蓮山。」柳弱水盼著仇煞。

  「不等王爺回來嗎?」仇煞謹守本分。

  「我有事情要和我爹說,還不想讓烈焰知道。」柳弱水忽爾笑起。

  仇煞皺眉,他很好奇,卻不便探問。

  柳弱水抿唇,幾分羞澀中難掩雀躍,小聲地說著:「我懷孕了。」其實她這個月的月信沒來時,她便隱約猜到。方才大夫才證實了她的揣想。

  「啊!」仇煞吃了一驚,旋即擠出笑。「恭……恭喜!這是天大的好事,怎麼不讓王爺知道?」

  「大夫說,我體質較弱,胎兒比常人更不容易保住。」柳弱水眉頭微斂。

  「我不想這麼早說,是怕萬一沒了,不就要叫烈焰失望了,所以我連小喜都瞞著。你做事妥貼,我一向信任,找你送我去上香,是想告訴我爹這件事情,順便求他老人家,保佑孩子康泰。」笑靨浮上臉頰,柳弱水一雙纖手不自覺移到腹部。那兒,一個小生命,正逐漸成形。

  秀麗的容顏,還似芙蓉,只是燦灼生華,宛如朝陽正照。

  仇煞看著她,揚勾起一抹笑。「你同過去不一樣了。」

  她再不是他剛護送回來的那個小姑娘了,以往她是輕染愁的凝露芙蓉,而今她是別樣紅的映日荷花。

  「真的嗎?」柳弱水微微側頭。「或許吧。」覷著仇煞,淺淺一笑,款媚溫婉。「將軍倒是從沒變過。我初見將軍時,將軍就這模樣。咦!」她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四季遞嬗,將軍可從來都是這身黑。」

  他坦言:「我喜歡簡單,就幾件衣物替代。」

  「對了。」她眼眸又亮。「將軍上次那件衣服可補起來了?」

  仇煞嘴唇緊閉,遲了半晌才回應。「還沒。」

  以往衣服線脫得厲害,他都會自己補起來。只有那件衣服,那次之後,他便把它洗起來,收著,沒再動它。

  原因很難說上來,也許只是一份癡望,等著旁人為他縫補吧。

  「還沒補啊--」柳弱水淡凝秀眉,旋爾忽燦。「那你拿給我吧,我的手比你快,由我替你補吧。」仇煞斷然搖頭。「不用。」他不想為她招來麻煩。

  她嘗試說服他。「我幫你補,不是很快嗎?」

  「這不是姑娘該做的事情。」他很堅持。

  她也不是容易動搖的人。「我只是替朋友補件衣服,有什麼不該的。」

  那一聲是「朋友」,仇煞聽得非常真切。

  他微微一笑。「因為是朋友,更無法麻煩姑娘。」因為是朋友,他得替她做更周全的設想。

  她抿唇,思索片刻,也是一笑。「你有針線嗎?」

  雖有躊躇,可他還是照實點頭。「有。」

  「我在這兒就替你補好,烈焰不會知道的。」她坦然地說出他心裡的顧慮。

  「我明白他……他比對容易吃味,可我們倆都是坦蕩蕩的,我想慢慢地,他也就會知道了。」

  仇煞愣了下,也許……也許他並不如柳弱水設想的這麼坦蕩。

  他的目光移向柳弱水,那兩池眼眸清朗澄明。他收回視線,欠身行禮。「那就麻煩姑娘了。」轉過身,尋了衣服出來交給了她,為得是--讓自己「坦蕩」。

  柳弱水接過衣服,拈起針線,細細縫補。

  仇煞沉靜地坐著,看著她一雙巧手在針線間起落穿引,一似撥琴弄弦。錚錚的琴韻弦聲,只有孤寂的人聽得見。

  他細觀側聽,不發一語,偶或牽起嘴角。

  「好了。」她抬眸嫣笑,綰緊線結。

  「謝謝。」他拿起剪刀,一把將線尾剪斷,宛如割琴斷弦。

  她驀然輕笑。「將軍就是將軍。」

  「怎麼?」他將針線收回。

  她含笑瞅他。「將軍就是連剪線的小動作,也有快刀斬亂麻的氣勢。」

  仇煞失笑,夾著幾分苦澀,與不易察覺的自嘲。「也許是習慣了吧。」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向來處事的方法。

  她很敬重他,光是這份氣魄,就不知愧煞世間多少男子。只可惜這麼好的一個男子,沒能締結良緣,連一件衣服破了,都擱了許久,沒有縫補。

  「哪--」忽然興了個念頭,柳弱水把衣服攤開,靠上他,依在他身上比畫。「你穿穿看,縫得牢不牢實。」口中這麼說,其實她是細心地記下他的體型,想替他添件新衣裳。

  「不用了。」仇煞起來,微側過身,避開與她過於親暱。

  「嗯。」柳弱水胃部忽然冒酸,柳腰彎折,嬌軀下翻。

  仇煞趕緊攙抱住她。「沒事吧。」

  突來的孕吐,讓她一手揪揉著那件衣衫,一手攀攬仇煞背部。「惡--」好一會兒,她才比對舒服,正打算起身時,背脊冒出了含怒的音響。

  「你們倆都還在啊。」索羅烈焰濃眉挑飛,形似飛劍。

  仇煞看到索羅烈焰時,眉頭一緊。「王爺。」棋差一著,縱是他機關算盡,事情也無法在他全槃掌控中。

  柳弱水刷地回頭。「烈焰?!」手還忘在仇煞身上。「你要回來,怎麼沒先說一聲。」她沒想到他竟會在這時出現。

  索羅烈焰睜睜看著她。「這樣才能給你一個驚喜,不是嗎?」他加快趕回,沒想到看到的,竟是有「驚」無「喜」!

  對上索羅烈焰噴火的眸子,柳弱水連忙抽回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知道他一定又誤會了。索羅烈焰冷嗤。「你說我想的是哪樣?」

  柳弱水嘆了一口氣。「我可以說嗎?」她知道他把她和仇煞之間,想成封不平和楚綾嫣的關係了。

  索羅烈焰看了一眼仇煞,那怎麼樣都是他的屬下,沒必要在他面前把事情鬧大。他轉眸看著柳弱水。「我在房間等你。」徑自背過身子。

  柳弱水睜眼瞧著他離去,秀眉纏錯。

  「還是給姑娘招麻煩了。」仇煞把衣衫接了過來。

  柳弱水微扯一抹笑。「不關你的事情。他自己心結不解,就算沒有今天這事,也還是有麻煩的。一會兒,他靜了下來,我再同他說。」

  「王爺可能有些不快,可還不到理智全無的地步。我想姑娘還是現在過去吧,否則王爺以為姑娘不看重她,氣反而不會這麼快消的。」仇煞在索羅烈焰身旁多時,對他極是瞭解。

  柳弱水輕喟。「你這般瞭解他,可惜他竟還不明白你。」

  無意在柳弱水面前批評索羅烈焰,仇煞只道:「姑娘還是快去吧。」

  柳弱水看了一眼仇煞,她這才知道他做人寬厚。她淡漾一抹笑。「我這去和他把事情說清楚。」莫名拖累仇煞,她心會不安。

  仇煞送柳弱水出門,看著她身影漸淡,他的眉頭忽地攏高。突然想到一件事,若是索羅烈焰回來了,那鳳靈兒也該回來了。他應該去找鳳靈兒的,這樣或許多少可幫得上柳弱水的忙。

  ☆☆☆

  柳弱水一入房間,便看到索羅烈焰正吩咐著小喜,她還沒聽清楚什麼事情,索羅烈焰便揚手支開小喜。「我說的事情你記著,下去辦吧。」

  「是。」小喜向索羅烈焰和柳弱水斂身,急急退了下去。

  柳弱水看著她離去,轉回眸光。「你讓小喜去幫你做什麼?」她軟言探問。

  他只是冷冷應回:「你怕她幫我去做什麼嗎?」

  「烈焰。」柳弱水按下性子,步到他身邊。「記不記得,你允過我,不可以莫名吃醋。」

  索羅烈焰半倚在軟榻上,身子背開了她。「我眼睛看得很清楚。」

  柳弱水旋到他跟前,嘗試心平氣和地和他說理。「你看得很清楚,可是看得不完整哪。」

  「那我問你,你找仇煞做什麼?」索羅烈焰盯著她。

  柳弱水在他旁邊坐下。「我請他護送我回阿蓮山,給我爹上香。」

  「這事情讓小喜傳一聲就可以了。」雖然仇煞已經表明過心意,可是索羅烈焰還是不想他和柳弱水獨處。

  柳弱水握住他的手。「你對他如兄弟,我視他為朋友,怎麼可以讓人通傳一聲就了事。」

  「你該讓小喜陪你一起去。」對于這點索羅烈焰非常堅持。

  柳弱水不以為然。「就是不讓她陪,那又如何呢?」

  索羅烈焰眼中有著不安與狐疑。「你若只是找他護送你,為什麼無法讓人跟。」

  柳弱水眉頭攏皺,他對她的不信任,已經讓她怏怏不快了。

  她吐了一口氣,隱下怒意。不想和索羅烈焰吵鬧,她一口說明事情。「我去找他幫忙,和他閑聊了幾句,順便為他補件衣服……」

  索羅烈焰急急打斷她。「他的衣衫,為什麼要你來補?」

  雖然說柳弱水早已猜到他的反應,可是她的眉頭還是堆攢起來。

  索羅烈焰追問。「你說啊。」

  「我替他補件衣裳,也是幫你照顧下屬。」柳弱水沉下氣,與他相望。「況且我關心旁人,並不表示心頭沒有你。」

  「就我所看到的,你們兩個似乎也太過相互關心了吧。拉拉扯扯、卿卿我我也是關心嗎?」索羅烈焰瞇起眼睛。

  「卿卿我我?!」他的話,叫她心寒了一截,柳弱水抽開手,端凝眉目。

  「我只是剛好人不舒服,叫他攙住而已。你這樣說,不只信不過我,也辱沒了仇將軍的為人。」

  聽柳弱水言語之間,對仇煞很是敬重,索羅烈焰的眉頭立時攏高。「不舒服?!你是哪裡不舒服?聽小喜說,大夫走了之後,你就莫名笑了,還單獨去找仇煞,不知道你是哪裡不舒服?」

  柳弱水刷地起身。「你派小喜是來照顧我的,還是來監視我的?」她心底極是惱怒,難得說了重話。

  讓柳弱水戳到他心頭,索羅烈焰起身反擊。「你若是做得正,何必怕別人怎麼說?」

  「你若信得過我,又何必怕我怎麼做?你若信不過我,為何要我做你的妻?」柳弱水環著身,只覺得一陣冷哪。眼前的人,不是她的丈夫,只是個叫陰魂纏身的男子。

  柳弱水冷睇著他。「我現在才知道,你心頭有鬼,老要把男子看成封不平,女子看成楚綾嫣。」

  索羅烈焰勃怒。「不許你提起他們。」這一年多來,他對封不平其實是認輸,而非釋懷。那是他的傷口,容不得人揭疤。

  柳弱水澀笑。「如果你不是這樣看待我和仇將軍,我怎麼會去提他們?」

  「我說不許,你聽不懂嗎?」索羅烈焰眼瞳生火,隨手抓了青白如玉的「影青瓷枕」往地上摔去。眶地一聲,曾是戀人纏綿枕臥的瓷枕,飛射四散,徒留玉碎夢醒。

  柳弱水怔忡片刻,胃部突然翻湧,她俯身作嘔。

  「弱水--」索羅烈焰回神後,輕拍她的背部。「怎麼了?」

  柳弱水閃身,摀住欲吐的唇,略撐過反胃的感覺,她才開口。「民女懇請王爺,不要再碰民女。」他剛剛那句「不許」,已經喚回了他王爺的身份。

  「弱水。」索羅烈焰探手。

  柳弱水避開他,掩嘴幹嘔。

  索羅烈焰看著她,眼底漫湧上哀傷,她在作嘔,是因為覺得他讓她噁心嗎?

  「你休息吧!」他丟下一句話,落寞地轉過身子。

  ☆☆☆

  偏倚在軟榻上,柳弱水一手勾著榻上雕花的背,一手撫著下腹。「唉!」眉宇含愁,她幽吐了一口氣。

  「這是怎麼回事?」仇煞在房門口現身,他一來,看到的是碎落的瓷枕。

  「你怎麼來了?」柳弱水扯抹笑,站了起來。

  「我是來提醒柳姑娘一件事的。」仇煞移身到她旁邊。「姑娘先坐著就是了。」他半低身,為她撿拾地上碎片。

  柳弱水也矮下身子,掏出繡帕,將碎片擺入。「將軍是來提醒我什麼事?」

  她知道若不是重要的事情,他不會貿然來找她。

  仇煞停下手,看著柳弱水。「姑娘最好還是將懷孕一事和王爺說清楚,我和鳳靈兒截到訊息,王爺遣小喜去找大夫來,我想是要追問姑娘的病情。」

  柳弱水手指僵頓,喃道:「他真的是在調查我。」

  仇煞接過她手上的碎片放好。「王爺只是想知道姑娘的事情。」至於方法,那不是他該置喙的。「如果是從大夫口中知道姑娘懷孕一事,王爺可能會誤會姑娘隱瞞的緣由,橫生不必要的麻煩。鳳靈兒輕功卓絕,我已經請她先去攔阻大夫,姑娘應該趁大夫未來之前,先行告訴王爺。我知道,姑娘原只是要避免王爺日後空歡喜一場,才暫隱訊息。可眼下姑娘不說的話,就會先惹不必要的是非。」柳弱水睇盼著他,拈出清笑。「這是我第一次,聽將軍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

  他是個話無廢話、言無虛言的漢子,每一句話,都替她設想的周全,叫她感動盈懷。

  仇煞眉頭微皺,因為柳弱水並沒表示要向王爺說明事情,他只好再叮囑。

  「王爺不喜歡人對他隱瞞,姑娘要及時明說。」

  柳弱水看看仇煞,低下頭,默然地撿起碎片。

  「柳姑娘,機不可失,時不可錯。」仇煞只好再言。

  柳弱水抬首。「我不知道,說了才錯,還是不說才錯,抑或是我與他一開始便錯了。」他對她的熾情狂熱,她受不住。而他所要的無時無刻、全心全意,她給不起。

  仇煞聞言,眉頭深鎖。

  「再美的玉瓷,碎了便難共枕了。」她和索羅烈焰碎掉的,是對彼此的信任。柳弱水把碎片兜捧起來。「麻煩將軍幫我把這丟了。」

  仇煞接過碎片,他可以想像,柳弱水和王爺之間,必然有過一番爭執了。

  柳弱水淡漾出一抹笑。「謝謝將軍特意跑這趟來,你說的事情,我會記在心中。也許……我是說也許,也許回頭時,我便會同他說了吧。」

  「嗯。」仇煞把繡帕打了個結,便站起身來。

  柳弱水打算送客,跟著起來,頭突然一陣眩然,她順勢攀抓住仇煞。

  仇煞一手輕護住她,另一隻提著碎片的手,則是高提,讓她可以安架。

  過了好一會兒,柳弱水覺得舒服多了,卻猛然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她凝眉抬頭。「將……」

  「不准碰她。」一個熟悉的人影,旋身掠至仇煞身後,劈開一道亮光。

  「啊!」柳弱水還來不及反應,只瞧到噴散開來的血霧。

  仇煞咬緊牙,他的右臂遭人砍了一刀。他倒過身,瞧得很清楚,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索羅烈焰。猩熱的血液噴到索羅烈焰臉上,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砍了仇煞,因為幾分酒氣,一腔怒火,他沖動到拔劍相向。

  索羅烈焰看著仇煞,仇煞眼中也是怔愣。

  雙眼赤紅的索羅烈焰咚地扔下劍。「以後不要再來找她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並不是真的清楚,好象他只是氣,氣柳弱水不讓他碰,卻可以……「你……」柳弱水這才回過神來,怔忡地看著索羅烈焰。

  索羅烈焰看了她一眼,視線移回來,朗聲高喚。「來人,為將軍包傷。」他轉身離開,因為柳弱水的眼神,讓他待不下。

  「王爺。」仇煞喚住他。

  索羅烈焰停步,半晌,才回過頭看仇煞。

  仇煞摀住冒血的傷口,嘴角是一絲笑,沒有怨尤。「是仇煞不好,在王爺身邊多年,還無法叫王爺信任。」

  索羅烈焰怔愕,比方才錯傷了仇煞更怔忡。看清仇煞無怨的眼眸,他失聲大喚。「來人啊!快來人啊!」

  「來了,來了。」一隻輕快的人影,跳脫進來。「王爺,你怎麼叫魂似……」竄進來的是鳳靈兒,一看到仇煞受傷,她脫口大喊:「啊,怎麼回事啊?」趕緊把隨身的金創藥拿出來。

  她躍到仇煞身邊,俐落地處理傷口,一邊吩咐。「姐姐,你快去拿幹淨的布條來。」嘴邊叨念。「仇煞你是怎麼弄得,怎麼沒人幫你處理呢?」

  索羅烈焰臉上一陣清白,他低聲道:「仇煞麻煩你照料了。」

  「好。」鳳靈兒口中應著,手上忙亂了一陣,再回過頭,才見索羅烈焰離開。「咦,索羅烈焰怎麼走了?」她四望,看到索羅烈焰的刀,染血!她眼睛陡睜。

  柳弱水把白布條拿給她。「是烈……王爺傷了將軍的。」

  「怎麼會?」鳳靈兒擰眉。「他瘋了不成?」

  仇煞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

  「對。」柳弱水自胸臆低吐。「他瘋了。」真的明白了,癡狂的情,在嫉妒的時候,是可以近乎瘋癲。鳳靈兒瞪大眼睛,和仇煞相覷。

  柳弱水視線幽定在鳳靈兒身上。「小靈兒,你說過若是我要離開王府,你會幫我的,現在還算數嗎?」

  「啊?!」鳳靈兒眉頭高攏。「為什麼要離開王府?」

  仇煞目光絞在柳弱水臉龐,她臉色發白,但神色堅毅。

  柳弱水手按在下腹。「我無法讓孩子留在他身邊。」

  鳳靈兒噘嘴,鼻眼堆皺。「唉!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

  子夜,清秋寂冷,闃黯中更顯寥落,只有一輛馬車,咕嚕咕嚕地從城門轉出。

  到了城郊,兩個駕馬當中,年輕的那一個勒馬止步,回頭朝車內的人說話。

  「姐姐,到了這裡,應該就安全了。」

  「謝謝你了,妹妹。」探出頭的正是柳弱水,而駕馬的則是鳳靈兒。

  鳳靈兒看著一身樸素的柳弱水,說不出的感慨,知道事情的始末和緣由後,她竟也沒理由留柳弱水,只好護送她和仇煞出來。

  可是……她扯了抹笑。「姐姐,你的東西都帶齊了吧?」

  「嗯。」柳弱水淡笑。「除了我舊時的衣物和那本圖譜外,還有什麼是我的?」

  鳳靈兒揚唇。「回憶和孩子都是你的。」她也談過情,說過愛,知道這些對女人有多重要。

  「就是為了保住這些,我才得走的。」柳弱水說得很平靜,雖然--心會疼。

  「我瞭解,我本來想,等他氣頭過了,也就沒事了。不過……」鳳靈兒輕嘆。

  柳弱水介面。「他的怒氣會消,可是他的性情不會變,往後還會有另一次、下一波,永遠都不會停止。」

  鳳靈兒瞅她,目不轉瞬。「姐姐,你想得真清楚。」話說回來,也是柳弱水想得清楚,她才願意幫她離府。

  柳弱水吐出一口氣。「要不是想清楚了,方才跨王府的那一步,我就走不出了。」話脫出口,很簡單,可跨那步很難,因為對索羅烈焰還有情愛,還有眷戀。她以前以為,因為不愛才離開,現在才明白,也有因為愛而離開的。

  「好吧。」鳳靈兒展開春花笑顏。「都走了出來,往後只能好好走下去了。」她轉眸,望向在一旁一直沈默不語的仇煞。「仇煞,姐姐就托給你照顧了。」

  仇煞點頭。「嗯。」就是為了照顧柳弱水,他才會跟著離開王府。

  不過,他照顧柳弱水,並不單為柳弱水,也為了索羅烈焰。

  鳳靈兒知道仇煞是個可靠的人,心裡放下不少,只是難免還有牽記。「我已經飛鴿傳書給我師姐了,到京城的『姬紅居』去找她,她會把事情都料理好的。」

  「我知道。」仇煞臂上還纏著布條。「我們得走了,若耽誤時間,讓王爺發現,事情只會更不可收拾。」

  「也是。」鳳靈兒轉眸,戀戀不舍地看著柳弱水。「姐姐。」她翻身下馬,握住柳弱水的手,眼淚幾欲奪眶。「照顧好……」她鼻子一紅,酸得說不出話,只能掩嘴。

  「保重。」柳弱水眨眨眼,一直忍著的眼淚,還是在鳳靈兒面前掉了。

  鳳靈兒點頭,拭掉眼淚,猛地回頭。「車夫,駕馬。」

  「好。」車夫馬鞭一揚,車子轆轆地滾轉。

  「保重。」柳弱水再探頭,揮手出車窗外,直到連鳳靈兒的音響都聽不到,她才在車上坐好。

  「休息吧。」仇煞已經幫她在馬車上,整出一塊可休息的地方。

  「謝謝。」他的體貼,無時無刻都讓人感動。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仇煞很清楚,就是因為和柳弱水私離王府,他才更應該區分上下。

  柳弱水凝睞著他。「連累你了。」

  「不。」仇煞搖頭。「陪姑娘出來,是要替王爺照顧妻兒。屬下曾欠王爺一條命,這也是屬下報恩的方法。」

  柳弱水娟笑。「我們以兄妹相稱,好嗎?」聽他屬下來,屬下去,她明白他的顧忌,貼心道:「我這一聲大哥,一世都敬你是大哥。」

  仇煞覷著她,點下頭。「小妹。」他把身子往後撤縮,讓她和他之間距離更遠,也讓她休息的地方更大。「這幾天路途必然辛苦,為了身子著想,你還是早些睡吧。」

  「好,大哥也早些安歇。」柳弱水挪身,斂閉眼眸,即使難以入眠,她還是假寐一下,一來修養體力,二來叫仇煞放心。

  見她入睡,仇煞才倚著角落打盹。

  馬車蹬蹬地前行,不知過了多久,車身的顛搖,忽然加劇。

  仇煞眼眸一睜。「車夫,怎麼了?」

  車夫回頭。「後頭有匹馬,朝這兒急奔,好象是追咱們來的。」

  「怎麼了?」柳弱水本來就睡得不熟,這回也被震醒。

  「沒事。」仇煞持劍,飛身而出,落在另一匹馬上。肩上突然一陣刺,他忍痛,向後方觀去。

  天色逐漸灰亮,他隱約可以看到疾馳而來的馬匹,的確與他們是同方向。

  仇煞盱衡情勢,馬匹速度極快,馬車想躲閃,恐怕不易。

  仇煞當機立斷。「車夫,放慢速度。」躲不過的話,加速只會更危險,說不定會傷了柳弱水。

  仇煞握緊劍,准備隨時應敵,額上不知覺已然沁出汗。

  「嗯。」他耳朵一尖,聽到馬上的人,喚著「等等」。那清甜的音響,正是鳳靈兒。仇煞暗松一口氣。「車夫,停下。」

  車夫聽令停下,柳弱水探出頭來。「怎麼了?」她的臉上也是透白。

  「是鳳靈兒。」仇煞露出安撫她的笑容。

  馬車停下沒多久,鳳靈兒便趕了上來。「停!」她勒住馬,馬還往前顛了一下。「我想起來了。」人還沒見到面,音響便急急地傳來了。

  「想起什麼?」柳弱水睜眸。

  「我想起那蘇巧巧是誰了?」鳳靈兒回府的途中,縈繞的都是些和柳弱水有關的事,想著想著,她腦中的兩個東西突然撞在一起,那就是圖譜和姬紅。「我師姐本姓蘇,那蘇巧巧是她家中出的名人。我就說嘛!蘇巧巧這名字真的熟得很哪。」

  仇煞的臉倏地變了。「你師姐叫什麼名字?」

  「蘇荔彤。說不定和你未婚妻有關係的。」她拍拍胸口,真的趕得很急。

  仇煞一呆。「蘇荔彤?!」那是……他未婚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2:35

第九章

  暮春三月,桃飛柳斜。一場春雨過後,薄霧輕騰,桃瓣含露,弱柳垂淚,孤墳上新綠萌發,晶瑩點點,亦是折人愁腸。

  孤墳頭,兩名女子拈香祭拜。其中一名身懷六甲的女子,乃是半年前,離開王府的柳弱水;另一名,則是姬紅。半年前,柳弱水和仇煞來尋她幫忙,她便助兩人在楚綾嫣和封不平合葬的墓地旁邊築屋落腳。

  她身披羅紗巾帛,著絳紅裙款擺起身,嬌艷更勝春桃,軟語輕喚。「柳妹子,外面風大,我看你還是早些進屋歇著。要是你著涼了,仇煞非把我煩到死不可。」

  柳弱水莞爾。「紅姐說笑了,大哥愛你護你都來不及,怎麼會煩你。」她起身,有些困難,姬紅探手攙扶她。這些日子以來,兩人已經結為姐妹。

  姬紅眉頭輕挑。「你看他是愛我護我,我瞧他是惹我煩我。莫名地就來認我這個未婚妻,還亂了我的生意,哼!」她輕哼一聲,也流媚態。

  柳弱水搭上她的手。「紅姐,大哥為你,可說是費盡苦思。他一個鐵硬的人,現在被你困在脂粉圍繞的『姬紅居』裡,也夠難為的。」

  「我又沒硬逼他。」姬紅無辜地眨眼睛。「是他自己說,願意讓我考驗他的真心的,我才找了些姐姐妹妹來測驗他。若是她們和他共處三天三夜後,還說他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我才願意考慮接受他的提親。」

  這種未婚妻,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姬紅一人了。

  她微噘著豐潤的朱唇。「我找來的姑娘可都是紅顏嬌娃,半點也沒委屈他。

  是他不懂享福,換成別的男人,感激我都來不及了。」

  柳弱水盼著她。「正是因為大哥不是尋常男子,紅姐才更該珍視。」

  「他眼底看重的是你,我做什麼珍視他?」姬紅無謂地聳聳肩。

  柳弱水眉頭一緊。「紅姐,我和大哥只是兄妹,你不要誤會。」

  姬紅順開她的眉心。「經過我姬紅眼皮子底下的男人有多少哪!我會看不出他喜歡誰嗎?他喜歡的是你,娶我,只是為了一紙婚約而已,既然我也不喜歡他,何不成全你們倆?」

  柳弱水凝眉。「紅姐,你是知道我們兩個的,別再提這話了。」

  「不要皺眉嘛,可惜了這兩彎柳眉。」姬紅再次順開她的眉。「既然你始終惦著索羅烈焰,我再想想,該把仇煞丟給誰才好?」說著,自己的眉心反而愁蹙起來。

  「嫁給大哥吧,他是個一輩子都不會叫你煩惱的人。」柳弱水凝睞著她。

  姬紅甩開手。「別提他了。」塗著蔻丹的手指抵著額際。「說了,我要犯頭疼的。」美目流盼瞅著柳弱水。「柳妹子,你還是想想你和索羅烈焰吧。據我知道,這陣子『多屠王國』內亂不止,主戰派已經奪得王位,在邊境結兵,隨時可能來犯,皇上快馬加急,遣索羅烈焰回京。我想,他這兩天就要到了,他來的話,你見不見他,得先想好哪。」

  提到索羅烈焰,柳弱水的表情微變,不過她還是扯出一抹笑。「從我決定在這兒定居,就沒躲他的意思。我想,他要能心平氣和地放下和楚姑娘的那段過往的話,他會尋到這兒找我的。可是--」她輕喟。「這半年,聽說他找了許多地方,甚至連『姬紅居』都派人探看,就是沒往這兒來。」

  「他若不到這兒來,你會自己去見他嗎?」姬紅隨手攀拉桃枝,摘了朵桃花下來,在柳弱水眉間比畫著。

  「我不找他,我在等他;他心中放不下的話,我就是去找他也沒意思。他要是肯改了疑心的毛病,我就在這兒等他,也不跑掉。」人面桃花,並沒有相映成紅,柳弱水眉宇間,不曾掩的是淡淡輕愁。

  「這麼吧。」姬紅丟了手上的桃花,旋身攀摘了好幾朵下來。「他會來,他不會來……」她喃喃地念著,一瓣瓣地研開。

  柳弱水攔下她的手。「紅姐,別瞎鬧了。」

  「好玩嘛。」姬紅繼續丟數著。「他會來,他不會來……」

  柳弱水不理她,背了身去,可聽著她一聲聲地叨算著。柳弱水漸漸轉回,目光飄移,心情隨著一瓣瓣地花片旋飛。

  「他會來。」當姬紅這麼念的時候,柳弱水的心還是懸了上來。

  「他不會來。」當下一瓣落地時,柳弱水咽下口水。

  「他……」姬紅還在念著,柳弱水霍地抬頭,一把奪過姬紅手裡的花。

  「紅姐,不要再數了。」她揉緊手裡的桃花。

  姬紅一笑,睇睞著她。「把手開啟。」

  柳弱水的手心溼溼地,不知道是桃花瓣的水氣,還是手心滲出的汗。

  「把手開啟。」姬紅鼓勵著。

  柳弱水抿唇、翻拳,然後小心翼翼地攤開手掌,驀地展顏。那一笑,比桃花明艷。

  花在她手底揉爛,可只剩單瓣。

  「他會來的。」姬紅笑得媚艷,一隻手藏在背後,悄悄地揉掉了一瓣花。

  「相信紅姐,他……」

  姬紅停了口,嘴圓圓張著,有些錯愕地看著前方。桃樹下,一人騎馬踏草而來。那是……柳弱水旋身,秀髮飛成漣漪。「那是……」春日在唇畔佇足。

  騎馬的是索羅烈焰,當看到柳弱水時,他也愣了。半晌,他勾揚笑容。

  隔了半年,他們終於重逢,在桃花飛春的三月。

  他飛身下馬,迫不及待地奔到她身邊。他尋了她半年,始終未見蹤影,沒想到這次順道來祭拜楚綾嫣竟會碰到她。

  攬抱住她,他才發現,她不再縴瘦。「你……懷孕了?!」

  當年,鳳靈兒為了阻止大夫進王府,在半路扮鬼,嚇暈了大夫和小喜。等他們再度進府時,大夫聽聞柳弱水和仇煞雙雙不見,心知不對,不敢說出柳弱水懷孕的事情,所以索羅烈焰至今仍不知情。

  「嗯。」看了索羅烈焰一眼,柳弱水嬌低著頭。

  許久不見他,他如往昔昂挺,只是野霸之氣斂藏幾分。她從鳳靈兒那兒得知,自從誤傷仇煞之後,他收了幾分狂躁沖動。她相信,他心頭也是盼著與她重逢聚首的。

  索羅烈焰愧記著曾嚇過柳弱水,不想再嚇跑她,小心地順著她的發絲,壓抑著心頭的疑惑和不安,他低聲問:「孩子是……我的吧?」柳弱水半年沒有下落,王府裡不是沒傳說,她和仇煞雙宿雙飛去,可是他都不相信。

  在看到柳弱水懷孕之前,他原是一點也不信的,不過……柳弱水在他懷中微微顫抖,霍地抬頭睜眸看他。他的眼底寫了疑問,要她肯定。原來到這時,他心頭還……柳弱水苦澀地笑著,刷地掙開他。「孩子是我的。」

  姬紅斜睨了索羅烈焰一眼,曼妙地側身,橫擠到兩人中間。「王爺,您自己不做人家的爹,現在柳妹子不讓您認孩子了。」

  「你是誰?」看到橫亙的陌生人,索羅烈焰眸子亮出迫人的野性。

  柳弱水怕為姬紅添麻煩,扯了她的袖子。「紅姐。」

  索羅烈焰眉頭微皺。「紅姐?!」看著姬紅,他大概可以猜出她的身份。

  姬紅反手搭拍著柳弱水的手,端媚笑顏。「王爺,您聽到的,柳妹子叫了我一聲姐的。」有柳弱水在她旁邊,她其實是有恃無恐,掏了繡帕撩拂。「算算,您也算是我無緣的妹夫了。雖然說柳妹子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一切都是我照料,可我不會要求您把我當恩人看的。」

  「你是鳳靈兒的師姐--姬紅吧?這是我和弱水之間的事情,你讓開。」索羅烈焰劍未出鞘,抵著姬紅的脖頸。「我不會跟你計較你藏了弱水和仇煞的事情,不過,你最好別在旁邊煽風點火。」

  柳弱水冷盼著他。「王爺,您還是只會用這樣來解決問題嗎?」

  「聽到了吧?」姬紅嬌笑,拍拍索羅烈焰的劍。「別把我當仇人,我可是從來都沒藏過柳妹子。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到現在還無法明白她的心意。」

  索羅烈焰撤劍,伸手拉柳弱水。「跟我走吧。」

  柳弱水視線移到索羅烈焰手上。「王爺今天是存心來尋我的嗎?」

  索羅烈焰愣了下才回答。「今天遇到是機緣巧合,可我從來沒放棄過尋你。」

  「我也沒放棄過等你……直到這刻見了你。」柳弱水甩開他的手。「我在他們墓旁落腳,就是為了等你,你明白嗎?」

  索羅烈焰怔住,他的確沒有想過到這兒找她,因為……柳弱水沉沉地凝著他。「我在等,等你能坦然面對過往。等你不再躁怒,不再疑心--誰知道,你還是沒變。」她輕嘆。「如果你不信我,我們做這夫妻,還有什麼意思嗎?」

  「你是我的妻,這是永遠不變。」索羅烈焰嘗試挽回。

  「這樣不夠的。」柳弱水搖頭。

  「夠了。」姬紅再度插了進來。「柳妹子,你留在這兒大半年也夠了。我早就說要把你接離這鬼地方,你一直不肯,說要在這兒等他。眼下這情景,你該可以走了吧;不走的話,難道要跟旁人一樣,守著死人嗎?」姬紅眼兒一拋,睇著索羅烈焰。

  索羅烈焰眼神凜冽,口上卻不再作聲,姬紅的話的確說到他心頭了。

  柳弱水的眼光移到墓碑上,幽然嘆息。

  黃土一,埋葬的又豈是兩條癡心。翩墜的桃花瓣兒,是淌流不盡的粉淚哪。

  也許無數暗夜中,她流的淚,已經夠多了。

  ☆☆☆

  自從那日後,柳弱水便決定搬到「姬紅居」,以避開索羅烈焰。哪知道索羅烈焰隔天就尋來,只是「姬紅居」大門深鎖,已不接客,索羅烈焰硬生生被擋在門外。不過,除了索羅烈焰之外,連仇煞也一併被拒在門外。

  直到這個時候,索羅烈焰才知道,原來仇煞是姬紅的未婚夫,只是姬紅一直未允成親,對他也常是避而不見。

  雖是不得其門而入,兩人還是共同在門外守了幾天。

  姬紅推開二樓的窗戶,一眼就瞧見兩人。「還在呢!」她喃念一聲,又把窗戶關了,旋身回到桌子前。

  「紅姐,不用理他。只是--」柳弱水停了手上的針線活。「給你添了麻煩,讓你這幾天無法做生意,我心頭著實過意不去。」

  「反正仇煞來了之後,我生意也不好做了,不差這幾天。」姬紅忽地笑起。

  「其實,話說回來,索羅烈焰和仇煞守在門口,對我往後的生意,可是大有助益。我想,拜他們所賜,恐怕連皇上都知道我這個『姬紅居』了。」

  「啊。」柳弱水微愕。

  「你想嘛。」姬紅坐下,攪著她的紅絲巾。「軍情告急,他們兩個可是要領兵作戰的將軍。這會兒,沒上陣磨槍,反倒流連秦樓楚館,不鬧得滿城風雨才怪。」她輕拂,一抹薄紅撩過柳弱水的面前。

  紅紗飄落相顯得柳弱水容色暗沉。「紅姐,這事會有多大影響?」

  姬紅托住粉腮。「我想,皇上不會坐視不管的,而且仇煞是個有分寸的人,事情再大,也不致貽誤軍機吧,只是兩人臉上難看些。」

  柳弱水怔忡片刻,放下針線,牽扯了抹笑。「紅姐,大哥為你犧牲可多,你就別再難為他了。」

  「為我犧牲?才不呢!」姬紅嘟起嘴。「他這人忠心得很,所做的一切,為的是索羅烈焰,可不是我。他進來,是為索羅烈焰做說客;他不進來,是不忍見索羅烈焰落單。」

  柳弱水微轉笑容。「紅姐,大哥這麼好的人,為什麼你總三番四次的拒他?」

  「你大哥好,可不是為我這個人好;索羅烈焰人雖然不好,不過他確實對你好。他這般好強要臉,為了你,丟了兩次臉。一回是半年前,他歡歡喜喜地求了皇上賜婚,皇上浩浩蕩蕩地要幫他辦喜事,新娘卻不見了;再一回就是這次了,他顧不得成為笑柄,也要在『姬紅居』門口等你。你說,他待你不好嗎?」不等柳弱水回答,姬紅又自顧地說下去。「雖說,他性子不好,可是這幾天,他並沒有硬闖,只是在門外等著,可見他是有心悔改,你真一點機會也不想給他嗎?」

  「我……」柳弱水支吾,咬緊朱唇,終於低吐。「我怕又是一次失望。」這些天,看他在門外苦候,她何嘗不掙紮啊。

  「我知道這事還得考量,就怕時間不多了。他們最近恐怕就得啟程了,你要是沒和索羅烈焰說上話的話,再見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我明白。」柳弱水盼著她。「以前我總是瞻前顧後。那時,知道他可能得上戰場,才決心……決心與他作夫妻的。可是這大半年來,我還是會忍不住問自己,當時是不是太沖動了。這一步,我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再跨了?」

  「這樣吧,我幫你去瞧他,看看這笨男人,這些天有些個什麼樣的省悟。若他還可造,你就見了他吧。」姬紅拍拍她的手,移步到視窗,拉開窗子。

  「啊--」她失聲逸出。

  「怎麼了?」柳弱水站了起來。

  「兩人都不在了。」姬紅回頭。

  「真的嗎?」柳弱水急著移身到視窗探望。

  「嗯。」姬紅點頭。「我下去看看,到底怎麼了。」婀娜的身形輕妙地離開房間。不多時,便到門口。

  姬紅開啟門,左張右望,就是沒見到兩人。「咦!」倒是瞧見鳳靈兒騎馬飛奔而來。「小靈兒。」她一喜,搖手喚著。

  「師姐。」鳳靈兒疾馳,到了門口才停下來。

  姬紅笑著。「你怎麼沒和斐冷在『鎮南國』護著,跑到京城來了。」

  鳳靈兒眉頭一擰,翻身下馬。「師姐,你不知道嗎?邊塞告急,連斐冷都被調來了。他才剛落腳,現在馬上就得出發了。就我曉得,三傑今天面聖過後,午時就得調集精銳,自『紫微門』出,率師北援。」

  「啊?!」姬紅微愕。「這麼說,這兩人一早是來道別的。」

  鳳靈兒奇道:「你們沒和他倆道別嗎?」

  姬紅霍地抬頭朝視窗喊。「柳妹子,索羅烈焰今天就得走了,你有什麼話要跟他說,我幫你去追他。」

  「啊!?」柳弱水愣了一下,她沒想到他們走得這樣快急。她還在想要不要見他,沒想到他就要出征,而她連面都沒能見上。

  「柳妹子,你快點說哪。」姬紅在下頭催著,她已經翻身上馬了。

  柳弱水回神,連忙大喊。「你……你叫他保重。」千言萬語,她竟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只能望他保重。

  「好。」姬紅拍馬,朝宮殿奔去。

  一路上她狂馳急奔,引來路人側目。誰都不曉得,那嬌甜軟媚的姬紅有這身本領。姬紅斂去往日笑靨,一心追奔,她為柳弱水追索羅烈焰,也為自身追仇煞。她想見仇煞的,特別是在他將奔赴殺戮戰場的前夕。

  仇煞?!姬紅看到了那是他昂挺的背影,她一笑,嘴上先喚的卻是另一人。

  「王爺。」音響裡,還是她慣常的軟膩。

  先止步的是仇煞,他認出她的音響了。

  「什麼事情?」索羅烈焰和仇煞勒馬掉頭。

  姬紅優雅地駕馬到兩人身邊。「柳妹子托我和王爺說一聲,要王爺保重。」

  索羅烈焰神釆一昂。「她原諒我了。」

  「不知道。」姬紅微聳香肩。「等你回來,再好好和她談吧。」

  索羅烈焰笑容一斂,不過姬紅並沒看到,她的視線悄移到仇煞身上。

  「姬紅姑娘。」索羅烈焰突然喚她。

  姬紅回眸顧盼。「王爺這麼客氣,可要折煞姬紅了。莫不是王爺有什麼話,要姬紅轉達?」

  索羅烈焰面色變得古怪。「你幫我和她說,一個孤兒的故事。有個孤兒,他娘跟人跑了,丟下他一個人給他爹照顧。沒兩年,他爹死了,他便讓他爹的朋友、一個拳師收養了。所以那孤兒打小不喜歡女人,也不相信女人,後來……後來的故事,她就知道了。」這孤兒想要一個家,可越接近家的時候,他越害怕會失去家。

  「好。」姬紅點頭。「我會和她說這故事。王爺你放心去征戰吧,柳妹子我會照顧好,將來你的孩子,不管男女,『姬紅居』都會收留的。」看索羅烈焰眉飛似劍,她嬌聲失笑。「好吧,王爺要是不喜歡『姬紅居』的環境,就早些回來把他們接走吧。」

  她轉眸凝著仇煞。「仇煞,其實呢,我也是很歡迎你來『姬紅居』的。」兩匹馬並立,她探手抵著仇煞的胸膛。「你要肯花錢來,我也會把你當恩客一樣供著的。」

  仇煞抓住她的手,眼神中有難得的雜錯。「等我。」

  「我當然會等你嘍--」看著他眼中通流的暖情,姬紅驀地俯身攬抱住他。

  「你可是我姬紅第一個賺不到銀子的男人。我會等著,等著你敗倒在我石榴裙下的。」她笑著,手上捨不得放開他。

  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他,她喜歡他幹淨舒服的味道。不過,至少此刻她是抱著他的。

  ☆☆☆

  亥時,萬籟俱寂,已是寤寐入睡的時候,柳弱水房中仍有一盞幽燈亮著。

  「叩!叩!柳妹子。」姬紅見房中有燈,敲門輕喚。

  「請進。」柳弱水應著,在旁陪她的老婦過去幫她開門。

  姬紅款移蓮步。「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自從一個月前柳弱水搬到姬紅獨處的「惹香築」之後,她便暫不接客。

  「紅姐--」柳弱水放下手中的針線。「你看這件披風如何?」她攤開手中的黑色披風,上頭繡了一團烈焰,那火勢熊熊炎炎,炳炳,彷佛破夜而出。

  柳弱水輕輕擺動,幻成火舌信吐,似是隨時會燃燒竄煙。

  火光在真假虛幻間,更顯魔魅,叫人眼難移,目難瞬,神難思,魂難回。

  姬紅呆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太棒了。」

  柳弱水輕輕一笑。「我繡了半年多了。」在每一個想念索羅烈焰的夜晚。她將一針一線的思念,綿密地織在這件披風上。

  而今她終於繡好了,因為那團火,叫初見的人,屏氣凝神。那就是她第一眼見到他的感覺。

  姬紅的手輕輕觸在披風上。「看來你想他想得緊。」如果她對「他」的思念有、形的話,是不是也是那一團火。

  「紅姐。」柳弱水十指交纏。「最近,我總是夢到烈焰他受傷。你說,他會不會出事了?」秀眉愁凝不開。

  「你想多了。」姬紅嗤笑一聲,輕點著她的額際,款款坐下。

  姬紅明知道最近戰事吃緊,還佯作一副無事的樣子。「你一定是因為我和你說過他的事情,你心頭憐惜他,不再這麼怨怪他,才多了些思念牽寄。」

  「不全是的。」柳弱水說不上為什麼,她就是不安哪。「嗯。」她眉心又蹙。

  「怎麼了?」姬紅探問。

  「沒事,孩子踢了我一下。」柳弱水輕笑,雙手撫在肚子上。「等孩子出世後,我想去找烈焰,把這件披風送去給他。」

  「我的好妹子,你這種身……」姬紅話說到一半,便讓敲門聲給打斷。

  「柳姑娘,姬紅姑娘在這裡嗎?」平素服侍姬紅的小婢女,正在外頭敲門。

  「她在。」柳弱水輕喚。

  小婢女徑自開了門進來。「姬紅姑娘,是鳳靈兒姑娘派人捎來的信。」

  姬紅睨了小婢女一眼。「我等會兒再看。」使了眼色,叫她離開。

  「紅姐,現在看吧。」柳弱水都站了起來。「說不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會有什麼重要的事?」姬紅虛扯一抹笑。「了不得就是她在斐冷身邊待得無聊,和我抱怨幾聲吧。」

  「紅姐。」柳弱水睜盼著她。

  姬紅只好朝小婢女伸手。「拿來吧。」她拆了信,信上說「靖陽城」戰事猛烈,已經撐不住了,大軍這幾日行程會有異動。

  「怎麼辦?」柳弱水讀到這兒,臉色都白了。

  「哎呀。」姬紅收了信。「只不過是一個小城嘛,他們這幾日就救回來了。

  沒什麼好擔心的。」順手把信給燒了。

  「紅姐,別騙我了,我……嗯……」柳弱水心頭一急,氣血沖不上來,但覺暈眩,眼前一黑,腿便軟了。

  「怎麼了?」姬紅和旁邊的老婦連忙攙住她。

  「沒事。」柳弱水在兩人的攙扶下,蹲低身子。

  「我看讓你一個人在這兒白擔心,也是沒用。」姬紅美目流轉。「這麼吧,我幫你去看一趟索羅烈焰,順便把披風給他。他心頭知道你在等他,凡事也會更加周全。穿上你的披風,他精神一振,那就是金剛護體、刀槍不入了。」

  「紅姐……」柳弱水抬頭,眼睛水靈靈地滾淌淚兒。

  「別這麼看我。」姬紅輕慎。「我最討厭姑娘家看來比我惹人憐愛。你這個當娘的,好好顧好身子,我也才有話和索羅烈焰說。」

  柳弱水握住她的手。「你和他說,我不許他忘了。是他答應過我,不管他到哪兒去,都要回這個家,回到我身邊的。」

  這是她第一次「不許」他如何,因為--害怕。

  ☆☆☆

  姬紅允了柳弱水之後,便快馬飛騎,日夜兼程,一路北往。

  她連趕數天,越接近邊疆,路上的景致便越荒涼,好不容易才見到一座半圯的茶棚,姬紅翻身下馬。「有人嗎?」她只手擦汗,只手牽馬。

  衰頹的光景,比一片荒草,更讓人發毛。

  「嗯。」一陣風吹了過來,散開一股子讓人發嘔的味道。

  馬匹不安地躁動,姬紅原本想離開,腳步卻忍不住往有味道的地方尋去。

  她掩鼻牽馬,踏進半腰高的草堆,伸手撥開。「嗯。」眼前橫著一片士兵的屍體,那些屍體身上穿的是「多屠王國」的軍服。

  她低身,止不下想吐的感覺。「嗯。」不過,她也松了一口氣,因為那不是「索羅王國」的將士。

  「啊?!」突然一個東西抓住她的腳。

  「救……我……」那個「東西」是地上一團蠕動的血肉,他一抬頭,眼睛暴凸。「啊。」突然一下子,倒了下來。

  死了,那人就這麼死了。「啊!」姬紅掩住眼睛,不住放聲大喊。

  ☆☆☆

  「啊!」柳弱水躺在床上,雙腿屈起分開,兩手緊抓旁邊,痛苦地嘶喊著。

  「柳姑娘,把氣憋著,撐著啊。」產婆在一旁為她接生。

  「啊!」好痛,好痛,柳弱水的下體彷佛被燒灼般的疼痛。下腹強烈的收縮,疼得她汗流浹背、說不出話。

  「嗯。」直到強烈的收縮過了,柳弱水才稍稍覺得好些。

  「休息一下下,等會兒才有體力。」產婆不斷揮著汗。

  「啊。」柳弱水覺得剛好了一點,馬上又疼痛難當。

  「柳姑娘,用力啊。」產婆興奮地叫著。「看到頭了,看到頭了。」

  看到頭了!?柳弱水想笑,沒有力氣,她咬緊牙關。

  「好,可以不用再用力憋氣了。」為免柳弱水下體裂傷,產婆一面接生,一面吩咐著。

  柳弱水跟著配合,突然聽到「哇!哇!哇!」又脆又亮的哭聲。

  「出來了。」產婆呵呵笑著,抱起了孩子,鮮血淋漓中,新的生命誕生。

  ☆☆☆

  鮮血四濺,伴隨著哀戚的慘呼。「啊!」一名士兵躺下。

  「將軍,您快走。」索羅烈焰率軍解救「靖陽城」,不料「靖陽城」守將早已暗中投降。索羅烈焰入城,反遭埋伏。

  索羅烈焰雙眉怒昂,身騎紅鬃烈馬,一手持劍,格退敵人。

  「多屠王國」已派了三員大將還未能抓擒索羅烈焰。

  「殺!」索羅烈焰暴吼,一劍刺穿其中一人,鮮血貫穿心臟直噴而出。

  幾乎是同時「多屠王國」第一弓箭手張弓,咻地發射弓箭。

  索羅烈焰背上露空。「啊。」一聲悶哼,他的嘴角滲出血絲。

  ☆☆☆

  連著幾番奔波,姬紅終於找到「三傑」紮營的地方,在七、八名哨兵的守衛下才進去主帥的營帳中。

  「啊!」她沒想到先看到的是受傷昏迷的索羅烈焰。

  「師姐。」鳳靈兒守在索羅烈焰旁邊,一看到姬紅,便飛身抱住她。

  「先別急著敘舊。」姬紅推開鳳靈兒,走向索羅烈焰。「怎麼……」

  鳳靈兒向她解譯。「大將軍中了埋伏,雖然突圍回來,可已經昏了兩天。」

  鳳靈兒在軍中待得久,也改口稱索羅烈焰為大將軍。

  「喂。」姬紅靠在索羅烈焰耳旁叫著。「索羅烈焰你快點起來啊。」她可是冒著生命危險來的,他要怎麼了,她可無法向柳弱水交代。

  「我之前也和大將軍說過話,他都沒有反應的。」鳳靈兒搖頭。

  姬紅徑自呼喚,還拉扯著他的衣袖。「我是替柳妹子來看你的。」見索羅烈焰沒反應,她不死心揪著他的耳朵。「柳弱水啊!你心愛的女人啊!你怎麼信誓旦旦,怎麼海枯石爛的,都忘了嗎?」

  鳳靈兒也附過來。「是啊,弱水姐姐還在等你呢!」

  姬紅解開背上的包袱,展開繡著烈焰的披風。「你張眼看看,看看她對你的情意。」索羅烈焰還是毫無反應,姬紅心急地張舞披風。「你看啊。」那一團烈焰吐信,爍爍灼灼。

  「嗯……」索羅烈焰喉間逸出細微的音響。

  「師姐,他好象醒了。」鳳靈兒耳尖,聽到那一聲喘息。

  索羅烈焰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了……一團火。

  姬紅喜道:「看清楚哪,這是柳妹子為你一針一線地繡的。」

  一陣模糊後,索羅烈焰終于定焦,睜睜地瞧著那細密的繡功。

  姬紅一笑。「她要你記著,你允過她的--你說不管你到哪兒,都會回到家,回到她身邊的。」

  家?!索羅烈焰緩緩綻開笑容。「嗯。」

  他答應過的,那一團火,為她,永不熄滅。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3:06

尾聲

  三年後,桃花林中,又是落英繽紛,只不再是孤墳寥落。

  一對夫妻帶著一名小女孩來到兩座墳頭前祭拜。

  「娘。」小女孩稚嫩地叫喚著,小巧的手兒拉扯著女子的衣袖。「這個人是誰啊?」

  墓碑上寫著「楚綾嫣和封不平夫妻之墓」。墳是舊的,墓碑上的字,卻是去年重刻的,新添上的是「夫妻」兩字。

  「那是爹和娘的朋友。」溫婉的女子拍著小女孩的頭。「他們跟爹和娘一樣,是對相愛的夫妻。」女子抬頭,看著男子,娟柔笑起。那是她的夫,人們說他是第一英雄,可她從不貪他英雄的名,她眷戀的,是鐵漢的柔情。

  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索羅烈焰。他揚笑,抱起小女孩。「寧兒,他們跟爹和娘一樣,是對相愛的夫妻。」他重複著妻子--柳弱水的話。

  小女孩似懂非懂甜甜地笑起,她不懂什麼是相愛,只知道跟她爹娘一樣的,就是很好的。

  「那--」小女孩胖惇惇的指頭移到另一座墳前。「那是什麼?」

  墓碑上寫著索羅烈焰的義父,還有裘父及裘母,因為索羅烈焰已經不記得他們的名字,所以只寫著父母二字。

  那個墳,是索羅烈焰和柳弱水商議許久之後,才決定立的。

  索羅烈焰看著那座墳,一笑。「他們和你娘一樣,對爹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人,沒有他們就沒有爹了。」是她給了他完整的家。

  小女孩點頭。「嗯。」嬌憨地笑著。

  柳弱水輕笑,偎靠著索羅烈焰,一手按在她微隆的肚子上。「寧兒,明年,還會有個小索羅的,你高不高興。」她溫柔地說著。

  「高興。」小女孩用力點頭,清脆地大喊。

  柳弱水彎笑,拈了三炷清香,放在墳頭上。

  她與索羅烈焰糾扯了多年,經過生死,曆過離合,當他們通徹感恩而非懷恨,明白珍惜而非索求,他們才決定好,立了這兩座墳的。

  這人世紛擾不息,名與利的追逐,愛與恨的糾扯,叫血與肉化做泥與土。可以穿越生與死的,或許只有情與義。

  香煙裊繞,翩落的桃瓣,將化為護花的春泥,明春再綻。


  -全書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3:32

後 記

  又要再提那個意義重大的讀者——紙牌妹了。她曾來信祝福我不要再遇到很難搞定的男主角。唉!這本書境遇更悲,男女主角對我來說,都很難處理。男是霸道男,女是柔弱女,都是“娘子出招”中的“元 ”恨不得一刀砍下的人。現實中的“元 ”也幾次忍下delete的沖動。

  不否認,這本書一樣是摸索中的書。“霸君索情”一聽就知道,書名老套,書中人物老套,這樣看來的話,作者要做什麼事情?惟一能做的事情,是在人物的性格中,加上我的詮釋、我的關懷。(雖然不見得能讓你們讀出來啦!)不過,我的表達工具是小說,所以我的詮釋無法扭曲人物該有的獨特?,我的關懷無法削弱故事應有的張力和緊湊,因此,我又走得步步為營了。

  故事中,男女主角有一段很重要的轉折,那就是女主角“厭食”的那段日子。說到這兒,就無法不提,最初女主角喝到那碗藏著蟑螂的湯。說真的,寫到這兒時,忍不住想,我其他的女主角會喝下那碗藥嗎?

  不會!我的答案很篤定。

  第一本的翩翩,她是乞丐,所以哩,一定會把那只蟑螂撈起來,然後在眾人面前嘖嘖有聲地喝起來,順便評論煮湯人的廚藝。

  第二本的元 ,不用說,一劍橫去,劍眉飛挑,怒目質問何人這般膽大,也敢放蟑螂整她。

  第三本的無欲,不會盈懷,不會記恨,只會乘機宣說因果道理——“諸如,菩薩畏因,眾生畏果之說”,要眾女莫種惡因。

  第四本的綠袖,一定會裝死,拿到手上時,就“不小心”地翻倒,看到蟑螂時,還“受驚”地昏厥過去。

  第五本的程暖晴——記得嗎?她可是天下無敵天真女。不過,她也是不會喝下去的。因為她一定不疑有他,接到湯之後,只覺得說不出的感動,然後堅持不可獨享,要一人分一碗喝。(呵!呵!結果如何大家就可以想像嘍!)

  第六本的風喬,那可是奸狡似鬼,視錢如命。逮到這個機會,一定會佯做作啜喝一口,導致身體不通,乘機要那群女子賠償的。

  第七本的鳳靈兒,別說不喝了,還得在每個人的食物中放一隻蟑螂才可消氣。

  第八本——喔!就是這一本了,直接略過。

  就連未來第九本的女王角姬紅,也不可能會喝的。她一定是熬到王爺來的時候,在王爺面前弄翻湯,然後“脆弱”地虛喊,“無辜”地軟偎在王爺身邊。借刀殺人,把情敵消滅。

  所以嘍,寫到這一幕時,心情實在很複雜,很想叫柳弱水別喝,可心頭明白她一定得喝。不過,轉了個念頭,又很高興,自己在創作中,還是做了“嘗試”。

  對我而言,“嘗試”,有時不知是因為怯懦還是任性。怯懦是因為害怕你們對我單一的東西感到疲乏,害怕我自己對重複的東西感到厭倦,害怕再也沒能力訴說浮生眾相,情愛百態。任性是因為,也許你們偏愛的便是元 初初的“另類”,而今我竟“規矩”地走到“市場”。這樣的心情,對我來說,比男女主角的愛情還要糾葛。

  我的話,好似太多太嘮叨,還是先打住,回到這本書身上吧。前面八章的節奏,大概都沒什麼問題,不過第九章,節奏加快了。那是因為我想把“悍將定情”的男、女主角拿出來,所以我把架構變得更密緻,甚至於利用姬紅來串場,去“點提”男女主角之間的問題和轉折。男女主角的對手戲雖減少,可是情感還是在傳遞中的。不過傳遞的感情中,留著空白的三年(第九章到尾聲的那三年)。那種跳躍的感覺,可能有點像是,作者的墨幹了,但故事沒有完了。這絕對不是我故意打混的,而是我認為,我把軸線丟出去了,你們應該可以參與那三年的編織。(希望這種討論書寫技巧的東西,不會讓你們覺得很乏味。你們要是來信抗議的話,我下次後記中,討論到類似的東西,會特別設計一個框框,請不喜歡的讀者直接略過。)

  好像講了太多嚴肅的話了,我們來話點家常吧。

  先要跟讀者道歉說。因為連續趕稿,我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到出版社。換言之,大家的郵件,我都還沒看,更不可能回了。一時之間,無法把上次送書現行的名單整理出來,請大家見諒。特別要致歉的是,你們手寫來的信,我都還沒回。雖然說這兩天會努力回信,可是我明白,時間拖太久了,辜負了你們寫信時,特定的情緒,真的很對不起。不過我仍會儘量給各位因應的,只是時間上可能要叫各位久等了。

  附:有一些讀者,我聯絡不上,我想就直接在後記回了。

  第一:“貓咪”板上的crypupa(無限擁抱)——嗚!嗚!嗚!對不起,版權已經不是我的了,無法讓您轉載。

  第二:setsuna(曾經臨風詠柳絮——玄俏)。謝謝你將“第一次”給我。我想可能是因為“冷書”的架構很大,我一直想避開,所以用了一個彎口的方式去處理掉一些複雜的問題,導致閱讀上有結尾倉促的感覺。也許,過猶不及,我的平衡沒有抓得很好,這一點,真的是我自己該當反省思考的地方。謝謝你的指教。由於我很久不上貓咪了,有什麼意見歡迎你直接mail我,我們一起討論。

  第三:謝謝以前貓咪上的朋友,雖然我很久沒上去了,可是你們給了我一段很重要的日子,非常非常謝謝你們。

  再附:我們家阿水的厭食,並不等於現在定義的“厭食症”,因為篇幅有限,我就不把我查到的資料和各位分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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