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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本宮有醫手(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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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3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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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本宮有醫手(上)】《全文完》
《
本宮有醫手
(上)》作者:千尋
她不介意再強調一次,她絕對是穿越勝利組,不但是大齊王朝唯一的公主,
還深得父皇母後兄弟疼愛,一干下人也愛戴,就連池裡的烏龜也欣賞她(?)
再加上前一世中醫系的荼毒訓練,她更成了扎遍天下無敵手的小神醫,
偏偏,就是有人要當那討厭她的特例,居然還是她一見就鐘情的小將軍,
可惱啊,他越無視於她,她就越要用力挑釁他,誰教他踐踏了她的自尊!
怎料“公主相中小將軍”的八卦越傳越凶,開始出現批判她不守名節的八卦,
更間接導致她和大皇兄在民間偷開的義診藥堂關門大吉,算了算了,
如果喜歡他的代價這麼大,還害得疼她的人擔心,那她不要喜歡他了,
哪曉得人心就是嗶──(消音),他兩年後突然領會了她的好,想要追求她,
拜托,也要先問問她給不給追啊,畢竟父皇已經為她挑好駙馬,
人家是新科狀元+花美男,一整個賞心悅目,哪像他只會剽竊別人的浪漫創意,
個性霸道臉又臭,不過,人心就是嗶──(再消音),她就還是喜歡這樣的他嘛,
而且定情物都收了,就等他打完仗向父皇求娶,未料為了救她二皇兄,
他中箭墜崖生死不明,她不死心,苦苦尋了他兩年,好不容易被她給找著了,
怎知他不但有了妻兒,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姑娘,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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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39:04
第一章 彎彎是個公主(1)
夏雨霏霏,斜斜打在樹枝上,抖下一地粉嫩繽紛。
立春、雨水、驚蟄和春分四名宮女乖乖守在外屋,春分在驚蟄身上尋找穴位,立春閉著眼正默背藥書,雨水則拿著一根銀針在自己身上戳來戳去。
她們都是彎彎的貼身宮女,好學程度是旁的宮女遠遠所不及的,誰讓她們的主子不愛人服侍,一天到晚叫她們多讀點書兒,主子都如此下令了,她們這些做奴婢的當然要乖乖照做。
在內堂的彎彎,敞開窗子,任由帶著雨絲的夏風吹進屋裡,頓時多了幾分清涼,接著她來到楠木桌邊,余安已經坐在桌前,她則跪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一老一少之間的桌面上有一疊白玉紙、兩管筆、盛滿帶有特殊香氣墨汁的大硯台,而後兩人分別拿起毛筆,飛快在紙上筆談。
余安是名太監,年輕時受過大難,臉上有一道猙獰傷疤,背後也有一道,其他程度稍微輕微的傷疤更是多不勝數,不僅如此,他還被惡人毒啞了嗓子,整個人慘到無法言喻的程度,可天知道,這樣一個“廢人”,竟是助當今聖上完成大業的最大功臣。
自彎彎有記憶以來,母後經常告誡他們幾個皇子公主,要把余爺爺當成親爺爺一樣孝順,她記得很清楚,母後總這麼說——
若不是余爺爺,甭說安然坐上龍椅,你父皇恐怕連活命都難。
沒錯,是余爺爺教導父皇武功,助他在充滿權謀算計的皇宮之中存活,是他聯絡安將軍的舊部屬,得他們的傾力相助,父皇才能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否則以他一個沒有母族、岳家勢力的皇子,再怎麼有能耐,也不可能成為皇帝。
父皇也曾說過——
當初誰想得到,一個在冷宮、幾乎是半個廢人的老太監,竟有這樣大的力量,能夠扭轉後宮朝堂。
從父皇的切身經驗中,彎彎學到,不能看輕任何一個小角色,因為誰都不曉得,這樣的人是不是會在某件事或某個關鍵之時,發揮足以改變全局的影響力,畢竟再怎麼樣的一件小事,都會產生蝴蝶效應,翻轉局勢。
彎彎的親親皇奶奶死於非命,這件事對當時尚未成年的父皇而言,是多大的打擊呀,但他窺得背後陰謀,隱忍屈辱,佯傻裝笨,騙過後宮最大的兩股勢力—— 皇後娘娘和玥貴妃,在千萬算計當中保住性命。
他還隱藏實力,暗地裡一點一點布置自己的人脈,直至水到渠成,他坐上東宮太子之位,終於讓害死親親皇奶奶的皇後娘娘以及玥貴妃受到報應,被打入冷宮之後,她們依然不相信自己竟會輸給身分卑微、懦弱無能的父皇,待得知真相,恍然大悟後,雙雙投環自盡。
後來父皇坐上龍椅,當年扶助父皇上位的,都封官封王封爵位,繼續幫助父王穩定朝堂、治理天下,如今大齊政治清明、民生樂利,這群沒參加過科考,卻能力高超、穩坐朝堂之人,功不可沒。
然而,當年最大的功臣余安卻不願意入仕,他選擇待在宮裡養老,於是教導父皇的余師父成了他們這群孩子的余爺爺,繼續教她和皇兄、皇弟弟武功。
只不過彎彎性子懶,流幾滴汗,就嚷嚷著不學了、不學了。
皇上兒子多,女兒就只有Only one,把她寵得完全不像樣,她一喊累,皇上馬上向余師父求情,表示這丫頭身子骨弱,禁不得累,不想學就算了。
因此對彎彎而言,余爺爺就只是爺爺,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師父,她可以賴著余爺爺撒嬌,可以纏著余爺爺說笑、講古,她認真地把余爺爺當成親爺爺。
言歸正傳,這時,彎彎很認真的問道:“父皇憑什麼確定耿秋蘭會幫助他?”
這年代的女人,一輩子就讀那幾本書,《婦德》、《女誡》……腦子裡被灌注的全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迂腐觀念,一輩子被父親、丈夫、兒子這三個男人控制命運和想法,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想像耿秋蘭怎會那麼大膽,膽敢違逆先皇和家中長輩的心意,那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吶!
何況當年耿家老太爺是相爺,位高權重,這樣的家世,當了一輩子溫室花的耿秋蘭,怎麼敢為著追尋愛情,否決一生所受的教養?
余安毛筆一揮,飛快寫下當年的經過——
“皇上事先調查過耿秋蘭,還派人暗中監視,知道她曾經為盜匪所擄,幸而程溪救她一命,當時程溪傷重,在相府休養,青春男女日日相處、耳鬢廝磨,自然生出感情。”
“可就算如此,當年先皇爺爺聖旨一下,要耿秋蘭入宮為妃,她怎敢拒絕?不怕皇爺爺一怒之下,降罪耿家?”說完,彎彎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拒絕皇帝的求愛,死八百次都不夠吶!
“耿秋蘭當然害怕,於是與家人談條件,表示在見程溪最後一面之後,她便會認命安分的進宮,她雖然外表柔弱,但那副倔強性子,恐怕耿府上下都沒有人擰得過她,耿老爺子只好私下安排兩人見面。
“她當時已經打定主意,進宮後要慢慢病死,反正人在宮裡,不論死活,都與耿家無關,幸而皇上提早得到消息,在她和程溪見面時突然現身,抓個正著。
“你想想,孤男寡女在一個廂房裡,那女子還是先皇喜歡到幾乎魔怔的耿秋蘭,此事倘若傳揚出去,豈能善了?她當然非死不可,而程溪也不能幸免於難,耿家上下更是得因此獲罪,局勢已是如此,耿秋蘭和程溪除了與皇上合作,再無其他選擇。”
余爺爺的字跡潦草無比,但彎彎不介意,她喜歡聽故事,尤其是余爺爺的故事,都是真人真事搬上螢幕。
“原來父皇是趁人之危、趕鴨子上架。”彎彎嘻嘻笑道。
“是啊,可如果沒有皇上的計謀,別說到最後耿秋蘭與程溪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恐怕整個耿家都得消失於朝堂之上。”
“好,我知道父皇強,父皇棒,父皇父皇頂呱呱,後來呢?”她知道余爺爺是將父皇當成親生兒子看待了,聽不得別人說一句父皇不好。
“皇上安排程溪和一個名叫春娘的妓女進宮,他們喬裝成耿秋蘭身邊的宮女、太監,每回先皇翻耿秋蘭的綠頭牌時,他們便會燃起內含春藥的薰香,春藥再加上迷人心智的酒液,先皇迷迷糊糊地將春娘當成耿秋蘭,成就一夜好事。
“春娘手腕高明,將先皇服侍得妥妥貼貼,每回都讓先皇心滿意足,因此他更加寵愛耿秋蘭,幾乎半步都離不開耿秋蘭。
“而耿秋蘭是個知書達禮、胸有丘壑的聰明女人,她懂得先皇的心思,也在耿老太爺的教導下,能夠縱觀朝堂大局,於是她慢慢說動先皇,讓先皇聽從她的意見,原本對皇上沒有好觀感的先皇,心態因而漸漸改變,進而願意委以大任,並相信所有的兒子當中,只有皇上是恭謹、孝順的。”
彎彎忍不住嘆息,枕頭風真的很高明啊,難怪都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接著她又問道:“我聽說在皇爺爺寵愛耿秋蘭時,他已經病入膏肓卻不自知?”
“確實,當時皇後為了替自己的兒子鋪路,一邊斷卻玥貴妃的路,將玥貴妃所出的二皇子、五皇子逐出京城,一邊偷偷在先皇的飲食中下藥,當皇上發現此事時,為時已晚,再高明的御醫都救不回來。
“不過那藥雖霸道,卻能讓被下毒之人精神好、體力強,自覺得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因此當耿秋蘭懷孕之事傳出,先皇便想方設法要立耿秋蘭的兒子為太子,倘若當時先皇再晚個幾個月駕崩,現在龍椅上坐著的,就是程曦驊了。
“程曦驊是程溪與耿秋蘭的獨生子,據說耿秋蘭在生下兒子之後,傷了身子,而程溪愛妻至深,寧可守著這麼一滴骨血,也不願意迎妾、納通房。”
聽過好人有好報嗎?同理可證,好男人也會有好報,雖然程家就程曦驊這麼一個單丁子,可人家就是有本事,年紀輕輕就在戰場上立下不少功勞,程家的門楣閃閃發亮的啦!
“與皇爺爺當夫妻的不是春娘嗎,怎麼會是耿秋蘭懷上孩子?”這點她就想不透了,難道耿秋蘭是瑪利亞,能夠處女懷子?那麼程曦驊不就是耶穌降世
“宮裡嬤嬤眼睛利,倘若被先皇寵幸多次的耿秋蘭還是不知人事的處子,早晚會被拆穿,所以程溪……”
他還沒寫完,彎彎立刻接話道:“就假公濟私,以救耿秋蘭性命為名,行夫妻之實?”
她說得自在,余爺爺卻聽得羞赧,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打她小時候起,他就覺得她與眾不同,比起同年紀的孩子,她落落大方得有些過分,不過他也沒有多想,只以為她得皇上、皇後萬般疼寵,再加上肯定是跟那些宮廷侍衛混久了,才曉得這些粗話。
“後來呢,他們是怎麼去了邊疆的?”彎彎興致勃勃的又問。
“你皇爺爺賓天、皇上繼位,宮裡以殉葬為由,將耿秋蘭送至皇陵,送她的那些人全是皇上的心腹,一送二送,就連同程溪一並給送出去。
“這些年程溪恢復本名,到北疆建功立業,官位一路攀升,有人說皇上偏愛程溪,我卻明白,皇上這是在報答當年他們鼎力相助的恩情。但若他是個庸碌之輩,無法立下戰功,就算皇上再有心,也無法舉薦他成為一品大將。”
“這次程大將軍帶著家小返回京中,難道沒有人認得出耿秋蘭?”
“閨閣女子哪能經常出門?何況耿家是將她當成皇後人選栽培的,根本不需要為了婚事到處拋頭露面,因此她打從還未及笄就不常出現人前,進宮之後,更是連家人都難得見她一面,這是其一;其二,北疆風沙漫漫,她在那裡生活多年,艱辛的生活早就改變她的容顏,除了再親近不過的家人,誰能認出她?”
彎彎點點頭,也是,都十幾年了,人事已非,如今回京,鄉音無改鬢毛衰,還有誰認得出她?
今年,程溪為讓妻子與家人團聚,上奏折請求回京,父皇准了,因此一家三口返京一事,成為京裡最近的大消息,人人都想見見北疆英雄,想看看英雄的兒子長什麼模樣,如果有機會,能攀個親更好。
“大皇兄對程曦驊評價頗高,有機會,我倒想會會他。”
“你可別嚇著人家!”
余爺爺笑望著她。
所有孩子都是哭著來世間報到的,就只有她,睜著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東瞧西看,特殊得很。
她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在她上面已經有兩個皇子,因此在她出世那一刻,皇上開心極了,馬上抱著才剛出生的她,在整個後宮到處走、到處逛,講一堆傻話,傻得讓人啼笑皆非。
皇後見狀,佯裝妒嫉,嘆氣道:“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看來,我得讓位了。”
這話惹得宮女太監們笑得闔不攏嘴。
可不是嗎?皇上專情,除皇後外,選出來的秀女半個不留,全賜給權貴大臣,多年獨寵,這會兒,總算有個女兒來爭寵。
彎彎鼓起腮幫子,張著圓圓的靈活大眼,不服氣的道:“我嚇著人家?爺爺,你沒說錯吧,人人都說程曦驊是個冷面閻王,連北夷見著他都要閃邊兒躲呢,他的膽子肯定比醬菜罐兒大!”
程曦驊是號英雄人物,明明人在北疆,沒進過京城半步,但大名如雷貫耳,走到哪兒都聽得見有人在評論他,聽二皇兄說,連飯館酒樓都拿他打仗的事說段子呢。
那是個怎樣的英雄人物啊?美國隊長那型的?還是金鋼狼那型?魔戒裡的金發精靈?想到金發精靈,她的心猛地連跳了好幾下,偶像啊……如果長成那個樣子,她打死都要把他給追到手。
“你最好還是離程曦驊遠一點。”
“為什麼?我最崇拜英雄了,如果他的本事比爺爺還高,我馬上跟他跑。”
彎彎不是花痴,可是崇拜英雄是她的天性,當年她天天夢想嫁給郭靖,希望自己能夠和黃蓉一樣好命,後來愛上金發精靈,被他一箭射穿妖怪的英姿迷得亂七八糟,現在有這麼一個人人談論的少年英雄在眼前,說說,教她怎麼能夠不心動?
“別胡說,皇上這麼疼你,絕對不會答應你嫁到北疆,快死了這條心吧!”
余爺爺寫完,用左手食指往她腦門上戳,戳得她偏了頭,卻還是笑意不歇。
“要不,把他調回京城?”
“是英雄就該有他的戰場,把他拘在京城,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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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39:14
第一章 彎彎是個公主(2)
“爺爺說得對,還是我到北疆好了,在那裡我可以盡情發揮醫術。”彎彎揚起細眉,得意的道。
公主絕對是穿越者的勝利組,可問題是,這份榮華富貴得用自由交換,雖然用金絲雀來比擬自己太過分,但不可否認,她就是被關在黃金鳥籠裡,即使鳥籠比眾人想像的要奢華、寬闊許多。
余爺爺瞪她一眼,奮筆疾書——
“為了男人,連爺爺和皇上、皇後都不要了嗎?小沒心肝的!”
她嘻嘻一笑,跳下椅子,走上前攀住余爺爺的脖頸,撒嬌道:“我得去太醫院了,不過爺爺放心,彎彎是絕對不會拋棄爺爺的!”
余安被她逗笑了,目送著她走出宮殿,沒走幾步,她腳步突然一頓,轉過頭,朝他拋去一個媚眼,更逗得他連老邁的眉眼都笑彎了。
彎彎踩著輕快的步伐,滿面春風的往太醫院走去。
哈羅!她叫做齊玫容,小名彎彎,聽說是因為她打出生就愛笑,老是笑得眉彎、眼也彎,所以父皇母後很有共識地為她取了這樣的小名。
她是大齊唯一的公主,她的爹是皇上、娘是皇後,她是兩個人最疼愛的掌上明珠,所以不會有遠嫁番邦、和親蠻族的危機。
而且和歷代王朝不一樣的是,父皇的後宮安靜祥和,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殘忍殺戮,這並不是因為母後擅長管理六宮,能夠鎮得住一堆魑魅魍魎,而是因為她家父皇除了母後之外,心裡容不下其他女子,所以母後沒有姊妹,她也沒有一堆阿姨。
嚴格來說,父皇沒有設備齊全的後宮,只有“家”,這是歷任皇帝們都無法感受到的寧靜幸福,這對父皇和母後來說都是好事,但事情總是一體兩面,有好處自然也有壞處,對她來說,沒有算計彌漫的龐大後宮,其實有些無聊,不過她也該知足了,如果有看過《要聽神明的話》這部日本片,就會了解很多時候無聊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
除公主這個身分,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做任白芷。
名字很奇怪嗎?還好吧,這是她上輩子的名字,前世的她生長在二十一世紀,那個有總統沒有皇帝、有賈伯斯沒有賈寶玉,有電腦手機沒有熱灶暖炕的世界。
她出生在中醫世家,從她的曾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家裡就在賣中藥,而且每一代子孫都會出現一個名醫。
然而在文明昌盛的時代,自由民主蔚為風潮,子女不一定非得繼承家業不可,像她的哥哥和弟弟就認為西醫比中醫厲害,拿手術刀比把脈更屌,所以他們選擇念醫學院,至於她……好吧,老實說,她的想法和他們一樣,只不過她的功課沒有他們這麼好,最後只能撈個中醫系來念念。
考上中醫系那天,爺爺和爸爸各點了三炷香,感激祖先讓家業傳承有人,還特地放了一串長長的鞭炮,哥哥和弟弟考上醫學院時,他們可沒這麼高調。
總之,任白芷進入中醫系後,開始背藥草、穴道,學習老祖先的智慧。
若是問她會不會覺得無聊?當然會,她多想解剖大體、多想解開基因的神秘,她幾度想要轉系,但父母警告她,如果敢轉系,就要斷絕她的經濟來源。
天地不公,萬物為芻狗吶,逼得她不得不為五鬥米折腰,乖乖在中醫系裡混下去。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一旦花了很長的時間、用了很多心思學習某樣東西,本來不喜歡的也會因為熟悉而慢慢變得喜歡,就像某首難聽的歌,要是成為當紅八點檔連續劇中三不五時播放的插曲,一次、兩次、三次……聽了無數次之後,不但不會覺得難聽,說不定還能朗朗上口,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她對中醫漸漸發展出興趣,爺爺為了支持、鼓勵她的興趣,給了她大把大把的零用錢,嗯,約莫是哥哥和弟弟的三到五倍之多。
男人錢多會作怪,女人也不例外。
有了錢,第一步要做什麼?當然是整型嘍,誰讓她有白雪公主的心靈,卻有噬血魔獸的長相,她喜歡當個“表裡如一”的女人,喜歡讓人一眼就能看見自己的善良,這時候,整型就成為救命良方。
於是她先開眼頭、縫雙眼皮,這是小手術,沒事兒;接下來隆鼻,手術略大一點點,但,也沒事;然後玩大的嘍,她磨骨、削頰……也沒事兒,哈哈哈,她快要變成泫雅了,只除了……往下看,只剩下水桶腰、泥柱腿。
只要除掉這兩個“弊端”,她肯定會變成人見人愛的美女,肯定能讓人一眼發現她有多良善,肯定可以……於是整型最後一道手續閃亮亮登場—— 抽脂!
她在接受麻醉之前,腦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 主持人站在舞台上,拿著麥克風,大聲介紹,“讓我們歡迎亞洲第一美女,任白芷!”
然後,嘶!彩色螢幕不見了,變成黑壓壓的一片,她死了。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會知道自己死了,是因為她的靈魂浮到手術台上方,清楚看見醫生緊張得汗水淋漓,一直大喊急救、急救!
醫生和護士在她身上動手動腳,把她從頭到腳折騰了一遍後,她還是吐出最後一口氣,緩緩唱出Solong my friend, solong my friend……
她不知道母親有沒有嚎啕大哭?爺爺有沒有向祖宗牌位謝罪?父親有沒有向醫師討賠償費?她完全不曉得接下來的情況,因為她的靈魂在瞬間被吸走,讓她倏地一下就來到了大齊王朝,變成玫容公主。
聽說剛出生的嬰兒都要大哭,但她沒有哭,當時她被嚇得太厲害,神智其實有些恍惚,只曉得瞠大一雙眼,骨碌碌的眼珠子四下張望。
因為她太特殊、太可愛,於是父皇抱著她滿後宮到處逛,一處處慢慢介紹,時不時冒出一句—— “朕在這裡給你架個秋千,好不?”、“朕得給你找幾個細心聰明的宮女,好好照顧。”、“算了,朕親自照顧朕的乖女兒。”
他講了一堆身為皇上不應該講的話,這些話傳到母後耳中,著實令她頭痛不已。
不管怎樣,事實就是—— 她如今是齊彎彎,還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大齊公主。
後來她慢慢適應這個身分,慢慢曉得特權的好用,也慢慢在大齊王朝活得有滋有味。
人人都說她天資聰穎,比起大皇兄半點不差,唉,其實哪裡是啊,她只不過在前輩子已經學會那些字、背過那些書,一不小心自然會溜出幾句詩。
她真的很擔心,要是等李白出世,做出一首《床前明月光》,卻被人嘲笑是抄襲大齊王朝的玫容公主,對他的自尊心有多傷啊?會不會害他自卑得再也做不出能夠流傳許久的好詩?如果會的話,她豈不是謀殺中國歷史文化的元凶?
於是在幾次的不小心之後,她說話越來越謹慎,免得又因為一時詩性大發,盜用別人的智慧財產。
印像中,比較深刻的是,母後曾經因為她的“天賦”把她召到身邊,柔聲問:“彎彎,告訴母後,你那些詩是從哪裡看來的?”
她發誓,母後的聲音很溫柔,但隱藏的殺意卻非常嚇人,所以她努力不讓目光閃躲,努力天真無辜的回答道:“就一本又舊又爛的破書啊,寫詩的好像叫什麼白的。我上次背的那首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也是從那裡看來的呢。”
母後又問:“那本書在哪兒?”
她噘起嘴,假裝滿肚子忿忿,可憐道:“還說呢,我明明放在書案上,隔天竟然找不到,我問春分她們幾個,都說沒見著,害我只背了兩首,我本來想把裡面的詩全給背齊呢。”
母後這才松口氣,揉揉她的頭發說:“沒事,丟了就丟了,喜歡的話,母後讓你父皇給你找幾本當代大儒的詩集。”
她笑咪咪的馬上用力點頭,同時在心裡暗吁一口氣。
從那之後,她不再背詩,改為轉戰太醫院。
藥童們背誦的藥經,她只“聽一次”就能夠背起來,種類繁多的藥草,她也只消“看一眼”就能牢牢記住名稱與模樣,想想,天底下哪有像她這般聰慧的丫頭?於是她再次大名遠播,眾御醫爭相想要收她為徒。
父皇允不允?廢話,當然不允!好好的公主不學些琴棋書畫,學啥醫術?傻了嗎?堂堂公主還找不到大夫看病?
可技多不壓身,給魚不如給釣竿,眾多的說服言詞之後,再加上一哭二鬧三上吊……好吧,她同意,最有成效的是聲光效果最好的第三招,總之,她變成太醫院眾御醫們的好徒弟,然後在大皇兄的暗暗支持下……嘿嘿嘿,做了天理難容的壞事情,想知道?附耳過來,她開了春水堂。
想到這些,彎彎更是心情大好,腳步也不自覺越走越快,不過她還沒走到太醫院,半路先遇上了二皇兄。
她有兩個哥哥,大皇兄齊槐容和二皇兄齊柏容,下面還有十歲的弟弟齊楠容和八歲的弟弟齊樺容,現在母後肚子裡還有一個,她替娘把了好幾次脈,怎麼聽都是弟弟,可是父皇卻堅持母後肚子裡的是妹妹。
她不明白父皇的信心從何而來,只深深覺得果然物以稀為貴。
看著二皇兄,彎彎甜笑著問:“二皇兄,你要去哪裡?”
二皇兄已經十五了,長得像雙胞胎舅舅,濃眉大眼,神采奕奕,雖然沒有大皇兄的俊秀斯文,卻也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講到這個,她忍不住雙肩微抖,前輩子害她殞命的整型手術……當時,她想把自己整成韓國女神沒成功,這輩子的她,居然一天天往女神的臉孔長去。
這個可不可當成印證?印證上帝關上一扇門,定會打開一扇窗?
齊柏容看見彎彎,停下腳步,直覺揉揉她的頭發,問:“要去太醫院?”
她順勢勾住他的手臂,邊和他往太醫院的方向走,邊撒嬌道:“是啊,今兒個呂太醫找了兩個病人要給我號脈呢。”
他突地停下腳步,睨著她,橫著眉問:“男的還是女的?”
唉,迂腐守舊的男人,時代背景真教人喪氣,不過人不與環境,許多事只能順其自然,她在心中偷偷嘆了口氣後,才回道:“是女的。不過二皇兄放心,我去太醫院會換上男裝。”
“千萬別讓父皇知道,父皇會不高興。”
他們的身分太高貴,高貴得許多事都做不成,他想到北疆、想和程曦驊並肩作戰,可母後一句“君子不立巍潯保就徹底打消了他的念頭,雖然父皇認為男子需要鍛鏈,並不反對他上戰場,只不過父皇疼母後,母後搖頭的事,父皇絕對不會支持,至少明面上不會。
“我知道。二皇兄要去哪裡?”
“我約了人要出宮。”
“不早說,我想跟你去!”彎彎嘟著嘴,不滿的跺腳。
身為古代女人就是這點不好,不能單獨出門,身為古代的公主更是不好,就算有兩個哥哥帶著,她也不一定每次都能順利出宮去逛逛,所以她只要一逮到機會,就非得出去不可。
齊柏容好笑的捏捏她的臉頰說:“這次不行,下次再帶你一起去。”
“為什麼不行?”
“今兒個我要去見程曦驊,等我們熟了,再帶你去見他。”
哇,今兒個她和程曦驊還真有緣,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聽見他的名字,她雖然很想見他一面,不過她並沒有為難二皇兄,懂事的笑道:“知道了,不過二皇兄可要保證,下次你若是要出宮,一定要帶上我!”
以退為進嘛,這可是潛移默化控制人心最好的方式,她懂的。
“好,回來給你帶好吃、好玩的。”他又拍了拍她的頭,笑道。
“一定!”
兄妹倆揮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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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39:28
第二章 吃軟不吃硬(1)
近黃昏時分,涼風不時拂面,暑氣漸消。
彎彎陪著母後在御花園裡散步,她表情生動、動作誇張,笑話一個接一個,逗得母後心情愉快,笑聲不停。
要知道,胎教是很重要的,孕婦的心情越愉快,孩子就越健康,這可是有科學依據的,她雖然無法明講原因,但至少逗母後開心她還是做得到的。
母女倆樂呵呵地走到園子裡,垂下的藤架子帶著清香的草木氣味,兩人同時深吸了一口氣,把整個胸臆都灌得飽飽的,好像芬多精全塞了進去。
伸手,皇後想采下一朵紫色小花,彎彎眼明手快,一把就扯下一大串,接著兩人相視而笑。
皇後望著女兒明媚的五官,心裡頭忍不住得意非凡,她自己長得不美,至少比起皇帝,她的容顏遠遠不及,因此每次懷孕,她就成天對著花花草草,想像美麗的事物,就連身邊的宮女太監都特地挑選秀美端麗的,她盼著生下的孩子能夠像丈夫多一點、像自己少一點。
大概是她的想法很正確,幾個兒女長相都好極了,尤其是彎彎,她的五官精致得讓人別不開眼,便是當年的秋蘭姊姊也及不上。
就算沒有家世做後盾,這樣一個美人胚子,也會引來不少青年才俊求娶,更何況她還貴為一國公主,這些年不少大臣私底下透露求親意願,連上官丞相也想替自己的兒子求娶彎彎。
但她全都拒絕了,倒不是那些孩子不好,而是她覺得,這世間女子過得艱難,多少事不能順心遂意,至少婚事她希望能讓彎彎自己作主。
“娘,你看,二皇兄挺有架勢的。”彎彎指著不遠處的齊柏容,有些激動的道。
她崇拜英雄,二皇兄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余爺爺也說過,他沒見過比二皇兄更有天分的,可惜他是個皇子,否則就可仗著一把屠龍刀行遍天下。
皇後順著女兒的手,望向樹下,就見余安正領著齊柏容、齊楠容和齊樺容幾個孩子練功,她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她不是不知道二皇子的心思,也清楚身為父母不能限制孩子想飛的欲望,她知道自己早晚非放手不可,只是……能撐過十八歲就好,當娘的總希望孩子能夠一世平安,她愁眉微蹙,怕只怕二皇子性子倔,到最後……
就在她遐思之際,大皇子齊槐容領著一名青年走近,看見兩人,她馬上勾起微笑。
大皇子是所有兒子中最肖似皇上的,不管是容貌或性情,連做事的態度也幾乎一模一樣,簡直就是皇上的翻版。
那些年皇上剛登基,許多事得抓緊著辦,忙得厲害了,卻舍不得和兒子分開,便一手抱兒子,一手批改奏折,當時槐容也不過才幾個月大,竟也不吵不鬧,乖乖的窩在父親懷裡。父子之間的感情就是從那時候建立的吧,槐容崇拜父皇的程度和彎彎崇拜她二皇兄有得拚。
她曾問過槐容未來志向為何,他毫不猶豫就回道——
我要成為像父皇那樣的人。
她記得那時他才四歲吧,就能有這樣的氣魄,讓她和皇上都感到驕傲又滿意。
假設每個人都是為著成就一件事而出生,那麼她這輩子要成就的,就是一個圓滿的家庭,一群聰明良善的孩子。
“問母後安。”齊槐容走近,向皇後行禮,他身旁的男子也隨之行禮如儀。
“別多禮,這位是……”面生得很,皇後定定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他的五官剛硬,兩道濃墨的劍眉往上斜飛入鬢,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唇很薄,鼻梁很挺,是好看的,但瞧起來,性子極冷。
齊槐容恭敬回道:“母後,他是程將軍的長公子程曦驊。”
聞言,彎彎一直望著二皇兄的視線倏地被拉了回來,她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畢竟幾天前,她和余爺爺才聊起人家父母親的八卦。他長相不算差,但遠遠及不上魔戒精靈,可是……不知道耶,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看到過癮為止。
是犯花痴了嗎?也許有一點,想到這兒,她的手指下意識的撫上嘴角,還好,口水還沒有流出來。
但口水止住,腳止不住啊,彎彎直覺走到程曦驊跟前,上下打量著對方,真的不算帥,但……好威武哦,光光站著,他渾身散發的英雄光芒就刺得她眼睛快要張不開了。
好像磁鐵的南極碰到北極,好像蘋果碰到地心引力,咻地,她的一顆心直直飛向了他,還一邊大喊著,“我要他、要他、要他!”
由於她太過專注的注視著程曦驊,完全沒有聽到大皇兄在介紹她的身分,也沒有聽到母後暗示性要她端莊一點的輕咳聲。
彎彎沒想到她活了兩輩子從未萌動的芳心,居然因為他而咚咚咚的響個不停,她想,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吧,不過……他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她瞧了他那麼久,他居然連一聲招呼都舍不得打。
既然他沒有反應,那她就想辦法讓他有反應不就得了?於是她馬上笑彎了一雙靈動的眉眼,伸手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程曦驊猛地感覺到危險逼近,他的心凶猛的擂起戰鼓,一聲催過一聲,彷佛敵方的千軍萬馬就在眼前,下一瞬即將衝殺過來,即使他並不是真正明白,為什麼區區一個小女娃兒會讓他有這種危機感,他凌厲的目光毫不客氣的向她射去,他知道她是公主,他不能逾矩,更不能直接把人推開,只好用目光嚇她,希望她懂得適可而止。
但彎彎完全錯誤理解他的行為,還以為他是在擺酷,所以她順應要求,笑眯著眼又問:“你的眼睛為什麼這樣大啊?”
程曦驊不耐煩,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對所有女人都不耐煩,更何況是一個讓他感覺到危險的女人。
沒錯,他見識過許多女人,一個比一個裝腔作勢,為了引起男人的注意,她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有一回他喝醉,差點兒著了道兒,要不是侍衛機警,這會兒他已經為了負責、成為那名女子的夫婿。人人都說貞操是對女人的限制,他倒認為貞操是女人最厲害的武器,用來威脅男人妥協,九成機會都能成功。
而且這種煩心事不光是他碰上,他爹也難以幸免。
那回,同儕相邀,他爹不過多喝了一壺酒,隔天醒來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要求要進他們程家門,他爹打死不願妥協,只肯給予其它賠償,誰知道月余後竟傳出那個女人懷有身孕的消息。
事已至此,饒是爹再堅持,為了爹的名聲著想,娘還是不得不妥協,讓那名女子進門,成為連姨娘。
連姨娘嬌柔嫵媚、楚楚動人、年輕貌美,也許換成別的男人,在她的諸多挑撥之下,早就與妻子離心,不過他爹可不是一般的男人,和娘之間的感情堅不可摧,根本容不了第三人介入。
而他娘雖然表面上豁達,私底下還是吃了連姨娘不少暗虧,他知道當年娘與爹爹為了成就姻緣,歷經許多磨難險阻,為了爹,娘甚至連家人、身分都拋棄,可如今居然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欺負到頭上去,他真的看不過,幸而母親一句“七個月早產的孩子怎地如此健壯”,勾起他的懷疑,再加上他無意間發現連姨娘下毒想毒殺他娘,他這才挖掘出她隱藏在柔弱無助的臉孔之下,那顆肮髒齷齪的心。
他提醒爹爹,連姨娘不是普通女子,而她的孩子更是來得蹊蹺,於是爹開始四下調查,查出連姨娘曾與某位京城貴人走得很近,後來對方的身分被揭穿,他壓根不是什麼貴人,根本就是個騙子,許是連姨娘發現自己珠胎暗結、已無退路,才想把事情賴到父親頭上。
然而連姨娘暗結珠胎一事,純屬他個人臆測,當不得事實證據,他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讓人送了一碗燕窩到連姨娘房裡,待她喝下後,他才現身道:“這碗加了料的燕窩本該呈到母親桌前,現在讓連姨娘吃了,這……七孔流血的滋味肯定不怎麼好。”
聞言,連姨娘臉色慘白,要求他給她解藥,他馬上把解藥拿出來,在她面前晃過來又晃過去,表示她想活命可以,用事實真相來換,她二話不說,馬上老實的全盤托出,真相正如他之前所推測的,她的孩子根本就是她和其它男人偷偷懷的。
她在講述事情經過時,爹領著連姨娘的兄長以及幾位軍中同袍站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當她最後一個字落下後,她的兄長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氣惱的把人和孩子給帶走了。
由此可見,女人一點也不柔弱,明明就強悍得很,最可怕的是,女人偏偏不槍對槍、劍對劍的擺出強勢態度,讓人有所防備,而是裝弱扮可憐,糊弄得人分不清東南西北,才暗暗遞出致命的一刀,所以他討厭女人,尤其像連姨娘那種主動示好的女人。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回望彎彎,程曦曄聽過這位小公主的傳言,外面把她傳得像神似的,說她天性聰慧、反應靈敏、親切可人……但一句問話、一個主動,再加上那張年紀尚小就看得出,將來必是傾國傾城大美人的臉……
說他主觀也好,說他驕傲也罷,他就是覺得齊玫容將會讓自己陷入險境,所以……退開兩步,若非他和人皇子感情交好,他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
“說啊,你的眼睛為什麼這樣大?”她在惡作劇,惡意想像他畫了眼線、戴上瞳孔放大片。
像應付五歲小娃兒似的,被逼問了兩次的程曦驊隨口回道:“眼睛大,才看得清公主啊。”
他的嘴巴這樣說,但別開的視線裡充滿不耐,唉呀呀,這位英雄大哥對她很不爽啊,為什麼?因為她是公主?金枝玉葉在眾人的刻板印像裡,就是俗不可耐的代名詞?
好吧,他會有這樣的想法情有可原,不過他的敷衍更激起了她欺負人的欲望,於是她照樣笑得天真活潑純潔又美麗,刻意挪動了腳步又來到他眼前。“那你的耳朵為什麼這樣大?”
蠢女人!什麼聰慧伶俐,根本是誇大其辭,是百官巴結皇上的說法!程曦驊在心裡暗罵,眉頭也皺得更緊,但嘴上依舊敷衍回道:“耳朵大,才能聽清楚公主之言。”
彎彎聽得出來,他第二次回話的語氣帶了點煩躁的咬牙切齒,她偷笑了一聲,他越是這樣,她就越要故意鬧他。
倘若他給她一個誠心招呼,還算敏銳的她,只要發現他對自己無感,或許會一笑置之,拿他當純欣賞的英雄看待,不再窮追猛打,沒想到他連敷衍都還要表現出不屑,太輕蔑人了。
於是她也不屑、也輕蔑,接口道:“那你的嘴巴為什麼這麼大?哦哦,這樣你才能吃掉我啊!你當我是小紅帽啊!”
話脫口而出,純屬直覺,因此當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幾秒鐘後,彎彎這才驚覺自己犯下了不該犯的錯,真想狠狠敲自己的頭,唉呀,不是一直警告自己穿越女要低調一點的嗎?
為了掩飾尷尬,她連忙干笑兩聲,拉起大皇兄的手道:“大皇兄,我們瞧瞧余爺爺和二皇兄去。”
齊槐容寵溺的笑著點點頭,和程曦驊向皇後再次行禮後,三個年輕人便離開了。
皇後望著公主的背影,頓時覺得頭腦昏昏、兩眼茫茫,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只能呆站在原地。
不會吧,她生出一個穿越女?難道這是曾家的遺傳?她低調了幾十年,深怕被他人看出端倪,沒想到她居然高調地生出一個穿越女,這是她不誠實的報應嗎?
對,她穿越而來,曾經她也想用舒適方便的廁所取代茅房,想用自己的未來腦袋替曾家創造經濟奇跡,想利用自己的長才,將科學文明帶到這裡,改造整個大齊。
可是最終她仍舊沒有把任何一個計劃付諸實行,因為她明白,若想要在這個時代安穩的過日子,她就要表現得和這個時代的女人一模一樣,她努力不突出,努力用這個年代的思維生活,可是彎彎……
怎麼辦?要和女兒開誠布公的好好談談嗎?要不要叮嚀她別混亂了時代?
突然間,她想起那兩首唐詩,想起女兒過目不忘的本能,天哪,她不是過目不忘,她只是提早學習……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認真?”隨著話音落下,一股溫暖從她的身後貼上,她猛地一轉頭,是皇上。
極力克制住心中的驚疑不定,皇後在心裡再次提醒自己千萬要低調後,扯開笑臉淡定的回道:“沒事,剛剛看到秋蘭姊姊的兒子了。”
“你又說錯了,不是秋蘭姊姊,是晚香姊姊。”
“知道了。”她笑著回應。
皇上帶著疼寵的笑意來到她面前,彎下腰,輕撫著她微凸的肚子,問道:“今兒個女兒還乖嗎?”
聞言,皇後忍不住嘆了口氣,太醫明明就說是兒子了,他偏不死心,硬要喊女兒,難不成喊著喊著,兒子就會變成女兒嗎?
其實剛知道懷孕的時候,她也希望這一胎是女兒,畢竟兒子太多了,女兒珍貴些,可是當她一想起彎彎那特殊的個性,還是想著算了,生兒子似乎比較好。
想到女兒,她又想到方才發現的那驚人事實,細眉不自覺攏緊,心頭又是一陣慌,她窩進丈夫懷裡,柔聲道:“皇上,臣妾腳酸了……”
妻子撒嬌,皇上樂得彎起嘴角,將嬌妻打橫抱起,緩步走回太和殿。
暖風徐徐,“小紅帽”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不知怎地,聽著聽著,皇後的心結漸漸松了開來,是穿越女又如何?她都可以平平安安活了幾十年,彎彎比她聰明,肯定不會教人拆穿的。
是不服輸嗎?對,她齊彎彎就是不服輸!
程曦曄越不想理她,她就越想招惹他,也許他拿她當小屁孩看待,但她不是,她十三歲的身體裡面藏著一個二十一歲的靈魂,呃,這樣說來她不就更幼稚了?唉呀,不管不管,反正就是不爽他無視於她。
只是,唉……十九歲的他硬是比她高上一顆半的頭,沒事長那麼高做啥,不過每次仰望他,她都有一種類似於征服聖母峰的欲望,他越不想她攀登,她越想挑戰極限。
所以,沒錯,在外人看來是花痴的行為,只是因為她不服輸。
上上次,她在御書房遇見他,她笑咪咪的湊上前問:“程大將軍,你擅長什麼武器?”
如果他隨口回答箭啦、刀啦、鞭啦……隨便,只要他肯說話,她就會再度笑咪咪地饒他一次,可是他非但一個字都沒說,還當著大皇兄的面直接把頭撇向另一邊。
傷不傷人?當然傷!他嚴重傷害她溫柔粉紅的少女心,他把她的驕傲扔在地上踐踏,把她的自尊丟進石臼裡搗碎,他的無視對她而言是奇恥大辱,知不知道天底下最嚴酷的懲罰是什麼?是冷漠!
齊槐容很清楚的感覺到程曦驊對妹妹的排斥,只好揉揉她的頭,幫她找台階下。“你去別地方玩,別在這裡搗亂,我們有正事要和父皇商談。”
彎彎深吸氣、深吐氣,深深地理解,大皇兄的態度明顯就是在把她當小丫頭哄,她真想直接回他一句,好啊,給我一組樂高再加麥當勞,我就不吵不鬧,偏偏這種話萬萬說不得,但乂不想輕易順了程曦驊的意,害她憋出滿肚子火氣,於是她故意留下來,故意進御書房,故意站在父皇身邊,雖然做到了不說話,但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程曦驊,似笑非笑地,給他無聲壓力。
真那麼討厭她嗎?哼哼,對不起,她什麼都服就是不服輸,她偏要勾得他喜歡上了,再狠狠一腳把他踹到北極去。
雖然他的五官剛硬得很立體,雖然他強健的體魄很動人心,雖然她非常崇拜英雄主義,雖然她真的想過,如果父皇把程曦驊賜婚給自己,她會點頭如搗蒜,雖然有那麼多的雖然,但是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自尊故,兩者皆可拋。
天底下丟銀子、丟命、丟男人……什麼都可以丟,就是不能丟驕傲,臉上要是沒有時刻擺上幾兩驕傲,日子可要怎麼熬?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1-11 01:39:45
第二章 吃軟不吃硬(2)
彎彎同程曦驊倔強上了!
可是自從那次之後,宮裡內侍傳出小話,說玫容公主看上程小將軍了。
她本來沒想玩這麼大的,但這個八卦把她的惡作劇規格往上推,既然要讓他難看,就難看到底,於是之後不管誰問她是不是對程小將軍有意思,她都故意不直接冋答,只是曖曖昧昧地微笑,偶爾模模糊糊地贊他兩句,剩下的,任由眾人的想像力無限發揮。
整個後宮,沒有秘密、沒有心機,日子過得著實無聊,難得公主親自提供了這樣的小道消息,怎能不瘋狂轉傳?所以公主看上程小將軍的消息,沒多久便在京城上下到處流竄。
旁人也就罷了,可那是玫容公主吶,美貌聰慧、活潑可親、人見人喜、人見人愛、不驕不縱的善良公主,哪家青年才俊不愛?更不用說有多少人想當皇上的親家,只恐自己條件不夠,得不到青睞,這會兒公主看上從北疆來的野男人,誰心裡能夠舒坦?
於是一個人、兩個人……無數人跑到程曦驊跟前試探他對玫容公主的心意,而這些人在發問時,難免帶上幾分敵意。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好花不開在自家牆角下,偏偏往人家圍牆長,哪一個人又能面容和善、好言好語的?
不過彎彎不用想都知道程曦驊會怎麼回答,他會說——
“公主小孩心性,只是隨口說說。”
“公主年齡尚稚,哪裡懂得男女情事。”
不管怎樣,他就是會把她的話徹頭徹尾反對到底就是。
只是他說歸說,旁人還是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所以他解釋澄清再多都是白搭。
如今彎彎可得意了,因為她不管在不在他跟前,都能夠困擾到他,終於讓她稍微扳回一點面子,這也讓她之後看到他,總會忍不住得意的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也多了幾分挑釁。
這一天,彎彎拿著一張寫滿字又畫了圖的白玉紙,往大皇兄的宮殿走去。
後宮很大,但沒有佳麗三千,只有兩個大人、五個孩子,實在住不了這麼大的“宅子”,於是父皇築起圍牆,將後宮一分為三,最接近前朝的地方是他們一家人的住處,中間部分,父皇讓許多不願意當官的大儒住進去,以便時時能向他們請益,余爺爺也是住在這兒,最後面則養著前朝的嬪妃。
因此幾個兄弟姊妹的宮殿相距不遠,不過半盞茶功夫,彎彎就來到了目的地。
“問公主安。”宮女看見公主駕到,笑著行禮。
後宮上下,哪個人不喜歡這個不擺架子的小公主。
“別來這套虛禮,明知道我不喜歡。大皇兄呢?”
“大皇子在書房……”
話才聽了開頭,彎彎就轉身往書房跑去,宮女見狀愣了一會兒,這才急著追了上去。
彎彎想也沒想就把門扇往裡頭推開,宮女緊張的跟了進來,接收到大皇子表示沒關系的眼色後,邊退出去邊把門給關上了。
彎彎意外的發現程曦驊居然也在,她先是一愣,隨即惡意浮上眸光,她隨手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一旁的幾上,朝他笑得沒心沒肺,滿腦子都在想著要怎麼制造下一波謠言。
程曦驊的視線在與彎彎相對的那一瞬間,心跳又亂了,呼息也跟著失卻沉穩,腦子熱烘烘的,像是有人在裡頭蒸饅頭似的,偏偏這饅頭又蒸得似熟非熟,軟軟的一灘面糊,攪得他理智盡失。
他不懂為什麼每次一遇到她,從小到大師父教導自己的沉重穩健,都會一瞬間變得毫無用武之地,隨即心裡就會出現一道聲音嚴厲警告著他,她是個危險女人,而且是非常、非常危險的那種,比連姨娘還要危險十倍,她為他帶來的災禍,絕對大到令人難以想像,他必須快點轉開視線,快點離開有她在的地方,要不然就是把她當成路邊石頭,必須對她無動於衷……
於是他順應心中的警告,把視線轉開,毫不掩飾對她的嫌惡。
他這樣的反應,想當然耳,又踩得彎彎的驕傲吱吱叫,她感覺到胸口有一把大火在燒竄,但臉上笑意越盛,干麼這樣呢?她可是人見人愛的好公主,要是他肯衝著她笑兩聲,說不定她就放過他了,從此義結金蘭、兄妹相稱,有好處大家享,有好康大家一起A,可他偏偏要弄出這副死德性……唉,人之所以不幸,都是自己的性格造成的,所以啊,性格成就人生,這話,有道理得很。
惡意浮上眼簾,假裝沒發現對方的憎厭,彎彎眉開眼笑地蹦跳到程曦驊跟前,帶著諂媚的笑容說道:“程大哥,你進宮怎麼沒告訴我,我有東西要送給你啊!”說著,她極盡所能的表現出偶像劇甜心女主角那熱情澎湃、活潑大方、天真可愛的模樣,拉起他的衣袖甩啊甩的。
程曦驊的內力在體內運行一周後,好不容易才讓呼息回復正常,心跳漸漸回穩,總算克服她帶來的影響,怎料她突然的碰觸,讓他的思緒在瞬間又亂成一鍋粥,莫名其妙又亂七八糟的感覺再次躍上心頭,使得他的濃眉好似打了上百個結,他猛然抽回衣袖,氣憤咬牙怒瞪
著她,企圖用冷冽的目光阻止她過於熱情的舉措。
“無功不受祿。”他的聲音更是和千年瓦上霜有得比。
她其實也在咬牙隱忍著怒氣,不過她咬牙的模樣可愛多了,帶著笑,眉彎彎、眼彎彎,連嘴角都彎得好可愛。
這是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拒絕,這樣的男人很不紳士,應該再好好教育,可是要由誰來教呢?唉,佛也說過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誰讓她是佛心來著,這種重責大任也只能由她來承擔了。
見她仍朝著自己露出朗爽的笑意,程曦驊只覺怒意更盛,心跳也越來越快,一張臉更是漲得都微微泛紅了。
見狀,她忍不住好笑的想,要不是他的表情太殘暴,她一定會誤會他是在害羞,想到這兒,她笑得更開心了。“不過是送點小東西、表表心意,哪需要什麼功不功的。猜猜,我要送程大哥什麼?”
不行了!他的氣血逆行,快要走火入魔了,師父不在身邊,無法立時施救,他只能自救,別過身,他快速默誦內功秘法。
彎彎錯愕的瞪大眼,哇咧,她長得是有這麼嚇人嗎?他這是什麼態度,多看一眼會作惡夢嗎?好!他不想看,本公主非要他看!
她發誓,兩輩子加起來,她還沒有這麼幼稚過,都是程曦驊激發出她的幼稚神魂,於是她轉到他而前,伸出小巧可愛白皙的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胸口。
頓時,程曦驊只覺全身發熱,一股熱流往腦袋,還有……下腹竄去,啊!他雙手緊握成拳,不斷提醒自己,她是大皇子的妹妹,是好友的親人,他不打女人,他的拳頭只能對付敵人……
不能用刀用劍用武功,他只能使出厭惡目光,試圖把她射成篩子,那是會讓敵軍退卻五裡的凌厲眼神,如果她稍微有一點腦袋,就不會傻得繼續貼過來。
彎彎有沒有腦袋?有!那她要不要繼續貼過去?當然要!
她有恃無恐嘛,誰讓她爹是皇帝,她娘是皇後,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想砍她,也沒有人敢真正動手,所以,招惹惡犬?怕啥,他脖子上綁著鋼煉呢!
他越是對她擺出一張冷臉,她就越要對他散發熱力,誰讓她的外號是親親小太陽,喔,這是她說出口的前一秒才幫自己取的。
第二、第三……忘記是第幾度她衝著程曦驊張揚明媚笑臉,接著甜笑說道:“我繡了個鴛鴦戲水的荷包,程大哥肯定會喜歡的。”說完,她偏著頭等待他的反應,他要是再不說話,並蒂蓮花、多子石榴、蝙蝠飛福就要出籠了。
她想,約莫是他的膚色黝黑,否則應該可以看見傳說中的一陣青、一陣白,如果他的體質林黛玉一點,她就可以看見斑斑血跡落衣襟,可惜……都沒有,肉眼唯一觀察得到的,是他的五官線條變得更為僵硬,緊抿的雙唇不見血色,這應該可以解讀為他快被她氣炸了吧!
齊槐容在一旁靜靜地觀察兩人的互動,若有所思。
程曦驊不耐煩女人,他很清楚,不只是針對彎彎,而是對所有女人,進京近月,不少女人想制造機會接近他,可是他從不參加任何宴會,連上門說親的媒人也都被他的臭臉嚇得心驚膽顫,奪門而出,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建功立業,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
至於彎彎嘛,從小就善於察言觀色,懂得要順著每個人的毛摸,因此每次父皇惱了他們,她總是被推派出去緩和氣氛,所以他無法理解,這樣聰慧又敏感的彎彎,怎麼可能看不出曦驊的不耐煩?既然看得出,為什麼每次都要招惹他?
目光中帶著分析,他眼也不眨地望著妹妹得意帶笑的小臉。
程曦曄被惹惱了,要不是有事與齊槐容相商,他早就一縱身,施展輕功離開。
在“無功不受祿”之後,他再度開口,說的話比之前那句更沒禮貌——“公主自重。”
彎彎暗嘆一聲,教育失敗啊,虧她還為他進了一趟地獄,他還不懂得紳士的定義。只不過他要她自重?何必,她天生身分比人貴重,不必再重了啦。
她還是一樣的笑、一樣的開心,好像人家說的不是“公主自重”,而是“公主好可愛”。
“曦驊哥哥,你不喜歡鴛鴦戲水嗎?不然你喜歡什麼圖案,你說說,我重新替你繡一幅。”注意到了嗎?是進階版呦,從程大哥進為曦驊哥哥。
程曦驊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她是笨蛋還是腦子被驢踢傻了嗎?為什麼他已經表現出“想要把她掐死”的張狂,她還不懂得知難而退?不過想來他是被氣到昏頭了,忘了有一種人的性格是越戰越勇、遇強則強、吃軟不吃硬,彎彎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每次只曉得跟她來硬的,只是適得其反。
“說嘛、說嘛!曦驊哥哥,你說嘛!”
見妹妹說著說著又想把手伸出去抓著程曦驊,再看向程曦驊那頭頂心都要冒煙的火大表情,齊槐容決定不袖手旁觀,他走到兩人中間,緩和氣氛的道:“你那手女紅,鴛鴦?甭說笑了,上回你給大哥繡了一竿修竹,幾個宮女圍在一起猜測那是什麼,有人說是爛菜梗子,你還不樂意呢。”
既然大皇兄插手,她只好平息戰火,放程曦驊一馬,誰讓槐容是她親愛的大哥哥呢!於是她哼一聲,別開眼,程曦驊不愛看她這張沉魚落雁芙蓉面,難不成她還愛看他那張魑魅魍魎修羅臉?
那話說得真好,女人的青春長在臉上,男人的青春長在口袋裡,他肯定口袋夠深,否則京城裡那堆名門淑媛怎麼會迷他迷得欲死欲仙?聽說媒人都快踩破程家門坎了。
不過他以為這樣就很了不起嗎?她這堂堂公主也是千人求娶的說。
在心裡腹誹一陣後,她才假裝可憐的望著大皇兄,噘著嘴道:“大皇兄,你別掀我的底呀。”
“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找皇兄做什麼?”
彎彎笑道:“月初了,提醒大皇兄一聲,咱們的春水堂之約。”
春水堂不是賣泡沫紅茶的,是間藥鋪,是她十歲時,瞞著父皇、母後,與大皇兄合計開設的,專為窮人免費看病、送藥。
她的零用錢夠多,金銀珠釵對她缺乏吸引力,幾年下來,雖然病人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卻還能照應得來,就算不行,還有大皇兄這個財主呢。
每個月初,她得到春水堂義診,這事兒自然得瞞著長輩,因此他們往往以出游為借口,兄妹倆一起出宮。
“放心,不會忘的。”
“四皇弟那裡,大皇兄有空得敲打敲打,那家伙別的不會,就會告狀。”
“四皇弟答允過我,絕對不會出賣你。”上個月楠容出宮,恰恰撞見彎彎在幫病人義診,將她抓個正著。
“最好是!每次只要母後一板起臉,他什麼話都全招了。”彎彎無法認同的翻了個大白眼。
“這事兒包在我身上,還有別的事嗎?”
“嗯嗯。”她從袖口抽出寫滿藥材的單子和銀票。“這得麻煩大皇兄。”
“你老把銀子往春水堂丟,身邊缺不缺錢?”
“不缺,我有父皇母後供吃供住,日子好過得很,哪能缺什麼?”
她什麼都不缺,缺的就只有成就感,成天吃喝拉撒睡,不做一點正事兒,她會覺得自己是個廢人。
“銀子不夠用,要記得說。”
“大皇兄真是好人,那……這個,就有勞大皇兄了。”她吐吐舌頭,笑眼眯眯的說完,把白玉紙在桌上攤開來,這才是今天她來找大皇兄的目的。
原本背著兄妹倆、看向窗外的程曦驊,發覺她不再把注意力投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好奇心驅使,轉過身,就見他們兄妹傾身對著桌上的圖紙指指點點,那是一張人體圖樣,上面點上無數紅點,他是習武之人,一眼就看出那些紅點正是穴道所在之處,這下子他更感好奇和困惑了。
“你要這個做什麼?”齊槐容問。
“太醫院最近進了許多新人,我覺得對著圖紙背穴位,不如有真的小銅人在眼前,一天多看上幾遍,自然就學會了,等穴道背熟之後,在外面覆上牛皮,就可以直接練習針灸,倘若穴位不對,銀針刺不下去……”
“換言之,這小銅人要似真人大小?”
“我是這麼希望的啦,如果不是太貴的話……”她笑得很巴結,畢竟銀子不是從自己口袋掏出來的,不能過分要求。
“沒問題,不就是個銅人,要不要直接做兩個,一個穴位外露、一個用牛皮覆上?”對於這個妹妹,齊槐容向來慷慨。
“真的可以嗎?”彎彎揚起長睫,吐吐舌頭,臉上漾著吃人嘴軟的羞澀。
齊槐容心想,這樣的妹妹很可愛、很討人喜歡,她的眼睛閃著光,眉毛揚得老高,像是不小心撿到糖的小孩,如果她不要裝神弄鬼,不要老是講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更不要傳出無聊謠言,也許曦驊對她會增添幾分好感,他其實有意撮合妹妹與好友,不過眼下看來,這任務大概比掃蕩北夷更困難。
“不過分,有什麼需要,盡管告訴皇兄。”
“這是一定要的啦!大皇兄,我先回去了。”揮揮手,她轉身離去,臨走前,她不經意瞄到程曦驊正注視著自己,她馬上朝他露出一臉花痴樣,還拋給他一記飛吻,見他瞬間渾身僵硬,活像見鬼似的,她心底那得意啊……嘖嘖!
“等等。”齊槐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喚住正要離開的她。
她腳步一頓,回過頭問道:“大皇兄還有什麼事嗎?”
“生辰時,我送你的玉佩呢?”
“在匣子裡啊。”
“確定?”
他的態度讓她有點不確定起來,不會吧,她把東西放錯地兒,連同那些珠寶一起賣掉了?“應該……確定吧,我回去看看,再給大皇兄回話。”
齊槐容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不必麻煩了。”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他送給她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
這丫頭天生不足,雖然有太醫悉心養著,平日裡看起來無病無痛、健康得很,但秋冬一到,就全身冰冷,小小的屋子不燃上五、六盆炭,便一刻都坐不住。大伙兒到她屋裡都熱出滿身汗了,她還得蓋著被子,才能有幾分精神。
為此,他特地尋來這方暖玉,讓她隨身佩戴,呂太醫也說,確實多少有些幫助,誰曉得這丫頭竟然把如此珍貴的玉佩拿去換銀子。
見狀,彎彎滿臉羞愧,小小聲的道:“大皇兄知道的,我不愛這些珠珠翠翠的,掛在身上,麻煩。”
“這不是普通的玉,你給我天天戴著,到了秋冬,白然知道它的好處。記清楚,不准再賣了,要是被我發現……”他橫眼瞪她。
“所以,我真把它給賣掉了?”
“嗯。”他從鼻子冷哼一聲。
“既然賣了,怎麼會在大皇兄這裡?”
“看見春分、榖雨揣著包袱,鬼鬼祟祟出宮,我把人攔下,從那包東西裡翻出來的。要是丟了它,我可不知道要到哪裡再找第二塊!”齊槐容打開鏈子,親自替她戴上。“要是讓我發現……”
“知道、知道,下次不會了,我一定天天戴著,大皇兄可以隨時檢查。”
“你最好說到做到。”
“一定、肯定、人格保證!”她正經地高舉一手發誓。
他被她逗得忍不住失笑。“你還有人格可以保證?”
“有,多得很吶,大皇兄需要的話,我天性慷慨,可以分你一些。”彎彎笑得可開心了。
“好了好了,別一天到晚只會耍嘴皮子,快走吧。”齊槐容受不了的輕搖搖頭。
“遵命!”她朝他做了一個舉手禮,便又蹦跳著離開了。
送走了妹妹,齊槐容一轉過身,就發現程曦驊正專注的望著她的背影,他微微一笑,馬上替妹妹美言道:“彎彎不是個討人厭的丫頭。”
程曦驊不贊同的微挑起眉,是嗎?老王賣瓜,看不見自己賣的是拐瓜劣棗,他怎麼看,齊彎彎都是個危險的丫頭,天底下還沒有哪個女人能夠讓他如此心慌,她……不過他當然不會把這樣的心聲說出來,他望了一眼桌上的圖,問道:“這要做什麼?練武功?”
“彎彎跟著御醫學習醫術,她很聰明,御醫們都稱贊她是華佗再世,醫理、藥材,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
“她是公主,光是肯紆尊降貴學習醫術,就會有無數人想捧馬屁了。”程曦驊實在不想這樣小鼻子小眼睛,不過他可不認為她這個小丫頭能有什麼能耐。
“她的醫術確實不差。”齊槐容不是沒聽出他口氣中的不苟同,但他說的是實話。
春水堂的病人都贊美彎彎是活菩薩,而且最近有越來越多有錢人發覺,別的大夫治不來的病,到春水堂都可以治好,竟也不介意和窮人一起慢慢排隊等待義診,這是對她的醫術最大的肯定,若是哪天好友可以看到她在替人看診時那認真專注的模樣,對她的印像肯定會大大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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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0:22
第三章 感情驕驕者(1)
出宮前,彎彎還開開心心的想著,終於在大皇兄的幫忙之下,她有個好機會可以溜出宮玩玩,加上春分替她喬裝了一番,還替她戴了頂帷帽,她想應該不會有人認出她來吧……
呃,衰!超衰!
好不容易出門,怎麼會碰上雲華郡主?
齊雲華比彎彎大七歲,她的爹是先皇和先皇後的嫡長子,以身分來說,當初能夠繼承帝位的應該是她家老爸,所以打她出生那天起,就被當成公主來教養,無奈她的親爹又蠢笨、又昏庸、乂無用,最後在奪嫡之戰中死得不明不白,反倒是母親身分卑下的彎彎老爹當上新皇帝,統領大齊邁向國泰民安、民生樂利的繁榮氣像。
沒了皇帝爹,齊雲華的公主夢只能說拜拜,皇冠換人戴。
父皇仁慈寬厚,對待眾侄子、侄女更是好得沒話講,有本事的當官,沒本事的也讓他們不愁吃穿一輩子,想當年,彎彎老爹可沒少被齊雲華的爹欺負,這簡直是以德報怨的最佳典範了。
照理說,在這種狀況之下,凡是有點腦袋的,都曉得要心存感激,夾著尾巴過日子,但也許是基因遺傳的影響實在太強大,雲華郡主雖然長得美艷無比,曾任京城第一美女,可惜她的腦子百分百遺傳了她死去的爹,一樣傻笨,她自認為是血統尊貴、真正的公主,而彎彎不過是個下賤宮女的骨血,居然還強占據了她的公主寶座,讓她恨得牙癢癢的。
彎彎一直都覺得,人可以笨,但笨到覺得自己的智商天下無敵,那就是大悲劇了,她無意參與齊雲華的悲劇,因此見她一次就躲一回,也不是怕她,是怕和狗打架,人家會誤會她也是狗。
齊雲華不曉得彎彎的想法,只覺得彎彎是懼怕自己,是個軟柿子好欺負,因此時不時就想方設法找彎彎的碴,一碰面就要諷刺幾句,尤其在她青春逝去,京城第一美女的封號轉到彎彎頭上之後,她心裡的不滿更是到達了頂點。
齊雲華到處造謠放話,說別彎性子虛偽,說她的親切只是做給別人看的,其實打心裡看不起所有人,她還說彎彎生性暴虐,一有不順心就會打宮女出氣……
最怪的是,這種沒有根據的謠言還是會有人相信,沒辦法,大概自古以來,公主這樣的角色就不太受歡迎,不過彎彎也不在意,畢竟天底下哪有人能占盡所有便宜,她身為深受家人疼寵、下人愛戴的公主,已經好處多多,被酸民酸個幾句,哪算得了什麼。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上街晃晃也會碰到酸民。
彎彎本想假裝無事的飄走,沒想到齊雲華竟認出她來,硬是擋在跟前,不讓她走,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好堆起親切可人的笑容,規規矩矩地打聲招呼,“問雲華姊姊安。”
“這不是咱們大齊最尊貴的公主嗎?”
“姊姊言重了。”彎彎依舊端著笑臉,眼神卻不斷掃向四方,就怕被路人發現。
齊雲華仍不肯就這樣放過她,似笑非笑的走上前,嘲諷道:“是我言重還是妹妹身分貴重?”
如今的她,父死、母病,又無兄弟手足撐門庭,皇上自以為寬厚,照顧她和母親的生活,但家世和父親還在世時相比,明擺著相差許多,當年與她訂下娃娃親的男人,莫名生了病就急急忙忙退親,說她八字克夫、克親。
也不知道對方足為了退婚假裝生病,還是真有八字命這種事,親事一退,病入膏肓的男人又活蹦亂跳起來,找其它家世良好的姑娘家去說親,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謠言從來不會止於智者,大伙兒都傳說雲華郡主命硬,因此直到現在,都年過二十了,還沒有人肯上門提親,母親心急,居然說要把她許給商戶?!她可是堂堂郡主,怎麼能嫁給低三下四的商家?
這樣的局面對齊雲華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胸口始終堵著悶氣,只好一有機會就發泄在讓她妒嫉的齊彎彎身上。
彎彎輕嘆了口氣,她這問題很難回答呢,怎麼說都錯。老師有教過,狗急會跳牆,所以落水狗不能打,古人也說過,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如果齊雲華顏面不要了、決定豁出去,難堪的反而會是她,在這種狀況下,避開才是王道。
因此她欠了欠身,道:“妹妹還有事,今兒個就不耽擱姊姊了,往後有時間再請姊姊進宮敘敘。”說完,她立刻領著春分要離開。
齊雲華冷笑一聲,望著彎彎的雙眸透著熊熊怒火。
都是齊熙風、齊玫容這對父女害的,他們占走父親的龍椅,占走她的公主身分,本來她是該一家有女萬家求的,本來她該享盡一世的尊耀光榮,如今竟落得這般狼狽的下場,她恨死他們父女了!
就在彎彎繞過她時,齊雲華側身往旁邊的豆花攤一摔,頓時,母老虎變成小白花,她拿起帕子,無限柔弱地擦拭著滿面的淚痕,可憐兮兮的道:“公主,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和你爭奪程小將軍,求求你饒過我吧……”
啥?!彎彎倏地停下腳步,困惑又錯愕的望著她,她們什麼時候在爭奪程小將軍了,她講的是哪一國的番話,她怎麼都聽不懂?雖然她向來機靈,但女人耍心機能到多惡毒的地步,她實在沒有太多經驗,一時間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的,好事的路人紛紛聚攏過來,齊雲華見狀,更是卯足了勁,梨花帶雨哭得更用力了。
雖然彎彎把帽沿拉低,圍觀的百姓看不清她的長相,但也感受到輿論無形的壓力了,就算她不顧自己的形像,也得考慮父皇母後和兄弟,這時候她萬萬不能轉身走掉,否則明兒個她就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登上京城日報頭條,大標應該會這樣寫——驕縱公主當街欺虐堂姊!
於是她極力壓抑住滿心的不耐煩,堆起善意的笑容問道:“堂姊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說話的同時,她彎身想把齊雲華扶起來,哪知道她嚇得縮成一團。
瞬間,一群烏鴉在彎彎的頭上集合,大跳豐年祭之舞,她受不了的在心裡大聲OS,齊雲華當人太浪費,應該去當穿山甲的。
齊雲華全身抖得像中風,哭得是一個凄慘悲涼。“公主饒命、公主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彎彎恨不得直接賞她個大白眼,同時暗自腹誹,今年的奧斯卡女主角不必選了,直接頒給齊雲華就好。
走不得、靠近不得,彎彎想要開口解釋,立刻被對方的哭聲淹沒,她只能滿臉無奈地等待導演喊卡,但導演遲遲不拍板,她該怎麼辦?
都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可惜她不是勇者,她是二貨,她是個戲演不成,自將一軍的二貨。
她高舉雙手,滿臉苦笑。“我錯了、我輸了,從此這條街歸姊姊所有,我再不踏進一步。”丟下話後,她再也不管的帶著春分轉身離開,別人要議論隨他去,反正公主本來就是驕縱的代名詞,隨便啦!
酒樓二樓鄰著街道的包間裡,程曦驊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的拳頭不自覺在桌下握緊。
京城幾個紈褲坐在對桌,一個不怕死的湊近他,酸言酸語道:“程小將軍真是好手段,回一趟京城,就讓公主給看上眼,那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呢,這會兒程小將軍可以回家裡躺好,等著升官發財嘍!”
程曦驊目光微凜,掃向對方,明明沒有風,這人卻覺得周身一陣寒意,突然間想起這位小將軍可是在戰場上殺人無數的魔鬼,萬一瘋起來……想到這兒,他頓感脖頸一股冰涼,下意識轉身,拉起同桌朋友飛快離開。
等一群無聊的公子哥兒離開後,程曦驊的目光才轉回走在下方街道彎彎的身上,皺眉瞬間皺得更緊了,他的心……怎麼又亂了?
彎彎看著掌心上不小心從樹上鳥窩掉下來的小鳥,母鳥不在家,如果剛好有貓咪經過,它就會變成一抹被吞吃入腹的小冤魂,她雖然救了它,卻沒辦法把它送回家,現下她真的好後悔,如果能定下心好好跟余爺爺習武,就算不能像二皇兄那樣飛高竄低,至少能像四皇弟一樣,爬樹敏捷的程度如同猴子附身。
低下頭,她滿臉歉意的小小聲對小鳥說道:“對不起啊,都怪我好逸惡勞,你現在才回不了家,是我的錯。”
小鳥似乎聽得懂她的話,發出兩聲稚嫩的低鳴,像在求助,也像在訴說委屈,就算不懂得鳥語,她也清楚它想回家。
彎彎抬頭,再看了一眼大樹,不斷說服自己,這棵樹其實不算太高,鳥巢的位置也不難構到,也許、也許爬樹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困難……
幾番鼓吹,她決定為小鳥奮發“向上”一回。
“好吧,我試試看,如果我摔斷一條腿,你要記得有空就飛到我窗邊,唱兩首歌來報恩。”她取出帕了,輕輕把小鳥包好,放進懷裡,上樹前,她握緊雙拳,低聲道:“加油,齊彎彎,你可以的!”信心喊話結束,她馬上抬起腳往上爬。
第一步還算順利,第二步有點勉強,爬到第三步時,她開始討厭這個社會不夠進步文明,如果她穿的NIKE球鞋而不是繡花鞋,她就不會爬兩步下滑一步半,不過埋怨歸埋怨,即使揮汗如雨,她也不會退卻,她才不會輕易認輸呢!
加油、加油再加油,當她爬到第八步,眼見越來越接近鳥巢,她的心中開始湧進無上的成就感。就說吧,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這只弱雞都能爬樹了,綠巨人當然可以拯救世界,科學家當然可以對抗強屍病毒。
終於……終於她到達目的地,終於她兩只腳可以站穩,終於她用一只手勾住樹枝,撐住自己,用另一只手從懷裡掏出小小鳥,終於她笨拙地用一只手慢慢的把包裹著小鳥的帕子解開,將小鳥安穩的放回鳥巢中,終於在她松口氣想大呼一聲萬歲時,不知道哪裡出現的人聲,驚了她一大跳,她的兩只腳狠狠滑了一下,纖弱的手臂再也撐不住全身重量,啊……天要亡她耶!
伴隨著尖叫聲,她的身子直直往下墜落,危急時刻,她先是想到她方才的話馬上就應驗了,小小鳥可以准備報恩了,接著又想到要是她沒摔死,卻摔斷了腿或是脊椎受傷,從此她的穿越人生將要在床上度過,不過依照她開朗陽光的個性,她應該會試著發明躺椅、擔架、滑動床,如果可以的話,也許漫漫長日,她可以試著寫幾本勵志書,告訴天下百姓,殘而不廢是多麼偉大的情操。
厲害吧,短短的幾秒鐘,她的腦袋裡可以同時出現這麼多的想法,但……
多謝老天爺顯靈,她沒死、沒殘、沒廢,她安安穩穩地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是二皇兄嗎?肯定是、絕對是!只有二皇兄才有這麼結實的身子。
還沒睜開眼睛,她笑彎了兩道漂亮的細眉,調笑道:“大恩不言謝,小妹願以身相許。”話出口,她緩緩張開雙眼,想送給二皇兄一個明媚美麗的笑顏,但在視線對焦之前,她先感受到對方的手臂一陣緊繃,再然後,她的身子繼續往下墜落,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夭壽,雖然距離不遠,但摔下來還是會痛得讓人齜牙咧嘴,臭二哥,她要是沒跟父皇告狀,她就跟他姓!
視線終於對上,當彎彎看清楚俯視自己那像是泡了半年的臭豆腐那般淋漓盡致的臭臉時,她的心猛地一縮,她這是什麼腦袋啊,怎麼會忘記最近宮裡有個身形和二皇兄一樣壯碩的男人經常性進出,嗯嗯,就是程公曦驊,那個和她的驕傲有宿仇的男人。
程曦驊居高臨下,冷眼睨著她。
冷眼是給別人看的,事實上他是嚇到了,不只因為她那句以身相許,更因為抱住她時,他出現從未有過的“衝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從胸口闖出來似的,好像、好像……好像他想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想和她、和她……和她做什麼?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全身好熱,像焚風吹過,他居然想和她貼靠在一起?好像貼著,就會涼一點……
天吶,他這是瘋了不成?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讓他恐慌,所以他直覺把她拋下,所以他直覺用慣常的冰臉面對她,同時警告自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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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0:31
第三章 感情驕驕者(2)
彎彎當然不明白他那七彎八繞的心緒,只覺得屁股這麼一撞,讓她痛得想哭鬧大叫,但他的冷冽視線逼得她非把驕傲給叫出門,她勉強坐起身,卻也知道此時她實在無法憑一己之力站起來,她是真的很弱雞啊!於是她緊咬著牙,表面卻盡可能維持平和的道:“有心救人,就別救一半,這算什麼?”
程曦驊蹲下身,與她平視。
她從沒見過有人的目光可以這樣雷霆萬鈞,好像她膽敢輕舉妄動,他就要殺得她片甲不留,說實話,她怕到了,但……驕傲不允許她退縮,她逼自己微抬起下巴,瞪回去。
扯開嘴角,冷冷一笑,難得的,他說話了,“因為我怕啊,怕公主以身相許。”每一個字他都說得極為緩慢,像用鈍刀子切肉似的,因為不這麼做,他怕心中好不容易稍微平息的震蕩又要開始滔天翻湧。
他的口氣聽在彎彎耳裡,不僅僅傷人,他那鄙夷的目光也讓她覺得自己成了花痴笨蛋,原來他最厲害的不是在戰場上斬殺敵人,而是用言語和態度逼女人被自己的羞恥心給淹死。
她緊咬著下唇,不斷告訴自己,她只是好勝,所以他傷的是她的自尊,而不是她的心,她會覺得丟臉,但並不會感到傷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心髒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接著鼻子也跟著酸漲起來,眼底泛起水霧。
她討厭這種感受,更討厭自己這副模樣,於是她假裝驕傲還牢牢掛在臉上,賭氣的道:“本公主肯以身相許,是你賺到。”
“可惜,我不想賺這筆。我老早講過,在下配不上公主,還望公主收了心,別在我身上浪費精力。如果公主想要,滿朝文武有不少人想貪這個便宜,公主不妨去找真正想要賺這一筆的男人。”
程曦驊也知道他這話說得十足惡劣了,他從沒這般嘲諷過哪個女人,但他豁出去了,無論如何他都要讓她死心,她真的太危險……而且每天都有人來問他他與公主的交情如何,又是如何在進京短短的一個月裡,贏得公主芳心,他實在煩不勝煩。
這幾日謠言越傳越誇張,連父母都問他願不願意待在京城,不再回北疆,他猜想,應是皇上透的口風。
他不知道她是否明白眾口鑠金的力量,但是他很清楚,只要他的口氣或態度有那麼一絲絲動搖的跡像,他肯定再也走不了了,所以他決定殺得她棄甲歸鄉。
成功了嗎?是,他成功了!
彎彎心痛如絞,彷佛有人拿著木杵拚命撞打著她的心,她痛到跳腳,嘴巴卻依舊不肯認輸,“既然程小將軍不喜歡貪便宜,為什麼總是進出後宮,害得本公主誤會程小將軍是欲擒故縱?”
她知道,她這話回得超爛,他進出後宮是為了大皇兄,才不是為她,何況他又與二皇兄結為莫逆,兩人湊在一塊兒時拚命講戰場上的事情,可以興奮到不吃不睡,所謂的欲擒故縱根本就是欲加之罪,說難聽一點就是她自作多情,可為了面子,什麼蠢話她都可以說。
“在下明白了,請公主放心,以後我不會再進後宮。”丟下話,程曦驊倏地站起身,走得利落,像怕沾染一絲雲彩似的。
彎彎怔怔地望著他瀟灑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落下兩行清淚,她被徹底擊垮了。
站在大樹後頭,已經偷聽了老半天的齊槐容滿臉無奈,他走了出來,來到妹妹身邊。
“這麼大了,還想坐在地上耍賴?”他輕敲了下她的額頭,舍不得用力、更舍不得她痛。
灣彎明知道他看見所有事,卻還是倔強地抹掉臉上的淚水,說:“大皇兄來得太慢,我差點兒摔死。”
“沒事干麼爬樹?”
“是小鳥掉下來,你說過的,如果母鳥回巢見不到小鳥,就會棄巢而去,小鳥活不了。”
“不會找宮人來嗎,逞什麼強?”
“我怕太慢嘛……”
“摔痛了嗎?”
“痛,痛死了!程曦驊天性殘暴,想來他在戰場上的常勝紀錄是建立在沒人性上頭。”
她只是一時不滿想要告狀,大皇兄只要應一句“是啊,他這個人就是冷血”,這件事就能這麼揭過了,反正他也答應了以後不會再進宮,而她出宮的機會少,見著他的機會更少,反正再過幾個月,他就會返回北疆,反正這種丟臉的事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復發生,反正她不是愛記恨的女人,反正……事情會過去的。
但齊槐容不想要只是揭過去,他想要妹妹徹底死心,事已至此,倘若他還放任妹妹胡思亂想,就是身為大哥的不是了,於是他道:“地上涼,你身子挨不住,我們到亭子裡坐坐,好不?”
“好。”就在彎彎想要站起身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腳踩好像扭傷了,那種痛徹心腑的感覺,她保守估計至少得在床上躺半個月,但她不想讓大皇兄擔心,故意裝萌,笑兮兮的道:“大皇兄,抱抱。”
他灣下腰,打橫將她抱起,心裡卻暗暗埋怨,程曦驊出手太重。
待兩人在涼亭坐定,齊槐容定睛凝視著她,問道:“彎彎,你真的很喜歡曦驊嗎?”
“才怪!”這一刻,她決定將萌動的春心扼殺在襁褓之中,以免它口後茁壯成長,變成禍害腫瘤。
“不喜歡,為什麼要到處放話?”
“是他不理我,沒有禮貌,我才略施薄懲。”
她只是好勝、輸不起,她對他沒什麼感情成分,她在心裡第一百次這麼提醒自己。
聞言,齊槐容實在忍不住想笑,她從不是個愛計較的,怎會為這種小事懲罰人?她這是言不由衷吶。
“你知不知道,那些話帶給他很大的困擾,有人還刻意給他使絆子。”
“他不是英雄嗎,那點小手段能奈他何?”
他嘆氣道:“話不是這樣說,連父皇都向程叔叔透口風,希望他留在京城。你明知道父皇再疼你不過,凡是你想要的,就算是天上月亮,父皇也會想盡辦法幫你摘下來,何況只是留住一個男人?只是他有夢想、有志向,對北疆百姓有不可卸下的責任。”
彎彎垂下頭,她承認她是做得有點過火了。
見她知錯,齊槐容決定再加把勁兒。“其實,他心裡已經有喜歡的女人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打得彎彎措手不及,怔愣的同時又覺得心痛,她頓時明白,如果只是好勝,她的心不會絞痛得這樣厲害,不會全身起雞皮疙瘩,像被冰水兜頭澆過,更不會像被誰捏住鼻子,往她嘴裡灌進一盆酸辣水似的,堵得她想哭。
她沒看見自己的表情,他卻看見了,不舍又心疼。
其實他能夠理解程曦驊的狠絕,為了阻止彎彎發展出不該有的情愫,他也必須殘忍,於是他再次舉起大刀,狠狠斬斷她的念想。“他喜歡穆語笙,已經十幾年了。他個性固執,我相信對穆語笙的感情,他會持續一輩子。”
聞言,彎彎心裡立刻浮現一堆問號,穆語笙是誰?又是怎樣的女人?英氣颯颯、獨立自主的梁紅玉?還是清純溫柔的小白花?
齊槐容似是看出她的困惑,主動說明,“曦驊五歲拜天山老叟為師,他七歲時師父下山一趟,而後帶了兩個小孩回來,師父告訴他,那是他的師弟左棠和師妹穆語笙,往後要好好照顧他們。曦驊個性清冷,不擅長表達感情,對師弟和師妹卻是悉心照料。
“他相當疼愛穆語笙,他曾說過她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子。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待在她身旁,他想過,等她及笄後,便請師父作主,讓她嫁給他。
“十五歲,曦驊武藝學成,離開師門,回到北疆投入戰場,但即使人不在,他依舊心心念念著穆語笙,他經常寫信、派人捎帶禮物給她,也在給師父的信中數度提到希望師父能夠帶師弟和師妹到北疆與他團聚。
“有一天,師父一行人終於來到北疆,曦驊忙進忙出,找最好的宅院安頓他們,選家具、挑下人,一件件都不經旁人的手。那時候即將及笄的穆語笙美得傾國傾城,曦驊下定決心,當面懇請師父成全他們倆,師父自然願意玉成好事,只是沒想到,穆語笙竟早已與左棠私訂終身,他遲了一步,眼看兩人恩愛情濃,他心底難受,卻不願意表現出來,於是他的脾氣越來越冷酷,性情越來越讓人抓摸不透。
“他在他們的婚禮上大醉一場,心裡頭有說不出的苦,全隨著酒水吞進肚子,那是他人生第一場醉,喝醉酒的他奔進林子裡,狂舞了一夜的劍,直到體力不支,醉倒在林子裡。”
彎彎忍不住想,這是令狐衝和岳靈珊愛情故事的翻版嗎?既然如此,他還留戀什麼?令狐衝都曉得另覓真愛,最後在任盈盈身上找到幸福,他做啥還要留戀不屬於自己的愛情?
“這些事,是程曦驊親口告訴你的?”他是這樣鐵血柔情的一個人嗎?
老實說,這些往事是他從程曦驊近身的侍衛嘴裡,東一句、西一句拼湊出來的,但不管這件事的真實度有幾分,他都必須切斷彎彎的想像,就算他對穆語笙的感情不是真的,他對彎彎的厭煩任誰都看得清楚明白。
所以齊槐容點點頭,續道:“他愛屋及烏,為了穆語笙,全力提攜左棠,照理說事已至此,他可以斷了想頭,但前些日子左棠留下一封書信就失去了蹤影,在信上他提到已經知道殺父仇人是誰,他必須尋個了斷,才能安心與妻子過下半生,還說此行太危險,他不願讓穆語笙涉險,只好選擇不告而別。曦驊會隨著他父親進京,是因為天山老叟說左棠是京城人士,他想要盡快找到左棠的人。”
“穆語笙也來了嗎?”
她想看看她是怎樣一個聰明絕頂、傾國傾城的人物,對,這種想法很幼稚,但她無力阻止,明明只是好勝、只是不想輸,可是心太痛,痛得她出現攻擊力,想要找一把機關槍,掃除所有讓自己疼痛的因素。
“沒有,她懷了孩子,無法長途奔波,曦驊說,倘若一直找不到師弟,或者師弟死於非命,他願意當孩子的爹,親自把他教養長大。”他嘆了一口氣,輕拍彎彎的肩膀,過了半晌才又續道:“這下子你明白了嗎?不是你不好,而是他心裡已經先有了其它女人,偏偏他那性子又這般執拗,你……”
彎彎知道他要說什麼,她猛然搖頭,扯開與心意不符的笑。“大皇兄在說什麼,我怎地聽不懂?難不成你也以為我喜歡程曦驊?不是、不是,都說過不是了,我只是想為難他,誰讓他對我視若無睹,好像我是空氣似的,開玩笑,我可是公主,可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怎容得下忽略?所以我才想修理他。”
她還在掙扎、反駁,她否認自己心意的同時,也全盤否認對曦驊的感情,她相信,有些事只要打死不承認,就等於不存在,說她是掩耳盜鈴又如何,反正只要鈴鐺到手又有本事逃得老遠,她就贏了呀!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了!大皇兄別為我擔心,天底下多少好男兒排隊等我點頭呢,程曦驊又不特別,何況就算真的喜歡上,我也不會蠢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這世間吶,放棄該放棄的是無奈,放棄不該放棄的是無能,不放棄該放棄的是無知,大皇兄,你覺得我很無知嗎?”她笑得誇張,彷佛他的憂心忡忡不過是多余。
齊槐容不舍的揉了揉她細軟的發絲道:“誰敢說我們家彎彎無知,明明就是再聰慧不過的小公主。”
“是唄,錯過我,是程曦驊最大的損失,錯過他……滿空繁星、月亮任我挑。”
“說得好,這才是公主的氣勢。來,我送你回宮殿。”
“好。”彎彎微動腳踝,痛得一個……齜牙咧嘴,可她偏偏不把疼痛晾在別人跟前,於是她朝大皇兄伸展手臂,撒嬌道:“大皇兄,再背一次,好不好?”
他受不了的搖搖頭,誰說他的妹妹親切溫和不驕傲,明明就是再驕傲不過的性子,連受了傷也不肯示弱,這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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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0:44
第四章 何必單戀一根草(1)
彎彎揉揉發酸的肩膀,伸了個大懶腰。
從清晨到現在,將近四個時辰,她沒能停下來吃一口飯、喝一門水,許是血糖過低,她有些頭昏眼花。
不過酉時一到,大皇兄就會過來接她回宮,她得加把勁兒,趕快把剩下的病患看完,不過想是這樣想,看病這回事還真急不得,萬一誤診比不診還糟糕。
“小姐,吃點東西吧。”小雪將食盒擺到桌上,勸道。在宮外為了掩人耳目,她們這些婢女都是用小姐來稱呼公主,幸好大部分的病人都是窮苦百姓,沒有機會見得公主一面,縱使最近多了不少權貴來看診,可平日也沒有機會見著公主,她們不必擔心會被認出來,且就算人皇子來接公主,也都喬裝過後,低調再低調。
彎彎從宮女中挑選二十四人,指導她們讀書認字、學習醫理,並依照她們進門早晚,按照二十四節氣替她們命名,多年下來,略有小成,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有獨立看診的能力,能跟她到春水堂為百姓治病,除非是疑難雜症,不然一般病患,她都可以安心把病人交給她們。
然而春水堂的病人越來越多,雖有醫女們幫忙,但每個月一天的義診似乎已經不足以應付,她開始考慮要不要雇幾個坐堂大夫來幫忙,這樣患者就不必等到月初才能看得到大夫。
但一月一日的義診,已經讓京城不少藥堂心生不滿,埋怨她搶生意,上個月春水堂才被人惡意砸店,要是真的雇了大夫長期坐堂,那還得了?開義診之事是瞞著父皇母後的,要是把事情鬧大可就糟了。
“小姐。”小雪見她心不在焉,又喚了一聲。
彎彎回神,發現小雪蹙緊眉頭,她干笑兩聲,趕緊三兩口把東西往嘴裡塞,胡亂嚼幾下,再喝一大口水,把食物送進肚裡。
見她吃得匆忙,小雪忍不住直搖頭。“小姐,你這吃相要是讓嬤嬤看見,少不得又是一頓叨念,吃飯就該好好吃,要是傷了身子可怎麼辦才好。”
“放心,回宮後,有多慢我就吃多慢,我也怕耳朵長繭啊。”她挑挑眉毛,朝小雪拋了個媚眼,滿臉痞笑。
小雪一臉無奈,這副樣子,誰相信她是個公主?
“春分她們都用膳了嗎?”彎彎又問。
“早就用過了,小姐只會嚴格規定別人午時要進食,自己卻不守規矩。”她低聲埋怨。
“好小雪,你就別再叨念啦,快讓下一個病患進來,酉時快到了,咱們可不能晚歸。”
“再吃兩口。”小雪堅持。
彎彎不和小雪爭論,小雪有多固執她可是清楚得很,她連忙又扒了兩口飯,把嘴巴塞得滿滿,再灌了一大口茶水,待確定東西都吞下去後,還調皮地張開嘴讓小雪檢查。
小雪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但也明白公主的顧慮,還有不少病人在排隊,她們要是不加快動作,真會誤了回宮的時辰,於是她沒再多說什麼,端起托盤往外走,沒多久,下一個病人進入診間。
彎彎抬頭看向來人,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她不得不說,這名婦人長得真美,甚至比母後更美,雖然沒有母後的雍容氣度,雖然她臉龐染上歲月風霜,但她的容貌讓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她年輕時若有在外面走跳,肯定名動天下。
她身上並未佩戴金銀首飾,但那身衣料是極昂貴的,彎彎猜想,若非世代積財,就是權貴出身。
原本義診的對像是貧窮百姓,但隨著彎彎的醫術增長、聲名遠播,春水堂的大夫有一身好醫術的消息,漸漸在京城百姓之間傳開來了。
年前,一名五品官員不知道得了什麼重病,被京城知名藥堂金義堂的名醫論定必死,家人無法接受,又把人送到其它藥堂,希望能聽到好消息,偏偏金義堂的坐堂大夫是以前的張太醫,他都說治不好了,其它大夫自然不敢收下這個病人,萬一出了事,自己倒霉,要是醫好了,更倒霉,最後家人沒辦法,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把人送到了春水堂,這種Case,不必懷疑,當然直接送到彎彎手上。
所有病人在彎彎眼中都一視同仁,只要身分不會被拆穿,她也不怕招惹麻煩,畢竟人命關天,不過在治病之前,她先充分向家屬解釋病人危急的狀況,實在無法保證能夠治愈,確定家屬能夠理解體諒之後,她才動手醫治。
或許是兩人有醫緣吧,短短兩個月,這人在彎彎的妙手之下,起死回生,經過病患與家屬的大力宣傳,春水堂大夫的名聲廣傳。
那之後,漸漸有抱持最後希望的權貴病患,開始期待每月初的春水堂義診,不過他們自恃身分,不肯免費看病,除藥材錢之外,也大方付了高額診金。
剛開始,彎彎還會介意富人占用窮百姓的就診資源,後來發現,有他們送來的診金,可以買更多的藥材、救更多窮人,再加上那些人雖然自認尊貴,卻也認命的和一堆窮人一起排隊看診,倒也讓她的看法改觀。
而且她也不是沒好處,經過許多疑難雜症的訓練,她的醫術進步神速。
言歸正傳,這名貴婦身後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看起來頗為伶俐的丫鬟,才坐下,彎彎還沒號上脈,丫鬟就迫不及待把主子的病征詳細描述出來,看得出是個忠心耿耿的。
“夫人老是咳,夜裡尤其咳得厲害,半夜常會咳醒,夜裡睡不好,白天自然沒精神,已經看過不少大夫,吃了數不清的藥,也不見效果,頂多是好個兩天,症狀又跑出來。”丫鬟擔憂的道。
彎彎馬上問道:“夫人是干咳還是咳中有痰?”
“干咳,天一冷就更嚴重。夫人已經吃過不少藥,卻無半點見效。”丫鬟再次強調,她家夫人病重,許多大夫治不好。
彎彎細細號脈,又問:“夫人平日會不會經常覺得腹間脹脹的、胸口發悶,或者心窩處像是有把火在燒,症狀越嚴重便越沒有食欲?”
“是,恰如大夫所言。”夫人終於開口,“請問,我這是什麼病?”
“且慢,容我再問幾句。”
“大夫請說。”
“倘若用過飯就坐躺,會不會覺得想吐,或覺得有酸水往外冒?”
“沒錯,就是這樣。”
“那麼,打嗝之後,狀況會不會舒服得多?”
聞言,丫鬟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們家夫人何等教養,怎會做出打嗝如此粗鄙的舉動?”
彎彎翻了個白眼,會不會忠心過度啦,要忠心也看一下場合好嗎,於是她回道:“倘若有人生病腹瀉,尿糞拉了滿床,請問他是生病還是粗鄙?”
“當然是生病,可夫人……”
“沒錯,你家夫人就是生病了,所以打嗝不算失禮。”
夫人拍拍丫鬟的手背,示意她安靜,接著回答道:“是的,如大夫所言,打嗝過後會舒服得多。”
“這狀況持續多久了?”
“約莫四、五個月。”
“夫人最近有遇到什麼糟心事嗎?還是生活中有什麼大變動?”
夫人有些驚奇的望著彎彎,心底不住猜想,她才多大啊,十三還是十四?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而且問的和其它大夫都不同,卻每一個都切中要點,多少老大夫都看不明白的病,她居然幾句話就說得分明,這等本事,得要多聰慧才辦得到?
“是的,我剛和外子從外地搬到京城,許是人生地不熟加上路途奔波,心有些掛著。”
她確實害怕,少小離家老大回,面對往日的親人朋友,她心慌啊!“大夫,我生的是什麼病,嚴重嗎?”
“不嚴重,這是自律神經失調造成的胃酸逆流,因胃酸長期逆流,侵蝕食道、氣管,導致咳嗽,沒找出病源,光是一味治療肺髒,當然無法解決問題。”
“自律神經?這是什麼?”
彎別拿起毛筆在紙上畫圖,一面畫、一面解釋,“這是胃,當食物進入胃袋之後,就會有個叫做賁門的小門會自動蓋上,賁門蓋上,胃便開始蠕動,分泌胃酸,把吃進肚裡的食物溶解、磨碎。可是胃酸的腐蝕性很強,倘若賁門沒有蓋緊,胃酸往上溢出,就會傷害食道、喉管,造成喉嚨發癢、疼痛、火燒心等等狀況,所以治肺是治錯地方,治喉嚨則是治標不治本。”
“所以問題在於胃?”
“這樣說對卻也不對,過去夫人沒感覺過腸胃不適吧?”
“是的,所以從沒往這方面想。”
“會造成胃裡的食物、酸液往外冒的理由,是賁門沒關緊,而造成賁門沒關緊的最大理由是緊張、焦慮,夫人心思重吶。”
她的話讓夫人心頭一驚,這是鐵口直斷吶!
“大夫的意思是,我們家夫人沒病,只是心思重?”丫鬟一急,口氣也跟著不好,手指還不客氣的對上她的鼻子。
她長眼睛沒見過這等庸醫,還說什麼妙手回春,根本就是唬人,她家夫人確確實實不舒服,夜裡咳得直不起腰的模樣,她是親眼看見的,這跟心思有啥關系?
彎彎對這小丫鬟的過於忠心感到有些不耐,掩飾無知的最好方式是沉默,她為什麼不保持安靜就好?不過她當然不可能直接罵回去,畢竟這名貴婦是個懂禮的,於是她壓下脾氣,耐心解釋,“我沒這麼說,病因是自律神經失調……”
怎料她才剛起了個頭,丫鬟又搶白了,“什麼神經失調,你才是瘋子,我們家夫人正常得很!”
這次彎彎選擇直接忽略她,看著貴婦認真的道:“夫人應該試著放松心情,吃飽飯後在院子裡多走兩圈,每天要喝足夠的開水,記住,是開水,不是茶,至少要喝五壺,少吃點米、面、甜食和辛辣的食物,如果可以的話,唱唱歌、彈彈琴,若是能夠跳跳舞、多動動身子,促進流汗更好。”腦內啡能助人放松神經,這是現代人都有的共識。
丫鬟更加不滿了,怒道:“你這是侮辱人嗎?我們家夫人又不是歌妓,為什麼要唱歌跳舞?”
彎彎充耳未聞,徑自對著貴婦再道:“我先開一帖平胃散給夫人,如果運動、喝水、放松心情之後,症狀有所改善,就別再吃藥了,因為不管是什麼藥,對身子都會造成負擔。好了,夫人,這是您的藥單……”
她不耐煩旁人插嘴,可今天不知怎地,大家都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對似的,好不容易丫鬟終於閉嘴了,小雪卻突然衝進診間,急急忙忙的道:“小姐,快從後門離開吧。”
“怎麼了?”
“前頭鬧起來了。”
“又是那些藥鋪伙計來生事?”
“可不是嗎?這次來了將近三十個人,嚷嚷著要咱們春水堂關門,關掌櫃正在想辦法應付……”
“春分她們呢?”
“小李怕目標太明顯,讓她們分批離開,關掌櫃提醒一定要讓小姐從後門走,這次他們來勢洶洶,怕是非要春水堂關門不可。”小雪面有難色的道。
夫人見彎彎緊皺著眉頭,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有我呢,可兒,拿我的腰牌去找陳知府過來……”
話方出口,彎彎連忙道:“多謝夫人,不必了。”
“不必?”夫人奇怪地望著她,有人肯出頭,她應該高興不是?怕什麼呢?
“多謝夫人好意,外面太亂,不如改日您讓府裡下人到別的藥鋪抓藥,現在……先向夫人告辭。”彎彎拱手,急著離開,萬一事情鬧大,被人認出來,她可就慘上加慘。
“我的馬車就停在春水堂後門,不如我送大夫一程?”
彎彎快速想了一想,接受道:“那就麻煩夫人了。”
車行轆轆,最後馬車在一處大宅院前停了下來。
彎彎不常出宮,就算出宮,多數時間也是待在春水堂,所以她並不清楚自己到了哪裡,而且這名貴婦也很細心,一回府就派人到春水堂傳訊,大皇兄若是得到消息,自然會過來接人。
不一會兒貴婦表示要進屋裡更衣,別彎便坐在大廳靜靜喝茶,正感窮極無聊,無意間發現桌上放了本兵書,她隨手拿來翻閱,倒也讀出幾分滋味。
小雪站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替公主扇風,想著這裡是別人家,沒有主人相陪,公主居然也能自在得像在宮裡一樣,越看越覺得好笑,公主不管在哪裡,都能輕松愜意。
她沒打擾公主,讓公主可以趕緊把書給看完,猜想再不久,大皇子就會過來接公主,要是沒看完,依公主那副老是熬夜看書的性子,肯定會說:“書沒看完,心裡頭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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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0:59
第四章 何必單戀一根草(2)
偌大的廳裡一片安靜,頂多不時傳來翻書時的窸窣輕響,這時,一道突兀的腳步聲揚起,彎彎太過專注,沒注意到有人來,倒是小雪聽得清楚,她轉過頭,就見一名男子站在廳裡,教她訝異的是,他居然正是謠言裡的男主角?!
小雪還沒想明白程曦驊怎麼會出現,就見他怒氣衝衝直奔到公主面前,一把抽走她手上的書,怒瞪著她。
那年母親詐死,隨同父親前往北疆,一去十九年,再返京城,親人相聚,他清楚母親有多看重這些親人,只不過母親已經更名改姓,再不是耿家人,為此,心裡多少感到遺憾。
他答應過母親,有機會要好好照應這門親戚,方才聽聞母親帶回一名年輕女子,他本以為是耿家親戚,沒想到一進廳堂,看到的不是耿家親戚,卻是拿著他的書、讀得津津有味,自在得彷佛身處宮殿裡的彎彎。
緊接著,他感覺到心又開始狂跳,呼吸又變得急促,莫名其妙的激動導至危機感再度攀升,一把火氣瞬間跟著竄上來。
程曦驊怒極了,如今京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傳他們的事兒,她竟然還大剌剌地走進程家大門,她就不擔心別人把他們的名字纏在一塊兒?
槐容、柏容都說她絕頂聰明,可在他看來,她壓根就是個沒腦子的蠢女人,她難道不知道,口後兩家親事不成,她將淪為京城笑柄?她未來的夫婿,說不定還會因為此事遭人恥笑,若是夫妻間出現嫌隙,又怎能相敬一輩子?
“齊玫容,你要我講幾次才聽得懂?我不喜歡你、不想當駙馬爺、不願意和你扯上任何關系,我已經不進宮了,你為什麼還不懂我的意思,為什麼非要糾纏我,連我母親也不放過!好啊,你就這麼想嫁給我?行!如果你不介意嫁入程家為妾,大可以讓皇上賜婚!”他對她撂狠話。
彎彎被這突如其來的粗魯動作嚇到,抬頭看清了是他,先是一愣,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麼,隨即她也感覺到一把無明火在心中熾燒。
哼!他有好到值得她自貶身價,甘願進程府為妾?他以為她套不到虎子,直接往虎穴裡衝?她有那麼傻嗎,為一個男人傻事做盡?
她是喜歡他,是對他有種形容不出的崇拜,是想要親近他、認識他,但他一次兩次的拒絕,他的鄙夷那麼明顯,她還不至於花痴到把自尊擺在腳底下求他踐踏。
她沒那麼想不開,她不是那種抱著一根稻草,硬要說它是稀世珍寶的蠢女人,她奉行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定論,也相信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連草都稱不上的他,憑什麼自信成這副德性?
俏臉瞬間繃緊,她高高揚起下巴,橫著一雙眼睛,咄咄逼人的嗆回去,“敢問程小將軍,你怎會認為本公主對你有興趣,這是打哪兒來的篤定自信?莫非天底下男人全死絕,除程小將軍之外,本公主沒有其它選擇?
“再問,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糾纏你、糾纏程夫人?你說出這番話之前,有沒有求證過事實證據?如果事實和程小將軍所言不符……猜猜!”她轉頭看向小雪,冷笑問道:“程小將軍會不會後悔莫及?”
“當然要後悔莫及。”小雪答得斬釘截鐵,完全和公主站在同一陣線。
她本來也很崇拜程小將軍,認為他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他什麼事都沒問清楚就冤枉公主,這種行徑不可取!
況且上回他把公主的腳弄受傷,硬是休養了十來天才能下床走路,當時光為了替他掩飾罪名,她們幾個節氣還通力合作,弄出好些名目,讓公主免除晨昏定省,那幾天大伙兒總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就怕東窗事發,惹來皇上責怪,沒想到這個始作俑者不但毫不反省,如今又來個不實指控,怎地,她家公主欠他很多嗎?居然還指責公主糾纏他娘?去問問清楚吧,究竟是誰糾纏誰!
彎彎想給忠心耿耿的小雪連按一百個贊。
沒錯,要定人罪名,至少得人證物證俱全,就算湊不起證據,好歹也搞個屈打成招,他啥都沒做,一進門就胡亂指控,拜托,看清楚好不,眼前這位金枝玉葉不是普通人,她是大齊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他這般信口雌黃,當真以為大齊沒有他就要滅了?
兩人充滿火氣的對話,完完全全落在剛進廳裡的耿秋蘭,如今已改名叫李暗香的耳裡,這會兒她才曉得,年紀輕輕的小大夫竟然是公主,是當年閨中好友、曾五福的女兒?
五福啊,她果真是福氣滿滿,滿到溢出來,滿屋子的鍋盆瓢甕裝也裝不完,她有了不得的丈夫、有優秀傑出的兒子,連女兒也不同凡響,她前世到底累積多少福報,才能得到今世諸多善緣?
小時候,人人都嘲笑五福又胖又笨,她卻認為五福無比聰慧,是個不凡的人物。
當年五福被指婚給齊熙風,齊熙風是個城府極深的男人,她還擔心那丫頭招架不住,只有挨打的分兒,沒想到她終究是個有福之人,不但得到齊熙風的專心疼愛,還高居後位。
反觀自己……父母是把她當做未來皇後一路栽培的,沒想到命不由人,祖父的目光果然精准,一眼便看出自己的紅顏薄命以及曾五福的福澤綿厚,難怪五福的女兒也這般聰明非凡、伶俐慧穎。
李暗香看看兒子,再看看公主,心想著要是公主能當自家媳婦,那該有多好!
前陣子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兒子悶悶不喜,她還以為齊玫容是個被寵壞了的驕縱公主,沒想到今日一見……嘖嘖,果然謠言不可盡信。
沒錯,謠言怎麼能信呢?就像當年,若不是那些說她才藝雙絕的謠言,又怎會引得先皇注目,命她進宮獻舞一曲,定下自己入宮命運?幸好遇到齊熙風,幸好自己與他是友非敵,不然她將成為先皇的女人,如今也許已經被迫殉葬在皇陵。
李暗香走進屋裡,婉聲道:“驊兒,你誤會了,是娘到春水堂求醫,這才請公主冋來,公主並不知道娘的身分。”
揚起下巴,彎彎一哂,後悔莫及了吧?她轉頭,試圖在他眼底尋找歉意,可惜還來不及找到答案,下人先一步來報——大皇子到了。
千思萬慮之後,李暗香還是決定進宮一趟,為兒子的出言不遜向皇後道歉。
不是她刻意要把事情鬧大,只是公主對兒子說的那句“程小將軍會不會後悔莫及”,實在讓她怎麼也放心不下,公主所謂的後悔莫及是什麼意思?公主想對驊兒做什麼?她就這麼一個兒子,損失不起啊!
多年的北疆生活,讓李暗香變得膽小,她不曉得摯友的性情是否和當年一樣,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地位不同,想法自然也會跟著不同,何況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有四子一女,又特別寵愛女兒,萬一公主到皇上面前告狀……
這回確實是兒子莽撞,錯怪了人卻不肯道歉,那副倔樣子不知道肖似誰?
“暗香姊姊,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回京那麼久,也舍不得進宮見我一面。”皇後眉開眼笑的迎到宮門口,緊握住李暗香的手,將她拉進廳裡。
“居然沒住在慈寧宮?你可是皇後耶。”李暗香忍不住念她兩句,這屋子怎麼看,都不及慈寧宮富貴輝煌,想當年,滿宮女子誰不想爬上皇後之位,住進代表尊貴身分的慈寧宮。
“慈寧宮太血腥,不住也罷。”皇後笑著擺擺手,把點心盒子往李暗香跟前擺去。“嘗嘗,我剛做的果子。”
李暗香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了皇後一通後,露出真誠的笑容,她果然還是當年的曾五福。“你不像個皇後。”
“我根本不想當皇後,是熙風責任心太重,非要扛起整個朝廷百姓,否則……暗香姊姊,你還不了解我是怎樣的人嗎?”她啊,就是怕拘束、怕規矩,生平無大志,只想安適過日子。
“可不是嗎?命運帶著我們走向非預想的方向。”李暗香不禁嘆了口氣,命運由不得人掌握安排。
“所以嘍,隨遇而安,才能過得無波無瀾,還有,以後私底下你可別叫我什麼皇後了,聽了就不順耳。”
秋蘭笑道:“知道了,你這隨遇而安又不喜歡束縛的性子,公主倒也學了個十足十。”
那日她無意把公主晾在廳裡,沒想到她不急不躁,倒是對兒子的兵書起了興趣,沒錯,她是看上那丫頭,想替自己的兒子試一試,如果可以……
兒子從小跟著天山老叟學藝,武功是學齊了,可連性子脾氣也學個齊全,像個修道老人似的,除了武功、戰事之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他性格平淡,脾氣清冷,無欲無求,正常男子在這個年紀會想要的,兒子全沒意願,銀子不在意、女人看不進眼裡、權勢名利更不看重,幾乎找不到能教他動心的東西。
丈夫說這是好事,腦子越清楚、越不受情緒控制,在戰場上的判斷會越正確,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兒子是程家唯一的血脈,他今年都十九了,有多少男人在這年紀都當上爹啦,偏偏兒子對男女之情毫無念想,怎能讓她不操心?
“暗香姊姊,你是在哪兒見到彎彎的啊?”皇後聽到重點,連忙問。
“她的小名叫做彎彎?”
“是啊,她老是笑得眉彎眼彎的,是她父皇的開心果,便給她娶了這個小名兒。”
想到彎彎、想到那天,再想到兩個不合拍的年輕人,李暗香忍不住怨嘆,要是他們能相看兩相喜多好,偏偏……算了,緣分這種事,勉強不得。
“實話說,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我那個魯莽的兒子啊,欺負你家彎彎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皇後的語氣並未帶著怒意,反倒有著難以置信。
她家彎彎眾星拱月,從小被眾人哄著捧著,寵到不行,不欺負人,是因為她來自二十一世紀,對於民主人權有深刻的記憶,可是她被人欺負,依照她那不服輸的性子還有古靈精怪的腦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李暗香嘆口氣後,把當日的事全盤托出,也說了前陣子京中的傳言,以及兩個孩子勢同水火的對話。
其實早在見到曾五福的第一眼時,她原本不安心就已經安定下來了,五福沒變,而事情說到最後,她明白是她誤會了公主的心性,公主回宮後,並沒有向父母親告狀,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公主的君子腹。
靜靜聽完李暗香的話,皇後安慰道:“暗香姊姊別多心,彎彎那孩子的脾氣,我這個當娘的還算清楚,她不是個恃寵而驕的,從小到大也沒做過什麼仗勢欺人的事,不過謝謝姊姊告訴我,否則我還不曉得這丫頭在外頭開藥堂,都鬧到民怨沸騰、群起抗議了。”
“你別想得太嚴重,公主哪鬧了什麼事,依我看,從頭到尾就是旁人妒嫉春水堂搶生意,想逼得它關門,可要是春水堂真的關門了,那些看不起大夫的貧戶們真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這事兒得好好處理才行,要是真的鬧大,怕會不好收場,至於外頭流傳的謠言,曦驊肯定覺得困擾吧,麻煩暗香姊姊代我向侄兒告聲歉,我會與彎彎好好談談的。”
“千萬別,咱們從小在京城長大,豈會不知這京城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謠言,記不記得,當年還謠傳你娘妒嫉,不讓你爹納妾呢。”李暗香連忙反對,這種話對女子有多傷,她怎會:個知道。
不過皇後可沒這麼樂觀,若不是和女兒有關,皇上又怎會去探程家的口風?皇上定是知道女兒對人家兒子上心,只是擔心她在孕中,才會事事瞞著,至於那個春水堂啊……女兒真是越來越人膽了,看來她們是得好好談談,而且是推心置腹的進行一場“現代人”的談話……
李暗香見她遲遲沒有回話,有些不安的道:“我是極喜歡公主的,要不那日也不會硬請她到家裡作客,她聰明沉穩、體貼可親,尤其那一身好醫術,完全不像個才十三歲的小丫頭,要不是曦驊……”
皇後笑著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姊姊別多想,咱們都是過來人,難道還不明白感情這種事不能勉強?長輩可以成就一段姻緣,卻成就不了一段良緣,婚姻這種事,還是得由孩子們作主,總要心甘情願了,才能順順利利走過一輩子。”
李暗香再同意不過,卻也不免嘆道:“公主身分太尊貴,否則我真想收她當干女兒。”
“以後再說吧,現在咱們做什麼,都會在兩個孩子心裡留下疙瘩。”
望著皇後,李暗香既崇拜又佩服,當年人人贊她是京城第一才女,唯有她心底明白,五福完全不輸自己,眼下看來,光是那份胸襟氣度就令人望塵莫及,她啊,是遠遠不如了。
閨中密友多年再相見,自然有聊不完的話,李暗香在宮裡待了許久才離開,不過她前腳剛走,皇後就遣了宮女去把女兒叫來。
彎彎天生人緣好,母後的丫鬟來請,還悄悄透露了李暗香進宮一事,聞言,她的心頭猛然一陣亂跳,直想著完蛋了,東窗事發!
她連忙讓小雪、谷雨快去大皇兄那裡搬救兵,然後一步三回顧,死拖活拖,慢慢拖進母後宮殿。
看著母後嚴肅的臉色,彎彎慢慢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挪動一分。
她不說話,皇後也不說話,最後她先受不了了,吐吐小舌,使出所有的撒嬌功力,“母後……彎彎來了……”她的聲音加進三斤麥芽糖,甜死人了。
皇後完全不理會她,命令所有下人到外面守著,不准任何人靠近。
下人魚貫離開後,皇後親自將窗門全都關好,這個陣仗,讓彎彎說有多不安就有多不安,心跳也亂得失了序,討好的笑容僵在臉上。
看著女兒那副害怕委屈的模樣,皇後有些不舍,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所以她極力克制自己不對她露出笑意,寒著聲問:“齊容玫,你是怎麼穿越過來的?說清楚、講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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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1:17
第五章 時間證明一切(1)
彎彎的呼吸停頓了將近三十秒,直到胸口憋得難受,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皇後又警告道:“別以為可以隱瞞我,從你脫口說出小紅帽,我就知道你是穿越女。”
彎彎挖空心思努力推想,她家母後怎麼會知道穿越這回事?她有親人穿越?她有閨蜜是穿越女?或者是前任情敵是穿越而來?母後在穿越女身上吃足苦頭,於是把穿越女設定為人生頭號敵人?還是說……母後本人也是穿越女?!不過最後這個想法太太太教她震驚,連她自己一時間都有點難以接受,是這樣嗎?既然如此,就讓她測試一下。
“母後……”彎彎向前一步,輕喚一聲,皇後不回應。
“娘……”彎彎再往前走一步,再輕喚一聲,皇後橫她一眼。
“媽媽……”彎彎又走了一步,扯開世界宇宙無敵嬌美笑臉,企圖蠱惑皇後的心,但皇後不為所動。
“媽咪……”
皇後一眼看出女兒的企圖,在彎彎走到自己跟前時,伸出纖長的食指,往她額間戳去。
“想測試我嗎?不必,我既然開了口,就沒打算隱瞞,沒錯,我也是穿越來的,我在二十一歲上學途中出車禍,一醒來就變成你外祖母的女兒,你呢?”
哇哇哇,酷!屌!神奇!她家老媽也是穿越人士耶,那外祖母呢,難不成也是穿的?所以未來她也會生個穿的?了不起的穿越基因,真是可遇不可求吶!
她興奮的蹦跳到老媽身邊坐下,呃,既然兩人都是穿越來的,叫幾聲老媽不要緊吧?
緊緊抱住老媽的手臂,把頭靠在老媽肩上,竭盡所能的撒嬌道:“我也是在二十一歲時向二十一世紀說拜拜的,上輩子我出生在中醫世家,家裡有……”
她把自己上輩子短暫的一生完整交代完畢,連很丟臉的死於手術台上也講了個明明白白,她望向老媽,認真說道:“我還沒感受到穿越的痛苦,就看見父皇抱著我,滿園子逛,那種言語無法形容的寵愛讓我覺得好溫暖,我真的很高興,能夠擁有你們的愛,還有兩個疼我的哥哥,和兩個還算可愛的弟弟,不,嚴格來說是三個,很高興……有你們這樣的家人,媽咪,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加入這個大家庭。”
這丫頭確實是甜言蜜語的大師,皇後嘆了口氣,把她摟在懷裡。“不管是不是穿越,你都是我的女兒,我是過來人,比起你,我膽怯多了,從小時候起,我便小心翼翼地不敢表現出任何不同,我認為這樣才能活得安全,果然,我安全了、成功了,我成為尊貴的皇後娘娘,但心裡難免遺憾。
“我和你父皇會結婚,是先皇指的婚,沒得選擇,我的能力湮沒在這個時代裡,所以我從來不願意限制你做喜歡的事,我想讓你挑選自己所愛,因為我很清楚被局限的痛苦,但是彎彎,前輩子的你,曾經談過戀愛嗎?”
她搖搖頭,老實回答,“沒有。”
她以為從恐龍蛻變為美女之後會有機會的,可惜……圈圈叉叉,老天壓根兒不想給她這個機會,竟然讓她穿越從個小娃兒開始長起。
皇後語重心長的又道:“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在現代,你一定看過許多小說和偶像劇,你一定明白,愛情這種事不能勉強的,對不對?”
“當然,強摘的果子不甜,強扯的花兒不美,何況是強要來的感情。”彎彎接話接得理所當然,沒有半點猶豫。
“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那麼程曦驊……你放手吧。”皇後深嘆。
聽了暗香姊姊轉述曦驊對彎彎說的那番話時,她有多心痛和不舍,即便知道曦驊是氣壞了才會口不擇言,但他那句要她女兒嫁進程家做小,根本是在刨她的心頭肉啊,有哪個母親能夠容忍女兒受到這樣的委屈。
彎彎凝睇著母後,母後並沒有說太重的話,但她的自尊心已經受挫。
她真的沒有非要程曦曄不可啊,為什麼所有人都跑來叫她放手?好像她是水蛭,緊緊吸附著程曦驊似的。
這果然是報應,她活該自作自受,她本來想讓程曦曄難看,沒想到真正難堪的是自己。
她的驕傲被撕得一片片、一絲絲,她氣得想緊緊掐住程曦驊的脖子怒問:“我到底欠你多少?!”
她錯、她後悔,不應該聽見英雄兩個字就盲目崇拜,不應該對他一見鐘情,更不該在他表現出不耐煩時,還刻意挑釁,害人者人恆害之的教訓她學得夠多了,她對天發誓,絕對絕對絕對不再出現在程曦驊眼前!
氣憤難平又羞愧難當,彎彎真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她緊咬著牙根,眼眶開始泛紅,卻強忍著不哭,忍到額間都爆出青筋了。
皇後將女兒的表情全看在眼裡,頓時,全明白了。
女兒確實是喜歡曦驊的,否則不會如此委屈,就不曉得她的喜歡到什麼程度了?現在有沒有辦法踩煞車,受到的傷害會不會太重?
皇後輕撫著女兒標致的臉龐,柔聲道:“想哭就哭吧,人生不被愛情傷害過,怎麼學得會成長?”
“我沒有,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彎彎仍舊嘴硬,矢口否認。她深信,只要否認得夠徹底,他們這一段錯誤孽緣,就會消彌於無形。
皇後無奈的搖搖頭,這麼傲氣的丫頭,將來不知道還要吞多少苦頭?“喜不喜歡都無所謂,母後相信,以後一定會有更值得你喜歡的男人出現。”
“我當初不直接表示不喜歡他,是為了懲罰他,因為他無視於我,沒想到莫名其妙被傳成那樣的流言。”她重復著可信度很低的說詞。
皇後當然不相信,她愛憐地望著女兒,心道,傻瓜,她什麼時候在乎過別人有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我故意讓京城裡想與皇家聯姻的男人用這個理由去針對他、排擠他,就是想讓他不好過。”
皇後一聽更想笑了,這個臭丫頭,根本就不是個會報復人、排擠人的,但她卻順著女兒的口氣回答,“母後明白了。”
“根本沒有什麼放不放手的問題,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接手他。”
“說得好,這才是我女兒。”
皇後每句話都是相信、贊同,沒有半點反駿的意思,她知道,必須給女兒搬來台階,讓她順利爬下來。
果然,皇後的百分百支持,慢慢緩和了彎彎的哀愁。
她告訴自己,別傷心、別難過,不要因為討厭自己的男人,卻讓愛她的親人心疼,她的人生沒有程曦驊,照樣可以過得很好,要知道,她可是穿越勝利組!
她拉開一個誇張笑臉,鄭重其事道:“媽咪,我一定會替你找到一個最棒的女婿,讓他把你女兒捧在掌心中好好呵疼。”
“沒錯,就是要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女兒。”皇後朝她比出大拇指。
就在兩人一搭一唱之際,齊槐容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他心急火燎地跑來拯救妹妹。
皇後笑道:“來得這麼快?槐容的速度一定可以拿奧運金牌。”
“大皇兄擔心我挨罵嘛。”彎彎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所以嘍,找丈夫就要找你大皇兄這種,見你有難,跑得比誰都快。”
“對啊對啊,婆婆要罵我,他先用肉身擋著。”彎彎點頭如搗蒜。
“兒臣求見母後。”齊槐容遲遲等不到母後宣他進屋,在屋外揚聲大喊。
皇後也不急著把人叫進來,她看著女兒,嘆道:“彎彎,春水堂是不能留了。”
彎彎點頭,她早猜到了。
堂堂公主去幫賤民看病,這事要是傳出去,也許在百姓當中會有好風評,但在權貴圈裡,父皇和母後必定備受壓力,說不定父皇的桌上會堆滿奏折,彈劾公主不守婦道,難為天下名門淑媛表率。
時代不一樣,她不能拿自己的標准去衡量別人,她雖做不到母後的低調,至少也懂得入境隨俗的重要。
皇後看著女兒失望的神情,心想,女兒愛情不順心,至少在事業上該讓她得到些成就感,於是她沉吟須臾,凝聲道:“倘若你還想繼續行醫,就得用點法子。”
嗄?母後的意思是……不反對她……彎彎揚起眉,瞠大眼,緊盯著母後,充滿期待又難以置信的問:“是真的嗎?母後願意幫我?”
“我成天待在後宮,能幫你什麼忙?能幫你的人,在門外。”說著,皇後指指門口。
齊槐容城府深、心機多,這件事由他出手,再恰當不過。
聰穎如彎彎,馬上明白母後的意思,她用力點頭。對啊,天底下還沒有大皇兄辦不到的事。
皇後低聲對女兒吩咐道:“去跪著吧,接下來的戲,演得精彩些,如果可以,盡可能鬧大一點,以後能不能行事,就看今天這一出了。”
“好。”彎彎點頭如搗蒜,飛快從椅子上跳起來,迅速跪到地上。
她低下頭,試著擠出幾滴眼淚,其實她並不愛哭,從小到大掉金豆子的機會屈指可數,她本以為這是高難度挑戰,可是就在她雙膝落地的同時,一陣寒意直竄腦門,她突然想起踐踏她自尊心的程曦驊,下一瞬,淚水再也克制不住撲簌簌的直落。
皇後見狀難掩不舍,但也沒忘記要辦正事,於是清了清喉嚨,沉著聲道:“進來。”
齊槐容馬上推門而入,就見彎彎跪在母後跟前啜泣,眉頭瞬間緊緊皺在一塊兒。
打從程夫人進宮的消息傳來,他就隱隱感到不安,誰知道過沒多久,小雪就跑來求救。
唉,程曦驊啊程曦驊,虧自己把他當做好兄弟,他卻……彎彎到底要為他吃多少苦才到盡頭?
皇後臉色鐵青,全身僵硬,指向彎彎的手指頭微微顫抖。“你怎麼就這麼不孝,你有沒有替你父皇的面子著想,他是皇帝啊,天底下的女子都在讀《女誡》,你身為公主卻非得要拋頭露面,做那等……唉……”她重重嘆了口氣,看到女兒還在哭,她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槐容,彎彎最聽你的,你來勸勸她吧,母後勸不動了……”
齊槐容看著淚眼相對的母女倆,雙膝一曲,跪求道:“母後您別動怒,是兒臣的錯,是兒臣贊成彎彎行醫,濟世救人的。”
“竟然是你!你這個當大皇兄的怎麼可以……你不知道這麼做會毀了她嗎?!”
“太醫們都說,沒見過像彎彎這樣有天分的人,根本就是華佗再世,彎彎只消一眼,就能辨認各種藥材,只看一遍,就能把藥經背透,她扎針、下藥,完全不像個新手,太醫們說,倘若不讓她發揮才能,著實太可惜……”
“所以你就膽大妄為,偷偷幫著她開設春水堂?”
提起“春水堂”這個名字,嗜吃甜的皇後眼淚猛地一收,嘴巴倏地一饞,想起了珍珠奶茶、波霸奶綠,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滋味多美好啊,她的表情雖然仍舊難看,心裡卻開始計劃,回頭得想個辦法弄兩杯來喝喝。
“你沒想過,天下人會不會鄙夷彎彎、看輕彎彎嗎?!你沒想過她是女兒身,又是個公主,事情傳出去,你讓你父皇在百官跟前,面子往哪兒擱嗎?!”
“兒子會想盡辦法,絕不走漏任何消息。”齊槐容信誓旦旦的保證。
她絕對相信大兒子有這等本事,但……她搖頭道:“雞蛋再密都有縫,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謊話只會越滾越大,一旦真相暴露,彎彎這輩子就毀了。你父皇是怎麼寵彎彎的,你很清楚,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他會有多難受,女孩子家……”說到這兒,她故作哽咽,假裝說不下去了。
“難道要說實話?說實話的話,彎彎的名聲……”就真的無法挽救了。
皇後點點頭,再推大兒子一把。“可不是嗎?扭轉世人的觀念有多困難,你們怎麼就偏偏挑難的事兒做,難道就不能讓長輩省省心?”她刻意加強扭轉兩字的重音。
扭轉世人觀念、扭轉世人觀念……母後的話在齊槐容心底不停的轉圈圈,轉著轉著,他突然間恍然大悟,興奮的揚眉道:“母後,兒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好大哥,果然沒讓當妹妹的失望,彎彎終於破涕為笑,瞬間把程曦驊拋到腦後了。
皇後緊皺的眉頭也松開了,她就說嘛,大兒子聰明又能干,幾句話就把他的思維給挑開,很好、相當之好……
彎彎被皇後罰禁足三個月,春水堂依著京城其它藥堂掌櫃的意願,關門了。
齊槐容當然不會告訴眾人,那是因為東窗事發,怕壞了公主名聲,不得不關門大吉,他對外的說法是——
“你們嘴裡的丫頭大夫是當今聖上的玫容公主,她小時候曾與得道高僧結緣,高僧曾對玫容公主言道:“公主有慧根,此生該以濟世救人為職志,倘若公主能救活五千人,大齊便能國運昌隆、民生富裕。”於是公主便在佛祖面前發願,願救大齊百姓千萬。
“今日你們阻止公主為善,公主身為大齊公主,不能不替你們的生計著想,但如此一來,佛祖會否把那些人命算在你們頭上,從你們的壽命當中扣減,就不得而知了。”
聽到這裡,有人開始頭昏眼花,腳軟得站不住了。
誰知道春水堂是公主開的?誰曉得公主曾在佛祖跟前發願?誰又知道公主天生有慧根?這、這……這不是冤人嗎?
齊槐容先狠狠扇了眾人一巴掌,替自家妹妹出夠氣後,才緩聲說:“如果不想擔這業障,不如每月月初,各藥堂派大夫替百姓義診,至於藥材,本皇子會另開藥鋪,你們讓病人拿著藥單到鋪子裡來抓藥,公主還是會自掏腰包支付藥材銀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話都說到這上頭了,何況還是大皇子親自開的口,誰敢不答應?反正就是出個大夫給窮人看病,藥材錢也不必自己付,就能抵消業障,還能有比這個更好的建議嗎?於是眾人紛紛舉雙手贊成。
就這樣,春水堂關門,百草堂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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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1:26
第五章 時間證明一切(2)
公主開春水堂的事情傳揚出去,引起的反應和齊槐容、彎彎預估的相差不多。
有人竊竊私語,說道玫容公主怎麼能去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簡直是自敗名聲,也有一些本想與皇家結親的皇親國戚打了退堂鼓,假裝從來不存這種念頭。
雖然礙於皇上的面子,沒有人敢光明正大議論此事,但皇上耳目眾多,當年跟著他的隱衛還沒告老還鄉,調查這種事不過是小菜一碟。
皇上聽著隱衛的回報,大臣們私底下的小話實在不堪入耳,讓他著實又氣又怒,偏偏他又不是凡事以自我為中心的惡君主,不會以私怨降罪於百官大臣,於是憋著憋著,成日抑郁,卻又怕妻子憂心,一句話也未曾向嬌妻提過。
齊槐容怕父皇憋出內傷,於是在事發第十天,與彎彎商議後,兩人決定提早進行第二步驟——利用廣大的輿論力量來改變。
不管在什麼時代,金字塔頂端的人數永遠敵不過底端,眾口鑠金,當然是股強大的力量,古來多少帝王被百姓罵,罵到改變行政方針。
連皇上都可以因為輿論力量更弦易轍,百官大臣的迂腐觀念算什麼?何況還是上下夾殺。皇上與百姓同心,那些老古板到底知不知道,和老百姓站在同一陣線的皇帝叫什麼?叫做千古明君啊!
於是輿論從大齊王朝的京城往外擴散——
皇帝苦百姓所苦、憂百姓所憂,不但讓皇子習文習武,以報效千萬百姓,連公主也自願習醫,拯救百姓於疾苦,春水堂的興起,百草堂的建立,一段段故事都在顯示當今聖上為人民福祉的無私寬厚。
於是民心所向,於是百姓歌頌,於是大齊上下團結一致,於是身為大齊人民,皆以有齊熙風這樣的帝君感到無上驕傲。
這樣的輿論像春風吹拂,雖然溫暖柔和,卻在最短的時間內籠絡了全國上下的百姓。
齊槐容謹慎心細,要嘛就不做,一做便要做到徹底,他到處布線,先是散播“公主自小便心性仁慈,體恤百姓身受疾病之苦,傾心習醫,至佛祖面前發願”的故事,緊接著一個個群醫束手無策的病人,在公主的醫治下痊愈,他們自願跳出來為公主的醫術和仁心做見證。
再來他再提到為了准備藥材,公主將她的私房錢全都花得一毛不剩,不過這一點,他不需要耗費太多力氣大力宣傳,就有幾百人跳出來替他發聲,總結一下說法就是——
“當時誰曉得丫頭人夫就是玫容公主,她身上無綾羅綢緞、金銀佩飾,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半點脂粉都沒有,就像鄰家小姑娘一樣。”
這個時候,從公主傳說到皇帝身上,開始有人提及這位與眾不同的皇帝。
天底下的男人,只要口袋有點銀子,就算是泥腿子也想多娶兩個老婆,但皇帝連納嬪妃的錢都省了下來,就為著給咱們百姓鋪路建橋,過上好日子……輿論一下子吹遍大齊上下。
慢慢地,不管是皇上、皇後,還公主、皇子,所有皇家人都成為百姓心目中的神。
以上都是後話,整件事在眼下還是醞釀初期,剛剛有些不同的聲音從百姓當中傳出來,因此皇上還是抑郁得緊。
和皇上不同,事件中的女主角彎彎,在面對朝中撻伐聲音的同時,依舊過自己的小日子,讀書習醫、陪伴母親,該做的事一項都沒落下。
只不過被禁足無法出宮,讓她多少有些悶悶不樂,盡管如此,彎彎在面對父皇、母後時,還是滿臉和樂,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望著懂事的女兒,皇上心裡更加不舍,他是極其護短的,就算明知道女兒背著自己偷開春水堂的作為不可取,終究連半句重話都舍不得說,要不是皇後先發話,或許他還狠不下心讓春水堂關門。
父皇的寵愛,彎彎何嘗不明白。
這天,她進御書房,看見父皇對著奏折發呆,甜甜一笑,湊上前道:“父皇,彎彎給你送藥膳來了,今天是五行湯,對父皇的脾胃肝腎都有大益處。”
皇上接過湯盅,喝了幾口,有女兒的藥膳伺候,他的精神好得讓大臣們佩服,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憂心的問:“聽說你不想辦生辰宴?”
眼看女兒的生辰就快到了,他想替她辦個盛大宴會,宴請百官家眷,順便替她挽救名聲,卻被她拒絕了,那時她是這麼說的——
母後即將臨盆,宮裡還是保持安靜,對孕婦胎兒都好。
“嗯,年年都辦宮宴,沒意思。”彎彎回道。
“你是害怕面對那些人嗎?”皇上將女兒拉坐到身邊,不舍的望著她。
她撒嬌的勾住父皇的手臂,輕輕搖搖頭。“我才沒那麼膽小,何況他們的想法根本影響不了我。”真正能教她快樂難過的,是她Care、也Care她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說了什麼,
她壓根不在乎。說完,她笑意盈盈的將頭輕靠著父皇的肩頭,深深覺得她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幸福的公主。
“難道你不想好好的向他們解釋,你並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
“何必解釋?喜歡我的人自然會相信我,不喜歡我的人,就算我說破了嘴皮,依舊只是白費功夫,與其要求他們改變對我的看法,不如讓時間來證明。焉知今日批評的人,明日不會求到我跟前,當疾病死亡降臨,不需要刻意說服,他們就會恍然大悟,大夫這行業有多麼神聖。他們現在之所以說風涼話,理由只有一個,他們尚且健康,可人吃五谷雜糧,誰能逃得過病痛?”
“你心認為大夫是神聖的?”
“當然!大夫是與閻王爺拔河,把親人留下來的神仙,沒有大夫,人們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病痛苦難。有時我真搞不懂,有人生病,跑去求神問蔔,倘若病好,就會祭天酬神,對神佛抱持無上的敬畏心態,為什麼同樣幫人除病去疾的大夫,卻要被人們瞧不起?這不是很矛盾嗎?”
皇上對於女兒小小年紀就能有這樣深刻的體悟感到感動和驕傲,卻也不由得憂心。“這些話,你是無法跟他們說通的。”
“嗯嗯,所以不用浪費那個力氣,留給時間去證明吧。”
輿論將會慢慢產生效果,她相信自己早晚能夠背起藥箱,再度行醫助人,倘若大皇兄的策略成功,應該不至於太久,何況她還有母後的支持呢,她相信母後會在關鍵時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
“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沒有聽說過哪個朝代的公主背藥箱去替人治病的。”皇上拍拍女兒的頭,嘆道。如果她能像以前的公主,乖乖待在宮裡彈琴吟詩,等待家人為她挑個好夫婿,平平安安過一生,多好。
“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也沒聽說過哪個皇帝舍棄三宮六院的啊!這天底下的事,總得有人鼓起勇氣,第一個去做。父皇為大齊王朝首開先例,建立一個有史以來,最正常、健康的後宮,母後也說過,當年有多少大臣權貴想把女兒塞進後宮,因為父皇堅持不肯,選秀的折子都快把御書房給淹沒了。
“什麼開枝散葉、什麼平衡朝堂,反正所有光怪陸離的說詞都有,好像沒娶他們家的女兒,父皇就會絕後,會生不出資優皇子來繼承大齊江山,導至朝堂傾頹,結果呢,多年過去,父皇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優秀,江山也沒有因為少了幾個女人傾倒一邊。現在,那些臣子們親眼見證父皇的後宮沒有血腥煙硝,只有一片和氣,再回頭看看自家後院,心裡不知道多懊悔呢。
“父皇立下的風氣,開始有人模仿,娶妻不迎妾,多少人家的後院平靜安寧、子孫康健,這得歸功於誰?當然是父皇。當男人不再搜集女人,而是搜集成就;當男人不在女人面前逞威風,而是在前途逞威風;當女人不再費心為難別的女人,把心思放在教育子女、孝順公婆、端正門風上頭……百姓勤奮,男女各司其職,家庭平靜和樂,每個孩子都能在平安喜樂、充滿疼愛的環境下長大,父皇,這都是您的功勞啊!您為什麼可以這麼做、敢這麼做,因為您是真正的勇者,您敢與眾不同。
“假設為百姓看病這件事女兒是錯的,那麼父皇也有錯,因為女兒身上流著您的骨血,女兒同父皇一樣,敢與眾不同;如果行醫看病這件事是對的,那麼現在批評我的人,若干年後,也會像那些後院起火的大臣們一樣,滿肚子後悔。”評論完畢,她露出一個圓滿笑容。
皇上卻感到苦笑不得。“你這是把朕捧上天,再把朕往上頭一擱,弄得朕上不去也下不來,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別人說我的還不夠多嗎,哪裡需要父王添口水。等著吧,等哪一天天下百姓需要我,等那些背後罵我自甘墮落的人需要我,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求我重出江湖,伸出援手的。”
“你就這麼有把握?”皇上似笑非笑的問。大皇子在暗地裡使的那些小手段,豈能逃過他的法眼。
“嗯,有把握!”
“小丫頭真敢說大話。”
“這才不是大話,我堅信每個人出生都肩負著一個使命,比如父皇,您要為大齊千萬百姓造福;比如母後,她要扶持您走上世界巔峰,在不勝寒的高處,為您添柴取暖;又好比說女兒我,我的使命是要助人民少受疾病之苦。”
她的話讓皇上無從反駁,女兒從小他就覺得她不同,殊不知她的志向竟這般遠大,居然把天下蒼生當成自己的使命。
“你就不擔心此事傳開,說媒的再也不敢上門?”
彎彎搖搖頭,相當有自信的道:“因為這種事不敢上門的男人,表示他眼界小、心胸窄,人雲亦雲又沒見識,這種男人嫁了比不嫁還凄慘。”
“可你這個年齡,是該考慮婚事了。”
“還不急吧,何況有父皇在,父皇鑲著一對火眼金睛呢,能被父皇看上的男人,准是好的。”
“那麼,程曦驊呢?”他意所有指地向女兒投去一眼。
聞言,彎彎雙肩一垮,她也曾向大皇兄和母後說過,但他們擺明沒聽進去,她可以騙天、騙地,卻欺騙不了最關心自己、親近自己的人,她看向父皇,那番說詞,父皇怕是早已經從隱衛那兒得知,再親口問她一遍,想來父皇也是不相信的吧,所以……這一回她決定坦承。
“女兒從小就崇拜武功高強的英雄,所以我把二皇兄當英雄看,成天鬧著二皇兄帶我去闖蕩江湖,這事兒父皇也是知道的吧?”
“朕知道。”
彎彎懶得提筆,還讓她二皇兄找來幾個寫話本的文人,聽她講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最後那些故事變成一冊冊的小說,她還分別取了名字,叫什麼《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神雕俠侶》……兩兄妹關起門來討論得津津有味,旁人不知道,可還真的瞞不過他這雙火眼金睛。
“自從程將軍冋京,酒樓茶肆到處流傳著程將軍和程小將軍的英勇故事,女兒當然是崇拜得緊,心裡直想著,要是能夠嫁這樣一號英雄人物,日後當真能夠行走江湖,女兒真想體會一下江湖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險惡,這不就是越想越開心得意,才會說出那些沒仔細思量清楚的話。
“可女兒現在明白了,婚姻這種事不能一廂情願,就算情投意合的男女都不見得能白首到老,何況是一雙怨偶?母後說得好,挑男人像挑鞋,不能挑光鮮亮麗的,得挑合腳的,未來的路才能走得穩當,程小將軍是雙光彩奪目的鞋,卻不合女兒的腳,所以女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去糾纏他。”
這番真情告白,若是在現代寫成作文,肯定可以得到滿分,一方面卸除父母的擔憂,也否認了她喜歡他這回事,不管怎樣,反正她以後再不會同程曦驊有所交集了,所以……這樣就好。
“你能這樣想,足見朕的彎彎長大了,別擔心,你的親事有朕替你作主。”
“是啊,我就等著父皇賜婚,聽說當年也是一紙聖旨,才成就父皇與母後的一世姻緣,可見得皇上都是天龍降世,聖旨代表了神旨,被它加持過,肯定會終生美滿幸福。”
“你啊,到底在你母後那裡吃了多少糖,說話總是這麼甜。”皇上笑著,寵溺的輕點了下女兒的俏鼻。
“女兒說的可都是實話呢!”說完,她嬌笑著又窩進父皇的懷裡,她有這麼疼愛她的家人,怎能再讓他們為她擔心呢!
御書房兩邊各有一間小屋,屋裡設有桌椅、矮櫃,陳設一模一樣,但左邊的屋子牆上有數個眼洞,裡面的人可以窺得御書房裡的舉動,右邊屋子則是普通的房間。
當初會弄出這樣一間屋子,是因為皇上剛登基時,朝中仍有許多不同派系的老臣把持朝政,而襄助皇上登基的,全是一些非仕途出身、無功名之人,比起那些存有私心的老臣,皇上更信任幫著自己一步步坐上龍椅的貴人。
於是和朝中老臣開會時,皇上便讓親信待在左邊屋子,讓他們一起參與並同謀和議,將各派系勢力或削減、或掌握手中。
今天齊槐容領著程曦驊到御書房,是因為程曦驊找不到師弟,決定先返回北疆,要來向皇上辭行,沒想到他們到時,聽公公提到公主正在裡頭與皇上說話。
程曦驊不願與別彎打到照面,齊槐容也不想打斷彎彎和父皇的對談,便拉著程曦驊到左邊屋子。
剛開始,程曦驊還不肯偷窺皇上和彎彎的對話,是齊槐容一直用話激他,才逼得他走向牆邊偷聽他們父女兩人對談。
聽完,程曦驊深感汗顏,若不是他未事先求證,就對彎彎發親,若不是母親擔心彎彎告狀,先一步進宮解釋狀況,春水堂也不會因此關門,彎彎替人治病的事不會傳出去,而她的閨譽更不會被毀。
他知道,名聲敗壞,許多想求娶彎彎的男子因此望而卻步,朝堂也有不少權貴在背後私下批評——
“公主驕縱任性,不將皇家顏面放在眼裡,以致於行止偏差。”
“皇上過度寵溺,把公主寵成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頭。”
“替人治病?那得碰多少男子的身軀,公主的貞潔還在嗎?”
各種陰毒狠戾的說詞紛紛出爐,那些曾經諷刺程曦驊妄想吃鳳凰肉的紈褲子弟,現在竟也回過頭,滿心同情地看著他,好像他被彎彎瞧上眼,有多可憐似的。
他是真的做錯了。
他還罵她亂放謠言,會毀壞名聲,日後說不到良緣,可事實是,被他逼出來的真相,才是敗壞她名譽,導致她說不到姻緣的罪魁禍首。
與齊槐容對望,程曦驊面有慚色。
他想起齊槐容曾同他這麼說過:“彎彎不是習武之人,那日被你那麼一摔,摔得她十天下不了床,可她為了替你隱瞞父皇、母後,還大費周章。”嘆了口氣,又幽幽的問:“彎彎到底是虧欠你多少?怎地我們捧在掌心哄著疼著的丫頭,要被你這樣欺負?”
一次、兩次,好像是她纏上他,可認真想想,真正是他一次、兩次的欺負她。
齊槐容衝著曦驊苦笑,明知道男女之事不能偏怪任何一方,明知道曦驊對彎彎無心無意,明知道一頭熱的是自家妹子,可……明明知道的道理一大堆,此刻他還是忍不住口氣不善的埋怨道:“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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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來這就是喜歡(1)
生辰之日到了,如彎彎所願,宮裡並未舉辦宮宴,但禮物她可收得不少。
不管百官對她的觀感如何,她公主的身分不會改變,備受皇上寵愛這個事實更不可能有所變化,為了討皇上歡心,百官自然要趁這個機會大方送禮。
禮物從彎彎生辰前幾日就開始送進宮,不過第一撥金步搖、鳳釵、珠煉送進宮,她表現得意興闌珊。
不久宮中就有傳言,說公主不滿意那些禮物。
因此第二撥禮物的內容大不相同,寶石、黃金、玉雕、稀世翡翠,琳琅滿目。
但彎彎的反應還是一樣興趣缺缺,不過這次她多補上一句,“怎麼都沒有人送珍貴藥材?”她是故意的沒錯,明知道百官不齒她行醫,她就非要藥材當禮物。
廢話,誰會送年華正茂的小姑娘藥材?那是送孕婦老人的。
不過公主最大,她有此意願,連同前兩撥的人也都“知錯能改”,盡快補上第二份禮物。
於是珍貴藥材堆滿屋,連太醫院都不容易看見的珍貴藥材,在短短數日內,聚集在她的小庫房內。
聞著藥香,彎彎心情舒爽,她東摸摸、西看看,滿臉雀躍,她敢確定大齊百姓民生樂利、富足安康,因為……猜猜她收下多少百年靈芝、千年人參?
既然大家都這般表裡不一,喜歡內心鄙夷、面上諂媚,她若不狠狠敲上一筆,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
於是在她十四歲的生辰,她名聲被抹黑的生辰,她丟了面子,卻飽了裡子。
生辰前一日,父皇曾經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看看父皇,再望望母後,蜂蜜嘴一張,回道:“我的生辰是母後的受難日,怎麼能要禮物,自然是我把禮物給奉上,好好孝順父皇、母後才對。”
然後她慎重地交出兩張繡著殘枝爛梗的帕子,一條給爹、一條給娘,禮輕情義重,那是她禁足期間的重大努力。
看見帕子上的繡畫時,皇後憋不住噗哧笑出聲,這丫頭跟自己真真是相差了十萬八千裡,穿越而來,她極力融入這個世界,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樣樣學,她的繡功還強過京城裡最好的繡娘,偏生出這個女兒,像是和這個時代倔強上似的,專挑自己愛的學,不喜歡的連碰都不碰。
在不知道彎彎是穿越女之前,皇後還樂見其成,很高興自己培養出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兒,沒想到……她開始感到有些憂心,就怕她太特立獨行,被人看出破綻,只是現在才開始擔心,似乎為時已晚,她只能安慰自己,一枝草、一點露,每個孩子都能為自己找到出路。
皇上看了看帕子,忠實評論道:“你的手藝沒學到你母後半分。”不過只要是女兒送的,他還是喜歡。
“什麼人就做什麼事,每個人都應該擺在最合適的位置,這不是父皇的用人之道嗎?”
女兒的暗示隱喻,皇上、皇後又怎會聽不出來,女兒啊堅持得很,怕是打算一條道兒走到底了。
皇上顧左右而言他的回道:“知道了,朕絕不勉強你去當繡娘。”
彎彎不依,坐到皇後腳邊的小杌子,趴在母後膝上撒嬌。“父皇嫌棄我的禮,這可是我刺破八根手指頭才繡出來的呢。”
繡出這種東西還傷了八根手指,真不劃算。皇後不禁失笑道:“照你這麼說,這幅帕子上頭,得染多少血啊?”
“沒沒沒,半點都沒染上,小雪拿著木盆在旁邊接血珠子呢。”她巧笑倩兮,還故意開玩笑。
皇後摸摸她的青絲,看著愛嬌的女兒一天天長大,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彎彎輕推母後的腿,軟聲央求道:“母後,我好久沒出宮了,可不可以……”
皇後沒中招,不等她把話說完就直接否決,“不行,你還在禁足。”
見母後那裡說不通,她馬上起身來到父皇身後,環住他的頸子,攀在他背上,耍賴一通,非要父皇幫自己說項。
皇上哪有辦法拒絕,他看看愛妻,說道:“要不……明天特例,生辰嘛,孩子開心最重要。”
“女兒就是這樣被你寵壞的,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能事事反著來。”皇後不滿的橫了丈夫一眼。
“就一天,等回宮後繼續禁足,行不?”
皇後考慮半晌,這才勉強答應,“好吧,但出宮得讓柏容跟著。”
大皇子太寵彎彎,上回春水堂的事他也有分兒,他寵妹妹可以,但寵得過度,可不是好事,所以她也要稍微隔離他們一下。
就這樣,出宮之事定下。
齊柏容早已定下了這一天的約會,曦驊要返回北疆了,他和大皇兄要替曦驊餞行,所以當他得知自己得陪著妹妹出宮,心想著反正妹妹也認識曦驊,就干脆策馬帶著妹妹前往約定的酒樓。
他並不曉得彎彎和曦驊之間的尷尬,當初聽到彎彎看上曦驊的傳言時,還嗤之以鼻,大笑三聲,用力拍著曦驊的肩膀說道:“旁的不知,我那個妹妹我再清楚不過了,她會看上當歸、白芷,要她看上男人嘛……恐怕還得再長個幾年。我家彎彎啊,就是個不開竅的!”
他說得信誓旦旦,齊槐容和程曦驊卻覺得頭頂烏雲密布,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他是個莽漢子,哪看得出妹妹那點兒小女兒心思,真要說,不開竅的不是彎彎,而是他這個當人家二哥的。
彎彎沒問二皇兄要去哪裡,二皇兄最會玩了,跟著他,這一天她絕對可以過得精彩非凡,所以打從坐上馬背,她就樂極了,笑得嘴巴都要咧到後腦杓了。
她會騎摩拖車、腳踏車卻不會騎馬,比起兩輪機械組織,有血有肉的四足動物……完勝!
不說馬背離地面高得多,刺激好玩得多,還有居高臨下的尊貴感,難怪文明進步,英國皇室成員還是需要一隊騎兵前呼後擁,彰顯貴氣。
兄妹倆一路上閑聊著,說到有趣處,銀鈴笑聲不斷,路上行人見狀,有人看傻了,哪兒來的一對璧人,長得這般好看?
他們在酒樓前停下,齊柏容把彎彎抱下馬背,說道:“這裡的烤鴨可好吃了,比御廚的手藝更高,待會兒你得多吃一點兒。”
“那肯定是。”
“回去時,咱們給父皇、母後也帶上,上回母後吃過一次,贊不絕口呢。”
“好啊好啊,也給我的二十四節氣帶上幾只鴨子。”她是個好主子,有好東西,絕不會忘記身邊人。
說說笑笑間,他們走到二樓,在伙計的帶領下,進入雅間,齊槐容和程曦驊已經在裡面等待了。
乍見到程曦驊,彎彎的笑容瞬間凝住,但短短三秒後,她立即掛上端莊合宜的淺笑,落落大方的打招呼,“大皇兄、程小將軍也在。”
四目對望,程曦驊的心髒又開始狂跳,但經歷過幾次後,他終於比較能掌握控制這樣的情況,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恐慌,不過要完全壓制住,還是需要一些時間,所以他定下心,默背內功心法,試圖平復胸口的波濤洶湧。
“你怎麼把彎彎也帶來?”齊槐容問得平常,但其實他真想狠踹二皇弟一腳,這個莽夫,真不知道他的腦袋裡都在想什麼!
“不怪二皇兄,是父皇讓二皇兄帶我出來玩的,二皇兄也是千百個不樂意。”彎彎馬上替齊柏容說話,態度自然得像對程曦驊無半點芥蒂。
齊槐容看著妹妹逞強的模樣,心裡不舍,這丫頭就是打死不示弱。
“彎彎,你說這話太冤我了,二哥我可是很樂意帶你到處跑,要不是嬤嬤怕你變成野丫頭,時時拘著你,否則無論上山下海都有二哥護著呢!”齊柏容一拍胸脯,豪氣的保證。
彎彎甜笑望著他道:“我就知道,二皇兄待我再好不過。”
“知道就好。”他得意的微微挑眉,隨即拉著她坐下,不多久菜色上齊了,他見一盤香噴噴的烤鴨就放在桌子正中央,他也不先問客人,舉筷一把扯下鴨腿,送進她碗裡。“鴨腿又肥又嫩,你快試試。”
“好。”她抓起鴨腿咬了一口,果然皮脆肉嫩,又有香甜的肉汁,她滿臉笑意的道:“真好吃,回去多帶幾只。”
“行,今兒個你生辰,你說什麼都算!包在二哥身上。”齊柏容完全沒注意席間氣氛凝住,頻頻招呼大皇兄和程曦驊用菜。
有齊柏容的熱絡招呼,再加上彎彎的沉默,漸漸地,程曦驊忽略了她的存在,呼息吐納逐漸恢復正常。
又再過了沒多久,話題聊開了,尷尬氣氛不復在,男人們開始談笑風生。
兩兄弟時不時替最疼愛的妹妹布菜,而彎彎則是專注埋首飯碗間,半句話都不搭腔,好像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似的。
齊柏容最喜歡的話題當然是戰爭,他不斷催促著程曦驊談論戰場上的事,當然,那也是程曦驊的成就與樂趣,兩人一拍即合。
“……已經接近春天,卻依然天寒地凍,滴水成冰,雪下得相當大,天天都要清理新雪,所有人都認為這時候北夷不會再發動戰爭,畢竟從入冬以來的幾場大小戰爭,已經讓雙方損失不少人馬和武器,兵疲馬困,軍隊的士氣都降到最低,有經驗的老兵們也說:“這時再發動戰爭,北夷會趕不回部落,春牧季節馬上要開始了,他們非回去不可。”
“然而,我卻隱約覺得不安,因此提醒父親,鍛造武器的工作不能停,練兵也該持續進行,可當時軍中許多老將都嘲笑我緊張兮兮,說我急於求表現、想立軍功,還誇口保證今年的戰事已經結束。
“他們這話出口還不到三天,探子便傳來消息,北夷集結了各部落的青壯年,打算搶在春天來臨之前,傾全力再戰一場。三萬兵馬圍攻!這消息震驚了所有軍官將領,他們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種事,那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呀,這樣一來,北夷將會耽誤來年的春牧,他們以牛羊牲口為生,不放牧,來人都要餓肚子。
“軍中老將頓時慌了手腳,父親試圖穩住軍心,但是沒有足夠的武器,怎麼對戰?戰爭開始的前幾天,我們只能一味的挨打,滿腦子想著如何守住城牆,倘若城破……”
程曦驊花了大半個時辰描述那場戰爭的慘烈悲壯,他說他們天天都在廣場上架起火堆,將死去的兵將燒成灰。
那場戰事,大齊損傷慘重,若非父皇消息靈通,在最短的時間內派了援軍趕至北疆,源源不絕的糧米武器不斷送去,或許那回,北夷真會攻下大齊半壁江山。
事後論功行賞,程溪立下大功勞,升為一品將軍,封威武伯,程曦驊也升為五品將官。
大概是所有男人體內都有天生的好戰之氣,就連齊槐容那樣的溫和男子,也忍不住和程曦驊談論戰略兵法。
彎彎拚命吃,好像沒把他們的對話聽進去,但其實她聽得一清二楚。
終於,肚子填飽了之後,她推開面前的碗盤,清理出一塊桌面,再端過二皇兄遞來的酒杯,以筷尖沾酒,在桌面上畫出一條界線,說道:“誰說沒有武器只能一味挨打?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季節不是?漫天飛雪、天天要清理新雪不是?那些都是再好不過的武器。”
“彎彎,你不懂戰爭,戰爭可不是游戲,你以為是和你皇兄在園子裡堆雪人、打雪仗嗎?”齊柏容笑著揉了揉她的發。
彎彎偏過頭,避開二皇兄的蹂躪,正色道:“不,我是認真的,北夷想爬牆攻城,倘若咱們取柴薪,將雪水燒融,從上而下往敵人身上澆灌,試問,那樣的天氣,敵人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一說完,三個男人全傻了。
沒錯,在那樣的天氣,不管是冷水、熱水沾上身,都會立刻結冰,確實是再好不過的武器。
見三人不語,彎彎本不想盜用未來的智慧財產,但掃落程曦驊的面子,讓她倍感成就,彷佛替自己出了口怨氣,得意極了。
一個不經意,程曦驊的視線與她對上,就在這一瞬間,他頓覺思緒一片混沌,胸中彷佛有什麼東西將要破繭而出,長期在戰場上打滾的他很清楚,這絕對是危險降臨的前兆,倘若此時正在與敵軍對壘,他將死無全屍。
他不允許自己被這種感覺左右,為了保持清醒鎮定,他抓起茶盞,猛灌了一大口,並暗自深呼吸了幾次。
見他又變回僵屍臉,彎彎拉高姿態,再接再厲的又道:“打仗除了用武器,更要用腦子,倘若這時候放出謠言,說我們的軍隊已經攻入敵陣後方,消滅許多部落,他們還能有心情打仗嗎?
“如果這不僅僅是個謠言,而是真的派兵潛入敵軍後方呢?既然青壯男子都前往戰場,部落裡只剩下老弱婦孺,一舉殲滅敵方,不難吧!他們可以攻其不備,難不成咱們不行嗎?”
“好辦法!彎彎,如果你是主將,你會怎麼做?”齊槐容興致勃勃的接話,沒想到什麼雜書都看的妹妹,竟能看出許多門道。
“我會在北夷尚未攻城之前,先在城門前挖大洞,在上面鋪上薄木片或稻草,雪一飄,陷阱將會被遮掩住,當敵軍靠近城門掉進陷阱之後,再往裡頭倒水,就可以做人肉棒冰。我還會用蠟先將長釘固定在城牆上,再用冷水一澆,讓釘子凍得結實,黏在牆上,若真有敵人逃過第一道陷阱,在第二道防御釘山面前也必須舉白旗了。
“當然,我也不會笨得以為這樣就可以擊退敵人,所以我會再放出謠言,說是聖僧預言來年北夷的牲口來不及長大,族人將因飢荒,死傷近半,既然連咱們都知道他們會錯失春牧,北夷士兵的心裡又怎麼會沒有隱憂?作戰最怕心有旁騖,在那樣的情況下,北夷還能不輸?”話說完,彎彎放下筷子,連日來心裡的委屈像是瞬間蒸發似的,她松了口氣,微笑道:“程小將軍,作戰不能靠死讀兵書,要懂得靈活運用各種戰略,否則父皇把邊關交給你,太危險了。”
齊槐容並未斥責妹妹的無禮,原本緊蹙著的眉毛反而舒展開來。很好,她終於懂得替自己出氣,心頭老是憋著事情會生病的,發泄出來就好,他也樂得幫忙落井下石,揚眉道:“曦驊,彎彎這話說得在理,作戰可不能死腦筋。”轉頭,他對上彎彎的笑眼,問道:“吃飽沒?大皇兄帶你去藥材市場繞繞可好?”
“好,那我們快走吧。”彎彎笑著起身,看也不看程曦驊一眼,便跟著大皇兄走出雅間。
程曦驊望著她的背影,許久說不出話來,他混亂了,竟然分不清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是欣賞?敬佩?歉疚?還是……對危險的高度警戒?他不知道,只曉得心越跳越快,呼吸越來越亂,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衝去,他默背再多的內功心法,也鎮不住這次的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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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1:58
第六章 原來這就是喜歡(2)
齊柏容舉起酒杯,笑道:“曦驊,他們離開了沒關系,咱倆繼續喝。”
他沒有回神,只是無意識地喃喃自問:“彎彎一直都……這樣聰慧嗎?”
齊柏容沒察覺到他的古怪,只聽見他稱贊自家妹妹,他與有榮焉,大笑道:“這算什麼,雕蟲小技啦,彎彎從小就有一堆奇思妙想,就是大皇兄那等心思重、城府深的,有時候也辯她不過。
“如果你說有女人比彎彎漂亮,我勉強可以同意,各花入各眼嘛,但如果你說有女人比我家彎彎聰明,這我可不依,所以你千萬別聽信外面人亂說,彎彎是絕對絕對不會看上你的,你大可放一百個心。”
這話……算得上安慰嗎?程曦驊僵住,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所以她會看上哪種男人?”
“至少得像我大皇兄那麼聰明的吧,套句我們家彎彎常說的,腦袋決定一切。那種話還卡在喉嚨口,就連腸胃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男人,是絕對入不了她的眼的。”
聞言,程曦驊真感哭笑不得,也更加困惑了,明明覺得危險,明明想要逃避,明明害怕被她纏上,想盡辦法將她推遠,可這會兒聽到齊柏容信誓旦旦的說彎彎看不上他,為什麼他心裡會感到不是滋味,難道……他生病了嗎?
兩年過去,程曦驊在北疆的表現出人意表。
以前還有人嘲諷說他之所以能夠立下那麼多功勞,是因為他有個能耐父親,但程溪回京接任兵部尚書後,軍中再也無人可以讓他倚仗,他卻靠著自己的實力不斷立下軍功,慢慢往上爬,短短兩年,他從五品升為三品大將,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殊榮。
北夷聽見他的名字,聞風色變。
人人都說他的戰略詭譎難測,沒有人能猜得到他下一步會怎麼做,他從不按照兵書行事,他用兵如神,出其不意,他主導的每一場戰事,都成為京城說書人的段子。
然而不光是程曦驊,兩年過去,齊槐容、齊柏容和彎彎也都有不少改變。
齊槐容開始進御書房,與父皇、大臣共議國事,並且在父皇的默許下,主導朝政進行,他漸漸嶄露頭角,在朝堂中建立威信。
齊柏容的願望自然是前往北疆,但母後不允許,父皇也不願意招惹母後傷心,於是知道他性子野,父皇便順著他的脾氣,經常讓他領皇差到處辦事,出宮次數多了,閱歷漸長,他的心也漸漸定了下來,學會深思熟慮,遇事不再莽撞。
這就是人性,吃一塹、長一智,暗虧啃多了,自然學會用心思。
至於彎彎,如同齊槐容所布置的,她的惡名轉為善名,輿論一面倒地大肆誇張她的仁心仁術,更多更多與公主有關的傳奇故事出籠。
比如,皇後娘娘在五皇子誕生那日難產,群醫束手無策,眼看皇後娘娘和五皇子將要魂歸離恨天,滿宮上下無不愁眉苦臉、焦急憂慮,唯獨公主沉穩鎮定,她焚香淨身,在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面前上一炷香後,走進產房。
未婚女子怎能進產房,這種事是要令人大加詬病的呀,但是奇跡出現了!公主進產房後不到兩刻鐘,五皇子平安誕生,皇後娘娘在鬼門關口逛了一圈之後又走了回來。
宮裡盛傳,那時的公主,臉上散發著慈光,微微的笑容和龕上的菩薩塑像一個模樣,於是有傳言道——
“是菩薩借著公主的手,救活皇後娘娘。”
“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為拯救凡人降生。”
在這個傳奇之後,有許多藥石罔效的權貴們求到公主跟前,希望公主能為家人治病。他們當然記得當初自己是怎麼批判公主的,倘若公主心量狹窄,見死不救,他們的親人只能等著進棺材了,不過意外的,公主並不同他們計較,依舊盡全力為他們醫病,於是心懷羞愧的皇親貴胄們說:“替人看病時的公主完全不像公主,沉穩的氣度、慈藹的面容,簡直就是仙女降世。”
就這樣,傳言越聚越多,彎彎看病的機會也越來越多。
皇上本不欲事情繼續發展下去,想限制女兒為人看病,但皇後認為不應該埋沒女兒的天分,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在一旁幫忙敲邊鼓,再加上朝中大臣們的苦苦哀求,皇上開了一次特例、兩次特例……求醫的家屬就像無法控制的大水,蜂擁而至。
春水堂雖然關了,彎彎卻成為御醫的一分子,當然,尋常小病是到不了她手上的,通常是御醫診過一圈、不見成效之後,才會輪到她出診。
她陸續救活許多無法治愈的病人,從權貴到百姓,她看病的範圍越來越廣,越是疑難雜症,越能引發她的興趣,她從閻王手下搶回不少性命,她的傳奇寫成一本又一本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
像是未蔔先知似的,當初她在父皇跟前所說的話,一一實現,生老病死無人能擋,瞧不起她的人也會生病,在不得不求到她手上時,當年的鄙夷成了最大諷刺,然,疾病痊愈,想法丕變,批判成了感恩,鄙夷成為尊重,她靠著一手醫術,替自己建立正面形像,成為菩薩的代言人,為普渡天下眾生而出生。
這些全是兩年當中,在四個人身上發生的變化。
自然也有不變的,比如皇子公主之間的兄妹感情不變,而齊槐容、齊柏容與程曦驊的兄弟友情,借著書信往返,更加堅定。
北疆,初夏剛至,滿地青草離離,這是北疆最美的季節,草肥馬壯,風吹草低,牛羊安適吃草。
程曦驊從城牆上遠眺,面色卻突兀的顯得凝重,他深知這副安然祥和的景像將在秋冬之際轉為肅殺,究竟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兩國之間不再連年交戰?
這些年,他不斷想這件事,與齊槐容書信往返之際,槐容提了個很有趣的想法——進行兩國貿易。
只是,北疆雖然廣闊,卻因為土地貧瘠、雨水不足,無法墾地種植,除牛羊、皮毛之外,有什麼東西可以和大齊交易?
大齊在眾兵將的努力下,北疆百姓也懂得飼養牛羊的技術,生產的肉和干酪足供大齊國內所需,北夷完全沒有與大齊交易的實力。
他把想法告訴齊槐容,他的回信裡則多了一張小信箋,上頭寫著——
真的沒有嗎?煉制武器的技術、礦產、戰馬、北方特有的藥材、珠寶、特殊的風情小吃……不要被視野狹窄了心胸。
信箋上的字跡多了一抹女子的娟秀,口氣還帶有一絲諷刺,他很清楚,信箋來自於被奉為菩薩座前仙女的彎彎。
當年的事,他始終欠她一句抱歉,不管是害她受傷,還是害她關掉春水堂。
當年被她一頓諷笑,戰場上,程曦驊再不墨守成規,連雪都可以當武器了,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因此兩年來,他打過無數場戰役,他的軍隊從敵軍料想不到的地方突擊,在最短的時間內殲滅敵人,他用的法子千奇百怪,他的戰略出奇致勝,北夷喚他戰神。
別人不清楚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他卻是明白,改變自己的是彎彎。
而且他也開始懂得關心北夷各部落之間的狀況,如今領導部落的國王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膝下有八個兒子,有足夠實力角逐下一任王位的只有四個,四人當中以老五達西布的性格最為溫和,對大齊的態度也較為友善。
一次戰役中,達西布為程曦驊俘虜,他暗暗測試達西布數次後,決定與他合作。
兩人閉門密談一整夜,半個月後,程曦驊布置軍官押送達西布回京,但半路卻被達西布給“逃”了。
從那之後,兩人取得共同默契,程曦驊不再與達西布對陣,當他和達西布的兄弟們打仗時,他下手不留情,他給予屬下的重要指令是,殺敵先擒王,擒王者功加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因此目前八子已折損三人,當中有兩位是深具實力者,換言之,達西布的對手只剩下一個。
有程曦驊的暗助,達西布在部落裡地位大升。
身為將軍、殺敵斬將,無數生靈斷送在程曦驊的刀劍下,可誰知道,他衷心盼望的是和平。
轉身下城,從階梯往下望,他看見穆語笙抱著兒子朝自己走來。
生過孩子的她雖然還是一樣纖細柔美,但臉上細數不盡的溫柔,散發著為人母的韻味。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但他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喜歡她,會喜歡她,是因為她需要保護。
她像個妹妹一樣,老在他身邊繞啊繞的,什麼事都要他幫忙,他為她做慣了,習慣她是自己的責任,他也想過娶她為妻,因為比起其它女人,她沒有心機、不做作,也不會害人,沒料到卻被師弟捷足先登了。
有沒有遺憾?還好吧,對於女人,他向來無感,師妹能嫁給他最好,至少省了心,不能也沒關系。
只不過師弟成親那天,師弟怕他鬧洞房,居然在酒裡下藥,把他給弄暈了,後來謠言傳出,竟說他為情所困,大醉一場,這是啥跟啥啊?不過這事兒太尷尬,他不想解釋,以為早晚會事過境遷,沒想到軍營裡,男人比女人還嘴碎,竟然把他們比喻成祝英台與梁山伯。
真是的,如果這樣,師弟不成了馬文才?這話要是讓師弟聽見,不氣到跳腳才怪!
當年左棠留下一封信便遠走他方,至今仍沒有人知道他報仇的結果怎樣,他究竟是生還是死,有人問過他,如果左棠不回來,他會娶穆語笙嗎?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只覺得似乎應該這麼做才恰當,畢竟師妹和小侄子需要照料,他身為大師兄,應該挑起這個擔子。
可是心裡又有一道微小的聲音告訴他,其實還有很多方法可以照顧他們母子倆,他的心應該留給另一個女人進駐,就在他想著到底還會什麼女人吸引他時,穆語笙已抱著孩子來到他面前,打斷了他的遐思。
程曦驊很自然的把孩子接過手。“師妹,你怎麼出來?”
“喃喃鬧著呢,他想找大師兄。”穆語笙偏過頭看著兒子,他和丈夫長得很像,每次想左棠想得厲害,看看兒子,她的心便安了。
望了一眼她憔悴的面容,他不禁輕嘆了口氣,已經兩年過去,他托人四處打聽,始終沒有左棠的下落,他有些尷尬的抓抓頭發,支吾道:“師妹,如果左棠不回來……”
穆語笙不等他說完,立刻板起臉,賭氣似的嚴正駁斥道:“他會回來的!他舍不得我和喃喃。”誰敢說這種詛咒左棠的話,她就跟誰翻臉,就算是大師兄也一樣!
“如果左棠當真回不來呢?”程曦驊不懂得安慰女人,實事求是又問。
“不會,他承諾過,絕不會拋棄我。”
“兩年了,他早已經毀掉自己的承諾。”他氣她的冥頑不靈,就沒見過比她更固執的女人,這麼倔,對她有好處嗎?
“就算是這樣,我也會等他,就算等一輩子我也甘願,我會等到他心疼不舍,等到他良心不安,等我把喃喃養大,再去尋他。”
所有人都認為左棠死了,說他如果還活著,早就回來了,要她別再傻傻等候,要她隨了大師兄,否則哪日大師兄說上親事,她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可是她怎麼能夠這麼自私?
“語笙,其實我可以視喃喃為己出……”
“你不可以。”她截斷他的話,“我不允許任何人占據左棠的位置,就算他不在,我也會為他守住,因為我愛他,我也只允許他愛我。再者,師兄為了責任娶我,哪天碰上喜歡的女子怎麼辦,難道要委屈她當妾?”說完,她伸手把兒子接回懷裡,氣嘟嘟的走開。
程曦驊皺眉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在心中暗嘆一口氣,看來要勸說師妹改變心意,比找到左棠的人更加困難。
他雙手負在身後,緩步走回軍營,兩名士兵談得熱絡從他身邊經過,並未注意到他,可是對話卻一字不漏的傳進了他耳裡——
“每次見到杏花兒,我那顆心啊,就怦怦怦怦跳個不停,連呼吸都不順了,恨不得把她給揉進自己身體裡,我一定要攢夠銀子,再去見她一面。”高個子男舉手發誓。
他的話鑽進程曦驊耳裡,咚一聲,讓他的腦袋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本來已經與對方錯身走過,他卻猛地轉身跟在兩人身後,繼續偷聽他們說話。
“可不是嗎?我見到翠翠也是這樣,腦子轟的一下子就炸成一鍋糊啦,連想要好好跟她說句話都辦不到,唉,真氣人!”矮個子男連連嘆氣。
“咱們怎不生在有錢人家裡,要是□袋滿滿的,就直接把人給娶回家……”
在高個子男嘆氣時,程曦驊搶快幾步,衝到兩人中間。
他們一回頭,發現是自家將軍,狠狠嚇了一跳,趕緊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喊道:“程將軍。”
“方才你們說,見到某個女人會心髒亂跳、呼吸不順,腦子還會炸成糊,是真的嗎?”
他們直覺想回答沒這回事兒,可是將軍說得一字不差,肯定是全聽見了,他們只好低下頭,吶吶的應道:“是啊,將軍。”
“這不是很危險嗎?如果敵人殺過來,你們的小命還能保全嗎?既知危險,為什麼不遠遠躲開那些女人,還想把對方娶回家?”
程曦驊一連串的問題把兩人給問懵了,他們一開始還以為將軍心情不好,想隨便找個人訓訓,可越聽越覺得將軍說法古怪……這、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兩件事可以湊在一起的嗎?
見他們面面相覷,表情為難,誰也不肯先回答,程曦驊惱了,怒道:“有話直說。”
矮個子男不禁嚇,被他一喊,話馬上脫口而出,“將軍,那個亂七八糟的款兒是在看見女人時才會有的,看到敵人不會啊!”
不會?是啊,是不會……所以狀況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危險……等等,不對!“但是想起她的時候就會,萬一在對敵時想到她呢?”
高個子男失笑道:“將軍多慮了,哪有這回事兒。將軍,是哪個女人讓你喜歡到這個程度,如果喜歡就直接上門求親,憑將軍的身分,哪個女人不想嫁。”
“你說我喜歡她?”程曦驊被對方的話嚇到了,兩眼倏地瞪大。
嗄?敢情將軍連喜歡女人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不會吧,將軍都二十幾歲了……松口氣,高個子男笑開,連忙換上一副心靈導師的嘴臉,他湊上前,低聲說道:“將軍,你好好想想,是不是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心跳亂、吸氣快是小事,胸口好像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很想要跳出來,嚴重的時候,全身熱烘烘的,像快把人給烤熟了,最重要的是,在一陣亂七八糟的感覺之後,會有絲絲的甜蜜滲進骨子裡?”
程曦驊有些怔愣的點點頭。“差不多是這樣。”
他是個自制力非常好的男人,從不會為任何事失控,十歲時,曾經有一只老虎在他打坐運行內功時,在他附近徘徊,他也不受影響,可是齊彎彎……只消她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輕觸,都會讓他變得不像自己。
“是不是光聞到她、想到她或摸到她的東西,就會徹夜難眠,她的臉一直一直在腦袋裡出現,睡著了,她還會鑽進將軍的夢裡,害將軍心癢難耐?”
心癢難耐!這個形容太好了,對,就是這樣,他的說法是萬蟻攢動,他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間被人下毒了。
齊槐容寄來的小信箋、齊柏容信裡轉述彎彎的話,都讓他一看再看,就算把每個字句都牢牢記住了,他還是想把信好好揣收在胸懷裡。天知道,他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抵抗這種莫名其妙的衝動。
程曦曄點點頭,聽得更加認真。
高個子男看著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將軍居然要為這種事向自己請益,成就感大增,膽子瞬間肥了,他攀上將軍的肩膀,彷佛瞬間和將軍成了好兄弟。“將軍,聽我一句勸,你不只喜歡那個女的,你是愛慘、愛死了,快去把人給娶回來吧,天天面對面,該做的事多做個幾回,那些症狀才會慢慢消退。”
“你說我愛她?”原來那種感覺叫做愛?他真的不知道,可是……怎麼會呢?“可我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就有這種感覺。”越到後來感覺越強烈,他以為離開了就會好轉,但這兩年,每每想起她,他又會變得不受控制。
“將軍有沒有聽過一見鐘情?說不定你們前輩子就是夫妻情人,這輩子還要來共續情緣,兩輩子的紅線把你們緊綁在一起,你當然會對她一見鐘情。將軍,真的,快點讓家裡長輩去女方家下聘,否則遲了,她會變成別人的女人,到時懊悔就來不及了。”
一想到彎彎變成別人的女人,完蛋,控制力絕佳的他竟然想要舉大刀,把對方砍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得快點寫信告訴齊槐容。
兩名小兵看著他略顯慌張的背影,忍不住竊笑著,等等回軍營,他們就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眾兄弟知曉,當然,他們一定也會警告大家,這種事兒私底下說來開心開心就好,至於在將軍面前,咳咳,還是小命要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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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2:14
第七章 旁觀者清(1)
“程將軍,京裡來信。”小兵遞上書信。
程曦驊吩咐過,凡是京城裡來的信,一定要立刻送上,因為除了家書之外,肯定是齊槐容或齊柏容兄弟的信。
對,他在等齊槐容的回信,等他再度“支持”自己。
上一封信,除正事之外,他把自己的“症狀”也交代上去,當然也表示他恍然大悟,清清楚楚地剖析了自己的感覺,期待齊槐容站到自己這一邊。
他告訴槐容,自己有嚴重的大男人主義,在他眼裡,女人就是那一回事,無知愚昧、裝柔扮弱,除爭寵和生孩子什麼都不會,他的母親是女人中的奇葩,整個大齊找不到第二人,而能像師妹那樣懂一點武功、會替別人著想的,寥寥無幾。
他承認自己偏激,因為圍在身邊的女人就是那副德性,北疆多少官員將領想把女兒嫁給他,但光聽她們說話,他就無法忍受,但是彎彎……不一樣。
起初,他確實認為她是驕縱無知的公主,千方百計想吸引他的注意力,還刻意放出消息,以致於謠言不息,他覺得煩死了,更痛恨她的手段,更何況當時的他還覺得她是個危險的女人。
直到在御書房聽了她與皇上的對話,他欽佩她的眼光與胸襟;直到那頓餞行宴,她意外現身,一番話推翻他對她的所有觀念;直到這兩年,與他們兩位皇子的書信往返,裡面的點子想法,以及一張又一張的小信箋……
他承認自己錯了,彎彎不是普通女子,她非但不驕縱無知,她的胸襟眼光、看法見識,許多男子都無法相比。許多時候,她的想法讓他目光為之一亮,由衷贊佩,如果他們的開始別那樣尷尬,也許他們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而最近兩名小兵戳破了他不願正視的心態,像是任督二脈突然被高手打通,他終於理解自己,原來他對彎彎是喜歡慘了,不是討厭慘了,原來為她心跳狂亂是因為愛,不是因為危機降臨……姍姍來遲的了解,讓他感到幸福、愉快,讓他想要策馬返京,親自求到皇帝跟前。
從沒有寫過那樣的表白信,從沒有嘮嘮叨叨地寫滿十數張白紙,花了整夜的時間,他把信寄出去,然後不安等待,終於,他等到了。
是齊槐容的回信,他飛快展信閱讀,沒多久……他濃眉揚起,笑得自在愜意,好兄弟就是應該這樣!
程曦驊暗自起誓,為了報答齊槐容,日後他願意為他兩肋插刀。
他難得的笑臉,卻害得小兵接連倒退三步,像是見到鬼似的,差點兒摔倒在門邊。
怎麼會?明明還不到鬼月啊,要不要燒燒紙錢、祭拜鬼神,還是請大師來看看,將軍是不是什麼北夷冤魂附身了?
小兵滿腦子胡思亂想,越想,嘴越扁,盯著將軍的笑臉,好想大喊救命。
他們家將軍是好人啊,雖然有點凶惡、有點冷,雖然不太會和人說話、不會用嘴巴關心人,可是他是真心待人好的,天上的神仙,求求禰派三太子來幫將軍降妖除魔……
背靠著柳樹,風揚起,吹亂彎彎的秀發,仰著的小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繼她做出來的六味地黃丸和加味逍遙散大賣之後,今兒個早上,她又將第一批天王補心丹給制作完成了。她那二十四節氣啊,自從投身制藥業之後,像是著迷了似的,一個個往裡頭鑽研。
剛開始,彎彎沒想過用藥丸來賺錢,只是拿來讓母後到處做人情,可是一來,二十四個節氣閑時間多,又一個個勞碌命,不做事就喊無聊上一來,藥效好,拿到藥的貴夫人四處探聽,哪裡可以買得到;三來,當初關了春水堂,掌櫃和幾個伙計頓時失去營生,因此才另外開幾間鋪子,專賣成藥。
是大皇兄出的頭,她只負責制藥。
大皇兄說:“掙來的銀子,大皇兄幫你存著,日後給你當嫁妝。”
二皇兄笑呵呵說道:“大皇兄慎言,要是讓父皇知道,你暗指他給不起彎彎嫁妝,能不修理你?”
齊柏容那是妒嫉大皇兄有能耐,會掙銀子,自己卻給不起妹妹多少嫁妝。
她笑著一手勾著一個哥哥,靠靠左邊那個,再靠靠右邊那個,笑道:“父皇確實給不起我想要的嫁妝。”
他們異口同聲問:“你想要什麼?”
齊柏容還補上一句,“別擔心,盡管說,就算沒有,二皇兄打劫也要把你想要的嫁妝給劫回來。”
她笑眼眯眯,甜蜜蜜的回道:“我要大皇兄、二皇兄當我的嫁妝。”
她其實明白,大皇兄太像父皇,也太崇拜父皇,父皇除了當皇帝之外,還私下開了近千家鋪子,每年收進庫房的銀子多得驚人,怕是不比朝廷的稅收少。幾年前大皇兄知道這件事之後,也對營商起了興致,總之,父皇做什麼,他就想試什麼。
那種偶像崇拜情結,彎彎百分百能夠理解,當年的自己要不是因為這樣,怎麼會有機會穿越?要是這時代有醫美整型,她發誓,大皇兄肯定會把自己整出一張父皇臉。
總之,成藥越賣越好,只是沒有多少人知道,效果奇佳的好藥是出自玫容公主之手,不過有事可做,讓她不至於閑到胡思亂想,荷包滿滿,也讓她施藥施得更大方,她這個菩薩座前仙女的名聲,自然越傳越響亮。‘
昨天二皇兄把程曦驊寄來的信給她看。
打從兩年前她在酒樓裡刺了程曦驊一頓後,二皇兄就認定她是戰場奇才,往後程曦驊寄來的每封信都會送到她跟前,問問她有什麼意見。
其實她哪能有什麼高明意見,不過是為了在程曦驊面前囂張幾分,從現代小說裡面偷竊幾個點子罷了,這種話兒自然無法告訴任何人,但她倒是挺開心二皇兄和程曦驊一直保有書信往來,因為透過信件內容,她看得出來程曦驊是誠心交二皇兄這個朋友的。
他知道二皇兄壯志未酬的心思,每冋戰事結束後,就會巨細靡遺把每個細節全寫在信裡與二皇兄分享,然後分享分享著,信就會分享到她手上。
她很想忘記程曦驊,反正早已經否認了喜歡他,反正大齊上下好男兒比過江之鯽還多,可是不知道是什麼牽著、絆著,讓他的身影時刻在她腦間閃亮。
他不帥,至少沒有大皇兄帥,他不溫柔,至少沒有二皇兄待她溫柔,她身邊的男人夠多,真的不差他一個,何況每見他一次,她就倒霉一回,不管他有心或無意,他都掃蕩了她的自尊。
這樣的男人應該敬鬼神而遠之,只是她的理智很清楚,但每每看著熟悉的筆跡,總會讓她忍不住地想起他……
她不是傻瓜,也沒有那種堅頁不移的情操,她甚至相信,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可是這樣的她竟然不知不覺被程曦驊給制約了,真真弄不懂啊,也許她該研發的新藥不是大青龍湯,而是忘情水。
深吸一口氣,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會的,他不會影響自己太久,再過一段時間……
她就會將他徹底遺忘。
“彎彎。”
大皇兄的聲音將她的心思拉了回來,她轉過頭,衝著他甜甜一笑。
“怎麼在這裡作白日夢?”齊槐容走到她身邊,也背靠著樹干坐下。
“什麼作白日夢,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天王補心丹做好了,春分和小雪已經把藥丸送出宮。”
“那些藥供不應求,你說,咱們該不該再多開幾間鋪子?”
“那也得有足夠的人手做藥,總不能把我那個院子當成藥廠吧。”供應五間鋪子,她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
“這點我有想過,春分、谷雨、小滿、夏至幾個,都能夠獨力制藥了,我想把她們送出宮,建幾個藥廠,雇百十個工人,往後她們只要監督制藥就好。”
“大皇兄這麼想把生意做大?”崇拜老爹崇拜到這等程度?哇!偶像的力量很強大哦!
“是。”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什麼?大皇兄真這麼想贏父皇?”
“我沒想過要贏父皇,我只想做父皇做過的事。”
“行,大皇兄怎麼說都行。”彎彎笑眼眯眯,她只會一滴血汗一粒米,付出勞力,得到收獲,做生意這種事完全不行,有人想替她搞營銷、擴大生意,她求之不得呢。
齊槐容笑問:“你那裡能送幾個出去?”
“我的二十四節氣除霜降、小寒、大雪之外,每個都有足夠的本事了。”
天資這種事強求不來,同樣的教導,她們學什麼就是慢其它人一步,不過貴在勤奮、不怕吃苦,早晚會有所成。
“小雪也留下,你身邊得留個機靈丫頭,剩下的二十個,我帶走。”
“好。”
“彎彎,有空的話,再訓練幾個這樣的丫頭吧。”
“怎麼了,二十個還不夠大皇兄使?”
“南邊傳來瘟疫,狀況不樂觀,我本想親自帶御醫過去……”
他的話都還未說完,彎彎就急著搶白道:“大皇兄,讓我去!”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父皇那裡……”齊槐容搖搖頭,不認為父皇會舍得,父皇總說女兒就是要嬌養,不能受到丁點兒風吹雨淋,不像兒子皮粗肉厚,就該吃苦受苦,才能鍛煉心智,況且他也不想妹妹為了照顧病人,自己也染上了病。
她馬上接話道:“我去說服父皇。”
古代的瘟疫就是現在的流行性感冒,所以要先備藥,金銀花、魚腥草、板藍根、黃芩等等,要先搞清楚病菌是呼吸道感染還是腸胃型感染,看來她必須先到太醫院走一趟。
光看妹妹兩顆眼珠子轉個不停,齊槐容就知道她心裡有多樂意,他安撫道:“先別急,目前瘟疫的事,地方官員尚未上折子,是父皇的隱衛傳來消息,父皇打算派第一批御醫過去,如果情況能夠控制得住,自然用不到你出馬,如果狀況危急……彎彎,上次你告訴過我,有關瘟疫的傳染途徑、公共衛生什麼的建議,如果有辦法的話,你能夠先做好准備嗎?”
“沒問題,交給我,我馬上去太醫院!”語罷,她倏地跳起身。
齊槐容也跟著起身,一把抓住她。“等等,先別急,我有話問你。”
“還有事?”彎彎回過頭,不解的瞅著他。
“父皇要我問你,覺得凌之蔚這個人怎麼樣?”他試探的問道。
他收到程曦驊的信了,那封信讓他哭笑不得,還以為驍勇善戰的程將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沒想到……想起信裡一見鐘情四個字,他的嘴角惡意的上揚,這人終究要自作自受。
可是現下他必須先確定彎彎的心是否仍一如過往?被傷害過的她,還願意在程曦驊身上投注感情嗎?
聽他這麼一問,彎彎這才恍然大悟,她終於明白父皇怎麼會突然讓二皇兄帶自己上街去看狀元游行。
凌之蔚,今年的文狀元,是凌相府家的長孫,十九歲,尚未訂親,長相斯文、舉止有度、才高八鬥、內涵豐富……是京城名門淑媛心系的男子,若非家中長輩堅持他考上科舉之後才肯說親,凌家的門坎早已經被媒人踩破。
那日新科狀元游街,是他領的頭。
二皇兄預定了名門樓的雅間,讓她居高臨下把人給看個透澈。她不否認,凌之蔚確實是個婚配的好對像,只是……要說是感覺不對還是頻率不對,那麼好的對像之於她的荷爾蒙沒影響,看著滿街女子朝他丟帕子,她只覺得好笑,半點都不想共襄盛舉,不過她想是這樣想,說出口的答案卻完全不一樣,“他家世好,人品也好,如果是父皇看上眼的,定是個好的。”
“父皇自然是瞧上眼,才會讓你去看看,你不喜歡嗎?”
“又沒相處過,哪裡曉得喜歡不喜歡?不過這時代流行盲婚啞嫁,我豈能要求太多,何況婚姻是否成功幸福,端看各人造化,賜婚之前,母後不也沒和父皇相處過嗎?”
所以成就婚姻的不是愛情而是適應,適應力越好、妥協心越強的人,越能經營出一段世人眼裡的圓滿婚姻,至於幸不幸福、快不快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齊槐容沉吟半晌後,說道:“你這樣的說法很……”很實際,卻也帶著淡淡的無奈,對於婚姻,女子都是這般看法嗎?到底婚姻帶給女人一生多少委屈?
彎彎一哂,回道:“大皇兄,我聽過一句話,很有意思。”
“說來聽聽。”
“女人成親後流的汗和淚,是女人挑夫婿時腦子裡進的水,我擔心自己腦子裡進了太多水,日後苦頭吃不盡,所以這種事還是交給耳聰目明、腦袋清晰的父皇和母後吧。”
她發過誓的,再也不為感情傷腦筋,雖不至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佴這些年看得多、聽得夠,心底多少明白,這是個以女人悲劇架構起來的時代,太多的禮度規條限制女人的自由,剝奪女人的快樂。
她身為被父皇、母後捧在掌心呵護的公主,她已經比這時代的女子享有更多的快樂與自由,所以,她不該再貪求。
愛情?不必!婚姻?幸福也好,不幸也罷,只要能夠讓她繼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就心滿意足了。
“你明知道父皇母後希望你能挑個喜歡的、順眼的,才會讓柏容帶你去看人。”
“人心會變,今日順眼,難保明日就不順眼了,今日歡喜,難保明日不厭棄,何況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我見他順眼,說不定他見我不順眼,又或許他順眼的是我的家庭父兄,不是我這號人物。”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接著又道:“我相信父皇的火眼金睛。”
齊槐容細細打量著她的表情,沒有歡欣,更沒有其它女人在聽見凌之蔚這個名字時會出現的嬌羞紅霞,以此推論,她對凌之蔚完全無心,可她的無心是否因為……還沒把程曦驊放下?
他嘆道:“你都及笄了,婚事還沒著落,父皇母後都擔心著呢,倘若凌之蔚這種好男人又被旁的女人捷足先登,我們的彎彎怎麼辦?”
“放心,該我的跑不掉,不該我的,就是用枷鎖困住,還是會想方設法逃離。男女之間首重緣分,倘若無緣,就算躺到一張床上,中間也會隔著一片海,兩顆心各在彼端,碰不到一塊兒,順其自然吧。”說到這裡,她的口氣已經有些不耐煩,她揮揮手,急急結束這個話題。“不談這個了,倘若疫情擴大,我要做的事可不少,先去忙嘍!”這回,她抽開手,頭也不回地往太醫院跑去。
望著她的背影,齊槐容暗忖,她對凌之蔚很不感興趣吧,假使他今天提起的人是程曦驊,她也會是這樣的態度嗎?不過這個問題,目前他還無法得知答案。
彎彎在半途遇見史湘晴。
她是尚書府的千金,很可愛的一個小女生,臉圓圓的、酒窩深深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笑的時候會露出小虎牙,她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但運氣有些差。
小時候,湘晴家裡便給她訂下娃娃親,誰知男方十六歲時病了一場,沒了,湘晴與他是青梅竹馬,感情好得不得了,他死去,她整整哭了大半個月,曾經還存著出家為尼的念頭。
她是史尚書的掌上明珠,家裡雖有諸多姊妹,卻是唯一的嫡女,史尚書疼極愛極,女兒不願意再說親事,他也不勉強,甚至放話,只要女兒樂意,便是養她一輩子又如何?
至於她會和史湘晴成為閨中密友,原因有二,第一,她第一次誤聽了她的名字,以為她是史湘雲,《紅樓夢》一書中,她不愛黛玉寶釵,獨獨欣賞可愛的史湘雲,所以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印像深刻;第二,她是第一個對自己表示崇拜與支持的人,她曾說過,如果當時秦哥哥能遇見公主,或許就能夠活下來,他若是活下來,就會有許多人的命運因而改寫。
彎彎不確定湘晴說的那個如果真的發生了,她的秦哥哥能不能活下來,但她知道湘晴對中醫很有天分,在她只用了短短十幾天,就背熟了藥湯歌和身上的穴道名稱之後。
只不過史尚書再縱容,家裡也還有長輩,就算女兒是跟著被傳成是仙女的公主一道兒,他們也不可能容許女兒出去濟世行醫,所以湘晴只能偷偷地學習醫術。
弩彎借給她很多醫書,她經常進宮找彎彎,她成了彎彎最好的女性友人,家裡長輩對這事兒自然是樂觀其成,那是公主吶、是人人稱贊的仙女,何況誰不想和皇家沾上關系?
湘晴每回進宮找彎彎,她就順便帶湘晴進太醫院,摸摸藥草,辨辨醫理,聽聽太醫們的辨症。
湘晴總會很開心的跟她說:“這是我最最高興的時候。”
看見史湘晴,彎彎朝她招手,待人走近了,她迫不及待的問:“你怎麼進宮了?”
史湘晴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邊,低聲問:“你知不知道,南方傳出瘟疫?”
“你也聽說了?”
“我的堂哥說的,他說有許多百姓病得厲害,短短幾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娃娃和老人家往往熬不過,幾天之內就死了,堂哥不敢多作停留,連夜直奔京城。”
“詳細情況怎麼樣,我可以見見史家堂哥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我已經約了他明日在聞香樓,你可以出宮嗎?”
“可以,什麼時候?”
“午時一刻。”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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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2:28
第七章 旁觀者清(2)
史湘晴磨磨蹭蹭地,老半天才艱難的問道:“彎彎,皇上會讓你進疫區嗎?”
一句話,問進彎彎的心坎裡,果然是死黨,兩人想到一處去了,她似笑非笑的反問:“你會這麼問……莫非你也想去?”
“對,我打算央求堂哥,等他辦完事後回老家,我跟他一起回鄉下住上幾個月,然後……”
“然後半路脫隊,與我會合?”彎彎接下她未竟的話。
“會合?!你意思是……皇上會讓你去?”
“還不知道呢,不過大皇兄似乎是同意的,我只要再說服母後,有他們幫忙說服父皇,應該可以……吧?”
彎彎的話,頓時燃起史湘晴的雄心壯志,她終於可以當個醫女,為人治病了!“說定嘍,到時你一定要帶上我!”
彎彎笑眯了雙眸,原來這朝代不只她一個女人對行醫感興趣。“嗯嗯,如果能成行的話。”
“打勾勾!”
史湘晴伸出可愛的小指頭,彎彎笑了,也伸出小指和她打印。
短短一個月,疫情加速擴散。
由於疫病起於南方,南方富裕,往來客商多,傳播途徑也多,所以很快地,從一個村到一個州縣,再到兩個州縣,越來越多人染上病,萬一狀況持續發展下去……目前病患人數最多的成陽縣離京城不過短短兩天路程,誰都不敢說什麼時候京城會淪陷。
皇上面臨登基以來最大的困難,奏折從地方不斷往上呈,南方來的商人把疫情狀況傳到京城,於是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雖然皇上未松口,彎彎仍然做足准備。
她成天關在太醫院裡研究疫情,並且召集自願跟隨前往疫區的宮女百名,進行緊急訓練。
過去,二十四節氣跟在公主身邊,不但可以學習醫術,還可以放出宮,為公主辦事,一技在手,身價非凡,聽說春分、夏至等人,光是幫公主制藥,就賺得缽滿盆溢,替家人蓋屋買田、娶新婦,家人皆以她們為榮。
這些聽說讓許多宮女打心底羨慕,如今公主又要召募新人,誰不樂意?因此召募人員的消息一旦放出,短短兩天就募到一百二十余人。
彎彎也不哄騙她們,直說這是個辛苦活兒,日後得跟著她到疫區,也許會染上疫病,彎彎給她們一個晚上想清楚,再做決定。
果然這樣一說,有人退卻了,於是增增減減之後,再湊上她身邊的小雪等四人,總共一百零二名。
募集到足夠人手,彎彎開始給大家上課,分組訓練,指導她們護理病人的重點,她們本就是伺候人的,做這種事還算上手,只要教導她們一些粗淺的醫理就行,於是整個院子忙成一鍋粥。
七月初七,彎彎在母後與大皇兄的幫助下,終於成功說服皇上,讓她領著第二批太醫前往疫區,她打算在成陽縣隔出一道封鎖線,不讓疫情再往北邊擴展。
皇上贊同她的想法,齊槐容也在第一時間把此事宣揚出去。
京城百姓聽到公主不顧千金之軀,自願前往疫區,這讓眾人更加崇拜這位活神仙,大齊有這位公主,是百姓萬民之福。
七月初九,彎彎發起一戶十口罩的活動。
她畫出口罩款式,並告訴大家這些物資將送往疫區,阻止疫情擴散,消息傳出,知道口罩可以阻止疫情擴散,京城婦女不管貧富貴賤,人人都拿起針線趕工,什麼一戶十口罩,有人家熬夜縫制,一做就是上百個,因此原本彎彎打算募集一萬個口罩,在短短兩日之內,已經收到將近三萬個。
百姓也害怕啊,萬一疫情傳到京城,人人都要受害。
五十年前那場瘟疫,光是京城就死掉近萬人,老一輩講起這件塵年往事,個個心驚膽顫、憂心忡忡,何況成陽縣離京城這麼近,有許多京城百姓的親人住在那裡。
且不只口罩,知道公主正在搜購藥材,大家出錢出力,幫著張羅。
知道二皇子前往邑縣購買濃度很純的白酒,邑縣釀酒商家把釀出來的酒,全數貢獻出來,為這場災難盡一分心。
大齊上下,人人為這場疫病卯足全力。
七月十五,彎彎終於帶著第二批御醫、百余名醫女,以及藥材、口罩、白酒前往成陽縣,同行的還有齊柏容和凌之蔚。
齊柏容皇差出多了,熟門熟路的,有他同行,自然可以把妹妹照顧周到,至於凌之蔚,再笨也曉得皇上是讓他去和公主培養感情的,畢竟女兒連盲婚啞嫁都說出口了,皇上怎能不心疼?
一隊車駕,浩浩蕩蕩兩百輛馬車,由宮廷侍衛駕駛,飛快前往疫區。
疫區已經封鎖,進得去,出不來,這種做法不人道,卻是遏止疫情外擴最好的法子。
彎彎一到,便讓地方官府騰出一排屋子做為臨時醫院,打掃、消毒,將病人按照病情輕重分別安置妥當,所有病人只能有一個家屬在旁照料,其余百姓不准進入醫館。
她按照醫院的編制,留下五十名醫女,協助御醫照顧病患,另外三十名醫女兩兩分成十五組,到各地發放口罩、白酒,並進行防疫演說,教導百姓如何消毒、如何阻絕細菌入侵。
再將剩余的二十名醫女分成四組,擇定成陽縣東西南北各一處,煮湯藥分贈未染病的百姓,提高他們的免役力。
這些事在宮裡,醫女們已經模擬過無數次,因此進到縣城,不需要吩咐,眾人便領了自己的東西,分頭忙碌起來。
而最後的兩名,則是待在她身邊,隨時供她派遣之用。
事情都按照彎彎早就研擬好的計劃,按部就班進行著,她有信心,可以在短時間內控制住疫情,只要成陽縣防堵成功,就可以以此為範例,往其它州縣施行。
夜裡,彎彎在衙門臨時搭騰出的屋子裡聽著簡報。
十五組醫女原本計劃分三日,走過成陽縣每一處,但公主進成陽縣為百姓治病的消息傳出,各地百姓蜂擁而至。
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傳言,竟說公主是天上神仙,只要摸到公主的手,就能不藥而愈,所以各地百姓聚集到城裡,只為等著見公主一面。
實話說,對於傳染病,這種聚集並非好事,但對宣揚防疫事宜卻是大大地省了事,本該三日完成的工作,在短短一天之內就達成,多余的人手,彎彎讓她們再分五組,到各地施放粥藥。
聽完簡報,彎彎揉揉發酸的脖頸和肩膀,走到屋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她們是辰時進成陽縣的,每個人領兩個饅頭就分別辦事去,彎彎的饅頭不曉得丟到哪兒了,一看見病人,臨時醫館還沒整理好,她蹲在地上就開始替人治病,一整天下來,東奔西走,兩條腿都快走廢了。
捶捶發酸的腿,她不顧形像,往衙門前的階梯一坐,單手支著下巴,抬頭望著天,一彎月牙兒斜斜地掛在天邊,涼風吹拂,真是說不出的舒爽。
中秋節快到了,本該是合家團圓的日子,經過這場瘟疫侵襲,團圓桌子上不知道會少了多少人,多教人傷心,希望這場傳染病能夠盡快控制下來,別再往外擴散了。
就在她遐思之際,眼前突然橫插進一只手,順著皎白柔荑往上看,就見笑逐顏開的史湘晴,她手裡拿著一片人參,她懶得伸手,直接嘴一張,把人參片含進嘴裡。
史湘晴腿脖子一彎,坐到她身邊,頭順勢往她肩膀靠。
她在昨日脫隊,與彎彎在半路會合,她也不客氣,人一到就往彎彎的馬車鑽進去,只是兩百輛馬車,她怎知道哪一輛是彎彎的?還用說,皇帝疼公主,公主要出門受苦,自然會想盡辦法弄輛最大最舒適的馬車。
最重要的是人家二皇子上道,明明看見她鑽馬車,就裝著沒看見,偏偏那個凌之蔚,不知道哪根神經沒裝好,居然手一伸一抓,揪住她的後領,把她從馬車上拽下來,害她喘不過氣,憋得一張小臉紅得發紫,差點兒成了吊死鬼。
她要真這麼死了,奇冤無比!幸好二皇子出手,不然壯志未酬身先死,她要找誰訴苦去?
“累慘了吧?”彎彎問。
“嗯,好累,從沒這麼累過,兩手兩腳彷佛不是自己的了,不過……累得很有意思,看著病人沉寂的臉上興起希望,那種感覺……真好。”她滿足地吁了一口長氣,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你現在總算可以明白,我干麼好好的公主不當,偏要挑苦差事兒做了吧?”
“何止挑苦差事兒,那年啊,你差點兒沒被清門貴戶的口水給淹死。”
當年,府裡罵公主罵得最凶的二姨娘,到最後還不是求到公主跟前,否則她的寶貝兒子恐怕早已經不在人間。
只可惜,剛發病、在最佳黃金治療期時,人家性子驕傲,御醫看不好,寧可去找街頭郎中,也不願意求助公主,要不是御醫放下重話,說三哥哥十日之內必死無疑,她還不肯讓公主來幫三哥哥醫病呢。
公主看過三哥之後,溫溫地說:“能救,不過病情拖得太晚,怕是救活之後,腦子會有損傷,日後不能和常人一般。”
一聽見這話,二姨娘哀號大哭,痛罵公主見死不救,肯定是怨恨她私下說過公主壞話。她是哪根蔥啊,彎彎是堂堂的大齊公主,豈會在乎一個小姨娘的碎嘴?她當真以為彎彎做了大夫,身分就比她這個姨娘矮幾分?
後來是娘堅持救的,三哥果然救活了,可腦子已經燒壞,現在就像個十歲孩子似的,童言童語,再也長不大。
彎彎笑著回答,“身為人嘛,要做別人不做的事,就得承擔被咒罵的風險,誰讓你與眾不同。”
史湘晴高舉右手。“我同意,所以寡婦再嫁要被罵,棄養惡毒父母要被罵,休棄渣夫要被罵,連女人不想出嫁也得被罵,他們不過是比別人勇敢一點,敢為自己爭取幸福,就要被一群見不得人家好的懦夫懦婦合攻!”
彎彎伸出大拇指,給她比了個贊,接著伸手攬住她的肩頭,與她頭碰頭,兩個好友一起仰望夜空。
人人都說彎彎是天才,其實她並不是,她只是在前世學會這世要用的東西,說穿了,她就是個占盡便宜的家伙,但湘晴不一樣,她天生聰慧,過目不忘,而且心胸寬廣,能接納新事物。
湘晴能夠明白她的邏輯、理解她的想法,兩人心靈合拍,無話不說,如果不是確定自己不是蕾絲邊,她真想約湘晴一起出櫃。
“只要堅持到底,就會成功,瞧!百姓的觀念不是變了?”
“那是因為你有好父皇、好母後、好皇兄……天底下女人,不是各個都像你這麼幸運的,可以得到親人的支持。”
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她沒有這樣的親人,她恐怕只能和自己一樣,偷偷摸摸習醫,偷偷摸摸替人治病,如果想要光明正大行事,就得拿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名譽來抵。
“沒錯,我有天底下最好的親人。”彎彎得意非凡地揚起下巴,所以咩,她常說自己是穿越的勝利組,什麼好康的全落在她頭上,一流的爹娘、冠軍兄弟,如果說婚姻少那麼點順利……也沒關系,做人嘛,哪有處處占利的道理。
“聽說……”史湘晴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了,湊近她耳邊悄聲問:“聽說凌之蔚是皇上替你挑的駙馬爺?”
彎彎也不害羞,點點頭,大方回答,“應該是。”
“你喜歡他?”
她只是聳聳肩,沒有出聲。
怎麼說喜歡不喜歡?凌之蔚是多數女人都心生向往的男子,他的長相斯文風流,儀表堂堂,家世好、卻不矜傲,性情平和、溫善,說話幽默,一路上,他跟誰都處得很好,最難得的是他不靠家裡的裙帶關系,謀個一官半職,情願下場參加科考,將自己的能力現於百官眼前,這種男人夠上進,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呢?你覺得他怎樣?”彎彎反問道。
史湘晴學她舉起大拇指。“一個字,好!不過……”
“不過什麼?”
她考慮半天之後,認真回答,“不過我覺得,程將軍更適合你。”
哈!史湘晴還是第一個這樣對她說的人。
母後說:“放手吧!不愛你的男人,你為他做再多,他只會覺得累贅。”
父皇說:“朕的女婿,可以無能無才,但眼裡心裡只能有朕的彎彎。”
大皇兄說:“不是你不好,是曦驊心裡已經有了別人。”
所有人全知道程曦驊好,知道他有才華、有能力,知道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也都知道,放手,是她最好的選擇,所以適合……這兩個字從何說起?
彎彎瞅她一眼,笑道:“你也道聽塗說,胡亂湊對。”
史湘晴用力搖頭。“我才不是道聽塗說,我會這麼說,可是有根據的。”
“喔?願聞其詳。”彎彎根本沒認真想聽,調笑的道。
“每次你拿到程將軍寫給大皇子或二皇子的信,臉上的開心是真的。”她的根據不是別人嘴裡的謠言,是親眼目睹、親耳細聽,慢慢推出來的結論。
她的話讓彎彎不禁怔愣住,可過了一會兒,她馬上在心裡反駿,那才不是開心,而是驕傲,她每次讀完了信,就會馬上去翻兵書,從中找創意、想點子破敵,是為著眨低、揶揄程曦驊,她想讓他知道,她也是個聰明慧穎、卓爾不凡的女人,半點不比他的師妹差。
見她不語,史湘晴勾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緊了力道,續道:“我娘常說,身為女子最苦的是不能順心而行,如果有機會,就不要違逆自己的心意。
“彎彎,我視你如同姊姊,並非因為你的身分高貴,可以帶給我的家人好處或前途,而是因為你助我一臂之力,讓我完成夢想,讓我可以順從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樣,事事順心遂意。喜歡自己喜歡的男人,嫁給自己想要的男人,不要把終身大事當做責任義務,你值得得到幸福,不要像我,遺失了幸福……”
史湘晴垂下頭,雙眼微潤。她丟掉的幸福,再不會回來了。
彎彎不舍的握緊她的手,輕聲道:“你會再找到幸福的,你的秦哥哥會在天上看著你、護佑著你,陪著你走往另一條幸福道路。”
史湘晴吸吸鼻子,轉開話題。“今天我走進醫館,我把裡面的病人都當成秦哥哥,我想,只要他們一個個好起來,我心裡的罪惡感就會減輕。”
“罪惡感?我不懂。”彎彎皺眉,她怎麼會把未婚夫的死算在自己頭上?!
“秦哥哥從小身子就不好,那次我貪玩,失足落水,他把我救上來之後,就開始生病了,病情越來越重,直到大夫搖頭,不到幾天他就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為了救我才會落水,我每次去看他,哭得眼睛像核桃,他還笑著安慰我,說等他好起來,我不但要以身相許,還要以心相許。彎彎,秦哥哥是我害死的……”她越說越小聲,晶瑩淚珠再也忍不住滾滾滑落,這件事在她心底壓得太久,也太沉重了。
彎彎終於理解她的罪惡感所為何來,對於一個十歲的小丫頭而言,這種負疚太沉重,她只能緊緊抱住湘晴,默默安慰。
“公主!”
一聲低喚,凌之蔚從遠處走來,靠近時,他發現史湘晴眼睛紅紅的,彎彎心情低落,他其實很想問問到底怎麼了,可以目前的情況並不容許。
彎彎抬頭望著他,再次肯定他是個斯文好看的男人,光是皺眉,什麼表情都不必做,就讓人瞧見偶像男星的憂郁,這種人生長在古代真是浪費,不過她很快收起胡思亂想,問道:“有事嗎?”
“康字二號房有個病人病情嚴重卻拒絕吃藥,用強灌的,他卻把藥全吐出來了。”
彎彎把臨時醫館分為健、康、平、安四組,每組各有五間病房,一間病房住十名病患,目前收容了兩百名病患,只是她也很清楚,染上瘟疫的遠遠不只這樣的人數,所以明天開始,會有更多的臨時醫館成立。
史湘晴胡亂抹去眼淚,率先起身道:“我們去看看。”說完,她順手拉起彎彎。
一行三人,快步趕往康字二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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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2:47
第八章 扭轉錯誤(1)
這名不肯乖乖喝藥的病患,沒有家屬照顧,左手從肘處被切斷,全身上下髒兮兮的,好像幾年沒洗過澡的乞丐,他無視圍在周遭的御醫、醫女,茫然地望著上方,表情充滿絕望。
看見他的樣子,彎彎不免暗嘆一聲,這人一心求死。她走到榻邊,一開口,就是一句讓人滿頭霧水的話,“對不起,都是你的錯。”
不過就是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完全不合作的病人終於有所反應,他轉過頭,微微瞪大眼睛望向她。
彎彎直勾勾與他相對,輕聲解釋,“如果你先遇見閻羅王,我沒話說,可是你先遇見我,我就不會給你任何機會夜闖閻王殿。”
這話是說給這名病患聽的,卻連帶鼓舞了躺在旁邊的兩排病患,公主敢這樣說,他們一定不會死了,是啊,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一定能夠把他們給醫好。
於是公主的這番話,透過家屬的嘴巴流傳,一個病房傳過一個病房,精神力量鼓舞了病患,心理影響生理,病人們比預估的更快康復,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不過這是後話。
男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見彎彎的手一伸一縮,銀針已經飛快扎在他身上數個穴位,頓時,他動彈不得,接著她對旁邊的醫女吩咐道:“打幾盆水,先把他全身給洗干淨,再熬一碗濃濃的藥湯來。”
丟下指令,彎彎先領著史湘晴、凌之蔚下去吃飯,再回來時,病人已經煥然一新,連胡子都刮得干干淨淨。
這些醫女過去都是當宮女的,伺候人的活兒做得可上手啦,但能被她們伺候的都是貴人,這男人可是修了三百年的好福氣。
彎彎坐在他身旁,拔出銀針後,他又能活動了,她一邊為他把脈,一邊問:“為什麼求死?因為前途無亮?因為手斷了一截、生不如死?因為親人離棄、活得不耐煩?還是以為本公主沒有本事救活你?”問完,她眉開眼笑地望著對方。
老實說,他病得很重,再不施藥,真的要說拜拜了,可大話她都嗆出口了,無論如何她都要把給他救回來,不過在醫治前,得先把他的心病醫好,否則再好的藥都是浪費。
“別白費功夫救我這個廢人。”他幽幽說道,把臉轉向另一側。
彎彎緩緩點頭。他認為自己是廢人,所以是因為手殘導至心殘?
“你說廢人?難道你的腦子壞了,聽不懂我的話?你出現幻聽幻覺,老是覺得有人在你旁邊跳舞?”
她一連串怪異的問話,問得對方答不出來,錯愕的表情讓史湘晴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欺負他,他是病人。”史湘晴戳了彎彎腦門一記。
“哪有欺負啦,我想弄清楚他的腦子是哪一塊壞掉,怎麼外表看起來好好的,就變成廢人了?”
彎彎說完馬上遞了個眼色給史湘晴,兩姊妹默契極好,史湘晴立刻接話,“你沒看見他的左手斷了嗎?”
“什麼,就這樣?斷了一只手就叫做廢人?”
“還不嚴重嗎?”
“哼哼,他一定沒聽過楊過的故事。”你一搭、我一唱,兩個女人開始在病房裡演起雙簧。
“楊過?哦,你說的是那個斷掉右臂,卻仍不死心、不放棄,勤練左手刀,最後變成武林傳奇的那個男人。”史湘晴對著彎彎問。
這本小說她看過,彎彎借給她看的,書名叫做《神雕俠侶》,讓她數度紅了眼眶。
“喂,你忘記一個重點嘍。”
“什麼重點?哦……他娶了小龍女,縱橫江湖。”
“沒錯!”彎彎轉頭問病患,“你知道楊過嗎?”
男人搖頭,他不信天底下有這種人。
“你居然不知道他?他鼎鼎大名耶!好吧,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來給你說說他的生平。”彎彎開始講故事了,“楊過是天下第一衰人,他的娘早死,他的爹爹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最後死得悲涼凄慘。他雖然被武林盟主收養,可是自以為正派的盟主居然認為他身上流有他爹的血,給他取名過兒,好像他天生就是來犯錯的。才出生呢,身上就被貼了標簽,走到哪裡都被人嫌……”這是她最不齒郭靖的地方,有過錯的是楊康,關楊過啥屁事。
史湘晴看男人聽得認真,便打岔道:“行了,你想說故事也先讓他把藥喝掉,這藥熬上大半個時辰呢,就同情同情醫女們吧,今兒個一整天已經夠折騰人的,別讓她們再重新熬藥。”這話雖是對彎彎說的,卻是在暗指不識好歹的臭男人,人家累得半死還來伺候他,該心存感激。
史湘晴與男人對視,目光堅定,男人猶豫片刻後,伸手接過藥碗,一口喝干。
他想要知道楊過的故事,想要知道一個斷了手臂的男人,怎麼還能成為武林傳奇?他只是個乞丐,彎彎卻是身分尊貴的公主,但這個晚上,公主坐在乞丐床邊,向他敘述一個斷臂王子的故事。
古墓裡的小龍女、自以為正道人士的全真派、郭靖、黃蓉……一群英雄豪傑護衛國家……
男人聽得認真,同病房的病人、家屬也聽得認真,昏黃的燭光搖曳,把彎彎姣美的側臉投映在牆上。
凌之蔚和史湘晴守在門邊,看著看著,也忍不住看傻了,誰敢說彎彎不是菩薩座前的仙女,若不是這樣的慈悲佛心,怎肯低聲下氣,為扭轉一個乞兒的人生而努力?
史湘晴對這個好友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至於凌之蔚則在此刻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彎彎娶回家。
有人在成陽縣看見左棠的消息一傳至北疆,程曦驊立刻帶著穆語笙南下,喃喃因為年紀實在太小,不方便一同帶著他,只能先暫時請府中的婢女幫忙照顧。
這是近兩年來第一個關於左棠的消息,不論真偽,他們都必須前往,雖然成陽縣有瘟疫,但阻止不了他們尋人的決心。
從北疆到成陽縣,會先經過京城,程曦驊幾經猶豫,還是決定先回京城一趟。
表面上是探望父母,拜見皇帝,將自己對北夷的大計面稟皇上,然私心裡,他希望能和彎彎見上一面。
過去不想見,卻老是碰在一塊兒,現在想見了,他在御書房、御花園流連多時,卻始終等不到彎彎的身影。
不過他見到齊槐容,兄弟相見自然滿心欣喜。
齊槐容似笑非笑地瞅著自討苦吃的程曦驊,吊足他的胃口,才說:“彎彎在成陽。”
聞言,程曦驊像只瞬間炸了毛的貓,質問道:“她在成陽?她去那裡做什麼?她不知道那裡有瘟疫很危險嗎?一不小心就會送命,那可不是個好玩的地方,身為大哥,你不知道要阻止她嗎?!”話語連珠炮似的從口中迸射而出,語畢,過了一會兒,他才驚覺自己居然一口氣講了那麼多話,更糟糕的是,他居然還膽大的指責皇子?!他馬上尷尬的低下頭。
齊槐容也是難掩驚訝,果然……他信上寫的沒有誇大,彎弩果然會讓他變得不像自己,難怪他會恐慌、會擔心、會以為危險逼近,原來他家彎彎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啊,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得意又幸災樂禍的笑了。
程曦驊面紅耳赤,欲蓋彌彰的想要解釋,“我欠她一句抱歉。”
齊槐容還在笑,這回笑得滿臉賊樣。“你以為她會在乎一句年代久遠的抱歉?”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別說當朋友的沒義氣,一邊是妹妹,一邊是好友,怎麼說也是流有相同骨血的為重。
程曦驊咬牙道:“我會讓她在乎的。”
他是不是可以把好友的這句話,解讀為他想贏回彎彎的在乎?
好吧,雖然民智晚開,好歹也開了,希望這回他能做出正確判斷、正確舉止,正確地踢開凌之蔚,成為他的妹婿。
彎彎驕傲又倔強,她極力否定自己對程曦驊的感情,可那丫頭是他看著長大的,一歪脖子,他就曉得她存上壞念頭,一扁嘴,他便知道她委屈了,她若是雲淡風輕,他會相信她對
曦驊已然放下,她越是否認,他便越清楚,這個執拗的丫頭把曦驊藏在心裡藏得有多深。
起初程曦驊來信,他只是想測試妹妹的反應,便把信交給妹妹,她看得很認真,然後找書、找資料,整理出意見,寫在紙上交給他,他看完,再轉寫給曦驊,曦驊下回來信,便告訴自己,他采用了信裡哪些點子,做出什麼成效,於是他又把信轉到妹妹手上,她樂了,然後又看得認真,再找書、找資料,再次彙整。
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為了彎彎,他和曦驊的信通得更認真,因為在書信往返間,他看見彎彎的快樂。
我是因為成就而快樂,與程曦驊無關。
如果她不要欲蓋彌彰的補充這一句,也許他會相信她的行為和程曦驊完全無關,所以他很清楚,師兄師妹的故事只能阻止她的理智,卻無法阻止她的感情。
於是他轉而測試程曦驊,從一年前開始,他把彎彎的信箋夾帶在給曦驊的信裡,娟秀的字跡,他相信曦驊猜得出是誰的手筆,結論是——他並沒有因為建議出自彎彎而不用。
彎彎的意見讓他立下不少功勞,他托人把戰利品送給自己,裡面總會夾帶一箱北疆的藥材、佩飾,那麼女孩子的東西,只會是送給彎彎的,但他並沒有把那些東西交給妹妹,他擔心希望之後又引來失望,直到他那封關鍵的信寄來。
當年插手的人太多,壞了事,如今他只打算在旁觀望,但願這次,他們之間能結出好果子。
齊槐容語重心長的道:“彎彎是我的親妹妹,你是我的好友,也是大齊的棟梁,希望這次你別再傷害她,否則我不介意因私廢公,廢了大齊王朝的梁柱。”
程曦驊濃墨的雙眉微揚,齊槐容從未對他說過重話,這是下定決心,站在自己這邊了,還給自己警告來了,於是他鄭重點頭,保證道:“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兩個男子,四只眼睛對視,齊槐容眼裡有期盼,而程曦驊眼裡自信滿滿,向來,他想要的東西,都會成功到手。
兩人都沒有明說,卻已經了解彼此的心意。
拍拍他的肩,齊槐容說:“柏容也在那兒,有需要的話,讓他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程曦驊冋拍他的肩頭,轉頭,大步離去。
程曦驊和穆語笙一出京城,就馬不歇蹄直奔往成陽,但任他們再拚命趕路,抵達成陽縣時,城門已落鑰,兩人只好在城外尋個小飯館休息一夜。
從疫情爆發之後,成陽就只准進、不准出,倘若彎彎控制不住疫情,便意味著他們進去之後就出不來了,要是如此……
穆語笙放下碗筷,躊躇的問:“師兄,如果北疆戰事興起,你困在成陽,會不會延宕軍情?”
“別擔心這種不會發生的事。”
他全盤考慮過了,他不走,北夷不會覺得有機可乘,他們不連袂動手,他就沒辦法再斬殺幾個王子,順勢把達西布推上王位。
探子曾傳回消息,北夷的老國王的身子越來越弱,他畢生夢想是占領大齊國土,現下他離開北疆,這麼好的機會,北夷應該不會傻得不知道利用。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真有如果,那道城牆怎可能關得住自己,除非他也身染疫病。
見師兄說得篤定,穆語笙這才試探道:“師兄,我在京城裡聽到許多玫容公主的傳奇。”
“是嗎?”想起彎彎,他的眉頭也跟著彎彎,這丫頭真是好樣兒的,短短兩年,她不但挽救了自己的名聲,還成功地把自己變成傳奇人物。
“師兄想聽嗎?”她帶著期盼,望向師兄。
她會提及此事,是因為傳奇之中還夾雜了一段小話,話說兩年前師兄回京,公主曾經看上師兄,想招他為駙馬,可惜兩人有緣無分,此事不了了之。
兩年前,正是她懷上喃喃的時候,那時她身子重沒辦法進京,是師兄陪同程將軍、程夫人回京,並且替自己尋訪左棠。
她不信師兄會像那些膚淺的京城權貴,認為公主行醫敗壞德性,不願與之聯姻,所以理由到底是什麼?
“說。”
見師兄不排斥,穆語笙露出一抹淺笑,頓時,飯館裡的客人看得痴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御史梁大人從頭到尾都非常反對公主行醫,他說倘若大齊女子群起仿效,那麼婦德何在?奏折一本一本往上呈,皇上不理會,他還倚老賣老,一頭撞在柱子上,想要死諫,就是要逼皇上阻止公主行醫。”
程曦驊蹙緊了濃眉,竟有此等冥頑不靈之人?他還以為有齊槐容在,那些風波很快就會平息,當初離京時,他還留下十名隱衛,讓他們幫著槐容辦這件事,沒想到……即使輿論倒向彎彎,還是阻止不了榆木老頭的偏見。
“後來呢?”
“梁大人三代單傳,他的兒子短命,白發人送黑發人,於是他悉心教導唯一孫子,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梁琛身上。梁琛也是個人才,十八歲就考上二甲進士,眼看著就要成木成梁,沒想到竟生起怪病,纏綿病榻,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夫全讓他延請到家裡,可越治,梁琛的身子越弱。
“家裡的夫人、老夫人都哀求他去請公主治病,可才多久之前,他義正辭嚴死諫皇上,絕不能讓公主的喪德敗行荼害大齊婦孺,現在又要厚著臉皮求公主治病,讓他的老臉往哪裡掛?他不肯,家裡的老夫人為此鬧著要上吊……”
他忍不住失笑,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嗎?
“誰知道公主不請自來,把梁琛給救活了,梁大人羞愧難當,背上荊棘上殿,說是要負荊請罪,想請公主鞭他三百下。皇上也是有趣,還真的讓人到後宮把公主給請來,沒想到公主當著滿朝文武大臣的面,把梁大人扶起來,說道:“我把老人家打壞了,還得騰出手去救,那不是折騰自己嗎?”就這麼一句話,讓梁大人羞愧得真想當場挖個洞往裡頭鑽。
“那天,公主對百官言道:“我能明白大家的憤慨,許多規矩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改變,可是請大家想想,如果老祖宗所言都是正確的、不能違逆的,那麼勤有功、嬉無益,為什麼各位大人還在京城各飯館酒肆流連?祖宗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什麼學子要挑燈夜讀?
“規矩是人定的,自然要由人們來改,如果各位大人還是認為身為公主不該行醫,今日便開口言明,明日起我便不再替人治病,免得父皇要為各位的折子傷透腦筋。身為女兒、不能為父皇分憂已是不孝,還造成父皇困擾……我心裡過意不去。””
程曦驊眼底的欣賞更深,這丫頭兵書讀透了,以退為進,攻心為上,梁大人之事方過,誰曉得哪天會輪到自己頭上?何況若是此刻反對,彎彎真的收手,哪天萬一誰家有人生病,卻求不來公主救治,所有的埋怨罪孽都要一肩承擔吶,朝堂大臣一個比一個狡獪,哪會做這種自斷生路之事。
“這下子,沒有人敢反對了吧。”他的彎彎……真聰慧,呵,是啊,在他心裡已經認定她是屬於他的了。
“當然,都說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誰敢說不,菩薩佛手一點,家裡馬上有人生病,還求不到公主出手,那才叫一個冤呢。”
看來彎彎忙得很,行醫、制藥,還要應付他的信……
兩年了,不知道她變成怎樣?想著即將到來的會面,他的心情難掩雀躍,卻又忍不住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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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1 01:43:14
第八章 扭轉錯誤(2)
看著官員呈上來的名冊,各地病患人數銳減,醫館裡面的病人漸少,有幾個醫館已經出現五成的空房率,這就意味著疫病已經獲得控制,這是個令人興奮的好消息。
這一個月來,彎彎、史湘晴、齊柏容和凌之蔚領著御醫、醫女和當地官員,忙得腳不點地,如今這樣的成果,對他們而言是最大的鼓勵。
齊柏容已經派人飛馬送奏折回京,請父皇下令全國各地比照成陽縣的法子防止疫病蔓延。
如今成陽縣的衙門已經成為臨時的防疫中心,彎彎和二皇兄居中坐著。
“東館和南館可以關起來了,現在兩邊加起來還有一百零三個病人,把他們依照住處,移往北館和西館。”
“是的,公主。”戴大人、文大人起身應和。
他們看著公主的眼神帶著滿滿崇拜,當初皇上派公主過來,他們還暗暗抱怨,疫病已經讓大伙兒忙得腳不點地,怎還派個公主來添亂,誰有空伺候她?
他們當然聽過公主的傳言,但誰曉得是實是虛,是不是為了捧皇上的場,誇大其辭,何況醫病這種事難講,搞不好是前一個大夫把人給醫好八成,公主接手,拾人牙慧。
但是過去一個月,他們親眼看著公主為百姓四處奔波,指揮若定,把亂成一團的成陽縣在最短的時間內梳理起來,她做的事比男人還強,誰還能不贊嘆感佩?
“湘晴,醫館收拾好之後,我把一半的醫女和御醫分配給你,你帶著他們到季陽縣,比照辦理。”
季陽離成陽不遠,是目前疫情較為嚴重的地區,如果季陽也能控制住,疫情就等於控制了七、八成,其它的縣城再依相同的法子處理,這場災難應該不會太久便能完全結束。
“好。”史湘晴用力點頭道。
“你需要幫手嗎?”彎彎問過之後,挑挑眉角,眼神往凌之蔚方向閃了兩下。
史湘晴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心裡忍不住想笑。
凌之蔚很積極,他大概也清楚皇上讓他跟著彎彎到成陽縣的目的,這個月以來,他如影隨形,隨時隨地保護彎彎,雖然沒有私底下對彎彎有所表示,可是劃地盤的意圖很明顯。
雖然史湘晴希望彎彎能順心遂意,嫁給心裡人,但凌之蔚的積極看在她眼裡,多少還是替好友感到開心。
彎彎曾經說過,愛人辛苦、被愛幸福,聰明的女人應該選擇後者,可惜多數的女人在婚前都不夠聰明,追星追月、追太陽,殊不知在身邊不時吹拂的清風,才最令人舒服。
如果彎彎的理論是對的,那麼願意對她盡心的凌之蔚,就是個好人選了。
“不必,御醫和醫女對疫病都很熟練了。”史湘晴把凌之蔚留下來,順利的話,也許回京之後就能聽到好消息。
彎彎瞪她一眼,嘴邊卻硬擠出微笑。“可是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
“我送史姑娘過去好了,來回不過是三、四天路程。”齊柏容毛遂自薦。
臨行前父皇交代過,要讓彎彎和凌之蔚多相處,看來父皇是想訂下這個女婿,依他看呢,之蔚人不錯,會念書,腦子卻不迂腐,勉強可以配得上彎彎,雖然不會武功,體魄差了點兒,不過不要緊,彎彎還有他這個二哥呢。
無聲輕嘆,彎彎垂下眉睫,也不是說凌之蔚不夠好,或是和他相處有困難,只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被人盯著瞧的感覺,實在不怎麼美妙,雖然多數時候他盯的是她的後腦杓,但……她對背後靈這種東西有點……畏懼。
可如今二皇兄都說話了,她不能下了二皇兄的面子,更不能表現得太明顯,說不定返京後,父皇真會給他們兩人賜婚,到時她會不會拒絕?應該、不會……吧?
打個比喻好了,她喜歡肉多汁甜的金鑽菠蘿、沙地西瓜、愛文芒果,可是擺在跟前讓她選的只有又酸又硬的李子、桃子、杏子、梅子,還規定非要選出一個才可以退場,那她會怎麼做?就點點豆豆點點豆嘍,點到誰就誰吧,反正眉一擠、牙一咬,忍耐幾秒鐘,也就吞掉了。
她現在就是這種心態,凌之蔚是對人體有益的健康桃李,雖然誘發不出她的食欲,但醫生建議每天蔬果五七九,再不樂意也得吞,了不起打成槳汁縮短痛苦時間。
凌之蔚是桃李,那……誰是金鑽菠蘿?突然間,程曦驊的影子從她腦海間飛掠過去,慌得她一抖肩,為了拉回胡亂飄遠的心思,她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拉回正題。
“口罩還剩下一萬多個,全部帶過去好了,至於藥材,我只留一半,不足的,二皇兄在奏折裡再向父皇提及,很快就會從京城送過去。”
“好。”史湘晴回答。
齊柏容望著史湘晴,短短一個月的訓練,練出她的膽量,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日後回京,倘若史大人不反對,也許她可以成為彎彎的好幫手。
母後說過,不管是彎彎或誰喜歡做什麼,她都會全力支持,但這話聽得他牙酸,母後根本就是騙人的,他講過幾百次想要上戰場、想要去北疆,可母後固執得很,怎麼都說不通。
偏心!母後害他左右為難,害他有志不能伸,再下去,他早晚會變成籠裡的金絲雀,好逸惡勞,卻還以為自己會引吭高歌就很了不起。
彎彎對地方官員們說道:“疫情減緩,但各位大人仍不能掉以輕心,該做的倡導還是得做,只要有新病人,就代表疫病還有擴大的可能。”
“是,公主。”
彎彎拿起賬冊,這是她最頭痛的部分,她對錢這種事一向很……不上手,不過大皇兄一再叮嚀,買多少藥材、進出多少銀兩、花費多少人事費用,這些很重要,千萬別假手他人,免得被鑽了空子,他倒不是擔心有人盜用公款,而是這次的疫情控制必須登錄在冊,做為以後防疫的重要依據。
“稟二皇子、公主,程將軍求見。”一名衙役進門,向齊柏容稟報。
程將軍?!聽見這三個字,彎彎像被人點住穴道似的,不只翻閱賬冊的手倏地一滯,全身都猛地一僵。
齊柏容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是程曦驊嗎?他們已經整整兩年沒見面了啊!他不是在北疆,怎麼突然出現在成陽?他的困惑一大堆,卻阻止不了他疾行的身影。
彎彎明白二皇兄的興奮,北疆是他的夢想歸依,只是……不說母後,她也舍不得二皇兄去,打仗是會要人命的,二皇兄的武功再好,都是在宮裡長大的貴公子,與從小在北疆長大的程曦驊不一樣,刀劍無眼、弓箭無情,倘若有個萬一怎麼辦?
在這件事情上頭,她和母後同一國,再大的夢想,都不值得用性命去交換。
只是……程曦驊,他為什麼會來成陽?
心突突地亂跳,還以為事過境遷,再見面不再有感覺,以為自己已經長大,能夠丟掉一些無聊的想像,可是……深吸氣,她控制不了不隨意肌,而心髒,就是不隨意肌。
假裝看賬冊,彎彎暗暗催眠自己,她早已不在乎程曦驊,他在不在眼前都不打緊,對她而言,他只是大齊的一位將軍,過去她所有的想法、建議都是為大齊好,為父皇、為兩位皇兄好,與程曦驊無半點關系。
彎彎的硬拗,史湘晴看見了,凌之蔚也看見了,下意識地,史湘晴的目光轉向凌之蔚,發現他也回望自己,是希望自己幫他一把嗎?
身為好友,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彎彎能夠幸福,無論彎彎選擇誰,只要對方能讓彎彎幸福快樂才是重要,看來她也得先看看情況再做定奪了。
兩人的視線依舊膠著時,齊柏容已經領著程曦驊和穆語笙進門。
彎彎低低的替自己喊一聲加油,她可以做到,做到把程曦驊當成路人甲,這才抬起頭,頗有氣勢的道:“各位大人,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是。”七、八名地方官員起身,一一向齊柏容和程曦驊行禮後,退出衙門。
眾人離開,依舊是沒心沒肺的齊柏容拉著程曦驊走到彎彎面前,笑道:“彎彎,還記不記得曦驊哥哥?”
怎麼可能不記得,每個月她會看到他的信三到四回。
彎彎刻意地笑著,好像他為難不了自己的心,微屈膝,招呼道:“程將軍,好久不見。”
程曦驊是個嚴肅刻板、不善言詞的男人,他不會真實呈現心底的興奮,只會一雙深邃的眼睛定定對准彎彎。
兩年了,她從小女娃兒長成大姑娘,她比記憶中更美麗,兩扇長睫微微掮著,粉嫩的雙頰浮上些許緋紅,她眼裡閃著智慧眸光,溫柔的笑顏緊緊吸住他的視線,讓他完全無法別開視線。
不過他意外發現這次看到她的反應有一些些不一樣,雖然他的心跳還是快,呼吸還是急,腦子還是混亂,但是突然間……心定!
好像長久以來,他的心都擺錯了位置,東挪西挪、搖搖晃晃、懸懸蕩蕩,直到見到她的這一瞬間,他的心才喀啦一聲,像卡上榫般,回到原本該在的地方。
這就是小兵嘴裡的歡喜和思念?不自覺地,程曦驊揚起笑容,卡上榫的心也在屋頂上飛轉一圈,再度落回原位。
忍住喘息,他告訴自己,這次他定要扭轉錯誤,讓她明白自己對危險的錯解,還要向她道歉,不管是害她受傷還是迫得春水堂關門,導致她名聲受損,他都要真心實意地道歉。
對了,他還要親口向她說謝謝,她的點子,讓他衍生出許多新想法,讓他不再墨守成規、拘泥規則,讓他戰無不勝……他要說的話很多、很多,即使他是個不善言詞的男人。
可是……是他看錯嗎?她的眼神冷漠,態度疏離,她向他打招呼的口氣,像是在對待街邊的陌生男子。
為什麼?她給他寫了信,不是嗎?她幫他出點子,不是嗎?她在他需要的時候,甚至還花大把銀子送來藥丸,讓他的士兵免於疾病之苦,她明明對他那麼好,為什麼如今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樂意?
難道她還在記恨兩年前的事?如果是的話,沒關系,他本來就要還她一句道歉的,等話說開,他們就會……想起高個子小兵的話,他的心頭滲入絲絲甜意。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穆語笙非要左棠不可?
因為炒菜一定要放油、吃豆腐一定要沾醬,什麼鍋一定得配什麼蓋,而他以前笨得離譜,現在弄懂那種不受控的感覺,就是在告訴他,齊彎彎就是他的鍋蓋。
看見彎彎同時,穆語笙眼睛一亮,就是她了,她是最合適大師兄的人,她急忙上前握住彎彎的手,滿眼燦爛笑意。“你好,我是穆語笙。”
彎彎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面對的,卻沒想到穆語笙這個名字猛地一出現,硬生生害她破功。
她就是那個程曦驊的親親小師妹?!就是他想娶卻娶不到,害他在人家新婚夜裡喝得酩酊大醉的理由?絕頂聰明、沉魚落雁、傾國傾城……所有曾經聽過的形容詞把彎彎的笑容給卡住了,她頓了一下後,客氣而疏離地抽回手。
公主不喜歡她嗎?穆語笙一愣,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她看看彎彎,再看看師兄,真希望有人可以向她解釋清楚。
同一時間,聽到穆語笙三個字,惱怒也浮上史湘晴心頭。
兩年前的事她聽彎彎親口說了,如今程曦驊帶著穆語笙前來,究竟是什麼意思?示威?
還是怕彎彎又纏上他?哼!天底下兩只腳的青蛙不好找,兩只腳的男人到處跑,他有什麼了不起。
史湘晴替好友不平,勾起嘴角,巧笑倩兮地把凌之蔚推到彎彎身邊,對齊柏容說道:“二皇子,你不向程將軍介紹凌公子嗎?”
齊柏容笑道:“唉呀,看我這個腦袋,曦驊,他叫凌之蔚,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也是父皇中意的……那個人選。”說到這裡,他下巴朝彎彎努了努。
那個人選?皇上賜婚了嗎?
胸口一緊,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大臼杵,把程曦驊的心給搗得稀巴爛,他本以為可以手到擒來,怎麼會……他從沒聽槐容提及此事啊。
他錯愕又驚疑的視線落到彎彎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找出答案。
史湘晴注意到他的視線,更加不滿了,他干麼用那種眼神看人,想嚇唬誰啊!奇怪了,他可以帶他的小師妹一同現身,彎彎就不能有未婚夫?她原本偏心程曦驊的,可眼下……
哼!風向變了,她決定偏向凌之蔚。
“彎彎,我們去醫館瞧瞧吧。”史湘晴拉起失神的彎彎往外走。
“等等,彎彎,曦驊有事要咱們幫忙。”粗線條的齊柏容沒發現妹妹不對勁,還出聲把人給叫住。
“什麼忙?”彎彎怔怔地轉回身,聲音冷冰冰的。
她能幫什麼?他家小師妹生病,需要仙女施針開藥?拜托,他未免犧牲太大了吧,求到她這個花痴身上,就不怕她要求的診金是一夜春風,紅被翻浪?
穆語笙被她冷酷的模樣嚇到,不敢發話,是齊柏容幫忙開的口——
“有人說左棠在成陽縣出沒,曦驊想讓我們幫忙找找。”
還在找?穆語笙沒有放棄丈夫,程曦驊便跟著天涯海角尋找小師弟?真真痴情吶,若是有年度十人痴情男排行,他肯定排名第一。
舔舔干涸的嘴唇,彎彎說道:“貼張告示吧,這場疫病,成陽縣死了不少人,如果沒死,看見告示就會出現,如果死了……”
她話語一頓,望向穆語笙,就見她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身子微微一晃,站在一旁的程曦驊馬上扶住她,只是很小的動作,她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拿青龍偃月刀狠狠剖開一半,這算什麼,她瘋了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程曦驊不過是扶了扶小師妹,她在心痛什麼?
就算兩人摟摟抱抱進房間,演出限制級短片,也與她無關啊!
瘋了,她絕對是瘋了,他要對誰痴情關她什麼事,她根本沒有喜歡過他,她只是不服輸,只是驕傲,只是……她的心干麼自己跑去當西瓜?
一面心痛、一面否認,她的腦子和程曦驊的一樣紊亂,緊緊皺眉,她真是討厭自己……
程曦驊把彎彎的嫌惡表情看進眼裡,視線掃過凌之蔚,見他一雙眼睛盯在彎彎身上,心情壞到無法形容,他的眉頭收緊,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討厭他,心在瞬間凍結,一把無明火烤著胸口那團冰,又冷又熱,反復交加。
本就剛硬的五官線條變得更冷冽,原本回到定位的心又亂了方向,亂烘烘的,沉穩冷靜的程將軍變成一團亂棉花,如果以現在這種狀況去面對敵人,他一百遍都死不夠。
混亂轉化為狂怒,他的視線定在凌之蔚身上。
瞬間,凌之蔚好似感覺到千軍萬馬朝自己狂奔而來,彷佛下一秒,他將要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他勉強自己抬眼回望……他努力了,真的,只是對望短短半息,他就垂下頭,敗下陣來。
對方的殺氣太強,在火裡水裡、刀山劍林裡闖過的人,和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就是不一樣,他痛恨自己的怯懦,突然間覺得文狀元這個頭銜成了諷刺笑話,成了弱男的代表。
彎彎的臉色更難看,擺什麼臭臉啊,都要求到她頭上了,還這麼討厭看到她?
他生氣、她更氣,如果現在要比誰的脾氣大,誰輸誰還不一定。
“我會讓人把死亡名冊送過來,讓程將軍、穆姑娘找找有沒有你們要找的人。”彎彎寒起聲調別開頭,她不想看穆語笙的哀愁,更不想看程曦驊在穆語笙面前當英雄。
她和史湘晴一起離開,凌之蔚馬上舉步要跟上,怎料他的腳都還沒跨過門坎,就讓笑咪咪的齊柏容給拉了回來,他攀著他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樣,眉開眼笑的道:“之蔚,曦驊來了,我想多和他聚聚,你可以幫我送史姑娘去季陽嗎?”
凌之蔚想拒絕,因為程曦驊的氣勢太迫人,因為他擺明了會是他和公主之間的威脅,倘若自己離開兩天,他不確定再回到成陽縣時,程曦驊和公主的感情會不會已經成了定局,如果成局的話,那麼過去一個月,他白混了。
這段期間除了公事之外,他和公主半句話都搭不上,公主眼裡、心裡都只有病人,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好不容易疫情控制下來,他想利用回京前這段時間和公主好好培養感情,沒想到這號人物又來攪局。
他知道程曦驊的存在,也知道兩年前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當時多數人都認為這樁親事會成,雖然他不喜歡程曦驊,卻也不得不承認,程曦驊是個英雄,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自己有女兒或妹妹,也會把他當成女婿的最佳人選。
他並不清楚為什麼最後事情沒成,他只能暗自得意,認為這是老天爺賞他的福氣,沒想到程曦驊在這個節骨眼跳出來,他怎能不擔心?
見凌之蔚久久不說話,齊柏容面帶歉意道:“我知道言而無信不好,可是我剛剛之所以答應,也是因為不知道曦驊要來嘛,這樣吧,這次算我欠你,回京之後,我請你大吃一頓,行不?”他仍舊在狀況外,完全沒發現兩個男人已經暗地裡交戰過一回。
齊柏容說得很客氣,事實上他有絕對的權利命令自己去季陽,凌之蔚不傻,怎麼會不明白,人家這是給他面子,他只能夠同意,所以最終他仍是僵硬的點了點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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