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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月剎朱雀(京華四貝勒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0:31     標題: [寄秋]月剎朱雀(京華四貝勒之一)[全文完]

月剎朱雀《京城四貝勒之一》寄秋

有道是人不輕狂枉少年,
即便他是奉命來捉拿亂黨首領月剎 ,
也不忘找那江南第一名妓風流快活一番,  
怎知這廂嘿咻辦事中,那廂卻嗚呼鬧人命,
敗性緝兇又遇到個貌如天人的臭儒酸,
美得教他直想吃了「他」?!
啐!他這風流貝勒啥時變得饑不擇「性」,
不行,他得好好去重振一下「雄風」,
啊!亂了,真的亂了,浪妓當前,
他竟不舉,性性念念的全是「他」,
豈知「他」竟是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月剎 ,
為了那該死的反清大計,她不惜用性命一搏,
愛上敵人的他該如何是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1:43

序 我被騙了

我被騙了!

真的,真的,我真的被騙了。

「寄秋,來寫本套書吧!」

徐姊甜得像蜜的嗓音一傳來,傻瓜秋就被黏住了,笨笨的給她回道:「好呀!現在滿流行套書的。」

我咧……髒字不能髒,咧是語助詞,無義。

嗚!我真的被徐姊拐了,她居然叫我寫清朝的貝勒爺吶!

清朝,一個我最痛恨的朝代,人家喜歡唐朝嘛!人家要寫唐朝嘛!可是……

「就是‘京華四貝勒’,二月底把稿子給我。」

哪……哪有人這樣,人家不依啦。

可耳邊仍縈繞著徐姊那句「二月底交稿」,於是神算秋掐指一數才發現那時剛好是過年前幾天,為了過一個舒舒服服的好年,我拚命地在年前趕出來,然後好放心的賭博……呃!是賭後秋自家兄弟姊妹湊一桌休閒一下。

結果,我居然是第一個交稿的人。

板子拿高些,打光照我右臉比較漂亮,本人快手秋實在太慚愧了,怎麼可以對另外三位作者沒道義呢?

高處不勝寒呀!(喂!走快點,你們三個是龜在爬呀!快二月底了,我等得手都凍紅了。)

不好意思吶!早知道她們是屬烏龜的,我這只兔子就先冬眠一下,總不好改寫龜兔賽跑的結局,這樣會教壞小朋友的。

咦?等一下,我好象是來吐苦水的嘛!

徐姊,你知道清朝多難寫嗎?莫名其妙的滿州姓和官名快叫我想拔草。(總不好拔自己的頭髮吧!我又不是白癡。)

好在我們這種鄉下地方有號稱全縣藏書最豐的圖書館,抱了兩本又厚又重的滿清史冊才解救了可憐秋。(有空多去看看書。)

嘿!在此我要出賣新月的鎮山寶──徐姊和陳大哥,一解心中怨。

看過美女與野獸……呃,講錯了,是小黃雀和大水牛吧?因為徐姊人長得小巧可愛,看起來就像沒三兩肉似的,可是我告訴你們一個可怕的事實。

她是妖怪!

哪有人年紀一大把了還長得像小女生,簡直是……非妖即怪,她一定是妖怪。真嫉妒呀!

然後小巧可愛的小黃雀身邊伴著一頭大水牛。

天呀!陳大哥就像一座小山一般的魁梧,兩個徐姊還不夠做他夾心派裏的餡泥呢!

套句我老爸、老媽的話:「他一定很有錢。」

陳大哥,你可別偷笑到得內傷,錢太多不是好事,很容易被綁票,現在的治安哦!不是杞人秋在憂天,真不是人在過的。

不過呢,貪心秋比較不怕死,陳大哥怕錢多沒處擱,麻袋秋可以借你放,反正自古誰無死,留待鈔票……嘿嘿!我拚了命幫你……花。

千萬別客氣呵!

對了,徐姊,套書要送贈品哦,那……那我可不可以要,人家也要啦!

「去,羞不羞人呀!一團圓餅裝可愛,想害我吐光地獄果呀!」

嗯!

暫停一分鐘,殺手秋去清理門戶。

砰!啪!鏘!

一分鐘過後,可愛秋家的牆壁多了一幅黑色的抽象畫,標題是──不知死活的小惡魔。

「你……你……你是美麗、優雅,集天地靈秀于一身的美女秋,天、地、人、魔、冥五界無雙之豔。」顫著白羽毛的小天使狗腿地說道,頭頂金環正隱隱泛著烏氣。

天使也懼怕惡勢力。

誰說我是惡勢力來著?美女秋的視線一冷,所有人都開始和泥土聊天。

嗯哼!我就是惡勢力如何?

徐姊,我也要贈品。

不然……

我要釘草人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1:54

楔子

「大阿哥恭喜你了,這會皇阿瑪很賞識你在春季狩獵場上的表現。」

「哪里,你們表現得也不錯。」大阿哥胤禔對向他道賀的四阿哥、八阿哥賀道。

八阿哥胤祀笑笑的諂媚,「大阿哥表現得好,理應得到獎勵。」

「還是二阿哥命好,生下來就被立為皇太子。」四阿哥胤禎有點嫉妒的說。

「是啊,阿瑪最疼他了。」胤禔口氣頗酸。

二阿哥胤礽是康熙爺最鍾愛的兒子,平日在宮內胤礽即有感於他的幾個兄弟,對他一出生便被立為皇太子很吃味,不僅排斥他,私下更是常找名目構陷,甚至不惜派人暗殺他。

處於兄弟間明爭暗鬥的情況下,胤礽感到憂心不已,加上國內政局仍未穩定,時有反清複明逆賊謀反。

為此,他下定決心晉用忠良,不僅想穩固自己的地位,更想共體時艱,安內攘外。

在別稱玄武的海影灝貝勒,同時也是他堂弟的引薦下,青龍棣樊貝勒、朱雀煒烈貝勒、白虎鋆鋒貝勒,這四名皇室人中豪傑,感於他仁德召喚,傾力擁護他,幫胤礽完成一統江山霸業。

煒烈火爆濫情,頭腦清明靈敏、身手迅捷矯健,是一流密探高手。

雖然個性風流輕佻,流連美人窩,但絲豪不減其明智的判斷力。

胤礽要其擔負探查南方叛亂份子行蹤,確是實至名歸。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2:05

序幕

一場火,如惡虎般燃燒,錦繡河川迅速失去光華。

一場悲切的戰爭,造就了多少孤兒寡婦。

一個年僅三歲的小女娃跪在半毀的祠堂中央,屋樑隨時有倒垮之虞,但是她無懼於危險,清冷的稚幼雙眸不見浮氣,一徑咬著泛血色的下唇、忍著盈眶的淚光,直望三尺青鋒劍橫掛在猶沁斬木味的牌位上方,更顯出淒涼。

她孤獨地看著牌位上的名字,不聞娘親低嗚的輕泣聲。

這是她的爹呀!一個自她出生就鮮少見到面的爹親。

畢竟他是為了大愛才捨棄小愛,一個令人敬重的英雄俠士。

如今,卻成了屍首未全的烈士,被人高掛在城樓上方。

「鄭夫人,節哀順變,我們會想辦法把鄭大哥的屍首弄下來。」

明理的韋芙蓉強抑傷痛。「宮大哥,先夫是求仁得仁,走得不愧天地,你不要平添無謂的犧牲,別讓他走後還為弟兄擔心。」

宮群難掩悲傷地望著嫻雅的嫂子,心中感慨萬分,若不是清犬入關,他們何需放著優裕日子不過,拾起封刀抵禦外侮?

一切都是時勢逼人。

「韃子不除,日月不明,你要為鄭大哥好好保重,男兒畢竟還校」

韋芙蓉淚眼濛濛地將女兒擁入懷中。「我可憐的女兒,身在亂世要認命。」

「夫人──」

「宮大哥,你我也不必客套,我尊你一聲兄長,你喚我一句妹子,先夫的遺願還望你來承繼,芙蓉感激不荊」她倏然一屈腿。

「快起呵!夫……芙蓉妹子,別折煞大哥。」他連忙上前一扶。

「男兒,來。」她牽起女兒的手。「宮大哥,把她帶進教吧!這是我唯一能為鄭家做的事。」

「這……」宮群遲疑了一下。「何必為難個孩子?」

「不,她的命便是如此。」雖然不忍,但是她語氣堅定道。

「她還小,再過幾年……」

韋芙蓉淚中含著決絕神色取下銀簪,用力地在女兒粉嫩的白玉小臂刻上一個半月形。

驚愕的宮群來不及阻止,只見猩紅的血水從那不哭不鬧的小女孩臂膀上流滑整臂。

那一雙清瞳是出奇的冷僻,如同無星的月,他在心中激起一陣讚賞。

這娃兒了得,虎父果真無犬女,小小年紀已見日後的不凡。

「日在上,月在身,日月合鳴,清滅明複。男兒,這是使命,知道嗎?」

面對生、離、死、別,小女娃的心智比一般同齡的娃兒來得早熟,她如璨的瞳孔散發出慧黠光彩。

「娘,我們不流淚,該哭的是我的敵人。」

是的,她此言不假。

在十七年後,她成了令清廷頭痛的人物,一位人稱月剎的女諸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2:25

第一章

康熙三十年三月

位在胡同口盡頭,有一幢氣勢雄偉的大宅昂然矗立。灰色高牆兩旁是一尊尊傲氣的石獅,綴漆上朱紅顏料。

銅門簷頂鑄立剽悍的海東青,以青龍、朱雀、白虎、玄武五行之力位護衛中土之主。

宅內滿園的牡丹盛放,杜鵑、紫薇迎風招搖,海棠伴著笑靨嬌貴地展現風情,如同此處的王人。

而在這一片祥和春色下,暗藏著一場波濤洶湧的皇位爭奪戰,致使人人各懷詭計。

「貝勒爺,來嘗嘗波斯進貢的香甜葡萄。」

妖豔的回族美女雲姬使著媚術,眼中流露出饑渴的欲望,她仗勢著天生的狐媚與美貌,在宮中可是吃香得緊,一干王公大臣、皇親國威、貝勒、親王莫不成了她的入幕之賓。

身為進獻的舞伎,她深諳魅惑人心的風騷手段,所以至今仍難有人能逃得過她的挑逗。

她自知身分低微撈不著元配地位,故退而求其次,至少當個侍妾也不錯,何況向來有寵妾更勝於正妻之說,只要她懂得取悅男人的需要,日子定當比元配過得更加舒服快活。

「雲姬,你找錯對象了,風流鬼在那呢!」一個順手推,溫文儒雅的棣樊為自己化解「女禍」。

被點名的男子笑得邪氣,他輕佻地攬上雲姬的小蠻腰,下流地揉搓她呼彈欲出的碩大香乳,甚至不忘狠狠地貪口香。

「人不風流枉少年,女人嘛!不就用來排解、排解世間的無味。」

雲姬輕嗔的申吟一聲,側坐在煒烈的大腿上,早已春水大泛的她根本不在乎在誰的懷中,此刻她只求一晌快樂。

「說得好呀!南火,深得我心焉!」剛從海上歸來的海灝豪氣大笑。

一旁飲著酒的西金鋆鋒狂傲的一睨。「紅顏多禍水,小心當個牡丹花下鬼。」

「你在嫉妒我有美人在懷。」煒烈一臉得意的愛撫雲姬豐盈多汁的嫩白雪峰。

「對呀!我看下回爺得多招些舞伎來作樂,免得有人吃味。」

棣樊笑看海灝取笑自個兒兄弟,搖著頭倒了杯酒,逕自欣賞起庭園初春爭豔的牡丹。

東木棣樊人稱青龍,乃政經雄才,個性儒文爾雅,瀟灑柔情,負責主子所指派有關沿海一帶的事務。

南火煒烈隸屬朱雀,為人風流輕佻,個性火爆濫情,來去的女人不計其數,正負責剿滅南方叛徒,亦即是打著反清旗幟的流寇。

白虎鋆鋒是謂西金,征戰名將的他個性落拓不羈,為人狂傲霸情,如此狠厲的人物自然勝任平定西南任務。

而玄武海灝不遑多讓,北水當之無愧,海上雄風無人能擋,聰穎隨性,放蕩豪情,一個大海般的血性男子,掌握著海上霸權。

東木、南火、西金、北水以生命輔佐似友似主的中土胤礽二阿哥,如同五行,缺一不可。

「南火,適可而止。」

煒烈無趣地打發雲姬,他有些不舍地捏了她臀兒兩把,並吩咐下人把她帶至廂房,以等待會兒再與之銷魂。

「爺,又不差這一時半刻,半路攔腰斬實在有損男兒威風,況且我可是在造福可憐的大清怨女。」他大言不慚的說道。

「喔!那敢情是大清女子的福分嘍!」胤礽眉頭微挑,打趣地淺酌溫酒。

「女人似花,好象沒有一個男子會嫌園中的花兒過密吧!花嬌本來就供人把玩的。」神農氏嘗百草的精神值得效法,而他煒烈只是易草為花罷了。

「風流有理,摧花無罪,女人生來就是男人的配件。」鋆鋒狂霸言之。

棣樊微微地一笑,口氣冷淡道:「咱們難得聚首,非要把話題掛在風花雪月上嗎?」

性烈如火的煒烈冷嗤一哼。

「阿哥們私底下鬧得很僵,爺在朝中必是難伸手腳。」尤其是對上四阿哥胤禎貝勒,兩人由於實力相當更難分軒輊。棣樊說中了胤礽的心口事。

好個青龍。胤礽投以一記讚賞的眼光。

「有你們四位在暗地輔佐,我夜夜睡得安穩,只是……」

只是什麼?

四人同時浮起問號的目光,望向位居中位的俊逸男子。

「手足相殘並非我所願,各位阿哥互相較勁,期能在父王面前博得讚譽。」江山多嬌,人人爭之,他亦不例外。

「爺,心軟成不了大事,必要的犧牲是免不了的。」棣樊眼神頓時十分銳利。

鋆鋒語氣輕蔑的說:「放眼大清,有能力的皇子除了爺以外,也只有胤禎尚能一提而已。」

「此言差矣,八阿哥胤祀為人陰險,大阿哥胤禔心胸狹隘、狡猾無比,此兩人如丘漠黃狼,不可不防。」

胤礽頷首一點。「他們確是一根芒刺。對了,南方叛亂份子處理得怎麼樣?」他話題一轉地看向煒烈。

「有我出馬還有什麼問題,該殺該砍的無一倖免,看誰還敢和朝廷作對。」只要是叛亂份子,他煒烈從不輕饒。

「是嗎?」鋆鋒不以為然。「我聽說江南有個專門和朝廷作對的玄月神教,明著是以拜月為神來招攬人心,實際上處處打擊朝廷的各項法規,蔑視大清律法。」

煒烈收起輕佻地斂眉。「玄月神教是個十分神秘的反清組織,我已派人前去探查,相信很快就會有回音。」

「我不這麼認為,民間百姓相當推崇玄月神教,真要查起來,你非得花費一番工夫不可,而且這組織的頷導人物,尤其是日魂的奪情劍已臻出神入化,快到叫人不及眨眼。」鋆峰一直想會會這位傳聞中的人物。

「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一個日魂我還不放在眼裏。」他的眼中帶著狂妄的神色。

輕敵。鋆鋒瞪他一眼,接續道:「日魂倒是其次,聽說賽諸葛月剎才是玄月神教的中樞人物,與他交手過的人從無命歸來。」

「一個玄月神教算什麼,你認為我會捉拿不了這群小小賊子?」一股慍火燃上煒烈的眼。

「你們提起的月剎是何人?」

胤礽的一句話問出棣樊及海灝的不解,因為他們兩人的任務主要在近海,以致對於江南局勢不甚熟悉。

煒烈看了一眼眾人疑惑的表情,輕慢地將手下回報的消息說個大概……

近年來是有聽聞玄月神教日益壯大,而且這股聲勢主要是出自教內兩位靈魂人物,一是日魂,一是月剎。

兩者合之則為明,企圖十分明顯。

「這麼說,月剎這個人不簡單。」未見其人,胤礽已倍感壓力。

「不過是個不知死活的傢夥,妄想以螳臂擋車,爺別擔心屬下的能力。」他才不信逮不住月剎。

「南火,你的本領我很清楚,但是凡事要謹慎,能被江湖人士冠上‘賽諸葛’這名號,其人必定有過人之處。」胤礽揣想著,若此人能為他所用豈不快哉,可惜「他」是大清的肉中刺,非拔不可。

「見面不如聞名,道聼塗説的消息多半誇大的成分居多,況且老百姓無知又迷信,最容易遭特異份子蒙蔽。」

煒烈一張冷沉的怒顏突地戴上邪笑,他會說出這般因過度自信而淪為自大的言辭,主要是在他從事密探任務以來,這還是頭一回他的能力遭人質疑,所以心中的不快逐漸膨脹。

但礙于對方是他效命的主子,於是一口氣硬生生的忍下,而將這股難紓的怒氣轉嫁只聞其名不見形蹤的月剎。

他發誓一定要逮到「他」,再加以剉骨揚灰,以泄不平之氣。

「南火,不是我要打擊你的士氣,南方可是玄月神教的地盤,要生擒月剎恐怕不是件易事。」故意要扯後腿的海灝嘴咧成一直線。

「玄武──你想和我幹一架嗎?」他正愁找不到替死鬼練劍。

「雖然硬繃繃的泥地叫人不舒暢,不過我不介意與你玩上兩招。」海灝早就想活動、活動筋骨,煒烈這一吆喝正合他意。

「把你的褲腳綁緊點,這可不是你的甲板……」煒烈一出言,鷂鳥身影一躍而起。

兩道如雷身影陡地竄起,雙劍在空中交會發出銀色電光,隨即落於中庭。

一身紅衣的煒烈揮動淩厲狠絕的劍招逼進,如蛇一般滑溜的海灝豪氣大放,一一迎向那看似狠毒實則留情的劍勢,沉著應對。

一來一往的「表演」看得人心蠢動,東木棣樊及西金鋆鋒均被挑起興趣,大有下場攪和之意。

「青龍、白虎,你們也要學他們一般放縱?」胤礽不疾不徐地張口。

已起身的兩人一聞主子不悅的口吻,只好訕然坐回原位,他們瞭解他只有在生氣邊緣才會直呼四將的代號,否則大部分時間皆以五行之名喚之。

若是由他口中喊出某人的名字,那表示……那個人要大禍臨頭了。

「爺,你在擔憂南方的反清份子嗎?」細心的棣樊看出他眉間的憂慮。

他微微一喟。「能不憂心嗎?近來這些漢民的動作頻頻,令人十分頭疼。」

「亡國之奴何以權之,他們只是在做垂死之前的掙紮,南火自會為爺掃除煩憂的。」驍勇善戰的鋆鋒不當一回事。

「希望如此。」

眉宇間的王者氣勢叫人不能小覷,金線繡龍的黃衣更顯尊貴,二阿哥胤礽睿智中帶利鋒的黑眸一瞇,視線落在已過百招仍不見汗光的煒烈。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南火的光彩在日後會熄滅,成為一攤死水。

也許是他多慮了。

五行不可缺呀!

※ ※ ※

數日後杭州醉花塢

一場激烈的歡愛後,佈滿汗水的強健身軀一翻身,淩亂散發的頭枕在兩座雪峰上,不安分的手指猶在一小撮毛髮內撩撥。

即使已縱情一夜,豔美豐胸的女子仍低聲輕嚶地微張雙腿,而剛平復的欲望此刻又被輕易地挑起,涓溢而出的yin水是她體內欲求貪歡的情火。

宋憐星著迷地望著她身側的男子,深情的美眸殘餘歡愉,貪戀他那一絲絲的溫暖。

她的先祖乃是明末知名的學者宋應星,一本《天工開物》闡述全國重要產業,並附上圖示加以詳細說明,極力推崇機械生產的便利,包括農業、工礦及兵器等。

可惜由於文人儒酸氣息濃厚,到了她父親那一代,因不慎失言開罪某位八旗將領,硬是以判亂之嫌被論刑,以致一干男丁全充軍邊關。

而女眷亦難逃悲慘噩運,妻妾、女兒皆打入官妓之列,開始不見天日的送往迎來,曲意承歡悍莽的滿清將士。

該說她幸或不幸,在她被狎玩了半個月後,遇到皇太子的愛將煒烈,從此改寫了她的生命。

她由人盡可夫的官妓身分擢躍為江南第一名妓沈戀心,身價之高非尋常人家玩得起,因此得以少些責難,只需服侍少數高官、富田賈,享受被奉承、吹捧的虛華生涯。

但是,女人總是多了份奢望,盼能尋著好郎君白頭終老,她不禁凝望著癡戀的他。

「最近玄月神教有何動靜?」

是了,這就是她的悲哀。

她並不是單純出賣rou體的煙花女子,而是肩負使命的大內密探之一。

以美豔不可方物的容貌及酥軟的身段迷魅男子,在酒酣體熱之際套取秘密,藉以查探叛亂份子的藏身之所和動向。

美麗成為她的一項武器,這身白玉般同體佈滿了汙穢與不潔,而她為了一份不可貪求的愛戀出賣自己,出賣大明義士,這是她的幸也是不幸。

不是每個官妓都能有此殊榮擺脫不堪的日子,她算是幸運的一員,因為絕豔的外貌使她避過老死在營區紅帳裏。

只是以一個「背叛者」而言,她還是付出了代價,愛上了煒烈這個處處留情、風流不專的「刑罰」。

不幸呀!

「玄月神教的行蹤詭譎,很難查清他們的正確動向。」倏地一陣痛楚使她眼一睜。

煒烈懲罰性地捏緊她硬挺的雪乳,以齒在她柔若無骨的香肩上烙了血口子,邪魅地舌舔唇上的血腥溫液。

他不接受這毫無進展的報告。

「戀心,你想回到紅帳內伺候貪婪的大清兵將嗎?」他不用廢物,該絕情時,他絕對是殘酷的狠厲。

她微微一怔,強烈的撕痛再次撞擊千穿百孔的心。「屬下已盡了全力追查……」

「你的敷衍太空洞,我要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他使力地箝住她的下巴,不念情地吻破她紅豔雙唇。

「玄月神……神教並非一般烏合之眾,他們的教派嚴謹而有組織,外人鮮能打入核心之中。」她當真已盡了力追查。

「推託之辭。」他毫無憐惜之色地板開她大腿,用力地戳入一指。「你忘了張開大腿吧?」

意在諷刺她妓女裝閨女,故作矜持壞他大事,不肯yin蕩地放開千人枕、萬人嘗的美妙身軀。

宋憐星,不,她是豔名遠播的沈戀心。「烈,我是你的女人呀!」

「憑你還不配喚我的名字。」他殘忍地退出手指,讓她在情欲中痛苦。

「貝……貝勒爺。」她不敢要求憐寵地泛著緋紅臉色,守住她僅剩的尊嚴。

「杭州的地頭蛇陳大富不是迷你迷得暈頭轉向,還有鹽幫的張貴、南北船運的主事黃老爺……他們可全是你的入幕之賓,你會套不出半點有關的消息?」

煒烈不信任的語氣讓沈戀心手腳冰冷,他口中的人名叫她不自覺地打個哆嗦,噁心的酸臭便在胸口強噎下腹。

一口黃牙的陳大富滿身腥味,在床第間需索無度,每每令她痛不欲生,一夜過後至少得休息個三、五天才能下得了床。

鹽幫的張貴力大無窮,即使他有心惜花,但在情欲的勃發下常常無法控制力氣,以致抓得她渾身全是青紫不一的傷痕,久久不能接客,無法打探各方訊息。

而黃老爺年事已高,辦起事來力不從心,偏又好色,極盡淩辱之能事,常要她以羞恥的姿態滿足他的變態心理,甚至命其貼身小廝代為苟合,然後眼眶發紅地赤著身在床上觀看。

她身不由己的苦他可知曉,難道她的輕賤得不到一絲好言?

「當初把你從紅帳保薦入朝為探子營效力,可不是讓你養尊處優地當個夫人,認清自己的身分,用上天賦予的好條件去掙個運氣。」

「是的,貝勒爺。」苦在心底的沈戀心黯然一應。

「記住,把玄月神教的一切給我調查仔細,尤其是日月聖使。」他恢復輕佻地揉搓起妍美的曲線。

女人在於他是一種娛樂,而非必要。

他喜歡女人多肉的嬌豔身軀,呢喃噥軟地嚶酥聲調,但不代表他會沉溺於女體的歡欲之中。

而他絕對是個善於擺弄女人的情欲聖手。

「爺兒的意思是指日魂、月剎?」

沈戀心愕然的牽強表情引起煒烈冷酷的一瞥。

「沒把握?」

她無視胸前那道血回道:「日魂人如其名,日間奪魂不見影,而月剎……更是高深莫測,無人識其真面目。傳聞中,兩人都是俊美無儔的翩翩男子,日魂桀驁冷僻,孤傲如死城中的幽冥,叫人望而生畏,不敢與之為敵。

「月剎的傳聞更是甚囂塵上,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為人機智、冷靜,面如冠玉,美若天上謫仙,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令人心動的風釆。

「月剎擅長玩弄人心,洞悉凡夫俗子的細微舉止,在談笑間不費一兵一卒即能置人於死地。

「年歲不知,性別無解,武功路數奇特,地位僅次玄月神教教主,有可能繼承下一任教主之位。」

沈戀心的解說讓煒烈的眼神變得格外深沉,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蠢動。

「月圓之夜,我要得知月剎的落腳處。」他要親自會會月剎這個傳奇人物。

月圓?!那不是三十天不到?

「日魂呢?」

「戀心,你跟在我身邊快三年,不要表現出愚呆來,聰明人休問蠢話。」

「是。」她螓首低垂,以烏髮掩住眼底的受傷。

「不論是日魂、月剎還是玄月神教,只要敢與朝廷為敵的亂臣賊子,一律殺無赦。」他的職責就是讓大清基業能永保萬年。

「爺兒的旨令,屬下當全力以赴。」她的命是為他而生的,即使再多犧牲她也甘願。

煒烈滿意地吻吻她的紅唇,一個翻身覆上她。「這才是我的好女人,讓我再疼你一回。」

駕馭女人的手法不外是馴服她的身心,尤其在他心情愉悅時,對待女人的溫存更是絕對火熱、狂野,將女人的身體逗弄到極樂之地。

欲望強烈的他不在意展現雄性威風,他弓起她的細足架在兩肩上,以其雄偉挑逗她已腫大的花he,來回地在花he上摩擦,故意不進入。

這是他的另一種殘忍,以人性最基本的需求來控制女人的意志。

「貝……貝勒爺,屬下……求你……」她發出近乎貓般的泣音。

「求我什麼?」

「要……要我。」

為了滿足體內的空虛,她沒了羞恥心。

「保證能在月圓前查采到玄月神教的消息?」他進了一分又退了出來,故意吊她胃口。

激情難耐的沈戀心抓住他的腰臀要求道:「是的,貝勒爺,我一定……為你辦……辦妥……我要……」

「你真是天生的小蕩婦,都濕成這樣。」他探入一指沾滿黏濕的薄液塗在她唇瓣。

指一撤出,男性的堅挺隨即取代其位置,填滿女性的濕熱處。

一進一出的撞擊聲和著女子喜悅的尖吟聲,使警覺的煒烈幾乎要錯聞門外的高呼聲量。

「抓刺客呀!有刺客刺殺了護軍都統……」

瞬間他平息了欲望,以驚人的速度套上衣物,見一道黑影掠過緊閉的門扇,他起而追出──

※ ※ ※

「噢……嗯……我的小寶貝……你真是可人……哦……」

跨騎在妓女身上的護軍都統濟爾納哈一身是汗,滿臉紅光地朝滑潤小x衝刺,充分享受女人的陰柔。

殊不知窗外有道昂藏黑影等候著,允許他在臨死前享樂一番。

一陣急喘聲後是熊般的吼聲,虛軟的濟爾納哈趴在昏死過去的女體身上,對殺氣逼進毫無所察,直到劍身由後背直沒入心臟,他那圓睜的兩眼驚愕地閉不了目。

那劍透過身體傷著濟爾納哈的老相好秋娘,她才在痛中驚醒,高喊著,「有刺客,快來人抓刺客呀!有刺客刺殺……」

「該死的女人,多嘴。」刺客抽出劍,複補上一劍在秋娘的心口。

他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於是破窗而出,沿著步道往後門奔去。風中有股不尋常的波動,他知道有高手緊追在後,不自覺吐了幾句不雅辭彙。

刺客仗著對地勢的熟知,七彎八拐地在人群鼎沸處穿梭,卻始終擺脫不掉身後的追兵。

他後悔思慮未周地握緊手中的劍,正打算與來者一較高下,突然一隻詭異的手從暗巷伸出,粗魯地拎住他後領往後拖。

他用不著去猜想,此人定是男姊的貼身影子──阿彌。

「輕點,阿彌,你快扭斷我的頸子了。」

身材魁梧的阿彌不置一語,恭敬地讓身後的主子上前。

「馭弟,你又闖禍了。」

一身飄逸的秋香色長衫,文人慣使的一把水墨摺扇,在黑暗中仍見其出塵的容貌,宛如天上神仙下凡塵。

「男……月剎。」宮馭慚愧地低下頭。

月剎淡漠地一點,用手中摺扇敲敲他的肩。「總是不聽話,玩出問題了吧!」

「我……我才沒有。」沒對上一仗,他可不認為技不如人。

「逞強。」

她太瞭解他的衝動行為,打從他一出生就註定要惹麻煩。

「我是為民除害。」

「除害?!」月剎利眼一橫。「這種事還輪不到你出頭,小鬼。」

「什麼小鬼,我都十六了。」他不服氣被看校

十六歲是不算小,但對早已在江湖走動的月剎而言,仍是小鬼一個。

「既然如此,你何需跑?」

「我……我是不想濫殺無辜。」宮馭為自己找藉口,其實心中有數。

他功夫不濟已是教中笑談,唯一可以一提的,是他獨步武林的家族絕學──輕功,所以要在高手眼底下開溜絕不成問題。

「你殺了一名妓女。」她的意思已明指他濫殺無辜。

「我……」有愧於心的宮馭不敢反駁。「她看到我的臉。」

月剎以扇柄挑起他的下顎。「這張臉十分俊秀,還見得了人。」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他賭氣地躲開扇柄。

他可不想被繪成圖形滿街追捕。

本來他是以黑巾蒙著臉的,但他自以為兩人雲雨之後必定陷入沉睡之中,於是撤去黑巾。

加上敗在他劍術不精,一個力道沒控穩,誤傷了狗官身下的花娘,所以他心一狠才下了毒手,多添了一條亡魂。

要是他有仇大哥一半的功夫就好了。

「我很愚昧,不懂你這回的多事所謂何來。」她若不好好提點他,只怕這小子年少輕狂不經事呀!

提起此事,宮馭的火氣就直冒上來。「那個狗雜碎欺淩街口的豆腐娘,害得人家三口子人都快上吊了。」

「喔!是長相白白嫩嫩的晴兒……她姊姊受辱了。」月剎故意兜耍著他。

「呃!這個……她們母女三個孤苦無依……我輩中人應該挺身相助。」他說得有些心虛。

「馭弟小小年紀就有憐花之心,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呀!天下的女人有福了。」她輕喟道,這小子果真不知死活。

宮馭臉色泛紅,聽出嘲諷之意。「她們真的很可憐嘛!」

「在清犬高壓的統治下,哪個漢人有快活日子可過?」她要他清楚國亡民賤的道理。

「所以我想幫忙殺光滿清韃子……唔……」

月剎一指點向他的啞穴。

「有人來了,阿彌先帶馭弟回去,我去測測對方的底。」不輕估對手才能使穩舵,是她一向的處事原則。

「是,小姐。」

「阿彌──」

「對不起,協…公子,阿彌失言了。」與外型不符的甜柔嗓音是上天對阿彌的補償。

「別再犯了。」

身形一閃,月剎被夜色掩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2:42

第二章

「哎呀!我的傳家寶扇可別汙了。」

月色雖昏暗,對習武者而言與白日無異,一石一木了若指掌。

煒烈正全神專注追捕誅殺護軍都統的兇手,著實詫異怎麼突然會撞上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是他太疏忽還是兇手故意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阻擋去路。

「好在,好在,先祖的庇佑。」佯裝成書生的月剎吹散扇面細砂,一副寶貝地像拾回萬金難易的珍藏。

儒酸。

這是煒烈腦中浮現的字句,他眉頭皺如小山,望著一直擋路的身影,這人似乎不把他放在眼裏,自顧自的護起一柄舊扇。

這對一向受人注目的他來說,此種漠視簡直是項屈辱。

「一隻破扇算什麼,我府裏古董多得是,個個價值都勝它千倍。」

月剎故意一臉迷惑地四處瞧瞧,不確定地指指自己的鼻頭。「公子與小生交談嗎?」

「除非這裏有鬼。」他臉色嫌惡地噴著氣。

「不會吧!子曰不怪力亂神,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擋路,你沒做壞事吧!」

沒種,抖成那德行。煒烈不屑地拍了「他」一下。

「鬼呀!鬼……呼!兄台,是你,人嚇人可會嚇死人的,我上有父母,下有兄弟,若我兩腿一伸找誰盡孝養家去?」月剎配合身分虛弱演出地撫撫胸口。

「膽子小就別學人家半夜遊蕩,小心……你是男人嗎?」月娘一露臉,他頓時口乾舌燥。

真見鬼了,這是什麼對話?「小心和你是男人有關聯嗎?小生倒是不解。」

「收起你的之平者也,一副窮酸書生味,叫人看了就生氣。」煒烈心底不住地讚歎著,男生女相,好俊的書生。

月光下的容顏出奇俊美,若為女子該是何等的仙姿,陌生的悸動衝擊煒烈未及設防的心窩,頓時他驚心地板起兇惡神色,以鄙夷目光掩飾失控的慌亂。

可是,真是好美的書生。

此時月剎低頭瞧瞧身上蘇織的長衫。「會嗎?我這身衣物可是花了百兩銀子從錦繡坊購得的。」

蘇杭的織繡天下聞名,尤其是禦封的錦繡坊一衣難求,多少王公大臣不惜重金搶購,宮中嬪妃、龍子龍女一律是錦繡坊的織品,而且只有受寵者才有幸多得幾匹織布裁成衣。

尋常人家若無恆產在手,就是半匹錦繡坊的肚兜布也是買不起的。

「我指的是你的口氣一副儒酸味,小生小生地轉個不完。」他的視線很難從這張出色容貌移開。

「原來是小生多禮了,公子聽得不順耳。」浮躁的男人呵!又是被假像所惑。

還小生,真刺耳。煒烈不遜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生姓岳,名破塵。」

「嶽破塵?」連名字部取得如此出世,幻如謫仙。

「公子尊號?」月剎平淡的眼波藏住一抹狡光。

「不要咬文嚼字,賣弄文人涵養,我是煒烈,你喚一聲烈哥好了。」語一出,他被自己的坦然震祝

煒烈?!南火煒烈?康熙的皇太子胤礽手下的四大將之一?

這……是巧合吧!

假借嶽破塵名諱的月剎也陷入一陣思考中,一把摺扇瀟灑地經搖,似愜意地審視眼前的男子。

身高六尺有餘,方耳大眼,兩眼炯炯有神,鷹鼻俊挺孤傲,劍眉深濃似烏木,五官深邃蒼悍,北國男兒的鷙猛氣勢表露無遺。

他來南方有何目的,是為肅滅反清義士而來嗎?

不查個分明,令人寢食難安哪。

「烈哥深夜不歸所謂何事?」她的鼻翼間傳來一陣濃鬱的脂粉味,想來他在妓院流連總不會是吟詩品茗吧?

啊!該死,忘了正事。煒烈懊惱地橫瞪「嶽破塵」。

「你可有撞見一位匆忙提劍而行的夜行人?」

「你算不算?」她眼神畏縮地凝睇他手中的三尺寒劍。

「我是指我以外的人。」接收到「他」駭怕的目光,煒烈下意識地將劍置於身後。

月剎睜大無知雙瞳。「會有人半夜不睡覺,無聊地提劍夜奔嗎?」

「你指我無聊?」他略微提高音量,警告「他」三思而後言。

可惜「他」硬是試上一試。

「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塵匣元開鏡,風簾自上鉤。兔應疑鶴發,蟾亦戀貂裘。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

煒烈睨問「他」,「這是杜甫的詩句,你念來何用?」這個弱書生莫名其妙,竟選在大半夜吟詩。

「烈哥好修為,知曉這首‘月’出自杜甫,小生……呃!小弟敬佩。」月剎口出贊言,看來這煒烈是有點墨水。

「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他單手環胸等候一句解釋。

月剎莞爾的笑意在眼中流轉。「因為無聊嘛!隨興吟上一段古人文學。」

「喔!無聊……」煒烈猛然領會「他」話中的謔意。「你好大的膽子,敢嘲笑我。」

明明是怯弱文人,此刻卻在談笑間將他一軍,不經細察的煒烈被一股怒火遮了眼,兩目如炬地瞪向那張玉筍般美顏。

若以他平日作為,一個小小漢民的生命不足為惜,為何嗜血的長劍抹不上這傢夥粉嫩的細頸。

要命,一切都亂了。

他不該是個男兒呵!

南火的定性未免……月剎眼藏笑意,口出歉言道:「烈哥莫要生氣,小弟一見你倍感親切,才敢開個小玩笑,請勿怪罪。」

「你……你別畏畏縮縮冠上別死人的禮數,我是……嚇唬你而已。」他言不由衷地斜睨他。

「是是是,小弟受教了。」太有趣了,這只朱雀竟如此隨便地在半路與人結交。

摺扇下的朱唇微勾,月剎不懷好意地諷笑,面對強大的敵人猶不自知,看來密探高手的美譽該改寫了。

玄月神教耳目眾多,三教九流都有其弟子在,暗地裏收集滿清韃子的動向,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以回報,好將其弱點握在手中,再一一誅殺,趕出大明土地。

貪求富貴的漢人雖不在少數,但大部分人是有良知的,再加上滿清狗入關以來輕待漢民,反清志士才會如波濤洶湧,置個人生死於度外地加入驅逐韃子的行烈。

因此,手下的情報網密如蟻穴,得以輕易地探知朝廷皇子的激烈鬥爭。

如果玄月神教行動不幸失敗的話,其中以胤禎與胤礽兩位阿哥最有可能登上帝位。

「破塵,你半夜在街上溜達什麼,像你這種軟棉花似的小白臉最易受覬覦了,你沒有半點危機意識呀!」

一想到「他」如玉的身子被人侵犯,煒烈心口猶如揪著千斤鐵,口氣不自覺地冷厲起來。

再惡也惡不過女真人。抑住內心的想法,月剎口氣和順地回應,「烈哥教訓的是,小弟太不長智了,只是家母急著繡線用,以致一時疏忽了。」

「買著了?」煒烈一見「他」認錯,暴烈的語氣無形中放柔。

「尚未。」

「好吧!我陪你去買,反正我也沒事。」

這實在有違他密探高手平日的作為,殺護軍都統的兇手還沒逮到,這會竟僅想多陪著「他」一時半刻……

罷了,經這一攪和,兇手大概早已潛逃。

「你陪……我?」一個大男人逛繡莊?月剎沒料到他會來這招。

他冷眼一射。「瞧你瘦骨薄肩的模樣,我可不放心你走夜路,最近柳木價格上揚得很。」

死當死在柳州,因為柳州出柳木,最適合用來釘棺裝死人,世人皆知。

「烈哥好生有趣,小弟不敢先行一步,你先請。」月剎笑裏藏刀地拱起「請」的手勢。

「我……你……」他明知被反捅一刀,卻找不出話予以痛擊。「這麼晚了,繡莊大多關門,還是你帶路吧!」

「烈哥在前頭領路,小弟在後指引,免去世人不當的猜測。」月剎用兩人同行易引起非議為由,堵住他反應迅速的利嘴。

煒烈氣悶地瞪了「他」一眼,再次落於下風。

偏偏那張俊美無比的容貌叫人生不起氣,他只能鬱結在胸中發酵,釀成一杯苦不堪言又必須下肚的餿酒。

「你行,我認栽了。」

月剎嘴角的笑意未達到眼底「只不過買卷繡線,烈哥的言辭過於深奧,小弟惶恐。」

「閉嘴,不要逼我毀了你的‘花容月貌’。」咬牙切齒的煒烈在掙紮中青筋浮動。

他在考慮是一把掐死這傢夥一勞永逸,還是違背倫常地吻上那比女人還鮮豔欲滴的香唇?

香唇?!

真是令人心動……咦!他在想什麼下流念頭?難道女人玩過頭,上蒼派了個男神來報應他的絕情?

唉!就算他肯,人家也不一定肯,少想些胡事,回頭再上沈戀心的床溫存幾回,把這突生的怪念頭趕出腦海中,繼續當他的風流浪子。

只是他為什麼不是女人?

月剎打破沉默,「烈哥,你在想什麼?」要殺他何其容易,看他失神的模樣一點也不像精銳的南火。

「休要問,小心我奸了你的屁眼。」

「嗄?!」

月剎差點被咽喉間的唾液梗岔了氣,男人奸男人?!

他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口出何種駭人之言?

「還不走,你是娘兒們呀!」

我本來就是娘兒們。月剎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趕緊虛應道:「是,就來了。」

「哼!」

煒烈生著自己的氣冷哼一聲,率先邁開步伐。

回頭望了「他」一眼,那嬌俏的玉容又狠狠地敲擊他的理智,以至於他竟出現不可思議的溫柔舉動,縮短步伐地配合「他」走。

他不禁再一次在心裏低歎——

他為什麼不是女人?

※ ※ ※

「你說五行中的南火陪你上繡莊買繡線?」

無法置信的低沉嗓音出自一位冷顏男子口中,他拭劍的手停滯不動,銀光四射的劍身似在呼應他的遲疑。

不只是他,偏廳內的一干弟兄亦是瞠大詫異的雙眼,直視著斜倚貴妃椅的絕色美女,全都傻楞楞地瞧著她以不疾不徐的姿態,一派優閑地飲著熱茶。

她那眉似彎月分掛兩端,星眸含笑不帶邪媚,清靈得宛若幽谷的深潭映月,俏挺的鼻樑在染楓的薄唇上輕擰,好一個落塵的人間仙女。

見慣了她的美麗,能讓文月神教眾弟子一致失神的好玩事,如今又添了一樁。

「月剎堂主,你在開玩笑吧!」

「冷冷,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她眉笑、眼笑,連如雲烏絲都染上笑意,卻沒人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

冷傲臉一沉,不太高興她拿他當笑話。「請不要叫我……冷冷。」

「好吧!傲傲乖,待會姊姊拿糖給你吃。」她一副哄小孩的無謂樣。

「你……可惡。」他手一揮,偏廳外的一棵杏花轟然之下只剩粗幹。

「嘖!冷傲,你的脾氣要收斂些,在自個人面前使點小性子倒無妨,要是出了教還這麼任性,外邊的百姓當教裏無大人管事呢!」

「鄭、可、男,你別欺人太甚。」

這小子脾氣真壞。月剎斜睨他一眼,隨即扯聲怨道:「仇恨,勸勸你的拜把兄弟,他太不尊重我了。」

先前的冷顏男子將劍入鞘,肅寒的面容有著細微的笑波。月剎的伶牙俐齒他又不是今日才見識,誰鬥得過素有女諸葛之稱的她,連那朱雀還不都自承栽了跟頭。

大家鬧歸鬧,還是不敢開罪於她。

「冷冷,請你尊重一下月剎堂主,她是下一任的教主。」

噗!

「要死了,你想害死我好奪權嗎?」

「日魂,我不想跟你決鬥。」

一口茶噴得老遠的月剎和面色一陰的冷傲同聲開口,兩人箭頭指向同一人日魂仇恨。

日魂的家人原是莊稼漢,不問世事地耕作薄田,養活幾口人。

誰知一日來了個多尼貝勒在附近林區打獵,見著了他年輕貌美的小姑姑,一時色心大起地強暴她,並在事後欲強行帶她回府邸侍寢。

仇家人當然不肯坐視不管,拚了命也要救回自己的親人,結果一家七口同時殞命,唯有偷溜出去玩的仇恨避過一劫。

當時被強擄而去的小姑姑獲悉家人已殉難後,強忍創傷曲意迎合多尼貝勒,她一方面找機會報仇,一方面乘機打探何處有名師,好將仇家的遺孤送上山鍛煉。

她想,與其讓侄子當個手無寸鐵的無助老百姓,倒不如讓他學得一身武藝,既可護身又可救國。

多年後,仇恨學藝已成欲報親仇,他小姑姑已早一步手刃仇人,並自縊而亡,死在仇家人的墓前。

她的屍骨還是鄉裏人代為掩埋立碑。

不過仇恨原本名字並非恨字,是他心中被仇恨壓得成魔,自行將父母取的小名遺忘,以恨獨活於人世間,直到他入了玄月神教。

「月剎,你該提提那件事。」冷傲不死心地問道。

「哪件事?」她故意裝傻。

「南火。」

寡言不見得是美德,看來眼前這夥弟兄擺明是不懂得欣賞了。

「噢!那件事呀!」她吶吶地回應。

「對,就是那件事。」

月剎一臉鄙夷地勾起唇角。「是男人就別像三姑六婆地問個沒完,僅是買個繡線就這麼值得大驚小怪。」

她一句話罵了所有人,害得大家敢怒不敢言,只有苦笑地等她消遣個過癮。

冷傲更是追根究底,「如果買繡線的男人是神教的死對頭,那又另當別論。」

偏廳的一夥男人聽了,全有默契地點頭。

「南火是個有意思的傢夥,和傳聞不盡相同。」她收起嬉鬧嘴臉,轉為正經地說道。

「與你比起來如何?」冷傲指的是南火的武學修為。

她低吟了一會兒。「沒較量不清楚,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的武功很高,不下於日魂。」

「我不如他?」日魂輕撫常年為伴的長劍,眼露殺氣地問。

「伯仲間。」

「你如何看得出?」

「我也是習武者。」她眼含精銳地分析,「南火的步履輕不出音,呼吸吐納緩淺似無,也唯有頂尖高手才有這般境界。」

為了繼承父親的遺願,她拜生性古怪的天山二佬為師,日夜苦練偏邪武功,完全沒有個人時間。

當一般同齡的孩童還窩在父母懷中撒嬌時,她只有一把重得握不住的銅劍,以及幾本啟示智慧的奇書陪她度日,稚嫩的生命過程找不到半絲該有的溫暖。

就因她善於觀察人的面相、表情、習慣,以掌控別人的喜、怒、哀、樂,人們贊她是精於運聽帷幄的女諸葛,其實她只想擺弄所有人。

她哭在心底,所有人都不覺地陪她齊嚎。

她笑在臉上,所有人自然的反應是暗笑。

活在別人期望下的她,深知雪恥國仇家恨的路是無限的遙遠,看不到盡頭,除非死亡。

冷傲漠然地說道:「女裝動人,男裝勾人,你真是不折不扣的禍害。」

「怎麼,是嫉妒還是羡慕?我不介意借你幾套宮裙,不過以你的尺碼,大概只能穿阿彌的留仙裙。」

阿彌?!

一想到她那高大魁梧的貼身女侍,那壯碩昀身軀套上不協調的留仙裙,神教內的弟兄都已露出受不了的神色,更何況是個大男人。

臉色一陣青白交接的冷傲雙唇緊閉,僅用他足以殺人的眼波橫掃氣定神閑的月剎。

「嗯!我明瞭了,冷冷喜歡當女人。」她眉勾眼笑地眨了兩下。

「鄭、可、男──」

月剎微蹙蛾眉。「這是你今天第二次叫我的名字,看來你很不滿我哦!」

「如果沒人反對,你會發現你的脖子是多麼脆弱地不堪一折。」冷傲被她惹惱了,手指異常蠢動。

不過意氣話容易出口,當真要他下手,死的最後一定是他──被教中弟兄以眼刀砍死。

畢竟美人是比較吃香的,尤其擅弄權勢的女魔。

「我倒是想嘗試看看,到底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七尺綾紗像樣。」她的武功向來詭譎而無生息,且毫不留情。

而一夥人聽聞七尺綾紗,抽氣聲十分整齊,當下不約而同地退了十步遠。

日魂利眼半瞇地瞅著她撩耍一截白綾,不禁提聲警告,「不要妄想拆了玄月神教,我打算在這裏養老。」

月剎笑得嫵媚。「仇恨哥哥,你的心願還真是小,要不要小妹為你送上嬌妻美妾?」

「別玩我,辦正事要緊。」他依舊冷沉著一張陰森的閻王臉。

「純靖親王率三旗一千多名的驍將南下,意在誅殺反清義士,據探子回報,朱清一家百來餘口無一生還。」

月剎臉色一斂,淡淡哀色浮在眉心。

朱清乃是明朝皇裔一支遠親,和清廷對抗十數年,私底下早已聚集精兵數萬,可惜他為人高傲,擺脫不了皇室驕縱的氣焰,猶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威。

他目空一切,不屑與民間力量結合,高估自己實力輕忽蠻子的剽悍,以致功敗垂成,死無全屍。

同情無濟於事,可憐的是那庶出的兒女,她再也見不到他們用崇拜的眼神,甜甜嫩嫩地喊聲──鄭姊姊。

恨嗎?

這是改朝換代必有的犧牲,她能怪罪大明皇帝的無能,平白斷送大好江山?

物換星移,千百年後十尺見方還不是一堆白骨。

「你沒去通知?」

苦笑的月剎目光一寒。「來不及,驍騎營快得無聲無息,兩方的消息幾乎是同時傳達。」

「南火是來探路子?」日魂推論道。

「還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可以猜得出,他是沖著咱們玄月神教而來。」她的直覺從不失誤。

月剎說明狀況,「純靖親王和胤礽阿哥是甥舅關係,兩人向來合作無間,我已經以暗語傳予各地弟兄,要他們密切注意驍騎營的動向,並與各方義士保持聯繫,以防情況有變可以及時支援。」

日魂眉頭一舒。「不愧是女諸葛,已早一步作好防備,是義軍之福。」

「我受不起這等讚譽,朱清一家終究救不了。」少了一份力量等於是削掉義軍一翅呀!

「怪不得你,是朱王爺瞧不起咱們這支民間義軍,他們才會導至滅亡。」

「噢!你這個棺材臉也會安慰人,有長進哦!」她不忘取笑兩句。

日魂冷言道:「月剎,我的劍在悲鳴。」意在警告她別惹火他,嗚咽的劍身渴血。

「天怒人怨了吧!」冷傲低語地落井下石,冷傲毫不同情她。

眼波流轉的月剎閃著狡色,正想算計這對冰字輩的兄弟,霎時阿彌高大的紫影已然入目。

「是我娘嗎?」

對方不必開口,她已料事如神。

「是的,夫人請小姐回月居一趟。」

「嗯!我知道了,通知夫人我正在商討義軍一事,稍晚再去見她。」

「是的,小姐。」

阿彌頷命退下。

「你連義母都欺騙,好個孝女。」

月剎不理會日魂的諷刺。「我們確實在商討大事,義軍的興亡難道不重要?」

他被劈得無語應答。

「當前第一要務是掌握住南火的動靜,他是我們的窺天儀。」也是她感興趣的一個探子頭。

「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日魂幽黯的眼底有幾許不安的起伏。

「我看起來好欺負嗎?」

「你──」

是的,你看起來好欺負,卻是可怕的女人。這是眾人擱在心底的話。

「有意見嗎?我不反對有人提出更好的辦法。」只是接不接受在於她。

冷傲局促地耳後微紅。「我不放心。」

「有什麼好不放心,一個古怪的男人而已。」不過出奇地對她的眼就是了。

「玄月神教多得是能人,用不著一個女人出頭。」他多少會擔心她的安危,因為深藏已久的情愫。

「我比較閑。」

一句平淡無奇的話語,讓一群急於護花的弟兄吐不出半句話。

日魂當下得啟程刺殺安南郡王,瓦解他駐兵臨安的勢力,救出身陷在那的百來位義軍弟兄。

而冷傲得南下蘇州保護史將軍的後人,以防遭到清犬的殺害。

其他稍有地位的弟兄亦有任務在身,唯有在教內指派任務的月剎最閑,隨時可以找個人打發時間,順便探采虛實。

舍她其誰呢?月剎以眼光四處環顧眾弟兄。

「你要……小心。」日魂不習慣地表露關切。

「她是禍害,該小心的是南火。」不善表達的冷傲氣憤地說反話。

月剎淡然一笑,不置一語,她想起尚不知情的南火。

一個獵物。

※ ※ ※

醉花塢

名妓沈戀心的繡閣傳來粗嘎的喘息聲,滿室春色整夜不歇。

深銅色的肌膚不斷衝撞身下如玉般的雪顏,似要將她揉進骨子裏,永不靨足地榨取那一份女性溫暖,藉以忘卻縈繞在心底的那抹身影。

儘管沈戀心的身體已不堪折騰,但為了心愛的男子,她還是以燈蛾之姿撲上他這盞大火。

「吼──」

再一次獲得滿足,煒烈的心反而更空虛,牽牽 掛掛地居然是那個滿口孔孟的俊美書生。

他真是瘋得厲害。

「烈……貝勒爺,你有心事?」他從來沒有連續三天只要她,而且是近乎粗暴的對待。

煒烈瞧都不瞧地一把推倒她,逕自將她粉嫩的玉腿撐到極限,毫無前戲地挺進她已然紅腫、且過度摩擦受傷的女性幽道,不顧她已汩汩而流的痛苦淚水。

他要佔有,因為他是男人。

可是──

看在他眼裏,沈戀心豔麗的容貌早已被一張俊美無儔的俏臉取代,他要那傢夥呀!

在瘋狂的作樂後,煒烈的熱液雖全留在她體內,但那份渴望愈燒愈熾,無人能填滿。

「他為什麼不是女人?」

他挫敗地低吼一聲,風似的身影瞬間離開碎花塢,離開一個身心受創的女人。

然而他的前方,卻是如此惘然。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2:57

第三章

宜人的風,清淡的雲,似草非花的環紅繞紫圈住月牙形的荷塘,含葩的白蓮低首面水,遊魚荷葉下來去嘻食,三三兩兩。

矮叢的七裏香獨自吐蕊,雀兒花問尋巢。

本該是太平盛世,卻鎖住一抹放不開過往的芳魂,娉婷的姿容不減當年美色,只是歲月的無情使烏絲染上輕霜,有了滄桑的美感。

她是多愁的芙蓉花。

「癡兒,你今年幾歲了?」

可愛、乖巧的癡兒文靜回道:「十七了,夫人。」

「好快,都十七了。」她摯愛的丈夫已離開十七年。

十七年前癡兒的父母是對忠心的下屬,在一次的反清行動中雙雙以身殉主,留下一個剛滿月的女娃兒。

沒爹沒娘的孩子是可憐了些,她才托奶媽養大了癡兒,帶在身邊多個伴,以慰自個女兒常年不在身側的孤寂生活。

韋芙蓉喃喃道:「男兒有二十了吧!是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鄭家的香火就剩她這女兒了。

「對呀!她早該嫁人。」

「該把她許給誰呢?傲兒或是仇兒。」她沒注意有個男子突兀的回應。

「我如何?」

「喔!你……昱兒,你幾時來的?」

俊朗的宮昱孩子氣地一靦。「蓉姨,你都沒考慮到我。」

「可是你比男兒小兩歲呀!我以為你爹已為你選好親事了。」她覺得不妥道。

「爹是為我安排了一門親事,是文家的千金,不過我拒絕了。」他的心中早已駐進了一抹絕塵倩影,再也容不下旁人。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文家的可人是個溫雅、賢淑的美人兒,多少公子哥兒求都求不到。」

可人太溫吞。 宮昱垂眼歎道:「當我福 薄吧!」

韋芙蓉規勸他,「都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腦子在轉些什麼,尋常百姓家的閨女可不敢嫁進咱們‘亂黨窟’。」一般人家的姑娘可不想守寡呀!

畢竟時局動盪,滿人強橫,稍微反抗清廷暴虐的漢民,一律斬首示眾,誅連九族,入教的弟兄不時有犧牲的危險,誰願意和「亂黨」扯上關係,一進門就守望門寡的。

雖然滿清不滅,無以為家,但是孩子們都長大了,多少要計量一番。

她人老了,就盼著兒孫繞膝,儘管他們的身分有多麼不適宜婚嫁。

唉!都是時勢弄人吶。

他乘機表白,「我也不想娶個膽小怕事,歸服清人的大家閨秀。」

「不是蓉姨愛潑你冷水,你和男兒青梅竹馬十八載,要真有個什麼,早就發生了……」何必等到現在她來操心。

「男姊平日忙於教務與反清,一旦我們成了親,相處時間久了自然有感情。」他非力爭到底不可。

從小他就愛慕英氣勃發的男姊,視線總是隨著她打轉,孩提時便已打定主意,除非不娶妻,否則唯一晨昏相伴的人選只有男姊。

男姊不僅聰明、慧黠,在教中地位更是高不可攀,月剎之各揚威武林,聞者無不豎起拇指敬佩她的神機妙算。

撇去傲人的成就不提,她絕世的容貌非一般庸脂俗粉足以比擬,眉挑含媚,眼鑲黑玉,櫻唇流動,如雪地粉頰細緻似天女,叫他如何捨棄得了擁仙同眠的綺思。

無可救藥地愛上她是他的宿命,因此不願對她松了心。

「昱兒,你想得太天真。」男兒是何等聰慧,豈會屈身於他。

不是她自滿,女兒的出色是大夥有目共睹,而且更勝於她父親的作為,成為反清複明在南方的領導人物之一,主導一件又一件反清行動,至今從未有過敗績。

「求你成全,蓉姨。」宮昱只差沒跪下來磕頭請求。

左右為難的韋芙蓉揉揉發疼的額側,期盼有人來化開僵勢。

「成全什麼呀!小昱兒。」

「男……男姊。」一見到心上人,他馬上興奮地說不出話來。

「你不去教練場和弟兄們練練拳腳,無端跑來騷擾我娘可是條大罪哦。」月剎當他是弟弟般戳他腦門。

「騷……騷擾?!」宮昱當場傻眼。

韋芙蓉無奈地經喟。「男兒,莊重些,姑娘家不可輕涪妄為。」

「此言差矣!我是在叫這小子不要調戲我美麗的娘親,他這可是在侵佔我的權利。」她順手勾挑起母親的下巴。

「你這孩子怎麼淘氣得緊,連娘都戲弄?」真拿她沒轍。

「大概是男子扮多了,學得太唯妙唯肖。」她花容一燦,神情自若地在圓桌前坐定。

天地無懼的月剎果然視探母為畏途,傳出去真是有損她威名。

每回見了母親,心裏壓力無形中就加重幾分,老一輩的期勉是一座四方的字,緊緊地困住她那顆渴望在天際翱翔的遊心。

儘管她再努力去付出,只要滿清一日不減,她肩上的重擔就無卸除的可能。

她是月剎,一個領導南方義士反清的女諸葛,完全沒有自我可言。

「最近局勢還好吧!殺了狗皇帝沒有?」

她在心底苦笑,大明朝氣數已盡,此時是滿人天下,想要弒殺那皇帝,談何容易。

「又有弟兄犧牲了。」

「怎麼會這樣?你爹生前一心盼望驅逐韃子,收復大明江山,熬了十幾年,難道真動不了分寸。」一想到是滿人當皇帝,韋芙蓉的恨意就浮上眼底。

「娘,別談掃興的事,你上大覺寺參了大半個月的佛,說些禪理來開悟開悟女兒。」她有意引開話題。

韋芙蓉果真臉色一緩。「圓通大師是個得道高僭,這些天來,娘受益不少。」

「可讓你放下仇恨?」她不希望母親被恨纏上一生。

眼界寬,心胸寬,過往恩怨方能化為塵土飛揚而逝。

「男兒,國仇家恨不共戴天,豈能輕易或忘,你爹在天之靈豈能瞑目……」

不該再提的,都是她犯的錯。

韋芙蓉足足念了半盞茶的訓言,耳根不得清靜的月剎用眼神暗示同樣受不了的宮昱。

「蓉姨,你剛才不是說要把男姊許配給我?」他有點小人心態地乘機勒索。

「有嗎?我是說過要替男兒找個婆家……」

「娘,大仇未報,談兒女親事未免言之過早。」她投以一個令人心寒的笑容,讓宮昱不安地偏轉頭。

好個宮昱,竟敢算計到我頭上,嫌日子過得太清閒吧。

「你都二十了,若在太平盛世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這會娘總要為你合計合計……」至少也要為鄭家香火著想。

月剎出言打斷,「娘,像我們這種不知何時會犧牲的人,是沒有資格談論婚嫁的,否則只有誤人又誤己。」

「可是……」

「娘,自古忠孝難兩全,你不想女兒承爹遺志,為大明朝貢獻一己之力?」

是誰多口舌的?她一個利眼掃去,嚇得宮昱立即打了個寒顫。

「我……鄭家的香火……」男兒這番反駁的言辭,挺叫她這娘親為難。

月剎以對付敵人的口吻笑著安撫母親。「國為重,家為次,就算女兒嫁人也不能繼承鄭家香火呀!」

「你可以嫁給我,家父會同意過繼一個宮家子孫為鄭家延續香火。」急切的宮昱抓住機緣開口。

韋芙蓉心動地望望女兒,唇片才剛想蠕動就被一潭冰湖凍熄了。

「當個鰥夫很有趣吧!反正三妻四妾人之常情,娘親托你照顧行嗎?」月剎一臉笑意道。

「我……我喜歡……你。」他吶吶地吞吐出幾個字。

「喜歡呀!」她趁著母親不注意時彈出銀扣,點了宮昱的啞穴。「等你斷奶再說。」

「唔……唔……唔……」

「娘,這小子無話可說,我先帶他去教練場,你回房休息,別累壞了身子!」

不等母親反應,她笑容燦爛地勾推著宮昱走出月居。

風是宜人的,雲是清淡的,而荷塘的花苞笑開了。

※ ※ ※

「男姊,我真的很喜歡你,嫁給我好不好?」

白色綾紗飛掠過宮昱頰邊,削斷他鬢角髮辮。

「想要我再點你一次啞穴嗎?」

他縮了縮頸項,摸摸差點被毀的皮肉。「我不夠好嗎?我會用這一生來愛你,照顧你……」

「話多。」

如夢似幻的白光如蛇般地纏上官昱的身,在他尚未回過神時,雙腳已然淩空,高掛在老榕樹幹上,被包得像春蛹一般。

「男姊──」

月剎頭也不回地截斷一段綾紗。

「等你武功高過我再說,小鬼。」

他憤慨地搖著身體。「我不是小鬼,我愛你,你聽到沒有?」

「大……大哥,男姊走遠了。」宮馭出言提醒。大哥這愛的告白,全教的人可都聽得一清二楚。

「宮馭,快把我放下來。」他惱羞地命令小弟。

宮馭打了個哈欠伸伸腰。「男姊的綾紗是百毒穀的玉蠶絲織成,你想以我的功力解得開嗎?」

活該,凡夫俗子妄想向仙女求愛,吊到發臭好了,他才不幫「情敵」解套。

「宮馭,你幸災樂禍。」可惡。 宮昱惡狠狠地看向他。

「好說,好說。」他作勢要離去。

「等一下。」

他無趣地挖挖耳朵。「有事嗎?」

「去替我找仇大哥或是冷大哥。」宮昱算計著,等一下一定要打得小弟滿地找牙。

「不在。」

「什麼?!」難……難道他真要吊到令眾人取笑?

「大哥,不是小弟瞧扁你,男姊是玄月神教第一美女,連仇大哥、冷大哥那般高手部不敢妄想摘月,你算老幾。」

「他們……也對男姊動了心?」這下宮昱的信心大受打擊,這兩人隨便一人都比他稱頭。

「咱們教裏的男人哪個不傾戀男姊?就只有你呆呆地表白。」他這大哥有夠笨的,也不稱稱自個兒的分量。

被嘲笑的宮昱扭動受捆緊的四肢。「你夠了吧!難不成你也是……天呀!你真的……」

「犯天條呀!我又不是你這個笨蛋。」宮馭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

「唉!我的確是個笨蛋。」

心冷了,思慕仍在,宮昱在樹上歎氣,不敢再妄想摘下眾星拱著的一輪皎月。

月是眾生的,不屬於個人。

但,誰會是幸運的伴月者?

他低頭凝望一卷卷的白色綾紗,無語。

※ ※ ※

高傲、冷豔的月剎被宮昱惹得一肚子火,她換下一襲女裝,打扮成翩翩俏公子的模樣,帶著即使不改裝也像男人的阿彌出教。

她一身月牙白般的儒衫,手握勾繪仕女半裸圖的摺扇,即使未照清律剃頭,在人群中依然暢行無阻。

只因姣好的皮相,總是占了先天上的便利。

「喂!」一聲大喝吸引住街上路人視線。「這賣曲的姑娘本大爺瞧上眼,老頭可別擋路。」

「爺兒行行好,小老兒就只有這麼個閨女,還指望她來養老。」

「嗟!滾開,少來礙眼。」

「小老兒給你磕頭,求您放我們爺倆一條生路。」

「找死。」

枯癟的老頭子不住地拿腦門敲地,聲音響動四方卻無人敢出頭,只因對方是兵馬司副指揮使庫滿。

眾人眼看著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就要削丟老人家的項上人頭,哪知卻憑空出現一朵芍藥「種」在庫滿兩眉中央,他雙目大睜如牛眼地往後一翻,臨死前仍帶囂張。

而他的一干隨從驚如弓中鳥,拔刀四下慌砍,嚇得百姓們紛紛走避,唱曲的父女趁亂溜走,沒人在乎躺在地上的兵馬司副指揮使。

煒烈適時從旁路過,抓住一位小兵。

「發生了什麼事?」

小兵緊張地揮刀亂舞,被他一把奪下棄於地。

「不……不要殺我,小的只是吃糧頷薪的小兵而已。」

「沒用。」他拖著小兵來到庫滿屍首旁。「死的是何人?」

「他……他是兵馬司副……副指揮使庫……庫滿。」

「誰下的手?」

小兵滿身直打哆嗦,「不……不知道,一朵花飄過來……然後副指揮使就……就死了。」好恐怖,竟有人能以花奪魂。

「一朵花?」煒烈彎下身檢視庫滿前額的「致命武器」。「好俊的功力。」

摘葉掠魄,揚瓣抹魂,此人的內力深不可測,就算是他也尚未達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境界,真叫人不由得發出敬語。

但是無來由得憂心攏上他眉頭,這樣的人實力十分可怕,殺人僅在一瞬間,若是敵人……他不敢想像自己是否有勝算,一朵芍藥——

倏然,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在珠玉攤前晃動,煒烈還來不及深思,足下即已一躍。

「破塵。」

月剎假裝很茫然地回過頭。「兄台是……」

「你不記得我?」他猛然驚豔地問。天呀!自己都快忘了他有多俊俏。

「小弟曾與兄台見過面嗎?」她一手托著扇作揖,故作不解地問道。

煒烈心中五味雜陳,不過仍是喜多於怒。「前些日子,我才陪同你為令堂上繡莊挑購繡線。」

「喔!瞧我這拙眼,原來是烈大哥。」她恍然大悟的神色著實取信人。

他不禁讚歎,「你還是一樣的美,不……更美。」月光下的他恍若天人,而太陽底下的他更美如精靈。

月剎一副迷惑的裝蒜表情。「烈哥在說什麼?」

「呃!我是在喃喃自語。」煒烈回過神來悖然一笑。「你在挑玉?」

「家母的壽辰將至,買個佩玉討她歡喜,討個吉祥沾喜氣。」她的謊言是七分假來三分實。

娘的生辰是在近日沒錯,只是自從爹過世後,就再也提不起心惦著這日子。

「上回半夜買繡線,今日趕巧挑個暖玉,你真是個孝子。」連帶他也想起自個兒的額娘。

「為人子女盡點孝道是人之常情,烈哥不也是如此?」她溫和地笑笑。

一笑傾城,煒烈的神魂失了控,差點當街吻上「他」。

「咳!用過膳了嗎?大哥請客。」

「怎麼好意思呢?烈哥來杭州城做生意,理應由小弟來作東。」未時剛過,他還真有胃口。

「我哪有做……呃!杭州我常來,算是半個此地人。」他及時縮口,一時間忘了臨時謅編的身分。

煒烈自嘲自己的驚惶失措,一個似女人的書生居然亂了他一向的鎮定,老是做出些叫人可笑的舉動。

面對他,傲人的自製力一再失控,心被他的一顰一笑牽動,仿佛是無知覺的木偶,由著他扯動手中線。

這太不像原來的自己,怎麼應有的能力全鎖在他星眸瞳孔中,無力施展?

是中了蠱吧!一種難解的蠱毒。

他不得不感慨,上天真愛捉弄人。

「咦!你身上怎麼有股花香味?」煒烈疑問,而且還發現和庫滿眉心的香味相似。

好敏銳的觀察力。月剎頓時不敢小覷,開始聲東擊西,「我不好說人是非,事關一位姑娘家的閨譽。」

「你的……心上人?」煒烈像是打翻了調味料,心裏很不是味道。

「是心上人倒好說話,唉!全是爹娘生就這張臉惹的禍。」她很「無奈」地以扇子指著俊容。

一聽不是心上人,他寬了一半心。「說來聽聽,我不是碎嘴之人。」

「這……實在難以啟齒。」

她愈是做作愈是吊人胃口,深知世人劣根性的月剎以虛亂實,擾亂煒熱的判斷力,引導他往她設下的圈圈兜轉,造成假像。

那朵致命的芍藥確實是出自她之手,調戲民女的狗宮本就該死,平日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她早就想為民除害,只是一直抽不出空來。

如今被她撞上了,豈有輕饒之理,唯獨沒算計在內的是他的出現。

「我想我大概知曉個一二,你別苦惱擔心會壞人貞節。」煒烈看著「他」那張芙蓉面……唉!

月剎非常「驚訝」地壓低嗓音。「你晌午去找過我?」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王家千金趁我午憩時侵犯……呃!睡上我的床?」

王家千金的浪名全城皆知,是個貪戀男色的花癡女,如今借來一用當是積她福澤吧!

「我去教訓她。」煒烈提腿欲行。

月剎連忙拉住他,「給姑娘家留點薄面,我沒吃什麼虧。」讓他去了還得了。

「她摸了你哪里?」

嗄?!不會吧!他問這麼仔細幹麼,難不成想拿劍去砍人手腳嗎?

她納悶地回道:「手臂和胸。」

「我去砍了她的賤手。」

「你……」月剎驚訝他該不會……愛上男人了吧?「你千萬要冷靜,斬人手臂是犯大清律法的。」

「你未剃發不也犯了大清律法?」他雖回了一句,卻捨不得見「他」落發。

她連忙扯出藉口,「我……我服喪。」這人管得真精。

「喪?!」

「前些年家祖過往,以漢人民俗是三年蓄發帶孝,然後先父又跟著辭世,因此小弟至今剃不了發。」

「噢!」

煒烈提了劍往前走,月剎當他要找間飯館或客棧用膳,誰知他愈走愈奇怪,略過街上的食堂,一直……

「烈哥,你向來都這麼衝動嗎?」她主動握住他的手往另一條街上行去,手心竟傳來一陣酥麻感。

「她不該碰了你,你是我的……兄弟。」對「他」的那股莫名佔有欲,竟強得令他驚駭。

一個如花似玉的……男人。

自己居然對個男人起了憐惜、疼寵之心,恨不得把他揉在掌心裏呵護,為他阻擋所有風雨。

這是什麼心態?莫非是──愛?

不。煒烈極力地把這個可能性排出腦海,他怎麼可能愛上個男人,他一直喜歡的是女人呀!

望著小小白細的嫩手覆在他大掌上,一股異樣的情愫在他體內流竄,這小手如此特殊卻又非常切合地與他互握,似乎生來就該應於這位置。

那小巧的纖指當真秀麗誘人,叫人忍不住一口吞了。

而他果真在上頭落下一記深長的吻。

「於禮不合呀!烈哥。」一向泰山崩於前不動其色的月剎,霎時被他敗德的舉止嚇了一跳。

她的反應並非害羞,而是此刻她扮演的身分是位貴公子。

兩個男人在街上行男女間才有的親密事,是會被衛道人士亂石打死的。

她是很珍惜生命的。

「我在幫你吃掉手上的髒東西。」煒烈毫無愧色地握緊「他」欲掙脫的小手。

男人的手不該細如白玉,這全是他自找,恕不得人輕保

「我的手很乾淨,是阿彌幫我洗的。」該死,看來她惹上大麻煩了。

身後的阿彌點頭附和。

煒烈瞧了一眼貌不驚人的阿彌。「以後我幫你洗,用不著小廝。」

「不……不好吧!」用口水洗?她可禁不起他這般嚇人,「我們都是男人。」

「囉嗦,我說了算。」他霸道地宣示。

月剎算是遇上了對手,完全不吃她軟調的好言策略。

其實她要掙脫他的掌握易如反掌,只要施些腕力即可。

但唯一作繭自縛的是,她是個該死的「書生」──一個武功全無的軟腳蝦。

「可是我們不住在一起,實在不方便。」她的用意是為了打消他的怪念頭,誰知竟弄巧成拙。

煒烈強勢地決定,「你搬來和我祝」嗯!好主意,自己可以一睜開眼就看到他的美麗。

「我搬去和你篆…」一發現有原形畢露之虞,月剎趕緊壓低嗓音。「小弟家中有老母侍養,弟幼難以肩負家業,烈哥美意小弟心領了。」

「說完了沒?」他不耐煩地等「他」背書。

這南火脾氣真壞。「小弟講完了。」

「那好,你想吃哪家的菜色?」

抬頭一望,她正站在兩家比鄰相連、菜色迥異的客棧中央,一家是江浙菜,一家是廣東小炒。

「客隨主便,全憑烈哥的意思。」她根本不餓,只是隨口圓謊罷了。

「就這家吧!」煒烈指著廣興樓的招牌。

「這家的價格不便宜。」是玄月神教名下的產業,她自然清楚。

「我銀子太多想散財,你放心的吃。」

至於先前的問題,煒烈選擇讓步了嗎?

其實不然。

結果就在這頓飯後揭曉。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3:11

第四章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情況到底是怎麼失去控制的,讓女諸葛月剎有措手不及的錯愕。

幸好她應變能力及時發揮,以不變應萬變,冷靜、沉著地佈置一座別院,將武功不太行的弟兄調至別院掩護,充當僕從。

以南火的敏銳,若是將高手雲集在別院,一定很快地會引起他的警覺心,繼而揭穿這場騙局。

她月剎要取他性命不是件難事,難卻難在他是五行之一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南火因調查玄月神教一事而喪命,胤礽阿哥及其五行中的三人必夾怒以報,屆時死傷必定是無辜的杭州百姓。

而她月剎不打沒把握的仗。

「烈哥,這間雅房你可滿意?背山面湖,景色宜人,住起來一定很舒服。」她心底暗咒他,小心住到半夜洩氣了。

「你住哪里?」

月剎瞧他來這一問,不禁暗罵起他這好色鬼,竟然男女不限。「小弟就住在水榭過去的那座閣樓。」

「好。」

「好?」他怎麼變得這麼好說話?

煒烈拎起劍一個跨步。「我搬去和你同祝」

「什麼?!」他太隨便了吧0小弟家業不大,那座閣樓只有一間房。」

「沒關係,兩人擠一擠,春天還帶著寒意,擠擠溫暖些。」他可是非常樂於與「他」同床共枕。

煒烈一想到懷抱他薄弱的身軀就興奮不已,下腹還湧起可疑的熱潮,真想當場把他吃了。

自己沒有龍陽之癖,但就是忍不住想要抱抱他,吻吻他鮮桃般脆唇,嘗嘗含在口中的滋味是否如自己想像中的甜美。

「呃!小弟不習慣和人擠一張床,烈哥若喜歡小弟的房間,小弟願意讓賢。」這南火想佔便宜也要看對像是誰。

他斜睨了「他」一眼。「不用了,破塵,我們就共睡一張床吧。」

「這……兩個大男人擠張床不太適合,烈哥若習慣抱著溫體睡覺,小弟命人去醉花塢召個妓來侍寢如何?」

「你去過醉花塢?」煒烈不高興地板起臉,火大「他」的不自愛。

在他的私心認知裏,「他」應該是玉潔冰清的童男,不該被花娘污染了「他」的純潔,這令他想殺人,甚至不惜毀掉他一手創立的探子窩。

月剎清楚得很,醉花塢乃是他的溫柔鄉。「小弟是讀書人怎會去煙花之地?倒是烈哥的相好可是杭州第一名妓。」

「好酸的口氣,沒想到老實人也認識沈戀心。」他笑得十分得意。

「我是羡慕烈哥的美人恩,能成為第一名妓的入幕之賓。」她咒他早晚得花柳玻

「用不著羡慕,她在床上是挺帶勁的,但一下了床可比不上你的花容月貌。」在他心中他們兩可是雲泥之差。

月剎以被污辱的表情掩飾心底莫名的醋意。

「烈哥豈可拿我的容貌開玩笑,小弟是身心健全的男子不是女人。」

「但你的美麗教人難以忘懷,你不該是個男子。」他忘情地撫上「他」的臉。

心動是一連串悲劇的開端,她微微地震服在他短暫的柔情中。

但月剎很快地清醒一怒,搬出一堆孔孟學說嚇阻他的孟浪,同時提醒自己別迷失,畢竟他是反清的一大阻力,是敵人的大將。

「……所以烈哥不停止對小弟的調戲,小弟情願失去一位朋友也不願成為他人笑柄。」她義正辭嚴地譴責他一切不合「禮」舉動。

「你說得未免嚴苛了些,我不過是碰碰你而已。」煒烈說得很心虛。

碰?!他還真會粉飾太平。「得寸必會進尺,你的表現沒有說服力。」

「破塵,你和我先前認識的印象有點出入,變得……有主見多了。」他抱胸觀察「他」這轉變。

不是不好,而是令他更加欣賞。

他生氣的時候,整個人都活躍起來,比懦弱、文靜時更動人,全身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那是因為小弟當你是良友有意深交,可是現在你卻以言語輕薄小弟,是男人都會發出不平之鳴。」

煒烈沒啥誠意地說道:「好,我道歉,以後我絕口不提你容貌的事。」

月剎逕自加上但書,「還有不許動手動腳地調戲小弟。」

「是,道德家,我記住了。」他依然不受教地走往水榭方向。

「你要去哪里?」她真想咬掉自個兒的舌頭,顯而易見的事根本不值得提。

「你的房間。」

孽障。

遇到他絕對是她此生最大的磨難。

※ ※ ※

「男姊,讓我去殺了他。」

「男姊,我要毒死他。」

兩拳狠拳不偏不倚地落在宮家兩兄弟頭上,痛得他們只敢抱頭含淚,一句呼聲硬往肚裏吞。

這是為了證明他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牙末長齊的毛頭娃兒。

最重要的一點,他們可怕死月剎似笑非笑的「可親」面容。

「你們給我安分些,誰要是出一點點錯,露出裏面的餡,小昱兒,我會把你在樹上‘睡’一夜的美妙廣施出去,而且人蛹成雙看來不寂寞。」

兩人瑟縮了下身子,眼露懼色地揉搓微立的寒毛。

「可是南火是玄月神教的敵人,一個滿清狗,我們為什麼要以禮相待,奉為上賓?」宮昱嫉妒得眼眶泛紅。

「是呀!男姊,他很下流耶!咱們別院的客房這麼多,他幹麼不要臉地要和你擠?」

我都沒份。羡慕得要死的宮馭嘟著嘴,不太服氣一個「敵人」竟可以摸上她的床。

月剎灑脫地旋了旋扇柄。「我是誰?」

「男……破塵大哥。」兩人不甘心地一喊。

「嗯!孺子可教也。」她滿意地點點頭。

東風齊聚,一門儒者之家便已成形。

她從沒料到精明、冷酷的南火會像任性的孩童,以耍賴的方式進駐玄月神教名下的一座莊院,即使他毫不知情已踩在義軍的土地上。

這是諷刺抑或是失算呢?

不可否認的,南火是個令姑娘家癡迷的風流浪子,他才一踏進別院,底下喬裝侍女、廚娘的神教中人不住地打量他,而她們酡紅的雙頰已洩露出心事。

要不是她事先警惕過,這群大膽、懷春的女弟子八成會學北齊馮小憐,來個玉體橫陳──敗國。

這會一個煒烈已叫她大費周章,若是五行齊聚討伐玄月神教的義軍們,她這小小的女諸葛如何抵擋千軍萬馬的磅礡氣勢,而不毀及反清力量。

想想都頭大,一切似乎已超出常 軌,她得好好地思量一番,保護義軍的存亡。

「男……破麈大哥,滿清狗什麼時候會離開?」忿然的宮昱想生飲韃子血。

「小昱兒,收起你仇恨臉孔,煒烈何等精明,非你能應付。」她只擔心他們露出馬腳來。

雖然他很清楚技不如人,「但是要我不恨他,很難。」

「奶娃兒。」

「男姊……」

「宮昱,綁好你的舌頭,不要亂攪舌根,給我機伶些。」她真是不能太指望他們。

「好嘛!破塵……大哥。」她就會凶他。

宮馭不滿地問道:「他不會把這裏當成家,從此賴著不走吧?」

「南火南下是為了探查反清義軍的行動,只要咱們放出假消息讓他誤以為任務已完成,就算他不走,他上頭的胤礽阿哥也會召他回京複命。」

這就是她稍能忍受煒烈無禮對待的原因,為了施以反間計,她尚可容許他一時的跋扈。

「他有那麼好騙?」

月剎俊俏的面容一整。「只要你們少露臉,嘴巴和牙齒死扣不張,我會讓他滿載而歸。」

「不包括貼上你吧!」

「宮馭,別惹我剝了你的皮。」

亂世兒女當不拘小節,貞操是最微不足惜的利器,為了反清複明的使命,月剎是一切都豁出去了。

「我是實話實說,他看起來可是個危險的男人。」他特別加重「男人」兩字。

「我也是個男人呀!」她瀟灑地以扇點了自己一下。

不過是個假男人。 宮馭心中話不吐不快,「可是他腦子不太正常,兩顆眼珠子賊兮兮地直往你身上溜。」

「是誰說我腦子不正常,眼珠子像賊呀?」

蒼勁有力的男子嗓音伴隨如虎的雄健身影,煒烈笑謔中帶著嚴厲,字字都含冰刃似地刺得人心凍結。

「舍弟年幼無知,出口無狀,烈哥胸襟寬大,不至於與小輩計量才是。」她用眼神瞪視宮家兄弟,要他們謹言些。

好個圓滑口吻,讓他出不得氣。「你去了哪?」

「小弟去向家母請安。」

「說起令堂,兄長我也應該去問候一聲。」

月剎趕緊搬出藉口,以打住他的想法,「烈哥甭客氣了,家母常年茹素禮佛,不喜接觸外人,你就別打擾老人家的清修了。」

禮佛茹素只是個藉口,當真讓娘來演上一角,第一個出岔子的鐵定是她,娘是個不擅掩飾的佛教徒,修佛修心就是修不化國仇家恨。

「是嗎?」反正他也是隨口一提,並非誠意。「他們是令弟?」

「是的。黃衫是大弟岳昱,藍衫是二弟岳馭,還不叫聲烈哥?」她用暗示口氣命令。

「烈哥。」兩人不情不願地喚了一聲。

煒烈看這兩兄弟實在是太嫩了,厭惡之色全然無偽。「兩位對在下似有諸多不平。」

「我們……」

「嶽馭、嶽昱,去佛堂幫娘燃香。」月剎神色一厲地說道。

「可是他……」

「去。」

「好啦!好啦!我們去求神保佑大哥,千萬別被登徒子汙了清白。」宮昱臨走前撂下一句警告。

※ ※ ※

「對不住,舍弟有口無心……咦!烈哥在看什麼?」月剎鎮定地理理綸巾。

「你會武功嗎?」

她心一鶩,一副輕蔑地揮揮扇。「那是莽夫的技藝,讀書人不屑學之。」

「你有習武者犀利的眼神,不練武著實可惜。」煒烈看「他」不若自己想像中簡單。

第一次他們在深夜相撞,死了個護軍都統濟爾納哈,這暫且歸於意外。

第二次兵馬司副指揮使庫滿的飛花奪魂,他亦在現場出現,這意味著什麼呢?

是巧合或預謀?

月剎畢竟非池中魚,她避免煒烈猜疑道:「舍弟依賴成性,有時不端起長兄嚴苛的態度以對,他們是教不動的……

「唉!長兄難為,要我一個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擔起家業大計,不施些鐵腕作風是鎮不住兩個頑劣弟弟,還讓烈哥見笑了。」

她的「語重心長」暫時抑制了他的懷疑。

「辛苦了,破塵。」

「哪里,這是身為長子應負的責任,我只期望弟弟們能成材,考個功名光耀門楣,為祖上積積福澤。」

煒烈心疼「他」的勞心,無意中竟脫口而出,「我可以在京城裏為他們安插個小官做做。」

「烈哥就別戲弄小弟了,你不過是個跑單幫的生意人。」太沉不住氣了吧!南火。月剎暗忖。

「我……」他遲疑了一下,決定坦白一半。「我有個朋友在朝廷當大官,安個小官職當不是件難事。」

煒烈打算回頭修封書信給二阿哥,安個司務官給兩兄弟過過癮,以減輕他的負荷。

「這可是走後門,有辱士者風範,烈哥盛意,小弟心領即是。」大明子弟不當官。

要是宮昱、宮馭兩兄弟上了京,月剎只怕他們官未當成先被砍頭,心浮氣躁的他們是成不了大事的。

「你志氣高傲是很好,但現在是滿人的天下,漢人想憑一己之力當官是難如登天。」他氣憤「他」的清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小弟不強求。」她最渴望的一件事就是將滿人趕出中原。

煒烈火大地氣擊大石。「你真是不識相,瞧不起人是不是?」

「我……怎麼敢呢!」她訕笑地捂著胸口,似受到驚嚇。「小弟是怕烈哥難做人。」

請將不如激將,她精於此道,不怕他不現出原形。

人在盛怒中會不自覺地失去理智,讓衝動給取代,繼而犯下錯誤,讓有心人加以利用、挑撥。

即使精明如南火,一旦踏入她挖好的陷阱中,想翻身也難。

譬如現在。

「我是二阿哥胤礽的親信,恪恭郡王的嫡長子,堂堂一個貝勒調派不了一個小官嗎?」

「你……你是貝勒爺,草民叩見……」她立即「驚慌」地要下跪叩首。

「免了,免了,少來這些繁文縟節。」煒烈懊惱地抓裝他」的雙臂。「貝勒也是人。」

他就是不想見破塵卑躬屈膝、一副低人一等的退縮樣,難道貝勒不能有個平民朋友嗎?

「貝勒爺的身分尊貴,小民惶恐,多有得罪之處請見諒。」南火也不過如此,她在心底嘲笑。

煒烈粗裏粗氣地命令,「頭抬起,人已長得夠瘦小了,要我趴下來找人呀!」

「小民不敢,小民……」

「閉嘴,破塵。」他氣惱地箝緊「他」下顎,入目的美顏叫他倏地繃緊肌肉。

「你好美。」

月剎心想又來了。「小民不美,容貌是父母生就的皮相,貝勒爺見多識廣,別捉弄小民。」

「我說美就是美,不許反駁。」頓了一下,他彆扭地撫觸令人驚豔的臉頰。

「不許叫我貝勒爺,我還是你的烈哥。」

「小民……」

「當我是平常人,你是破麈,我是煒烈,無階級、滿漢之分,我們是知己。」

煒烈突來的溫柔舉止讓月剎措手不及,怔忡地圓睜水眸,她一顆未經採擷的芳心怦然一悸,差點被他的柔情勾去了神魂。

殊不知除去她的男兒裝扮,此刻的她多麼魅惑人心,叫煒烈忘了禮教,不由自主地貼近她。

濃烈的男子氣息落入口鼻,月剎心底的警鐘及時敲響,頭一偏,陽剛的厚唇隨即落在頰上,她克制自己不讓熱氣紅上頸子部位,於是十分尷尬地推開煒烈。

「貝勒……烈哥,我是……男人。」她趕緊穩住氣息,以免流露女兒嬌態。

若有所失的煒烈直盯著「他」的紅唇。「為什麼你不是女人,為什麼不是?」

「我以身為男兒而自傲。」她退了幾步,以防備的眼神強調對其性別的尊重。

月剎亦是在告誡他,她沒有斷袖之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絕不會和他搞七撚三,做出傷風敗德不容於世的醜事。

「幹麼!當我是毒蛇野獸呀?」煒烈惱羞自己的失常。「我有的是妖嬈、嬌媚的女人,不會看上你這個書生。」

「真的嗎?」

「他」懷疑的口氣讓他火上加油,口不擇言地說道:「明天我帶你去醉花塢開開葷,見識見識女人的暖玉溫香。」

「這不好吧!」她在心裏暗罵他下流。

「有什麼不好?你還沒抱過女人軟綿綿的身軀吧!」他笑得很邪氣。

「君子不步煙柳之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我……」

煒烈以食指貼裝他」喋喋不休的芳唇,感受那柔軟如絲的觸感,久久不願撤離。

「你會愛上女人的多情。」他用這句話來欺騙自己已淪陷的心。

在愛情領域裏,先付出情感的人註定是輸家,只是他尚未領悟。

月剎輕歎息在心中,狎妓之事不急,她自有一套應對之法,俊逸的扮相總為她博得不少頭彩,令多少青樓豔妓為之傾倒。

以往為了行動上的方便簡速,她常以男裝出沒在世人眼前,所以對風塵女子習性已知之甚熟,何況她本就是女兒身。

如今教她放不下心的是夜晚的到來,她該用什麼方法騙倒煒烈。

唉!又是一樁費神的麻煩。

※ ※ ※

是夜,風冷蟲靜。

一襲黑衣身影在窗櫺前忽現,檀香環繞。

「公子,時辰到。」

門板倏地被開啟,一位翩然美公子悄然無聲地走出,象牙白的長衫在冷風中輕揚,手中不見長劍卻令人生畏其身上散發的肅殺之氣。

在黑暗中兩道榮光炫惑,回頭看看中了迷香沉睡不起的男子,一個輕掩,人已在房門外。

「阿彌,弟兄們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公子,就等你下令出發。」

「迷藥的分量夠吧?我可不想像前晚一樣,差點被半夜清醒的他壞了大事。」

一連三天以來,她事先服瞭解藥,在睡前燃起摻有迷香的檀木屑,佯稱必須聞其味才能入睡而騙倒煒烈,每夜再大方地出門辦事。

誰知前夜裏她剛和弟兄開完會,商討今日上總督府救出被囚的義軍,一踏進房門在桌上趴憩時,他突然清醒地把她抱上床。

幸好她心臟夠膽禁得起驚嚇,加上他在迷迷糊糊之際未發現她長衣下的女子身段,因而逃過一劫。

同樣的驚險不堪一再上演,否則遲早叫他起了疑心。

「公子,阿彌在藥量上加了一倍,足夠他安睡到天明。」

「那就好。」

月剎正提膝欲跨,阿彌驀然出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小姐……公子的貞節恐怕會毀於一旦。」

「怕?!」她輕笑。「像我們這種把腦袋擱在刀口上的亂黨還怕什麼,命都可以不要,誰還在乎貞節問題。」

「何況他已中了迷香,心想又不能身行,你還怕他在睡夢中非禮空無一人的床嗎?阿彌,你太杷人憂天了。」唉!身處亂世,貞操不足提。

「小姐還要嫁人生子,清白豈可斷送在滿人手中?」阿彌憤慨地說道。

「隔牆有耳,謹言慎行。」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怕一萬,就擔心那個萬一。

「呃!是的,公子。」

「我知道你護主心切,此事以後莫再提,我自有分寸。」

「是。」

主僕兩人互無交談地飛躍出莊院,疾行來到杭州城外的送君亭,與反清義士會合。

「月剎。」

一句月剎,鄭可男面色一凜,姑娘家的嬌態全無,表現出令人激賞的沉著、穩重,她泱泱大度地頷首一點。

「楊軍,你的人來齊了嗎?」

「是的,月剎,俺的兄弟就拚這一回,非把朱王爺的孫子給救回來不可。」

「好氣魄,待會別忘了多殺幾個清狗下酒。」她以傲然的神色鼓舞眾義士。

「好。」眾人一呼。

月剎眼眸一寒。「走吧!記得照我策劃的路線攻進總督府,咱們志在救人不要硬拚,一成功就撤,不許有人抗命戀戰。」

「是。」

如同以往的行動,在月剎的帶領下,義軍們聲勢如虹地攻進總督府,與清廷大刀營兵刃相見,打得清兵節節敗退。

驀地,在屋樑上指揮若定的月剎突感異樣,連忙以哨音令其全面撤退,大部分義士雖然不解,但仍聽命地退出總督府。

唯有山東漢子楊軍不信邪,猶自帶領少數部屬衝鋒陷陣,打算趁勝追擊救出朱王爺的孫子,好獨佔鰲頭。

結果好大喜功的下場,是月剎來不及阻止的遺憾,一聲槍響結束了楊軍的嘶吼聲。

「是火器營!」

太大意了,康熙二十七年增設大刀營時兼練漢軍火器營,她在看到大刀營就該聯想到火器營,該及早阻止義軍陷入火器管的射程中。

真是該死,清廷幾時調派了火器營至總督府,為何事前一點風聲都不曾聽聞?

莫非是為小王爺而設的?

哀嚎聲四起,月剎不做多想地由天而降,七尺綾紗如水波輕蕩,紗落血染,月色都見紅光。

在掩護僅剩的幾名義軍撤離時,眼尖的她瞥見一把大刀將劈上阿彌的後背,情急之下她揚起白綾取其生命,因而露出空門不及防備。

熾熱的痛感穿過胸肩,她知道中了暗算。

「阿彌,撤。」

在夜色下看不清真相,阿彌施以輕功躍上屋頂,一等主子離開火器管的射程,依先前的指示先帶受傷的義士循水路遠離杭州,以免被清兵搜查到。

救人不著反損兵折將是月剎始料未及的事,她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跌跌撞撞地往一船塢而去。

別院她是暫時歸不得了,玄月神教總壇又有娘親在不方便,所以她趁天亮前找了個破舊的空船塢棲身。

撕開白袍,她由懷中取出金創藥,艱困地上著藥,血跡斑斑的長袍令人觸目驚心,似乎全身的血在一夕之間被抽幹,找不回原來的白。

稍事休息之後,嚴重出血的月剎仍咬緊牙關,忍著暈眩的身子。她沒有權利倒下,何況別院裏還有一個更嚴苛的挑戰等著她。

一身血的長袍是不能見人了,她在破曉之際潛入間布莊盜了衣服匆忙替換,並留下銀兩。

路經河邊將血衣棄之,看它隨波流出杭州城,她才籲了一口氣地回到別院。

她一拉開房門,正對上煒烈赤裸上身的偉岸胸膛。

「你去了哪里?」

月剎渾身痛得笑不出來,逕自強打起精神,避免倒在他身上,並以不碰觸他身體的距離側入房間,倒頭便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3:25

第五章

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事累成這樣?

以他的警覺心,沒有人可以在他睡眠中來去而不驚醒他的,尤其是以一個不諳武功的文人而言。

他當真睡得如此沉眠?煒烈佈滿烏雲的黑瞳期待解答。

但是──

「他」的蒼白臉色硬是在他心中撞出一個洞,該有的解釋不敢問,生怕問出他心中不願聽到的答案。

一團迷霧如墨般深沉,隱約中,似乎有個環節扣不著,以致事情顯得摸不著頭緒。

※ ※ ※

紅影濕幽窗,瘦盡春光。雨餘花外卻斜陽,誰見薄衫低髻子,還惹思量。

莫道不淒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春夢裏,瞥遇回廊。

烏衣公子納蘭性德的一首「浪淘沙」道盡沈戀心的心聲,她在船艙內彈奏著七弦琴,弦音低切,吟唱莫可奈何的相思意。

恩愛已絕,春夢短暫,斷腸無人問。

她是所為何來?一輩子因於低賤身分,守著一份不可得的愛戀,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男子別有所戀,癡迷的目光追隨那一襲白。

再怎麼遲頓,也應該察覺得出男兒裝扮下的女兒身,看來他……糊塗了。

「來,破塵,幹了這抔燕潮酩暖暖身。」好冰冷的手,煒烈心中不忍地搓溫那不知保重的細手。

月剎氣弱地微笑,更平添她那我見猶憐的飄靈氣質。「小弟不善飲酒,淺酌可好?」

「不行,把它幹盡,瞧你臉白得像喪家,一點元氣都沒有。」他硬是塞了杯酒在「他」略暖的手心。

「小弟是受了些風寒,一時體弱才失了元氣,實在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她故意輕咳了幾聲。

心不由己的煒烈卸下外衣披在「他」細薄的肩上。「你太逞強了,生了病幹麼答應出遊?」

「小弟不想掃了烈哥的興。」

烈哥?!

沈戀心的肩頭一僵,指亂地彈錯兩個音,原本不舒的月兒眉蹙如小山。

他竟然允許一個相識不久、且刻意隱瞞其性別的姑娘喚他烈哥,這叫她情何以堪?

杭州第一名妓竟輸給個假男人?

「你……你前兒個夜裏去了哪里?」忍不住心中翻攪的疑惑,煒烈還是問了出口。

「前天夜晚……」月剎假意思忖。「早子時是先父過亡時辰,小弟在佛堂陪娘親念了一夜的經文。」

念經?!他倒沒想到這種事。「怎麼我毫無所覺,一覺到天明?」

「烈哥可曾看仔細小弟房內的檀香?」肩上正隱隱作痛,她以淺笑遮掩眼底的一緊。

「檀香?」

「小弟自幼體弱多病,娘親上大覺寺向和尚師父求了安魂香,摻在檀木屑內燃熏,小弟大概聞久了已習慣,不像烈哥睡得那麼沉。」

與其被他發覺,不如先一步坦白,虛中帶實,實中有虛,叫機警如他亦難辦真假。

縱有疑慮在心,他亦無從問起,因積非已成是。

「噢!原來如此。」煒烈雖寬了些心,仍有疑雲末散。

每夜與破塵同床共寢,總是尚未碰到他身子就已渾然入睡,一覺醒來又不見人影,床的另一側總是整齊無溫,難道他三更未至就起身晨讀?

記得有一次夜半清醒摸不到枕邊人,迷迷糊糊地下了床,見他趴在桌上打盹抱他上床,那時指尖似乎觸到他柔軟丘峰。

自從遇上破塵之後,所有的判斷力和果決力都在瞬間消失,他變得優柔寡斷、拖泥帶水。

二阿哥頻頻來信催問南方叛亂份子的訊息,他有心要去追查卻提不起勁,眼前飄動的,全是破塵眉含溫笑的淡雅面容。

連一向最能挑動他情欲的沈戀心都覺得匠氣,入鼻的濃鬱脂粉味教人反胃,害他當了好一陣子的和尚。

而最諷刺的是,唯一讓他身體起反應的卻是個書生。

唉!栽得好慘。

「我們淨顧著談私,烈哥的紅粉知己堪稱絕色,一手好琴如天籟,著實令人折服。」月剎淺酌一口地引開話題。

貪杯易壞事,酒後容易出亂子,她還有點腦筋,知道自製。

煒烈懶懶地一瞄沈戀心。「庸脂俗粉,拙手粗藝難登大雅之堂,只能當個曲江柳,任人攀。」

一番無情的話像利石磨過的刀面,狠狠地往沈戀心的心頭一刨,叫她不由得唱出那首「望江南」……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臨江柳,這人折了那人攀。

恩愛一時間。

「妓女也盼望覓個好歸宿,你的話說得太殘酷。」煒烈的無情令月剎心有埋怨。

若能有選擇,誰家兒女願顛沛流離淪落風塵,誰不只望盼個平淡日子,無災無痛到百年。

「戀心,你告訴這位岳公子,我在床上的表現令你滿意嗎?」他故意說著露骨的話逗弄「他」。

可惜臉紅的另有其人。

「爺是我的男人中最勇猛、最令人難忘的,戀心的身與心永遠是爺的。」這是她的奢念。

我的男人?!月剎聽出其中的語玻「我還以為你們都稱入幕之賓為恩客。」

「呃?我……」驚覺失言,沈戀心連忙補救。「是恩也是客,花錢的是大爺,也就是戀心的男人。」

好口才,可惜她眼神過於閃爍不安,不時以依賴神情向一旁的煒烈輕瞟,其中奧妙絕非銀兩交易的一夜貪歡,牽涉程度可能更廣。

莫非她是他布在杭州的眼線,以出賣靈肉來探求反清志士的名單?

嗯!得好好琢磨琢磨這一顆棋子。月剎眼明心清地分析狀況。

「破塵,別跟個妓女套交情,她的身子髒得很,小心汙了你的靈氣。」他霸道地攬上「他」的肩。

一陣扯痛叫月剎擰了眉,冷汗直流。「烈哥是習武之人,可憐小弟的病軀不堪折磨。」

「籲!我傷了你?」他放柔手勁輕聲問道。

「瞧我痛得冒冷汗,可見你有多魯莽。」她巧手一撥,拂去壓在傷口上方的巨掌。

被耍得團團轉的煒烈有些愧意地拭拭「他」汗濕的額。「你真的流好多汗,咱們回岸上去吧!」

「我不打緊,你別擔心了。西湖的三潭映月暫時無福窺見,瞧瞧這湖光山色也挺愜意。」好戲尚未上場,說什麼她也得先拖著。

「你的身子虛別硬撐,這盅芙蓉雞湯趁熱喝了,下回等你身子養壯些,西湖的美景全是你獨有。」

別喝呀!那是我的心意吶!

沈戀心弦撥不挫地在內心吶喊,眸底水光瀲灝,含淚地看著自己辛苦一上午的芙蓉雞湯全入旁人肚。

這份情到底要被糟蹋到何等程度,她才肯絕望?

她心痛不能言。

「烈哥待小弟的好無以回報,可惜不能以身相許。」月剎笑容中略帶俏皮。

「如果你是女人就好了,我定娶你為妻。」破麈的男兒身已迷得他不能自己,更遑論是女子。

月剎見沈戀心肩抖得撥不成調,玩興一起地說:「若我是女子便嫁你為妻。」

她的一句玩笑話,轉入兩個有心人耳中,造成弦斷酒灑、狼狽不堪的景況,逗得她哈哈大笑,不禁引痛胸前的傷口。

「破塵,你覺得很好笑?」小腹中燒的煒烈以惡狠之姿狠睨「他」。

仗著船艙中有第三者在,月剎錯估了他的危險性。

「不是好笑,而是非常 爆笑,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愛?!」他驚心地一哼。「我太縱容你了,破塵,看我怎麼‘愛’你。」

無視於船艙內撥弦割傷手指的沈戀心,煒烈發狂似地壓住月剎,火熱的雙唇完全無理性地蹂躋那少了血色的薄唇,喝水似地拚命吸吮。

原本他是借著懲罰性的吻來平息體內欲火,誰知愈吻愈熾地欲罷不能,他像是著了魔似地流連瑰麗唇瓣。

他昂然勃發的欲望抵在她腰側,理智的月剎竟也被強烈的感情淹得不能呼吸,一股難以抗拒的男性力量以熱傳到她的周身,她眩目了。

煒烈的動作並不粗暴,反而一反常態的溫柔撫摸,叫傷重的她幾乎忘了疼痛,只能一味地迎合。

若不是嫉妒得快揪心的沈戀心當頭淋了一壺酒,只怕她的偽裝身分會被他一件件剝落。

「沈、戀、心,你最好給我一個好理由。」他多想要破塵,她可知曉?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藉酒裝瘋,以醉酒為由枉顧倫常地佔有「他」,他要「他」呀!

「爺非尋常百姓,做不得錯事。」她不能讓他得知嶽破塵是個姑娘。

煒烈欲火未熄的抹抹臉。「我不過和破塵開個玩笑,你太大驚小怪了。」

「玩笑要適可。」她用心痛的眼神瞄瞄他突起的胯下。「你需要女人。」

「呃!我……我出去吹吹風。」月剎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地明瞭對方話中之意。

火是她燃起,但是不能由她滅,莫名的,她的心有點澀。

「我陪你,反正裏頭也沒有好貨色,隨便找個女人將就有失格調。」他跟著起身。

沈戀心厚顏地抱住他後背泣求。「不要走,留下來,我會好好地服侍你。」

「爺兒對你膩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放手。」他對玩物向來殘忍,因為無心。

「戀心不放,戀心愛慕著你呀!爺。」她在他背後死命地搖著頭。

「你讓我生氣了,宋憐星。」

沈戀心一聽到他冷沉地喚著她真實姓名,四肢立即罩上死寂的寒意,還來不及鬆開手,她已被一記淩厲掌風拍飛出去,腥膻紅血染深了胭脂。

愛上個男人是錯嗎?

先付出感情的人就註定要心傷嗎?

沈戀心好想收回這段情,可是心不由己,任她抓破十指也爬不出情感的深淵。

她不願作賤自己呵!

望著他冰冷的身影走向船頭的「他」,她竟學不會死心,依然眷戀。

淚無聲無息地滑落,混著腥甜的血,嘗在口裏是萬般苦澀,如同灰暗的心湖。

她是註定沉淪了,沉淪……

※ ※ ※

「外面風大,也不披件衣服。」

一句平淡無奇的關心,在月剎無波的情海中投入巨石,掀起一道足以摧毀心中堤防的大浪,她快要溺斃在他的柔情裏。

是她變脆弱了嗎?竟對一個滿人動了心。

她將一時的虛弱歸究於身上的傷。

月剎可以愛上任何人,包括乞丐,就是不可以對敵人動心,否則註定是萬劫不復的結局。

除非有一方變節或死亡……

「你應該留在船艙內,以你現在的情況實在不方便‘拋頭露面’。」她凝視湖心,就是不看他,免得更加心亂。

煒烈寵溺地揉揉「他」的頭。「什麼拋頭露面,你當我見不得人呀!」

「你需要一個女人。」月剎說得很牽強。

「我承認我是個風流、浪蕩的男人,但是我無法在你面前和女人交合。」他的心變了,連身子也變了。

「報應!」

「惡毒,你當我真的一天沒女人會過不去?」這小子居然咒他。「老實說,我快要陪令堂吃齋念佛了。」

月剎輕笑起來。「老虎不吃肉,天要變了。」

「你的笑容真美,為何你不是女人?」他喟然一歎,癡迷「他」的絕豔。

「因為怕嫁你為妻呀!」她這話半真半假。

「嫁我為妻有什麼不好?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榮華富貴一生享受不荊」他是個貝勒爺,豈有養不起妻子的道理。

「你沒聽過一入侯門深似海,出身如你這般尊貴,家有三妻四妾是跑不了的,小弟寧可留著有用之身傳宗接代,好過深院爭寵。」

「掃興,你一定要戳我幾下才甘心嗎?」破塵是女子,他絕不再娶妻納妾,一生忠於她一人。

「我是要你認清事實,下回玩笑別開太大,我被你嚇著了。」

煒烈側頭俯望「他」豔紅的唇,一度平復的衝動再次鼓噪起來。「真希望你是女人。」

他的這股冀求已經不單單是喜歡而已,全化成濃濃的一個愛字。

愛上一個似女人的男人,道德、良知的掙紮便是一道荊棘,毀滅的不只是他,而是兩個家族。

說什麼他都不能自私地隨心所欲,把一個男人綁在身邊當禁臠,受盡世人鄙夷的嘲諷。

只是他愛上的人,為什麼會是破塵?

「還好我不是女人,不然這一生就毀在你手上。」她還有心情消遣他,因為遊戲上場了。

「破塵──」煒烈受傷地低吼。

他那份傷痛穿透了她的心,月剎咬咬下唇提醒自己是誰後,立即引開他的注意力,「咦!好漂亮的畫舫。」

他沒興趣地瞄了一眼。「爛船一艘。」

她有意引君入甕地發出驚歎,「那好象是玄月神教的船。」

「玄月神教?」煒烈驟然抬頭,委靡的眼瞬間迸出精悍之光。

「真的是耶!船頭有個半月形標誌,這是月剎的私人畫舫,小弟這會總算開了眼界。」她滿臉欣慕道。

「你怎麼知道這是月剎的晝舫?」他不太能信服。

月剎用可憐的目光回視他。「你來自北京城不是我們南方人,自然沒見過玄月神教的神威。」

她以一個拜月為神的虔誠信徒姿態,不斷地頌揚玄月神教的神跡,最後甚至還莊重、崇敬地雙手合掌,向漸遠的畫舫膜拜。

兩船之間的距離有些遠,煒烈只能站在船頭乾瞪眼,難以涉水波湖,生擒傳閱中智勇過人的月剎。

眼冒焰火地目送精雅畫舫消失在視線內,他心中起伏甚劇,怒瞪扶著船舢的沈戀心,責備她辦事不力,一個市井小民的消息都來得比她流通。

「唉!」

「好端端的歎什麼氣?」

月剎的表情呈現惋惜。「聽說朝廷把玄月神教當成妖教欲派兵剿伐,他們正打算北移上幽州。」

「此言當真?」那不是靠近北京城?

「我也是聽旁人提及,神教內已有一部分弟子在濟南私設壇口供百姓膜拜,所以近日來鮮少有神教弟子在杭州城內走動。」

還不上當。月剎側臉看向煒烈的反應。

「岳公子是道聼塗説吧!兩天前月剎才帶領一群亂黨騷擾總督府的安寧。」

杭州城說大不大,在煙花地的沈戀心刻意探查下,雖無玄月神教目前動向,但是已發生的事件很難逃過她耳目。

人多嘴就雜,尤其是三抔黃湯下肚,身側偎著多嬌、嫵媚美人兒,哪個男人不傾腹而言,以博佳人歡顏?

「為何沒有及時將此事稟告於我?」

微愕的沈戀心神色複雜地瞧瞧旁若無事的月剎。「爺,這裏有外人在。」

「破塵已知道我的身分。」看向「他」的目光變柔。

「爺豈可輕信於人,他與你相識不過近期之間,恐怕……」也許私心作祟,她不信任「嶽破塵」。

居心叵測是她為「他」下的定義,尋常人家的閨女不會易釵為男兒,有意無意地接近貝勒爺,甚至洩露連她都探查不到的秘密。

「他」的男裝是如此俊朗、飄逸,惹得貝勒爺失魂落魄地追尋其身影而忘了正事。

若是「他」恢復女兒面貌,只怕她連一點點奢望都要落空,那等姿容肯定美若天仙,將貝勒爺的心魂攝了去,甚至叛國棄家也不無可能。

「幾時淪到你過問我的私事,你敢質疑我的判斷力?」煒烈不許任何人污蔑嶽破塵。

哀莫大于心死,沈戀心心痛的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爺,你變得戀心都不認識你。」

「閉嘴。」

「容戀心再稟告一件事,月剎在夜闖總督府曾中了火器管的火槍,目前全城正大力地搜查中。」

「嗯!知道了,你退下。」

不知為何,他將視線轉向那張絕豔卻蒼白的俊容,有道模糊的影子相互交疊,令他分辨不出真偽。

是他想多了吧!

破塵乃一介文人,怎麼會和玄月神教扯上關係,更甚者……遙遠而熟悉的話語在耳畔浮動。

傳聞中,日魂、月剎的外貌俊美無儔,恍若天人下凡,難道是他?

呵!呵!不可能的,容貌出眾者何其萬千。

但是,破塵在不知不覺中散發的領袖氣質,眉宇間有難掩的英氣,再再顯露他的不凡處。

不,是巧合。

煒烈用這個蹩腳的藉口勸服自己,不願定其罪。

但懷疑的種子無根自發芽、茁壯。

※ ※ ※

反常地,煒烈早早上床安息,不像以往非抱著月剎才肯停止胡鬧。

夜色是如此深沉,黑得教人心生暗鬼。

為了預防萬一,月剎搓了一撮檀木屑置於熏爐內,煙霧繞室佈滿清香,她謹慎地探一探床上男子的鼻息,確定他已熟睡。

望著這張剛硬、冷酷的臉在睡夢中依然不放鬆,她想起他白日時的溫柔面容,眉頭不由得抹上淡愁。

他若不是滿人就好了。

「為何你不投胎在漢人家中?」

輕歎氣,纖纖細指似有若無地撫擦過他的臉頰,點觸他濃黑的眉、多情的眼、俊挺的鼻、剛毅的唇,輕搓他微冒的短髭,感受男女先天上的不同。

說不動心是她欺己之言。

口舌間仍留有他白日溫存的氣味,真切而令她痛苦,煒烈不是她能託付終身的良人呀!

「為什麼你是南火?叫我無法義無反顧地愛上你,你這讓人恨不了的敵人。」

她衝動地吻上他的唇,突然發覺他似有異樣,她連忙退了幾步,結果撞上個硬物──

「阿彌。」

阿彌以不贊同的眼神扶著她。「公子,你對他動了情。」

「他太出色了,是女人都很難把持住原則。」她要愛上他是多麼容易的事。

可是她早已失去愛人的資格,在她成為義軍領袖之後。

「你是男人。」

月剎笑得苦澀。「是呀!我是個男人。」所以更不可能言愛。

「公子,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要快刀斬亂麻,牽絲攀藤對你大大不利。」

或許是大意,她們主僕兩人當著熟睡男子面前談論起來,未曾察覺今夜的檀香少了一味。

「分寸我會拿捏得宜,不會壞了大事。」月剎清楚大愛前無自我可言。

「感情的事難以捉摸,他不是迷上身為男子的你?」她為小姐很憂心。

阿彌生來高壯粗黑,雖不像一般姑娘家細皮嫩肉,卻難能可貴地有一顆細膩的心。

她是被奴隸販子賣到江南的暹邏人,一次被買主揍得死去活來,是路過的月剎施銀解救她,所以她的忠心是天地可表。

漢、滿之爭與她無關,但為了助小姐一臂之力,她開始習武,並冒著殺頭風險隨小姐出生入死,援助各地起義失敗的義軍。

她不是不希望小姐有個好歸宿,而是這名男子當真碰不得。

「阿彌,你回去休息吧!我懂得時勢不允,不會讓自己回不了頭的。」

「是的,公子。」

阿彌離去後,月剎深深地望了熟睡的煒烈一眼,發出微乎其微的歎息,隨即轉身離開。

一雙炙熱黑瞳熠熠睜開,以飛快的速度跟隨其後。

過於輕忽的月剎自以為避開所有人耳目,閃身進入後院一間廂房,以火摺子點燃油燈,取出藏於床底的藥箱。

掉以輕心的她卸下外衫,露出短薄的兜衣,解開纏繞傷口的白布。

但她畢竟是月剎,一聲低微的喘息不意傳入她耳中。

「誰在外面?」她抓住衣物擋在胸前。

「你騙得我好慘,破塵,或者我該稱呼你月剎。」

空氣在瞬間凝結,搖曳的燈火照出來者的面容。

「煒烈?!」

一切的偽裝,被揭穿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3:43

第六章

他……吻了我!

強烈的震撼撞擊著煒烈,假意昏睡的他蠕動唇片,幾乎要丟下偽裝回吻。

但是一句柔情似水的女音抑制了他的衝動,高壯的阿彌不是啞巴嗎?她脫口而出的字字句句皆叫他既喜且驚,恨不得跳起來為自己叫屈。

但是隨後他的理智變得異常冷靜,破塵居然知道他的身分是五行中的南火,還說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他是敵人。

是敵人嗎?

很快地,他的疑問得到解答,破塵不僅不是個文弱書生,而且深懷絕頂輕功,健步如飛,如履平地。

而他居然是女兒身?!

多希望他的雙眼入了沙,錯看那高聳的玉峰,以及白布卸下後,火槍造成的傷口。

堂堂大清的貝勒爺,胤礽阿哥旗下最得意的助手之一,竟然盲目到如此地步,被一名假扮男子的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他相信她燃迷香是幼年多病養成的習慣,接受她蒼白的臉色是出自孝心,徹夜侍母不眠。

誰知一切都是謊言。

「你騙得我好慘,破塵,或者我該稱呼你月剎。」

「煒烈?!」

在片刻的怔愣之後,靈敏的月剎迅速地穿好衣服,先發制人地擲出袖裏白綾,但被他一個側身閃過。

「你想殺我?」還有什麼比迷戀上一個欲置他於死地的亂黨更可悲。

煒烈悲切的怒吼並不能阻止她曼妙的揮舞,那柔中帶剛的白綾招招致命,無情而……絕望。

「難道你要放過我嗎?」他肯,他的使命感肯嗎?兩者間勢必有所取捨。

她的話如刀一般地刺進他心窩。「為什麼你是月剎?」

「你應該自問,大清的貝勒爺,胤礽阿哥的密探高手,你能輕饒與大清作對的月剎嗎?」

「我不想殺你。」他下不了手,邊說還邊躲她水蛇般的淩厲招式。

「抱歉,婦人之仁成不了事,我必須殺了你。」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成千上萬的義軍弟兄。

飛舞的白綾如落花,忽而東旋,倏地西彎,回雪于上嫣然縱送,看似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裙時雲欲生,接著七星錯落纏蛟龍,來如雷霆收震怒。

空手迎接的煒烈窮于應付,取下壁上圖軸當劍,使盡全力化開一波波詭譎而優美的招式。

一轉,一脫,影閃身交錯。

華麗的攻勢久戰下來,月剎白綾上的殺氣漸弱,足尖略顯遲疑。

「你很想死嗎?」

「不,我在賭。」他只守不攻,不忍之心早已取代憤怒。

「賭我心軟?」

「果然人如傳聞,月剎的聰穎、才智不遜于男人,難怪能夠成為南方叛軍的領袖。」她的洞悉力果真驚人。

他是不想殺她,胤礽阿哥的指令是生擒月剎、日魂,瓦解南方叛亂勢力,安定大清社稷,所以他沒有殺她的理由。

另一方面,也因為自己的不舍。

「傳聞多半有誤,對敵人我向來不留情。」她絕不會為初萌的兒女情懷失了原則。

煒烈面上一痛,沉冷地說:「你對我是有情的。」

「國仇家恨面前,我看不到小情小愛,你的用心是白費力氣。」

他苦笑地傾訴,「先前我向上蒼祈求你是女兒身,而現在我卻希望你是個名副其實的男兒,因為你實在讓我為難。」

這樣的告白著實令她心痛。「一生一死,自然就不為難了。」

「你比我想像中固執。」一滴血飄至他跟前。「別再打了,你傷口裂開了。」

「你……休要軟化我的心志,我不是那種會圍著你傻笑的女人。」不要對我溫柔,我會負荷不了的。月剎心底吶喊著。

「該死,你想讓身體的血流盡,好讓我輕鬆地帶著你的屍首回京複命嗎?」笨女人,難道沒看出他在步步退讓?虧她還是人稱賽諸葛的月剎。

她暈眩地顛了一步。「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千萬別自作多情。」

「我蠢行了吧?」說時,煒烈的肩上又被劃上個血口子。

「如果你不是滿人就好了。」她多麼希望不與他為敵,同為反清大業努力。

「就因為我是滿人,才有機會遇見令我心動的你。」他不像她那般偏激。

「大明皇帝昏庸無能,敗壞朝綱,任由宦官把權弄術,導致民不聊生,百姓叫苦連天,女真先祖替天行道,解救他們於苦難中,這可是順天而行。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裕安樂,誰當皇帝有何差別,只要是好皇帝,滿人或漢人都是百姓推崇的明君。」

「巧言令色,我的心硬如鐵,小心你的項上人頭。」此刻她全靠一股意志力強撐著。

「頑固。」煒烈氣惱她的不知變通。

明明已虛弱得站不穩腳,出招不若先前的狠絕,飄零的白綾不再有致命的殺傷力,像陣旋風拍打過皮肉,僅剩微辣的刺痛感。

慣穿的白衣濺滿活血,打鬥鬆開的前襟露出半邊酥胸,讓他在氣極中飽覽春光。

「你就不能看看自己傷成怎樣嗎?為什麼這麼任性。」他好心痛。

煒烈暴吼下的關心讓月剎有一絲無奈,因為月剎的存亡代表無數大明義士的存亡,使她不得不戰。

「好,你不愛惜自己,我來珍惜。我不再放任你無覺的自我傷害。」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以逸待勞的煒烈知道她體力已超過負荷,撐不了許久,於是反守為攻,狠下心地攻她要害,以期在最短時間內制伏她的頑強。

原本失血造成的體力不濟,再加上傷口裂開的劇痛,讓月剎冷汗一滴滴滑落,唇瓣咬出幾個帶血的齒印子。

她太疲倦,眼前一陣黑霧籠上,終於力不從心地軟了手腕,給了他一個空檔。

「自找苦吃吧!瞧你渾身冷得像冰。」煒烈點住她的穴,曲身抱起她虛軟的嬌軀。

「不要……妄想從我身上取得……義軍動向,我……寧可一死……」

「哼!你倔得要命,要知道叛軍的下落我自個兒會追查,免得被你氣死。」他還真不敢妄想。

「那就……放開我。」月剎虛弱得多說一句話都覺得沉重。

煒烈艱澀地自嘲。「放開你更難。」

別院雖大,但在深夜裏,打鬥的聲響非常清晰,驚醒了堅持住在別院的宮家兄弟,以及十數個武功不濟的弟兄。

當他們循聲來到時,正巧看到痛恨的滿人抱住月剎,而且兩人身上都染了血。

尤其月剎白衣上的血更令他們驚心,她在月光照射下的臉色慘白無光,激起他們滿腔的狂怒射向煒烈,忘了繼續喬裝無害的「家人」。

「放下男姊。」

「男姊?!」他低頭瞅著懷中星眸半閉的佳人。「看來嶽破塵是虛構的假名。」

「不許傷……傷害他們。」月剎有氣無力地靠在他肩頭說道。

「少開口以保留元氣,你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想保全這些小嘍囉。」他用蔑視的眼光掃了眾人一下。

不甘被輕視的宮昱拔劍相向。

「你說誰是小嘍囉,我警告你放開男姊,否則我一劍刺穿你的腦袋。」可惡!這滿清狗竟敢傷害男姊。

「好狂的口氣。」煒烈看也不看地俯貼在月剎唇邊。「原來這裏是亂黨窩。」

「煒烈,他們……不是你的……對手,放……放過……」她好累、眼皮好沉。

「我放過他們,他們不見得肯放過我,何況他們是朝廷下命追捕的亂黨。」

月剎氣急攻心地瞪向他,嘴角溢出一道血痕。「我不會……饒了你……」

「你……你給我閉嘴,你真的那麼想死呀?」他慌亂地抹掉她唇角的血。

此處是留不得了,眼前雖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顧忌著半昏迷半清醒的頑固娘子,他動起手來諸多不便。

玄月神教的總壇必在附近,要是一個耽擱過久引來日魂之類的高手,到時別說帶著她離開,連自己想脫困都十分不易。

「叫他們滾開,或許我會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他們一命,少造殺孽。」

「當……當真?!」

竟懷疑我的人格?煒烈強硬道:「你只能選擇相信。」

「解開我的穴道。」

「好。」他二話不說地輕點穴位。

月剎五味雜陳地望著他,為他的輕易解穴感到不可思議。「這麼有把握?」

「對於一個血快流光的女人而言,腳能落地已屬奇跡。」他咬著牙冷笑。

「我欠你一回。」她從不欠恩情。

「我會記得討。」

煒烈暗渡了些真氣給她,不然她早倒下了。

「小昱兒、馭弟,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你們不要插手。」她中氣不足地睨了睨他們。

「不行啦!男姊,他居心不良。」

「我們不讓,滿州狗沒有一個好東西。」

他們的惡言差點讓煒烈抓狂,恨不得割了他們的舌頭。

「你們敢不聽我的命令,嗯──」

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失去主張。

「你們不想救月剎嗎?」煒烈故意兇惡地掐住月剎的頸項。

「你……住手、住手,好,我們讓,你別出力。」

哼!這些人真是不教不乖。「記住,月剎是我的人,不要妄想救人。」

煒烈大方地走過一群欲殺他為快的亂黨,手中圈抱著他們極欲搶救的月剎。

「讓我跟他們說幾句話。」她扯扯他的手。

「你是吃定我捨不得殺你是不是?」他惡狠狠地瞪著她。

「真傻。」月剎笑他,也笑自己。

「你……」自己命都快沒了還牽牽 掛掛。「要說快說,我耐性不足。」

她局促的一笑。

「告訴日魂,要他暫代我的職務,並且回稟教主,不許派人來救我,我會自行脫困……」

「休想。」煒烈用力地在她腰際縮掌。

不等她交代完畢,他摟著她一個輕躍上了屋頂,在眾人的驚慌聲中消失在夜色異。

只有一個黑影在後頭急起直追。

※ ※ ※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寒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好個一簾風月閑,她的心卻不清閒。

彈奏著一首「長相思」,沈戀心任由相思啃噬僅存的血淚,思念無情的他。

誰說守得雲開見月明,她是等得紅顏老,憔悴無人憐,望著一輪明月悲霜頭。

「哎呀!姑娘,你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裏害相思,那鹽幫的張大爺可是點了你作陪。」

她無心地回了老鴇秋嬤嬤,「今天我不想接客,你回了他。」究竟她犧牲是為了誰?想來都不值呀!

「喲喲喲!這怎麼成,張大爺一出手就是千兩銀子,是個得罪不起的貴客。」

「秋嬤嬤,我今天真的提不起精神陪笑,你找小小陪他吧!」

秋嬤嬤收起老鴇市儈的嘴。「你能不接嗎?爺給的期限快到了。」

醉花塢明著是銷魂的桃花窩,實際是搜集情報的探子窩,江南一帶的叛軍消息都是由此傳上京城,交給胤礽阿哥。

「他會在乎抓不抓得到亂黨嗎?」既然如此,她何必為他作賤自己?

「你說什麼氣話,查探消息本來就是我們的任務,爺要怎麼處理是他的事,誰敢過問。」唉!這女娃真不懂事。

沈戀心就是不甘心。「妓女也是人,受傷同樣會痛苦不堪。」

「傻姑娘,我們可是連那妓女都還不如呢。你爹發配邊關生死未蔔,我兒子在天牢待審,咱們不認命可不行。」

她早就認了,命不好就咬咬牙地過,只盼望孫子能有點出息,在京城裏當差不出錯,將來撈個封賜官做做。

人生短短數十年,為了過個安穩的老年,她是有錢賺就賺,能撈就儘量撈,絕對不跟銀子過不去,它們可是她未來的依靠呀!

「秋嬤嬤,我是不是很傻?」竟然愛上不該愛的男人。

「哪個女人遇上情字是不傻的?嬤嬤我是過來人,你就看開些吧,別再庸人自擾。」再美的女人早晚也會遲暮。

「偏偏我看不破,一個傻勁地往死胡同裏鑽。」沈戀心隔著月窗眺望半殘月。

秋嬤嬤可不許她傷春悲秋地擋了財路。「鑽呀鑽的,就叫張大爺來鑽你的紅褥裙。」

「秋嬤嬤──」

「嫌我說得yin蕩呀!那我請他來……做咯!」她扭動豐臀向外喚人去準備水酒。

不一會兒工夫,鹽幫的張貴大搖大擺地晃進來,身後跟著四、五位隨從守在門口。

「小心肝,想死我了。」他一靠近就想嘗嘗她小香唇的味道。

沈戀心不依地側側身,環抱弦琴以為屏障。

「張大爺,奴家今日葵水剛來,不方便接客,怕觸了你的黴頭。」

「這……不打緊,就陪我喝個兩抔。」他是標準一副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尋歡客。

「蒙張大爺不嫌棄,戀心就陪你飲個痛快,感謝爺對戀心的疼寵。」她嬌笑地一飲而荊

色迷迷的張貴往她小嘴一親。「這小嘴真甜,我家裏那幾個婆娘若有你一半媚就好了。」

「不來了,你欺負人家,罰酒三大抔。」

美人媚眼兒一勾,張貴全身酥軟軟。「好,好,我幹,我全幹了。」

酒過三巡,染了醉色的沈戀心酡紅了臉,小指頭搔呀搔得張貴心癢癢,但礙於她的身子不潔,只有猛喝白乾、親親小嘴過幹癮。

大約見他有些醉意,在秋嬤嬤不斷以眼神示意下,她才不甘願地嘟起紅唇打探消息。

「張大爺,你最近在忙什麼?」

「還不是鹽幫的水運問題,掌事不好當呀!」他淫笑地捏捏她渾圓玉ru。

好痛,這個粗魯鬼。沈戀心忍辱地續問:「聽說玄月神教去總督府鬧事,好象要救什麼人是不是?」

「那個邪教呀,呃!」他打了個酒嗝揉揉她的香腮。「朱王爺的孫子被水軍轉送兩……兩廣總督府,他們要……劫囚。」

「不是失敗了,月剎還中了火器營一槍。」她刻意裝是秘密小聲地問。

男人就愛這一套,在美人面前顯威風,以表現他的本事大。

「叛黨領袖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偷偷地告訴你,他們奉上了一大把銀子向鹽幫租船,打算趁官兵由水路押解小王爺北上時救人。」

「真的呀!那不是很危險?」

「危險倒是不至於,只要銀子夠亮,殺頭的生意總是有人做,反正只租幾艘船嘛!」出了事一問三不知,就說遭竊不就得了。

沈戀心忍著噁心感猛倒酒。「他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我不太清楚,不過……他們三天后會來江口提船……」他醉得眼已有些瞇。

三天后。得此消息,她仍挑撥地問:「張大爺,你說到底是鹽幫勢力大,還是玄月神教受人崇拜?」

「他奶奶的,一個邪教算什麼,一天到晚喊著反清複明和亂黨勾結,早晚讓皇帝老子砍了頭。」

張貴愈說愈激動,該與不該說的話全都出籠了,要不是他不知道玄月神教的總壇所在,否則這下子非被酒害得吐實不可。

而他利慾薰心,鹽幫是官方的,他還貪財地借船給反清義軍救朝廷重犯,實已犯下滔天大罪,被視為亂黨一員。

「我的小心肝,你的衣服太多了,我來幫你脫幾件散散熱。」

幾件?!沈戀心厭惡地擰眉,她身上穿著肚兜和薄紗不過兩件而已。「別,戀心怕寒。」

酒意正酣的張貴早把她葵水一事忘個精光,眼巴巴地要脫她衣服溫存一番,享受一下美人恩。

正當兩人拉拖之際,房門被人一腳踢開,四、五個隨從裝腔作勢地亂比畫一番以示嚇阻。

「滾。」煒烈大喝一聲。

「好……好大的膽子,誰敢來壞……老子好事。」張貴已醉得東倒西歪,連舌頭都打結了。

「哼!人渣。」

煒烈抱著昏迷的月剎,踹踹醉得一塌糊塗的張貴。

「你……你知不知道本大……大爺是誰……嘖!好俏的小娘們,醉花塢……新來的姑娘礙…」

孟浪的手臂當場被扭下,張貴痛得酒醒一大半,抱著斷臂哀哀叫。

「這是給你一個教訓,別人的女人覬覦不得。」竟敢動他的女人,簡直活得不耐煩。

「他……他長得好象月剎。」張貴納悶著,月剎幾時變成了娘兒們?

煒烈臉色一沉。「你認識月剎?」

張貴痛得快在地上打滾,懾於他駭人的氣勢,於是囁嚅地道:「我見過男……男月剎。」那長相俊得教人難忘。

「從現在起,我要你完全忘掉月剎的容貌。」

「嗄?!這……」

煒烈扔下兩張面額萬兩的銀票給他。「夠不夠?」

「夠……夠了,月剎是誰,我怎麼想不起來呢!」有了銀子他連祖宗牌位都能賣。

「很好,走。」

「是,是,我馬上走。」張貴捧著手,攢著銀票,笑得十分痛苦地帶頭領著隨從離開。

※ ※ ※

沈戀心啞口無言地直盯著煒烈手中的「物體」,不敢相信他會抱個女人來她這裏,而且是傳聞中的月剎。

任誰也沒想到,月剎是個姑娘。

她定下心神瞧去,那失去血色的五官看來相當熟悉,她由那襲沾滿血跡的男裝認出人。

「嶽破塵。」

他終於識破了「他」的女兒身。

不過,她在心裏也想開了。

一個是滿清貝勒爺,一個是與朝廷作對的亂黨領袖月剎,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不然貝勒爺也不會將她打成重傷。

剛說她是他的女人是要掩人耳目吧!這麼重要的人犯,爺確實應該親自押解上京。

「你還楞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個大夫。」煒烈熊吼一聲。

「呃!需要請大夫嗎?她可是亂黨頭子。」人是有私心的,她希望月剎重傷不治。

煒烈的黑眸射出千萬道利刃。「她要是有個意外,我拿你陪葬。」

「什麼?」沈戀心當場一怔。

千折百回的思潮不及他狠絕的一刺,他居然拿她和一個亂黨相提並論?

「你傻了,我的命令聽不懂是不是?」他反手給她一巴掌。

鮮紅的指印毀了她半邊的麗顏。「你為了一個叛亂份子打我?」

之前不知嶽破塵的身分而迷戀其男子扮相,她可以勉強接受他欲望不得宣洩,失意之際擊中她一掌。

可是明知月剎是反賊還一味地呵護,他當真失了理智。

她不能接受,這不是她所愛的男子。

「你沒有資格質問我,去請大夫。」

「我不去。」這是她頭一回反抗他。

煒烈眼睛半瞇。「你敢違抗我的指令?」

「女人最寶貴的貞操都已失去,我還有什麼值得珍惜,命嗎?」她不要再唯唯諾諾地當小可憐。

「你不要命?」

「你能愛我嗎?」沈戀心板著臉勇敢說出。

「作夢。」

她心冷地退了幾步。「把我的命拿去,我不希罕。」

「你……」煒烈輕手地把月剎平放在床上並放下紗幔。「秋嬤嬤,秋嬤嬤。」

氣喘吁吁的秋嬤嬤一聽到貝勒爺的呼喚,三步並兩步地推門而入。

「爺,有事?」

「把杭州城最好的大夫給我請來。」

「是,老身馬上去。」

※ ※ ※

「她不值得你救。」

「我不想割了你的舌頭。」

嫌她囉嗦,煒烈的注意力全放在大夫那雙顫抖的手上,若是他碰到不該碰的地方,他行醫濟世的招牌可以拆下,回鄉下數墓草了。

「她是亂黨。」沈戀心不死心地勸道。

煒烈聽而未聞。「大夫,她的傷勢如何?」

「呃……姑娘的傷是被火槍的彈頭擊中,雖已取出彈頭,但是姑娘她未適當的休養……」

「說重點。」

大夫害怕地瑟縮肩膀。

「最好是找洋大夫看看比較妥當,姑娘傷口發炎導致高燒,我只能開個藥方退熱,至於她的傷口恐怕……」

「恐怕什麼?」

「就算能治癒也會留下可怕猙獰的疤痕,一個姑娘家……」除非洋大夫施以手術縫合。

「城內沒有洋大夫?」

「據我所知不多,大概可以在廣州城或是北京城找到一、兩位吧!」

煒烈低忖了一會兒,當下作了決定。

「秋嬤嬤,去準備馬車,我要漏夜回京。」

沈戀心聽地抓住他手臂。「值得嗎?」

他看了一眼。「值得。」

愛一個人容易,恨一個人更容易。

當愛轉成恨,那破壞力只能用可怕來形容。

眼底的愛戀消失,沈戀心燃起一把熊熊的恨火,她決定恨他。

真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3:59

第七章

「該死,該死,該死的女人。」

三三兩兩身著宮服,腳踩花盆底的侍女拉袖掩笑,偷覷主子發怒的虎顏。

「笑笑笑,再笑我就拔光你們的牙齒。」

侍女一聽噤若寒蟬,趕緊抿上嘴。

「還有你這該死的人,一開口說什麼鬼話。」真是氣死人了。

煒烈像只焦躁的虎豎起直毛,氣急敗壞地在近花廳的門側來回走動,一古腦兒的火氣無處發,便以摔桌子、摔椅子的方式發洩。

反觀那「該死」的女人一臉病容,旁若無人地吃著上等補品,優閑之姿令人嫉憤。

「你是蛇吞舌呀!該死的說句話。」他很不是味道地把椅腳踹成兩截。

「早知道該死又何必救,反正該死嘛!」故作柔順的月剎覺得他實在荒謬。

她應該是階下囚卻成了座上客,吃的還是宮中禦賜的補品,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誰家的嬌貴格格。

結果囚犯吃香喝辣地享受著,獄犬一肚子氣地瞠大雙眼瞪人。

「誰說你該死,再說一句該死,我就掐死你。」她不把他氣到吐血猶不甘心似的。

噗哧聲由侍女口中送出,每個人都強裝鎮定不露齒。

「壞脾氣的南火。」

煒烈冒火的眼直瞪她。「我的脾氣壞是誰逼出來的,你有臉說我不是?」

「噢!你不是打娘胎帶來的拗性子呀!」嘖!月剎淡然地吹散浮在補品上的薄油。

「我拗……」他忍著氣接過瓷盅。「我再拗也拗不過你。」

「我傷的是胸不是手,離當廢人還有一段頗長的距離。」她橫睇著那只紆尊降貴持匙的手。

「閉嘴,你給我乖乖地吃補品。」煒烈蠻橫地硬朝她灌進一口。

深覺好笑的月剎問道:「請教貝勒爺,如何閉著嘴用食?」

「你……你是生來克我的呀?」他挫敗地大歎了口氣,引來侍女竊笑。

十日前他快馬加鞭地把她帶回京城,並以自己身體微恙為由,將宮裏的洋大夫傳進府來醫治她。

她高燒不退昏迷了七日,他衣帶不解地日夜照料,搞得自身倒像個病入膏肓的人,連阿瑪、額娘都大歎認不得親兒。

結果這沒良心的女人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地府的鬼都像你這般醜嗎?」

氣得他當場拂袖而去,連著兩、三天上宮裏找胤礽阿哥喝悶酒。

最後還是按捺不住深切的相思,命宮女為他整理儀容和修發,這才神釆光鮮地出宮,回府探望老惹他氣得跳腳又固執的女人。

大概他從小到大的日子過得太順暢,老天看不過去,派她來整治他。

這叫……現世報。

「若不是你的縱容,我可當不了煞星。」克他?是他克她才是。

她月剎生平第一次失敗,就在遇上他之後。

煒烈臉一沉。「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剎’這個字,忌諱。」

「眼蒙不視,耳塞不聞,事實猶在,你想逃到何處?」月剎的存在是難以抹煞的。

「吃了那麼多大內補品,你的臉色慘得像鬼,是不是背著我偷倒掉?」他避而不談敏感話題。

「裝瞎。」

「破塵……不對,那些傢夥叫你男姊,你到底叫什麼名字?」相識近個把月,他猶不知佳人芳名。

「鄭可男。」她毫不隱藏地說道。

「可男?」挺男性化的名字。「你爹娘對你的期望頗大。」

「所以我成為叛……叛經逆倫的小賊。」在他的一瞪下,她隱瞞了身分。

不是每個滿人都有度量接受欲弒君叛朝的亂黨,尤其七、八個侍女此刻正拉長了耳朵聽著,她總要留點想像空間讓她們閒磕牙。

但要是她叛軍領袖身分一揭露,恪恭郡王府可要雞飛狗跳,喧鬧如市啦!

「知道自己是賊還有救嘛!及時棄惡歸善才能保萬年身。」煒烈輕佻地勸她勿愈陷愈深。

救?!對於一個已滅頂的人而言,這話來得是遲了些。「我隨便唬弄兩句,你別當真。」

「冥頑不化,你非要等到腦袋瓜子落了地才肯覺悟嗎?」不識好歹的笨女人。

「有人占山為王,有人落草為寇,但終究不是自己的土地,我們要回來不為過吧!」滿人的天空在北方。

氣惱的他差點打翻瓷盅。「這種殺頭的話不許再說,我們是在造福前朝皇帝荒蕪下的土地。」

「非常好笑,請記得命史官寫下,‘造福’兩字說來好聽,我們漢人十分感激你們掠奪我們的銀兩和土地,忘了一提,」她頓了一下露出淺笑。「還有女人。」

「有沒有人被你氣死過?」沒好氣的煒烈端瓷盅的手倏地爆出青筋。

月剎很無辜地眨眨眼。「也許你有榮幸成為第一位,恭喜了。」

「哼!妖女。」煒烈的口氣有著無可奈何的偏寵。

侍女們假裝忙碌的東拭西摸,圍繞在兩人附近,不時發出不解的目光,聽不懂聽似簡單卻奧秘的對話。

她們唯一瞭解的是,向來不乏女人投懷送抱的風流貝勒爺,這回是遇到不買帳的姑娘家,而且是落於下風。

這話兒若傳了出去,北京城的公子哥兒必笑掉大牙,那些不得爺意的格格們,可要引領看笑話了。

「貝勒爺,宮中來旨,胤礽阿哥召見。」禁軍侍衛在門階外通報。

「召見?!」他的眉頭不由得皺起。

不會是為了……煒烈若有所思地望了月剎一眼。

「該來的總是逃不掉,幫我找個好一點的劊子手,我怕疼。」她不怕死地向他挑釁。

這個女人不能安分半刻嗎?「你給我乖乖地養傷少打歪腦筋,裏外巡邏的侍衛是精兵營挑出的精銳,別讓我有揍你一頓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要我一次成功,不用說後會有期嗎?」他也不想想,以她目前的虛弱是做不得傻事的。

所謂峰迴路轉,柳暗花明,陷於灰暗之地並非無退路,深入敵穴更能就近監視朝廷的動作,早一步警告南方的義軍。

煒烈的徇私她不是不感動,但是江湖兒女身不由己,為了大明百姓的未來,她只有辜負他一片錯生的情意。

如果他們不是敵人就好了。

「男兒,不要低估男人的怒氣,否則你會後悔的。」他頭一回感到的恐懼是失去她。

何時放下感情他不知情,或許是第一眼的驚豔種下情根,因不明其真實性別而苦苦壓抑,一旦爆發即造成不可收拾的熾狂。

那份情放在心底發酵,終於釀成一抔苦酒,叫他一口飲下。

「聰明通常反被聰明誤,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不要被自己的謀略反噬,男兒。」

他看出什麼?月剎拭拭唇掩飾眼底一閃而過的不確定,「你該走了。」

「你真冷淡。」有些不滿的煒烈輕輕地點扣她的前額。

「漢人女子都是含蓄、矜持得緊,不似大膽、豪放的女真姑娘,你挑錯抱怨對象了。」她隱隱牽動唇色微微地笑。

他笑中帶柔地吻去她下顎的一滴湯汁。「讓我安心好嗎?」

「撲火的蛾不好當,假使我狠心一點,你會屍骨無存。」她的心已變得和受傷的身體一般軟弱。

兩股力量在她體內拉扯,情與義,愛和承諾,取捨該是明明白白的,她不能不堅強。

「你哦!一刻不得安閒,非要砍我幾刀才甘願。」他眷戀這張美麗容顏下的倔強女人。

身為男兒裝扮的她已是天人之姿。

而今,他說不出心中的震撼。

那份美非人間所有,雲絲細如滑泉,狡猾的靈瞳一片清澈,任性的唇飽含冰刃般犀利,如同一朵潔白無瑕的仙花卻含著致命毒刺。

她是危險的女人,所以吸引、蠱惑著他。

「貝勒爺,胤礽阿哥還在等著你,請啟程。」

外面傳來禁軍侍衛長的催促。

「啐,淨會催魂。」煒烈低咒一聲。「我很快就會回府,你不許妄動。」

「我會‘乖巧’地躺在床上等你。」月剎挑挑眉,不認為重傷的自己還能翩翩起舞。

「要命。」他的下腹湧起一波熱潮。

她沒事說句叫人誤會的曖昧語,讓原本渴望她的身子起了反應。

煒烈謹慎地叮囑侍女看好她,拉拉雜雜地交代一大堆瑣事,在宮中禁軍侍衛長的三催四請下,他才勉為其難地踏出府。

北京城的風逐漸轉暖,一樹的桃杏不見花,一粒粒小指般的果實結滿枝幹,就像不屈的生命。

月剎此刻的心和不成熟的果實一樣苦澀,樓井外的天空是一件蔚藍,江南的早荷該開了吧!

驀然,她開始想家,無聲的淚水爬了滿腮。

※ ※ ※

「小姐,你是何苦來哉?」

一干侍女被月剎三言兩言打發掉,她習慣命令的口吻不因時不予我的困窘而改變。

高傲的氣度,冷豔絕美的容貌,再加以過人的機智,很少有人不臣服在她柔中帶剛的目光下,自然而然地聽命行事。

「阿彌,南方的情況如何?」

阿彌欲言又止的回道:「援救小王爺的行動失敗,義軍傷亡慘重。」

「有多少人被逮?」

「包括袁將軍在內,一共有三十六名義軍弟兄被清兵擄獲。」她不疾不徐地說道。

月剎微微一怔。「怎麼會敗得這麼狼狽?消息是否走漏?」

「查出是鹽幫的張貴泄了口風,冷傲已取他首級,並未為難鹽幫的失信。」

「是沈戀心的美人計?」

詫異的阿彌眼中浮現出對主子的敬佩之色。「醉花塢本是胤礽阿哥怖在江南的線,她只是一粒棋子。」

「通知江南分舵毀了這據點。」

「是。」

「查出小王爺和義軍囚於何處了嗎?」月剎認為當務之急是救人。

「小王爺應該北移,至於正確地點尚在查,而義軍們則被關在水師地牢裏。」

「水師?」這……似乎變得更加棘手了。

「是的。」

江南多湖澤,善泅之人不在少數,但是水師的紀律森嚴不易攻破,救人之事得大費周章。月剎暗暗思量著。

「小姐,宮教主和仇堂主此刻在京城。」

「他們來京城幹什麼?我不是一再囑咐不許來涉險,城牆上的皇榜不是貼好玩的。」他們……太沉不住氣了。

「你不是旁人呀,他們擔心你的安危。」月剎是義軍的智多星,亦是他們深愛的人。

「義父身為一教之主,當知時勢的不允許,何必來蹚這淌渾水?」唉!真是麻煩。

阿彌似乎想到什麼地笑出聲。「小姐,宮教主八成被兩位小少爺擾怕了,乾脆親自上京城瞭解一下情況。」

「宮昱、宮馭淨會壞事。」她莫可奈何地搖頭。

「不過也挺可愛的。」

「可愛?!」月剎一副見鬼的模樣。「他們會為了這句話而追殺你。」

宮家兩兄弟的孩子氣甚重,雖然身處於危機重重的神教內,卻因為刻意保護在週邊環境的情況下,油然無知得緊。

每個父親都藏有私心,希望兒女能平安、無礙地長大成人,即使貴為玄月神教教主宮群一樣不能免俗。

所以他們的功夫極差,應對、進退的修為自然不如人,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

「阿彌,你轉告義父我很好,叫他不用擔心先回南方,我會想辦法脫困去救小王爺。」

「你的身體……」她擔心主子的傷勢。

月剎輕撫著胸一抬頭。「洋大夫的醫術不錯,傷口只留下玫瑰色的小疤痕,不會妨礙行動的。」

「可是小姐的氣色不見康健,阿彌不放心。」小王爺的命是命,難道小姐的命就不是命?

害人的小王爺,沒本事好好地藏著,還被人抓起來關,根本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月剎吸口氣避免拉扯傷口。「我當然不會魯莽行事,一切要從長計議。」

「小姐的意思是……」

「南火這方面是不易查探,日魂在京城可以幫上忙,請他暗中追查小王爺被囚的正確位置,我可以趁這段時間養好身子,好成功地救出小王爺。」

瞧主子一心為大明基業所做的努力,阿彌心有不舍地勸道:「小姐,有時人要自私點。」

「談何容易。」誰叫她是大明子民。

「貝勒爺對小姐真有心,你何不趁此機會跳脫,與他雙宿雙飛,當對令人稱羨的神仙伴侶?」

阿彌想得天真。月剎不禁露出苦笑,「大清皇朝的阿哥、貝勒是沒有婚姻自主權,終身大事得靠滿清皇帝下令指婚,物件不是郡主就是格格,一個亂黨領袖連妾都不夠資格。」

「我相信貝勒爺會為你想盡辦法打破藩牆,他對你的迷戀照然若揭,有心人都看得出。」

笑咯咯的月剎捂著胸,些微的麻痛警告她不可造次,她緩慢地呼出氣。

幾時阿彌口中鄙夷的滿州狗,竟成了推崇備至的貝勒爺,見風轉舵的功力強得過火,她不懂以色侍人的女人最可悲嗎?

她是漢人,就算煒烈排除眾議,隱瞞她叛軍身分,他的阿瑪、額娘也不可能接受她。

人要想得長遠,視野得放寬,才不會傷人傷己。

還是無情無愛最好。

「有人來了,你先走。」

「是,小姐保重。」

「嗯!」

阿彌才由方窗躍出,手捧銀盤的侍女適時推門而入,時間抓得恰到好處。

※ ※ ※

聳偉的紫禁城像一座巨大的監牢,關住飛不出去的珍禽異獸,任其互相爭鬥、蠶食而亡。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縮影,皇子們為了爭奪皇位勾心鬥角,明爭暗奪,使盡一切卑劣手段剷除異己,絲毫不顧手足之情。

後宮嬪妃三千,為了爭奪皇上一時的寵倖,不時上演爭風吃醋的戲碼,權高的貴妃欺淩七嬪、貴人、才子、常在及答應,甚至令其無端的失蹤以除後患。

養在深宮的皇女們多驕縱,可憐的宮女、太監就成了現成的玩偶,任由她們的喜、怒、哀、樂來擺佈下常

宮中唯一的一道清流是年滿十五歲的和孝公主端敏,她的個性開朗、活潑,非常善良,是康熙最寵愛的女兒,人稱十公主。

端敏從小愛騎馬、射箭,小時候曾穿男裝隨康熙校獵,一弓拉開射中一頭鹿,康熙一喜賞賜優渥。

「皇兄,好不好啦?」

二阿哥胤礽寵溺地捏捏她噘高的小嘴巴。

「端敏別胡鬧,有失你公主的風範,叫宮女、太監們看了笑話。」

「他們才沒那膽子笑話我,又不是腦袋擱著嫌礙事。」

「十公主的親善慣壞了一干侍從,他們可不怕你的危言聳聽。」胤礽哈哈大笑地輕拍她氣鼓鼓的粉腮。

端敏嬌嗔地踩踩頃玉鋪成的玉階。「你欺負人啦!」

「皇兄哪捨得欺負你,十公主可是眾人捧在掌上的名貴珍珠,就怕一個不小心給摔疼了。」

「人家沒那麼嬌貴啦,上回我一箭射穿了野豬的眉心,阿瑪贊我好臂力,賜我紅蘿金翎一枚呢!」

翎毛是何等珍貴,向來只賞賜給有功勳的將士與方大無窮的勇士。端敏頗為得意地微仰螓首。

「好好好,端敏是女力士,是皇兄有眼不識鳳駕。」這妹子好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心性。

胤礽向來疼寵這位幼妹,在爾虞我詐的宮廷爭鬥中誰都不足以信任,成天提防著被算計,唯有她的純淨天性能洗滌這宮裏的幽闇殘性,還以淨土。

公主、格格們一到花嫁之年,禮官會呈上王親貝勒、大臣公子的名單予皇上挑選,擇其優秀點為額駙。

但是備受皇阿瑪寵愛的和孝公主至今尚未婚配,起因是她心中早已有愛慕之人,多次以撒嬌的方式避開指婚,期與思戀的男子相偕白首。

胤礽一眼看穿她的小女兒心事。「我當你是來找皇兄閒話家常呢!」

「我是呀!順便見見剛從江南歸來的煒烈貝勒,間問他江南的趣事。」她說得大方,毫不忸怩。

「女大不中留哦!要不要奏請皇阿瑪指婚?」他取笑著。

端敏毫不遲疑地點頭。「好呀!回頭我上禦書房找皇阿瑪說去。」

「你喔!害不害臊?多少有點公主的樣子,毛毛躁躁失了王家身分。」他一臉好笑地斜睨她。

「我才不希罕當個公主,好不自由哦!不能隨皇阿瑪下江南視察民情,鎮日困在深宮內院。」

她被皇阿瑪寵野了,一座皇宮內院早逛膩了,她好羡慕謹妃能陪皇阿瑪下江南遊玩,不像她只能在上林苑縱縱馬,射兩隻野獸討自己歡心。

聽說江南風光秀麗,人文薈萃,漁女歡唱在水榭間,湖波泛舟最逍遙,令她好生嫉妒不能成行。

若是生於平民百姓家,她就可以暢意地遊遍三川五嶽,看盡天子腳下的好山好水,不用老是面對千篇一律的宮中禮節,什麼坐如鐘、站如松、笑不露齒,簡直叫她苦不堪言,恨不得長了羽翅飛出宮。

「呵呵!話別說得太滿,你若不是尊貴的皇女,怎會有機會結識煒烈貝勒?」

「對喔!」她俏皮地皺皺鼻。「好久哦!恪恭郡王府又不是很遠。」

胤礽不以為意說道:「北京城的風流貝勒豈會無美女相伴,你總得等他快活一下。」

「好色鬼。」生氣的端敏踢踢玉階出氣。

「奇怪,今天耳朵特別癢,原來是小端敏在背後偷罵我呀!」

「啊!煒烈貝勒。」

端敏立即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拉起水袖遮住臉,可愛地縮縮肩、吐吐小舌。

「哈……風大閃了舌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批評。」寵妹的胤礽輕捏她白玉耳肉。

「誰猜得到他有一對順風耳。」她不依地撒著嬌。

煒烈當她是自家妹子一般扯扯她的壓鬢花。「調皮呀!和孝公主。」

「別拉人家的珠花嘛!你又嘲笑人家的封號了。」每回他都當她是孩子般耍弄。

「豈敢。」他一副驚恐的表情。「皇上禦賜的封號誰敢不敬,雖然你既不和善也不孝順。」

和孝公主的母后永妃娘娘是煒烈的親姨娘,他打小看著她長大,兩人的親近較其他嬪妃所生的皇女來得密切。

當他開始在脂粉堆裏打混,體會女人在身下的美妙時,她才是個剛學走路的小娃兒,當然引不起他絲毫興趣,久而久之僅當她是個妹子。

儘管她出落得如花般美麗,但既定的關係很難改變。他一直是以兄長的心態去關懷她,激不起純男女之間的火花。

「端敏不想當公主,她思春想嫁人了。」胤礽說這話時,對像是看著煒烈。

「皇兄──」端敏憨嗔地一瞄。

明知故問的煒烈刻意回避問題。「是瑞親王府的二貝勒,還是威武將軍?今年的新科狀元人品也不錯,你可以考慮考慮。」

「煒烈──」胤礽以阿哥身分警告,他可心疼皇妹逐漸消失的笑靨。

「怎麼,和孝公主眼界這麼高都瞧不上眼?」他一臉苦惱地接道:「你不會看上我們五行了吧?」

端敏正興沖沖地朝他奔去,打算告白自己的心事,但煒烈話鋒疾速一轉,止緩了她熱切的步伐。

「哈……當然不可能,我們和胤礽阿哥一樣當你是妹妹,你可別想陷害我們娶不得美嬌娘呀!」

「你好過分,人家不夠漂亮嗎?」端敏氣呼呼地直跺腳。

「還好啦!江南美女個個賽若天仙,是男人銷魂的安樂窩,教人流連忘返、樂不思蜀……」

他兩眼陶醉地訴說江南美人兒的纖柔、多嬌,並且非常淫色地說著煙花女子的嫵媚,不時投以幾個妙不可言的曖昧眼波,完全顯露風流本色。

年少懷春的端敏聽得很吃味,口齒間的白涎都是酸溜溜的,巴不得把他放蕩的嘴給縫上。

「小心吃太多油膩會拉肚子,風流貝勒倒成枯骨貝勒。」什麼嘛!諷刺她不溫柔。

煒烈志得意滿地大笑。「脹死好過渴死、餓死,我可是賞花君子。」

「可惜遺漏了我這朵王家名花。」她大言不慚地比比自己。

「這朵名花太嬌貴,難養矣!」他大大地歎了口氣,表示養不起。

「你……我討厭你啦!」

氣不過的端敏眼眶泛紅,帶領著一大票宮女、太監呼嘯而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4:12

第八章

「端敏喜歡你。」

空氣倏地靜凝。

胤礽阿哥一句責備的話,弄得兩人氣氛僵持不下。

在女人堆裏來來去去,身邊環繞的愛慕眼光多不勝數,心思敏銳似箭的煒烈豈會看不出她眼底赤裸裸的愛意。

若在一個月前,他會笑著接受一個公主的示愛,繼而等著皇上的詔書,擇日迎娶嬌俏的十公主,當個令人稱羨的駙馬爺。

但人是無法掌握命運,他屈服於無奈,只因為「她」的闖入。

才分別不到半個時辰,他已經開始思念起不聽話的男兒,就怕好勝的她弄傷自己。

這是一團怎麼樣的情結?即使聰明如他亦是無解。

搓呀搓地搓成一條情絲,捆在兩顆彼此有意卻遙遠的心上。

「不要逼我連兄弟都做不成,胤、礽、阿、哥──」煒烈諷誚地說道。

胤礽兩眉一聚。「端敏是個好女孩,她可以幫助你鞏固在朝中的地位。」

「我看起來像是攀著女人裙角往上爬的男人嗎?不要算計到我頭上。」

「當你是兄弟才勸一句,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比端敏更適合你。」他相當看好他們的未來。

煒烈當下回絕,「適合不代表兩情相悅、天長地久,我不想拿自己的情感當政治籌碼。」端敏的落花有意,他這流水只有抱歉無情了。

「以前的煒烈不會說出這種沒志氣的話,你的風流、灑脫哪去了?」在胤礽面前他像個熟知的陌生人。

煒烈瞪眼不語。

胤礽耐下心來勸道:「於公於私,我希望你能接受端敏,就算是為了我的一統大業。」目前他極需要皇阿瑪的肯定。

以皇阿瑪對端敏的寵愛,只要她在耳旁說幾句軟語,勝過眾皇子絞盡腦力的付出,就可以加強他在皇阿瑪面前的力量,進而得到寵信。

雖然他們是感情融洽的兄妹,但是絕不比枕畔廝磨的丈夫來得親密。

煒烈悶聲地望著他,有些無力地說道:「我真的辦不到。」

「你……」他真想狠狠罵醒這個不長進的兄弟。「為你府上的女人?」

「她……是吧!」煒烈坦白地承認。

「值得嗎?」

值得嗎?他腦中充滿她的影像。「環繞在我身邊的女人多如繁星,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那般撼動我,教我身不由己地想被她擁有。」

「被她擁有?」多奇怪的字句組合。「應該是你擁有她吧!」

他突然地笑出聲,笑中有掩不住的得意。「她是絕世奇女子。」

看不慣他忘我的得意,胤礽神色凝重了幾分,他不會是愛上……

「她是月剎呀!」想不到他這兄弟竟愛上一個亂黨領袖。

「誰告訴你……是碎花塢的沈戀心?」煒烈不做第二人想,就是她。

「窩藏叛軍首領是項重罪,你不為自己想,難道要拖累遠在郡地的恪恭郡王及福晉?」

他聽了微微楞住,神色複雜地垂下眼睫。「此事只有你我知曉,端看你的心意了。」

「你是在以兄弟情誼施壓力嗎?」胤礽憤怒地握緊雙拳想揍人。

「不敢。」煒烈始終不看他,像是在研究玉階質材。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

急雪乍翻香閣絮,
輕風吹到膽瓶梅。

心字已成灰。

他的確在賭,賭胤礽阿哥的念情,不致叫心字寫成灰,看淡兄弟情。

胤礽強抑慍意。「好,就算這回我能壓下此事,你能保證月剎放棄得掉反清的念頭?」

「我……我會看牢她。」他不太有信心地說道。

「萬一看不牢她,做出危及大清基業的錯事,這個責任你負擔得起嗎?」

「絕不許有萬一,我不會讓你有辦她的機會。」傲然挺胸的煒烈重重強調,似在說服自己。

他的固執叫胤礽十分頭痛,他維護的對象不是一個尋常女子,而是一位不時挑起滿、漢涇渭分明的心結,專和朝廷作對的叛黨。

月剎是女兒身出人意料之外,傳聞畢竟足以影響民心,所以更不能以平常心相待。

但事實愈壓抑愈容易爆發,而且會一發不可收抬,終至釀成大禍。

這件事的為難處不在於個人,而是包含大清律法的運作在內。

一旦開了先例,以後只怕難以善了。

「南火,你的朱雀方位迷失了,五行再也湊不齊同心。」胤礽相當遺憾。

「給我時間導正方位,朱雀仍是朱雀。」他突然好想聽男兒惹人發火的言語。

胤礽冷靜地深凝著眉,縱有千般誡言欲吐,難敵遇上被情纏身的男子。

他陷得太深了。

※ ※ ※

什麼是情?

在一片紫荊花海下淺笑而立的倩影,心口不斷湧出一股澎湃的吶喊,非要將這朵迷離的奇花種在兩臂間,再也逃不開。

微亂的雲絲隨風飄揚,杏花紅的裙擺與風同化,悄如林間的仙子在掬香,一臉恬祥。

「你好美。」

一雙溫柔的手從她背後環抱,溫熱的氣息吹向她頸後,月剎的鼻頭微酸,怕回報不了他的深情,縱使她心中有情。

「煒烈,別愛我太多好嗎?」就在今夜,今夜她要背叛。

他低頭吻吻她細不見孔的頸項。「男兒,你想飛了嗎?」

月剎一驚。「羽翅已折的鴻鳥是飛不遠的。」他看出她的意圖?

「愛我嗎?」

「我們沒有未來,說愛太沉重。」如果可能,她真想在他懷抱裏賴一輩子。

「誰說沒有未來,只要你把該死的反清念頭徹底從骨子裏拔除,我們會有一輩子時間說愛。」

得不到承諾的惶恐讓煒烈害怕,心急得手心一使勁,促使肩頭微痛的月剎不停一聲,僅以臉頰磨蹭他的手背。

這份不被允許的情愛讓兩人都痛苦,偏又不能不愛。

是孽呀!

「我弄疼了你是不是?」驚覺自己的魯莽,他將心愛的人兒轉向自己。

她仰著頭,笑得一臉柔情。「傻瓜,我是習武之人,這一點痛不算什麼。」

「可我會心痛。」他撫撫她的眉、眼,似看不盡手中那份美麗。

放棄吧!他用眼神懇求她。

不要逼我,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月剎回以無奈的凝眸。

橫亙在彼此之間的深溝是如此寬敞,兩人心中都有數,誰也退不了那一步,他們為的都是自己的族人。

「煒烈,陪我喝杯酒。」

「不怕醉?」

她輕笑起來,清澈的瞳眸帶著勾引。「醉了不好?方便你下手摘花呀!」

「我這個風流鬼被你磨光了銳角,現在已當憐花的君子。」他忍不住低啄她歡迎的紅唇。

「君須憐我我憐君,花前笑看月半圓,一壺酒,兩盞燈,不看奴家面。」月剎詩中暗隱道別之意。

你憐我,我憐你,可憐相愛不相守,花前月應滿,半殘總是缺。

酒一壺,點了燈,今日別後再也見不著面。

煒烈似乎嗅到離別氣味,手臂不禁狠狠地擁緊她一吻。「我愛你,男兒,我愛你。」

「煒烈──」她不想哭。

「為什麼我會愛上你?你完全打散了我的理智。」可是他不後悔愛上她。

月剎伸手探入他的發中輕喃。「抱怨太多的男人不可愛,容易變老。」

「好個丫頭,我覺得被輕視了。」道男人可愛?她分明是嘲笑他不夠威武。

「好嘛!是我錯,你罰我寸縷不著地在府裏繞一圈好了。」看你允不允。月剎打定他佔有欲重,存心挑撥。

「你敢──」煒烈醋勁十足地瞪著她。

「真難伺候耶!貝勒爺,小女子是特地來討你歡心耶。」她利用眼神挑情。

坐懷不亂不是煒烈的本性,久未沾女色的欲望在他眼底閃爍,他做了一個男人會有的舉止──抱起她往房裏走去。

房門一開,他有片刻的遲疑,眼前一桌上好的酒菜看來是經過一番巧心佈置,金樽玉壺清香繞,陣陣花色瓶中插。

非憂似憂的眉頭緊蹙如山,有所覺悟的他毅然跨入,自信絕不會失了先機。

「你當真邀我飲酒暢樂?」

月剎徐徐笑道:「貝勒爺大可放心,酒中沒下藥,毒不死你。」

「是嗎?」他可不相信她的說辭,一個連眼神都能騙人的小騙子。

斟滿一杯酒,月剎先飲而盡,以空杯示意。

「我相信世上有一種東西叫解藥,你的過分殷懃教人不安。」人的本性會一夕轉變?他不太相信。

「多疑。」她輕啐了一句推他入座。「此酒若有毒,可男願死在亂箭之下。」

「誰准你亂咒誓,不准不准。」他心慌地連忙取下她手中欲飲的第二杯酒,生怕一語成讖。

美人恩,英雄塚。他這會真是深刻體會。

「信我一次吧!酒裏絕對沒摻叫你後悔的小玩意兒,收起你的小人心。」她為他倒滿了一杯酒。

煒烈嗅了嗅氣味,察其酒色,謹慎地淺沾一口,舌蕾傳來的辛辣讓他確實無異物。

「怎麼,可信?」她笑靨迎人地譏他膽怯。

「我有防備之心實屬正常,這都得怪你比蛇還滑溜。」酒香沁鼻,他不免一飲再飲。

太過輕估她的用心,仗著自己千杯不醉的海量,煒烈在酒氣和心上人勸酒的醺然下,不自覺飲了十數杯。

酒氣在他體內催發欲念,原本迷蒙的黑眸變深沉,眼前清豔絕美的靈秀女子是他所愛,丹唇輕啟多魅惑,他覺得醉了。

才一起身,煒烈搖晃了一下,身體竟不受控制地虛軟,顛坐回圓椅。

「你……你下了什麼……藥?」他心中傳來的不知是痛還是悲。

痛的是她狠心的算計,悲她走的是條不歸路,此去怕無生機。

他要她活著呀!活著給他愛她的機會。

月剎的眼中有濃濃哀傷。「這回我沒欺你,這的確是酒。」

「酒?!」

「山東陽榖縣有個景陽鎮,該聽過‘三杯不過崗’吧!景陽春酒性之烈可想而知。」

景陽……春?他太大意了。「為何你……沒事?」

烈酒讓他麻了舌,連說個話口舌都不靈活。

「我師承天山二佬,兩位師父古怪奇邪,自幼以酒為水喂我,長期磨下來自然不覺酒濃。」

想她經年累月地和師父在山上練功,年幼無知不識酒味,傻傻地聽從師父們惡意的捉弄,拿酒當甘露飲,一天三、四回。

久而久之訓練出一身好酒量,任何烈酒都難不倒她。

第一次喝景陽春時,她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還失足跌落山崖睡了一夜,被找不到徒弟的二師父發現拎回去,佐以更烈更醇的酒以示懲戒。

自此,她就不輕易沽酒,直到今日。

「這酒會讓你醉上個幾天,希望酒醒之後你會忘了我,就當你我的相遇是一場夢。」

「不,男兒……你不能……走……」煒烈掙紮著想抓住她。

「是我辜負了你,原諒我。」含著淚,月剎忍著投入他懷抱的衝動。

「我不原……原諒你,不原諒你……」不要走,不要走,男兒。

「也好!就恨我,下回再見千萬別留情,我們是……敵人。」她哽咽地轉身離去。

「男兒,你回來呀!」

無能為力地目送她的背影,眼前的幻影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終成無數的疊影消失。

煒烈不支地趴伏在門邊,發出野獸般受傷的狂吼聲,沒想到風流浪子竟為留不住他的女人而落淚。

「傻男兒,我捨不得你去送死呀!為何你不明白我的深意,非要逆天而行?」

紛遝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煒烈狠狠地在手臂劃下一刀,提醒自己不能倒,否則會救不著男兒。

「天呀!貝勒爺遇刺了,快來人呀!抓刺客。」府內總管驚慌地大喊。

「閉嘴,備馬。」再不趕上,他怕……遲了。

「貝勒爺你的傷……」

汩汩而出的血令人心驚膽戰,忠心的侍衛擔心他的傷勢紛紛阻止,教他動彈不得。

景陽春的酒後勁強如虎,在百般拉扯下,手臂漸漸失去力氣,煒烈的知覺開始模糊,他猶帶濃重的酒氣呢喃著──

「男兒,男兒,男兒……」

她,還是走了,走向她的宿命。

※ ※ ※

「月剎,你的傷勢如何?」

日魂的關心喚醒她一時的失神,月剎回以一抹很薄的淺笑,表示無恙。

「你臉色很差,確定能執行任務嗎?」今夜的行動太危險,他不希望她參與。

「日魂,別像個娘兒們囉哩吧嗦,念得我耳朵都麻了。」她休養個大半月還能不好嗎?唯一收不回的是心。

「鄭可男,你在發什麼顛,日魂擔心你的身子尚未康復有錯嗎?瞧你那是什麼嘴臉。」

即使心中有愧,月剎仍逞強地回道:「冷冷,要不要比畫一下?我可以讓你幾招。」

「死不悔改的女人,要不是看在你大傷初愈的份上,我真的會砍你幾劍。」冷傲掩不住關切地揮舞雙手。

「嘖!你說大話的壞習慣要改一改,以後我若不在了,可沒人能適時地矯正你的缺失。」

日魂一凜。「月剎,你是義軍的精神頷袖,說不得喪氣話。」

他竟有一絲不祥預兆,她可是在交代……遺言?

不,是他多想了,月剎大概受了什麼刺激,才會一時口不擇言地說說胡話。

她一向是最堅強的女諸葛,不會自亂陣腳。

「開開玩笑而已,瞧你緊張得像我已躺在棺材底。」月剎甩甩寸長的短劍。

平常時她是不帶劍的,為了這次非比尋常的任務,她才在日魂、冷傲的強迫下多配了把短劍。

「月剎──」日魂向來冷沉的口氣加了一抹嚴肅。

「好啦!別惱了,要是我有個萬一,家母就拜託了。」她的心在今晚特別的浮躁,難以冷靜。

「可男,你給我收回行將就義的悲切語氣,不然今晚的任務就取消。」

月剎背脊一挺,望向日魂的目光難以莫測。「相識多年,這是你第一回喚我的名字。」

雖然兩人名義上是義兄妹,但是日魂尚未入教前,她已是獨當一面的月剎,所以他一直以敬畏的態度對待她,從不踰越「先入為長」的藩牆。

如今,這一句「可男」叫得她的心更加沉重,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不帶半分玩笑。

「我是因為月剎之名才入教成為日魂,不要讓月剎之名失去光彩好嗎?」他心底真正的意思是──為了你的存在,日魂甘於沉淪。

他對她的愛深知大海,一直以來在背後默默地支持她,他很清楚月剎為了反清大業無意於兒女私情,所以視他如親人為共同目標而努力。

既然看不破情字,他只有以兄長的身分守候她,無法開口言愛。

而她打從自恪恭郡王府歸來,原本自信的眉宇染上輕愁,開朗、慧黠的笑容顯得黯淡,不時流露出遙望遠方的落寞神色。

她愛上煒烈了嗎?

他不敢問,怕傷了她故作平靜的心。

「月剎永遠是月剎,日魂月剎才成明,我懂得。」她無法逃開娘親對她的殷切期望。

爹為了反清複明而犧牲,身為鄭家子孫,她已沒有退路可行。

為了她這句日魂月剎才成明,日魂動容了。「行動的事由我們負責,你只管運籌帷幄。」

「行了,當我是第一回出任務呀!」

夜幕低垂,命運之神搖動轉盤。

※ ※ ※

十數條人影趁著夜色潛進刑部大牢,據報朱王爺的孫子囚於此。

地牢內火光爍爍,影子四下晃動,十分詭異。

四、五個獄卒手拿長劍來回巡邏,鐵鑰碰撞聲如往常般響起,隨即額上無息無聲濺上血跡,落入旁人手中。

疾行的人影搜尋著牢房,尾隨于後的俊美白衣男子倏地全身一繃。

不對,戒備太鬆懈了。

「陷阱,快退。」

聽到月剎的大喊,所有的人魚貫地退出大牢。他們才一躍至中庭,燈火立即大亮,恍如白晝。

上百名弓箭手拉開滿弦的箭,禁軍侍衛一字排開,四面人牆圍堵住一行人,毫無空隙。

回廊上立了兩道偉岸頎長的身影。

「拿下亂黨。」

胤礽阿哥的話一落,一擁而上的禁衛軍揮動利劍,逼向一干叛軍。

只見日魂一把青鋒劍劈開一行血路,勢如破竹地斬殺潮水般的清兵,身起劍 過,人頭四飛。

冷傲也不落人後的拔劍相向,回刺旋到似流星墜落,他氣勢如虹地站在月剎面前,和日魂兩人形成一道屏障護佐重傷初愈的她。

「好可怕的殺氣,此兩人若能為我所用……」胤礽可惜地歎道。

在他身後的煒烈不發一言,緊抿著下唇盯著那抹白衣身影,生怕無情的刀劍傷了她。

煒烈看出那兩個劍氣淩厲男子是以生命在護她,即使在明知她身懷絕技之下。可見他們對她的用情不比自己淺,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是月剎?」順著他隱忍的目光,胤礽不得不讚歎真有天人轉生。

即使她穿著男裝一臉鎮定地審視局勢,那張出塵的容顏仍掩不住光華,美得教人移不開視線,以致禁衛軍的劍尖一到她跟前,就失神地怔了一下。

結果真應了牡丹花下死,很快淪為她面前兩位男子的劍下魂。

「月剎不會武功嗎?」胤礽好奇她為何只觀不戰。

「她在保存實力做最後一擊。」煒烈咬牙切齒的迸出一句話。

胤礽看看他愀然扭曲的五官。「你還真瞭解她。」

「不要小看月剎的實力,她的七尺綾紗出神入化,神奇莫測,連我都不是她的對手。」

那回若不是她受了重傷,久戰之後的敗者將是他。

「嘖!沒想到你會提醒我,我還當你被愛給沖昏頭了。」他對月剎的戒心又多了一倍。

往往看似無害的對手最可怕,這種人會在談笑間讓人致命。

煒烈面容一冷地說:「我愛她,但是我懶得替你收屍。」

「真毒。」他訕訕然一笑。

中庭內戰況慘烈,胤礽的禁衛軍死傷泰半,屍陳遍地,叛軍十數人也僅剩五、六人苦撐,日魂及冷傲皆負傷在身。

眼看著禁衛軍的節節敗退,胤礽臉上的表情由戲謔轉為凝重。叛軍的實力遠超過他的想像,尤其是傳聞中的月剎還尚未出手。

他悄然地望著煒烈緊繃的側面下了指令。

「弓箭手準備。」

煒烈雙目圓睜地回頭。「你要放箭?」

「抱歉,南火。」他用眼神說明,不能成全你了。「放。」

剎那間百弓齊發,雨一般的箭射向中央三人,煒烈見狀欲沖出,但右手卻被只鐵臂緊扣著。

「放開我。」

胤礽肅穆地冷睨他。「箭射的是反清份子,不是大清朝的貝勒爺。」

「我……」

他的反抗在目睹一道白影拔空而起時停滯。

七尺綾紗幻化成千萬條瑞光龑向弓箭手,應聲而倒的弓箭手不見血,唯額前兩眉處有一小點。

見月剎因使力一擊微簸了一下,臂中兩箭的日魂隨即扶著她。

「你不要緊吧!」

她看了看傷得更重的冷傲。「一時內息不穩罷了,你先顧著冷傲。」

「我不要……緊,你給我小心點。」冷傲吐出口中血,以高傲的口吻關心她。

身上的劍痕密佈,肩、胸各插著半波的箭,他反手一揮削丟露於外的箭羽。

「你們得空先走,我來斷後。」月剎眼露酸楚地對著為她擋箭的兩人說道。

她不願他們為她做出任何犧牲。

「休想,要走一起走。」

兩人同時以兇狠的目光怒視。

「煒烈不會傷我,讓我掩護你們先行離去。」她的視線與煒烈相對。

四目凝望,竟是悲哀而絕望。

敵人呵!

天地悲鳴,烏鳥啼月,一陣雷光照亮了滿地的紅豔,分不清是漢人或滿人的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4:35

第九章

「什麼?」

內侍在胤礽阿哥耳邊低語,他詫然露出驚訝眼光,重新看待月剎這位女諸葛。

他的確低估了她。

這招聲東擊西的計策使得狠,不惜以己之身為誘餌,乘機救走了小王爺。

一個大明王朝的遺孤值得犧牲這麼多人嗎?他深深地困惑。

「退下。」

一個突來的命令叫一干侍衛傻眼,二阿哥不會想以尊貴之身和亂黨過招吧?

雖然疑惑,第二批備命的禁衛軍仍聽旨行事。

「月剎,你是少見的奇女子。」

月剎目一沉,看看煒烈眼中的不解,再回瞧胤礽。「能得二阿哥的讚語是小女子的榮幸。」

「你不僅容貌出眾,聰明才智更是不遜於男子,可惜走岔了路。」如此麗容,他亦心動得想納為妃。

「二阿哥此言好笑,女真本該在大漠放羊趕馬,為何背祖忘宗地捨棄家園,強搶我們漢人的墳地?」

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這等道理應該懂吧。

被諷辱的胤礽面上一寒。「你若肯降於我大清,日後的榮華富貴享之不荊」

「大明兒女豈能降於異族,你當真以為滿清能萬年不墜嗎?」她將袖劍滑至後臂。

胤礽終於瞭解南火迷戀上她的原因,稍有理智的人都會被她不馴的厲言氣得發火,恨不得扭斷她的頸骨。

不用說是女人,就算是個男人也不敢當他的面質問大清朝的國祚,而她毫無懼色的大膽蔑言,教人不由得一驚。

「我想問一句,值得嗎?」

她馬上神會意通地湧上悅色。「我成功了,不是嗎?」

這……好靈敏的反應。「你怎麼看出破綻?」他自認佈置得天衣無縫。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一踏進刑部我就覺得事情進行太順利一定有鬼,果然如我所料。」

在行經刑部大牢前,她眼尾斜瞄到一座戒備森嚴的樓閣,照常理講,大臣們休憩的地方不應派有重兵駐守,除非內有不可告人之事。

刑部是何等重地,居然沒派侍衛三班巡邏,叫他們如入無人之地一般,豈不啟人疑竇。

尤其朝廷為了安撫尚未歸順的民心,自然不至於會虧待小王爺屈就在汙濁的牢房,必待之以上賓之禮。

當下她無聲以眼神示意阿彌,要阿彌趁著時勢大亂之際潛身入樓閣,悄悄地把人帶離刑部,而今──

她已無後顧之憂了。

「女真的皇太子不過爾爾,我大明複國指日可待……」

一說完,她用動綾紗直逼胤礽,眼見如波的白光即將取下他的首級,一道劍 光淩空側劈,撥開了軟韌的天蠶綾紗化解危機。

「不要逼我動手,男兒。」

心口一澀,她面上仍維持無情狀。「我說過,再相見即是敵人。」

一招未果,月剎向他發動攻勢,右手使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天魔舞甩帶,左手握緊短劍等待時機擲向滿清阿哥的心臟。

煒烈迫於她絕情地逼進,不得已予以反擊,一劍一紗在半空中交纏,善於計謀的月剎利用他的愛虛開了個空門,將自己的身體送上前。

「該死,你不要命了。」他急急地收劍,仍止不住劍氣劃破她無瑕的玉頰。

就在這一刻,月剎擲出手中劍。

不察她有此一險招的胤礽連忙一避,三寸長的短劍雖末命中心口,但是上臂仍逃不過一劫。

「你……」

因為一時不忍導致胤礽中劍,煒烈收起心底的深情露出殺氣。

他不能再饒恕她了。「月剎,受死吧!」

不再處處留餘地的煒烈劍勢森冷,招招使盡全力地攻向月剎,其劍氣之狠絕竟然在天蠶綾紗上留下一道道劍痕,可見他是絕了心。

大傷初愈的月剎有些力不從心,腳步略顯飄浮,看得日魂、冷傲心驚不已,幾度想出手説明,卻被她刻意的回舞阻斷機會。

一隊火器營的侍衛悄然地架上槍,千來管槍口對著中庭的三人,月剎一個輕躍瞄見其身影,她冷了口氣做出令人悲痛的舉動。

同樣地虛開一招在煒烈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直覺地認為她又要使詭計,一劍不偏不倚地刺向她……

「不──」

所有人都為這一幕怔住,不敢置信的煒烈望著手中殘忍的劍,整個劍身都沒入她的心窩,那一瞬間,他的生氣似在胸腔內被抽光。

胤礽舉起的手驚訝地停住,似乎已沒有必要動到火器營了。

「為什麼你要這麼傻,我並不想殺你,不想殺你呀!」為什麼她要以身喂劍?為什麼?

煒烈悲切地鬆開手,抱住她滑落的身軀,不知該如何挽救氣息漸微的她。

月剎無力地伸出手撫上他的臉。「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賭運一向……很好?」

「不要說話保留些元氣,我找人救你。」他哽咽地抹去她不斷溢出口的鮮血。

「沒……沒用的,這次你……你也無能為力。」一把劍就插在胸口,她竟不覺得痛。

「你不會死的,我不許你死,胤礽,你快傳太醫,快傳太醫。」他悲慟得顧不得尊卑身分。

胤礽一臉無奈地走到他身邊。「她傷得太重了。」月剎真是好剛強的姑娘。

「你說謊,她會沒事的……男兒,你別動,別動呀!」煒烈連忙壓向她急欲起身的肩。

月剎笑得十分無憂。「答應我,放……日魂他們……離開。」

「你居然……」他悲痛得幾近說不出話。「你好狠的心,為了保全他們不惜犧牲自己。」

「一個月剎……夠了吧!二阿哥。」她用勝利者的眼神橫睇胤礽。

他了悟地望向被侍衛圍住而無法靠近的男子。「我真的不瞭解。」她竟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

「生不得……其愛,生不……如死……我求仁得仁,無愧於天地。」她活著好累。

「你……」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也許日後我會後悔今日的任性。」

胤礽手一揮,被她視死如歸的剛烈所感動,唉!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難。

日魂及冷傲悲愴、不穩地走過來,想靠近她卻被煒烈眼中強烈的憎恨給逼退。

「你們沒有資格碰我的男兒,她是為了你們才……男兒乖,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你。」

兩人的眼中都泛著紅絲,不置一語地望著他懷中的月剎,心中的撕痛無人知,他們寧可那一劍是刺中自己的胸口而不是她。

「煒烈,別……別這樣,讓我……和他們說……說一句話……」月剎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

「不,你的傷……」血為什麼流不止,他已經止住八大穴呀!

「烈──拜託……」

煒烈瘖啞地看著她。「只准說一句話。」

「嗯!」

他不許日魂和冷傲靠得太近。「聽完一句話就給我走。」

「可男。」

「月剎。」

努力維持最後一記燦笑的月剎以他們熟悉的口氣,非常不耐煩地說道:「別讓我死得不甘不願。」

他們懂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她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換他們兩個人的命。

「義母我會代你照顧,你安心地……」日魂說不出口,他知道今生再也不可能愛人了。

煒烈不想將最後相聚的時光分給旁人,瘖啞地命令侍衛驅他們離開刑部中庭。

「你……你好霸道。」她笑得虛軟無力,血由胸口往上冒出口鼻。

他拚命地抹,抹得一身是血。「撐著點,男兒,太醫快來了。」

那一劍刺得有多深,他比誰都清楚。

「我一……一直想告……告訴你……我愛……愛你……」她真的好愛他,愛得不惜一死。

兩人的身分是絕然的對立,即使相愛也無法相守。

愛得痛苦卻不能不愛,她唯有選擇一死才能解脫,不再受困於兩難之中。

「我也愛你,男兒。」他低頭吻住她的唇,舌尖嘗到血的腥味流入口中。

「你要讓……自己幸福,娶個……門當戶對的……好娘子……愛你……」

「我的幸福是你,我只要你當我的妻子,只要你……」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她好好地活著。

不能再讓他牽牽絆絆,抱著絕望空等,為了解除心愛男子的痛苦,月剎凝聚最終的一口氣拔出胸口的劍。

「你在幹什麼……不,你不能……不能……」如水柱一般的血噴灑在煒烈的身上,他的臉、胸都濺滿了鮮血,像雨水濕透了衣衫不斷滑下。

「我不……後悔愛……愛上你。」

頭一側,月剎在他懷中失去生息,絕美的容顏逐漸失去溫度,終至冰冷。

「不,我恨你,我恨你,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我會恨你一輩子的,你聽到了沒?鄭可男──」

淒厲的悲吼聲直透天廳,令聞者心酸。

「人死不能複生,你得讓她走得安心。」胤礽只能說著膚淺的安慰語。

「胡說,男兒她沒有死,她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別吵她。」他抱著她輕聲哄搖著。

胤礽看不過他的自欺,要他睜開眼瞧瞧她早已香消玉殞的事實,於是兩人拉扯著月剎的屍首。

結果一不小心,屍首往兩人的手中滑脫,煒烈急忙忙地伸手一撈成空,落入一雙乾癟見骨的手中。

「搶什麼搶?一個死人不夠兩人分,送給老人家當花肥好了。」

沙啞的老人聲音猶在耳際,瞬間即消失了蹤影,沒有一個人看清楚他的長相。

煒烈發狂地向天一嚎。

「把我的男兒還給我,把我的男兒還給我,把我的男兒還給……」

如同鬼魅般的悲咆聲不斷,胤礽正想一掌劈昏他,怎知煒烈突然抓著胸口向前一跪,一口鮮血嘔了出來,隨即兩眼一閉,不省人事。

「厥了也好,省得麻煩。」

胤礽命人把他送回恪恭郡王府休養,囑咐今日之事不可多言。

月剎之死如塵煙囂上,很快地傳向南方。

於是玄月神教傳聞逐漸湮滅,不再有星火。

※ ※ ※

一年後天山曲池

終年飄雪的天山籠罩著一層朦朧美,神秘地教人想一窺其面貌。

傳聞中,山上住了兩位仙女,仙衣飄飄地站在天山頂俯望人間,不少獵戶從山腳下經過為之驚豔,從此不事生產地站在底下眺望,盼能再見仙姿。

天山深處有一處天然石坳,高約八丈,寬十丈有餘,風雪飄不進洞口,常年百花盛開不分時節,只因有座醫療百症的溫泉瀑布。

「煒烈貝勒半年前迎娶了和孝公主,皇上龍心大悅封他為端王爺。」紅衣美女以幸災樂禍的口氣說著,希望能滿足自己報復的心態。

相對著她的怨懟心,另一側清靈的仙女一臉平靜地晾著花瓣好釀酒。

山坳中無歲月,她已分不清是寒冬還是暑夏,自在怡然地做著手中事,累了就睡臥花叢間,以落葉為席,蕉葉為被,枯乾當枕。

這裏的世界沒有紛擾,只有寧靜與祥和。

「喂!你是聾了不成,沒聽見我說的話是不是?」真氣人,她怎能無動於衷?

「憐星,渴了吧!喝杯山泉水。」

宋憐星氣惱地瞅著她玉腕遞來的水晶杯。

山坳中多奇石,其中又以水晶居多,各色寶石鋪於溫泉底,四壁淨是發亮的磷石,故所用的器皿大多取其石而雕之。

若是貪心點取其一斛珍石,定能在人世間快活十世。

「鄭可男,你不要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很無聊?」她快悶壞了。

「不要出言無狀,叫師姊。」鄭可男唯一的興趣是戲弄這位師妹。

她露出噁心的表情,「嘔!少來稱大,我十足的倒楣才會鬼迷心竅求兩個老妖怪救你。」

當年醉花塢被玄月神教圍剿時,宋憐星適時出外買胭脂逃過一劫,不幸遇到兩個奇怪的老人要收她為徒。

雖然口中大喊著要恨令她心碎的男子,可是心一平靜後卻發現無從恨起。

當她意外得知胤礽阿哥設下陷阱要活抓月剎時,她莫名的善心抬頭,以交換條件成為天山二佬的閉門弟子,拯救她的「情敵」。

結果呢?

情敵原來是天山二佬的大弟子,她的師姊。

「你被他們拐了,也用不著把不滿轉嫁到我這裏,至少他們的絕世武學是值得一學的。」鄭可男撫著胸輕咳。

「誰要學他們的武功,怪裏怪氣的,一下子要人搓一千個巴掌大的雪球,回頭又說我閑著無聊,幹麼像個娃兒玩雪。」真是氣死人了。

她推了酒石入石甕。「人生求一太平,何必庸人自擾?」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難怪能擺平兩個怪老頭。」宋憐星嫉妒她的平靜。

以一名歷盡滄桑的妓女而言,本該是渴望覓一處桃花仙源以終老。

但是真遇上了,宋憐星反而貪戀山腳下的虛華世間。

「在世人眼中他們的行為是不容於世,但是卻單純得可愛。」同性相戀的兩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拜託,兩個大男人老是黏在一起怪噁心的,還老要我和你合練鴛鴦劍。」鴛鴦是一雄一雌,她們……太離譜了。

鄭可男不回答,一徑地淺笑。

她曾死過一回,整整三個月冰冷無氣息,是兩位師父日以繼夜地強渡熱氣保持恒溫,等著百年才開一次花的天山雪蓮出世。

剛服用新鮮的雪蓮花瓣時,命是救回來了,可是魂魄卻早已歸陰司,他們一發狠潛入藍天寺綁了個得道法師施法,硬是從閻王手中要回她的三魂七魄。

可雖然是回了魂,傷重的她仍處於昏迷狀態,時而需輔以名貴藥材以養體處之身。

直到三個月前她才下得了床,至今胸口仍隱隱作疼,只能淺笑或輕咳。

問她想不想念心中牽 掛的男子?她能回答的是一記深思。

只要他過得好,她就於願足矣!畢竟對他而言,她已是個死人。

「我剛剛是騙你的,煒烈貝勒在迎親那日鬧失蹤未完婚,皇帝老子一生氣差點摘了他的腦袋,是和孝公主出面求情才免去一罪。」

「嗯!」

宋憐星受不了她的冷聲冷調。「你的聲音可不可以稍微有點起伏?」

「我的身體受不了大起大落的情緒,你強求了。」她仍是一貫的冷意。

「我忘了你是死過一次的人。」而她是心死。「他對你尚未忘情。」

鄭可男手顫了一下,被石棱割傷了指頭。

「你這瘋丫頭又對小月兒說了什麼鬼話?瞧她滿手是血。」月兒是鄭可男的小名。母性氾濫的奇佬佬連忙掏取小藥丸捏碎敷在她手上。

「我才沒有……」師父不公平,又冤枉人了。

還沒等宋憐星申訴,陽剛氣十足的怪佬佬大吼一聲,嚇得她把話縮了回去。

「大師父,二師父,是徒兒手拙,與小師妹無關。」

其實她們年歲相差無幾,兩個同是花樣年華的姑娘,卻已在濁世中打滾一回,受傷累累地舔舐傷口,人不老,心已憔悴。

「誰是你的小師妹……你們瞪人好可怕。」宋憐星的聲音由囂張到怯懦逐漸弱。

奇佬佬拿出一瓶奇香的小瓷交給鄭可男。「你的身子糟得狗都不想啃,天香玉露丸每日含兩粒,早晚各一。」

「二師父辛苦了。」

「你才知道我辛苦,金玉花和香蘭的根多難采呀,師父還差點讓那銀蛇噬了手呢!」

「我不喝酒。」

「嗄?!」這小妮子向來聰明,拐不動了。

一旦奇佬佬開始找藉口東抱怨西找碴的,那就表示他又要找人試新酒,她早就學乖了,不用他開口就能猜中他口中未竟之語。

「漂亮奇,月兒的身子還不能適應刺激的食物,別叫天香玉露九給浪費了。」

奇佬佬委屈地嘟著嘴。「瀟灑怪,我們的日子無聊極了。」

宋憐星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長了頭,一顆一顆地冒出來。

「兩位師父,徒兒想下山一趟。」鄭可男不是詢問,而是告知。

「月兒呀!我們好不容易把你的命給救回來,你該不會又跑回去送死吧!」反什麼清,複什麼明嘛!天下本一家。

「過幾日是娘親的生辰,不孝的月兒想去看看她老人家過得好不好。」對於國仇家恨她早看淡了。

畢竟她已死了一回,一切的前塵舊事都應一筆勾銷,是滿人也好,漢人也罷,誰當皇帝都是上蒼的旨意,一介平凡之女不該幹預天命運行。

怪佬佬執起她脈絡一把。「走千里不是難事,切忌動真氣。」

「多謝大師父成全。」

「你喔!有時裝笨一些,太過聰穎反而會不快樂。」他著實喜愛這打小教大的徒兒。

「我不夠笨嗎?」她睜著「無知的」雙眸微笑。

是的,有時無知是一種幸福。

鄭可男將手心置放在胸口,腦海中浮現握劍的人,心中不禁泛起一絲酸澀。

他過得可好,是否如憐星所言尚未對她忘情?

一段情,要記掛多久才會遺忘?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或是永遠?

※ ※ ※

恪恭郡王府

「滾,你的聲音真難聽。」

煒烈貝勒又趕走一個他寵倖不到三天的女人,叫下人們看了直搖頭。

自從鄭 姑娘死了之後,貝勒爺就變了。

不是變好而是變得更糟糕,以前他是個風流貝勒,現在卻成了爛情貝勒,只要神情有一份肖似鄭 姑娘,他都會想盡辦法把人弄進府。

可是一上過床後,就嫌人家那份神似消失,二話不說地把人踹下床,要帳房拿些銀子打發走。

若是煙花柳巷的姑娘倒好解決,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就可擺平。

就怕沾上好人家的女兒,一夕恩愛後棄之不顧,搞得對方尋死尋活的,鬧得全京城都不得安寧,直道煒烈貝勒是個風流的負心漢。

「煒烈,你又在自殘了。」

胤礽奪下他的刀,阻止他在早已傷痕密佈的手臂上再劃下一刀。

煒烈輕佻地說道:「我是在記錄我的豐功偉業。」

「這種自我逃避的日子還要過下去嗎?月剎已死了一年多,你該放下了。」這傻子怎還看不破?

「月剎是誰,我怎麼不認識?是芙蓉閣新來的姑娘,還是使國進貢的美女?別忘了介紹一下。」

「端敏的事打算拖多久?你們夫妻有名無實已七個多月,該去宮裏迎她回府了吧!」

他勾起唇角諷笑。「我床上的女人多得擠不上一位公主,叫她另尋良人吧!」

「難道你打算不娶妻生子,一輩子哀悼個女人?」四處找尋代替品。

望著持劍的手,煒烈恨不得一劍砍了它,就是這只該死的手結束了他深愛女子的生命,他恨自已被怒火沖昏頭,看不出她眼底求死的念頭。

她向來有雙擅長說謊的水眸,他不該輕易受騙。

他要懲罰自己的呆蠢,唯有一刀刀的痛楚,才能感覺他活著是用她的生命換得的。

「告訴我,如何忘掉一個刨去我心的女人?」原該是他心的位置已空無一物。

「我……」胤礽無法回答。

煒烈表面風光,內心卻萬分苦澀。「人死會入夢,而她卻從來不曾到我夢裏一聚,是怪我連她的身體都保不住嗎?」

那一夜吐了血,他整整躺在床上三個月,像個失去生命的死屍,因為他希望死的是自己。

之後,他四處尋找那個怪老頭卻久無消息,最後他才決定縱情於脂粉堆,借著身體上的疲 憊,暫時忘卻縈繞心湖的美麗倩容。

可是,他的心仍停止不住失去她的痛。

「煒烈,不要再頹廢下去,你要清醒點。」

煒烈狂笑地抹抹臉。「為何要清醒?老天奪走我唯一的愛,叫祂還來呀!」

「端敏……」

「別再提此事,我既未迎娶亦無拜堂,她並非我的妻子,你叫她別再癡等了,我的妻子叫鄭可男。」

胤礽臉色一峻。「我不再勸你了,想繼續糟蹋女人也隨你,小心有報應。」

「報應?!」他笑得比哭還難看。「男兒的死就是對我風流的報應,我已經沒什麼可失去了,要報應儘管來。」

對於一無所有的人,他坦蕩蕩地接受報應。

可沒有心的人為什麼還會痛?

男兒,我日日夜夜發痛似地想念你,為何你能毫不動容地冷眼旁觀,你不再愛我了嗎?

我願捨棄所有,只求你入夢。

夏天的荷花正盛開,陣陣香味飄送。

情亦如此,遠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4:44

第十章

空虛感。

剛和女人廝混了一夜的煒烈步出留月軒,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莫名的感到一陣寒,他仍找不到生活目標地任由自己繼續醉生夢死。

身邊往來的女人眾多,卻沒有一個是他屬意的她,他覺得孤寂。

身體獲得極度的滿足和疲累,神智反而清醒得想喝一抔,大醉一回。

「貝勒爺您來了,樓上雅房還為您空著呢!」掌櫃的樂迎財神爺上門。

「叫個唱小曲兒的姑娘來助助酒興。」他擺出風流的姿態丟下一錠銀子。

「是是是,小的馬上為您準備。」

諂媚的掌櫃先命人備上一桌酒席,接著找了對唱曲的父女上樓,弦音一撥,姑娘和著曲調就唱起來。

黃鶯般的甜柔嗓音響起,煒烈持抔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有一種身處醉花塢的錯覺,聽著江南第一名妓沈戀心的純熟琴韻。

一仰而盡,他覷了一眼,心想不過是個陌生的賣唱女子,他太多心了。

「爺,如月唱的曲子好不好聽?」

妖嬈的身軀朝他偎了上丟,名喚如月的賣唱女行徑如同煙花女,染上紅綃的纖纖十指在他背脊挑呀挑逗著。

「如月?!」月?男兒。煒烈失笑地搖搖頭,她的一切總是如影隨形地折磨他。

「奴家如月,仰慕爺的風釆甚久,盼能在爺的身側伺候。」如月的嗲音顯得虛假。

「你是哪家妓院的姑娘?改天我去捧捧常」他流裏流氣地輕捏她的美人尖。

如月微頓了一下,嬌笑道:「奴家是醉花塢的頭牌名妓,爺好死相哦!」

「醉花塢?!」他眼神倏地一利,捏緊如月的下顎。「你到底是誰?」

該有的警覺性他還有,杭州的醉花塢早在一年多前被人一把火給燒了,京城不可能還有一家醉花塢。

「你捏痛奴家了,爺。我真的是醉花塢的姑娘,明日在桂花巷口開張。」他還是這麼不知憐香惜玉。

煒烈松了手笑飲一口酒。「原來是新來的花娘。」

「奴家是頭號名妓吶!爺可得要來月剎捧抄…」她的聲音被只鐵掌掐住了。

「月、剎──」

「奴……奴家住的……花……花閣……」要死了,反應這麼激烈。

好在這一年多來和老怪物學了些東西,不然她非一命嗚呼不可。

如月以不平的眼神掃向正在樓下用膳的白衣公子,氣惱自己何必吃力不討好地自告奮勇,幫情敵牽起鵲橋。

「你把花閣取名為月剎?!」多令人心痛的兩字。煒烈哀傷地拎起一壺酒猛灌。

如月深呼了一口氣。「奴家來自杭州,自幼拜月為神,十分崇拜已故的月剎天人,所以……」

「不許再說了,給我滾。」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面容猙獰地一吼。

不只如月嚇了一大跳,連樓下的客人都差點嚇得跌下椅,驚心地撫撫胸口,趕緊結了帳開溜。

唯有樓下雅房視不著的角落裏,獨坐一位美若天人的俊公子,他優雅地用完膳,以綾巾拭拭唇,風雅地搖扇步上樓。

「這位兄台,小弟姓岳名破塵,不知可有榮幸與你共坐一桌?」

煒烈手中的酒壺陡地滑落,雙手微顫,他不敢回頭望,生怕這是一場幻夢。

「既然兄台不開口,小弟就當你默許了。」白衣公子招手要小二再送上兩壺溫酒。

當那張朝思暮想的容貌映入煒烈眼中,他仍當是在作夢。「你……」

「女兒紅色黑味甘甜,妙味雖言語難形容,但小弟偏愛景陽春的香濃辛辣,餘味不盡,一飲醉千日。」

可憐哦!見了鬼。如月很不是味道地想著,被只老手抓了走,她卸下臉上的薄膜,赫然是江南第一名妓沈戀心,亦是改回本名的宋憐星。

「男兒──」煒烈猶覺踩在雲端,腳底非常不踏實。

「小弟確是男兒身,兄台想驗明正身嗎?」她以男兒之姿送了個秋波。

似要證明不是在夢中,他忽然抽起隨身匕首往手臂刺下!

「你瘋了,煒烈……」鄭可男撩起他的袖口止血,乍見參差不齊的醜陋傷口,不免大受震撼地紅了眼眶。

不值得呀!她不值得他如此深情對待。

「你是男兒……」他不敢用力碰觸,只輕輕地憐撫她的玉容。

鄭可男抽噎地投入他的懷抱。「我要你幸福呀!為什麼你要傷害自己?」

「真的是你,男兒。」有形有體有溫暖,是人非鬼。「我想得好苦。」

感受到懷中溫熱的氣息,一陣強烈的喜悅漸漸泛向四肢,煒烈動容地抱緊失而復得的珍寶,眼眶疑有水光浮動,肩膀一上一下的抽動著。

這不是夢,他的男兒活生生的在他懷裏。

可是……

「你不是已經……」

「斷氣了。」她淚中含笑地說道:「我是死過了一回,但是閻王爺借壽許我還陽。」

之前她先回杭州一趟,偷偷探望過娘親,見娘親滿頭烏絲已成白,差點衝動地上前認親,是小師妹憐星一把拉回她。

她在杭州盤桓了數日,玄月神教因教主宮群感慨世事無常,帶著兩個兒子回洛陽定居而瓦解,冷傲遠走西域不再涉足江南。

最叫鄭可男咋舌的一件事是日魂仇恨居然娶了阿彌為妻,初為人婦的阿彌竟有幾分姿色,小腹微凸可見有數月身孕。

他們夫妻倆合開了間武館,相敬如賓地奉養她年老茹素的娘親,平凡得就像尋常百姓家的天倫之圖。

當下她哭了,一顆牽 掛的心全然釋放。

在憐星的強迫下,她忐忑的來到京城,並以男兒裝扮出現在他面前。

「為什麼不早點來找我?」煒烈愛不釋手地觸摸她真實的溫體。

「死人走得慢,你得給人家還陽的時間嘛!」她略帶女兒嬌態的輕嗔。

他以食指點住她的唇。「不許再說忌諱的字眼,我不愛聽。」

兩人旁若無人似地相擁低語,親密的身影教人眼紅。

「啊──我嫉妒她。」

所謂近朱則赤,近墨則黑,和陰陽怪氣的天山二佬相處一年多以後,溫柔婉約的宋憐星性情大變,脾氣也跟著時陰時晴,有人性多了。

對於這兩個「目中無人」的「男人」,她是又愛又恨,他們在樓上恩恩愛愛傾訴久別情衷,她卻被偽裝成爹的怪佬佬抓來當門神,吸風飲沙地站在樓下趕人。

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

她忍不住仰天長嘯,讓過往人群不由得搖頭,可惜,這麼美的女人居然……瘋了。

※ ※ ※

康熙三十一年四月北京城

中土胤礽,東木棣樊,西金鋆鋒,北水海灝以及滿臉愁色的和孝公主端敏全停下動作,五人十眼瞠得知南海珍珠。

其中以胤礽為甚,因為五人之中只有他見過月剎絕豔的美顏。

「幹麼,你們是見鬼還是被人點了穴?沒見過我呀!」

南火煒烈一臉戾色地瞪向視若手足的眾人,一手擁著令人失神的佳人,佔有性地宣告主權所有,警告旁人少覬覦。

「她……她是人是鬼?」氣息有些不穩的胤礽維持著鎮定。

「不好吧!二阿哥,大白天見鬼可是十分不吉利,趕快叫個太監來灑鹽貼符。」一道嘲諷不客氣地逸出。

「月剎。」這口氣和神態……

「月剎?!」

不是死了嗎?

眾人目露疑惑,心裏頭有些毛毛的悚然感。

「二阿哥,月剎早死了,你是糊塗了吧!該不會日理萬機變傻了?」她一副可惜的同情模樣。

他苦笑地回嘴,「不管你是人是鬼,嘴上功夫還是不留情。」

「得贊了,承二阿哥金口。」

「南火,你打哪把她挖出來的?不會又想要我命吧!」這女人陰得很。

煒烈十分不屑回答他的爛問題。「你命硬得很。」

「這是什麼話?」聽起來好象他的命不值錢似的。

一直受冷落的和孝公主悶悶地拉扯胤礽的袖口。「二皇兄,她是誰?」

他暗叫聲苦,這兩個女人不該見面。

「她是我的妻子。」

如雷直直往地面劈去,眾人驚懼地望向端敏,生怕煒烈一句執著會打擊到她的自尊。

孰料女人的脾氣就像春天的氣候,以為會奪眶而出的少女淚變成驚喜的一叫。

「她好美哦!美得有如仙女下凡,難怪你不要我。」她有自知之明,龍女怎能和仙女相提並論?

她毫無城府的讚美叫眾人松了一口氣,也博得鄭可男的好感。

「公主的美是天真、無邪,再過個兩、三年必定傾城傾國,這個不長進的風流鬼就由倒楣的我接收,誰叫我出生的時辰不好。」

她說得很哀怨。

「男兒。」煒烈面子有些掛不住地微赧。

和孝公主咯咯地笑個不停,雖然難過無緣和喜歡的男子相守,但是她更喜歡眼前這位美若天仙的姊姊。

「我要和你結拜。」

這……眾人不知該笑還是該皺眉,小女孩的話語當不當得真?

「好呀!民女的榮幸。」鄭可男樂於見到愀然變色的五行一臉麻子的感覺。

「不好吧!端敏,你是大清的和孝公主,而她是……百姓。」胤礽支吾一下,不好直說亂黨。

端敏純真地仰著頭。「大清律法有公主不得和百姓結拜嗎?」

當然沒有,誰會定一條無聊的律法,所有人心中感慨著卻說不出口。

鄭可男放開煒烈的螃蟹夾,笑容可掬地挽起端敏的小手,瞧得眾人心驚膽跳,擔心她會做出危及端敏的事。

畢竟她曾是叛軍領袖──月剎。

「我長公主幾歲,你就喚我一聲男姊,我叫你一句敏妹如何?」她擅長拉攏人心,迷惑眾生。

涉世不深的端敏似中了邪地點點頭。「男姊。」

比較率直的海灝大叫,「完了」,惹來眾怒。

「二阿哥,你是敏妹的皇兄,照理說也是我的皇兄。」鄭可男不懷好意地斜睨他。

看她眼中的算計眼光,胤礽亦有應對之道。「那麼皇妹該貢獻你的聰明才智朝廷。」

煒烈可不准任何人打他老婆的主意,伸手攬回佳人。「她是我娘子。」

鄭可男幸福地笑笑。「小女子只是個無知的婦道人家,國家大事還是由你們男人去奔波吧!」

「嗄?!」胤礽面色一變。

※ ※ ※

康熙三十一年五月,康熙召見鄭可男,並在一局棋局中解除煒烈貝勒與和孝公主的婚事,並封鄭可男為端儀郡主。

次月,頒下詔書賜婚煒烈貝勒與端儀郡主,並特許端儀郡主以禦賜金牌行走天下,懲戒貪官汙吏。

所以──

「男兒,你別開玩笑了。」

一襲白衣的男子沸沸身上的塵土。「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你忘了我們的婚禮在即嗎?」該死的女人,就是不懂安分。

「你儘管寬心,以我的身手能在婚禮前夕趕回來的。」他最愛窮緊張。

「萬一新娘子趕不回來拜堂呢?」煒烈雙手抱胸,噴火的黑瞳都凸了。

她笑得很無辜。「就算是報應好了,反正你也讓敏妹丟了一次臉。」

「鄭、可、男──」

這算哪門子的報應,他不過找個媒人口中的良辰吉日娶老婆過門,以召天下──她是他的妻子。

「我愛你。」

突來的一句愛語叫煒烈軟了心,一臉甜蜜地回道:「我也愛你。」

至於婚禮有無禮成,熱切擁吻的兩人不克回答。

不過可以確定一件事,鄭可男下江南惡整貪官汙吏、土豪仕紳之際,她的身邊始終站著一位脾氣火爆,老是用兇狠目光瞪人的男子。

是滿人或是漢人已無分野。

愛能化解所有的仇恨,回歸於天地。

因此,天下太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6-11-2 00:04:58

終曲

康熙三十一年八月北京城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用人世繁華……唱出胸中喜悅,把握青春年華……」一身銀白衣服,英姿煥發的鄭可男騎著馬,逍遙的吟唱著。哇,好久沒這麼舒服暢快了!

打從下江南惡整貪官汙吏、土豪任紳才回京以來,生性火爆的煒烈更是寸步不離的盯著她,好象她隨時會「犯罪」似的,氣得她是怒火中燒,偏偏只要一看到他那只觸目驚心的手臂上的輝煌記錄,她就心軟沒轍。

今兒個要不是二阿哥胤礽急忙派人找他們京華四貝勒進宮商討政事,這會她還只是只籠中鳥呢!哪能像只金絲雀在這策馬逍遙、呼朋引伴齊去銀舞家呢?

「可男,你騎慢點嘛!」跟在她身後的徐蝶希嬌嗔道。

緊接在後的何夢雲也附和,「對呀,騎那麼快趕去投胎啊!」

「嗟,我好不容易才偷得這浮生半日閑,怎可隨便浪費呢?」鄭可男謹慎地朝後頭瞄了瞄,「再說,若被人追了上來,我們就玩完了。」

何夢雲心有戚戚焉地點頭,「嗯,言之有理,我可不要敗興而歸!」

「我也是,既然天賜良機,讓我今兒個能免去拜見棣樊的阿瑪和額娘,就該把握這良辰美景,痛快地瘋他一瘋。」

鄭可男投以讚賞的一眼道:「很好,不愧是我鄭可男的手帕交,有福咱們就同享,有難就我一人來擔好了……」

「呵,這話可是你說的唷,不能反悔。」何夢雲機伶地截斷她的話。

「當然,我月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鄭可男豪氣萬千地應允。

徐蝶希笑容可掬地催促,「好了,別再伴嘴了,趕路吧。」

「嗯,不知銀舞肚裏的寶寶是男是女……喂,等等我啦……」落後的何夢雲心急地叫嚷著。

漫天飛揚的滾滾黃塵,並沒有因她們策馬遠去而歸於平靜,因為黏妻如膠的煒烈匆匆回府,卻發現嬌娘不翼而飛,急忙飛鴿傳書給其他三位貝勒,才發現除了鋆鋒的愛妻方銀舞仍在自家府裏外,其餘兩位亦不見蹤影,當下便知他們「追緝」的「人犯」欲往何處,於是煒烈、棣樊、海灝連袂追趕在她們身後,鋆鋒則在自家搜集情報,隨時傳達。

「鄭可男,你竟敢私自潛逃,還拐帶他人的妻子,看我怎麼治你這麻煩精!」煒烈恨聲發誓著。

據傳,二阿哥胤礽最後被下咒發狂,讓康熙罷黜了皇太子之位,但事實誰能預料?他是否看破紅麈俗世,不再戀棧名利,退出兄弟們的鬥爭,從此淡泊生活,求得一身逍遙自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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