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元玥 -【悍將定情(索羅三傑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4:13
標題:
元玥 -【悍將定情(索羅三傑之三)】《全文完》
悍將定情
【索羅三傑之三】- 元 玥
「我是仇煞,你的未婚夫。」
一個繃?臉的男子找上門來
第一句話竟是求親?
她姬紅可是艷名遠播的京師花魁
過慣了自由沒人管的日子,可沒打算要嫁人
更何況──這仇煞說要娶她
卻一副捨身、慷慨就義的樣子
怎麼,娶她會像要去赴死那般痛苦嗎?
此外,他還是塊大木頭
不解風情、還說不動勸不聽
她可不想嫁個呆頭氣死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他純直、不拐彎的性子
卻也是讓她放心信賴的地方
而他從不教她失望的常駐、沒有造作的溫柔
堅實的胸膛,讓她想就這麼依靠一輩子
如果,他能不當她是個責任
能多存有一些對她的私心、偏愛
她會答應他的求親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4:29
楔 子
‘吶!麻煩來了。’‘索羅王朝’花名遠播、艷媚過人的姬紅,半蜷在金繡軟榻上,手裡正拆了封信,嘴上喃喃地軟語?。
姬紅本名蘇荔彤。幼年家逢變故,為江湖奇人‘蝶影仙子’所救。十八歲時拜別恩師,隻身赴京師闖蕩,憑借著艷容媚姿和勾人心神的‘攝魂術’投身風塵。幾年下來,便建了座‘姬紅居’,成了京師花魁。
一年多前,她的師妹鳳靈兒下山來找她。兩師姊妹協手,由她提供訊息,而讓鳳靈兒動手行竊,專做劫富濟貧的事情。不料,鳳靈兒在行竊之中遇上‘索羅三傑’之一的斐冷,從此一顆芳心,反叫人偷了去。
沒多久,鳳靈兒便跟著斐冷南下,輔佐禦賜為‘鎮南國王’的索羅烈焰。
兩師姊妹這一別就是一年。直到前陣子,索羅烈焰上京和皇上商議軍情大事,鳳靈兒才有機會跟?索羅烈焰一道回京。
那時她還聽鳳靈兒說起,索羅烈焰上京求皇上,為他與一平民女子──柳弱水主婚,哪知鳳靈兒回‘鎮南國’沒多久,她便接到這封信。
信上說,索羅烈焰因愛成妒,酒後誤傷手下仇煞,驚了柳弱水。柳弱水懷了一個半月的身孕,一番思量後,不願孩子在索羅烈焰身邊成長,便在仇煞的護送下,離開‘鎮南國’。這幾天,兩人就會一同來投靠她了。
看?這封信,姬紅按揉?太陽穴,輕逸一聲嘆息。‘唉!怎麼連仇煞也要來呢?’‘索羅王朝’有三位能征善戰的大將,號稱‘索羅三傑’,其中兩人為索羅烈焰和斐冷,另一個就是仇煞。
仇煞是三人中最為不苟言笑的人,不過讓姬紅頭疼的並不是這點,而是……
‘紅姊。’一名黃衣姑娘端了盅‘梨子燉川貝母’進門,開口打斷了姬紅的思緒。‘怎麼一入門,就瞧您唉聲嘆氣的?’她進‘姬紅居’好幾年了,鮮少看姬紅發愁擰眉。
姬紅挪動曼妙嬌軀。‘麻煩來了,怎能不唉聲嘆氣?’她跨步下榻,款移到桌前,一封信就?燭火點燒。
黃衣姑娘將湯放在桌上,笑吟吟道:‘什麼樣的人事,能麻煩得了紅姊?’
姬紅吹熄將燒到手上的火,優雅地抹抹灰燼,將紙渣抖進桌上的玫瑰水裡。‘吶!我前世的冤家要來討債了,你說麻不麻煩?’
‘冤家?!’黃衣姑娘噗哧地笑出來。‘紅姊說笑了。’
人都說姬紅是禍水,她──遇得到冤家嗎?
姬紅一笑,舀了口‘梨子燉川貝母’輕輕啜喝。她是個不愛費力氣的人,對她來說,與其和人解說,不如把氣力省下來喝些補湯,也好凝聚精神,應付麻煩。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5:22
第一章
三日後,傍晚時分,一輛馬車停在‘姬紅居’門前。除了車夫之外,從車內下來的,只有一男一女。
守門的眼尖,看到兩人,低頭與兩人交談幾句,確定兩人是鳳靈兒的朋友,便帶?他們往姬紅的別院‘惹香築’去。
‘紅姊。’看門的在院子門外叫?,這裡的人,不分男女,不論年歲,見?姬紅都是叫一聲‘紅姊’的。‘您等的貴客來了。’看門的拉高音響。
‘喔。’姬紅推開門屝,迎了兩人入內,揮手斥開看門的,逕自推上門閂。等關上門後,她一轉身,便對上男子投遞來的視線。
姬紅自是知道那人是仇煞,不過,他看她的目光,倒讓她微吃了一驚。
就她曉得的,仇煞是個不近女色、剛硬沉靜的鐵漢,不可能這樣直直盯?她,除非……她煩心的事情真要成真了。
姬紅對他一笑,既然是該來的事,她也不躲了。
‘你是姬紅?’仇煞開口,目不轉瞬地盯量她。
‘奴家正是。’姬紅風情萬端地展顏。
‘我是仇煞,你的未婚夫……’仇煞向來不多話,如果不是姬紅浪聲笑起,他下一句就會開口和她提親,要擇選良日結定姻緣。
‘哈!哈!’姬紅掩嘴止笑。‘仇將軍,我以為您是來避難的,敢情您是來娶親的。’她親熱地勾上仇煞的脖頸。
那動作恁般膽大,別說是仇煞突地攢眉,連一旁靜默的女子──柳弱水,都是錯愕怔愣。
姬紅塗著蔻丹的柔荑,在仇煞胸前撩動。‘仇將軍,您來晚了,要娶奴家的人太多,攤不上您了。’
仇煞以為她當他說笑,便端正臉色。‘你本名是蘇荔彤吧。“蘇繡鎮”上仇家與蘇家的親事,是很早就結定下來的,當年你還小……’
‘喲!’姬紅嬌聲嗲嗔地打斷仇煞的話。
她怎會不知道他是來提親的,她嫌麻煩的就是這個呢。
姬紅放肆地撫上剛毅的俊容。‘仇將軍,您別板著臉哪!您這樣看來,哪裡像是來找老婆,根本就是在審犯人、尋仇家的臉嘛!’說真的,仇煞如果不板?臉的話,他長得也算俊挺有神,比她慣看的客人好多了。
仇煞面色一沉。‘我不是來尋歡的客人。’他是很認真地來提親,姬紅浪肆的態度,?實惱了他。
柳弱水很少看仇煞不悅,她連忙擠入兩人中間排解。‘姬紅姑娘,婚姻大事仇大哥是誠心誠意,絕不以兒戲視之。’似乎想到什麼了,她趕緊解下包袱。‘我這兒有一本蘇家祖傳刺繡的圖譜,我想姬紅姑娘看了之後,就可以……’
‘等等。’姬紅側過身,按住她的手,她這才曉得原來仇煞是拿圖譜來認親的。她原先還在想,鳳靈兒不會無緣無故地告訴仇煞她本名蘇荔彤的事。眼下情形,她大概猜得出來,許是仇煞回‘蘇繡鎮’找她時,覓得祖傳的圖譜,不知怎地,讓鳳靈兒瞧見了,鳳靈兒才會脫口說出她的來曆。
不過,這圖譜既是蘇家的東西,亦是仇煞認親的物件,怎麼會轉到柳弱水手中。姬紅明眸巧轉,在柳弱水和仇煞之間睇盼,閃過抹靈黠的眸光。
她清清喉嚨,輕啟朱唇。‘姑娘,奴家雖然糊塗,不過本家姓蘇的大事,可一點兒也不敢或忘。這圖譜奴家手頭也有一本,姑娘就別忙?拿了。倒是不曉得,這圖譜不傳外人……如果小靈兒沒說錯的話,姑娘應該是姓柳的。’她眨眨媚眼,嬌滴滴地望?柳弱水。‘這東西怎麼會在姑娘手裡呢?’
柳弱水呆愣半晌,她本是有心要為仇煞排解的,現在反而讓人誤會了。她趕緊澄清道:‘姬紅姑娘切莫誤會。’
仇煞沉聲。‘這是我送她的。’
‘喲──’姬紅整過鬢角發絲,輕嗔道:‘仇將軍,瞧您剛剛說得有情有義的,像是對我蘇家不敢或忘,現在怎麼拿人家蘇家的東西去討好外人哪。’
仇煞劍眉高飛,他印象中的蘇荔彤是位聰敏機靈的姑娘,沒這般刁滑輕浮。‘我對蘇家的情義是──不論你變得如何,我一樣視你為妻,盡心照料,護守一世。’
這話要是旁人說來,那是重了,可仇煞是個不拐彎的人,他這麼說沒有鄙棄的心思,沒有刻薄的意味,就是把她當作應當迎娶的女子。
姬紅不領他的情,斜睞他一眼,嘟噘?唇。‘仇將軍要是嫌棄奴家的話,就別娶了,奴家可沒想過要攀將軍的高枝兒,況且──’她眼兒拋到柳弱水身上。‘奴家身邊的男人不是將軍,自然也不介意將軍身邊的女人不是奴家。’
仇煞側身攔擋在柳弱水前面。‘我們的婚事與旁人無關。’
見他的態度是一派保護柳弱水的樣子,姬紅噗哧一笑。‘奴家不是妒婦,將軍不用緊張。’不過,照她看來,仇煞對柳弱水倒是挺好的。
姬紅曼挪身影,牽了柳弱水的手。‘喲,手心涼成這樣,快進屋裡歇?。’她把仇煞丟在背後,熱絡地招呼猶仍錯愕的柳弱水。‘我剛那幾句話,姑娘別放在心裡。柳姑娘和小靈兒的交情,我也是知道的;我想,不論是就?我和小靈兒的交情,還是我跟將軍的關係,都該叫你一聲柳妹子的。’
仇煞跟在姬紅後面,聽她這麼一說,他的眉頭又錯纏不開。
說實話,他找了姬紅將近二十年,可從未想過兩人見面的情形會是這樣。就算是從鳳靈兒那兒得知姬紅在風塵打滾數年,也沒能料想到她今日會是這般的模樣。
仇煞不語,默然隨姬紅入屋。
‘哎呀!’姬紅驀地轉身,險些撞到仇煞,還好仇煞本能地避開她,沒有撞上。姬紅嬌甜一笑。‘奴家差點忘了,今天元大官人要來,我得去梳洗打扮。仇將軍哪!這兩間比鄰的廂房,都備好熱水,您和柳妹子先泡個熱水澡洗洗塵,下人一會兒就來了。’
姬紅點頭,正要離去,手卻讓仇煞抓住。‘你要去接客?’他滿是疑惑。
‘是啊!’姬紅眨動羽睫,另一隻玉手按?仇煞。‘仇將軍,您這句話奇了,我是花魁,花魁再美還是妓女,自是得接客的。’她說這話只是要激仇煞,叫他厭她,自己把婚事退了。
哪知仇煞臉色變了,放下手來,卻是自責。‘是我害了你許多年的。’
‘弄巧成拙’了,姬紅心頭低嘆,開口說:‘這事情不是……’
‘紅姊──’外面一位姑娘,大聲嚷?。‘元大官人來了,他要您快些過去。’
姬紅朗聲高喚。‘知道了。’又斂眉啐道:‘這天殺的猴急。’旋即又是一笑,拍?仇煞的臉。‘好了,無法陪您了,奴家要走了。’那樣子擺明是把仇煞也當成客人。
仇煞臉色益發難看,卻也只能任隨姬紅旋身離去。
柳弱水和他一樣眼睜睜地看?姬紅身影漸沒,她顰蹙秀眉。‘仇大哥,我見姬紅姑娘,好似故意氣你。她是不是和烈焰一樣,誤會我們兩個,才會這樣。’
‘不知道。’仇煞柔聲。‘你先休息吧,剩餘的是我和她的事情。’
他和柳弱水趕了幾天的路,都沒此刻這般倦累。面對姬紅,他一身本事全都使不上力。
他們兩人之間或許是孽債吧,不過欠債的人是他,不論姬紅索償再高他都不會逃避的。
※※※
仇煞拖?一身倦乏,浸泡在氤氳的熱水裡。斂閉上眼眸,他的思緒飄回多年以前──
仇家世代開武館為業,當年,他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就是大熱天,也得在院子裡苦練,往往一練,就發了一身的汗。
他記得七歲的蘇荔彤,拿了只彈弓,將揉成一團的繡帕射了過來。甜甜地朝他笑說?,‘給你’,然後一溜煙地竄回她自己的房間刺繡。
仇、蘇兩家管孩子管得很緊,即使兩人已經定了親,還不大讓兩人往來。
那時他也不明白情愛,拿?繡帕抹了兩下汗,就塞進口袋裡。
‘嗯。’有人拿?毛巾在仇煞額間擦拭,一股香膩伴隨?竄進他的鼻腔,他霍地睜開眼睛,擒抓住來人的手腕。‘誰?’
‘哎呀!’映入仇煞眼中的,是一名身穿薄紗的美女,她細聲嬌嗔。‘貴客您弄痛我了。’她只知道仇煞是貴客,不曉得他真實身分。
‘你是誰?’仇煞甩開她。
姑娘媚笑。‘是紅姊派我來服侍您的,她說,您要問我是誰的話,就說我是蘇荔彤。’‘姬紅居’裡沒有一個人知道,蘇荔彤就是姬紅。
仇煞眉頭弓高。‘她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曉得。’那姑娘再度挨近仇煞,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前遊移。‘反正紅姊說,讓您開心就是了。’她格格笑起,似是對仇煞的身材十分滿意。
他是她的未婚夫,而她竟然派人來……
仇煞劍眉怒飛,探手點了姑娘的睡穴。‘嗯……’那姑娘軟癱下來。
他刷地起身,水桶裡的浪花嘩嘩地翻滾。
他動怒了,一股火在他胸臆竄燒。姬紅到底想要怎樣,他一定要她說清楚。要他娶她,他不介意,可她這樣作弄他,就太過分了。
※※※
累了整個晚上,姬紅一回房間,就張嘴呵欠。‘嗯。’她伸個懶腰,差點撞上一堵‘壁’,她吃了驚,睡意消了大半。‘喲,仇將軍您這是要嚇煞奴家?’
仇煞雙手環胸,面上全無半分表情,卻隱然逼出沈迫的氣勢。
看他這樣,姬紅非但不怕,心下反而覺得有趣,她伸出一指玉白的青蔥,勾挑?仇煞的下頦,嗓音媚軟。‘仇將軍,這是奴家的閨房,要進來的話,可得付上大把的銀子呢。’
她在跟他要錢?!仇煞眉峰又攏。‘我是你的未婚夫。’他不明白,他得說多少次,她才能明白。
‘仇將軍──’姬紅輕點他的胸膛。‘奴家沒忘了您是奴家的未婚夫,是您忘了奴家可是妓女,未婚夫也是男人,進奴家房間的男人都要給錢的。奴家可無法壞了規矩。’
‘規矩?!’仇煞抓住她的手。‘你這樣有體統嗎?三番四次出言相激,還……還替我召妓?’
姬紅或是生來克他的,他跟她相處不到片刻,平日的穩沈都快雲消。
姬紅順勢偎在他懷裡,吟吟嬌笑。‘我找的姑娘可有……成功?’她是指那姑娘可有成功地奪走仇煞的‘清白’。
‘你到底是何用意?’仇煞忍下想殺人的沖動。
當年的婚約,無疑是一場錯誤,若是姬紅開口,他願意花上代價彌補。
‘這句話將軍應該自問的。’姬紅甩飛過流泉黑髮,星眸半睇?他。‘將軍當捫心自問,為何來尋姬紅?將軍找的是奴家,抑或只是一名叫做蘇荔彤的女子?’
對仇煞而言,這個問題太刁滑了,他默然不語。
‘將軍若認得是一個名字,一紙婚約,那我安給將軍的姑娘,將軍只要當她是蘇荔彤,照樣可以娶了她、要了她;若我不是蘇荔彤,只是煙花柳巷的姬紅,將軍會想娶奴家嗎?’姬紅兩手環上仇煞。
她不是胡鬧,她安給他一個妓女,不是沒有用意的。
仇煞並不習慣姬紅這樣親匿的動作,他僵挺?身軀,坦言:‘也許不會吧。’
姬紅一笑,放下手。‘這就是了。’她姬紅不要這樣的親事。
不過,事情在仇煞眼底,也困難,也簡單。在他看來,姬紅說的不是問題,他的問題,只是要如何履行一紙婚約,扛負一個責任。
仇煞端正容色。‘我既知道你是蘇荔彤,知道當年我仇家定了你,負了你,就算你身在風塵,也是我的妻子。別說仇家既定下親,仇煞應當迎娶;就提當年,若不是因為仇家與人結下恩怨,牽累蘇家,使蘇仇兩家同遭滅門,致使姑娘淪落至此,仇煞就應現在負起責任。眼下既已相遇,仇煞絕無法棄姑娘不顧。’
仇煞生平做事,憑義而為,無虧德行無負道義。他一番言詞,聽來或許近迂,卻是真摯誠懇。
姬紅看?他,笑了。‘我算不得是淪落煙花。’
不想否認,仇煞眼眸有種誠摯,可動人心弦的。
她探手輕順上他的鬢髮。‘而且當年的事情我早忘了,您也別去記它了。’
沒人發現,她許是觀音,在濁世中,以風塵示相。
那句話說得雲淡風清,卻是至大的慈悲寬柔。沒有矯揉造作,沒有慷慨陳詞,甚至連浮言贅語都沒多說一句。
可仇煞信了,信她心中沒有怨忿。
仇煞愣了一下,他看?姬紅──這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把她納入眼底。
他一直以為,她是懷恨在心,才故意刁難作弄他的,才知道看輕了她,看錯了她。‘為什麼忘得掉?’深深看?她,他有些迷惑。
當年仇家遭人放火,她不過是個七歲的娃兒,因為比鄰,因為結親,蘇家莫名遭了池魚之殃。她失了依靠,成了孤兒,她──怎麼能忘?
她輕笑,答案再簡單不過。‘因為記得沒有好處。’
拈一朵笑在他眼底驀放,他才發現,她有叫傾城佳人失色的笑顏,有叫豪壯男兒見拙的豁達。
‘可我無法忘。’連他都沒察覺,在她面前他很自然地便吐露了心事。
當年,他負傷躲在屍體下,才逃過一劫的。腥熱的血淌流過他,那樣的黏稠他至今沒忘。眼裡看見的,是紅色,熊熊的大火,嗆人的煙霧,比夜還深。他逃了出來,此後孑然一身,什麼都沒了,甚至連她的蹤影,他都不知道。
他只希望她比他幸運,能逃過這一劫。
‘至此之後,我這一生只有兩件事情非做不可──一件事情是報仇,一件事情是尋你。報了大仇,我才對得起仇家;娶你入門,我才對得起蘇家。’他說得那樣認真,每句話都是不可更移的誓言。
姬紅盼?他,突然同情他了。‘您這一生,可有想過,要做什麼對得起您自己的事嗎?’他對他自己竟是那樣的不好,讓她隱隱地為他酸了。
仇煞愣了一下,這問題,他不曾問過自己,過了半晌,他才能答:‘我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便對得起自己了。’
‘那什麼是應該做的事情呢?’她的語氣竟是覺得有些好笑。
兩道濃眉交鋒了,他不快了。‘大丈夫為所當為,義之所至,捨身亦為。’
她噗哧一笑。‘娶我算是捨身嗎?’拍點了他的額頭,她嬌斥道:‘呆頭。’她現在才明白這人,呆得可笑,卻也可敬。
仇煞從沒讓人這樣拍過,他說不出感覺,她打了他,他該發怒的,可她倩笑盈盈的模樣,讓他無從生氣。細想,他說的話,似是欠妥。‘失言了。’
他的話向來不多,可分量從來不輕。
他是她見過最坦蕩的男子。十來年不見,她早記不清仇煞的模樣,這些年,她只想躲?他,沒想見了面,對他會生出這樣的好感。
嬌顏挽出了春花,姬紅笑道:‘也許是失言吧,不過您也算是言中了。娶我,於您而言,或者也算是“捨身”。’
他以為她說的是她身在煙花。‘我不會嫌棄你的。’
‘喲──’姬紅俏抬螓首。‘奴家可是花中之魁,叫將軍獨摘,那可是便宜將軍了。’她旋身,離開他雙手可攬握的地方。
一雙玉手搭在檀木臺上,她背過了他。‘師父曾為我把過脈,她說,我體質太弱,將來……不孕。’她原是不想跟他說的,只是他叫她瞧?順眼,她不想對他欺瞞。
不孕?!仇煞面上一變。
姬紅端整好笑容,才肯回過身。‘奴家大膽問將軍,什麼是應該做的事情,絕無半分嘲笑的意思。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往後將軍納妾,傳宗接代是否也是應該做的事情?’
她問得他啞口,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是這樣。
‘娶我是應該,納妾也是應該。’姬紅說得平淡。‘將軍想做應該的事情,可奴家不想將軍做這些事情。’
仇煞移到她身邊。‘我絕不叫你委屈,絕不虧待你。’這是他給的承諾。‘我本就打算若尋不到你,此生不娶。’
這……這也還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姬紅嬌笑。‘這可是我第一遭,見到男人守身的。可是將軍這麼做,不過是因為心頭有愧吧?’她兩指點比在仇煞的胸前。
無法否認,仇煞噤口不語。
姬紅挽勾住他的頸子,嬌媚妍笑。‘縱是仇家當年,拖累得蘇家家破人亡,奴家也無法要將軍娶奴家,叫仇家斷子絕孫。’
斷子絕孫?!仇煞怔愕,因為沒有深思過仇家真要絕後,因為沒有想到她會為他思量到這一層,是感動,也是情義。‘就算仇家無後,也無法讓姑娘飄零。’仇煞即答,並沒有半分猶疑。
他的話裡,有疼惜的意思嗎?她忍不住這樣想,神思恍惚了下,半晌,一笑。‘誰說奴家飄零了?奴家身邊的男人,包括將軍,都是奴家不要的呢。奴家不要將軍,是要放將軍一條生路。當年,將軍好不容易才逃過浩劫,難道不當為仇家留後?這念頭,將軍不會沒的。’
姬紅的笑容裡,忽然泛出調戲的‘惡意’。‘我想──’她貼?他,挨蹭他的腿。‘將軍應該還能為仇家留後的。’
仇煞陡然刷紅臉,就是他以她未婚夫自許,面上也要一臊。
忽然,他冒了個想法,她是脫韁野馬,縱是他善騎能戰,也未必馴服得了她。
姬紅推開了他,俏容吟笑不止。
說真的,她沒見過像他這種忠厚重義的男子。
她抿住笑。‘將軍去歇息吧,奴家不逗您了。’善心大發,她就放他一馬嘍。
仇煞怔怔瞧她,今天他是開眼了,見了她這樣的女子。
雖然,他看不清她的多種面貌,釐不清對她複雜的感受,可是他娶她的心志並沒有更變。‘我還是會來提親的。’
‘哎呀!’姬紅眉頭一挑。‘枉費奴家說了這麼多話,將軍還沒弄清楚,您這麼個死心眼,不會有好處的。就拿索羅烈焰的事情來說好了,您一個死心塌地的對他盡心盡力,還不是落得他狠砍一臂。’
仇煞面色愀變。‘他曾救過我,就是要命一條,我也會還的。況且……’
‘我知道,就算他要您的命,您的眉頭也是不會皺的。’之前,她就聽說他的鐵硬,現下真的見識了。‘好了,奴家不說他了,倒是有一件奴家得提提──你們離開“鎮南國”,他不會不疑心到小靈兒身上,這線牽一牽,這兩天怕是就找上奴家這兒了,將軍和柳妹子商量商量,奴家再為你們安排棲身的地方。’
‘嗯……’仇煞沉吟,思尋適宜的地方。
姬紅忽地一笑。‘您要離了奴家這兒,也有好處,將軍要一直待在這兒纏?婚事,說不定哪天要是奴家嫌將軍煩了,乾脆來個毒殺親夫了。’
仇煞認真地看她。‘如果你願意嫁入仇家,縱遭毒害,仇煞亦無怨言。’
‘喲!’姬紅嗔喊一聲,不知該笑該怒。‘敢情將軍真是抱了必死決心,才來提親的。’
‘不是的。’他只是想表明心跡,怎奈他本就不擅言詞,在她面前更易窘迫。
‘好了。’姬紅逸笑。‘奴家明白將軍的意思。不過依奴家看,奴家與將軍確是八字不合,這婚事定得錯了。過往的種種,奴家都要拋下,將軍也別再掛心。奴家心意堅定,不願誤了仇家傳宗接代,讓兩家一錯再錯。’
‘我不娶你,仇家列祖列宗恐怕無法原諒。’對他而言,這才是錯。
姬紅愣了下,好一會兒才道:‘死人的心意,奴家是不會明白,奴家也不同將軍吵這一點了,不過奴家也一樣不要將軍為了神主牌位娶了奴家的。’
雖然是她的話比對多,可姬紅已讓仇煞講到頭疼,不想再讓他說了。
她將他往門外推去,嘴上哄道:‘將軍再好好想想,奴家可等?將軍毀婚的好訊息哪!’
門一開,推送他出去,她旋即關上。
仇煞在門外杵了下,他想和她再說什麼,可是他還能再說什麼?
他原以為說親不是難事,遇上她才發現事情都走調。她不願嫁他的理由,他從未想過,卻也難以辯駁。
他思忖半晌,終於離開。
姬紅也在門口,見他的身影離了,她才松下一口氣。
要她說真話,她無法討厭仇煞,這樣的男人,很難讓人討厭的。
只是她不希望他為了一紙婚約,冤魂似地纏她,她姬紅不要、不願,也不稀罕這樣的婚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5:43
第二章
為了避免給姬紅添上麻煩,仇煞和柳弱水暫離‘姬紅居’,另外擇定一座墳墓旁邊定居。
那座墳墓葬的是索羅烈焰的前妻楚綾嫣和一名男子。那名男子,名叫封不平,是楚綾嫣的青梅竹馬。當年他因為家世問題,無法和楚綾嫣共結連理,兩人無法忘情對方,楚綾嫣終還是背?索羅烈焰私會封不平。
其後,封不平遭人刺殺而死,楚綾嫣亦殉情而終。
索羅烈焰將兩人合葬在桃花林中,卻任隨野草荒漫,幾乎不再踏足。
柳弱水選取這裡落腳,和仇煞費了兩個月築間房子,期間,果然索羅烈焰都沒找來。
‘真是──’姬紅倚在柳弱水新居的門口,眼眸一遠眺,對上的是修整整齊的墓塚土丘,朱唇不自然地牽揚。‘好地方哪!’
月華初上,星斗更寒,照得四下清寂蕭肅。
姬紅打了個冷顫,旋身入屋。
她一轉身,柳弱水殷勤的笑顏便納入眼底。‘外頭冷?,紅姊把門關上,進來喝杯小酒暖身吧。’
今天是柳弱水入宅的好日子,她看姬紅與仇煞這些日子以來未能多相處,特意邀她共聚。
姬紅盈笑。‘今日奴家可是放?生意不做,來嘗嘗妹子的手藝,妹子可別叫奴家失望。’
柳弱水微赧。‘都是些家常菜,紅姊可別嫌棄。’
仇煞端了兩樣菜出來,見?姬紅,同她點頭示意。
姬紅頷首。視線移向仇煞。
不過,仇煞的目光卻轉往從他手中接過槃子的柳弱水,溫言叮囑道:‘小心燙。’
兩人小小動作中,看得出彼此日常的呵護與體貼,姬紅靈眸巧轉,嘴角一牽。‘喲,沒想到今天大將軍地做了小廝。’
‘紅姊,您別取笑大哥了。’柳弱水護?仇煞。
‘我有笑他嗎?’姬紅佯作無辜,轉眸睇?仇煞。
仇煞看?她,一本正經。‘照顧妹子,是我應該做的。’
姬紅失笑。‘這一陣子沒見到將軍,將軍還是老樣子,連個玩笑也不會開。’話雖這麼說,可是她這陣子,不時想到的,正是他這樣的純直,特別是在應接浮華人事的時候。
‘這也是大哥的優點。’柳弱水以為姬紅嫌棄仇煞,自然地為他說好話。
‘吃飯了。’仇煞轉了話題,逕自舀好一碗湯,放在柳弱水面前。‘喝吧。’湯冒出來的熱氣暖暖的,而他的音響有種溫厚的深柔。
柳弱水睇盼?仇煞。‘先給紅姊吧,她是客人。’
姬紅扯了抹笑,移到桌邊端坐。‘柳妹子,奴家哪裡會爭這碗湯?不過呢──’她轉向仇煞。‘將軍,雖說名分上,奴家與您是未婚夫妻,可奴家今天一見,才曉得將軍和柳妹子看來更像一家人。’
仇煞面上一沉,將另外舀的湯放在她面前。‘我們是兄妹,本來就是一家人。’
柳弱水怕仇煞又怒,趕緊另外盛了碗飯給姬紅。‘紅姊,你一定餓了吧,先動筷吧。’
‘嗯。’姬紅舉箸,又是盈盈倩笑。‘看?妹子一桌的好菜,想不餓都難呢。’她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先前這麼說,是有幾分意思要試探仇煞的心思,仇煞既然變臉了,她也順?轉了話鋒。
一席飯菜,柳弱水殷勤招呼,姬紅倒也吃喝得暢快盡興,不留神多喝了幾杯,已是醺然微醉。
柳弱水見狀,連忙按了酒瓶:‘紅姊,我看你莫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今兒個,人家喝得開心,誰都不許攔我酒。’粉頰桃紅,她嫣然媚笑。‘平常那些官人,可得花錢,才能讓人家喝酒呢!’她伸手從柳弱水手中轉過酒瓶,才碰到手,忽地又空。
原來是叫仇煞奪走。
她睇睨?仇煞,有些不快,噘嘟?紅唇。‘將軍怎麼搶了奴家的酒?’
‘誰喝完,誰的酒。’仇煞明白,要他說話,他是說不過姬紅,他不喜歡她方才說話的樣子,更不願她喝醉傷身,索性不再多廢言,提了酒,一口飲幹。
‘大哥──’柳弱水瞳眸張大,她極少見他這樣豪飲。
仇煞抹嘴,反轉酒瓶,只有幾滴酒沿?瓶口,殘淌而下。
‘掃興。’姬紅扁嘴,沒想到他這人,會有這招。
姬紅撥過發絲,雙手撐?桌子起身。‘看樣子,將軍是不歡迎奴家了,那奴家就告辭了。’
柳弱水急急起身。‘紅姊,別誤會了大哥的意思。’
‘我沒有不歡迎你,可是你要走,我也不會攔你。’仇煞說的心平氣和,因為對他來說事實就是這樣。
這個人連下臺階都不會給她,還想做她丈夫?姬紅斜睇仇煞一眼。‘將軍這麼說,奴家曉得了。奴家不是死皮賴臉的人,不會留在這兒礙將軍眼的。’她撩了裙,轉身便走。
‘紅姊……’柳弱水連忙在後頭叫?。
仇煞一個箭步移身到姬紅前頭,在門口擋了她的路。
‘怎麼了?’姬紅假意扯笑。‘將軍這會兒,又不捨得奴家走了。’
仇煞搖頭,還是往常的正經。‘我是來替你開門的。’
姬紅眼底立刻噴火,狠狠地瞪了仇煞一眼。
她這一、兩個月,鐵是?了魔,才會不時想起他這人的死德行。
‘大哥……’柳弱水聽仇煞這麼說,暗自叫苦。
仇煞不但沒回心轉意,還真替姬紅開門。
姬紅收回視線,壓下火氣,斂身一拜。‘偏勞了,將軍。’便舉步離開。
※※※
離了柳弱水家,姬紅越走越快,步伐不見昔日的曼妙,卻顯得氣急敗壞。現在別說是與仇煞結親,就是要她和他見面,她也不肯了。
她心頭正惱?,腳下一不留神,叫石頭絆了下。‘哎呀!’一個踉蹌,險些跌跤,幸好一道人影旋至她身邊及時攙了她一把。
‘小心。’來人有力地穩住她。
‘謝謝。’姬紅道謝,還來不及疑心,這時候怎麼還有人在荒郊野外逗留。
她抬頭瞅向那人,見清來人時,玉容立時拉沈。
‘你怎麼來了?’姬紅嘟?嘴,瞥過那人隨即別過視線。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仇煞!
仇煞從剛剛就跟在姬紅後面走?,只是姬紅光顧?生氣,一時也沒留心他跟了出來。
現下姬紅見了他,怒火更不可收,不但別了視線,連手都抽回。
仇煞依舊泰然,他說得平靜。‘你要走,我應該要送的。’那平靜中,有一種誠懇,叫人難以舍棄。
姬紅回眸看?他。
他是個是非曲直清楚的人,姬紅想走,他覺得不需挽留;姬紅若走,他認定必須送她一程,就怕她一人夜裡走得危險。
看?仇煞眼底的誠摯與關懷,姬紅噗哧笑出。‘你這人真是呆頭。’
她原就是個媚態風情的人,轉怒為笑的雙頰,嫣然醺紅,比春日桃花的紅艷多分醉人的香甜。
那是獨屬于她姬紅的風韻,在似水的月色下嬌妍。
他看?,有一時的閃神。斂回心神,他坦言道:‘就像你說的,我向來做的,都是我認為應該做的。’
‘為什麼不做做你想做的事情?’姬紅隨意倚?桃樹坐下。
‘想做的事……’他低身,與她並坐,陷入他的沉思,不再多話。
‘我看你是喜歡柳弱水的。’姬紅側轉向他。‘君子有成人之美,奴家做生意不擋人財路,結親事也不壞人姻緣。你喜歡她,就放手放膽的追求,不用顧慮和奴家的那紙婚約。’
‘莫胡說。’仇煞似是有些不快了,眉頭挑起。
‘奴家哪裡胡說了?我知道你是為了她,臂上才讓索羅烈焰砍了一刀。’姬紅手指勾觸上他的手臂。‘我看柳妹子是位好姑娘,索羅烈焰既然不懂珍惜,不如就由你來照料她的下半輩子吧。反正你都把她帶離了索羅烈焰,乾脆直接娶了吧!’
‘我不是為了私心把她帶走的。’仇煞沉聲道。
‘唉喲!你緊張什麼,就算是也無所謂嘛!’姬紅不以為意。
仇煞正色,有些話他必須說明白,因為若不說個明白,屆時連累了柳弱水,讓人誤會她和他有何曖昧,這是他?實不願見到的。
‘柳姑娘和王爺對彼此都是有感情的,我帶她離開王爺,那是因為王爺現下無法冷靜,只會傷了自己和她。我不想見王爺做了日後會後悔的事情,才選取走這條路。’
索羅烈焰砍了他,他並不怨,他想的還是索羅烈焰和柳弱水的將來。因為這兩人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姬紅怔愕地瞧他,愣了許久。
她真沒想到他的心思竟是這般純厚,就是親口聽他說了,她也無法理解這世上怎麼還會有這樣的男子。
‘呆頭。’她輕笑,用手指推點?仇煞,心下卻不得不承認,他是個鐵錚錚的漢子。
她對他的瞭解不夠,起初還以為可將他和柳弱水送成一堆,現在看來是不大可行的。
她睇盼了仇煞一眼。‘難道將軍便願意把對她的戀慕放在心頭?’她追問,原該是出於不死心才是,可若說是不死心,好像又不是這樣子,她的心上突然隱隱生了種矛盾的情緒。
仇煞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沉入思索中,那端凝的眉目,形似莊嚴。姬紅看?,驀地叫他牽引了目光。
他這樣真好看,姬紅不得不承認,無法說他是豐釆絕倫,可他就是好看。
‘我……’仇煞終於開口。
姬紅卻猛地將手按在他口上。‘奴家看您也別說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此時,她竟有些不希望聽到仇煞親口說出對柳弱水的戀慕。
她──不想壞了一個月夜,壞了一個月夜下真摯的男子。她慣看紙醉金迷,慣看虛情假意,知曉這情境這男子是難得難求的。
仇煞叫她唐突的舉措,弄得有些怔愣。
他有些錯愕地深望?她,看見的卻是嬌顏驀飛輕紅。
姬紅臉紅了嗎?仇煞一時有些迷惘,不自覺地按了她的手。
姬紅趕緊扯了抹笑。見鬼了,她的心竟莫名跳得快了,她本是最會扯謊做假的,剛剛一時卻失了態。
姬紅習慣性地想掏出她的繡帕,才注意到手讓他握了。
他的手好暖好厚,和她曾經想過的是一樣的。
因為不想貪戀他的溫度,姬紅滑出手來,臉上一扯笑。‘奴家是想將軍為人耿直,所謂朋友妻不可戲,今生您與柳妹子是沒緣分了。既然您和柳妹子是不可能的,有沒有這情意也不重要了,奴家還是……’
‘啊?!’仇煞忽然探手包握住姬紅兩手,姬紅吃了一驚。
‘還會冷嗎?’仇煞全心地搓覆?姬紅的手。
他是一點也不懂姬紅的,她的行止,總叫他覺得疑惑。他原以為她是精明幹練,可她一樣會害羞臉紅;他以為她是愛嬌多情,可她就是冷了,也不多嚷一聲。
他把她的手搓得好暖,姬紅的粉頰上淺淺地浮出兩窩笑。‘不大冷了。’
仇煞解下他的外衣。‘你總歸是與我定過親,你在我面前,我是不會念?別的女子。’這是他的赤誠。
聞言,她又是一笑。他總是讓她這樣,又要笑他的迂,又要敬他的迂。
仇煞將外衣披在姬紅身上,她拉緊他的衣服。‘將軍實在不用這樣,就是您想?旁人,奴家也不會怨怪的。人嘛!誰無七情六欲,有喜歡的男男女女,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您別淨為?我想,對您自己好些,去尋個您真心喜愛的姑娘,和她共結連理,同度餘生。’
‘你有喜歡的人嗎?’他問,那是他對她的關心。
姬紅噗哧笑出,紅唇隨即一抿。‘算是吧!’她原是可以打哈哈地唬弄過去,可在他面前扯謊變得既多餘又費力。
她答得這般坦率,仇煞怔了片刻。
聽到她有喜歡的人,他不是如釋重負,也不是失落滿懷,可是心頭竄動的感覺很奇特,那滋味他說不上來,是他不曾有過的。
他看?姬紅。‘你若有喜歡的人,我會替你籌辦婚事。’他對蘇家無論如何是要有個交代。
姬紅回望他,半開玩笑地道:‘莫不是將軍想開了,要拋棄奴家了。’這才發現自己真怪,先前開口不要仇煞,說得是理直氣壯,現在聽他這麼說,竟有絲惆悵。
仇煞搖頭。‘我只願你開懷。’
姬紅瞧他,妍然展顏,她明白他這麼說,並不是出於濃情深愛,可心底還是暖啊!他的關懷是輕騰的熱氣,溶溶地暖入孔竅,沁得人舒心。
她淡淡揚唇。‘不瞞將軍說,奴家是喜歡過斐冷的。’這是她的秘密,從不與人說,就是親如姊妹的鳳靈兒也不曾知曉。可在他面前,沒有半絲的掙紮,她就這麼吐露了,這是連她自個兒也設想不到的事情。
仇煞沒料到她喜歡的竟是斐冷,猛地愣了下,半晌才開口:‘你是為了鳳靈兒姑娘嗎?’
姬紅輕聲笑起。‘奴家和將軍不同,橫刀奪愛這事兒,在奴家眼中看來,沒這般嚇煞人。男人嘛!若是搶得過來的,那恐怕本來也就留不住了。若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又哪兒那麼容易搶過來。所以嘍,無法說奴家是為了小靈兒才捨下斐冷。這事情呢,奴家自個兒認得清,奴家和他在一起是不會快活的,為了奴家往後長久的日子,奴家才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呢。這種事情,既然最後誰都不會開心,奴家又何苦花這力氣呢?’
姬紅睞了仇煞一眼,只見他默然不言。
那話在仇煞聽來,是讓他一時啞了口的。
她和他果然是極不一樣,在他看來橫奪情愛是不忠義的事情,在她口中說出,竟是這樣率直無虛擬。
他該正義凜然地斥責才是,但是他竟又覺得她讓他……羨慕與欽服,因她的奔狂。
‘呵!呵!呵!’姬紅掩嘴吟吟巧笑,他愣呆的樣子,她瞧了有趣。
姬紅往他懷裡挨蹭去。‘奴家不是不會做假,但根底上是不叫自己委屈。人生終歸是苦多於樂的,若不傷人,何必事事為難自己的心意。’
仇煞並沒有推開她,只是對她又多些疑惑。‘你變了許多。’
她和他原該娶的蘇荔彤像是兩個人,初次見她,讓他好不習慣。
可那存在於他記憶中的小姑娘,形貌已漸趨模糊,但此刻的她是這般活脫,越與她相處,越叫她吸引,忍不住想知道她更多。
‘十幾年下來,人怎麼不會變呢?’姬紅抬眸,對上他專注而湛亮的目光,才發現在他的凝注下,是種享受。
她拈了一抹笑。‘您別這般看奴家,奴家是個死過一次的人,好不容易撿回一命,怎麼也不想虧負自個兒的一生。’
‘啊?!’乍聽她說她死過一次,他驚愕得說不出話。
他的模樣,惹得她又是嬌笑,半晌,她才斂去笑意。‘七歲那年蘇家大火,是師父救了我。師父說,我那時鎮日渾渾噩噩,像是被嚇傻了一般。她花了一年醫冶我,哪知仍是藥石罔效……’
‘後來呢?’他急了,心緒全叫她提動。
她噗哧笑出。‘沒想到你這人也會?急。’她不是有心戲弄他,而是他?急的樣子,讓她覺得自己是讓他關心在意。
那種感覺很好,竟讓她止不住笑。
他不會說話,一時臉有些窘紅,卻驀然地抱住她。
‘啊?’這會兒換姬紅呆住了。
他在她耳邊低說:‘對不起。’這是他對她的愧對,可是也是他對她心疼。劇變之後,她心頭是怎樣的苦,他不敢想,卻恨不得一肩為她扛負。
他漫天湧起的心緒,將她撲抱滿懷,那暖意要勝一輪日照。
貼靠?他,她漾開笑顏,輕聲軟吐。‘你這大呆頭,奴家從沒要你覺得虧欠了什麼,別再把這件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了。’
雖然他的肩頭這般沉篤,可她也不忍叫他挑起這肩愁苦哪!
這話他是聽了第二次,可這一回他才真正明白,她是怎樣的柔善。
他擁緊了她,那樣的緊實,連他自己一時都沒能察覺。‘我不承擔,難道要見你一人扛負?’對她雲湧的情緒過于澎湃,他無法細分其中,可他知曉那不只是愧欠。
那還有什麼?他不知道,充塞於胸臆的感覺飽溢而陌生,他說不上來。
他這樣抱她,她才赫然發現他原是個情濃意切的人。
她一笑,挨抵他的頸窩。‘奴家不早叫你丟了它嘛!’說完她輕輕地推開他,心底有一點不舍。
他看?她澄然的星眸,只是更疑惑。‘就是我手刃了仇人,都不曾忘卻滅門的恨,你怎麼能丟了它?’
‘那話可長了。’姬紅瞅盼?他。‘師父說那年我渾渾噩噩,可有一件事情,奴家記得真切──那回,我在一池子旁坐?,坐?坐?,竟瞧見了爹娘,他們朝我招手,我便往池子跳了。後來師父雖然及時救了我,我卻發了陣高燒昏迷不醒。半夢半醒中,我見了娘,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跟我說緣盡了,要我好好活下去。我一哭喊,人便醒來,那時師父抱住我,有一刻我甚至以為師父是娘。慢慢地,我自己便想開看透了。人哪!有一刻的娘,便認一刻的娘;有一時的歡樂,便享一時的歡樂,沒什麼必要和自己過不去的。’
仇煞一直看?她,半晌道:‘要我做到還是很難。’坦白地說出心頭的想法。
‘呵!呵!呵!’姬紅俏笑不止。‘大呆頭,這就是你呆,而奴家聰明的地方,往後好生和奴家學學。’
她說?,豐潤柔白的手指,往他胸口巧點,卻叫他一把揪握住。
他輕輕一笑,握?她的手,幾乎要碰到他的胸口。‘若我早日遇到你,必定是件很好的事。’
他很慶幸,能找到了她,不只是因為她是他的未婚妻,而是因為她是姬紅,一個如此慈心豁達的女子。
他的眸光停駐在她身上,咚咚咚地,她竟感受到猛地狂擊的心跳。
彤光紅了兩頰,熱烘烘地,她一時暈迷。
那話不該自他口中說出的,因為他是個不虛言的人,那話由他說出,太動人,叫她怦然心動。
‘喂!大呆頭。’泛起笑顏,她喚他,有絲近似情人間的甜膩。
‘什麼事?’他竟就這樣應了,因她的叫喚,心頭起了異樣的變化。
她半撒嬌地說道:‘奴家腿軟了,你背奴家回家,這一趟工,奴家讓你折抵束修,如何?’
‘折抵束修?!’他一時讓她弄糊塗。
她抽回手指,理直氣壯地比?他。‘你要向奴家學學如何善待自個兒,難道不需要繳納束修嗎?’
俊朗的眉眼,突地卡在尷尬的位置,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他才輕點一下頭。‘嗯。’將身子背轉過去。‘上來吧!’
她逸笑,朱顏燦爛,存心戲弄?他。‘你得把奴家背好哪!’兩手挽勾他的頭,在他頸間呵氣逗弄。
‘好。’被她逗得有些躁,他只得重新屏氣凝神,將她抬背上來。
她支出一隻手,拉好他給她披上的外衣,忽又問道:‘你自己冷不冷哪?’
‘不冷。’他簡單地答,因她的貼近,莫名生了股暖意。
‘嗯。’連手帶人,她整個賴向他的背上。
由他背?,她沒再跟他多言,而是全心賴倚。
月華如水,不再清冷,只是一池溫潤,當這一路有他作陪。
抵枕?他,她臉上瑩瑩皎笑,還勝穹際銀槃。
披上的衣,有他的餘溫,抵靠?他,可以嗅聞他幹淨清爽的味道。
她喜歡這一切,喜歡教寒夜添暖的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6:00
第三章
‘叩!叩!叩!’入夜時分,‘姬紅居’的老鴇劉嬤嬤敲?姬紅的房門。
姬紅披蓋?件大氅,半倚在軟榻上。飄蕩的神思,叫敲門聲拉回,她懶懶地開口。‘進來吧!’
老鴇推開門,見姬紅一張麗容素淨,未曾施抹胭脂,嚇了一跳。她在‘姬紅居’也好幾年了,鮮少看姬紅未?色彩。‘紅姑娘,您今天又不接客了嗎?’
‘嗯。’姬紅幾分倦累地逸了一聲。
老鴇朝她走來。‘可憐的劉公子,他昨兒個來,正巧碰到您出門,今兒個來又見不到您,他一定很傷心。’
姬紅睇盼她一眼,微微一笑。‘怎麼?他是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般替他說話。’
‘紅姑娘,天地良心哪。’老鴇在姬紅身邊坐下,舉手咒誓。‘若要說好處,整個“姬紅居”老老小小,哪個不是從紅姑娘這兒,得到最大的好處。’
‘姬紅居’的姑娘,各有各的心酸故事。她們為生活所苦,卻都沒多少掙錢的本事,最後只得流落花街柳巷,輾轉來到‘姬紅居’。姬紅待她們寬厚,她們都是感激在心頭的。
姬紅嫣然一笑。‘劉嬤嬤這麼會說話,莫怪乎當年要迷倒這許多男子了。’
‘哎呀,紅姑娘可別取笑我這老太婆。當年那些個男人,今天要叫他們再看我一眼,怕他們都是不肯了。’劉嬤嬤在妓院中打滾多年,世態種種炎涼,她看得再清楚不過。
姬紅冷嗤一聲。‘這就是男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男人再不好,總是我們的依靠。’老鴇搭住姬紅的手。‘紅姑娘,有句話我說了,您可別怪我多嘴。我看紅姑娘最近是累了,這成天送往迎來、生張熟魏的日子,任誰過久了都會倦的;如果能的話,還是找個好男人嫁了,才是正途。我看那劉公子,人是體面斯文,對您又是喜歡的緊……’
姬紅截了她的話。‘劉嬤嬤你想多了,我只是染了點風寒,身子骨酸累,不想接客而已。’
劉嬤嬤趕緊起身,摸?她的額頭。‘您染了風寒?!怎麼不說,我去請個大夫來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姬紅推開她的手,挽出一抹笑。‘平常男人要來看我都得給錢,哪有我拿錢找男人看我的事。’
劉嬤嬤讓她逗笑。‘好啦!您這麼說了,我也不多事。您好好休息,我幫您回了今天的客人。’
‘嗯,偏勞了。’姬紅笑笑,看?劉嬤嬤走出房門,和她點了個頭,見她把門關了,姬紅換了個姿勢,將身子卷埋在軟榻上。
其實,劉嬤嬤說得沒錯,她真是累了。可能也是生病吧,一股倦乏襲漫上來,做什麼事情都覺得無勁。
※※※
姬紅閉上眼簾,也不知入睡多久,恍惚間又聽到叩門的音響。
她咕噥兩聲。‘怎麼了?’迷糊中,她聽到門開的音響,可眼皮子沉得難開。
來人走到她身邊,直接覆上她的額頭,那味道她竟覺得熟悉。
‘有一點燙。’來人的音響裡,滿?憂慮。
聽到這音響,她霍地開眼,凝眸一瞧,她不覺嫣笑。‘是你。’來的是仇煞,她揪住他沉穩的手,突然之間,精神提振不少。
‘你的額頭有點燙。’仇煞劍眉攏高。
‘有嗎?’他那種關注的模樣,讓她興了作弄的力氣,她藉?攀他起身,驀地將額頭靠在他額上。
‘啊。’仇煞愣了一下,今天的姬紅少了股軟香甜膩的味道,可兩臉相靠,她馨媚的氣息仍然要勾人沉醉,他的呼吸一時迷亂,半晌過後,他才穩住縱奔的心跳。
他輕輕推開她。‘你生病了嗎?’不推開她,他無法正常說話。
‘一點風寒,休息一下也就沒事了。’她偏斜?頭,任隨一流黑髮散披,雪膚如玉,雖沒有點捺胭脂,可酡紅的雙頰,還是嫵媚盡展。
仇煞收回視線,凝斂心神,打橫抱起她。
姬紅微愣了一會兒,見他往床邊走,才知道他是要抱她回床上休息。
她俏然綻笑,故意嗲聲撒嬌。‘奴家不是和你說,累了要休息嘛,你今晚要怎樣,人家可難奉陪呢。’存心曲解他的心思,她猶嫌不夠,一雙玉手還惡意在他衣襟撩動。
他的臉有一瞬窘紅,旋即回復鎮定。‘我只要你好好安歇,沒要你作陪。’
‘將軍真是寬大。’她的手滑移到他頦下,他長了胡渣,摸起來有點扎手,她逸出一抹燦笑,覺得這樣靠近他很有趣。‘不過這樣不就怠慢將軍了。’
他明白她是在戲弄他,只得按她的話和她應對。‘我沒拿銀子出來,不是你的恩客,自也無怠慢之說。’
她吟吟嬌笑。‘今天才知道將軍也是有趣的人。’
他無奈揚唇,把她安放在床上,為她鋪蓋棉被,收起她滑落的大氅,然後轉過身子,她連忙半起身子,揪住他。‘你要回去了嗎?’
那語氣不經意地走泄她的急切,她說完,便緊閉?口。
看?她攀握過來的手,他露齒一笑,厚實的掌搭覆?她。‘我只是去倒水。’知道她需要他,讓他有種踏實的感覺。
她抬眸盼?他,嬌嗔一聲。‘奴家還以為將軍這麼沒天良,捨得丟下奴家這麼個嬌滴滴的病美人呢。’她寧可把對他的依賴,歸在犯病這件事上。
他摸上她微燙的額頭。‘你若允婚,我當照顧你一輩子。’他的語氣像是哄孩子一樣,有種寵溺。
她嘟起唇,搖搖頭。‘我不允婚,你還是會照顧我一輩子的。’她知道他老實,若狠心些,便可一口吃定他了。
‘你若點頭,成了我的妻,我對你的照顧便是名正言順,這樣不好嗎?我說過,對你的責任,我不會逃避,這樣的誠心,你還不信嗎?’雖然與她初次見面,他們便論辯過這個議題,可他始終還是弄不明白她。
‘將軍的誠心,奴家明白,奴家也感激在懷。’姬紅手點?胸口。‘不過,將軍口口聲聲提的是責任,那不擺明當奴家是累贅嗎?’
‘這……’他想辯解,可一時卻是啞口。
他一直以來所想的,都是要尋到她,然後履踐兩家婚約,照顧蘇家遺孤的。若說以往在心頭,沒有一絲絲把她視為累贅的念頭,似乎是欺人之說。可昨晚和她說完話後,他對她便生了種親切的感覺,只覺得這世上只有她與他是同經過滅門的苦,這世上也還有她與他同樣嘗過暗戀的滋味。
可是她和他終究是不同的,她的處世直教他嘆服與敬重的。
他不擅說這樣的言詞,那一番話,梗在喉頭裡,沒能說得出來。
看他不語,她更篤定他將她視為累贅,朱唇一牽,她轉出笑容。‘其實這紙婚約,對奴家來說,何嘗不是牽絆呢。奴家向來不羈,就是選取風塵安身,也沒覺得不妥,現在要叫奴家嫁人,奴家還嫌有人在旁礙手礙腳呢!’
方才她捉住他的手時,他就明白她不是什麼都不牽掛依賴的人。不過,他並沒有戳破她,只是問:‘堅持不嫁,你這是瀟灑還是漂泊?’
聽他這麼問,換她一時答接不上,這才知道他或許有些木訥,可絕不是遲鈍的魯男子。避開問題,她反過來問他:‘非娶不可,那將軍是重義還是無情?’
他娶她為的是那紙婚約,說得上是重義;他娶她可喜愛的人並不是她,那是不是無情?!
猛然間,他似乎有些明白,她不願嫁他的原因了。
※※※
隔日,姬紅原來還是不想接客,卻因為聽聞來了貴客,而不得不起身應接。
‘宋大人。’姬紅步入房間,見了兩位客人欠身施禮。
兩位客人中,一位面目修飾整齊的人,原就是她認得的,這人叫宋方國,曾是叛臣索羅莽的門生。索羅莽被誅殺後,這人私下打通關節,沒被牽連賜死,只讓人調了職。
也算他本事,這一、兩年又混了個‘通事舍人’專門負責接待外國貴賓。
姬紅明白,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懂得見了什麼樣的主子,說什麼樣的話,這種人永遠有官可以當的。因此就算她不齒宋方國,倒也端出笑顏。‘奴家好久沒見到大人了呢,不知今天刮什麼風,能把大人請來?’
宋方國狗似地賴住他帶來的那位‘貴客’,討好地笑?。‘今天刮英雄風,在下才敢來打擾美人的。’
姬紅媚眼斜飛,直勾勾地瞧?那位身形魁梧、滿臉胡須的‘貴客’。‘那這位英雄是……’
對方見了姬紅這樣天仙似的佳人,立時綻開笑容。‘漂亮!漂亮!’語音渾重,不像是‘索羅王國’當地人說話。
這人說?話,手也沒閑?,直接一把拉過姬紅,還在她身上嗅聞?。‘香!香!’一副色饞相,就差口水沒有淌下來。
姬紅眉頭頓鎖,以袖子擋?他,免得這人湊上她的臉。‘宋大人!’她一聲薄嗔,希望宋方國多少能制止這人一點。
‘哈!哈!哈!’哪知道宋方國只是在一旁哈哈地堆上笑臉。‘姬紅姑娘,這位英雄是“多屠王國”大使的部下,這趟專門來替大使擇選紅顏,看來他對姬紅姑娘可是極為滿意。’
‘多屠王國’在‘索羅王國’北方,遊牧為主,兵強馬盛,和‘索羅王國’時有摩擦,好在邊境始終未釀大禍。不過,兩個月前新王即位,邊境一度緊張,幸好‘索羅王國’以美女財寶為禮,恭祝新王登基,才緩和局勢。
姬紅曉得事情輕重,只能斂藏怒意,假意嬌笑,輕輕推了那人一下。‘貴客,奴家膽小,您這樣可會嚇了奴家的,奴家等會兒怎麼服侍你們家大人呢?’
那人聽了倒也笑笑地放開姬紅。‘好!好!’
姬紅轉眸瞟睞。‘宋大人,這差使大人是什麼來曆?怎麼還不見他來呢?’
宋方國一臉諂媚。‘姬紅姑娘,這差使大人來曆可大了。近日皇上聖誕萬壽,“多屠王國”特派三皇子前來祝賀。這會兒召見你的,正是三皇子。他派人先來一步,等會兒就把你接去“迎賓閣”。這可是你時來運轉,飛上枝頭的好機會,萬萬要把握。’
姬紅露出了然的笑容。‘這還得多謝宋大人的照顧。’
她終于弄清楚,原來三皇子差遣的手下是先來‘看貨’的,所以才會將她當成豬肉,秤斤秤兩地掂量。
說什麼把她接去‘迎賓閣’,根本由不得她不去;而且她一名風塵女,到了那裡,還不只是任人宰殺。
姬紅款款移步。‘不過宋大人,奴家實話與您說了,今天奴家犯頭疼,本來是不便接待貴客,只是,宋大人您的面子大,而且三皇子又是遠來,奴家不敢叫他敗興,可等會兒到了“迎賓閣”裡,不管怎樣,您得幫襯幫襯奴家呢。’
其實姬紅只是說說場面話,她對宋方國那樣的人,是沒半點指望。他宋方國什麼‘通事舍人’,這會兒不過就是個‘皮條客’。她求得呢,也只是望他能做個像樣的‘皮條客’,幫她多少推擋掉一些麻煩。
宋方國哪知道姬紅的心思,一個勁地笑?。‘這是自然。’
‘那就麻煩兩位大人照顧了。’姬紅欠身一拜,目光飄向她的香閨。
她轉個念頭,想到那三皇子不來‘惹香築’也好,因為昨夜之後,她的房間除了仇煞,再不想給旁的男人進去了。
※※※
夜沉人靜,一輛馬車轉入富麗堂皇的‘迎賓閣’。
姬紅跟在宋方國之後下車,由?那名多屠人領?他們進去,到了三皇子的門口,多屠人叩了兩聲,便逕自入內。他和三皇子交談一番之後,才從裡頭走出。一出房門,便支開了宋方國,獨留姬紅在門外等候。
外面冷寒,姬紅攏攏衣衫,那三皇子沒有喚她,她也不好闖入。驀地,一股子風攢入,她打了個冷顫,頭隱隱沉了。
她咳了兩聲,提醒三皇子,該讓她入內了。
‘進來吧。’裡頭終於傳出低沉有力的音響。
一進房內,她不自覺便輕輕哆嗦。那房內,有種沈迫壓人的氣勢,來自一對鷹隼似的瞳眸。
她抬眸對上三皇子,竟不像以往一般,能自在地含笑施禮。
這男子一襲雪白,周身流蕩的氣息告訴人,他來自漠寒之地。過俊的五官,端挺的像是刀刻,更顯得冰冷。他向她走來,面無表情,可仍有審查的意味,一抬手,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沿她的眉心畫下。
他的手竟然是熱的,姬紅愣了一下。也許,姬紅回神,她的臉方才在外面凍壞了,所以才感受得到熱度。
三皇子滑過她嬌俏的鼻樑,摩挲她殷紅的朱唇,滿意地低喃:‘媚而不蕩,麗而不俗,這就是索羅王國的名妓。’
她注意到他的音響很好聽,而且咬音很清楚。他的五官和音腔,讓她懷疑,他不是純正的多屠人。
一會兒,她拉回心思,綻出一抹笑。‘原先奴家還以為,貴客俊得沒有人味兒,沒想到貴客這麼會哄姑娘家。’
他的眉微皺,似是嫌她俗鄙。‘聽說你念過書。’
姬紅擺擺玉白雙手。‘奴家不過就會撫琴唱曲,騙騙商賈俗人還可,哪敢在貴客面前賣弄。’
三皇子看?她,濃稠的眼神看來莫測,好半晌他才道:‘你來唱一曲吧。’隨手一擺,點指?一把嶄新的琴。
一個念頭,竄入姬紅腦裡,看來那把琴是專為她准備的。
順?視線,她注意到房間擺設和‘迎賓閣’的典麗精巧迥然不同,所有的物件,多鋪毛氈,與‘多屠王國’習俗一般。此外,房間以白色為主,就是繡金的錦帳,看上去倒也雅潔。
姬紅尋思,想這三皇子必是孤漠傲慢之人,她盈盈巧笑,低身斂拜。‘好。’款移到位置上,她心中已打算撿選一首甜膩的曲調吟唱。
玉手巧撥,她潤喉輕唱。‘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停。’三皇子沉聲打斷她。
姬紅佯作微驚地睜看?他。‘怎麼了?奴家唱得不好,貴客不喜歡嗎?’其實她早猜到三皇子不會喜愛這樣的音律,只盼他對她不滿意,早早趕她下去。
三皇子添了杯酒,手一拋擲,酒杯平穩地落在姬紅面前,酒面略蕩一下,卻是點滴未漏。
姬紅假意跳起身子,拍?胸脯。‘哎呀呀!皇子這等好功夫,真是駭人哪。’
見這局面,她暗自叫苦。這個三皇子,一身本事,難纏的緊,萬一他要‘臨幸’她,她可難‘全身’了。她心頭一嘆,明白眼下這關,怕是沒人能救她了。
三皇子看了她一眼。‘你曾思念過人嗎?’
‘思念?!’姬紅眉頭一緊,斟酌怎麼回答才好。那三皇子看來已是耐?性子和她說話,要太敷衍,怕惹怒了他。回答得太真心,又怕他太‘滿意’。過半晌,她才說:‘奴家遇到的,多是薄情之人,不值得人思念。’
‘也是。’他竟點頭,牽動的嘴角,有絲苦澀的嘲弄。‘你們有句話說“酒入愁腸”,你能唱這樣的曲嗎?’
‘奴家盡力。’姬紅一口將酒飲入,酒入喉,熱熗熗地燙了胸臆,倒激起她一股莫名的情懷。這幾年慣看一些姊妹傷心淚流的情境,也就這麼浮跳出來。
如珠玉般的音律從指尖流瀉,貝齒唱出一曲惆悵。‘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唱完後,她逸了一聲輕嘆。她原也沒打算唱這麼好的,只是想到那些姊妹的遭遇,心上也就難過了。
三皇子聽完之後,也是抿唇不語,心緒幾番低回後,他突地抬頭。‘你去沐浴淨身,床前有一套衣服給你更換。’
‘啊!’姬紅倏地驚回神思。
三皇子起身,朝她走來,那幾步之中,雪白的身形不斷逼近擴大。她的心跳咚咚地加快,想來是‘在劫難逃’。
忽地,她雙膝跪下。
‘怎麼了?’他皺眉。
‘皇子恕罪。’姬紅埋首。‘奴家……奴家今天不方便服侍皇子。’
‘嗯?’他低哼一聲,有些不悅。
姬紅故意支吾。‘奴家該死,可……可女人家總有幾天不幹淨,怕弄髒……’
她猜他極是愛好潔淨,斷不肯在這種情形與她合歡交好。
果然,她偷覷他,只見他的眉頭蹙得深了,俊容上的線條,顯得陰深。
此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外頭高聲嚷嚷。‘抓賊喔!抓賊喔!’
姬紅暗喜,卻故意抬頭,表現得驚惶。‘哎呀!嚇煞人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待好。’三皇子旋身,開門而出,冷風順勢灌入。
‘喔。’姬紅虛應一聲,便站了起來。她掂量情勢,此時不走,還待何時?
她提了裙跨步,還沒到門口,突然一道黑影捲入,她嚇抽了一口氣。
黑影及時捂住她嘴巴。‘是我。’渾厚的嗓音,卻不正是仇煞。
她眼睛霎時一亮,扳開他的手,她卻嘟起嘴。‘你來這兒做什麼?’
‘救你。’他在的地方,正好為她擋住了風。‘我今天晚上,在“姬紅居”裡尋不到你,才知道你出來了,我怕你……’
她撇撇嘴,打斷他。‘有什麼好怕的,奴家應付男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她其實是不想他為她冒險,才這麼說的。
她跨步而出,把門關好,以免有人進來。
他仍跟在她身邊叮嚀。‘三皇子圖孽真不同,他不是尋常男子。’
姬紅一笑,在她心裡,不尋常的男子只有一個,那是他,真情摯性。‘多謝將軍關心。不過,奴家機靈得緊,真有什麼麻煩,奴家躲得了的,不需要麻煩人來救奴家。’
她這麼說,是推了他的好意,可他並不惱怒,只是沉靜地看?她。‘我曉得你什麼事,都可以自己處理得很好;我來救你,只是要你知道,永遠有人願意救你。’
直視?他,她妍綻笑顏,似火焰燦爛,比春花嬌媚。‘這點我明白。’她從來都知道他是難得的好漢子,只要她肯點頭許諾,她一生不會孤獨。
驀地,她微微傾身,兩手攀挽住他,主動送上櫻桃檀口。
他愣了下,神思叫她掠攫,她勾魂的迷香中摻和?惑人的酒味,逐步誘引他在情潮中翻覆,在他眩迷之際,她退了出。
見他還在怔忡,她俏然展笑,手指在他唇邊勾畫。‘這是獎賞你的。’
這個大呆頭,肯定猜不出,這一吻是她的初次。如果能的話,她想把自個兒給他,償還他給她的感動。
他對她的知解,和沈默的守候都讓她感動哪!
她突然吃吃地笑起。‘呆頭,你想我們若在這兒雲雨纏綿,那個圖孽真會不會瘋了?’想到圖孽真俊容鐵青,她竟覺得有趣。
‘啊?!’仇煞大愣。
姬紅止不住吟吟巧笑。‘放心。’她勾住他的頭。‘奴家不會對你怎樣的,奴家可不想一夜之後,你纏?要為奴家“負責”呢……’
她忽爾機敏地噤口,他也挺直身軀。
外面騷動未停,有影子朝這裡晃來,她對他使了眼色,他迅速往簾後匿去。
她一翻白眼,攏高眉頭,她不是要他躲,她是要他溜。
幸好,接近房門的人影,最後踅了方向。
姬紅松了口氣。‘你快走吧。’急急地往他身邊移去。
‘一起走。’他說得很篤定。
她滴滴轉眸,瞟睞他一眼。‘你那兒可有地方給奴家棲身?’
他輕笑,高興她動了心念。‘我說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在的地方,永遠都會留間房給你。’
她看得出他的開心,這讓她心底冒甜,嘴角兩窩漣漪泛得更深。‘呆頭,留間房做什麼?你若認我……’她故意壓低嗓,手肘輕輕拐他。‘床留大張的就是了。’
他面上掠紅,嗓音啞粗。‘在這危險的地方,你還能開玩笑。’
她俏然挺身,環顧四周。‘為什麼無法?’
他在她身邊哪!她為什麼無法開玩笑?
先前,房裡一片雪白,她瞧見只覺冰寒紮人;而今,他在她身邊,那一疊疊的白,反倒像是雲端,叫她踩上,渾身只覺得輕飄飄的。
房間沒變,變的是人,變的是心,是她不自覺中喜歡他的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6:13
第四章
為躲開‘多屠王國’三皇子圖孽真,姬紅差人捎信去‘迎賓閣’,信上推說當時一片混亂,她等不到皇子回來,心裡發急,便逕自回‘姬紅居’。天寒地凍,回程中染了風寒,不敢接客,因而到鄉間調病。
這虛應之詞,雖說只是在禮數上招呼一聲,三皇子倒也沒再遣人來找她。不過,姬紅身子不適,確是實情,因此她這些天,也就安心地在小屋裡靜養。
天已破曉,窗外穿入一片清湛的藍意,姬紅半倚在床頭上,輕輕舒展胸中一口氣,一雙美眸妙目轉視?房間的陳設,唇角淡漾出一抹笑。
她喜歡這裡,單純幹淨,可就是一個踏實的家。
嘎地一聲,她聽到有人推門,視線自然別轉。
‘今天這麼早起?’來的是仇煞,還端了一盆冒煙的熱水,見姬紅已經起身,有些詫異。
‘啊!’姬紅也覺奇怪。‘你向來都這麼早端熱水來嗎?’這些天,她雖不是一起床就能見到仇煞,可梳粧檯上,總有一盆溫熱的水。她還在想,他怎麼每回都能算准她起身的時間。
‘我會來巡你幾次,替你更換熱水。’他輕描淡寫。
聽他這麼說,她心上是一陣暖。‘哎呀!’她噘嘟了嘴。‘這些天,奴家都不曉得你來來回回這麼多次。’
她翻身下床,挪步向他。‘說,你有沒有乘機占奴家便宜?’站在他面前,故意展露風情似地望?他。
由於來得匆促,她身上穿的是柳弱水的衣物,那偏小的衣衫,緊裹?她,更顯她身段豐腴。初醒的眼,水濛濛地泛媚。
他喉頭縮緊,轉了視線。‘我對你絕無半分輕薄。’偶爾他會看她,是否睡得安穩。不否認,她甜軟的睡顏,會讓他忍不住多看。他曾輕觸她的面頰,端想她到底是怎樣的姑娘;不過,他對她沒有過非分的念頭。
‘討厭。’她背轉身子,賴在他胸前。‘奴家還以為人家沉睡中那堪憐柔弱的樣態,會惹得將軍意亂情迷呢。’
他知道她在作弄他,自重逢以來,她總會弄得他困窘;不過,話說回來,她半嬌半嗔的模樣,也撩起他從未有的異樣感受。
他思量半晌,忽地一笑。‘你會磨牙、流口水和打呼。’
她眉頭頓揚。‘亂說。’一反身,捶?他的胸膛。
他輕握她的手,俊容笑意擴大,心裡有股子醺甜流過,忽然他有些明白為何她總愛戲弄他。
她翻眼睨他,見他笑得這樣暢懷,眼眉一轉,身子忽低,往他手上齧去。
‘啊!’她只是輕啃,咬得並不深,卻嚇了他一跳。
她軟甜甜地笑?,拋了一句話。‘奴家夜裡磨了牙,現在來看看利不利嘍!’
她這是在耍賴,他無奈地皺眉,看?手上淡淡的齒痕,再看看她無辜的神情,最後只是一笑,吐了一個字。‘利。’
一個字中包藏的是他對她的寬容和溺愛。
她滿滿地笑開眼眉,側身向他胸前窩去。
她知道自己是漂泊的人,若要靠岸,那終點必是他英偉的胸襟。
仇煞不自覺中,順勢將她攬了進來。
這不是她對他做過最親匿的舉動,可是她窩過來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撞入他的胸懷,暖蕩在胸前的是她的幽香。
‘答應奴家一件事。’姬紅低語。
他眉眼端凝。‘什麼事?’她從不曾主動開口跟他要過什麼,他很認真看待。
她握緊他的手。‘你這輩子永遠不要讓別的女人咬你。’
這要求聽來也許無理又可笑,可那是她的心啊!她想獨占他,她想私霸他,不論他心底最終愛的是不是她。
他果然逸笑。‘除了你之外,還會有姑娘家咬我嗎?’
‘那好。’她在他將淡的齒痕上摩挲。‘你就允了奴家吧。’旁的她管不了,可就這件事,只許她做。
他不知道,她為何這般堅持。可是他看得出來,她這次沒有說笑的意味。‘好,我答應你。’
那一刻,她在他懷前,跌入被全心寵護的感覺裡。她沉靜地拈放笑容,難得的少語。
他主動問她:‘餓了嗎?我去准備飯菜。’
她搖頭。‘不餓。’語氣中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她慣流媚態,所以他有些迷惘,不知她這次是否專對他撒嬌。他靜了片刻。‘我先去幫小妹生火。’他和柳弱水同住一起,兄妹相稱。
她好像是從夢裡醒來,恍惚了一下,才勾唇笑起。‘你要去幫柳妹子啊。’
‘嗯。’他怕她多心,補了一句。‘小妹有孕在身,我應當多照顧她的。’
‘奴家明白。’她微笑,視線飄往他端來的熱水。‘我想,你早晚一定也有幫她准備熱水吧。’
‘嗯。於情於理,這都是當作應為之事。’他是胸懷坦蕩。
‘是啊──’她反身睇?他。‘奴家也是這麼想呢。’給了他一張燦放的笑顏,順手推?他。‘你快去吧,遲了,哪幫得上柳妹子什麼忙。’
他安心展顏。‘那我去了。’
‘慢走哪!’她又一副平素迎客送客的笑臉,還快步走在他的前面,為他開了門。
他讓她弄得啼笑皆非,盼了她一眼。‘我等會兒再回來看你。’
‘哎喲!好耳熟的話哪!’她掩嘴一笑。‘將軍說話,和奴家的客人,竟也同一德行了,看來將軍是可造之才嘛!’
他臉上又現尷尬,半晌才通:‘你知道我和他們不同。’
她倩笑,哄小孩似地說?:‘奴家當然知道嘍。’順手把門帶上,將他隔在門外。
關上門後,她身子輕貼門板,隔?薄木聽他腳步離去的音響,臉上笑容逐漸消褪。她旋身移至梳粧檯前,搓揉?毛巾。
水盆還氤氳?熱氣,不過,水不再燙人,而是溫溫的熱度。
她拿起毛巾擦拭,而後攬鏡,看?自己,好半天,她有幾分失神。
她明白很多男子百般討好她,是為了她那張絕麗容顏;可是仇煞不同,他對她好,是因為他是一個好人,對誰都會好。
她突然悽悽地勾唇,她寧可他貪愛她的美色啊,至少那皮相是她的。
可是他對她的種種好,只是為了履踐一紙約定,那對她沒有意義。
她──還是不要!她──怎麼能要?
※※※
陽光都曬在姬紅身上,可她還端坐在梳粧檯前,半分未動。
仇煞敲了兩聲門,沒聽到她因應,便自己開了門。看她托腮支頤,呆愣的模樣,他不覺失笑。‘你在想什麼?’走到她身邊喚醒她的神思。
過了一會兒,那話才真正傳入姬紅耳中,她恍然回神,對?他綻顏。‘奴家在想,世上怎麼會有像奴家這樣美貌的女子?’
他先是一怔,而後朗笑出聲,難得的縱情豪放。
‘笑什麼?’她也難得粗野地踩他一腳。
他終於收止笑聲。
她有些哀怨地瞅他。‘你從沒稱贊過奴家好看。’
他眉頭斂皺。‘這很重要嗎?’他搞不懂她這層心事。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能明白,別人說這話她不稀罕,可她就是想聽他說出口,想他把她納在眼底,藏入心頭。
她霍地站起。‘呆頭,我要回去了。’
他脫口,連忙抓住她。‘你很好看的。’他以為她是惱他,沒說過她漂亮,才負氣離開。
她莞爾逸笑。‘怎麼,現在知道奴家是寶了吧,不過──來不及了,以後有空到“姬紅居”來看奴家吧。’她說?,還拍拍他的臉。
他臉上一僵。‘為什麼要回“姬紅居”?’這些天,她明明與他處得極好,他以為她會回心轉意,與他共結連理。
她信口謅道:‘聽說三皇子圖孽真要回“多屠國”了,眼下奴家已經不必躲人了,作啥不回去?’
其實最主要理由,是因為這裡不是她的家,至少不是仇煞為她佈置的家。
她微一扯唇。‘對了,呆頭。奴家見他們“多屠王國”來的人,極是傲慢,咱們自個兒的官,對他們又是卑躬屈膝的,你說,他們會不會有興兵的念頭?’
談到這事,仇煞的神情立時端肅。‘這很難說,依我判斷,圖孽真表面是來恭祝皇上聖誕,實則是來探查我國力強弱。古今以來,為官之人中,必有趨炎附勢者,這批小人雖是有損國顏,但還不至於動搖國體,單這一點,或可見兩國勢力消長之端倪,但尚不足下兩國交鋒之論斷。此外,我以為,皇上雖是年少,倒非全然可欺,圖孽真見過皇上後,必會再作槃量。況且,守衛北疆的馮老將軍軍令嚴明,邊塞若有動靜,“多屠國”也不見得討得到便宜。’
看他一口氣說上這許多話,姬紅嫣露淺笑。
‘怎麼了?’仇煞以為他說得有不妥當的地方。
姬紅凝盼他。‘這會兒看你,才真有像將軍的模樣。’這些天他待她太溫柔了,叫她幾乎忘了他是個叱吒風雲、剽悍勇猛的大將軍。
他一笑,不卑不亢,可煥然的神釆中,有股飛揚是專屬男子的。
姬紅的目光讓他勾去,她無法否認那一瞬他是亮眼的。‘索羅三傑’中,她看過斐冷,那是俊美無儔的男子;她聽過索羅烈焰,據聞他狂魅野霸;可這一刻,她只覺得最英挺昂然的,莫過仇煞了。
她輕騰一抹笑。‘大將軍,經您這麼說,咱們兩國之間還可維持太平無事嘍。’
‘不見得。’仇煞眉峰又起。‘多屠人生性好勇善鬥,不大顧慮倫常綱紀,以強者為王,政權常有更迭。我們雖極力拉攏多屠國新王,可他是否能掌軍權,能擁民心,實還有待觀察。聽說,我們送上的財寶美女,使他耽溺酒色之中,倘若主戰派,不滿意他近來的表現,這皇位他未必坐得穩當。’
‘要是……’姬紅眉心一緊。‘奴家是說要是……要是發生戰事的話,你會回去打仗嗎?’她心底隱約知曉答案,不安地跳動。
看她的模樣,他知道她在為他擔心。心裡有種暖熱,他說不出口。
遲疑了好一會兒,他伸出手來探撫她的發。
她的心怦怦地鼓動,為他那釀蓄情意的小動作。
卻聽得他以再溫柔不過的音響說:‘我是禦賜的將軍,就是馬革裹屍,也無法背棄沙場。’
‘那好。’她的臉突地沉了。‘奴家是京城的花魁,就是春老花落,終也是要回妓院的。我們兩個,一個赴戰場送死,一個回妓院養老,倒真成了一對無緣的夫妻。這樣看來,我連等你休了我都不必。’
她旋身,那發一把甩在肩後。
他拉住她。‘怎麼了?’沒見過她這樣動怒。
她咬唇平撫心緒,這是第一次她在人前失控發火。平素她是作態的人,向來嗔笑由她,可是一想到,有朝一日他會丟下她奔赴戰場,她的怒意就無從收斂──他必定沒有真把她掛在心上,至少不像她這樣掛他。
他柔聲。‘眼下我又不是真要上戰場,你不必為我擔憂。’
‘為將軍擔憂?!’她嗤笑。‘將軍誤會了。’
兩道劍眉微鎖。‘那你為何生氣?’
‘為何生氣?’她看看他,眼底突湧酸悲,卻只是一笑。‘奴家問將軍一件事──報效朝廷這是全忠,履踐婚約那是盡義。要是有一天,奴家只願意在那一天與將軍成親,可那一大朝廷要征調將軍率師北征,將軍要擇何而為?’
那是當頭棒喝,他被她問得無語,那樣的慧黠玲瓏猶在他想像之外。
姬紅勾唇。‘將軍要是想到答案,再來“姬紅居”找奴家吧。’
不過,仇煞大概料想不到,姬紅真正要的,並不是他在忠與義之間所作的選取,而是他的選取中,能存有一分對她的私心與偏愛。
※※※更深露重,‘姬紅居’裡燈火正明。此時姬紅埋首撫琴,為幾名飲酒的中年男子助興。音律琮琮,似水石相激,卻戛然一聲,讓其中一名男子給喚停。‘停!停!停!’
姬紅強打起一抹笑。‘李大人,怎麼了,奴家彈得不好嗎?’
‘不是的。’那名男子打了一聲嗝,有幾分醉意。‘姬紅姑娘這一陣子不在,咱們幾個人可是盼了好多天,才盼到你回來。怎麼回來的頭一天,就低?頭猛彈?琴,一首接一首,也不跟我們說話解悶。’
解悶?姬紅自己心頭才悶,還要她為他們解什麼悶?
儘管心裡不快,姬紅還是嗲軟音響。‘李大人,您想聽奴家說什麼呢?’
姓李的搔搔頭,和旁邊的男子互看了幾眼,突然嘿嘿地笑起。‘聽說姬紅姑娘服侍過多屠國的三皇子,你告訴我們,他“能耐”如何?多屠國來的,真的有比對“強”嗎?’他一說完,幾個男人都發出邪邪的浪笑聲。
這幾個男人,雖說是當官的,這黃湯下肚,一樣斯文掃地。姬紅早知道他們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動怒,只是嘻笑如常。‘那位皇子要是沒有“能耐”,奴家哪裡需要“調養”這麼多天。在座的幾位大人,奴家也不知“招待”過幾回了,可從來沒喊過一聲累的。’
由於姬紅能使‘攝魂朮’,叫人產生幻覺,所以這幾個男人都以為曾和姬紅雲雨共歡過。聽她這句話裡,有反過來譏嘲他們‘無能’的意味,臉上馬上一陣青白,偏偏又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終于其中一名方臉的男子,乾笑兩聲。‘姬紅姑娘真是妙人巧語,難怪……’
‘叩!叩!’兩聲急切的敲門聲,打斷男人的話,也不等姬紅開口,敲門的小姑娘就逕自開門,飛快地奔到姬紅身邊,在她耳朵旁邊低語。
也不知她說了什麼,姬紅愀然變臉,面色益發沉重。過一會兒,她才再度牽起笑臉。‘諸位大人,臨時出了些事兒,奴家去處理一下,還望大人稍候。’
幾個人面面相覷之後,那姓李的才開口:‘姬紅姑娘先去忙吧。’
姬紅斂拜之後,旋即離去。這幾個人本來是要坐?等姬紅,卻隱約聽到門外有爭鬥的音響,交換了意見之後,也決定跟出去。
一出去之後,才知道外面的院子裡已經圍了許多人,‘姬紅居’裡一些姑娘生意也不做了,攬?客人兜成圈子,剛好擋住這些人的視線,他們踮高腳尖,也看不到什麼,不過倒是聽到老鴇哭訴的音響。
‘姬紅姑娘,就是這個人。也不知道他發了什麼瘋、吃了什麼膽,來這裡鬧事,凡是要找您的客人,都讓他擋在門外。咱們幾個護院跟他評理,也讓他弄成這副無法行動的怪樣。’老鴇拉?姬紅的袖子,說到激動的地方,老臉都變了樣。
姬紅視線一掃,那些個護衛是讓人點穴了。點他們穴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玄色的仇煞。
玉容冰沈,姬紅一扯袖,大步邁向仇煞。‘你這是什麼意思,來鬧我生意。’
仇煞溫言。‘我不是來鬧你生意,我是來迎你入門。’這話一出,立刻引起四下嘩然。
姬紅顰蹙雙眉,壓下音響。‘你跟我到外頭說去。’拉?他,就要往外走,卻倏地停下腳步。‘劉嬤嬤,天氣冷,別叫客人們受寒。你吩咐好姊妹們,將客人帶回屋裡,好生伺候。’
姬紅這麼一說,阻絕了旁人跟過來。他們只好眼睜睜地看?姬紅和那名男子走到外頭。
離了人群,姬紅便怒瞪仇煞。‘仇煞,這件事情,你好好給奴家一個交代。’她是試?壓低音量,卻沒有抑遏火氣。
仇煞看?她。‘我是認認真真要來迎娶你的。你今天早上不是問我──若出征與迎親是同一天,我該如何抉選。’
都怪他,每次看她的眼神都這般誠懇,害她很難對他狠下心來,害她一顆心又讓他懸提上來。
姬紅吐了一口氣。‘你最好能說出個讓奴家滿意的答案。’
他篤定地說:‘我想過了,我要在出征前迎娶你。’他不作選取,他兩個都要。下了這決定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來尋她。
他這什麼爛答案,害她剛才還抱了點希望。‘哇!’姬紅嘴唇一撇,斜睨?他。‘你有什麼把握,叫我點頭嫁你;況且,奴家若是嫁你,你要是為國捐軀,光榮戰死,那奴家能撈到什麼好處?一個現成寡婦?一塊貞節牌坊?那奴家寧可當妓女,至少是一堆男人死守?奴家,而不是奴家守?一個死男人。’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些旁人聽來刻薄的話,他卻沒動怒,只是靜靜地看?她。沒人比他更瞭解她的純善,他明白她激他,其實是不要他有朝一日踏赴戰場尋死。
月色下,他的眼神溫柔得一如矢志亙守,叫姬紅見了,心又軟下。她嘟嘴,捂蓋住他的眼睛。‘不准你再看奴家了。’
‘我若是現在不看你,往後要真出什麼意外,就再也看不見你了。’他不是個滑嘴的人,這麼說,只是因為他心上轉過的念頭,就是這般單純。
那話叫姬紅聽了,說不出萬般感受。她靜悄悄地撤下手來。
仇煞對?她笑。‘我想過了,我們成親之後,立刻領養一名義子,將來你才有個保障。若你名正言順成了我的妻子,也是個誥命夫人,而我們的義子,日後還可承襲爵位。天下未平,倘我戰死沙場,我相信皇上會厚待你們……’
姬紅捂了耳朵,堵了他的話。‘別說了,奴家不想聽你交代後事。’他說得像是戰事就要發生,聽得她心慌。
她放下手,眉頭蹙得更緊了。‘你今天是怎麼了?不是做些惹人生厭的事,就是說些招人心煩的話。’
仇煞笑笑。‘也許那些話,你不樂意聽,可是我卻無法不說,無法不為你思量,你是蘇家唯一的後人,我總要為你設想周全,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可以歡喜地與我成親。我想依你的性子,要你委屈嫁一個你不喜歡的人,是斷無可能之事,若我們有時間相處,說不定能叫你接受我;不過,你的時間,都叫那些登徒子給占了。你不愛受拘束,我無法阻止你接客,只好把他們擋在外面。’
仇煞並沒發現,他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可最近在姬紅面前,話其實已經越說越多。姬紅也沒注意這點,她留意的是他話底的意思。
他竟以為她不喜歡他,唉!她不願嫁,是因為他最喜愛的不是她哪!
‘呆頭。’姬紅輕咒。‘你礙?奴家接客,能改變的事情恐怕不多。’她不覺得這樣能使他喜歡上她。
‘我總要一試。’他的堅持,在她的料想之中。
那就試?喜歡我啊──姬紅幾乎脫口就要說出這樣的話。
可是她沒說,她終歸是個傲性的人。多少男人賴?她,她都不要,今天說這話,不成了她賴他嗎?
她咬一咬唇,才輕吐道:‘你要怎麼做,奴家懶得理了。可至少,你今晚先走,留給奴家安靜的一個晚上。’轉了身,把他拋在腦後。
等姬紅一腳踏入院子中,仇煞是沒跟來,可她招呼的那堆客人還在。本來他們還在嘰嘰喳喳的,一見姬紅馬上安靜下來。
其中一人問道:‘姬紅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不過就是又一個男人想娶奴家罷了。’姬紅虛應笑笑。‘唉!奴家這一生,最大的困擾就是戀慕奴家的男子太多了。處理爭風吃醋的事情這麼多,也是很教奴家為難的。’
那姓李的盯?她瞧。‘姬紅姑娘,我看那個戀慕你的男子,來曆好像不小。’
姬紅怕人認出仇煞,不敢皺眉,只好打哈哈過去。‘不是有頭有臉的男人,奴家會有機會招呼他嗎?奴家看,幾位大人今天虛驚一場,待奴家入內,好好招呼。’
‘不急。’那姓李的又冒了一句話。‘我總覺得那男子面善得很,好像是三傑中的仇煞。’旁邊的人紛紛點頭附和。‘是啊!是啊!’
‘哎喲!’姬紅眉頭一鎖,揪?心口。‘諸位大人,飯可以亂吃,話可無法亂說。傳聞中那索羅烈焰的未婚妻,是跟?仇煞跑了,索羅烈焰的脾氣暴烈,誰不曉得,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他來找人,卻撲了個空,不是叫他顏面更加無光。那到時候是幾位大人要負責呢,還是叫奴家一人擔待啊?大人啊!你們就別嚇奴家了。’
‘可……’姓李的遲疑了一下。‘可是我看他,真的很像仇煞。’
姬紅白了他一眼。‘如果他是仇煞,他哪裡敢來這人多的地方?’
‘也是。’旁邊的人點頭,反過來勸姓李的。‘李大人,我們可能認錯人了。’
姬紅松了一口氣,心中卻怨怪起仇煞了。看他是謹慎的人,這會兒做事竟然如此沖動。她並沒察覺到,那是他第一次這麼任性;他的任性,是因為不知覺中那奔逸出去的情感使然,他──沒能控制!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6:27
第五章
臘月時節,北風正凜,‘姬紅居’外冷霜凍雪,一夜寒寂,不復往日熱鬧。院外只有一道孤默的黑影,執拗地等待。
偌大的‘姬紅居’裡萬燈俱熄,只剩二樓一間靠外的房間,還點了盞小燈。姬紅倚?窗戶,開了道小縫,冷風當面刮過。
‘好冷哪!’房間裡另一名坐在椅子上的綠衣姑娘嘟嚷?。
姬紅朝外瞥了一眼,關上窗戶,款步回椅上。
‘今天這麼冷,那人還守在外頭嗎?’雖然猜得到答案,綠衣姑娘還是探問。
‘嗯。’姬紅點頭,倒了杯茶水,手撫觸在茶杯上。今夜真的很冷,連熱茶都冷得特別快。
綠衣姑娘看?姬紅,媚溜溜地轉眼。‘那男人也硬是要得,這麼冷的天連客人都不愛上門了,他還能在外面守?。’見姬紅沒特別反應,她自己加強了語氣。‘紅姊,說真的。那男人第一次來找您時,我還想他能撐多久。沒想到這些日子來,他風雪無阻,都在外頭等?您。哎呀,那份毅力,我見了都佩服。’
‘是啊!’姬紅扯了抹笑。‘他害我們整整一個月無法好好做生意。’他守了多久,她心頭其實計算的比誰都清楚,嘴上卻還要逞強。‘唉!也不知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認識了這麼個冤家。’
‘紅姊,千萬別這麼說。’綠衣姑娘急急搶白。‘您這可是難得的好福氣哪!我混跡了這麼些年,也從沒見過哪個男子這樣癡心苦守的。俗話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其實,這一陣子以來,我們這些個姊妹們,很替紅姊高興的。只是我們不明白,那男人這麼有心,為什麼紅姊還不點頭?’
姬紅笑笑,她能說什麼嗎?她怎麼告訴她們,仇煞用在她身上的不是私情,是大義。她怎麼能告訴她們,他做得越多,只是叫她越難受。
‘紅姊。’那姑娘看姬紅不答腔,逕自說了。‘您是擔心,您出嫁之後,我們生計會沒有?落嗎?’
姬紅勾笑。‘我知道,你們個個都有噬血吸金的通天本事,這一點我是不替你們操心。’
綠衣姑娘逸笑。‘是啊,我們都有攢老本,紅姊是不用替我們擔心的。那紅姊不嫁人,是因為捨不得我們嗎?還是紅姊看不上那人?其實啊!那人相貌堂堂,武藝高強,品格看來也是端正,雖說可能窮了點,不過……’
她話還沒說完,就讓沖進房間的劉嬤嬤給打斷了。
‘怎麼了?劉嬤嬤?’姬紅啜了口茶,看她一眼。
劉嬤嬤一口氣還沒喘過來,猛拍?胸口。‘那男人……凍昏在地上了。’
姬紅臉色一變,放下茶杯,一句話也沒說,便沖了出去。
‘哎呀!這真不得了了。’綠衣姑娘起身,也要跟出去。
劉嬤嬤一把抓住她,氣稍微順了些。‘你別跟過去,那是我騙紅姑娘的。’
‘你騙紅姊?!’綠衣姑娘的眼睛倏地睜圓了。
‘我看紅姑娘和那男人老僵?,也不是辦法;又看那男人,癡心可憐。’劉嬤嬤直點?頭。‘所以我腦筋一轉,就編了謊話,把紅姑娘給騙出去。’她擠動眉頭笑?。‘你沒看,紅姑娘沖得比飛還快。我想,她心裡也是惦?這男人的,說不定這一會兒,他們兩個話說開了,我們“姬紅居”就能辦喜事了。’
‘希望是呢!’兩名女子交換了笑意,看了對方一眼,有志一同地湊到窗邊,偷偷地開啟個縫,只見姬紅正捶打?男子的胸口
姬紅低咒道:‘你這人怎麼這般可惡,和劉嬤嬤聯合起來騙我。’剛剛她還以為他怎麼了,沖到他身邊,才知道他只是裝昏。
仇煞輕抓住她的手。‘還在飄雪,你會?涼的,若你要打我,到屋簷下再打。’
姬紅甩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這男人該打的,他該打的理由可多了,騙她,那只是其中一小項。這個月來,她看他這樣糟蹋自己身體,心底跟?揪痛,光這點,她就該狠狠地跟他討回。
不過眼下,她並不想他陪?受寒,所以移身到屋簷下,卻不再同他說話,也不再打他。
‘我承認是我不對,不該騙你。’他很少說謊,可方才劉嬤嬤叫他配合做戲時,他允了。在一個月都沒見到她的情形下,這樣的提議,變得很讓人動心。
看?嘟嘴的姬紅,他坦言:‘我很想見你一面。’這一個月來,她都不理他。每每當他從屋外看過去時,總忍不住想,她在做什麼?現在是氣他,還是笑他。
姬紅緊抿?唇,過一會兒才說:‘你若白天來找奴家,說不定奴家會跟你見上一面。’其實,她並非不感動於他每夜的守候。可她轉念想到,他分給她的,永遠只是夜晚時,心底便會泛酸,因為他將白天留給柳弱水了。
他盼?她,一時無法理會她話底的意思,只是這才發現她比以前瘦了。那一身衣物,在寒風中顯得單薄,更說明瞭她急切奔來的心事。他不知道她來得這樣匆忙,是否是出自對他的關心,可他心底已經注了股暖意。
他脫下外衣,想披在她身上。
姬紅看他一眼,一手擋掉。‘不用了。’
‘你會冷的。’他溫溫一笑,那態度像羽毛鋪的衣裘,覆在身上暖熱,又不要人感受重量。
衣服蓋在姬紅身上,她卻是像叫針紮了一樣,猛地搖頭。‘我不要!除了給人添衣服之外,你根本就不曉得,怎麼討人歡心。你的衣服我不要,你的溫柔我也不要。’那種專屬他溫柔的呵疼,她不要,因為那只會讓她更加沉陷。
他的溫柔啊!她竟無法要啊!
驀地,她心底感到一種悲哀,身子軟下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悶悶地低頭,不讓淚流。
‘你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嗎?’她這樣,弄得他無措,弄得他心底難受。他不知怎樣才好,只好跟?蹲下來。
她幽幽抬頭,睜看?他。‘你喜歡我嗎?’
‘啊?!’他愣了一下,那是他這些日子以來,准備要問的話。沒想到竟由她問出口。不曾思量過這個問題,她這麼一提,他真的答不上來。
姬紅深吸了一口氣,這樣她才能平穩情緒。
她站了起來,他也跟?立身。可能是因為情緒幾番起復,沒有調理好,她的身子一時有些不穩,直覺地攀抓?他。
‘小心。’他護好了她。
‘嗯。’她立好身,凝望?他。
她──她好想他哪!夜夜在樓上看他,她夜夜都得壓抑下找他的沖動。可是壓抑只是更加深思念,封不住的情意只會更加奔騰。
她要的情感,這樣澎湃,他能給她出口嗎?她不知道,只是那一刻,她下了決定,如果找不到出口,那──她就轉彎。
姬紅自胸臆間釋放嘆息,再度抬眼看他。‘你想娶我嗎?’
‘想。’他不假思索地回應,之後才愣了會兒,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多此一問。
她別開了視線,眼神落在遠方銀白的街底。‘我給你個機會,你再作個選取吧。’
‘什麼選取?’他瞅?她,她的神情是他沒見過的決絕,可她遠眺的瞳眸,又太飄遠,看?,他的心竟慌了。
‘你明天來就會知道了。’她轉頭,再看他一眼,緩緩綻放一抹絕燦,那是她最明艷的笑容,要燃燒一個雪夜的。
那一瞬太美,他看得癡傻,也看得心驚。
※※※
連日來的雪,竟在第二天停了。那一晚,仇煞如同往常一樣,來到‘姬紅居’門口。今夜,他的心情特別忐忑,一到門口,就迫不及待地敲門。
‘來了。’仿佛是有人專程等他一樣,沒多久就有人來開門。
‘劉嬤嬤。’開門的是老鴇,不是姬紅,仇煞抑下不安,有禮地向她問好。
劉嬤嬤對他一笑。‘紅姑娘走了。’
走了?!一陣錯愕,如雷轟頂,仇煞連話都問不出來。當下,他才了然先前的不安是從何而來。
劉嬤嬤趕緊安慰他。‘紅姑娘說,您若能明白她的心意,就會知道她往哪兒去了。她還說這三、四個月內,您要找得到她的話,她就點頭和您成親。’
過了好一會兒,仇煞才能聽進老鴇說的話。‘三、四個月?!’
‘是啊──’劉嬤嬤先是蹙眉,而後又是一笑。‘老身初初也弄不懂紅姑娘的意思,可我仔細猜想,三、四個月後,春暖花開,正是最好的時節。或許我們家紅姑娘想做春日的新嫁娘。’
仇煞眼神一沉,默不作聲。
那神情有些駭人,劉嬤嬤忍不住問:‘怎麼了?’
‘沒事。’仇煞回神。‘我明白了。’他終於明白她要他作的選取了。
三、四個月之後,是柳弱水臨盆的時候。她是要他在柳弱水和她之間作個選取。他記起了,她說過情與義無法雙全;他記起了,她曾問過他為什麼只做應該做的事,而不做喜歡做的事。那時她的神色是這般悲憫,而今她怎能如此殘忍地要他選取。
她是世上最知解他的女子,竟也是世上叫他最苦痛的女子。
見他又陷溺在沉思中,劉嬤嬤趕緊催促?他。‘明白了,就快動身去找啊!早些找到紅姑娘,你們就可成親了。’
成親?仇煞眉頭一緊,轉出的是抹苦笑。
※※※
三月春至,冰雪消融,空氣中雖然還薄騰幾分清冷,可‘姬紅居’中遍植的奇花已經開得錦繡。十來名姑娘身?華服,圍坐在院中賞花。
這群美貌的姑娘聚在一起,雖是好看,不過少了姬紅,就像群芳中獨缺牡丹,百彩中但少絳紅。其中一名姑娘自己忍不住嘆息起來。‘唉!紅姊不在,這花園的花開得再漂亮,也總熱鬧不起來。’
‘是哪!’旁邊的姑娘紛紛附和。‘我好想紅姊哪!’這話一出,她們七嘴八舌,都在念?姬紅的種種好處。
話頭才剛熱,就聽到有人在外頭大喊。‘回來了!回來了!’幾個護院簇擁?一名絕色女子走來,那人不──正是姬紅!
‘啊!’那些個姑娘一時不敢相信,還揉揉眼睛,過一會兒終於有人放聲大喊。‘紅姊。’幾個動作快的,提了裙奔去迎她。
千紅萬紫,軟玉溫香直往姬紅懷裡沖去,她攤開雙手,綻露笑顏。‘喲!奴家又不是金元寶,用得?用搶的嗎?’
‘紅姊。’一名姑娘放開她,擦?眼淚,淚眼汪汪地盼?她。‘你怎麼瘦了?’
‘應該……’姬紅斂眉低頭,左顧右盼?昂挺的胸前。‘應該還好吧。’她故意挑眉,睨?那姑娘。‘香芸,你可別亂說話,聽得嚇人哪!’
香芸破涕一笑,趕緊改口。‘那我不說這了。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了,說給我們聽聽吧。’
‘是啊!’都好奇姬紅的行蹤,一群姑娘又開始搶話,吱吱喳喳地吵人。
‘等等!等等!’姬紅比了個姿勢,示意她們噤聲。‘你們再吵下去,我連我姓啥都忘了,哪還記得我去了哪裡。況且,咱們姊妹要敘舊聊天,也不是一句、兩句就打發得了的事,還是讓我先坐好再說。’
‘是哪!是哪!’姑娘們趕緊讓出空位,讓姬紅擇定位子落坐。
姬紅坐好後,清清嗓子。‘我這一趟出門,是到了“多屠王國”去了。’
‘啊?’姑娘們睜大眼睛。‘為什麼到那兒去?’
姬紅一笑,她的心事,是很難說與她們明白的。
最冷的天,她到最北的地,是為了阻絕思念,也是為了成全思念。她到‘多屠王國’探聽不少內部的情形,為的是萬一兩軍交戰時,她能多明白一些事情,而不需要為仇煞幹著急。
這一番心意,姬紅沒有說出口,只是拿出早已准備好的說詞,應付那些姊妹。‘我到“多屠王國”是為了考驗那男人,他必須不怕冷、不怕苦,才找得到我呀!總無法叫他以為他躺在床上,我就自己送過去了吧。’
說?,姬紅撇嘴。‘這沒用的男人,我在那兒待了許久,也不見他來找我。’
幾個姑娘彼此張望,其中一個怯怯地開口:‘我想大哥是有苦衷的,紅姊,您就再給他機會吧。’
‘大哥?!’姬紅眉頭一皺,倒起一杯茶啜喝?。
叫香芸的姑娘,尷尬地露笑。‘那男人不肯說名道姓,我們就都稱他大哥了。’
‘喲!’姬紅放下茶杯,目光巡了那些姑娘一圈,冷嗤一聲。‘沒想到他的妹妹可真不少。我才出去一趟,你們就全為他說話了。’
‘紅姊。’有姑娘伸出手來,拉她的袖子。
姬紅眉頭揚高。‘你們稱他一聲哥,就別想叫我一聲姊,我聽了發毛呢。’
她是有些氣,不過她氣的不是她們為他說話,而是這麼短的時間內,仇煞就能讓其他姑娘對他生了好感。
‘唉喲喲!’一位姑娘攙?劉嬤嬤擠了進來,一見姬紅,劉嬤嬤笑得合不攏嘴。‘我的紅姑娘,您可想死我了。’
‘劉嬤嬤。’姬紅轉笑,起身迎她。
有姑娘見姬紅心情似乎好些,乘機說道:‘嬤嬤,紅姊還在氣大哥,你就為他說句話吧。’
再提到仇煞,姬紅又坐了下來,還轉了身子,意思是再明顯不過,劉嬤嬤看了一下,擰蹙眉頭。‘哎呀!這男人有什麼好處,我能為他說話。’
瞧姬紅臉色和緩些,劉嬤嬤才繼續說道:‘哼!那沒心肝、不長腦的男人,竟然不知道把握機會去追我們家紅姑娘;別說紅姑娘生氣了,我們這些人也惱怒得很。真沒看過這樣的男人,整個“姬紅居”的人都在氣他,他還有臉天天來這兒幫忙。他以為他仗那一身本事,幫我們解決了幾次“大”麻煩,我們就會原諒他了嗎?真搞不懂這世道是怎麼回事?這男人明明就是個負心漢嘛!整個京城的煙花姑娘,都把他傳為癡情郎。’
姬紅聽得出來,劉嬤嬤是拐了個彎來稱贊仇煞。其實就算劉嬤嬤不說明,她也猜想得到仇煞會做這些事情。
他的事情,她怎麼會不明白,就連他不會來尋她,她也早料到了。
姬紅陷入思索中,靜默不說話,眾姑娘只好凝神瞅她,終於有人開口了。‘紅姊,其實大哥真是個好男人。’
姬紅回神凝她,倩然拈笑。‘你們喜歡他,那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姬紅居”裡,正缺一個龜公,就攤給他了。’
姑娘們閉了嘴,不敢再替仇煞說話,只得彼此交換?眼神。‘啊?’突然有人輕喊出口,姬紅轉了視線,看那人一眼,才發現幾個姑娘的神色變了。‘紅姊,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呢!’香芸先出聲,還拉拉旁邊人的袖子,示意身邊的人離座。
‘有事?我看是有鬼吧!’姬紅一看情況,也知道不對勁,順?她們的目光瞟去──仇煞來了,她的心咚咚地響?。
仇煞的目光聚鎖在她的身上,展顏一笑。
那堆姑娘還在說話時,他一眼便認出了她。縱使百花鬥妍,桃李爭艷,都爭不過一個姬紅──她才是他的春日。
他心頭開懷,因為他的春天回來了。
‘大哥笑了!大哥笑了!’姑娘們忍不住脫口。一整個冬季,她們都不曾見他展眉,今天才知道他笑的時候,是這樣好看。
姬紅抑下怦然的感覺,佯作無事,伸手招呼他。‘喲!聽說奴家不在的時候,“姬紅居”裡裡外外,多虧您照顧打點了。’她盈盈起身。‘奴家這廂得好好跟您拜謝了。’
姬紅說話音響正甜,可任誰都聞得出煙硝味正濃,一群姑娘彼此使了眼色,話也沒說,直接開溜。
仇煞跨步到她身邊。‘對不起。’那句話,他蓄釀許久。
‘別!’四下的人,都已經走散,姬紅啪地坐下。‘奴家是將軍什麼人啊?敢承當這句對不起?’她本來不想無理取鬧的,可是再見他,她心頭就是漫上一股子的委屈。
他轉到她面前,幾乎是半跪?的。‘我想去追你,可我無法丟下小妹。’
她澄澈的眼底,納入他滄桑的影,對他終究是愛多於怨啊!他只是對她的喜愛不像她那樣深切,卻算不得是虧負哪。
她悠悠地吐道:‘奴家知道我這主題出的刁了,你來不來尋奴家,都是無情寡義。柳弱水臨盆在即,你怎能棄她不顧?奴家是你的未婚妻,你怎能惹奴家傷心?這本來就是兩難,奴家如何怨怪?’
只是她把他推到懸崖邊,又何嘗不是把自己陷入死胡同裡,他若真來找她,他便不是值得她愛慕的男子;可是他不來找她,她心底又忍不住失落。
仇煞怔望?她,胸臆間滿塞的感動,他不知怎麼出口。他反覆等的,是她的責怪;可是再度見面,迎他的,仍是她叫他牽掛的至善純良。
梗在喉嚨的話語,他最後只能化成歉意表達。‘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對不住你的。’
‘奴家不要你的自責。’她攏蹙眉心。‘奴家出那主題,只是為了避開你。’
那時她夜夜見他,逼得自己苦痛,只好用這方法逃開,告訴自己徹底絕了對他的念。雖然她心底曾有那麼一點小小祈願,盼他在塞北漠寒之地出現,盼他開口傾訴愛意,盼他……
姬紅不再想了,只是轉出笑顏。‘你那時天天守在這兒,弄得奴家生意無法做。奴家走了倒好,“姬紅居”裡大小的麻煩丟給你處理,奴家反而省心。’
他在她的眉宇之間,看到熟悉的笑意,不自覺逸出溫柔。‘那你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他的問話裡,有無盡的關心,她嫣然一笑。‘憑奴家的美色,到哪兒吃不開啊?’她手指一探,在他額心輕點。‘上回聽你說“多屠王國”的事情,奴家覺得新鮮有趣,便去開開眼界了。’
他眉頭一拱。‘你去“多屠王國”?’他不是不曾想過她會去那裡,可他心中極不希望她去,那裡?實太危險了。
‘是啊!’姬紅站了起來,隨意走了幾步。‘你之前和奴家說什麼他們不重倫常,奴家這回去,才真見識到了。這幾個月來,“多屠王國”內部不靖,三皇子竟聯合二皇子廢除大太子,軟禁國王。依奴家看,不日之內就要有戰事了,據聞皇上已有動靜,要遣調兵馬隨時應敵。’
她旋身。‘呆頭啊……’本來她是要叮囑他小心,不意差點與他撞個滿懷。她自然地要後退,沒想到仇煞竟一把攬抱住她。
跌進他的味道裡,姬紅愣了一下。
仇煞結實地抱住她。‘就算為了關心國事,你也不該隻身涉險。’她說得輕松,他卻是聽得心慌,恨不得將她牢牢抱住,再不教她離開。
姬紅一翻眼,原來他這是在抱愛國女子,巾幗英雌的。
‘關心國事!?’姬紅掙開他,撇撇嘴唇。‘什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那是你們吃皇糧的說的;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那也是你們匹夫的事,和我們匹婦無關。奴家這趟去多屠國,是替未來探路子、觀情勢、查地槃的,說不定有一天,奴家還得到多屠國做生意呢。’
他看?她,顯然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姬紅瞟?他,逸了抹笑,繼續說下去。‘去了這麼一次,奴家才見識到多屠國男人的強悍。喲!真格要比起來,咱們索羅國除了你們幾個是男人外,其他的……’她豎起了小拇指。‘哎呀!這些都是奴家的客人,奴家也不好說什麼──’說?,她把翹起的手指,給彎折下來。‘反正未來兩軍交鋒,你自己心裡要有底。’
聽到這兒,他才了然她的用心,她從來都是心系他的安危啊!
‘嫁給我吧。’他再不想錯過她,錯過她的談笑風生,錯過她的機敏靈巧,錯過她的關懷盈心;她走了之後,他才明白她在他心頭的位置。這三個月來,他熬的不是冬季,他熬的是相思。
這句話,姬紅聽得不只一次,可這次似乎有所不同。他的眼底,多了她未曾見過的眷戀。她眨眨羽睫,再三看他,終還是噘起朱唇。‘呿!你又沒來找奴家,還敢和奴家求親。’
‘這次你開口的事情,我一定去辦。’有幾分沖動,可他是豁了出去。
‘真的嗎?’姬紅狐疑地瞅他,他說話那沖動的模樣,也是她少見的。她抿抿唇,媚眼轉得機巧,忽地一笑。‘那好,奴家先測試測試你的真心。’
他昂然站挺。‘什麼測試?’只要她肯允他,就是刀山劍林,他也引頸待就。
姬紅失笑,手指輕勾他的胸口。‘別緊張,奴家又不會要你送死。’不管他曾叫她怎樣傷心,每次作弄他時,她的精神就來了。他的純厚與耿直,一直是讓她依戀與喜愛的,不管往後如何,這一刻就讓她縱情在對他的戲謔中吧。
姬紅縮起手指,轉頭朝?一面牆壁嚷喚。‘劉嬤嬤,出來了。’她早知道依她們的性子,一定是躲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偷聽偷看。扯開喉嚨,一聲就把她們叫出來。
一聽到姬紅叫她,劉嬤嬤從牆壁後面轉了出來,嘿嘿地擠出笑容。‘怎麼了?要辦喜事了嗎?’
看到一群姑娘跟?劉嬤嬤出來,仇煞面上有些不自在。他不曉得方才他的舉動,已經納入這些姑娘眼底了。
姬紅看?劉嬤嬤,也露出笑顏。‘是啊!要辦喜事了。’
‘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姬紅身上,最詫異的當然是仇煞。
‘呆頭。’姬紅一手勾住仇煞的脖子。‘剛剛奴家一回來,便聽說咱們這些好姊妹都很喜歡你,這麼?,奴家給你三天的時間,跟這些好姊妹相處,要有誰勾引得了你上床,那你就直接跟她成親了;要是沒人勾引得了你的話,你再跟奴家談婚事吧。’
‘紅姊!’她這話一出,連那些個姑娘都臊紅了臉。
‘不是你們說他是好男人嗎?怎麼,給你們機會,你們還不要?’姬紅睨?她們。‘對了!’她靈機又轉。‘劉嬤嬤,你剛說這呆頭,在煙花界也出了名,那好,你把其他家的姑娘也找來,讓她們一起加入吧,這才叫“普渡眾生”。’說完,她傳出銀鈴似的笑聲。
仇煞瞅她,難得的怒目沉聲。‘姬紅!’他知道她不是在考驗他,她是在作弄他,如同她初次見他一樣。
‘呆頭。’姬紅俏然抬頭,丟擲一抹笑。
‘你……’他原該氣她才是,可是看到她春花燦爛的笑靨,他的怒氣霎時煙消。遇上她,他只能認栽,栽跌在她動人的笑語中。
他舒開了眉頭。‘你開心就好。’那是他最衷心的希望。
‘啊!’旁邊的女子不斷尖叫,他對姬紅的寵溺和容忍,讓她們羨慕,也讓她們心碎。看得出來,她們其實是沒機會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6:45
第六章
姬紅身披羅紗巾薄,?絳色紅裙,翩然穿梭于薄霧彌漫的桃花林。她身形輕曼,行止遊移似人間謫仙。桃花粉瓣繽墜,恍若散花迎仙。未幾時,淩波足跡停佇於一間木屋面前。
‘柳妹子。’姬紅敲門輕喚?。
‘是……’柳弱水挪步到門口,不敢確定是否聽錯她的音響。開了門,見到那張媚艷賽桃、聚笑如焰的容顏,她才綻笑。‘紅姊!’
‘哎喲!’姬紅親熱地拉?她的手。‘幾個月不見,柳妹子更添風韻了。’
柳弱水玉頰染彤。‘紅姊,說笑了。’
‘喲!這樣就臉紅了,真是討人喜歡。’姬紅調戲似地往她臉上一抹。‘可惜你不在我們“姬紅居”掛牌,不然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
柳弱水單純溫善,碰到世故伶俐的姬紅一時啞了口,不知怎麼回她。
‘奴家說話向來都口沒遮攔的,妹子別被我嚇到。’姬紅逸笑,反客為主把柳弱水拉回屋裡。‘喲!外面風冷,咱們還是進屋裡吧。’
柳弱水連忙一笑。‘看我,都忘記招呼紅姊了,真是失禮。’
‘奴家身強體健有什麼好招呼的?’姬紅笑盼?她。‘倒是你,身懷六甲,都快做人娘親的人,才要好好照顧呢!’
姬紅一邊牽扶?柳弱水,一邊還拉出椅子給她坐。‘肚子這麼大了。’姬紅半蹲在柳弱水身邊,小心翼翼地撫摸她的肚子。她的神情,謹慎得近似乎虔誠,和平時嘻笑怒罵的樣態大不相同。
柳弱水沒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笑撫?肚子,笑容中滿外溢為人母親的喜悅。‘這娃兒有時候動得厲害呢。’
姬紅抬頭看她,眼神中不意走泄一股欣羨,不過她很快便轉出抹笑。‘這娃兒的爹是大將軍,依奴家看,要他安分恐怕難了。’
‘希望他的性格別像他爹爹一般才好。’柳弱水淺笑。‘三傑中,若要論性情,我倒覺得是大哥最好。紅姊日後生的小娃子,若像紅姊一樣好看,像大哥一樣和善,不論男女,必然復原眾生。’
她的話,雖是無心,卻狠揪了姬紅的心口一把。
姬紅佯做無事,站了起來,輕哼一聲。‘哼!那也得奴家允了他才有可能。’她嘴上這麼說,其實是心底盼他好,盼他有個值得憐愛的妻子,有個討人喜愛的孩子──他這樣的人,不該沒有自己子嗣的。
柳弱水順?視線,凝睞?她。‘紅姊,你為什麼不接受大哥呢?’
姬紅神思一頓,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她不要他啊!誰知道其實是……
她凝斂回心神,盈盈一笑。‘那你又為什麼不接受他呢?’
‘紅姊!’柳弱水玉顏緋燒。‘你誤會了,我和大哥之間,什麼也沒有。’
姬紅坐了下來,笑道:‘明眼人都瞧得出,那個呆頭他是喜歡你的。’
‘不是這樣的。’柳弱水急急爭辯。‘我和大哥朝夕相處,我看得出來,他喜歡的人是你。你不在的日子裡,他整個人顯得沈默寡言,鬱鬱寡歡。啊!’柳弱水忽然一喊,秀眉攏聚。‘可惜他剛去了趟“姬紅居”,要不然,這會兒見到你,不知有多開心。’
他真的喜歡她嗎?姬紅心臟咚咚地往胸口撞去。這話聽來太動人,顯得虛幻,她不敢當真,只是扮出往常的笑容。‘奴家跟你大哥在“姬紅居”有照過面。我想──’她的笑裡,逸出抹慧黠。‘他現在是該開心才是。’
‘紅姊,這是什麼意思?’她的笑有些詭譎,柳弱水忍不住問。
‘是這樣的──’姬紅順過一綹發絲。‘奴家不在“姬紅居”的這段日子裡,好些姊妹瞧他瞧得順眼。所以呢,奴家就給了這些姊妹機會,讓她們和你大哥相處。他要是坐懷不亂,奴家信他是柳下惠,考慮考慮和他的婚事。他要是情生意動,奴家也不怪他,男人嘛!成全他就是了。’
柳弱水無奈地搖頭。‘紅姊,你實在不該作弄大哥。’
‘這哪裡是作弄?’姬紅不以為然地噘唇。‘這可是於我們兩個都有利的事。他呢,紅顏脂粉圍繞,可一飽眼福;奴家呢,沒他在旁煩心,不也清了耳根。柳妹子,你就別再替他操心了。’
姬紅說?,拉起柳弱水的手。‘這幾天,奴家會替他好好照顧你。咱姊妹倆也可趁這機會,好好說些體己話。’
柳弱水娟笑。‘能和紅姊說上體己話,那是妹子的造化。’
柳弱水雖是單純,可心思比旁人敏感,她總覺得姬紅待她雖好,可事實上,姬紅內心,她是難以親近的。
搭握住姬紅的手,柳弱水淡漾笑顏。姬紅雖是她見過最謎樣的人,可她還是喜歡她的,只盼能有多的時間與她熟悉些。
※※※
由於邊塞情勢持續緊急,索羅烈焰也奉命快馬奔回京城。他回京之後,先繞到墳頭,為前妻楚綾嫣上香,就在此時遇上了柳弱水和姬紅。乍見柳弱水大腹便便,索羅烈焰抑不下心頭疑惑,脫口問孩子生父為誰。這話一出,叫柳弱水心頭一冷,決心避開他,不再與他見面。
因此,姬紅只在小屋待了三天兩夜,便帶?柳弱水動身傳回‘姬紅居’。雖近傍晚時分,可一踏入‘姬紅居’,便聽得鶯聲燕語不斷,好不熱鬧。
‘讓讓!讓讓!’姬紅牽?柳弱水,擠開圍在前頭的姑娘。
‘紅姊!’有‘姬紅居’的姑娘看到她來,朗聲喚她。
‘姬紅來了嗎?’自‘姬紅居’以外來的姑娘,攏了衣衫,視線向她來的地方拋去。
‘這是……’柳弱水睜眼看?,才知道裡頭好些姑娘家,已經是羅衫輕解,酥胸半露。芙蓉面上赧然,她羞低了頭。
姑娘家當中,有人注意到柳弱水,沖?她開口。‘好標致的姑娘,你也是來搶這男人嗎?’旁人介面。‘她不是懷孕了嘛!這行嗎?’
聽到姑娘群中有騷動,仇煞劍眉一軒,想看個究竟,可幾個袒胸露背的姑娘,近在身旁,弄得他施展不開,只得耐壓下性子,聽姬紅與人對答。
‘各位好姊妹別誤會,奴家這妹子,不是來搶男人,她是來躲男人的。’
一個姑娘輕笑出聲。‘有人到妓院來躲男人的嗎?’
‘當然有。’姬紅一笑,回頭叫喚劉嬤嬤。‘劉嬤嬤,我這妹子懷孕在身,你先幫我把她帶到後頭安歇。’
柳弱水原想探看仇煞情形如何,可眼前姑娘恁多,她什麼也看不清楚,只好順由劉嬤嬤帶她離開。
看柳弱水離去,姬紅才打算好好尋仇煞。‘借過一下。’她輕曼地擠身,排開旁人,來到仇煞跟前。
一見她來,仇煞睜目與她對望。他真的是叫她害慘,險些淪落至‘人盡可婦’的命運。
姬紅看他手中持劍,神情凜然,原該是威武堂堂,此時卻披頭散髮,衣衫狼藉,叫她忍不住一陣嬌笑。‘喲!這些個姊妹投懷送抱,可是你的福氣,看你那表情,倒把人家當成是餓虎撲羊。’她走過去,很自然地為他攏整衣衫。
她的眼眉俱彎,心中開心他對旁人終是不為所動。
他的表情頓軟,再不見先前對旁人的冰霜,再不見原該升騰的怒意。
‘啊!’旁邊傳來嬌嗔。‘他竟然讓她碰他?!’
之前仇煞是硬繃?臉,任她們挑逗,後來有人做得過分了,逼得仇煞不得已拿劍‘自衛’,護守‘清白’。
不過,仇煞越是不容易‘屈從’,這些姑娘便越想得到他。為了爭取面子,為了周延裡子,姑娘們使盡渾身解數,甚至搔首弄姿,以軟化他的心志,怎知還是沒機會博他歡顏。沒想到姬紅一來,就近了仇煞的身,莫怪一下子嬌嗔四起。
終于有一名姑娘不滿地嘟嚷。‘姬紅姑娘,若你和這男人,早是郎情妹意,何必多這麼一道動作,戲弄我們這些姊妹。’
‘她戲弄的是我,不是各位姑娘。’仇煞側身擋在姬紅前面,雙手抱拳。‘若有得罪,在下代為賠禮。’
他那一句話,說得姬紅心窩暖熱,便是給她一世,她也忘不了此刻。她這樣作弄他,他本該氣她惱她,他卻依然讓她守她。
一人一世中,有句話、有件事值得永志,那便不悔了。
姬紅一笑,從他身後轉出。‘喲!姊妹們這誤會可大了。誰都知道這漢子對奴家癡守,所以姊妹們才看得起他,願意來這麼一趟。只是這男人雖然實實在在是條好漢,但是和奴家緣淺,性情不合,所以奴家才藉這機會,為姑娘們和他結緣。沒想到,反而招來姊妹們的誤會。’
‘嗯!’姬紅假意沉吟。‘這樣吧,姊妹們要是不開心,奴家這就把他趕走。’
仇煞眉峰交錯,不明白姬紅這舉動的用意。
‘你走吧!’姬紅已經推?他往門口出去。
‘等等──’一個千嬌百媚、衣衫半露的女子橫身擋住姬紅。‘我們這些姊妹們,放?幾天生意不做,專程來到這裡。難道你以為現在把他趕走,就可以打發我們了嗎?’她不甘心就這麼讓仇煞離去。
姬紅倩笑盈盈,軟聲嗲道:‘妹妹,衣服穿這麼少,要?涼就不好了。’動手幫她拉高垂披的羅衫,順勢在她耳邊低語。‘趕了他,是給姊姊妹妹們留個顏面。他現在走,是他入寶山空手而歸,往後,你們離開,可成了一無所得而去。’
那姑娘噤了口,雖然不甘,不過她也清楚姬紅這麼說並沒有錯。
姬紅綻笑,探頭尋?。‘劉嬤嬤──’自言自語道。‘啊!劉嬤嬤還沒回來,那就……香芸啊!’姬紅朗聲喚?。‘這位妹妹說得是極,人家大老遠來這麼一趟,咱們實在是有失禮數。你把這些姊姊妹妹領到“香馡閣”,我讓廚房裡備些好吃的,算是給姊妹們賠禮。’
‘喔。’香芸點頭。‘那大哥呢?’眼巴巴地盼?姬紅。
‘當然是叫他走了!’姬紅繼續催?仇煞。‘你還是走吧!’趁人們不注意時,在他耳邊掠過一句話。‘索羅烈焰來了。’
‘嗯。’仇煞聞言,不動聲色地往門外移去。
一出門口,離了旁人的視線,仇煞便急問道:‘王爺來了,那剛剛我聽到懷孕的人是小妹嗎?’
‘是啊!’秋波轉睇?他。‘你們那王爺太善妒了,氣得柳妹子不想理他,才到奴家這兒避他。’
‘我去和小妹說說。’仇煞欲跨步入內。
姬紅伸手攬他。‘你要去說什麼?’她斜睨他一眼。‘說到索羅烈焰和柳妹子,你這人就變得不長腦子了。’
仇煞澄清。‘那是因為我關心他們。’
‘這個時候,你若真關心他們,就要離柳妹子遠一點。’姬紅點指?腦袋。‘你想想,索羅烈焰尋來,被拒於門外,你卻在“姬紅居”裡和柳妹子同處共住,那對他來說可是背離叛逃。相反地,你同樣和他在外頭守?,那可就是同病相憐。他心上對你才能再度親近,對柳妹子的誤會,也才真能冰釋。’
聽她一番話,他才冷靜下來。‘還是你想得周全。’他凝望?她,噙含笑意。‘謝謝。’謝謝她為他這樣設想。
‘奴家才不要你那一聲謝呢!’姬紅轉過身。‘你只當是奴家作弄你,跟你賠不是就是了。’
‘沒有什麼對不起,那是我自願的。’仇煞挪到她前面。‘你忘了嗎?我曾說過,只要你開心就好。’
姬紅看?他,他的眼太柔,他的情太滿,竟叫她心頭輕顫。
她原是有一刻,便享受一刻的人,可這一刻她不敢耽溺,怕再也割捨不了,再也瀟灑不了。
良久,她綻揚笑顏,勾環住他。‘呆頭,你會把我慣得面目可憎的。’到時候說不定她會成為可憐的老太婆,只能守?和他一起的回憶過日。不過,她管不了了。
依?思念,她找他的唇瓣,探尋他的味道,他初是一怔,而後在她的勾誘下釋放蓄釀的情潮。
三月,桃花正盛,緋紅似焰,灼燒癡心思戀,不知覺中,兩心早已交纏。
※※※
索羅烈焰果然隔天就尋來,只是‘姬紅居’大門深鎖,已不接客,他硬生生地被擋在門外。不過,除了他之外,連仇煞也一併被拒在門外。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仇煞是姬紅的未婚夫,只是姬紅一直未允成親,對仇煞也常是避而不見。
‘姬紅居’裡的姑娘,也是在這時才明白她們口中喚的大哥,原來是仇煞。她們連?幾日,勸姬紅開門見仇煞,姬紅就是不肯。直到她的小師妹鳳靈兒從‘鎮南國’趕來,告訴姬紅,仇煞即刻就要啟程北師,姬紅才駕馬趕上,與仇煞話別。當日,她也見到索羅烈焰,將他心中的話代傳給柳弱水。(請參照花蝶434《霸君索情》)
自從他們離開後,柳弱水心中一直惦掛,大半個月過去,她聽聞戰事緊急,險些急暈了過去。姬紅為了安撫她,便答應她,代替她去趟軍營會見索羅烈焰,順便替她送上她為他縫制的披風。
自從允了柳弱水之後,姬紅便快馬飛騎,日夜兼程,一心北往,一路遇到的困難,自是不少。
這天,她騎馬至小徑上,突然冒出十幾名男子。‘留下錢財。’為首之人,惡聲惡氣地恫嚇。
姬紅端詳這些人,年齡老幼皆有,大都不是魁梧的漢子,心中已有槃量,她嫣然一笑。‘奴家隻身一人,哪有什麼錢財,還請大爺好心放行。’
‘不行!’另外一個男子,粗聲道。‘放走你,咱們拿什麼吃喝?你還是快把錢交出來,不然咱們抓了你拿到妓院去賣。’
姬紅睜大眼睛,手指胸前。‘賣我?’賣她,那她不過是又回到老本行,哪裡有差。
她假意發愁。‘喲!奴家好怕呢!’翻身下馬,從腰際解下一袋碎銀。‘奴家能給的就這麼多了,還請大爺高抬貴手。’
為首的人還不滿足。‘你把馬和身上的首飾也留下來。’
姬紅只得與他討價還價。‘奴家還要找人,這匹馬是留?趕路用的,真的無法讓給大爺。’
為首之人,沉吟了一下。‘姑娘,現在情形很亂,四處不是逃命的,就是像我們這樣的,你要找的人,八成是找不?了。這匹馬,我可以留給你,你快逃回你來的地方吧。’
姬紅倩笑燦燦,款步走向他,雙手奉上那袋銀子。‘多謝這位大哥勸告,不過奴家這趟來,一定要尋到人,才肯走的。’
原先姬紅臉上沾了塵沙,眾人還沒發現她的美貌,到她走近,他們才瞧清楚那張絕色媚顏,為首的那人更是一時說不上話。
姬紅淺笑,微偏?頭,巧手解下頭上的飾物。‘這些個身外之物,是給大哥作槃纏的。’
‘好俏的娘們。’其中一人忽生歹念,邪邪一笑,使了眼色,另一人從背後拿起傢夥,意圖往姬紅頭上砸去。
那大哥回神脫口。‘不可……’
哪裡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姬紅就已經翩回過身子,素手將那人往前一扳,一手扣住了他,另一手握得簪子,正抵?他的脖子。‘啊!’那人痛呼出聲。
‘啊……’這一手起落迅捷,只一瞬間便已完成,眾人一瞬還無法回神。
姬紅拈出抹笑,收起簪子。‘看在你們老大的面上,這次就饒過你。’
那人腿一軟,直跪在姬紅腳邊。姬紅也不理他,順手把簪子給了為首的人。
簪子放在那人手上,過了半晌,那人才擠出話來。‘姑奶奶……你的本事……這麼好……為什麼還肯給錢?’
‘討厭!’姬紅嬌嗔一聲。‘叫姑娘就叫姑娘嘛!怎麼叫人家姑奶奶呢?這樣聽來多老。’她抓?那人的手,幫他把簪子握好。‘拿好哪!’
那人感動得說不出話,其他人也只是呆呆地望?她。
姬紅逸笑。‘奴家看你們的樣子,不是逃兵的莊稼漢,就是逃命的老人家;再聽你說話,倒也還存善念。奴家明白,淪為盜匪,也不是你們願意的。’
‘唉!’她突然輕嘆。‘奴家這一路上,曾見過戰死的人,更感生死無常;這時局能活下來也不容易。這點錢財給了你們,是希望你們能逃到個安定的地方,另外落腳,重新做人;否則依你們的本事,就算造了一身孽,也掙不到多少錢的。’
這麼一聽,他們才曉得自己遇上的是怎樣善心的女子。
‘姑娘。’為首的人向她鞠躬彎腰。‘您叫啥名字,告訴我們,往後我們給您立個長生牌位。’
‘不用了。’姬紅拍拍那人的手。‘你們好好過日子,便是感謝奴家了。’
話說完,姬紅便挪身上馬。‘就此別過了。’安坐在馬上,她一順頭髮,與眾人道別。驀地忽又回頭。‘對了,奴家的頭髮有亂嗎?’想起簪子給人了,她認真地以手指攏梳。
‘呃──’之前他們見姬紅是錢財不掛心、生死不盈懷的奇女子,沒想到她竟會問這問題,他們愣了許久,終於有人反應,答道:‘沒有。’
‘那好。’姬紅甜甜地一笑。‘奴家要去會情郎了。’她一甩頭,駕馬馳奔,飛泉流瀑迎風翩飛。
姬紅最後一句話,在空氣中散開,這一群人終於瞭解,叫那姑娘在意的是什麼了。
※※※
兩國戰事持續緊急,‘索羅王國’失了座‘靖陽城’,索羅烈焰原要率兵解圍,誰知‘靖陽城’守將早已暗中投降,索羅烈焰不幸中伏,好在他手下拚死護他,他才得以逃出。
不過,他已身受重傷,連?兩日陷入昏迷之中,中軍暫時轉交仇煞領禦。此刻,仇煞正端坐在營帳中,點起一盞小火,觀視行軍布陣之圖。
‘仇將軍!仇將軍!’鳳靈兒身?軍裝,一陣風似地捲入。
為了應敵,‘索羅王國’三傑盡出。鳳靈兒是軍師斐冷的未婚妻,又有一身本事可以竊取敵情,所以也換上戎裝,隨?斐冷出入。
看她來,仇煞只淡淡地望她一眼。‘什麼事?’
鳳靈兒瞧?四下無人,噘嘟起嘴。‘仇煞,你這沉穩的性子,真是叫人又愛又氣。’要不是仇煞夠沉穩,索羅烈焰出事之後,軍心一時也難以安定。可他這沉穩的性子,害她這個當‘報馬仔’的,一點樂趣也無。
他不和她閑扯,只記?她來一定有原因。‘什麼事?’最近他的事情太多,他連多說一個字的事情都不做。
鳳靈兒粲笑。‘大將軍起來了!’大將軍指的正是索羅烈焰。
仇煞霍地起身,也不多話,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等等──’鳳靈兒一把揪住他,笑睨?他。‘甭急,他醒了之後,喝了些湯藥,已經入睡休息了。’
‘嗯。’仇煞展顏,臉上終於有點笑意。
‘再告訴你一個好訊息。’鳳靈兒施恩似地半抬起頭。‘我師姊也來了。’
‘姬紅來了?!’仇煞脫口,還不敢相信。
‘嗯。’鳳靈兒篤定地點頭。
‘她人在哪兒?’仇煞一把抓住她雙手。
‘會痛耶!’鳳靈兒眉頭頓皺。
‘對不起。’仇煞趕緊放手。‘她人到底在哪兒?’
鳳靈兒饒有興味地盯?他緊張的樣子。‘喲,你也有擔心的時候?!’
仇煞壓下性子。‘她在哪?’
‘求我啊!’鳳靈兒雙手環胸,昂挺?身子。‘求我我才告訴你。’
仇煞沒搭理她,逕自轉身離去,險些與進來的斐冷沖撞滿懷。
‘怎麼了?’斐冷身子後撤。
仇煞側身避開他。‘有事嗎?’
斐冷搖頭。‘沒事,來找小靈兒的。’
仇煞點頭。‘好,我出去找人。’一挪身,人往外頭奔去。
‘仇煞是去找你師姊嗎?’斐冷探問鳳靈兒。
‘嗯。’鳳靈兒噘嘴。‘提到我師姊,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話也不聽完,就急?出去找人。’
‘是這樣喔。’斐冷饒富深意的沉吟。
‘喔。’看他這樣,鳳靈兒盛放笑靨。‘是這樣的。’
‘懂了。’兩人脫口,交換了情人間才能明白的笑容。肩與肩相靠,兩人有志一同地朝外瞥去,同聲道:‘一定是這樣。’
嗯──能讓仇煞忘情失態的原因,一定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7:01
第七章
仇煞急沖沖地奔出去之後,才發現漫無頭緒。他逸出抹苦笑,定心思量,姬紅會在哪裡。照他判斷,姬紅可能是為了柳弱水來看索羅烈焰的,因此,他先移向索羅烈焰休養的營帳。到那之後,才聽底下士兵報告說,索羅烈焰正在休息,而姬紅在一名士兵的陪伴下,前往鳳靈兒休憩的營帳。
他未停歇,直赴鳳靈兒的住處。途經傷兵療養的營帳時,卻聽得裡面傳來笑聲──劍眉交鋒,他弄不懂,平素這裡都是唉聲嘆氣的,怎麼這麼晚了,反倒笑聲不斷。他側耳傾聽,裡面竟夾雜?銀鈴似的笑聲。
‘那是……’那笑聲仇煞再熟悉不過了。
他往前步行,拉開營帳。‘你……’
他只吐一個字,裡頭那名姑娘就回頭看他,媚態肆縱,風情萬端那人卻不正是姬紅。
其他傷兵見了他,紛紛行禮。‘仇將軍好!’
為姬紅帶路的士兵,也趕忙起身行禮。‘仇將軍好!’
姬紅笑望?他,並不起身。‘仇將軍,您來的正是時候,奴家剛剛允了他們,要唱一闕詞給他們聽聽,您就一併留下來吧。’
‘是啊!仇將軍也留下來聽聽吧。’有些傷兵也在一旁勸?。
仇煞本想和姬紅單獨說些什麼,卻礙於這裡人多,只得先點頭允了。‘嗯。’
姬紅清了清嗓子。‘奴家本來都會一邊撫琴的,不過今天這裡沒有琴,大家就湊合聽?。’
仇煞凝神,目光聚在她身上。
姬紅潤喉,婉轉吟唱:‘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甜媚軟膩的音響一出,營帳的氛圍霎時不同。
歌聲流瀉似水,悠載如詩春夢,描繪的雖是異邦景致,可春光四處同,只一曲,便將眾人帶回綠柳紅杏,春光旖旎的故園。眾人聽得癡迷,歌聲雖停,他們還無法從如夢的悠恍中拔出。
姬紅綻笑。‘怎麼了?’
仇煞怔看?她,朱顏燦爛如花,才見證剛剛那一營帳的春,不是虛迷的波光晃蕩。
‘太棒了!’過半晌,眾人回神,營帳裡爆出如雷的喝釆。
‘姬紅姑娘,再唱一曲吧。’旁邊一名年輕的傷兵,拉?她的袖子要求。
‘阿丁啊!’姬紅親切地喚他,雖然來的時間不久,她倒是記住了他們的名字。‘這曲子不用唱多,一曲讓人回味,也就夠了。’
‘真的只能唱一曲嗎?’叫阿丁的傷兵,純稚的目光,依戀在她身上。
旁邊一群男子起哄。‘小哥兒愛俏,姬紅姑娘,我們阿丁喜歡上你了。’
‘喲!’姬紅啐道。‘沒良心的,就他一人喜歡奴家,你們都不喜歡奴家啊?’她媚眼斜飛,滴溜溜地掃過一圈。
視線停駐在仇煞冰霜的臉龐時,姬紅忍不住旋出兩窩笑。
她從沒見過他臉色這麼難看,有趣哪!
直到仇煞凝瞅?她,她才收斂些,掩袖竊笑。‘好了,奴家不和你們瞎扯,奴家要走了。’一手按壓在地上,打算起身。
‘啊!’阿丁急急抓她。‘這就要走了。’
‘嗯。’姬紅看?他,認真地點頭。
‘明天你還會再來嗎?’阿丁眼巴巴地看她。
‘不一定。’姬紅一笑,拉開他的手,輕拍他的面頰。‘你若是想要看奴家呢,以後省吃儉用,回京城時,再到“姬紅居”來找奴家。’
姬紅款款起身,軟聲嗲語。‘這裡的呢,都算朋友了,以後到“姬紅居”來,報上名字,奴家都算你們便宜些。要是軍職在身的呢──’她眼兒一拋,富涵深義地一笑。‘另有招待。’
她大膽調情,眾人嘩地笑出,只有仇煞面上更沈。
姬紅抿笑,蓮移到他身邊。‘仇將軍,別繃?臉嘛!奴家又不是專程來這兒拉生意的,只是奴家見這些弟兄為了報國,出生入死,心頭感動,才決心回饋的。’
聽她一番軟語,仇煞只是更哭笑不得。
眾人見仇煞不說話,以為他生氣了,趕緊替姬紅求情。‘仇將軍,姬紅姑娘是來這裡和我們說笑的,您不要怪罪她。’
姬紅噗啼笑出。‘他怎麼會怪罪奴家呢?你們誤會了。奴家和將軍孩提時,便認識了。’她一手勾住仇煞的頸子,一手拍?他的胸口,與仇煞極是親匿。‘容奴家為各位介紹,這位仇煞將軍,是奴家的未婚夫。’
‘未婚夫?!’眾人大吃一驚。
未婚夫!仇煞眼睛陡亮,猛一側身,幾乎要與她的臉相貼。‘你的意思是點頭答應了。’
玉頰染上幾不可察的紅暈,她漾開笑容。‘再看你表現了。’倚在他身旁,她換了姿勢,一手攬勾住他的臂,一手朝旁人揮去。‘各位弟兄,奴家走了。’半拉?猶是癡愣的仇煞離開。
‘啊!’姬紅和仇煞都離了營帳,那護送姬紅的士兵才猛然驚醒,急急要跟過去。
那士兵跑了幾步,便讓旁人叫住。‘回來!回來!’反應快的士兵,對他丟出抹賊笑。‘有將軍帶路,還用得?你嗎?’
‘嗯。’那士兵點頭如搗蒜,真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
‘你每夜都要來這兒巡守一次嗎?’姬紅跟?仇煞,攀上哨台,雙手搭靠?欄杆,極目遠眺。強勁淩厲的風勢,吹得她衣袂飄飛。
‘嗯。’仇煞一邊答話,一邊解下外衣,打算給她禦寒。
‘站在這兒的感覺好孤寂哪!’姬紅突地一嘆,回頭看他,見他又要解下外衣,忍不住笑出。‘你別再寬衣解帶了。’
仇煞手上一頓。‘你不冷嗎?’
‘當然冷嘍。’姬紅拉緊衣袖,往他身邊偎去,輕聲道。‘不過,你要是抱緊我,我就不冷了。’
姬紅不是不曾主動過,可仇煞總覺得她今天與往日不同。他錯愕許久,手呆呆地僵?。
她縮在他懷裡嬌嗔。‘風颼進來了!’
‘喔。’他張大雙臂,一如羽翼把她納攏進來。‘還冷嗎?’
她賴膩?。‘不冷。’他從來都是讓她覺得暖熱的。
姬紅側抬起頭,審量似地瞧他。
‘怎麼了?’他笑看?她,順手為她攏整發絲。
‘說。’她的嬌媚中,帶?逼供的況味。‘方才奴家和他們在一起時,你是不是嫉妒了?’
‘我……’他的臉有幾分窘困。‘我說過,你不愛受拘束,我不會約管你的行為,只是……’
見他吞吐不止,姬紅幫他接話。‘一句話。你會嫉妒是嗎?’
看他的表情,她也知道答案,不過,她就是要聽他親口說出。她才能踏實地感受到他對她的喜愛哪。
‘是。’他坦白吐出。‘我好不容易才盼到和你在一起,不想讓旁人占走你。’
依他那種悶性子,這話已經是再露骨不過了。
嬌顏含笑,她的手指在他胸前勾畫。‘這樣才像話嘛!哪有做人丈夫的,對妻子的舉止一點也不吃醋的。’
他趕緊握住她的手。‘你答應了嗎?’
‘嗯。’姬紅低?頭,埋在他胸前,埋在聽得到他心跳的地方,小聲地說道:‘我想通了。’
她想通了,就算他對她的喜歡,不及她對他的愛戀,她也不要在乎了。只要他對她好,只要她在他身邊開懷,那就夠了。
他抱緊她。‘怎麼想通的?’深怕一放手,她又要溜了。
她來了,像是一場美夢成真。不過,一切美好得近似虛幻,他怕終要落空。
她反過身子,依然在他昂藏的懷中,拉起他的手,向遠方指去。‘從那面旗幟說起吧──’
仇煞順?視線看去,索羅烈焰所在的營帳上好似平空冒出一團火焰,細看之下才發現那是一面繡上火焰的旗幟。旗幟隨風飄蕩,繡上的火焰隨之幻化信吐,熊烈的火勢,直破蟒黑的玄夜,火光爍爍魅離,既富精神又顯神秘。
‘啊!’仇煞劍眉一飛。‘那不是小妹為大將軍刺繡的披風嗎?什麼時候變成旗幟掛上的?’他並不知道,斐冷見那刺繡繡得高妙,便轉念將這披風暫改為旗幟,高掛在營上,一來激勵索羅烈焰,二來振奮士氣人心。
‘你不會現在才看到吧?’姬紅斜睇他一眼。‘你可是巡守的將軍,站在這高處眺望情勢,怎麼連掛上面旗幟都沒察覺到?’
姬紅只是無心脫口,哪知道仇煞的神情倏地繃緊。在他懷中,她可感到他肌肉虯縮。
‘呆頭。’她心疼地喚他。‘奴家胡說的,你別放心上。這裡本來就還有站崗的哨兵,就算你這會兒看漏了什麼,也不會妨礙軍情的。這一陣子,戰事吃緊,索羅烈焰又受了傷,你一定是片刻都不得歇息。’
仇煞沒有說話,只是沉沉地自胸臆間釋放一股嘆息。他是將軍,在底下人面前,連疲態都無法表露,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舒嘆胸中的鬱氣。
仇煞扣環住她,難得的展顏。‘我很高興能見到你。’他不跟她抱怨他積壓的苦,因為在與她相處的那刻,他已經將它拋入雲霄了。
‘奴家也是。’姬紅尋握上他扣住她腰際的手。‘奴家在來的路上,遇上堆“多屠王國”士兵的屍體,那時奴家的心好慌,怕……’她打個冷顫,連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就是這一個轉機,她才豁然想通的。之前,她一直堅持要等他愛上她,她才願意點頭,可是看過無常的生死後,那堅持變得沒那麼大的意義,能和他在一起,對她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仇煞靠附在她的耳邊,小心地問:‘我若是……怎麼了,你會……’最近這樣的念頭,也會沒來由地冒上。
姬紅堵住他的話。‘奴家問你,若是奴家怎麼了,你又如何?’
他微愣了下。‘我總覺得你會活得比我長,不曾想過這情形。’
‘不管。’她噘唇。‘奴家要你回答。’
他思索片刻。‘我會獨守一身,孤寂一世。’
‘那好,奴家可以告訴你答案了。’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吐?。‘你若是怎麼了,奴家會努力活?,活你該有的壽命,承你該受的孤寂。’
仇煞幾乎是呆住了,為了她那句話。
那句話,終讓他感受到,她願意成為他妻子的那份決心。
他抵住她的頸窩,展露笑顏。‘我明白了,我絕對不讓自己怎麼了。’
他是笑?的,要歡歡喜喜給她誓守一生的承諾。
※※※
自從索羅烈焰醒轉之後,斐冷便出了計策,趁敵人還以為他們只守不攻時,出兵奇襲,攔截多屠國糧草,這一仗大獲全勝,軍心為之一振。兼之索羅烈焰病情轉好,‘索羅王國’軍隊士氣一時高昂,銳不可當。由仇煞所領之軍,與多屠國幾番交戰,均傳捷報。
所謂‘兵貴勝不貴久’──用兵之道,?重於速戰快返。尤其‘索羅王國’士兵離鄉背井而來,戰事拖久只會更加疲憊,為一鼓作氣,索羅烈焰等人決心,二度收復‘靖陽城’。
這次除由仇煞出兵之外,另外會合原駐守北地的馮老將軍之兵,兩軍相會,期望能一舉奪城。
另一方面,姬紅在營區待了幾日,原來就該回去,她卻因為懸系?仇煞,而遲遲未歸。她知道仇煞有要事在身,也不去擾他,偶爾備了熱湯,端給他喝,與他互訴幾句衷腸。
不過姬紅還是姬紅,若無事時,她也會跑去軍妓的營帳中。她明白仇煞不愛她與其他男子調情,所以她只是去結交姊妹,為那些軍妓撫琴唱曲,一解愁懷。日子久了,她與那些妓女的情誼倒也深了。仇煞出征之後,她來往軍妓營中更加頻繁。
這日,她從妓營轉回與鳳靈兒共憩的營中,手上多了一把琴。
見她回來,鳳靈兒探頭。‘師姊,你怎麼弄了這回來。’
‘不是我要拿回來,是那些姊妹們要我拿回來的。’姬紅蓮移幾步,身子一跪,把琴身安置在桌上。‘她們說,自從聽我彈曲之後,沒人再敢動這把琴了。’
她順手撥了兩下,想?何時彈給仇煞聽,他那時聽她唱曲的癡醉模樣,她還記在心頭。
想?,朱顏蓮浮倩笑,釀出兩窩甜。
鳳靈兒跪移到她旁邊,賊不溜丟地瞅?她的笑。‘師姊,我看你在這兒倒是挺愉快嘛!’想是看穿她的心事了。
姬紅鏗一聲地收手,明眸睞她,以化不開嗓音膩道:‘這兒是軍營啊!奴家是花魁哪!哪兒有男人在,自然就能在哪兒尋到開心嘍。’
鳳靈兒追問:‘你說的男人是一個呢,還是一堆呢?’
姬紅揪?發絲把弄。‘他要哄得奴家開心,那就是一個;他要哄不了奴家開心,奴家就去找一堆。’
‘唉喲!’鳳靈兒假意打了冷顫。‘你這樣子,世間上不被你嚇跑的男人,怕就只剩仇煞了。’
姬紅逸笑。‘所以我說他呆頭哪!’笑裡是藏不住的甜蜜。
鳳靈兒取笑道:‘那你以後,不就變呆頭嫂了。’
‘哇!’姬紅在她額上一點。‘你這賊婆,也好數落我是呆頭嫂。’
‘我是俠賊、義賊、名賊哪!叫賊婆多難聽。’鳳靈兒噘唇,不再跟姬紅拌嘴了。‘好了,說真的,你什麼時候要嫁仇煞?’
‘那要看戰事何時結束了,不過──’她話鋒一轉,眉頭不自覺地綰結。‘我倒是打算好了,等他攻克下“靖陽城”,我心頭定了,就要先回去了。我和你不同,你留下來對他們有所助益,我留下來怕反而替他招惹是非。’
鳳靈兒撇嘴。‘會有什麼是非?’
姬紅淡淡說道:‘我終歸是個妓女。’
鳳靈兒連忙向她挨去。‘那是假的,你是隱身風塵的俠女。’
姬紅只是一笑。‘這是你我想的,不是他人認定的……’她話未說完,一陣風颼颼進來,她目光跟?瞄掃過去,正見斐冷入內,俊容鐵青。驀地,她的心跳不安地加快。
‘咦!’鳳靈兒眉頭愀鎖。‘你來有什麼事嗎?’
斐冷沒有說話,只是盯?姬紅。
姬紅身子一凜,只覺雙唇發麻,半晌後,她終於吐出。‘仇煞怎麼了,對吧?’
斐冷吐了口氣。‘馮老將軍的軍隊,不知怎麼遲了會合的時辰,仇煞一支孤軍,在“狼牙山”遭遇圖孽真率兵襲擊,兵將折損不計,仇煞也被擒獲。’
‘圖孽真!’姬紅雙唇泛白。
一陣咻咻不止的風刮進營帳,吹得姬紅寒顫了身子,她咬牙不語,終於領略到北地的風,是如何的剽悍無情了。
※※※
‘多屠王國’占領‘靖陽城’後,每日皆是嚴密守備,這天傍晚,巡守士兵在高處望見一名白衣女子身騎黑馬,朝城門而來,立刻通報嚴守。
城門口的士兵手持武器,警戒地守衛。
女子自彤雲火霞處踏馬而來。一到城門,旁人還未喊叫,她便款挪身影下馬。身形輕曼地似抹雲煙。
‘來者何人?’士兵刀鋒架在她身上,以多屠語質問。
女子從容抬頭,解下面罩──眾人赫見一張叫霞光失色的麗容。
女子面上脂粉未施,且一身素白,原該像是圖畫中的觀音步出。可是媚眼桃腮,殷唇豐潤,又是說不出的風情撩人。
幾個士兵哪裡見過這樣的紅顏,一時竟也癡愣。
朱唇輕啟,女子以多屠語輕軟回道:‘奴家姬紅,索羅國第一名將仇煞之妻,煩請通報。’
‘啊!’士兵大驚,刀鋒一轉,趕緊抵住她的脖子。‘好大的膽子,你來做什麼?’另一名機警的士兵,趕緊向裡面通傳。
玉顏並無懼色,只是更清晰地吐?。‘奴家是為夫君而來,還請大哥上傳,讓奴家與圖孽真將軍見上一面。’
士兵大笑。‘我們將軍怎麼肯見你?就算見了你,也不可能為你放了仇煞。’
姬紅盈笑。‘奴家並未奢望將軍放了我家夫君,只是想要與夫君見上一面,懇請大哥們幫忙。’
‘看你對你丈夫,倒是很重情意。’帶頭的士兵把刀撤下。‘實話告訴你,你一旦進來了,就很難走出去了;況且就算將軍見了你,你也不見得能見到你丈夫。’
‘感謝大哥為奴家設想。’姬紅斂身一拜。‘只要能見到將軍,不管結果如何,奴家都願承當,還請大哥幫忙。’
說?,她雙膝一軟,拜跪在地上,幾個士兵被她弄得面面相覷。
最後那帶頭的士兵,故意惡聲道:‘你這女人,怎麼這麼煩,好壞話你都聽不懂。既然你這麼想進去,我給你一個機會,若你肯讓我們搜身,確定你沒藏武器,對我們將軍無害,我們才能幫你傳達。’
姬紅起身,凝盼?他們,幽嘆一口氣。‘不用麻煩大哥搜身了。’
她那模樣,是男人的都會心軟,帶頭的咬牙。‘那你快走吧。’姬紅對仇煞的情意,叫他們感動。他們是不忍見她,送上了自己,最後卻落得什麼也沒有。
姬紅一笑,那笑容悽絕哀美地勾人心腸。‘不敢勞煩大哥動手,奴家自己解衣,讓大哥們寬心。’
青蔥的手指輕褪下衣襟,香肩半露,貼身的紅色褻衣呼之欲出。
夕陽殘照,褻衣猩紅似血,緩滑的白衣,讓風沙輕吹,遠遠看近恍如招魂的幡旗,哀悼一名癡絕的女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7:50
第八章
‘放行。’就在姬紅衣衫輕褪的時候,一個壯漢步入,朗聲高喚。‘將軍有令,要放人通行。’
姬紅面上一喜,趕緊拉起衣衫。當壯漢走到她前頭時,姬紅認出他是圖孽真的隨從,約半年前他曾到過‘姬紅居’的。
‘姬紅姑娘,請。’大漢用生澀的索羅語和姬紅打招呼。
‘偏勞。’姬紅款款斂拜,輕移蓮步,跟隨在大漢後面。
大漢一路上不再和姬紅說話,領?她來到圖孽真房門口之後,也只是為她開了門,便逕自離去。
入內之後,幾名女子已在裡頭等待。‘姑娘好。’她們雖?多屠國的服飾,卻能操持?一口流利的索羅語。
姬紅對她們一笑,大概能猜到她們來自索羅國。
帶頭的姑娘朝姬紅斂拜。‘請姑娘隨我們入內沐浴。’
‘麻煩。’姬紅由?她們領她入內沐浴。她心頭清楚,這些人雖說是來服侍她沐浴,其實也是來監督她的。
進得熱氣氤氳的澡間,姬紅順任旁人為她寬衣,好讓她們確定,她身上未帶寸鐵。
姬紅衣衫褪盡,如玉般晶潤的肌膚,引得其他女子忍不住贊嘆。‘好美哪!’
姬紅只是略略勾唇,連回客套話的力氣也無。
一名侍女收了姬紅的衣物,打算拿去清洗,卻讓姬紅叫住。‘這位妹妹,不用忙了,奴家一會兒……服侍完大將軍,就會穿奴家原來的衣服,回奴家原來的地方了。’說?,明媚的雙眸彌漫上一層蒙?的水氣。
‘喔。’那姑娘把衣物折好,放在一旁。
姬紅咬咬唇,含霧的眼眸凝盼?其他姑娘。‘今天……今天是奴家的初次。奴家想一個人在這兒待一下,就不麻煩姊姊妹妹們留下來了。’
同為索羅人,姬紅一聲姊姊,一句妹妹的叫喚,讓那些姑娘心上與她親近幾分。她們看看姬紅,對她的遭遇也有些同情。
姬紅解下頭上簡單的發飾,黑雲披散而下。‘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留給妹妹們,就當是一場結緣。’
帶頭的女子搖頭。‘姑娘,我們無法貪你的東西。’
姬紅坦然一笑。‘若姊妹們要貪,這幾根釵子,哪裡入得了姊妹們的眼,只是我見大家,同是天涯飄零,才生了結緣的念頭。’
那句話,正中了姑娘們的心事。帶頭的姑娘收下她的東西,順勢拍拍她的手背。‘你別擔心,王爺對姑娘的第一次都很溫柔的。’
姬紅逸出一抹苦笑。‘謝謝。’
姑娘們和姬紅點頭後,不再多留。而姬紅淨身沐浴後,換上另一襲白衫,深吸一口氣,旋即步出浴室。
圖孽真已經安坐在廳堂中,優雅地啜酒。‘你很適合白色。’他放下酒杯,淡淡地掃了姬紅一眼。
姬紅輕笑。‘孤而不絕,傲而不狂,王爺也很適合白色。’她那句話,玲瓏剔透地對應了他第一次見她時,所形容的‘媚而不蕩,麗而不俗’。
圖孽真一笑,正眼看她。‘你與我上次見到時,似乎有些不同。’
姬紅坦言。‘上次奴家想避開王爺,這次奴家要來懇求王爺,自然是不同。’
‘我聽說你想要見仇煞。你怎麼確定我會答應你?’圖孽真招手,示意她過來與他同坐。
姬紅款移。‘奴家大膽猜測,王爺不會拒絕一名癡情的妓女。’
圖孽真斟了杯酒。‘你憑什麼這樣猜測?’
姬紅在他身邊坐下,軟言道:‘王爺真想奴家言明嗎?’
圖孽真一雙鷹目迅速地調校她,姬紅回以澄澈的斂灩秋波。那對眼眸袒露她對他的瞭解,還有她的無懼。
之前,她到多屠國時,便打探過圖孽真,知曉圖孽真的母親──夏歡,是來自‘索羅王國’的名妓。初時,圖孽真的父親對她多加寵愛,日後,卻因別人讒言而日漸疏遠。這一切,圖孽真看在眼底,因而比任何皇子都要努力認真。母以子貴,失寵的夏歡因他才得以保有地位。不過,幾年前,她還是抑鬱而亡。
圖孽真初次到索羅國去,會想召見姬紅,便是為了從她身上搜尋夏歡當年的風情光彩。
‘你膽子好大,敢查我的事情。’圖孽真眼眸迸射出陰冷的寒光。
姬紅甜甜一笑。‘王爺誤會了,奴家膽子奇小。就是因為膽小,奴家才要多瞭解王爺的事情。’
圖孽真沒再介面,不過他的意態很清楚,他是要姬紅自己給個清楚的交代。
姬紅斟了杯酒,向圖孽真一敬。‘兩軍交戰說的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過,今天奴家要想瞭解王爺,卻不是為了與王爺為敵;而是奴家深怕有一日,得交王爺為友,甚至得討王爺歡心,才想方設法去知道王爺背景,以便有朝能投王爺所好。’
圖孽真接過她手上的酒。‘你的意思,是你要轉投到我懷抱中。’
姬紅突然放聲失笑。
‘笑什麼?’圖孽真眉峰一揚。
‘王爺恕罪,奴家失態了。’姬紅起身斂拜。‘不過,王爺誤會奴家了。奴家不為自身討王爺歡心,奴家是為仇煞而討王爺歡心。’
那句話,坦率得叫人動容。
圖孽真火氣斂收,打量?她。‘我聽那些姑娘說,你還是處子之身,這麼做值得嗎?’
姬紅微偏過頭,口氣忽幽。‘奴家現在還能想這問題嗎?’
圖孽真目光凝駐在她身上,她微微眨眸,羽睫染溼,玉顏卻是幽靜貞定,恍若一朵火蓮,開得最燦的紅,卻絕了最俗的塵。
那種美,要人意亂情迷,要人情生意動。
也許有幾分沖動吧,圖孽真一把將她攬在懷中,姬紅在他懷裡瑟縮,身子驀地輕顫,圖孽真柔聲安撫她。‘我會達成你的心願,讓你與仇煞見上一面。’
她輕吐。‘謝謝。’她的心不停躁跳,在他懷裡,難以尋到安定。
他修長的指勾撫?她嫣紅的雙頰,原本陰深的眼眸,竟也外溢柔情。情難自禁,他低身探尋她唇瓣的芳津。
當他霸道的侵略意圖攻克她的唇關,她倏地推開他。
‘怎麼了?’他不悅地鎖眉,卻見她眼底彌漫水氣。
‘請王爺恕罪,奴家只能給您身子;至於心,奴家已經許人了。’她看來是沾露的春花,芳莖孤挺,可以承他的雨露,卻無法受他的情。
塗了蔻丹的指節在圖孽真唇上輕移。‘王爺是一代英雄,委身于王爺,奴家無怨無恨,只是心有所屬,奴家對王爺亦只能無情無愛。’她低聲軟吟,有如催施魔咒。
他的眼底,只納得下她娉弱卻又堅貞的模樣,他抓住她的手指。‘無法愛我嗎?’將她的指擒含入溫熱的唇裡。
一股奇異的香甜落滾入圖孽真的喉裡,俊容忽地猙獰。他猛地一把,將姬紅摔滾出去。‘這是……’他低身幹嘔,一道熱流灼炙過咽喉,快速穿透臟腑。
‘王爺,對不起,奴家只能叫您恨了。’姬紅翻身起來,她沒有笑,眼淚卻掉了。落淚,是為他那句‘無法愛我嗎’,她原是要對他施展‘攝魂朮’,卻沒想到他真對她動心,在那一刻。
圖孽真嫌惡的轉頭,只覺得她的眼淚,虛假得叫他作嘔。‘你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
姬紅斂去眼眸中的水氣。‘奴家的指甲片兒藏的是“勾魂胭脂”,毒走臟腑,遍穿筋骨。十二個時辰之內,不易察覺異樣,可若過後不解,則百骸俱軟,終身癱瘓。’
‘百骸俱軟,終身癱瘓?!’圖孽真喃念,微顫的手指?姬紅。‘好狠毒的女子!你休想以此逼我,我寧可與仇煞玉石俱焚,也不受你的脅迫。’
‘奴家懇請王爺,不要意氣用事。’姬紅雙膝跪下,抬眸與他對望。‘王爺正值盛年,還有鴻圖未展,還有霸業未竟,請王爺不要輕言一死。況且奴家說過,王爺是個英雄,若要一死,也該馬革裹屍,不該遭奴家毒害,不該為此尋短,這樣辱沒了王爺。’
她一番話說得真誠,眼底清湛,無半絲作假。
‘哼!’圖孽真冷嗤一聲。‘好個惺惺作態的女子。你這一番話說得好聽,說不定,我放了仇煞的時候,你連解藥都不給,叫我一輩子成了廢人。’他口上還是強硬,心底卻有幾分願意相信姬紅。
姬紅站起身來。‘王爺若成了廢人,那奴家便是罪人了。不僅王爺怪我,仇煞也會怨我。王爺與仇煞之間的是非恩怨,爭高論低,那是男人之間的事情。往後戰場相見,生死兩分,各看各的命,各憑各的運,奴家就算合當守寡,也絕不插手。只是這次兩軍在“狼牙山”交鋒,仇煞之敗,非戰之罪,奴家明白他心底必然有怨,奴家無法見他含怨而終。’
‘非戰之罪……’圖孽真抿了唇。
那一仗索羅國馮老將軍的軍隊之所以會來遲,是因為他派去臥底的人,設計拖延時間。敵明我暗,敵寡我眾,兼以他一身軟甲,仇煞奈何不了他,奇襲才會如此成功。
不過仇煞一身本領,真的激起他惺惺相惜之情。他還記得他與他對打之時,全身上下熱血奔騰激昂,那心緒久久無法平復。因此他擒抓仇煞之後,對他仍是禮遇。
突然他的思緒一轉,勃然色變,俊容又擰,出手狠刮了姬紅一記。‘你這心機深沉的女人,我差點又叫你騙了。’
姬紅全無防備,一陣響後,她只覺得臉上一熱,嘴角滲出血絲。
圖孽真看她這般,驀地有些不忍。不過他心一橫,冷冷地直視她。‘你雖不殺我,其實不過是表面施恩。今日我遭你欺騙,這番羞辱之後,我在將士面前,還有何顏面,這戰場我回得去嗎?’
姬紅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笑容,她優雅地拭去嘴角的一抹猩紅。‘所有人都知道,奴家隻身奔赴敵營,王爺以為今夜過後,奴家還能安然地待在營區裡嗎?況且奴家可以使毒,奪了王爺的命,奴家卻沒這麼做──這一點,王爺覺得有疑,難道索羅國其他人,就不會覺得奇怪嗎?’
圖孽真冷靜思索她的話,設想她這麼做之後,處境的確也是難堪。
‘戰場是男人與男人的事情,奴家不管;奴家與王爺這一場,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事。奴家這麼做,沒有半分施恩的意思,只是不願虧負。’她的語氣,還是一貫的軟甜。
他看?她略腫的面頰,俊容掠過幾分為方才沖動感到抱歉的神色。
姬紅忽地嫣笑,媚甜處,可酥人百骨。‘奴家最大的心願,就是不要對不起任何一個愛過奴家的男子。所以王爺儘管放心,只要放走仇煞,奴家一定雙手奉上解藥。’
圖孽真瞠看她談笑的樣子,好半晌才道:‘你是我見過最能言善道的女子。“索羅國”輸的時候,記得來找我。說不定憑你這張嘴,能談成對“索羅國”稍稍有利的條約。’
姬紅綻笑,欠身一拜。‘多謝王爺厚愛,奴家先謝過了。’
他瞥了一眼她盛放的笑靨,轉過身去。‘你准備一下,等會兒我會送你和仇煞出城。’有他相送,他們必可安然離去。
聽他這麼說,姬紅愣了下,她沒想到圖孽真願意這樣幫她,真的沒想到。
※※※
圖孽真信守然諾,不但放了仇煞,還另外備了兩匹馬給他們,虛擬稱自己是姬紅的人質,一路陪他們兩人出城。三人在月夜下奔趕幾個時辰,彼此都未交談。姬紅眼尖,瞥見一間衰圮的茅草屋,才勒止馬匹。
‘王爺──’她喚住圖孽真,仇煞順勢也停了下來。
姬紅騎了幾步路,停在圖孽真面前。‘奴家將解藥藏在貼身的衣物裡。那衣服裡外縫了兩層,王爺只需剪開,就能發現一包藥粉,和?清水吞服,王爺身上的毒,即可全解。’
圖孽真視線盯量?姬紅和臉色不甚好看的仇煞,故意說道:‘姬紅姑娘,你指的可是留在我房間的褻衣?’
姬紅咬牙點頭,眼角掃向仇煞,只見俊容更形緊繃。
圖孽真朝仇煞一看。‘仇將軍,今天我放了你,並不覺得可惜,因為我相信有一天,我還會抓到你的。’
仇煞嘴角一揚。‘希望下次在下擄獲王爺時,王爺還能記得這句話。’
‘好。’圖孽真精神再振。‘我還有一事提醒仇將軍,姬紅姑娘是個難得的女子,你好好珍惜她。很少有女子像她這樣陰險,卻讓人難以恨她。’
姬紅虛笑,差點沒有吐血。‘王爺這樣說,姬紅承受不起。’
圖孽真轉向她,嘴角逸出抹邪佞。‘姬紅姑娘,我不在乎放過仇煞,只是比對遺憾錯過了你。’他出其不意地在玉頰上烙下一吻,迅速地在她耳邊低語。‘保重。’
姬紅低咒。‘您是故意報仇的吧?’
‘呵!呵!呵!’圖孽真留了笑聲,在她耳畔回蕩。俊美的身形馳馬奔逸,很快便在視線中聚成遠點。
姬紅啐道:‘還說什麼不恨,真是小心眼的男人。’收回視線,姬紅覷?仇煞,他鐵青的臉色,比夜風還刮人。
姬紅擠出笑。‘你別理圖孽真胡言亂語,他被我下了毒,心有不甘,才想離間你我的感情。’
仇煞沒有說話,只是勾動唇角,姬紅看他勾得勉強,也不在這話題兜轉。
她轉向,指?前方。‘我們先到那間草房休息吧。’
‘嗯。’仇煞點頭,策馬奔于姬紅之前。
看?他的背影。姬紅輕逸一口嘆息,隨即直追於後。‘駕!’
兩人在草屋處下馬。不過,近看才曉得那草屋頹圮得厲害,實在稱不上屋子,勉強還有兩堵會隨風嘎吱響叫的牆壁就是了。
‘運氣不錯,總還有可擋風的地方。’姬紅拴了馬匹,移身到仇煞旁邊。‘我們到那牆角坐?,奴家好看看你傷得如何。’姬紅的手探上他胸前。
‘不用了。’仇煞輕推開她的手。
姬紅手上一空,抓到的只剩清冷的空氣。她收了手,自動換行住身子。
仇煞走到牆角處,清了塊地方。‘休息吧!’他招呼?姬紅,將那塊清好的地方給她。
姬紅直勾勾地瞅?他,含幽輕吐。‘今天你總算主動地和我說上一句話了。’
仇煞無言以對,嘴唇抿得更緊。
姬紅挪身移到他前面。‘你和圖孽真說的話,都比和我說的話來得多,你這樣……對得起奴家嗎?’她本來不想這麼說的,可他竟這樣對她,她好委屈哪!‘你這呆頭,你以為整了塊地方,叫奴家休息,這就是體貼,這就是對得起奴家?!’她越想越不甘,手握成拳,朝他胸前捶去。
仇煞的胸前受了傷,卻仍任她捶打,他嘆道:‘你不該冒險來救我的。’
姬紅倏地住手,猛然抬頭。‘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仇煞看?她,遲疑半晌,仍道:‘你不該冒險來救我的。’
姬紅突地一笑。‘對!你說得對,我不該來救你的。’她猛一把推開仇煞,奔身到馬前,執起韁繩。
方在休息的馬匹,一時受了驚嚇。‘嘶!嘶!’不斷噴氣,狂躁不安。
仇煞竄到她身旁,一面安撫馬匹,一面探問姬紅。‘你沒事吧?’卻見得玉頰上兩行清淚滾淌。
‘你……’仇煞怔住,他從沒見過她在他面前流淚。
抑不下鼻間冒出的酸楚,姬紅一手扶趴在馬匹上,不住地啜泣。
看她這樣哭,他的心都疼了。‘別這樣。’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綿呵在胸懷前。
她的淚,就像泄了洪一樣,再不肯止歇。‘若不是你被抓去之後,我才知道,我竟喜愛你,超過喜愛我自己,我哪裡需要來救你。’就是這樣的喜愛,才讓她悲從中來啊。
仇煞錯愕良久,他從沒想過……他以為一向苦戀她的是他,不曾想過……
她在他懷裡涕泗縱橫。‘你知道……為什麼我先前不允婚……那是因為我喜歡你……那是因為我這樣自傲……我怎麼能忍受……怎麼能忍受……你是為了一紙婚約來娶我……’
‘不再是了,不再是了。’他摟緊她,幾番無法自己。‘我不再是為了一紙婚約娶你的,很早便不是了。’
‘真的嗎?’她水汪汪地睨他,一手抹擦?眼淚。
‘記得你問過我,情與義之間的問題嗎?’他終於尋到答案。‘我的義許諾一人,我的情屬意一人,很早之前,你便是我唯一認定的事。’
‘是這樣嗎?’她抿抿腫紅的唇,眨眼盼他。‘可是我無法生胖娃娃給你,你不介意嗎?’
若要仇煞實說,這件事情,他不是沒有遺憾,只是若要他選取,孩子與她,他寧可擇她。況且……
仇煞輕笑。‘我見小妹懷孕,極是辛苦,我也不想見你受這樣的苦。’
他的話,叫她甜在心頭。‘呆頭,謝謝你。’她勾住他的頸,輕輕地在他臉上一湊。她知道他的體貼,已經是這世上多數的男人做不來了。
‘我不只是呆頭,我還是混帳,不值得你和我說這聲謝謝。’他輕拭她臉上的淚痕。
‘你也知道你混帳──’她嘟了嘴,幾分怨怪地睇他。‘奴家不顧安危來救你,你竟然還和奴家賭氣。’
‘我不是和你賭氣,我是惱……惱自己窩囊。明明答應你,會保重自己,卻連累得你來救我。’他是個坦率的人,在她面前,也坦承自己的缺點。
她輕哼一聲。‘剛剛還說是夫妻,現在又提什麼連累;況且,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有什麼好窩囊的。你做你能做的事情,就是應允了承諾。’
他臉上一赧。‘怎麼說,我總是個堂堂男子,要叫你來救我……’
她堵了他的話。‘堂堂男子又如何?圖孽真還不是照樣栽在奴家手上。這和個人的本事手段有關,同男女無關;被奴家救了,有什麼好窩囊,能讓奴家拚了命來救,那才是能耐。’她俏然一笑,昂挺嬌軀。‘奴家可是自許美人,不是英雄,奴家還不愛!’
她幾句話,穿耳震腦而來,讓他幡然醒悟,讓他霍地舒朗。
貪看她一瓣馨笑,他展顏一笑。
月色皎潔,嬌容盛放如花,她吐吶的言語,自有她的芳香。他知道他攀摘到的花,不見得能見容於塵世,不過,那是因為她本來就不是俗物。‘我很慶幸,能愛上你,能叫你愛。’他自胸臆傾吐,低身汲取她的香軟。
‘嗯。’她逸出一聲吟哦,雙手攀環住他的頸。
‘嘶!’旁邊那匹馬噴了一口氣,昂首抬頭,跨了幾步,轉過身子。
※※※
由於仇煞傷勢未愈,因此他和姬紅回到軍營的這些日子,都是由姬紅留在他身邊照料他。
姬紅換藥之後,為他包紮上身。‘依奴家看,你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些天應該就可以再上戰場了吧。’
‘嗯。’仇煞穿上軍服。‘我想圖孽真那裡,可能出了點麻煩,這兩天,都未見“多屠王國”有何動靜。’
‘也許吧!’姬紅低頭,有些漫不經心地收了藥瓶。
‘放錯了。’仇煞摸摸她的頭,將藥瓶歸回本來的位置。
姬紅抬頭一笑,輕吐舌頭。
‘你有心事?’仇煞側頭望她。
‘嗯。’姬紅點頭,也不隱瞞。‘奴家想回“姬紅居”了。’
‘為了那些指指點點嗎?’仇煞並沒親耳聽到關于姬紅的壞話,只是他猜得到,人們會怎麼揣測姬紅用什麼方法救他,人們會揣測姬紅是不是和圖孽真有什麼關係,或是怎樣的協定才放過圖孽真。
他猜得到,因為這些他一開始不是沒想過。
姬紅微哂,額頭點貼?他。‘為了你。’她不在乎旁人怎麼說,她走、她留都是為了他。‘我走了,你行軍指揮才會更無掛礙。’
‘你做得夠多了,別再為我做什麼,這樣我會心疼的。’越和姬紅相處,他心中越難離舍她。
‘喲!’她一笑。‘嘴巴越來越甜了。’手指在他唇上輕點。
他作勢要咬她手指,她連忙收回,笑容突然有些僵硬。
她沒有和他說過,她那時便是將‘勾魂胭脂’藏在指甲裡的。
‘怎麼了?’他現在已能敏銳地察覺她神情的變化。
‘沒有。’她展顏笑?。‘奴家想再去一次哨台,你陪奴家去一趟。’
他溫言問她。‘你要去做什麼?’
她妍放笑靨。‘那是奴家與你定情的地方,奴家再去看一眼,就能心滿意足地回京城去了。’
‘真打算要走?’他再問,心底對她是捨不得。
‘本來就該走的。’她說得雲淡風清。
‘好。’他站起身。‘你要去的話,我們就現在走。’
‘嗯。’姬紅款笑,攀?他的手起身,與他同出營帳。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8:00
第九章
這是這幾天以來,仇煞第一次走出休養的營帳,幾個夜間巡守的士兵,見了他紛紛行禮。不過,看到他與姬紅同行,士兵的表情都有些怪異。
仇煞拉緊姬紅的手,神情自若地朝哨台前行。
走到那兒,遠遠地他就看見兩個人正背?他們說話,其中一人的背影,仇煞認得出來,那是他的副將之一──陸守堯。
仇煞靜靜地走到他們身邊,原是要出其不意地喝斥他們怠忽職守,卻不料聽得兩人一言一語地談論著他與姬紅的事情。
‘你看那個姬紅,到底用什麼方法救出仇將軍的?’
‘她一個女人,又是妓女出身的,能有什麼方法!’
‘我看也是這樣,仇將軍說她是憑?計謀救出他的,我想這種說法也只是為了替她顧全顏面吧。’
‘沒辦法,她好歹是將軍的未婚妻。’
‘唉!我們仇將軍是重義氣的人,就算那女人和多屠豬上過床,將軍也是會娶她的。’
‘雖然說那女人對將軍算是不錯,不過要將軍娶這麼個不潔的女人,也是委屈他了。依我看,納為小妾,也就仁至義盡了。’
仇煞面色一重,再也聽不下去,沉聲喝道:‘陸守堯!’
‘啊!’兩人嚇了一大跳,猛然回頭,看見是仇煞臉色立刻變了。
‘姬紅是我的妻子,我不許任何人侮辱她。’仇煞解下外衣,露出賁張的肌肉。
‘算了。’姬紅花容雖白,卻能壓下怒意,將他拉住。‘你一個將軍,難道要與屬下鬥毆。’
仇煞把軍服往旁邊扔掛。‘我已經脫下軍服,這件事情,我不是以將軍的身分處理,而是以為人夫君的身分出面。’
姬紅拾了他的軍服。‘若你念?,奴家是你的妻,就不要為奴家生事。’
仇煞看?姬紅,又轉向兩人,想起方才兩人的言論,他眼瞳的怒意,幾乎要漫燒開來。
被仇煞這麼一看,兩人不自覺地打顫。誰都沒見過仇煞真的發脾氣。
‘這是怎麼回事?’一道人影快速地闖了進來。來人俊美無儔,瀟灑自若,正是斐冷。這些天仇煞負傷休養,他便代替他巡守營區,遠遠看這裡氣氛不對,便連忙擠了進來。
他轉動眼眸,探看四個人的神情,又見姬紅手上拿?仇煞的衣物,多少也猜出些端倪。他扯了抹笑,拿起姬紅手上的衣服。‘仇煞,你的身體才剛好,不宜吹風,快將衣服穿好才不會?涼。’
仇煞試?平息怒氣,卻沒有回話。
斐冷尷尬一笑,轉向另外兩人。‘你們是怎麼了,是怠忽職守,還是亂嚼舌根惹怒了將軍?如果是說錯話了,就快些道歉,然後各回崗位。’
兩人嘴上囁嚅幾聲。‘我們……’眼神不自覺地飄到姬紅那裡。
斐冷看情形,猜得出來事情確實是為姬紅引起的,他拍拍仇煞的肩膀。‘沒有什麼大事的話,不要跟屬下計較,鬧到大將軍那裡的話,對誰都不好。’
仇煞從他手上抽回衣服穿上。‘這對我而言,是大事。’
‘仇煞──’姬紅喚他,款款地注視?。‘旁人千萬句話,對奴家而言,都比不過這句話,有這句對奴家便是交代了。’
‘這樣交代不夠,’仇煞對她一笑。‘對你不公平。’
‘仇煞。’斐冷沉聲道,意圖制止仇煞生事。
仇煞瞥他一眼。‘你放心,我不會鬧事的。’他走過去搭起陸守堯的肩。‘跟我到上頭去。’
兩個人心上雖然還有幾分害怕,仍然跟?仇煞過去。
‘唉!’斐冷看?他們上去,嘆了一口氣。隨即他面向姬紅,道:‘姬紅姑娘,我看有些事情,我還是和你說清楚比對好。’他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請你跟我來。’
‘嗯。’姬紅並無遲疑,與他交換笑容之後,便款移身形,隨在他身後。
※※※
仇煞領?兩人上了哨台,卻沒開口,只是眺望?遠處。
這兩人摸不?頭緒,一時也不敢開口,只是戰戰兢兢地在仇煞身邊站?。
仇煞收回視線,對兩人說話。‘我打過你們嗎?’
‘不曾。’兩人異口同聲。‘將軍待屬下親如弟兄,從不妄加責怪。’
仇煞對他們一笑。‘那如果我現在打你們,你們約莫會想,我是受了妖女蠱惑而性情大變吧。’就是這一點,讓他又冷靜下來。
兩人面面相覷,不敢回答實話。
仇煞轉過身去,手指?底下一片。‘看看這片營區,你們告訴我,為什麼投身戰場。’
那小兵看看陸守堯,陸守堯清清喉嚨回答道:‘是為了捍衛家園,護守國土。’
‘捍衛家園。’仇煞點頭。‘那家園中可有你懸系的人?’
陸守堯脫口。‘親族父老,故友妻小。’
仇煞沉吟。‘那些可都是你們所愛之人?’
兩人一致回答:‘是。’
‘好。’仇煞回頭。‘我可以說,你們是為所喜所愛之人,奔赴戰場嗎?’
兩人不明白仇煞問話的意思,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是。’
仇煞面色一整。‘既然如此,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看輕姬紅。她來救我,與我們奔赴戰場是同樣心情,只是你我出生入死,是千軍萬馬,而她冒險犯難,是隻身孤人。若論勇氣,她非但不下你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守堯咽下口水。‘這一點其實弟兄們也是欽佩她,只是……’他吞吐了半天,才說道:‘將軍,我說一句話,您不要生氣。’
仇煞平靜地看?他。‘你是要說,她的手段,讓你們不齒嗎?’
兩個士兵交遞眼神,陸守堯鼓大膽子。‘她是將軍的未婚妻,這方法有損將軍的顏面。’
‘什麼方法,你們有人見了嗎?’仇煞盯?他們。‘況且,設想你們是她,你們能確定……就算是犧牲了身子,真能從圖孽真的手下救我回來嗎?’
這句話叫他們啞口,因為送上自己,可能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仇煞肯定地說道:‘她不是尋常女子,救我的不是她的身子,是她的聰慧。’
‘可是……’兩人欲言又止,終還是吞回要說的話。他們現在是願意相信姬紅是聰明的,只是若說姬紅沒有獻出身子,他們實在很難相信。
仇煞略勾動唇角,鼓勵他們說出來。‘有什麼話,你們就明說吧。’
‘如果……’陸守堯小心翼翼地開口。‘屬下是說如果……如果姬紅姑娘,怎麼樣了,將軍真不嫌棄嗎?’
‘嫌棄?!’仇煞一笑。‘你們告訴我,如果真怎麼樣的話,受委屈的是她,我憑什麼嫌棄?況且像她這樣一個真情摯意的女子,怎麼能用世道俗情來衡量;再說,世人與我何干,我用世人之眼來嫌棄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那我還稱為人嗎?’她對他的情,足叫他蔑看世俗之義了。
他說得這樣多,是因為他想的就是這樣多,因此,他從不細問姬紅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圖孽真才肯放他。
仇煞這種說法,叫他們呆愣,他們摸摸腦勺無言以對。
‘哎呀!’那小兵脫口沖出。‘錯就錯在姬紅姑娘的心腸太軟,沒有一口氣毒死那個多屠豬,大家才會傳,她是和他怎麼了,他才沒把她怎麼了,她也才沒把他怎麼了,又說……’
陸守堯朝他頭上一拍。‘你說夠了沒?’
仇煞淡淡揚唇。那小兵的話,雖有些語無倫次,但他明白他們所指為何。
‘不殺他,那是姬紅留面子給我們。這正是她俱智慧、足勇氣,有寬厚之心的地方。’仇煞昂起身子。‘身為軍人,無法在戰場與敵人一較高低,要靠弄毒使計才能獲勝,那我們何能稱勇,何言英雄?!她不殺他,難道我們就沒有能力生擒活捉,難道我們就沒信心置他於死;要是好漢,根本就不該再論姬紅,而是在戰場揚威,一擲熱血,要圖孽真輸得心服口服!’
‘將軍說得好啊!’兩人胸中激起一股豪情。
‘認為我說得好,那就好好地幹。’仇煞一手搭?他們一人的肩。
‘嗯。’兩人用力的點頭。
仇煞一笑,他知道他又打贏一場仗,而這一仗是為姬紅而戰。
※※※
營帳中,一盞燭火,照得斐冷臉色明暗不定。
一旁的鳳靈兒手上翻轉?斐冷的扇子,也不知把弄了幾回。
姬紅輕啜了一口茶,放了下來,終於開口:‘斐冷啊!依咱們的交情,還有什麼話無法說嗎?’
鳳靈兒瞪了斐冷一眼,意思是說──你敢說的話,給我試看看!
斐冷的視線從鳳靈兒處收回,朝姬紅一笑。‘姬紅姑娘,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一定知道大局為重。’
姬紅掩嘴失笑。‘斐軍師,您高估了,姬紅一介青樓女子,哪裡知道什麼大局;那是像您這樣的大將軍、大英雄在說的。’
鳳靈兒噗哧笑出,她早料到斐冷和姬紅鬥嘴,不見得占得了便宜。
斐冷苦笑,明白姬紅惱他說話不幹脆,才故意這樣整他。
‘咳!咳!’斐冷清了清喉嚨,乾脆開門見山地說了:‘姬紅姑娘,你上回救了仇煞回來,弟兄們都很感激,有一批弟兄因為這件事情,更敬重姬紅姑娘。’他說這話倒不全是客套虛言。
姬紅微微扯唇。‘所謂有一批,那表示有另外一批了。’
斐冷笑笑。‘話在人的嘴上,是很難控制的。’
‘那就隨他嘍。’姬紅翩然地站了起來。
‘不。’斐冷搶道。‘軍中最講上下一心,首將最重威儀凜然,謠言紛傳,有傷和諧,有損顏面。’
姬紅冷笑一聲,軟聲嗲語。‘將軍是要以奴家一介女子之去留,成就上下之團結,成全將領之威儀。’
‘是啊!’鳳靈兒附和。‘為了這件事情逼走師姊,那不公平。’
‘小靈兒──’斐冷板起臉孔。‘這件事情關係重大。’
‘哼!’鳳靈兒嘟起嘴。
姬紅不慍不火,直視?斐冷。‘軍師熟知兵法,奴家敢問,兩軍交戰,何事才是關係重大?’
斐冷弄不清楚姬紅的用意,只得先按兵書上回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將軍講得真是精闢。’姬紅倩笑。‘書上說了,要贏的人嘛!一來要能以信義待眾,才能合乎天道。二來要上順天時,三來要下察地利,四來是為將者要俱足智慧、威信、仁義、勇敢、嚴明。最後,法令執行要賞罰分明。說了這麼多,奴家也就糊塗了。’
姬紅一手揉?太陽穴,一邊無辜地眨望斐冷。‘奴家救了仇煞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要逼奴家走,不知道這舉動呢,是合乎道?合乎天?合乎地呢?還是合乎將?合乎法呢?奴家愚昧,還請軍師詳解。’
斐冷不住苦笑。‘莫怪乎姬紅姑娘有這本事救回仇煞,看來你是打算留在仇煞身邊了。’
‘不──’姬紅輕搖螓首。‘奴家本來就是要走的。不過今天軍師相逼,倘若奴家走了,豈不是自認道虧理屈,所以奴家無法走。’
斐冷俊眉微攏,他沒想到他這麼說,反而讓姬紅改了心意,定了心志。
姬紅妍然展顏。‘仇煞他是將軍,奴家從未曾見他棄械,而今奴家怎能丟甲?旁人的閑言閑語,奴家自會應對。此刻奴家離開,那是不戰而走,要落人話柄的。軍師不用擔心,總有一日,奴家會走,不過必然要是光榮退役。’
‘師姊說得真好。’鳳靈兒沖過去抱她。
斐冷鼓掌,為她那一番話喝釆,卻聽得傳來另一個人的掌聲。
鳳靈兒側過去。‘啊!你來了?’才發現仇煞不知何時站在外面。
掠過鳳靈兒,仇煞的目光直接和姬紅交鎖。‘我聽到你的話了。’
鳳靈兒識趣地摸摸鼻子。‘閃人嘍。’溜地一下竄出,將姬紅讓給了仇煞。
‘你知道嗎?’仇煞走到姬紅面前,面上的笑容益發光彩。‘你不只是個讓人呵疼的女人,也是個讓人驕傲的女人。’
‘當然嘍。’姬紅勾住仇煞,在他懷裡驀放如焰笑靨。‘奴家是將軍夫人嘛!’她說得既驕傲又纏綿。
那一聲,驕傲得要叫旭日黯淡於穹空,要叫火光湮滅於黑夜。
那一刻,纏綿得要叫東風化散於春日,要叫綠水匿消於湖海。
※※※
自仇煞為姬紅說話後,謠言雖未平息,卻也不再如此沸騰。而姬紅這些日子,則是隨軍隊開拔征戰,到傷兵營處幫忙照料。她待人盡心,時日一久,旁人感受到她的善意,也漸漸不再說些什麼。
那日,‘索羅王國’與‘多屠王國’再度交戰,她在傷兵營處等待多時,未見大軍歸回,心頭直犯嘀咕,頻頻起身在帳門口張望。
‘我說姬紅姑娘──’一名傷兵叫住她。‘你就別擔心了。自從多屠國那個圖孽真被撤換之後,他們多屠國已經沒什麼好怕的。’
姬紅一笑。‘奴家知道。’人猶站在門外。
那時她知道圖孽真被撤換時,?實嚇了一跳。不過仔細尋思,圖孽真與他二哥──多屠國當今國王,並非一母同胞,他二哥對他亦有猜忌。圖孽真戰績彪炳,功高震主,他二哥說不定又生恐懼,在旁人的唆使下,藉?仇煞被放的事情,乘機削他兵權,奪他兵符。
士兵見她還在外頭髮愣,又提高嗓門。‘你既然知道,就放下心嘛!何必在外頭吹風呢?’
姬紅回神。‘奴家聽說這次他們集結大軍,來勢洶洶,心頭多少還是擔心。’
士兵嘿嘿笑?。‘你是擔心我們將軍。’
‘死沒良心的。’姬紅斜睇他一眼。‘你們大大小小,奴家都當兄弟看待,哪一個都擔心;對仇煞的擔心,也只多那麼──’她一手伸出一指,拉開一個肩寬的距離。‘一點點而已。’
‘真不害躁的姑娘。’其他傷兵打趣取笑她。
‘喲!’姬紅款移過去,點指那人的頭。‘奴家替你擦背、抹藥、喂湯時,怎麼就沒聽你說男女授受不親,現在倒嫌棄奴家不害躁。’
說?說?,幾個人又在裡頭和姬紅笑鬧起來,正說到高興處時,突然聽到外頭一陣喧鬧。‘讓開!讓開!’有人往裡頭奔來。
姬紅身子一緊──這是她每每聽到有人抬進來時的反應。
她睜大眼睛,心跳又開始如戰鼓似擊動。當沾了血跡的仇煞映入眼中時,她腦筋倏地抽空。
‘姬紅。’仇煞開口,姬紅才看清楚,那濃腥的鮮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而是仇煞背後扛?的人所流的血。
‘這是怎麼回事?’姬紅咽下口水,唇上還是一干。
‘姬紅姑娘……’仇煞背上的人虛弱地抬頭,那是一張年輕稚氣的臉龐。
姬紅眉頭頓纏。‘阿丁!’那年輕人她第一次來傷兵營就看過他的。之前,他受的是小傷,不久也就離開了。自從她來這兒照顧傷患之後,他常常會藉機繞道過來,那時她還笑過他,要他傷得大些,她就專門伺候他一人了。
而今……姬紅背脊驀地寒涼。
仇煞望?她。‘我幫他止過血了。’那表情似乎在說──那是他唯一能幫他做的事了。他咬下唇。‘他說想見你。’
姬紅提裙奔了過去,沖?阿丁擠出絲笑。‘哎呀,阿丁,你怎麼不早說呢,奴家知道你要來,今天出門就會點上抹胭脂的。’旁邊陸續有些人被抬送進來,姬紅都看不到,她眼前的,只有阿丁專注盯視她的眼眸。
仇煞輕柔地將阿丁放下,阿丁看?姬紅,努力地吐?。‘你不抹……胭脂……也好看……’
姬紅蹲在他旁邊,撫?他蒼白的臉,抑下酸鼻的感覺。‘喲!早知道你這麼會哄奴家開心,奴家就不要仇煞了。瞧你,長得多俊啊!奴家怎麼到現在才看到你的好處。’那張臉真是好看,年輕又幹淨。
姬紅的手指微微顫抖?,怎麼辦,她抹不去他臉上的蒼白哪!她拭不淨他臉上的血漬啊!怎麼辦?
阿丁冰涼的手指攀觸上她的手臂,泛白的唇囁嚅。‘怎麼辦……我以後……無法到……“姬紅居”找你了……’
‘傻瓜。’姬紅眼底霧茫茫地,快看不清楚阿丁了,她急道:‘奴家人就在這兒嘛!’
阿丁睜睜地望?她,勾了下唇角。‘告訴你喔……我們打勝了……快要可以回家了……’
‘是啊!是啊!’姬紅眼底漫開一潮酸熱。‘就快回家了。’
‘我好想……回去……’阿丁雙目逐漸失焦,身子不住打顫。
姬紅抱住他,讓他年輕的身軀可以枕靠?她。
阿丁忽然喃喃念?,姬紅側耳,才聽清楚他說:‘再唱一曲……好嗎……’
姬紅想起,她那一次要離開他時,他也是這麼軟求?。
‘當然好了。’她摟緊了他。
阿丁咿咿呀呀地哼了起來。‘東城……東城……’他哼了幾聲,都還在前頭兜轉。
姬紅端正音色,接續他唱?:‘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那一曲,是姬紅初次唱響的春,是阿丁幾番夢回的故園。
‘是哪……是哪……’阿丁輕笑。‘就是這樣唱的……’他的家就在水邊,春天時,歡喜熱鬧的。他想告訴姬紅,可是沒有多的力氣說出口。‘再唱一次好嗎?’他想家。
‘嗯。’姬紅抬高了頭,也許這樣眼淚就會流得慢些。‘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阿丁拉拉她。‘下次教我。’他要記起來,回家快些。
‘好。’姬紅瞅?他。
‘嗯。’幹淨的黑眸帶笑,然後──閉上。
‘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姬紅抱?他,唱完這曲,眼淚終於滴下。
仇煞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
姬紅放聲啜泣。‘結束這場戰事吧……結束這場戰事吧……’她再不想讓人在她懷裡死去,再不想……再不想了!
‘好。’仇煞撫?她的發。‘我們回家。’
戰事一結束,他們就要回家,再不讓她唱這令人折淚的曲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6-10-19 00:38:12
尾 聲
戰事持續不久,多屠國內部又亂,兼之兵力已疲,故與索羅國重起議和之門。兩國和談後,索羅國皇帝大喜,下令為三傑主婚。
沒想到三位新娘都穿了嫁衣,卻有兩名新娘不願上花轎,急得媒人只得快馬加鞭地把三傑請來,要他們勸新娘上花轎。
三人趕來時。房門一開,赫然發現一排的姑娘,身?嫁衣,鳳冠霞帔,人人頭上一頂紅巾。
‘這是……’斐冷和仇煞面面相覷,兩人同時掠過不好的想法。
‘你們來得正好。’柳弱水眼巴巴地望?他們。‘紅姊和小靈兒說了,你們要無法從這堆姑娘中,認出她們的話,她們就不願嫁了。’
‘這……’一旁的索羅烈焰忍不住皺眉,還好他娶的是性情溫順的柳弱水,要不現在就糟了。
不過既然他不是當事人,他也樂得抱住柳弱水,在一旁納涼。‘弱水,你不用替他們擔心,依他們之間的情感,一定認得出來的。’
斐冷立刻斜睇他一眼。
‘真的嗎?’柳弱水還是有幾分擔心。
‘嫂子不用為我煩惱。’斐冷優雅地走出,清清喉嚨道。‘事到如今,我也認命了。你想,今日嘉賓雲集,若尋不到妻子拜堂,我不成了旁人笑柄。這等關頭,小靈兒還有心戲弄我。’他嘆了口氣。‘唉!有妻如此之刁,我又何必苦戀。罷了,我一頂頂的蓋頭掀了,掀到哪一個長得美的,就直接帶走了。’
‘斐冷!’一個女子掀了頭巾氣沖沖地出來,怒目質問。‘想娶別人,你有沒有良心啊?’性情這麼急躁的俏姑娘,卻不正是鳳靈兒。
‘我早沒良心。’斐冷一笑,把她攬在懷裡。‘有的只是一顆為你癡迷的心。’
‘噁心!’鳳靈兒別過頭,玉容卻笑得甜滋滋地。
斐冷寵溺地賴上她的臉頰,他知道,鳳靈兒只是好玩,心底還是想嫁他的。不過,另外一個可就難搞定了。
他和其他人很有默契地轉向仇煞。
仇煞倒是沉穩,堅定地走到第一名姑娘的面前。
‘是她嗎?’旁邊兩對夫妻,交換了疑惑的眼神。
只見仇煞伸出手來,放進頭蓋裡,手的位置約莫是在‘新娘’嘴前。
‘嗯……’別說旁人摸不?頭緒,就是‘新娘’也忍不住輕哼出口。
仇煞一聽她的音響,毫不遲疑地移往旁邊,他一個個走下去,皆是做此動作,終于有個姑娘嗲聲問道:‘相公,你這是何意思?’她的體態與音響,和姬紅倒有幾分相似。
‘咬我。’仇煞說得很清楚。
‘奴家不敢。’姑娘羞怯地說?。
仇煞往下走去,一般沉聲道:‘咬我。’
‘喂!’鳳靈兒以肘頂?斐冷。‘你看仇煞是不是給師姊弄瘋了啊?’
鳳靈兒這才在說?,沒想到那女子便道:‘你要敢讓旁人咬你,看奴家嫁不嫁你。’
‘那你嫁不嫁?’仇煞揚笑,一樣把手放在她面前。
女子掀了頭蓋,露出絕色媚顏,似嗔還嬌地睇?仇煞。‘嫁!’抓了仇煞的手,她輕輕地齧咬。
雖然被咬了一口,仇煞卻仍展露笑顏。
沒人知道,他手上那圈淡淡的痕,是他與她的誓約。
旁人看他奇怪,他並不以為然,因為他早明白,要定下一個別樣的女子,是得棄絕了旁人的目光。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