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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嫁妝滿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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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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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嫁妝滿地】《全文完》
寄秋 -
嫁妝滿地
關於穿越這件事情,果然也是要講究一點運氣的,
雖然噎死穿越有點搞笑,但穿進蘇輕憐的身體裡,讓她想感謝各路神明。
身為最受寵的麼兒,家人的有求必應叫當然,對她言聽計從是天性使然,
在這兩然下,她幫助家人開店賺錢、換屋買地,號稱小福星,
就連隔壁家的小胖子齊正藤,也在她的傳授庇蔭下,學會如何避凶趨吉,
連帶激發奸商本性,裝小賣乖,只為吸引她的注意力,
而家境轉好讓她有錢就想花,都說有土斯有財,四處買地成為新興趣,
小富婆變成地主婆,十三歲就手握良田數百頃。
只是再有錢也得嫁人去,為躲避娘親的亂點鴛鴦譜,她逃回老家,
再次與小胖子成為隔壁鄰居,多年不見,他男大十八變,毛毛蟲異變成天鵝,
小胖子變成翩翩佳公子,讓她一看便直呼:「公子您哪位?」
不過他嫌減肥成功這個見面禮太寒酸,順勢丟下非卿不娶的震撼彈,
嚇傻了她卻敲開她的心,隨後投其所好,用五百頃良田當聘禮,
可惜她懶病沒藥醫,堪比八點檔連續劇的齊家內宅她是敬謝不敏,
卻讓一句「我不會變心」甜進心坎裡,龍潭虎穴也跟他去,
但要娶她這代價不便宜,要萬畝良田外加一顆永久保固的真心!
作者:
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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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2:35
第一章 食來運轉
「小小,小小,你在幹什麼,別摔倒了,小心走路……啊!重,你別拿,姊姊幫你拿。」
一個小小的,很小很小的小肉丸子裹著一身厚重的亮紫色棉襖,小小的腿肚包在加厚的棉布裡,很艱辛的邁開沒門檻高的小短腿,呼哧呼哧的小嘴兒噴出白色霧氣。
那是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女娃,像個年畫娃娃,臉小、嘴小、鼻子小,全身上下什麼都小得精緻,唯獨一雙盈滿水色的瑩瑩杏眸黑又亮,大得宛若兩潭湖水映入眼簾。
小姑娘生得秀氣,眼中有神,伶俐透黠,粉頰水嫩嫩地,似乎是能掐出一江春水般,嫩得叫人忍不住喜歡。可惜那身子骨弱了些,稍微走幾步路就喘得要命,臉色由嫩紅忽地變蒼白,一副病秧子模樣。
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是早產兒,她娘在花園散步時不慎滑了一跤,七個半月大不到八個月的她便提早出世,剛出生的那一年三災五難的,差一點挺不過去。
事實上,還真沒氣了,在一歲三個月的時候,發育比同齡孩子遲緩的她剛在學走路,誰知當時的奶娘一時沒注意,青白的小腦袋殼撞上紅木床榻,當下就嚥了氣。
可是輕忽的奶娘以為她睡著了,也就不在意地為她蓋上小毯子,逕自到廚房幫廚娘摘豆莢,閒磕牙。
等到奶娘又回屋時,小小姐呼吸平順,睡得正熟,奶娘笑了笑,將她家姑娘抱上床,然後在一旁做起針線。
殊不知姑娘還是姑娘,裡面的芯兒卻已換了,一抹現代的魂魄穿越時空,由一名正要奮起的小資女穿成牙牙學語的小丫頭,還是個體弱多病的早產兒,她也是很苦惱。
「小小,你這是在做什麼?」輕輕取走小小手上的東西,蘇朧月好奇地問。
「孵豆芽。」
「孵豆芽?」那是什麼東西?小小的姊姊顯然很疑惑。
「雞蛋是圓的,綠豆也是圓的,我用水去澆,長出白白的小豆芽,小小想吃。」嘶地一聲,她吸了吸口水。
小名小小的蘇輕憐睜著好不喜人的大眼,一臉小饞鬼的模樣,看似瘦弱,面有病態的小身軀裡,其實藏著巨大的靈魂。
至少對曾瘦到只剩一副骨架的蘇小妹而言,這位強壯到吃東西噎死的「外來客」的確比她強大,在她幾度瀕臨死亡之際,依然生命力旺盛的存活下來,努力地讓自己活著。
在利用現代知識的自我療養,以及蘇家老小細心的呵護,原本被大夫估算活不到兩歲的蘇小小,終於脫離藥罐子生涯,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不夠紅潤,不過和一、兩年前比起來算是健康了,已經能在院子裡跑來跑去,與正常孩童無異。
「豆芽不能吃,有毒。」比蘇小小大三歲的姊姊蘇朧月是活脫脫的小美女,唇紅齒白,柳眉桃腮,皮膚白得像紅梅花瓣上的細雪,水水嫩嫩的,美得有如畫中仙子。
「誰說有毒,明明沒毒,我昨兒個就吃了好幾根,甜甜脆脆的。」蘇小小理直氣壯的聲音奶聲奶氣的,糯糯地,好像糯米糕似的。
其實除了聲音奶聲奶氣了些,她的口齒還算清晰,一點也不像三歲的孩子,可那個頭真的不起眼,人如其名,小小的一只,任誰往她面前一站,都能徹底地擋住她,完全看不見身後的小人兒。
「什麼,你快吐出來,不能吃、不能吃……爹,娘,你們快來,小小吃了有毒的豆芽……」一聽妹妹亂吃東西,身為姊姊的蘇朧月急得快哭了,細白手指就要往妹妹喉嚨裡摳,讓妹妹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豆芽有毒?
一旁的蘇小小聽了之後很想翻白眼,可她忍住了,很盡責的裝出無辜的表情,表現出像個天真無知的孩子。
「姊姊,你好吵,我吃都吃了……」要有事早就有事了,真中了毒,等她找人來時,黃花菜早就涼了。
「誰?你說誰吃了有毒的豆芽,是小小嗎?這孩子,怎麼多災多難……」
一股暖香襲來,蘇小小的身子落入一具柔軟的懷抱中,耳邊聽見低低的抽噎聲,來者將她抱得死緊,好似一鬆手她就會化成風,消失在漫漫黃沙裡,不復痕跡。
「娘,不怕不怕,小小沒事兒,姊姊鬧著玩。」小手掌有點肉肉的,輕拍顫抖不已的肩膀。
「小小吃了什麼,沒人看著她嗎?」
「妹妹,妹妹,你不會死,二哥在,二哥保護你……噢嗚,誰打我腦袋!」
「胡說什麼,小小是菩薩身邊的金蓮化身,好得很,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他們家的小小會長命百歲,富貴雙全。
「死」是蘇家最大的忌諱,尤其家中有個體弱但最受寵的心肝兒,這個字成了嘴上禁言。
只見三個大男人、小男人神色慌張地從屋子跑出來,一個個衣著凌亂,圍著抱成一團的母女倆,臉上的憂心和著急簡直快滾成沸水,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吊著,眼眶都紅了。
看到這麼多關心她的家人,蘇小小露出八顆潔白的小米牙,笑得好開心,彎彎的小嘴兒上揚。
「爹、大哥、二哥,小小沒事啦,我只是吃了豆芽……」她話還沒說完,一陣焦急的驚呼聲驟起。
「什麼,吃了豆芽!」
蘇小小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知道她所處的世界並不是歷史所知的某一個朝代,而是叫大弘的國家,國姓魏,創國約一百五十年左右,國家版圖甚大,有凌駕他國之勢。
但是有很多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這個年代並未發生,譬如豆芽菜,百姓們普遍地認知豆子發了芽便是壞掉了,就像馬鈴薯發芽是有毒的,所以從來沒有人敢去「試毒」。
打從她由菜糊糊改吃乾飯後,她慢慢地發現到,餐桌上居然沒有以豆芽入菜的菜餚,經她迂回再迂回地問過一遍後,這才知道豆芽不是菜,難怪她吃不到脆口的口感,小有遺憾。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明明在前世是很尋常的菜,它也不見得多好吃,讓她非吃不可,可是現在因為吃不到的因素,反而更讓她惦記,越是去想就越想吃,時時在腦海轉著,沒吃到嘴巴裡就是不甘心。
在這情形下,好死不死地,剛好被蘇小小瞧見廚房角落邊有一小袋綠豆,她一時興起拿了一半,依記憶中的綠豆發芽法也種上一盆子,沒想到長勢還很不錯呢,不到四、五日就有拇指長度。
「爹、娘、大哥、二哥、姊姊,豆芽真的沒毒,你們被騙了,我昨天就吃了,一點事也沒有。」蘇小小拍拍包得很緊的小肚子,笑臉比春天的花朵兒開得還燦爛。
「沒毒?」
幾個蘇家人不放心,一再觀看她面上神色,確定她活蹦亂跳的,真的沒中毒才鬆了一口氣。
雖然心一寬,不過該指責的部分還是免不了,蘇小小的身子骨實在太弱了,稍微起風就有可能致病。
「小小,爹不是說過了,你腸虛胃弱,小小身子禁不起折騰,不是爹娘為你準備的東西不能吃。」蘇父年歲不大,約二十六、七歲,長相斯斯文文地,有股孜孜不倦的書卷味。
「爹,這個能吃。」蘇小小現寶的高舉小肉手,手中握著一把豆芽菜,津津有味的吃給眾人看。
驀地,蘇家人臉色微變,一個小心的取下她手心的豆芽菜,另一個仔細的端詳白中帶黃的細芽,看它哪個部位有毒,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蘇小小身上,很想挖出她口中咀嚼之物。
「娘,你可以炒給小小吃嗎?小小想吃。」蘇小小仰著臉,以嫩皮的小臉直往娘親的面皮蹭。
「這個……」趙玉娘遲疑。
看著妹妹期盼的眼神,寵愛妹妹的大哥蘇承文一臉壯士斷腕的模樣,也吃了幾根豆芽菜,他咬了幾下,眼光忽地一亮。「爹、娘,能吃,不苦。」
「不苦?」
好奇心重的蘇二哥蘇承武也試著吃兩根,一入口,他的眉頭就皺了。「不是很甜呀!脆生生地。」
看大家都吃了,也無異狀,趙玉娘為難的看著丈夫。「相公,這好嗎?我們不能太寵小小。」
說不寵,但是蘇家無一人不寵著家中最小的幼女,看打小就受著苦的小女兒,趙玉娘比誰都疼寵,有好吃、有好玩的全往小女兒面前擺,一味的慣著,寵得不像話。
不過其他人並不吃味,一樣無上限的寵著,唯恐一個照顧不佳,小小生命就沒了,他們寧願寵著,給她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蘇正通看了看自家的孩子,接過妻子已經抱得有點吃力的小女兒,「小小是吃貨,是吧?」
蘇小小偏了偏頭,在心裡淚奔,表面上卻要裝可愛的點頭,「嗯!吃貨,小小要吃很多很多。」
他一笑,撫撫女兒的頭,「看來豆芽有毒是以訛傳訛,我家小小是小金蓮,她說的一定沒錯。」
「相公……」他怎麼也跟著胡鬧。
孩子們這會兒沒事,要是一會兒鬧起來了,他們做父母的還不心疼死,真是不讓人省心。
「先少少的炒一些,咱們大人先吃兩口,沒事再給孩子吃,凡事要勇於嘗試。」蘇正通笑著朝小女兒小臉蛋香了一口。
「爹,我幫忙,好吃的菜。」她得意地仰起鼻孔,好似廚藝好得有如廚神,隨便擺弄一番便是佳餚。
「呵呵,你是越幫越忙,讓你娘忙活去。」他捨不得女兒和灶火為伍,要是傷著了她,他可就心口疼了。
「我要幫忙。」小腿兒一蹬,很是固執的蘇小小從父親臂彎滑下,邁開短短的小腿跑向娘親,小手拉住她淺綠色裙擺。
「唉,真拿你們父女倆沒辦法。」全是拗性子的。
看兒子女兒吃下據說有毒的豆芽菜,過了許久仍未有「毒發」跡象,又在小女兒百般的糾纏後,趙玉娘勉為其難的點頭。
原先趙玉娘的意思是隨便下鍋炒兩下,應付應付就好,誰知一鑽進廚房,她那沒灶台高的小女兒彷彿上了戰場的將軍一般,下起軍令了。
一下子馬鈴薯切絲、一下子又要切肉絲,蘿蔔切細,還要準備花椒,油下鍋,熱鍋,先炒肉絲再下馬鈴薯絲、蘿蔔絲,炒得快軟時再下花椒和豆芽。
說句不臊人的老實話,灑上鹽巴和少許醬油,盛盤後的賣相還真不錯,冒著煙的香味叫人忍不住發饞。
可是讓人意外地,第一個伸筷「試菜」的人居然是不相信豆芽菜能吃的蘇朧月,她的理由是先替大家試試看有沒有毒,不能一家子都以身冒險。
一盤菜被她吃了半盤,再想往下挾一筷時終於引起眾怒了,整盤菜都吃光了,別人吃什麼?
那一次,蘇小小的一小袋綠豆種出十斤豆芽菜,在確定豆芽菜無毒,可以食用,而且大火炒過更好吃後,那十斤豆芽菜很快地消滅在蘇家人的肚腹中,他們用豆芽菜衍生了十幾道菜餚,目前還在增加中。
「爹、娘,這麼好吃的豆芽菜能不能種來賣錢?我給姊姊買珠花,讓娘戴銀簪子,幫哥哥們買兩刀紙練字……」
因為蘇小小「無心」的那一句話,蘇家人的鼻頭都發酸,一家六口抱成團,彼此取暖。
蘇家家境小康,在蘇小小兩歲時,蘇正通夫婦為了女兒的身子花去不少銀兩,引來三弟及三弟妹的不滿,因此在老夫人過世沒多久,三兄弟協議分家,各顧各的小家。
長子得了現銀和祖屋,身為秀才的蘇正通不用納糧繳稅,每個月還能得縣衙發放的二兩銀子,所以三十畝土地和一座莊子歸他;老三則是得到鎮上的兩間鋪子以及一片果園。
說來,其中最吃虧的當數老二蘇正通,他一個文弱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除了書本外,他拿得動鋤頭嗎?分給他田地,他也下不了田,只能望著雜草叢生的土地興嘆。
更別提他兩個兒子還小,根本幹不了體力活,所以荷鋤下田的莊稼事就甭提了,地再多再好,空無人力也只是擺設用。
幸好蘇小小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健壯,請醫用藥的花費減了不少,省下一筆開銷,蘇正通以四六分將土地租出去,再加上每月二兩的銀子,日子雖不富裕但也過得下去,但是真要過得好就有幾分勉強了。這些銀子讓一家六口嚼用只是剛剛好,若有旁的開支便捉襟見肘,顯得局促了。
因為蘇小小無心的一句話,這一年冬天,蘇家人靠賣豆芽菜賺了一筆,只不過發豆芽是件極簡單的事,過不了半年就有人學會了,跟著賣起豆芽。
而後,在「玩耍」中,喜歡喝豆漿的蘇小小「無意」地在豆漿內加入石膏,反覆了數次,終於做出了豆花和豆腐。
在當時已有顏色較深的豆腐,以鹽鹵來點,因此豆腐的口感有點澀,微苦,並不是受歡迎的食材,少有人食用。所以當蘇家雪白如玉的白玉豆腐一推出,不澀不苦的綿密立即受到眾人的喜愛,紛紛下訂,搶著買來一嘗。
掛在蘇正通名下的「蘇家豆腐作坊」在一年後正式開業,滾滾而來的銀子像江水一樣洶湧。
於是他們將原來二明二暗的屋子換了,改買縣城內一處三進院的宅子,家裡也買僕買婢,漸漸走向小富之家。
「小小,別亂跑,新宅子你還不熟,別走丟了。」成長得越發精緻的蘇朧月牽起妹妹的手,小心跨過月洞門門檻。
「姊姊,我長大了,不會迷路。」而且在自己家中,能迷路到哪去,她還能鑽到老鼠洞不成。
蘇朧月繃著如花小臉,替妹妹將散落前額的細髮撥到耳後。「你只長大一點點而已,還不夠大,要乖、要聽話,不可以亂跑,我們剛搬來什麼也不熟悉,不要讓娘操心。」
「好。」嘴上說好的蘇小小,一雙靈動的黑玉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
快六歲的她是有長高一些,但身上的肉卻沒多長幾兩,原本看起來肉肉的腮幫子瘦了,圓臉拉長,變成清靈秀逸的瓜子臉,芙頰多出小小的梨渦。
不過在蘇家人眼中,她還是那個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娃兒,胳臂無力,小腳兒卻愛亂跑,動不動就發熱傷寒,需要好好照顧,長得再大還是家中麼女的蘇小小。
「不要只說好,你看你又要往哪裡跑了,每次只要姊姊不牽緊你,一回頭你又不知跑到哪野去了。」她家小小怎麼這麼可愛,小嘴紅咚咚的,兩眼又黑又大,真好看。
蘇朧月是個疼妹妹的好姊姊,對她比對自己更寵愛。
「我到那邊看看嘛,你看,有花從牆邊長過來,那是不是杏花?」真是一枝紅杏出牆來。
「嗯,是杏花,你認識的花倒是不少。」她妹妹就是聰明,學什麼都比別人快。
「會不會有杏果吃?」她嘴饞。
「那是別人的,不能摘。」蘇朧月認真的告誡妹妹。
「可是它攀過我們家的圍牆呀!在我們家的就是我們的。」鄰居的手沒有五尺長,搆不著牆另一邊的果實。
「不行,你的想法是錯的,要改過來,不是我們的不能要。」未經允許而取之謂之偷。
「什麼想法是錯的,說來讓爹聽聽。」這兩姊妹的感情真好,一到新宅子就手牽手的逛起園子了。
「爹,小小要摘杏果。」蘇小小指著枝頭上指頭大小的青果。
笑著抱起小女兒的蘇正通抬頭一看,小小的果實夾雜在盛開的花中。「尚未成熟呢,小心酸了你的牙。」
「那等它熟了呢?」她一臉希冀。
蘇正通的笑聲低沉,呵著女兒的胳肢窩。「好呀,等它熟了,爹摘它一籮筐,給小小這個貪吃鬼。」
「咯……咯咯……好癢……」
「爹,你不能教壞妹妹。」氣呼呼的蘇朧月瞪大了眼,鼓著雙腮,譴責父親的疼女無原則。
「爹,吃杏,不給姊姊,饞死她。」蘇小小捂著小嘴賊笑,一副得意的賊樣讓人忍不住發噱。
「好,不給姊姊,小小吃就好。」蘇正通寵孩子寵得沒邊,跟著捉弄一板一眼的大女兒。
假意生氣的蘇朧月輕哼了一聲,偷拍妹妹的小腳。
「爹,小小吃杏,你去讀書,考舉人、中進士,光耀門楣。」她爹有讀書的本事,她看過,有好幾次他偷偷地拿起書本,一看就廢寢忘食,沉溺其中。
「考舉人?」他一怔。
不是不心動,但是……他跟得上程度嗎?一度想放棄的蘇正通難捨心中的執著,小女兒的一番話又讓他重拾信心,學無止境,學海無邊,求學問是為了自己,試試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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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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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2:45
第二章 隔壁家的小胖子
嗚……嗚……嗚嗚……斷斷續續地,有類似小貓的嗚咽聲傳了出來。
搬來快一個月的蘇小小對宅子的每一處摸得半熟,早失了探秘的興味,在她的要求下,蘇家的宅子裡又栽上桃李之類的果樹,果苗約有她的身高,種上兩年便能開花結果了。
過午後,天氣不太熱,本該在屋子裡睡午覺的她不知為何老是睡不著,她避開娘親為她買的丫頭夏笙,繞過養魚的池塘走向後花園,她想起先前的那棵杏樹,應該結實累累了。
可是蘇小小尚未見到青皮的果實,先聽見牆的另一邊傳來像是捂住嘴巴的哭聲,貓叫和人的哭聲很接近,她不確定是人或是貓,內心糾結了好半天,猶豫著要不要看一眼。
在她考慮的當頭,哭泣聲一直傳進耳朵裡,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閒事,可是雙手雙腳有意識的攀向垂生在自家的杏枝,還算俐落的手腳居然讓她攀上樹幹,整個人姿態不雅的坐在牆頭。
這時,東瞧西瞧的蘇小小瞧見杏樹底下有個抱膝的肉丸子……不,是將頭垂在雙膝中,嗚嗚咽咽哭著,穿著天青色衣服的小少年,有點胖,耳朵很肥,一隻胳臂有她兩條大腿粗,坐在樹根上很像一顆圓球。
「你在哭什麼?」哎呀,怎麼忍不住發出聲音了。蘇小小很討厭自己的心軟。
「誰?」突然有人的聲音響起,身子一瑟縮的小胖子往樹根靠得更近,一副非常恐慌、膽小的模樣。
他猛地抬起頭,蘇小小嚇得從牆上摔下去。
「哎喲!我的屁股……我的骨頭快散了……」天哪,牆築那麼高幹什麼?想把人活活摔死呀!
「你……你是誰?」顯然十分害怕的胖小子臉色發白,他一直退一直退,像見到一百條毒蛇似的。
「我才要問你是誰呢!為什麼哭個不停?吵得我都不能好好休息。」大白天的嚇人,一點也不有趣。
「我是藤哥兒……」一想到他為什麼哭,小胖子豆大的眼淚又往下滴,哭得不能遏止。
「停,不許哭。」真是的,他不覺得噁心嗎?
被蘇小小很凶惡的一喝,藤哥兒的淚水被嚇住了。
「你臉上的血不擦一擦嗎?」有這麼笨的人嗎?一直讓血流個不止,和著鼻涕和眼淚……噁!快看不下去。
幹麼把自己搞得這般糟糕。
「擦了還會流。」他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著道。
「你不會痛嗎?」實在沒辦法忍受他一臉噁心,蘇小小取出她剛學會刺繡時第一條繡成水鴨的帕子,幫他把臉上的髒污和血漬拭淨,再用乾淨的另一面帕面按住他的傷處。
令人意外地,除了胖了些,小胖子打理乾淨後的臉龐相當俊秀,可是左臉從鼻子向下被尖銳物劃破了口子,橫過半張臉到耳朵處。
下手之人有點狠,皮肉往外翻,他傷得不輕。
「痛。」
「那你為什麼不上藥?」遲了會留下醜陋的疤痕。
「我娘叫我滾,說我讓她看了很討厭。」她不理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叫他到別的地方去。
蘇小小問得很小聲,「你娘是後娘?」
「親娘。」他是娘親生的。
「咦!親娘?」她有沒有聽錯。
「我娘只是不喜歡我,她比較喜歡雲哥兒,雲哥兒是小我五歲的弟弟。」雲哥兒會撒嬌,很愛笑。
「再怎麼不喜歡你也要讓人幫你傷口上藥,你傷得很重耶!」哪有這樣做娘的,換成是她娘,早哭得淅瀝嘩啦了,一口心肝一口寶貝兒的抱著她輕哄。
藤哥兒眼眶又紅了,吸著鼻頭,「我娘不要我,她……嗚……不要讓祖母瞧見,她會生氣……」然後跟娘吵架,大聲罵娘,讓娘在下人面前沒面子。
「是你娘傷你的?」蘇小小指著他的臉。
「不是。」他用髒了的袖子擦淚。
「那是誰傷的?」在自個家裡也這麼危險,四處危機重重,真是不適合小孩子居住的環境。
「是英哥兒,他是我大哥,是姨娘生的,他說要跟我玩比劍,我們各自折了一根樹枝當劍,我……長得胖,玩一會兒就很喘,跑不過他,他的樹枝戳向我……」他喊不要玩了,英哥兒還是往他臉上戳。
小孩子受傷了,第一個找安慰的對象通常是娘親,捂著滿臉血的藤哥兒也不例外。
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跑向他娘親的正院,他痛得止不住淚,只想娘親抱抱他,為他止血,說兩句心疼的話,讓他受傷後有個撫慰。
可是正在替弟弟穿鞋的娘親背著他,口氣不快地叫他別來煩她,滾回祖母的院落,她忙得很,沒空理會他。
母親無情的拒絕,對才七、八歲的少年而言,心裡的傷比身體上的傷更痛。
娘親的喝聲一起,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藤哥兒哭得眼睛都花了,只好跑到無人的樹底下捂嘴低泣,因為他怕被人聽見了。
娘親厭惡他,爹和他也不親近,每天在外忙著賺錢,一個月見上一面實屬平常,而唯一對他好的祖母身子骨不好,常常在生病,他不能加重她的病情。
家裡很大,下人很多,可是他卻很害怕,沒有一個人可以保護他,他們都不喜歡他。
「他大你幾歲?」姨娘生的,難怪了,嫡庶有別,庶長子嫉妒嫡子,存心要弄廢他也不奇怪。
「一……一歲。」他又想哭了,他的臉好痛。
聽到差一歲,又看他的體型,蘇小小有吐血的感覺,「他比你高,比你壯,比你胖?」
「英哥兒很瘦,他比我高半顆頭。」祖母喜歡他胖乎乎的樣子,一直叫他吃,說吃胖點才有福氣。
「那你還輸他,未免太沒用了,光用壓的你也能壓死他,你知不知道你體型上的優勢。」那身肥肉一壓,包管沒人敢再找他麻煩,一隻小胖腿一踩,都能讓人吐出昨天吃的菜了。
他脹紅臉,「我……我們說好了只比劍,不、不可以賴皮,我的力氣比他大。」
「所以說你是笨蛋,君子之風不是用在這裡,既然他都不怕你破相了,你還擔心他手斷腳殘嗎?比劍也能用手肘撞他胸口,這才兵不厭詐。」等等,她在幹什麼?居然在教小孩子打架的要領,她越活越回去了。
「我不是笨蛋。」吼完的藤哥兒一看見蘇小小鄙夷的神色,不自覺地瑟縮他的胖身體,面色悻悻的,吶吶地道︰「真的能用手肘撞英哥兒的胸口嗎?要怎麼撞?」
見他還不算太笨,懂得虛心求教,蘇小小將她學過的防身術傳授他一招。「這樣頂,懂不懂?用手肘的力量借力使力,而且你又胖,直接把人撞出去都成。」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她不是暴力狂,而是做功德,總不能老讓善良的孩子吃虧,心性太直得稍微掰彎些。
只是這時的蘇小小不知道,她這一教,教出無窮後患,日後商場上多了一位心狠如狼,狡詐似狐的大奸商。
「啊,不行!你的傷口還在流血,一定要上藥才行。」雖然血流量變少了,可是仍微量地汨汨流出。
「我沒有藥……」藤哥兒聲音很小,低如蚊蚋。
看他一副被欺負得很慘又可憐兮兮的樣子,蘇小小想到她以前養的一隻小白貓,她撿它時,它被雨淋得濕答答的,露出骨瘦如柴的小身軀,兩眼委屈的盯著她喵喵叫,好像她是它的貓媽媽,正尋求她的溫暖。
「算了,算我做件好事好了,我那裡正好有一瓶止血化瘀的藥粉,我去拿……哇!這麼高,我怎麼回去?」回頭一抬,蘇小小這才發現兩家的圍牆築得很高,她沒摔死或是扭傷足踝真是幸運。
「杏樹下那顆太湖石後頭有個狗洞,我以前常在那裡鑽來鑽去。」後來他變胖了,鑽不過去,會卡住。
「狗洞?」讓她鑽……看看牆的高度,再瞧瞧自個的個頭,臉色有些不甘的蘇小小為不得不的形勢低頭。
「你自己按緊,不要鬆開,我一會就回來……」咦,誰拉住她?
「你要走了?」藤哥兒肥滋滋的手拉住她海棠色石榴裙,面上露出要被丟棄的表情,眼神好無助。
長期被親生父母忽視,又找不到同輩的傾訴對象,身為嫡子卻享受不到出身所帶來的優越之處,長年遭受庶子的打壓及下人們的漠視,內心卑微的胖小子極渴望別人的關懷。
即使只是一絲絲、一縷縷,他也猶如在沙漠中行走的渴水旅人,只要有那麼一口水都想緊緊地霸住,不讓那水從手中流逝。
那是救命的水源。
對於藤哥兒而言,蘇小小的出現無異是生命中的那口水,在他極度恐慌、缺乏關注的時候來到身邊,他感覺到溫暖,有人關心,便不自覺地產生依賴,捨不得她離開。
「我要回家拿藥,不然怎麼替你上藥?」她拉了拉裙子,拉不回來便惡狠狠地瞪他。
「你會很快就回來嗎?」他胖胖的圓臉很不安。
她重重的點頭,「當然,總不能看你流血流到死。」
「不騙人?」他好喜歡跟她說話,她好凶,但人很好。
「騙你有銀子撿嗎?」沒安全感的孩子。
他一點點地把手放開,「那你要趕快回來,我等你。」
而「我等你」這句話,成了他們日後常用的親暱密語。
「好啦!你乖乖地等著,我很快就回來。」她揮了揮手,朝靠牆的太湖石走去,在牆與石頭間真有個能容四、五歲孩子通過的小洞口,底下都長滿了青草,不過草長蓋住了沙礫,洞口沒有很髒。
看了一眼狗洞,蘇小小嫌棄了一下,她彎下腰,將小小的身子往牆的另一端鑽。
用帕子捂著臉的藤哥兒則站在牆根,淚眼蒙蒙的看著她一點一點的擠出牆面,終至消失。
望著空空的狗洞,他的心也像空落了一角,心裡很空,似乎剛裝滿的暖意又丟失了,既孤單又失落。
而另一端的蘇小小鑽出狗洞,從容不迫的拍拍衣裙上的草屑,她想幫人真是一件苦差事。
驀地,一雙繡著蘭草的粉色緞面花鞋映入眼中,她僵了一下,輕吐粉舌,笑靨如花的抬起頭,輕輕喊了一聲,「娘。」
淡淡的玉蘭香氣伴著一聲無可奈何的寵溺迎面而來,「野到隔壁去了,我們家小小到處都交得到朋友。」
「娘,我下次不敢了,我沒有做壞事。」她是在幫助人,這是見義勇為、有俠氣,路見不平踩上兩腳。
「娘沒說不行,可要注意自身的安危,平白無故的從屋子失蹤,你說娘擔不擔心?」剛才她想端碗百合蓮子湯到女兒屋裡,可是卻沒瞧見人,床上空無一人,叫她擔心壞了。
趙玉娘身後露出年僅九歲的丫頭身影,她叫夏笙,是蘇小小第一個貼身伺候的奴婢。
「娘,小小知錯了,我以後一定會改。」她很正經的認錯,黑亮的杏眸一眨一眨地閃著。
趙玉娘失笑地搖著頭,「你呀,就那張嘴巴說得好聽,一轉身不知又丟到哪去,要是你像你姊姊一樣聽話,娘就省心多了。」
「娘,你沒聽過兒女是父母的債,我們是生來討債的,你要看開點,別指望個個乖巧,總有一個讓你頭疼,要不,這日子難過。」一說完,她機伶的逃開,咯咯咯的笑聲如林風吹過,拂過每一寸陽光照射的土地,很是清脆。
「這孩子……太皮了。」趙玉娘滿臉寵溺的笑著,回頭看了一眼不大的狗洞,心想︰一會兒讓兩小子把洞挖大點,敲下幾塊磚做個隱密的小門,省得硌著了女兒。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後悔做了這道小門,把女兒寵過了頭,最後寵成別人家的媳婦,悔之已晚。
在趙玉娘走後,回屋子取了藥瓶的蘇小小又探頭探腦的來到牆邊,這次她不爬牆了,從狗洞鑽過去。
「小姐……」
「噓,小聲點,替我把風。」身後多了一根尾巴很不方便。
「可是……」沒等夏笙可是完,她家小姐就往牆角鑽去,很快的失去身影,從另一頭出現。
藤哥兒見到蘇小小很開心,一個用力,原本已不怎麼流血的傷口又開始冒出血珠子,把蘇小小氣得狠踹他一腳。
「你又要到隔壁去了?」
蘇朧月略帶責怪的聲音一起,裝扮簡潔、梳著雙丫髻的俏皮女童回頭咧嘴一笑,門牙旁的牙齒少一顆。
「他在等我嘛,不去不行,你不曉得他多黏我,沒見到我會哭的,我去給他瞧兩眼就回來。」很聽話的小弟讓人非常有成就感,她說什麼就做什麼,比高空彈跳還暢快。
「那個小胖子有什麼好的,不就是愛哭又膽小,滿身肥肉,我一瞧他就熱,感覺渾身的汗都冒出來。」圓滾滾的像一顆球,沒才識也看不出才華,就只會傻笑,傻不楞登的。
對於和她搶妹妹的人,蘇朧月全都生不出好感。
「哪裡好……」她想一下,想得頭快破了。「我也不曉得他哪裡好,大概是看得順眼吧,眼緣很重要。」
「去你的眼緣,不許去,留下來陪姊姊刺繡,你上回那幅寒梅圖還沒刺完,姊姊教你新的繡法。」不拘著她不行,她都把心玩野了,從早到晚只想著往外跑,爹娘和哥哥弟弟把小妹寵壞了。
「不要,我手痛。」
一溜煙的,蘇家小女兒從屋子溜出,把她大姊氣得夠嗆了,只差沒捉住她一陣好打。
隔壁小胖子家姓齊,他的大名叫齊正藤,是正室所出的嫡子,他母親方氏繼他之後又生了一子一女,共兩子一女。
只是在方氏入門之前,齊家老爺已有一名表妹妾室,是老夫人的外甥女,深受老夫人的喜愛,原本是要娶做正妻的,可是和方家的婚約是自小訂下的,不肯毀婚背信的老太爺堅持娶方氏為兒媳,和老夫人大吵了一架。
此事在當時鬧得很大,因此媳婦未入門已不為婆婆所喜,待一進門更是被吹毛求疵的挑毛病,讓方氏把規矩做到最好,不能有一絲的差錯,晨昏定省、伺候婆母用餐更少不得。
方氏和周姨娘幾乎是同時有孕,可是在婆婆刻意的刁難下,方氏不到三個月的身孕流掉了,而周姨娘卻在七個月後順產了一個白胖兒子,那便是庶長子齊正英。
雖然方氏在不久後又懷上孩子,但比庶子晚上一年,長子的位置被人搶了去,周姨娘為此大出鋒頭,氣焰高張,一度想升為平妻,取代方氏,母憑子貴的扳回一城。
齊正藤在期待中出生,只是原本應該是最受寵的嫡子,卻得不到該有的寵愛。但至少在老夫人眼中,嫡子高於庶子甚多,她疼英哥兒,但最寵的是嫡孫,孩子一落地沒多久就抱到自己屋子養了。
可是讓方氏不喜自個的親生兒子的最大原因,竟是她在生產中難產,穩婆問保大人還是保小孩時,老夫人毫不猶豫地說出保小孩,還用刺激孕婦的口吻說著,死了才好給我中意的媳婦挪位置。
這句話讓方氏暗恨在心,也令方氏種下了兒子是來討命的陰影。尤其兒子越大越不像她,反而像極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她生而不養的怨起祖孫倆,認為是他倆毀去她的福分。
而就在方氏和周姨娘誓不兩立、爭奪主母之位時,被兩女夾攻的齊老爺沒法待在府裡,他向外尋求安慰,悄然包下一名粉頭養在外頭,等生下一子一女後再接回,打破妻妾相爭的僵局,青樓出身的金姨娘擅長房中術,因此最為受寵。
齊曉蓉、齊正風便是金姨娘所出。
為此恨到不行的方氏便佔著正室之位將齊老爺留在屋裡,同時抬了她屋內的玉香為通房,利用少女年輕的身子和稚嫩留住了丈夫,她得不到的也不輕易讓人,就為賭一口氣。
之後方氏和玉香同時有孕,為防萬一,兩人的飲食同在一處,玉香用過後無礙,方氏才肯食用。
方氏生下次子齊正雲,玉香生的是女兒齊曉芙。
又過一年,方氏再度有孕,有女無雙。已經有兒有女的方氏是不可能讓齊家再誕有子嗣,而她也有得是手段讓其它女人生不出孩子。
因此齊老爺一共兩嫡子兩庶子,一名嫡女和兩名庶女,共七名子女。
這些事,也是蘇家人在和齊府當了大半年鄰居後,慢慢地由其它街坊口中得知。為人潔身自好的蘇正通只有一妻趙玉娘,所以他不太想和妻妾眾多的齊家往來,怕帶壞孩子。
門風不同,教養不同,一文人,一商賈,將來走的路線也不盡相同,定無交集的可能。
偏偏出了一雙交情好到令人側目的兒女,秀才老爺家的聰慧稚女怎會和商人憨兒走得近呢?真是匪夷所思。
不僅蘇家雙親想不通,蘇小小的哥哥姊姊們也十分納悶,小妹到底看上那個愛哭鬼哪一點,竟然替他出主意陷害……呃,咳咳,是教他如此整治齊府蠹蟲,讓他們有改過向善的機會。
好在這件事只有蘇家人知曉,滿腦子銅臭的齊府上下毫不知情,他們甚至不曉得齊府哥兒和蘇家小女兒搭上線,小兒小女小脾氣,合力算計一府腦滿腸肥的大兒小婦。
「我的心肝金孫,寶貝兒,你臉上的傷怎麼還沒好,不是抹了藥嗎?為什麼還留下這麼難看的疤痕,等你日後長大了要如何娶妻?」老夫人董氏心疼的撫撫愛孫左臉頰的傷痕,每見到這條袪不掉的淺痕,心頭就恨一回。
當時「誤傷」齊正藤的齊正英被狠打了二十板子,打得大腿是皮開肉綻,足足休養了大半個月才下得了床,至今走路還有點一跛一跛的,看得出是下了狠手去打,不見血不罷休。
而周姨娘也因管教無力而被關入佛堂半年,潛心修習,在抄寫金剛經一千本之後方可出佛堂,但出來的同時也為老夫人厭棄。
這對母子一開始的目的便是弄殘齊府嫡子,讓齊正藤失去嫡子的繼承機會,再想辦法打壓齊正雲,他們便能以嫡子無才為由出頭,接下齊府家業。
可惜他們遇到靈魂非幼兒的蘇小小,她以現代的企業理念和看過無數宅鬥小說的心得,一下子就把兩人打趴了。
其實不用明著告狀,只要擺出忍辱負重的委屈樣就成了,表情越是可憐,越是不能說出為誰所欺,任由旁人去猜想、去臆測,不說比說更引人同情那個受到傷害又苦苦隱忍,不想打破家族和諧的少年。
懷疑和猜忌的種子一種下,不論對方做了什麼都會以倍數被放大檢視,稍有風吹草動便全算在他們頭上。
齊正藤真的按照蘇小小的話去做,什麼也沒說,不管誰來問,都以兄弟比劍為結尾,不說庶兄一句惡語,可是噙著淚的眼眶紅得扎眼,他又要哭不哭的忍住,其中沒有什麼貓膩,只怕說出去也沒人相信。
而這種事瞞得了嗎?只要一打聽便可知前因後果,比劍是假,傷人為真,還不是壞心的庶子藉機欺負心性軟弱的嫡子,害了無知又單純的弟弟。不然僅用一根樹枝哪傷得了人,最多破皮而已,哪會傷到留下永難抹滅的傷疤。
殊不知,這也是蘇小小叫齊正藤刻意留下淡疤的原因,不仔細看,疤痕還是看不出來的,不過每回往人前一轉左臉,大伙兒自然而然會想到周姨娘母子的惡行,對他也多了幾分憐惜。
在戰術上,這叫欺敵,讓對方以為他是可欺的、懦弱無能的,自是不放在眼裡而輕易放過,不拿他當對手看待,可幼狐是會成長的,等它磨利了爪子、善用計謀的時候,看輕敵人的人就要在看不起的坑洞栽個跟頭。
「祖母,不痛的,大哥真的不是故意傷人,是我們玩耍時不小心劃到的,你不要怪他,我……我會好好的,將來娶個不嫌棄我的媳婦孝順祖母。」他抿著唇,有意無意地以手捂住左邊臉頰,顯得欲蓋彌彰。
「不要提那個畜生,提了祖母就心煩。都是齊家的子孫,哪來那麼深的仇恨,他的手再偏一點,你的眼睛就被他戳瞎了。」小小年紀便如此狠毒,長大了還得了。
年齡不大的齊正英已知何謂嫡庶之別,他的確也想弄瞎齊正藤雙眼,可是力氣不夠,削尖的樹枝勉強劃破他的臉,要再補上一戳時,見齊正藤流血的老僕驚嚇的大呼出聲,把更多的下人引來,他這才罷手。
此時的齊正英也很後悔出手不夠狠厲,再多給他些氣力的話,他會做得更完美,直接毀了以嫡子之名壓在他頭上的齊正藤。
「祖母,大哥受到懲罰了,他以後不會再犯了,你原諒他好不好,我會把身子練好,以後不讓他傷著。」齊正藤說得很忍耐,好似為了齊家的百年興衰,無論如何他都會忍下來。
「好孩子,委屈你了,祖母疼你,誰敢再動你一根汗毛,祖母把他趕到莊子去。」
董氏每看到孫兒的傷疤就愧疚一次,是她的縱容才讓某人越來越無法無天,把手伸得太長。
這個某人不用說,就是周姨娘,董氏由原本對她的喜愛變成厭憎,少了董氏這座大靠山,周姨娘再也蹦達不起來,她妄想當平妻,甚至是當家主母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了。
「祖母,我想請一位先生教我學問,再聘一名武師傳授我拳腳功夫,不說可以南山打老虎,能強身健體就好。」他耍把戲似的揮動蓮藕粗的肥手,打得亂七八糟,不拳不掌地團團轉。
「呵呵,你還南山打老虎呢!不被老虎把你一口吃了才怪。」董氏被他的逗趣動作逗得呵呵直笑,喝了一口溫茶後還忍不住發笑。「找先生和武師這回事,你娘沒替你安排嗎?」
一提到幾乎將他放養的娘親,齊正藤的小圓臉露出一絲難過。「娘叫我去找爹,說找先生和師傅是外院的事,不歸內宅管,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出面會晤男子。」
「哼!她倒是有搪塞之詞,上回上竹林寺上香,她還不是和外男聊了老半天,說是她姑姑家的表兄,她這兩套標準分明是針對……」她話說到一半便不說了,太傷人了。
說來說去還不是惱她老婆子,明知她疼惜嫡孫便故意和她作對,寧可不要兒子也要擺出不低頭的姿態,把母子之情消磨個殆盡,以為撐得久的便是最後的贏家。
呵呵,傻呀!為人雙親,日後不靠著長子養,難道要賴著小兒不成?方氏太自以為是,認為她對長子再壞,兒子也不敢不養她,想著一句孝道就足以壓死他,她是穩佔上風。
可是她沒想過人有生、老、病、死,哪一天病了、倒了,沒有親情居中維繫是不行的,兒子的孝在表面上,到了纏綿病榻之際,無人床頭盡孝該有多冷清,除了僕婢成群,什麼也得不到。
「罷了,藤哥兒,你的事就讓祖母勞心,不求你考上狀元光宗耀祖,能識幾個字也好,多聽、多看、多學總會有長進。」媳婦不管事就由她插手了,她倒要看看方氏能鬧到什麼時候。
「謝謝祖母,孫兒會用心學習。」齊正藤小小的笑開來,眉眼間好不喜樂,彷彿有人疼愛是開心的事。
「好,乖,去玩吧,祖母這兒有個小玩意,你拿去當鎮紙。」
董氏揮揮手,身後的錢嬤嬤從箱籠中取出一物。
「咦,這是……」一隻蟾蜍。
「不值什麼錢,玩玩唄。」她面露倦色的托著腮,神情明顯力不從心,年紀大了撐不住。
「是的,祖母,我先回屋了。」他捧著巴掌大、背鑲翠玉的金蟾蜍走出老人家居處後,腳步突然快了起來,後面的小廝差點跟不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1-12 10:23:10
第三章 兩小無嫌猜
齊正藤並未回到他搬出內院所住的外院,而是一個拐彎來到杏樹滿蔭的樹底下,胖胖的身體靠著太湖石,靜靜地等著。
我等你,不管等多久。
八歲的齊正藤信守承諾,每一回都是他先來,他很喜歡很喜歡小小的小小,覺得她是世上最可愛的小姑娘。
蘇小小一從小門鑽出來,雙眼立刻被齊正藤手上的蟾蜍吸引。
「藤哥兒,你手上的東西是什麼,好像很有趣。」金子做的蟾蜍耶!還鑲上晶瑩透綠的翠玉,肯定很值錢。
「你喜歡嗎?送你。」只要是她要的,他都可以給。
蘇小小兩眼發亮的摸著蟾蜍背上突出的疙瘩,卻並未收下。「你先跟我說說,這隻金蟾蜍是誰給你的?」
此時還沒什麼心機的齊正藤笑眯了一雙眼。「今兒個祖母剛給我的,她讓我拿著玩,挺沉手的。」
蘇小小一聽,多摸了兩下,卻是道︰「那我不能要,你祖母給你,那是疼惜孫兒的心,怎能隨便轉讓?要是她突然想看一眼,你上哪兒弄來給她看?」
不該她得的她不起貪念,以後她自己賺。
「可是我想送給你呀,我不說,祖母不會知道。」他很老實地想把自己認為最好的一切給最好的朋友。
她搖著頭,將金蟾蜍推回去。「我不能收,太貴重了,等哪天你會賺銀子了,再用你賺的錢買給我,到時我一定收。」
齊正藤有些失望的把東西往懷裡塞。「嗯,小小你等著我,等再過幾年,我爹把家業交到我手中,我就能買簪子、珠寶給你,還有鴿卵大小的珍珠,串成鏈子很好看。」
「為什麼要等到以後,你現在不行嗎?」這年代的孩子很早熟,十來歲就能獨當一面,當家做主。
「咦!」他一怔。
「不是讓你馬上做生意賺錢,而是邊看邊學,我前幾天才說服我爹我娘拿出豆腐作坊的盈餘,在城外買莊子置地,我們要養雞、養魚、種蓮藕、雇人種地,當大地主。」
有地就不怕餓死,做生意,有賺有賠不妥當,她想得比較深遠,多種稻,開間米鋪,少了中間商的剝削,自產自銷反而賺得多,一有什麼天災人禍還能應應急,先填飽肚子。
蘇小小沒什麼胸懷天下的野心,她也不想轟轟烈烈的幹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她的心很小很小,就像乳名一樣,小小的,她只要平安順暢的過完這一生,不用遭遇什麼波折、高潮疊起。
她穿過來之前的生活也是很平淡,早出晚歸的小資女,父親早逝,母親再婚,她有一個小她七歲的異母弟弟,兩人的姊弟關係不近不遠,偶爾通通電話,平常並不往來。
她想,她在另一世的死亡不會有人在意,她那兩份保險足以辦好她的後事,餘下的錢當是孝順母親生下她的恩情。
仔細想想,這樣多好啊,一個人乾乾淨淨的來,又走得俐利落落,不給人帶來困擾,那個世界少了她,不會有什麼不同。
可是當了蘇小小之後,她才知道有人疼愛是多幸福的事,她很珍惜這份無私的愛,想擁有它很久很久。
「小小,你好厲害,你才五歲就想得這麼多。」他好像笨多了,沒想過不靠爹要如何自行創業。
「我六歲了,不是五歲。」長得好慢,她想快快長大。蘇小小忘了成長的苦澀,她和普天下的孩子一樣,盼著早日長大成人,她能自己做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你還是小我兩歲。」他扳起指頭算,面上小有得意。
「但我比你聰明。」至少現在比他聰明。
然而蘇小小沒想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她也只有這幾年能囂張了,更不會知道她這是在調教一頭狼,在不久的將來,將自食惡果。
「……」齊正藤悶悶地垂下頭,沒有回嘴的餘地。
這時的齊小胖子很有志氣,他暗暗發誓要學很多很多的東西,將來比聰明的小小強,不會老被她嫌笨。
「對了,盂蘭盆燈會快到了,你們家出不出來看燈會?」熱熱鬧鬧的鬼節,她要買幾個鬼面具嚇人。
一提到盂蘭盆會,齊正藤的臉色就黯了下去。「我娘沒帶我看過,我爹忙著做生意,沒空。」
以往他很羨慕庶兄,每年的盂蘭盆會周姨娘都會帶著庶兄出門去逛,逛到很晚才回府,滿手是燈會上買的小玩意。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來,從石頭後面的小門過來。」她大哥、二哥把狗洞往下挖深了兩尺,又敲掉一尺左右的磚牆,她彎著身就能通過,不用爬來爬去弄得一身髒。
「真的嗎?」他喜出望外,一副雀躍得快要跳起來的模樣,滿臉的歡喜遮都遮不住,比得到翠玉蟾蜍更高興。
「我爹娘很寵我,我一說,他們準會同意的。」蘇小小很仗義的拍拍胸脯,一點也沒想到男女大防。
在蘇小小眼中,齊正藤就是個發育過盛的小胖子,她是「大人」,犯不著對個孩子小氣。
「小小,你真好,你爹娘也很好。」為什麼他的爹娘不像人家的父母一樣好呢,是因為爹納太多姨娘的關係嗎?
齊正藤心裡想著,他以後一定不要像他爹,他要學蘇家伯父只娶一個妻室,然後一世只對她好,一家人和和樂樂,不會有爭吵和永無休止的謾罵,他喜歡小小的家。
「知道我對你好,你要對我更好才是回報我的好,朋友有通財之義,你要是賺得比我多,記得要分我,不可以獨吞。」不論他將來會不會富甲一方,以齊府的家產,在她的教導下,只要不被人奪產,他總窮不了。
多一條退路總是好的,沒人嫌富家朋友多,蘇小小想得多,未雨綢繆的想到以後,卻不知老天爺有時也會扯人後腿,拋出個難題,考驗妄想事事順心的世人。
「嗯。」他重重地點頭。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人有約而星月無約,悄然地隱身雲幕後。
曾經結滿果實的杏樹,枝葉未剪,如今長得更茂盛了,橫跨兩家的牆頭,猶似從牆中間長出一般,不分是蘇家或齊府,它是兩家共有。
牆這邊的蘇家,在杏花紛落下修了一座秋千,每當在花開季節中輕輕搖崗,撲鼻而來的花香盈滿一身。
一年一度的盂蘭盆會是縣城的重大節慶,每年都會匯集各地百姓前來參觀,千盞燈、萬盞燈地連成一片燈海,整座縣城亮如白晝一般,令人目不暇給。
最熱鬧的幾條街擠滿攤販,一攤接著一攤,一望無際,綿延數裡,每個攤位前都站滿了人。
「施主,化緣嗎?」
肩上被人一拍,猛一回頭的蘇承文先是一怔,繼而發笑的頭一低,看看戴著小狐仙面具的「方外大師」。
在「大師」身側跟著一個胖胖身軀,臉上是白兔精面具,左手還很應景的拿了一根胡蘿蔔,上頭有咬了一大口的缺口,雖看不到面具後的臉,但從眯起的眼睛一看,肯定笑得嘴都闔不攏,配合著小狐仙裝神弄鬼,討個吉利。
「大師要化金還是化緣,若要飯菜,請到茶樓酒肆,小生沒掛著飯桶出門。」
蘇承文屈身一回禮,逗得身後性格大刺刺的二弟蘇承武哈哈大笑,只差沒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不化金,不化銀,給我十個銅板就好,我要買五串冰糖萌蘆。」大哥一串,二哥一串,大姊一串,小胖子一串,她一串,五串剛剛好。
「小小,你忘了,剛掉牙,不能吃甜的。」
小狐仙面具後發出很不滿的抗議,「我不是蘇小小,我是狐狸精,你懂不懂盂蘭盆會的精神呀!」居然揭穿她,太沒意思了。
蘇小小目前的痛腳是換牙,到了她這年紀,乳牙一顆接一顆的掉,新長的牙又長得慢,愛美是人的天性,不分幾歲,她一張開口,就有幾顆牙是沒有的,所以她正處於換牙彆扭期。
戴上面具一是好玩,讓別人猜猜她是誰;二是遮缺牙,不想讓人家看見她不美的醜態,小姑娘想要美美的見人。
「哈,哪有人喜歡自稱狐狸精,那是罵人的話,不要學。」蘇承武往前一跳,模樣很滑稽的倒著走。
「二哥,不要揉我的頭,我好不容易編好的辮子被你揉亂了。」壞哥哥,老愛蹂躪妹妹。
「亂了才像狐狸呀,你有見過編辮子的狐狸嗎?」他取笑她,但適合練武的手掌卻很輕柔地將妹妹微亂的髮梳攏。
「就有,天下無敵美艷無雙法力無邊江河倒流的蘇小小是也。」蘇小小故做張狂,齜牙咧嘴的,咧開自以為很強大的下顎。
可惜個頭小,毫無威脅性,反而像極逗人的吉祥物,幾個哥哥姊姊笑成一堆,紛紛伸出手揉她雙髮旋的頭頂。
「不要揉了,你們好壞,欺負人……」蘇小小瞪著眼,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小嘴微噘。
「就欺負你,誰叫你是家裡最小的孩子,趁你沒有反抗能力前,能多佔些便宜就絕對不要吃虧,再等幾年,你就是大姑娘嘍,我怕你咬我。」蘇承武覺得妹妹發脾氣的模樣真可愛,讓人心發癢地想逗逗她。
「二哥!」她又不是狗。
「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那邊有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小小最多只準吃兩顆,多了不行。」為了她的牙著想,少吃為妙。
嫌吵的蘇朧月擰著眉,拉開愛鬧的弟弟妹妹,在他捫額頭一人賞一顆栗爆,只不過蘇承武那一下敲得比較重,對妹妹顯然寬和了幾分,輕輕落下,不痛不癢,搔癢似的。
但兩人都很滿意這樣的力道,男孩子皮厚,下手重些才守規矩,小姑娘家是花做的,得細心呵護嬌養,不能傷了細嫩的小花苞。
反正姊姊的偏心皆大歡喜,沒人在意。
「好吧,我有打手,讓他多吃幾顆。」蘇小小很吃力的拉過一直傻笑的白兔精,她的小手幾乎巴不住他的肥胳臂。
「嗯,我替小小吃。」其實齊正藤一點也不愛甜食,他會胖的原因是愛吃肉,尤其是燉得軟爛的肥豬肉。
蘇朧月看了妹妹小小的一隻,很是趣味討喜,再看看一旁尺寸大了好幾倍的「巨物」,那臃腫的身軀活似會走路的丸子,覺得慘不忍睹的搖頭,這一小一胖的兩道人影,怎麼看怎麼不協調。
不過他們還小倒也無所謂,兩小無猜,不解世事,玩在一塊算是彼此解悶。
燈會人很多,到處擠來擠去,賣冰糖葫蘆的販子看起來很近,可是要擠過去卻是不容易,幾個孩子在人群中被推來推去,年紀較大的蘇承文很小心的顧著幾個調皮的小孩。
通常在節慶中,拍花子會在其中穿梭,每年一到這時節,都會丟失幾個孩子,還有扒手也會在周遭出沒。
帶著孩子出來的蘇正通夫婦正在不遠處的酒樓等候,他倆坐在靠窗的二樓往下看,不錯眼的盯著自家娃兒,大人不在身邊他們才玩得開心,孩子們的體力旺盛,當父母的是遠遠趕不及,不如坐著賞燈。
「我們要五串……」
咦,怎麼有兩道聲音?
「誰要五串冰糖葫蘆?」小販瞧著左手邊幾個衣著華麗的孩子,又看向右手邊看來教養良好的小公子、小小姐,一時為難的頓了一下,他紮的稻草架子上也就剩五串了,賣給誰好呢?
「給我,我給你錢。」蘇小小把從大哥那裡要來的十枚銅板遞過去,沒取下的狐狸面具看上去十分喜人。
「好,小姑娘你等等。」小販正要收下銅錢好取下糖葫蘆串,一隻不知哪來的手卻拍掉他手心的銅板。
叮隆,叮隆,十枚銅板掉了一地,被人踩來又踩去。
「我們先來的,憑什麼賣給他們?我們有的是銀子,給你。」開口的是一位穿著茜紅色衣裙的小姑娘,頭上的小髻插了一朵緞做的頭花,墜著小米珠流蘇,盛氣凌人的以眼神睨人,完全不講理。
一兩銀子往前一遞,看了心喜的小販想收又有些不自在,小孩子吵架殃及池魚,他收是不收?
「把我們的錢撿起來,一枚不準少。」
蘇小小的語氣很少這麼嚴厲,她的哥哥姊姊們都嚇了一跳,但仍是不發一語的力挺,一字排開站在她身後,以聲勢嚇唬人。
「不過是幾枚銅板……」小姑娘的表情很是不屑。
「幾枚銅板也是我爹娘辛苦賺來的,一米一粟當思來之不易,你要是不一枚一枚撿起來還我,我就到衙門告你行搶,把你關進大牢。」哼,看你怕不怕,看你拿什麼囂張。
沒……那麼嚴重吧!幾個孩子面面相覷,認為蘇小小小題大做了,幾枚銅板而已,有必要大陣仗的鬧上縣衙嗎?
「你……你在胡說什麼,銀子我們家多得是,誰要你的臭銅板。」茜紅色衣裙的小姑娘脹紅臉,氣憤不已。
「你家有錢是你家的事,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你把我的錢搶了過去,不管你是自己花用還是丟棄在地,都犯了大弘律法中的搶奪罪,理應處三年刑期。」她爹書房裡正好有一本大弘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讀書是有用的,多求學問多長智慧。
「你……你……」她急得快哭了,又驚又怕的白了臉,「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這位小姑娘,是舍妹無狀,做出無禮之舉,請你不要見怪。」穿著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少年拱手一揖,端的是行止得宜,容貌秀逸。
「她真的是你妹妹?」蘇小小一臉不信。
「是的,正是舍妹。」少年憋著氣,拉住想衝上前抓人臉皮的妹妹。
「你們不是同一個爹娘吧?」她想。
「同父同母所出。」他回答得很誠懇。
「怎麼差那麼多,一個溫文有禮,一個野貓上街,你娘懷你妹妹時品的是花椒還是爆竹?」一說完,她自覺好笑的笑起來。
「這……」少年的面皮迅速的泛紅。
「你才是臭狐狸,敢嘲笑我,我抓破你的臉,讓你沒臉見人。」不知是性情烈還是脾氣壞的小姑娘,使盡一把蠻力,惱到不行地想掙開兄長的桎梏。
「小蟬,別鬧了,出門之前我們明明說好了,不準鬧事。」他這妹妹受不得氣,總愛爭強好勝。
聽不進任何話的方玉蟬有些魔怔了,非要找人算帳,「我不管,今天我不抓花她的臉我不甘心!」
盛怒下的小姑娘力氣特大,她用力踩了大哥一腳,把他推開,一個箭步衝上前,留著長指甲的十指往前一撓——
「不許你傷害小小!」
就在眾人以為方玉蟬真要傷著人,被人群推著走的蘇家兄姊急得要命時,一道胖胖的身軀往前一站,一節一節如蓮藕的胖胳臂朝前一推,把急奔而來的小潑婦推出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望著跌坐在地的小姑娘。
突地,失了面子又跌疼的方玉蟬放聲大哭,見狀大家都很尷尬。
「小貓笑,小狗哭,你就耍賴著吧!銅板不用你撿了,不過買冰糖葫蘆的錢還是由你出,誰叫你弄掉了我的銅板。」蘇小小踩了人家的痛腳後,只取走兩串冰糖葫蘆。
一串冰糖葫蘆有五顆,兩串十顆,他們五個人一人分兩個,嘻嘻!剛剛好。
「死胖子,你給我記住!」方玉蟬不甘的大吼。
死胖子?正咬著山楂果的齊正藤僵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比別人圓的肚子。「小小,我很胖嗎?」
她看了一眼他沒有腰身的圓桶身材,不想太傷他的自尊,「胖是福氣,有人想胖還胖不起來呢。」
他一口吞掉一顆冰糖葫蘆,正要吃第二顆,「可是我好像圓了些。」他有胖的自覺,卻沒想過要瘦下來。
「是圓了點,不過你家養得起。」小時候胖不是胖,長個子時就會抽長,圓肚子會變小,不用太擔心的。
「他……他們……呃,我認識。」他咬著下唇,吞吞吐吐地說著,表情不太自然。
「你認識?」喔,遇到熟人了。
「嗯,是我舅舅的小孩。」他的表哥表妹,他們常常到府裡玩,只是嫌他胖,從不找他玩。
「哦,下次遇著了,你要裝沒遇見,打死不能承認,說他們認錯了,你沒出門。」
那個凶殘的小姑娘看來不好惹,肯定是有仇必報的主兒,少去招惹她為妙,他可不是她的對手。
「好,我聽小小的。」他笑著取下面具,放在手上耍玩。
蘇小小和兄姊們走過一間客如雲湧的酒樓,她忽生感慨的拉住大哥,「大哥,我們也開間酒樓好不好?」
「開酒樓?」年僅十一的蘇承文為之一愣。
「不是現在,再過個一、兩年,等爹買了地,我們蓋農莊,養上雞鴨、種上菜,滿地的稻田黃澄澄,我們用自家種的糧食釀酒,將養殖的牲畜送到酒樓,自給自足不用跟販子買,肯定會賺很多很多……」她看到滾滾而來的銀子。
「你呀,鑽進錢眼裡了。」他笑道。
「好不好嘛,大哥,算是幫姊姊和我攢嫁妝,等我們要嫁人時,就有良田千頃,白銀萬兩,陪嫁鋪子和莊園。」她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讓蘇家更富裕,有足夠的銀兩揮霍。
「攢嫁妝呀……」蘇承文陷入思考。
因為蘇小小今日一席話,原本打算走科舉的蘇家長子一頭栽入商場裡,在酒樓茶肆中成就一番事業。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鞭炮聲響徹雲霄,街坊鄰居奔走相告。
中舉了、中舉了,秀才老爺中舉了,考上舉人,秀才老爺不再是秀才老爺,要改口稱舉人老爺了。
在蘇小小七歲時,家境日漸寬裕的蘇正通有錢又有閒,他重拾課本,一有空閒便有書裡鑽,閒人閒事一概不管,全交由妻子及長子打理,全心全意在科考上。
十年寒窗苦讀,終於梅自苦寒來,熬出頭了。
「舉人老爺,恭喜了,你這一身紅衣真大氣,給你老討喜氣來了。」紅包紅包,快拿來。
「調皮。」人生正得意的蘇正通呵呵直笑,滿眼喜色地看著故作討賞人,插科打嘩的小人兒。
「爹呀,你不給紅巴還打人,沒意思,自家人報喜也是福氣,你怎麼大小眼,想省那幾兩銀子。」蘇小小取下頭上的大紅花,故作著惱的嘟著紅咚咚小嘴,流露小女兒嬌態。
他笑著摟過女兒,往她粉嫩小臉一羞。「多大了還這麼淘氣,我們家小小是小小地主婆了,還看得上這幾兩銀子?」
「沒人嫌錢多的,多多益善。」
她驕傲的把頭一仰,一副大老爺模樣,把蘇家老小逗得開懷。
蘇正通把豆腐作坊一年的盈餘拿去買地蓋農舍,依著小女兒的要求挖塘養魚、養螃蟹、種起蓮藕,另外也買下一座山頭養雞,近湖邊的地方圈了一塊地,養上水鴨和大白鵝。
他事先言明,這是給兩個女兒攢的嫁妝,兒子沒份,全年所得盡歸蘇朧月、蘇小小所有,包括養雞養鴨的地。
得到分紅的蘇朧月存著不花,嫁人的事還太遙遠,她沒想那麼多,一部分存下來當私房,一部分用在胭脂水粉和布料上,也買了幾根金釵銀簪,準備好好裝扮自己。
蘇小小剛好相反,雞鴨一年能賣好幾次,魚是半年一次,蓮藕和螃蟹是一年一次,因此她只要一拿到銀子,二話不說的叫她爹幫她買地,一買就停不了手,身無分文。
短短一年間,蘇小小名下約有四十五畝地,她自己當然種不了,特意請人來種,她用娘每個月給她的零花錢發工錢。
所以表面看起來她很富有,其實家裡她最窮,只在田裡作物收成時才有入帳。
不過在她爹中舉前,她終於收到第一筆田獲的銀兩,足足有一百二十兩,她笑得可樂了,不時在爹娘、兄姊面前炫耀她是地主婆,等今年的田地全收成完,她最少能進帳五百兩,由地主婆進階大富婆,歡迎他們來借。
只是銀子剛一到手,她又想花出去了,土地越多越好,只要不遭遇天災人禍,土地的升值會越來越高,她買到算是賺到,年年生產的糧食和蔬菜有的賣,有的她打算拿來釀酒,烈酒在北方的銷售一向供不應求,尤其是大寒天。
因此,她又要變窮了。
「你哥說的沒錯,都鑽進錢眼了,見錢眼開,沒瞧見爹娘養你的辛勞。」趙玉娘故意打趣小女兒的貪財。
「娘這話冤枉人了,我不依,瞧我兩眼長得天大,哪會瞧不見最疼我、最寵我的美女娘、俊朗爹,我哭,嗚嗚嗚……」她裝哭的揉眼睛,抱著娘親的腰一個勁撒嬌。
「少埋怨老天了,就你這小搗蛋老來挖娘的心窩,小孩子快快長大就好,不要憂煩銀子的事,這些讓娘來操心。」她的寶貝女兒長高了些,雪白的小臉多了點血色,玉雪聰明得惹人憐愛。
看到女兒日益康健,趙玉娘比什麼都高興,一度她和丈夫以為這個女兒養不到三歲,沒想到老天爺垂憐他們一片父母心,不僅把女兒還給他們,還如此慧黠機伶。
現在才七歲她已經很捨不得了,若是等女兒嫁人時,她肯定哭得不能自已,那簡直跟割心沒兩樣。
「我是捨不得娘太累,要為娘分憂解勞,想想我們都辦妥了嫁妝,娘不是省事多了,只要替兩個不肖子憂心他們的聘禮呀,唉,好不苦惱……」她老氣橫秋的說著。
「不肖子?」趙玉娘氣笑地往她白玉臉龐輕掐。「讓你兩個哥哥聽見,他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不怕,有爹護著。」
蘇小小做了個鬼臉,俏皮又天真,看得蘇家兩夫妻好笑又好氣,笑啐小滑頭。
「小小,你先跟姊姊學針線去,爹有話和你娘說。」蘇正通摸著女兒滑嫩小臉,滿臉笑意。
「什麼話小小不能聽?你們說悄悄話。」她一臉小奸詐的看看爹娘,靈活的眼珠子轉來轉去。
他失笑,輕拍女兒小手。「你不是老嚷著要開酒樓,去找你大哥,爹準了,但是不可胡鬧。」
她一聽,先是怔住,繼而歡喜的大叫,「耶!爹真好,我最喜歡爹了,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
「那娘呢?」趙玉娘吃味了。
蘇小小誰也不偏心地抱住娘親的脖子一陣猛親,又跑到爹那邊用粉嫩小臉蹭了蹭父親的老臉皮,咯咯咯地笑聲如銀鈴。「最喜歡爹、最喜歡娘,你們是我最愛最愛的心肝寶貝。」
「呿!巧言令色,就會說甜言蜜語哄人。」
難怪全家人都無法不寵她,一張小嘴甜起來會讓人浸在蜜罐裡。
「別理你娘,爹愛聽,我們家小小快要是大姑娘了,爹要抱不動了。」記得她剛出生時才那麼一丁點大,一轉眼都有他的腰高了,粉粉嫩嫩地,像玉琢的人兒一般。
蘇正通十分感慨歲月不饒人,曾經是少年的他已為人夫、人父了,四個孩子乖巧活潑,不若當年想上個學堂還得七求八求的求老父同意,考上了秀才卻無力進學,從此荒廢了學問,也在兄弟的要求下分了家。
如今有兒有女、有田產、有功名,他也算意氣風發了,要不是小女兒無意間搗鼓出的白玉豆腐,他也不會有閒錢和閒暇重拾書冊,在女兒的童言童語下奮發向上,決定參加科考。
有今日的榮耀,小小要記頭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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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3:41
第四章 合資開酒樓
蘇小小一離開後,蘇正通頗為欣慰的握住妻子的手,「多謝你為我生了幾個好兒好女,這些年苦了你。」
驀地,趙玉娘紅了臉,「夫妻間說這些幹什麼,是好是壞不都跟你一輩子,你還能把我捨下不成。」
「不捨下,不捨下,這輩子就你趙玉娘是我蘇正通的妻子,我們要走到滿頭白髮,相守一生。」娶到她,是他最大的幸運。
老夫老妻了,她還是羞紅了雙頰,「你不是說有事要跟我商量,趁著孩子不在身邊你就趕緊說吧!」
知道妻子怕羞,蘇正通笑了笑沒揭穿,「平陽縣的縣衙有個典史的空缺,陳縣丞有意讓我過去。」
「你不是要等三年後的科考?」兩邊兼顧吃得消嗎?
「在縣衙做事也能學些實務,我邊看邊學著,哪日真讓我考上了也不致手忙腳亂。」
做得上手了就心不慌,他得學一些用得上的東西,腹中有物,不能滿紙空談。
「你自個好好斟酌,反正我是跟著你,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你這人不會照顧自己,沒有我在一旁盯著,準是笨手笨腳。」夫妻是綁在一塊的秤砣,誰也離不開誰。
「玉娘……」她是個好娘子。
「就是幾個孩子費思量,你才剛答應老大留在縣裡開茶樓,小小興匆匆的趕去報訊,你放心他們留下嗎?」她是沒法撒開手,心口沉著,老是擔憂他們鬧出事兒。
「老大是要留下的,偌大的宅子總要有人顧著,朧月嘛,看她的意願去留,兩個小的肯定要帶走。」他不放心。
趙玉娘苦笑著輕嘆。「小小肯嗎?她呀,打小就不像個孩子,人小鬼大得很,她和隔壁的藤哥兒走得挺近的,怕是不想離開,你說她這麼聰明伶俐,怎麼就和那憨小子投緣。」
「就是聰明才看中人家老實,她欺負起來才不心虛。」只是蘇正通沒想到老實的孩子也會受環境所迫,漸漸走向狡猾的奸商之路,讓人大吃一驚。
「怎麼這麼說女兒,不是你肚子出來的不心疼。」小小最乖最聽話了,哪會欺負人。
聽著妻子的埋怨,他面色柔和地將她摟入懷中,嘴巴隨即覆上,「不如咱們再生一個?」
「你……沒個正經,都幾歲了,哪有氣力養孩子。」她半推半就的,大白天的好不臊人。
「你生,我養。」他一把將妻子推倒在床榻,春日正好,一晌貪歡。
不知分別在即的蘇小小十分興奮地衝向兄長的院落,二話不說的便拉著他往外走,把一頭霧水的蘇承文又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小小,你拉著大哥要什麼?」
「你跟我走就是,妹妹會害哥哥嗎?」他可是她將來嫁人後的大靠山,當然要越強大越好。
兩兄妹出門沒坐轎,出了大門往東走,繞過三條街,往支子胡同拐了個彎,又前行了三個街頭,最後停在一間紅燈籠半破的樓房前,落葉飄飄,很是蕭瑟。
「你看這裡怎麼樣?」她興致勃勃的問道。
蘇承文又抬頭一看斜了一邊的朱紅色匾額,再低頭看看妹妹純然無邪的粉色小臉蛋,他欲言又止,停了好久才勉強吐出一句艱澀的話,「你曉得這是哪裡嗎?」
「飄香樓呀。」她指著傾斜牌匾上的三個大字。
「你知道它原來是幹什麼營生的?」他妹妹很純真,活潑可愛,一定不會知曉……但是,他失望了。
「青樓。」它之前做什麼不重要,她要的是以後。
蘇承文撫額呻吟,很想當沒聽見,「小小,這兒不適合你來,你暈了頭,來,大哥帶你回家。」
「大哥,我沒弄錯,就是這裡,這間樓房正是我想要的。」空間大、格局好,樓高三層,一共有三大院、六小院,後面還有隔開的二進院,環境清幽,造景優美。
他是寵妹妹,但不是無底線,這……這就太過了。「小小,你要置屋可以另購,這裡不行。」
蘇小小很固執的和兄長拉拔,明亮的雙眼黑如星辰。「大哥,你搞錯了,我不是要自己住。」
「不是自住?」喔,還好還好,尚可商量。
「你看這左右各有一條街道,街面又大又寬敞,左邊有一排樹木足以停放馬車,來往方便,不會擋道或無處可停轎子、馬車,你說把酒樓開在這裡如何?」開鋪子看客源,四通八達的街道人來人往,不愁生意不上門。
「開……開酒樓?」他目瞪口呆。她在開玩笑吧!
「爹答應我們開酒樓,我們莊子產的雞鴨魚肉不用往外賣人,直接載到自個鋪子,我們省下被人賺一筆的費用,還能保證產地的新鮮,無病禽,讓客人吃得安心。」一條線的直產直銷,質量上不成問題,也不怕人家哄抬價錢。
「小小,你忘了大哥今年才十二歲。」壓力很大,他才考上童生沒多久,就要成為一個酒樓的東家?
蘇小小使勁吃奶的氣力,往大哥抽高的肩頭重重一拍。「大哥,我相信你,妹妹的全套花梨木嫁妝就靠你了。」
蘇承文一聽,頓時感到雙肩好沉重,背也彎了。「你相信我,我不相信自己呀!小小,你給大哥丟了個好大的難題。」
「有我幫你怕什麼,人要先立志才會成功。」不能還未開始就先退縮,敢於嘗試的人前途無量。
有她幫忙……蘇承文看了一眼妹妹不及他肩高的小身板,心裡好不喟然。「你知道買下這個飄香樓要多少銀兩嗎?」
「三、五千兩跑不掉。」她估算過了,若無意外的話,盡量壓低價碼,她預估三千兩便能成交。
「你認為我們有三、五千兩嗎?」他猜想爹不曉得妹妹有這般大的胃口,竟一眼挑中佔地二十畝的飄香樓,爹大概以為開酒樓一千兩左右便頂天了。
蘇承文猜得沒錯,蘇正通的預算是八百兩到一千兩,預留三百兩當裝修和食材費用,以及廚師、跑堂的工錢,他看中的是城東的小鋪子,不到飄香樓三分之一的大小。
「呃,這……」她的確忘了這回事。
「看開點吧,小小,我們買不起。」雖然有點心疼妹妹的沮喪,但她的異想天開是不成的。
「不,要買就買這裡,否則我不甘心。」要賣地嗎?她好不容易才買下的,實在放不開手。
「小小……」她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到底像誰?說是性情隨和,偏又執拗得很,凡事不輕易妥協。
「大哥,你想想辦法,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你忍心讓你可愛又嘴甜的妹妹失望?」她睜著好不委屈的眼睛,很有技巧的擠出盈盈淚水,讓人打心裡頭軟化。
「這……」看到妹妹淚光盈盈的懇求表情,他的心都化成一灘水了,根本就不捨得。
「哥哥,小小想要。」快點頭,快點頭,她要撐不住了。
「還有一個法子……」就在蘇小小快破功之際,心疼妹妹的蘇承文忍受不住的敗下來。
「什麼法子?」她急切地捉住兄長手臂。
「合資。」
「合資?」這麼簡單的事她居然沒想到,在現代少有獨資的企業,大多都以股份方式營業,她大哥果然聰明。
「你不曉得齊府是本縣首富嗎?」她和齊府的嫡子好得像手心、手背,難道毫不知情?
「你是說藤哥兒?」他家是首富……好衝擊,她知道他家有錢,但不知道這麼有錢啊!
沒多久,兩人找上正練武練出一身汗的齊正藤。
「銀子?我有呀。」
「你有?!」
「一千兩百多兩左右,從小到大,我祖母給我的,我沒什麼用到銀子的地方。」他有吃、有穿,不太用得到錢。
「什麼?!一千兩百兩……」好多!蘇小小心裡的算盤打得快,湊一湊應該夠用。
「小小,你要用銀子嗎?我可以先借給你,不用算利息。」是她才有的交情,別人不行。
借?怎麼聽起來怪怪地。
蘇小小沒發覺在她耳濡目染的傳授下,齊正藤沒有初識時的憨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慢慢地有了主見,也會去思考,更不會傻傻的相信別人,有自己的判斷力。
要是以前,他肯定會說︰「全拿去,不用還,我的就是小小的,你不夠用我再向祖母拿。」
這就是差異,蘇小小百思不得其解的關鍵點。
「我們要開酒樓,你算是二東家,賺的錢分你兩成。」她覺得夠優厚了,他只出銀子不用幹活。
「為什麼只有兩成?我是二東家,起碼要有三、四成。」他學了一段時間算術,一算就算出不合理處。
蘇小小很火大的以小指頭戳他胸口。「你不讓我分紅嗎?雖然我出的銀子比較少,可我出菜單,我大哥是大東家分三成,你兩成半,我兩成半,我爹是幕後金主抽一成,剩下一成分成兩份給兩位大廚,不下重金是留不住好廚師的。」
「好啦好啦,小小,我不知道你也有份,兩成半就兩成半,我跟你一樣,可是可以讓我跟蘇大哥學著經營酒樓嗎?我想看看我有沒有做生意的天分。」畢竟他是商人之子。
齊正藤雛鳥試飛,勇於踏出第一步。
她愣一下,好像眼前站了個不太認識的人,他的轉變讓她感到陌生。「你行嗎?不要逞強。」
「小小比我小都會賺錢了,我不可以比你差。」他想著的是不能比小小差,要跟她一樣厲害。
「喔喔,那你試試,不準喊累,不準哭鼻子。」她記憶中藤哥兒很愛哭,動不動就雙眼一紅。
「嗯。」他重重一點頭。
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三名半大不小的孩子,其中兩個還不足十歲,他們不假他人之手擺平一切,沒讓家中長輩出面。
從議價開始,他們直接找上飄香樓的老板,三人三張嘴好不厲害,把五千兩高價一路往下壓,你一言、我一語地把飄香樓數落得一無是處,不讓老板有開口討價還價的餘地。
「是我們有一根筋的傻氣才肯買下你這個破地方,別看我們年紀小就想抬價,欺負孩子,要不是實在錢不夠,你送我養貓都要考慮考慮,你看那漆掉得多嚴重。」
「就是嘛!我大哥說的一點也沒錯,掌櫃的,你自個摸著心窩想一想,青樓耶!有幾個正經客人會上門,我們還得從裡到外粉刷一遍,拆掉不堪入目的擺設,牆面起碼要拆掉一半,雇工砌牆、上新漆,那樓台咱們也用不上,你要是用得著可以拆回去,不收你拆除費。」
「我爹姓齊,我是齊府嫡子,你若是不賣,我們就不買了,我爹說他那裡有幾間鋪子……」
「等一下,齊少爺,我賣了。」
拍板定案。
蘇小小和大哥蘇承文費了多少口水說服,最後竟不如齊正藤短短的幾句話,以預估的三千兩買定。
齊家的富有眾所皆知,齊老爺名下的鋪子沒有上百間,最少也有七、八十間,他大手一揮要送自個兒子幾間有何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唯恐賣樓一事生變的掌櫃自然趕快應允。
出門看實力,也要靠家世和背景,若非齊正藤有個叫齊向遠的爹,誰會買他的帳?
想買樓再等等吧!
不過不管是誰的功勞,飄香樓還是買了,幾個孩子也很實在,居然拒絕家裡人的幫忙,他們寧可樣樣自己來,不但一桌一椅皆要親自過目了才行,還要和人一根木頭少十文的斤斤計較。
蘇小小負責畫圖紙和設計菜單,蘇承文找工匠,商討器具的打造和整修,令人意外地,齊正藤不僅是監工,還是出面商討價錢的人,他一手帳簿做得比誰都清楚,又是信得過的人,所以他掌錢。
在酒樓開幕前這段時間,田裡的糧食都收上來了,三大米倉都裝得滿滿的地主婆也不想空等,她先取出一部分的糧食作釀酒的前置作業,以她參觀過酒廠的心得,試著釀了三種糧食酒,還請人打造出蒸餾器具,她一個人慢慢的實驗。
蘇正通就任典史一事已定,原本要帶兒女舉家上任,可是為了小女兒的酒樓大業,他只好先行帶妻子和小兒子赴任,把長子和兩個女兒暫且留下,另聘兩名老嬤嬤照顧女兒的衣食起居。
至於長子嘛……那就是放養,讓他吃飽就成了。
只是他只給小女兒三個月時間,等酒樓的布置告一段落就得去與父母會合,蘇朧月不走也是放心不下妹妹,等妹妹手邊的事一了,她馬上帶著妹妹啟程,絕不多逗留。
畢竟以她倆的年紀,不宜在沒有長輩的照料下和爹娘分別太久,雖然嬤嬤很盡責,終究是外人,比不上親爹親娘。
當三個月的期限到了時,最不捨的當數眼圈紅腫的齊正藤。
「小小,你別走,我家很大,你可以來我家住……」為什麼一定要走,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別說傻話了,你家和我家哪裡一樣,你都是「飄香酒樓」的二東家了,不能哭。」
她最怕送別的場面,一堆人哭哭啼啼,依依不捨的一留再留,想走也走不了的耽誤時間。
「飄香樓」和「飄香酒樓」只改一個字,一目了然,這是她的意思,其它兩人沒意見,想打酒用膳的人一經過,只需抬起頭一看便能明了其意,不會錯將酒樓當青樓。
其實蘇小小根本不想離開,她不是依戀故土或是捨不下認識兩年的知交好友,而是不甘心她花一番心血在裡面的酒樓卻無法親眼見證它的成長,只能憑著想象去窺探它日後的繁榮。
也只有在這時候,蘇小小才真正了解男女身分上的不同。她大哥是男子,即使年齡再小,還是能在外行走,行事皆由他出面,而她才七歲卻不得再「拋頭露面」,得謹守男女的分際,安於本分的待在家裡,學起女紅,刺繡。
穿針引線的活她不是做不了,在姊姊的督導下,她也能有模有樣的繡出鴛鴦戲水,模樣還不錯,只比幹這一行討生活的繡女差一點點,哪天落魄了缺銀子用,還能繡兩幅去賣。
但是她更想做她大哥在做的事,酒樓有她的一份,菜單有她的設計,連其中有幾道大菜都是她教給大廚的,這般的付出像養一個孩子,她希望能看他蹣跚學步,一步步茁壯。
「可是我鼻頭很酸,兩眼熱呼呼地,我忍不住……」齊正藤說著說著,兩行淚水湧出。
他又哭了,不過這是發自內心的不捨,他也控制不了。
「算了算了,你想哭就哭吧,反正你本來就是個愛哭鬼,哭一哭也舒服些。」抑制著不讓他哭,若回頭有個頭疼腦熱的還不算在她頭上,她都要走了,不要欠下一屁股爛帳。
「我不是愛哭鬼,這叫真情流露。」本來想哭的,被蘇小小沒好氣的取笑,他反而哭不出來了。
「喲,把我的話全學走了,我才說你情感豐富呢,你就來個真情流露,還真是現學現用,沒白教你。」
蘇小小的體內是成年女子的靈魂,她看齊家小胖子的眼光有如在看鄰家小男孩,有親近有憐惜,但其它錯綜複雜的情緒就沒有了,單單是體態橫向發展的壯小子,給些鄰居大姊的疼愛,再多就沒了。
她沒想過自己此時的羸弱外表比胖小子更惹人憐愛,虛不受補,裊裊若柳,不只個子小還一副長不大的模樣,誰瞧了都同情她多一點,不會有人憐憫小胖子。
她在可憐別人,別人卻覺得她更可憐,身為典史的女兒卻養不胖,瘦得像竹片,不知她爹娘是怎麼養的。
「小小,你會回來吧?」齊正藤擔心她一去不復回,眼中的糾結比萬丈深谷還深幽。
「當然會回來呀!你當我爹只能當萬年典史嗎?等他高中進士申請外調,我就讓他回縣裡當老爺,你可不能學壞了,若讓我瞧見你做奸犯科,非逮你入獄蹲苦牢不可。」
哎呀!為何鼻頭酸酸地,有點澀然。
果然不論在哪個朝代,離別總令人難受。
蘇小小不承認她難過,只是略微感傷而已,表示她這個人重感情。
「你爹什麼時候考上進士?」他要等多久。
「很快。」三年一科考,總不會撐過三七二十一年吧。
考試這種事除了靠實力,也要看機運,誰也沒法預料,能中是好事,錦上添花,若是真的落第就再努力了,年年有人登科,只要不放棄就有希望。
「很快是多快?」他吸著鼻子。
「我爹十天一休沐,一有空就會回來看看,何況酒樓在這裡呢,我能走得遠嗎?每隔一陣子我可是要查帳的,你們可別動手腳,虧空我的錢,否則我會翻臉。」她醜話說在先。
「小小,你會不會想我?」他一定會很想她,很想她,想到晚上睡不著,飯也吃不香。
「不想。」她會很忙很忙,沒空想他。
「……你好無情。」虧他對她那麼好,有什麼好的都只想給她,她一走,就把過往的交情全拋向腦後。
「我十天半個月來一趟,想什麼想,你還沒想我,我就站在你面前了,有這麼難分難捨嗎?」頂多不像以往走小門相會,三、五日踫一次面,她教他如何應對冷漠的親娘,以及滿肚子壞水的小妾間的陰謀詭計。
齊正藤一聽為之一怔。「咦,真的嗎?你十天來一次,最多十五天?」
「我跟我爹說好了,起碼酒樓開業的頭一年我定要常來常往,看看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五十道菜色也要隨時調整,加入新菜色,等我投入的銀子回來了,再視情況做安排。」她就怕賠本,要時時盯著。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凡事掌握在手心才不會遺漏,這年頭人心難測,靠自己比較妥當。
蘇小小還是改不掉現代人防備的心態,她受文明社會的荼毒太深了,即使這輩子有寵愛她的爹娘兄姊,但仍擺脫不掉根深柢固的防備心。
聞言齊正藤笑開了。「那我等你來。」
她瞪大琉璃似的大眼,佯怒。「不僅是等我,還要幫我賺銀子,不許中飽私囊,我的錢只能多,不能少,你要牢牢記在腦子裡。」
「嗯,我會賺很多很多的銀子,我們分錢。」他傻樂傻樂的,笑呵呵地立志賺大錢。
「你怎麼不說全給我?」他以前乖多了,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對她的話無一句不信服。
他睜圓被肥肉擠扁的眼,「是小小說的,親兄弟明算帳,自家兄弟都會算計自家人,外人更不用說了,你要我留三分心眼對自己好,不可以把手中有的全交給別人,自己要保留一點,做人什麼東西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
「啊!原來我是搬石頭砸腳,早知道就不教了。」他學得太好了,簡直就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實例。
「小小,你……」
「夠了沒,你們要聊到什麼時候,再聊下去天就黑了,今兒也不用走了。」輕軟的女聲微帶責意。
「好呀,別走了,明天再走,我幫你們把行李拿進去。」他樂意得很,又可以和小小多相處一天。
看胖乎乎的身軀飛快的移動,掀開馬車後的遮布,取下捆綁好的行囊,蘇朧月沒好氣的一使眼神,車廂內的杜嬤嬤出聲喝斥小胖子的胡鬧,揮手趕蚊子似地將他趕走。
「小小,天色不早,該啟程了。」到平陽約半日車程,平穩的行駛,約到黃昏時分才能抵達。
「喔,再等我一會兒。」聽到姊姊的催促,蘇小小回頭應聲,旋即又道︰「要乖,要聽話,除了賺錢什麼也不要想。」
除了賺錢什麼也不要想……他聽進去了,「小小,我比你大,你不要用拍弟弟的方式拍我的頭。」
「啊,我忘了。」對哦,他身體的年齡比她大。
「以後不要再忘了。」他一臉「我原諒你」的神情。
她一哂,「我盡量……」
倏地,齊正藤的身後探出一顆黑色頭顱,猛地讓沒提防的蘇小小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往後退了兩步。
「大……大哥,你幹麼嚇人。」又不是多好玩的事兒,她吁了一口氣。
「小小,你真狠心,我一直站著等你來招呼一聲,你始終沒發現。」蘇承文覺得他被忽略了。
「大哥,爹留你下來是要磨練你的處事能力,你是我們蘇家的長子,要更有擔當,更有魄力,我們底下幾個弟弟妹妹就全靠你了。」她賦予他責無旁貸的信任。
蘇承文苦著臉,頓感責任重大。「小小,別嚇大哥,大哥只有一個人,雙肩難承重擔。」
「過幾年,等二哥大了些再叫他來幫你。」家裡的男子是勞力,要做牛做馬,供養她和姊姊兩朵鮮花。
「這才像句人話。」他假抹虛汗,大大鬆了口氣。
「二條,索子,要好好照顧你家少爺,順帶關照我家大哥,別讓他們相偕做壞事。」
得找人盯著他們。
齊正藤左後方並立兩個十一、二歲大的男孩,他們中氣十足的應了句,「是的,小小小姐。」
二條和索子是蘇小小替齊正藤在人牙子那挑來的小廝,實在、肯幹,有點小機伶,有別於家生子,這兩人的性子較靈活,不刻板,不會死惦著老主子的恩惠,對新主子絕對盡忠。
沒辦法,齊正藤的娘不喜這個兒子,下面的婢僕勢利眼,見他不受待見便有些怠慢,即使有老夫人護著,可老人家上了年紀,還能護多久呢,等人一死了,他就真的失去依靠了。
所以他必須趁老夫人尚且健壯時培養自己的勢力,掌控住齊府一半的實權,他要做到不受人約束,能掌握自己的人生,這樣才不致受制於人。
「小小,走了。」蘇朧月在馬車內再喊。
「好,就來了。」一隻手勾著門框,蘇小小像隻輕盈的小鳥攀向馬車,她笑著朝馬車外揮揮小手。
這一別,路迢迢,然而千山萬水總會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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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3:55
第五章 再聚首
六年後。
「到了哪裡了?」
「青江。」
「再探。」
「是。」
一道青色影子如風一般,眨眼間消失。
黑檀木雕石榴蝙蝠書桌後,一名凝脂紅唇的錦衣少年端坐在鋪上厚墊的黑檀木寬椅上,一整排大大小小的狼毫倒掛在青玉筆架裡,江煙墨、潮川硯擱在一旁,最醒目的是磨得發亮的翠玉金蟾蜍,蟾蜍背上的疙瘩似乎變小了。
俊逸少年手裡拿了一本書,別人看的是打發時間的文史典籍,他拿的是賬本,一頁頁新墨的氣味猶在鼻間縈繞,一行行的帳目令人怵目驚心。
不是傷天害理的驚心,而是高得嚇人的數目,這些年來累積的金額,足以買下半座城池。
「少爺,你要用膳了嗎?」穿著雲青色服飾的小廝上前詢問,淡然無波的眼中透著一絲精明。
「再等一會。」若帳沒算完,那人又要怪他怠惰了。
「少爺,小小小姐說,銀子永遠是賺不完的,但飯一定要吃。不吃飯便成仙,白骨一堆葬崗頭。」他可是很盡責的小廝,不忘時時提醒主子用飯,不要餓著自己的肚皮。
「二條,有沒有人說你話很多?」擾人。
正經八百的二條忽地咧開一口白牙。「少爺明察秋毫,百忙之中還注意到小的,小的太開懷了。」
「少在那耍寶,飯呢?存心餓死你家少爺不成。」光會耍嘴皮子。
「來了,少爺,你的南煎丸子、炒肚片、糟溜魚片、鍋塌豆腐和核桃雞丁,一盤炒青菜是開陽翠蔬,湯是蓮藕燉排骨,清肺補……」
「夠了,不用念出菜名,你當在酒樓點菜嗎?」他真當他是跑堂的,把菜名背得滾瓜爛熟。
「少爺,小的是怕你吃得不開心,若有一道不稱心的,小的馬上替你換下。」他小廝兼丫頭,替主子布菜。
紅袖添香?
啐!那是什麼玩意,少爺的書房從不興那一套,整個「敬月軒」除了幾個打掃的老婆子外,看不到一個正值花信的嬌美俏婢,清一色是男的,長得還不怎麼能入眼。
不過這是主子的怪癖,下人不予置評。
看慣了妻妾之間的爭寵,深受其害的錦衣少年不願重蹈覆轍,他把心房關得緊,只允許一人進出。
「索子在幹什麼,我交代他的事辦好了嗎?」這些年來,跟著他最久的這兩人算是他最得用的左右手。
「索子還在莊子上呢!少爺的吩咐他哪敢聽一是二,絕對辦得妥妥當當,不讓少爺你失望。」少爺的心思,他們多少知道些,但只能放在心裡,不能言之於口。
「你這幾年越來越油嘴滑舌,是我性子太好了,慣得你越發輕率了。」現在想想,的確是太縱容了。
二條裝出很惶恐的表情,「少爺,小的只踏踏實實的做人,本本分分的做事,老實的像根木頭一樣。」
「有你這樣的木頭,有哪間屋子蓋得起來。」他每道菜都淺嘗幾口,不太有胃口,僅吃七分飽。
「是的,少爺說的是。」他恭敬的一彎腰。
「你還有事?」拭了拭嘴,他放下筷子。
「少爺,小小小姐過了青江了,我們要不要十里相迎?」有幾年沒見到那位神采飛揚的小小小姐了,她總是在笑,眼神散發出溫暖的碎玉光采,又透著柔和的慧黠。
「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吃裡扒外。
「主子說誰是誰就是,小的絕無異議。」二條機伶地拍起馬屁,好不誇張地把主子當成神仙來膜拜。
「哼!算你會說話,備馬。」每次都是他等她,這次也不例外,去迎接這位遲遲歸來的嬌客。
打從蘇小小離開後,頭一年她倒是照約定,來往得很勤快,十來天來一回,一回住上個幾天然後再離去。
有時是趙玉娘陪著她,順便探望老是寫信訴苦的蘇承文,有時是蘇朧月陪妹妹來走動走動,甚至是蘇承武也來了不少回,幫大哥處理一些酒樓上的瑣事,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因為飄香酒樓剛開張不久,有些東西在供應上難免手忙腳亂,酒樓內的人手和兩位小東家有磨合上的困擾,在了解彼此性子前,磨擦和衝突不時發生。
畢竟他們一個十二歲,一個才九歲,兩人年紀加起來還沒二廚的歲數大,要令他們服氣得拿出實力。
好在蘇小小拿出的食譜鎮得住人,客人貪鮮愛吃,廚房的師傅們心服口服,時間久了,他們也漸漸接受東家的年幼,總之只要有能力者居之,能撐起大場面的就是酒樓主人。
一、兩年後,飄香酒樓打出了名號,上下一心未再起紛爭,一切照蘇小小當初所想的,自產自銷自經營,養殖場擴大了一倍,魚、蝦、蟹養得又肥又大,最後還種上果樹,水果拼盤也深受客人喜愛,飯後來一盤能消食。
酒樓的經營如預估的成功,有兩位東家的鎮場和管理,覺得沒她的事的蘇小小也就漸漸的少來了,頂多每隔半年推出幾道菜色,原則上她已經很少出現,形同甩手掌櫃。
沒辦法,齊正藤和蘇承文都太忙了,十次有九次都沒空招呼她,她來了也是發呆,翻翻做得比她完善的賬本,更多的時間無所事事,她都不曉得為什麼而來,便有點意興闌珊。
尤其是齊正藤,齊向遠瞧他酒樓打理得不錯,有經商天分,遂將旗下的部分產業撥給他處理,不負所托的齊正藤一接手後,竟將手中的產業擴充一倍有餘,生意蒸蒸日上。
於是,他更沒有時間於小兒小女的打打鬧鬧,就連飄香酒樓也丟給蘇承文一手處理,他專心在自家事務上。
慢慢地,兩人越來越少見面,除了信件往來。
蘇正通參加三年一次的春闈沒考上,又準備下一回的科舉,在這段期間,閒來無事又手邊有閒錢的蘇小小,在買了地後又不安分,她搭起棚子,弄了十幾座溫室種反季節蔬果。
也該說她運氣吧,其實一開始她是一竅不通,不知怎麼隨便一弄就成,花了一年時間真的種出反季節蔬果,又用了一年搞出櫻桃、蘋果、草莓、香梨等果類,幾十畝地就用來種水果,成果斐然。
才十三歲的蘇小小真的成了名符其實的地主婆,她名下只有兩間米鋪和一座酒坊,可是擁有的土地已有四、五百頃,還在持續增加中,預估等她出嫁時,定有良田千頃的嫁妝。
因此你忙,我也忙,蘇小小和齊正藤這對自幼感情好的知交,有將近兩年沒見到面了,不是她來了,他剛好出城,便是他去平陽縣尋她撲了個空,她又到外地買田了。
種種的陰錯陽差,兩人錯過了彼此最重要的成長期,如今已十五歲的齊正藤悄然無聲的接下父親手裡大半的產業,儼然有當家作主之勢,齊家其它人見狀有點急了,包括方氏。
「呃!少爺,小的……呵,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稟報。」他會不會被剝去一層皮,往亂葬崗一扔餵狗?
正欲起身的齊正藤睨了他一眼,「說。」
二條乾笑著,硬著頭皮開口,「方才小的送膳途中,遇見夫人身邊的彩絹姑娘,她說夫人有事請少爺過去一趟。」
「有事?」他眼中快速閃過一抹嘲諷。
「聽起來似乎很急,彩絹姑娘一再強調夫人很想念少爺,你若不到「茗芳院」盡孝,夫人便會親自來尋你聊聊。」夫人的性子也太極端了,不是喜便是惡,沒見她對二少爺和顏悅色過,總是板著一張苦大仇深的面孔。
方氏很少主動找她的大兒子,像是早已放棄齊正藤這個嫡子,將他歸於與她水火不容的婆婆那邊,似乎他於她不是母子關係,而是債主,她只要一見到他便面露厭惡。
相反地,方氏對小兒子齊正雲相當溺愛,連帶地也很疼愛長相肖她的女兒齊無雙,在她心目中,這一兒一女最為重要,旁的庶子、庶女她一概不理,放任他們自生自長。
方氏的想法與天底下的母親並無不同,只要不觸及她兒女的利益,她可以睜一眼、閉一眼的放過,但是敢有非分之想的,她一個也不饒過,在萌芽之際先硬生生的掐斷。
「嗯哼,她一日不找我麻煩便不痛快。」他對所謂的親情已不奢望,她再瞎折騰只是毀了薄弱的母子之情。
「少爺……」你別生氣了,要心平氣和,氣壞了身子不是自己吃虧,劃不來。
「去叫安盛把馬匹準備好,一會兒我就走。」除了那些她自個兒爽快的糟心事外,她還能找他做什麼。
齊正藤冷靜的面容上有深惡痛絕,以及不易發覺的不耐煩,眼睛銳利有神。
「是的,少爺。」果然還是小小小姐魅力大,城牆也擋不住,少爺沸騰的心飛奔而去。
安定、安盛是外院小廝,他三年前才收的家生子,由莊子來的,和齊府盤根錯節的關係涉入不深,專管外間的事務,而二條、索子是真正的心腹,隨時跟在主子身邊聽候差遣。
除了這四人還分有內管事、外管事,他們全是齊正藤的人,他用他犀利的手段收服了他們,在一番的整頓後,齊府的下人再無一人敢小看行事作風雷厲風行的藤二少。
「你還真是個大忙人呀,忙得想見你一面都得三催四請,連我這個被人遺忘的母親也得往後壓,等你八百年有空再來問安一聲。」他那張臉,長得還真叫人討厭。
齊正藤的面容說是肖父,其實更像他祖母,老夫人年輕時是江浙一帶的大美女,當年的老太爺對她一見傾心,打敗了不少對手才娶到美嬌娘,他們曾經也有一段如膠似漆的甜蜜生活,可惜因為老夫人想親上加親,毀婚另娶,強迫唯一的兒子娶她的外甥女,也就是如今的周姨娘,老太爺是商人,不肯違背誠信,因此恩愛夫妻撕破臉,一直到老太爺幾年後過世,兩人都未和好,成為彼此的遺憾。
「既然娘曉得我人忙事多,有什麼事就直截了當的說,犯不著拐彎抹角。」迎面而來不是關懷言語,而是令人寒心的冷嘲熱諷,不抱任何希望的齊正藤也冷了臉,口氣不快。
「怎麼,娘找你說一句話也這麼不耐煩,你到底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我生你、養你可不是讓你來忤逆我的。」養不熟的白眼狼,果真是來討債的孽種,生來壞她運道。
「請娘長話短說,我很忙。」他肯站在這裡聽她惡語連篇是出自孝道,她最好不要把他最後的底線給踩了。
方氏惱怒地放下手上的茶碗,「反了你,翅膀硬了就想飛是不是?早知道你是來吸我血、刮我皮肉的孽胎,當初就該狠下心掐死你,省得日後來造孽,給我難受。」
聞言齊正藤神色未變,聽多了也就麻木了,「娘教誨得是,一時不察悔誤終身。」
「你……你這個孽子……」方氏氣得十指發顫。
「哥,你不要再氣娘了,你們不能好好的說話嗎?又不是仇人。」軟嫩的嗓音來自一旁坐在圈椅的明麗少女,她一身嫣紅色衣裙繡著蝴蝶,滾銀邊的袖子有松花紋。
齊府唯一的嫡女生得嬌俏可人,年僅九歲已能看出日後的絕代風華,她嘴小如菱,瑤鼻挺翹,一雙長睫掀呀掀,有如兩把羽毛扇子,睫毛下鑲著細長眼尾的丹鳳眼。
傾城傾國不敢說,但一定是美人,小小年紀的她已有芙蓉般姿色,再過個幾年長開了,必定如花綻放。
「你說,叫我如何不動怒,我難得找他一回敘敘母子情,你看看他是什麼態度,活似我會害他一般,防我防得像外人。」他是她生的,他就得聽她的話,別想自做主張。
「娘,你消消氣嘛,雙兒會怕的。」齊無雙做出害怕的表情,細白無瑕的小手拍拍胸口。
看到小女兒稚嫩的嬌態,盛怒中的方氏輕哼一聲,表示兒子忤逆她的事暫時揭過。
「二哥,娘不生氣了,你好好跟她說,不要再吵架了。」齊無雙仰著嫩白小臉說著,他們好愛吵,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看著妹妹眼中的純真,齊正藤緩和面無表情的神色。「娘說,我聽著。」
「你……」見他仍板著臉,一點也不服軟的樣子,方氏心中的火又往上揚,她想起還有重要的事,這才勉強地壓下去。「藤哥兒,你今年十五了吧,再過幾個月便是你的生辰了。」
他一聽,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防備。「是的,娘,我八月中出生,離中秋團圓夜僅三日。」
他是八月十八出生的,現在卻是春天,離他生辰還久著呢。
「這年紀不小了,該娶房妻室了。」方氏話中有話地暗示,臉上並無太多的喜悅,彷彿長子成親跟過府做客沒兩樣。
聽到成親,面上肌肉立刻繃緊,齊正藤目光如炬,如臨大敵。「長幼有序,娘應該先替大哥挑一門好親,我不急。」
一提到周姨娘所生的庶長子,方氏的臉色變得難看。「他又不是我生的,我管他死活,自有你祖母為他張羅。」
不是要親上加親嗎?就讓他們一家親自個兒去打算,她為什麼要惹人嫌,管起別人的閒事。
與齊向遠自幼相處,有深厚感情的周姨娘,年輕貌美又極受寵的金姨娘,以及生下一女,由通房丫頭抬舉為妾的陳姨娘,方氏無一不妒恨有加。
丈夫的妾室是正室的眼中釘,肉中刺,她沒有一天不想著將她們拔除。
可惜她們一個個厲害得很,各有依恃,就連她親手提拔的陪嫁丫頭陳姨娘,她也奈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一隻又一隻的騷狐狸勾走丈夫的心,冷落髮妻,她僅剩最後的尊嚴。
「娘,他們喊的娘親是你,你就是他們的娘。」這是她逃不開的責任,不論她如何否認、如何自欺欺人都不會改變。
方氏瞪著他,眼裡有恨。「我只管我的兒子,玉蟬十四了,只小你一歲,她也到了議親的年紀。」
「我不會娶她。」他用一句話表明立場。
「我沒說讓你娶她,只是先相看,看對眼了再做決定。」她說得漫不經心,事實上早有定論。
齊正藤語氣冷漠的看著方氏,「我只說一遍,娘聽仔細了,不要妄想操控我的婚事,方家也好,或是娘的世交好友也好,全都一樣,娘不喜我,我可以接受,但別將你的想法硬塞給我。」
方氏面皮一顫,怒色大盛,「你祖母要的不是親上加親嗎?表哥表妹湊成一對,我順她心意還不成,你怎麼不說娘孝順,一心孝敬婆婆,連你的親事都順著她?」
她有做錯嗎?沒有。
蟬兒有什麼不好,是她親大哥的嫡女,明艷大方又嘴甜,是方家最受寵的女兒,他憑什麼不滿意,她還覺得蟬兒委屈了。
方氏冷眼輕眄兒子左臉頰若有似無的淡疤,她心裡怒多於氣,惱這個兒子不識相,膽敢拒絕她的苦心安排。
「所以表姨成了周姨娘,娘也要玉蟬表妹為妾嗎?」她對祖母有怨,凡事都想壓祖母一頭,但……他不做傀儡。
傀儡,身上掛滿細線,你拉一下,他扯一下,全在別人的掌控中,全無自主能力,他不可能讓別人掌控自己的人生。
「你……你……你這是存心氣我!我……雙兒,你看看你二哥,我沒有這種兒子……」
齊無雙很急,但不知該幫哪一個。「娘,二哥……」他們怎麼又鬧翻了。
「娘若沒事我先走了,還有事要忙。」不能說無情,而是漠視,齊正藤一轉身,走出茗芳院。
「你……你……你敢走……」看著兒子遠去的挺直背影,方氏第一次有自己老了的感覺。
兒子已經大到不受控制了。
「娘,你不要難過,二哥有太多的事要做,他只是不想太早成親,玉蟬表姊那麼好,二哥一定會喜歡的。」齊無雙安慰道。
「你還小,你不懂,你……你四哥才十歲,他將來怎麼辦,藤哥兒的能力越強,表示雲哥兒得到的越少,要是他全拿走了,你四哥還剩下什麼……」她不能不為雲哥兒做打算,齊家的財產不能盡落藤哥兒手中。
「嗄?」娘在說什麼,為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懂。
方氏的用意很可悲,但也可惡,她不喜長子,厭惡他,把他當成她一生最不幸的絆腳石,所以她想盡胳法要搬開他。
可是他越來越強大,有目共睹的經商天分猶勝過其父,成為齊府最有可能的下一任當家,他的才華出眾如同一座山,壓住其它人的光芒,日益茁壯的實力更是所有人眼中的陰影,有他在的一天,誰還有出頭天?
方氏很恨,因為她還有個小兒子齊正雲,從小資質平凡,不愛看書,對做生意不感興趣,論玩樂他是跑第一,胸無大志、庸庸碌碌,若是再過個十年、八年仍無長進該如何是好?
她很憂心,所以也提早做了準備。
方玉蟬是方家的嫡女,也就是方氏的娘家人,她的想法和天底下的母親沒兩樣,用自家的姪女去牽制她的兒子,利用夫妻間的枕邊細語吹吹枕頭風,讓大兒子主動讓渡財產。
可是她沒想過,就算齊正藤看在同胞血緣的分上讓出一部分家產,原本是「自己的」財產方玉蟬肯捨得出去嗎?方玉蟬比方氏所想的自私,方氏千方百計的打算根本是一場空。
小叔能親過自己的丈夫嗎?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方玉蟬又不傻,怎麼可能將自家的銀子給了別人,姑姑是很親,但能替她過日子嗎?
這些方氏都沒有想到,徑自打著她的如意算盤。
「小姐,馬車要不要再趕快點?我們把時辰都耽擱,到入了城天都暗了。」好像快下雨了。
穿著淺綠色比甲的曼麗丫頭掀開綢緞垂穗窗簾,打量車外往後倒退的風景,以及瞧瞧外頭的天候。
「你有事?」一道慵懶的軟嗓輕揚。
春芽一怔,把頭縮回。「沒事。」
「那你急什麼?」毛毛躁躁地,不如款冬沉穩。
「小姐,奴婢是怕你淋到雨,這天候變化無常,要是小姐受了風寒,奴婢們吃罪不起。」小姐就不怕淋成落湯雞,日日與苦藥為伍?
春芽的性子是坐不住,太跳脫了,她寧可用兩條腳走路,也不願一整天窩在哪兒也去不了的車內,她覺得悶。
「你認為小姐這馬車會讓你淋到雨?」杞人憂天。
旁的不敢說,光是用鐵木打造的馬車車身,再鋒利的箭也穿不透,她還做了雙層木板的改造,底下有透氣的小孔,四面是堅硬無比的夾層,一遇到危險升起內板,遇著了攔路盜匪也無懼會攻上車,這可是攻不破的銅牆鐵壁。
當然,她還做了防火功能,不怕火攻,車上還備有食物和飲水,以及被褥、衣裳等用品,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所以有了這輛馬車,她們可以在裡頭待個十天半個月也無礙,天南地北四處遨遊,逍遙賽神仙。
春芽被堵了嘴,小小不滿的跺著腳。「小姐,奴婢是不想你上下馬車時濕了一身,奴婢的好心成了驢肝肺了。」
小姐的嘴太可恨了,總說不過她。
「難道你不給小姐我打傘?」
「這……」她滿臉沮喪,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春芽,你也消停消停,就快到地頭了,不要擾了小姐看書的興致。」再忍也不過大半日。
「款冬姊……」馬車真的走得太慢了。
「叫款冬娘也沒用,你好好跟款冬學一學吧,瞧瞧人家多沉靜,從一進馬車就端坐著,沒見她動過。」這才是一等丫頭的風範,笑不露齒、坐不搖裙,靜動皆宜。
膚白勝雪,指若春筍般鮮嫩,背靠著軟枕的清妍女子斜著身子,半躺半坐的斜倚在鋪上三層軟被的坐墊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拈著紅艷的櫻桃,一口含著櫻桃一邊看書,神情悠閒得宛若在自個家裡。
「小姐,奴婢只是知趣。」笑得含蓄的款冬低頭咬斷線頭,一件繡著蝶戀花的胸衣完成,只不過……
說是胸衣並不妥當,它是兩塊布做成的罩子,罩住女子胸前……呃,那兩塊肉,上頭一條帶子繞過頸部吊著,後頭是繫帶的,兩頭一拉緊,細帶繫於後,前面便托高了。
她們家小姐說這叫胸罩,又稱內衣。
為了讓自己更舒坦,罩衣下方還塞實了棉花,代替一種叫鋼圈的東西,托在兩塊肉下頭,使胸型更豐腴,更有看頭。
「聽聽,多會說話,知情識趣,同樣是小姐我的丫頭,怎麼差那麼多。」她倆是差不多時期買進,前後差不了幾日,可是兩個人的情緒南轅北轍,一個喜靜,一個好動。
「小姐,你幹麼拿我和款冬姊比……」一聽到小姐的嫌棄,春芽急得快哭了,一張臉脹成紫紅色。
「春芽,別把小姐的話當真,她開玩笑,逗你的。」一杯香氣四溢的碧螺春往前一遞,紅泥小火爐上還燉著藥膳。
黨參紅棗雞,補血的。
「夏笙姊,你真好。」春芽抽著鼻子,一臉感動。
年長她兩歲的夏笙笑著摸摸她的頭,以示鼓舞。
和她們家小姐在一起要有非凡的定力,小姐那腦子不知裝了什麼東西,隨時會蹦出讓人哭笑不得的玩意兒,要被磨久了才知道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正理,小姐永遠有新鮮事考驗她們的耐性,她是被奴役已久的過來人。
「她好我不好?」當她的面搞小團體,太不應該了。
春芽打了個激靈,諂媚地替小姐將茶吹涼。「小姐更好,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景仰你、愛戴你,當你是心目中的佛塔,佛光普照,拯救萬民,你是活菩薩。」
「噁,把這個嘴上抹蜜的傢伙拉開,我這一身的雞皮疙瘩呀!嘖,全是她惹的。」
她抬起纖纖玉腿,作勢要踢人。
噗嗤的笑聲一聲連著一聲,不知是誰的手伸出,將寶裡寶氣的春芽拉到一旁,那一腳踹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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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1-12 10:24:12
第六章 不著痕跡探心意
馬車上坐了一主四婢,四個婢女分別是擅膳的夏笙、懂醫術的秋嵐、精女紅、刺繡的款冬,以及擅於打探內宅私密事,和誰都合得來的小探子春芽,春夏秋冬四季全到齊了。
一個主子有這四個奴婢,那真是走遍天下無敵手,如魚得水般快活,無論身在何處都有得力的下人服侍。
驀地,馬車驟地停下。
「陳四,你尿急了嗎?」
車夫陳仲達,排行老四,人稱陳四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快刀手,擅使雙刀,精拳腳功夫。
馬車前頭傳來低低的笑聲。「小姐,有人擋路。」
小姐很是不耐的翻白眼,「你是今天才出來混的嗎?如果有人找麻煩就撞過去,你還怕撞不死人。」
「有三匹馬。」三匹都是好馬。
「那又怎樣,你敢說你沒吃過馬肉?」他是皮癢了不成,看見人家的馬兒就軟了腿?
「是熟人。」而且很熟。
「熟人?」
就在不解之際,車外傳來清朗的男子低啞的聲音——
「車上可是蘇家二小姐蘇小小?」
一雙靈慧的水眸閃著輕笑,胭脂紅朱唇微勾。「不是。」
「你不是小小?」來者滿是疑惑。
「本小姐姓蘇名輕憐,閣下認錯人了。」哪來的蘇小小,那是陳年的老醬油,過時不賣。
「咦!真不是小小?」這輛馬車明明眼熟得很,連車夫都是幾年前見過的那一位……等等,不對,他記得小小是乳名,她有個很柔美的本名,似乎叫……輕憐!
馬上的兒郎翻身下馬,大笑著走向馬車,他身後跟著的是學過兩年拳腳功夫的小廝二條和安盛。
「小小,你怎麼連我都捉弄,幾年不見更頑皮了。」他連聲招呼都不打,自來熟地掀開門簾。
「誰捉弄你了,我真的不是小小……啊!你是誰?」蘇小小……不,蘇輕憐大叫一聲,將手中的書丟向「登徒子」臉上,準確無誤的命中目標,那張錯愕的臉很……好笑。
「你問我是誰?」捉著書,他滿臉的慌張。
「陳四,你是死人不成,還沒死就動動你快廢掉的手腳,把這頭豬給本小姐打下去。」她的馬車是人人能攀的嗎?回頭得用烈酒拭上三回,再放上三天香花袪味。
陳四聞言,悶聲低笑。「小姐,他是齊二少。」
蘇輕憐的表情像吞了一隻水蛭般的驚嚇,「等一下,你再說一遍,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老眼昏花,你說他是誰?」
「齊二少,小姐的鄰居。」他跟了小姐五年,一雙識人無數的老眼還不至於出錯,雖然藤少爺的模樣有些變化。
「假的。」她不相信。
「真的。」可憐的小姐,受驚過度。
「他……他是那個走起路來全身的肉會抖的齊小胖?」她要去洗眼睛了,問問這世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如假包換。」陳四不介意再打擊她一次。
「……很古怪的夢。」這是不可能的事,比天塌下來還離奇,她想她穿回去的機會很大。
果然天底下無奇不有,時時顛覆人的理解力。
「小姐,你沒有在作夢。」自欺欺人是不好的習慣。
聽出陳四話裡的取笑,出了個大糗的蘇輕憐很不是滋味的撇嘴。「為什麼你認得出是他?」
難道她一雙明眸大眼比他那眼睛還瞎?沒道理呀!一定是瞎貓踫到死耗子,蒙上的。
「因為齊少爺臉頰有道不甚明顯的疤痕。」他兩眼明銳,能視三里外一片樹葉上的細小脈絡。
原來是習武之人特有的眼力……
「哼!沒什麼了不起,你也就能捉捉耗子、夜裡溜達,我只是太意外了……」
蘇輕憐說得有點酸,不甘心還不夠沉著應變,被突發事件給亂了陣腳,要做到處變不驚真是不容易。
「要辨別真身嗎?小小。」見在陰影處若隱若現的嬌柔身影,齊正藤心中萬馬奔騰,狂喜不已。
「停,你給我停在原處。」馬車內發出嬌喝。
「小小,你不會真不認我吧?我可是在官道上等候已久了。」他現在能把假話說得流利,讓人聽不出破綻,事實上他才剛到而已,快馬狂馳,馬兒的呼哧聲依舊,猶在喘息中。
「你不是說要辨認辨認嗎?你不站在日頭底下我哪看得清楚,我認識的齊小胖並非長成這副難民樣。」蘇輕憐刁難的左顧右盼,一口茶、一口紅棗桂仁糕的端詳再三。
遇到她耍起小性子,黑髮如墨的齊正藤只好認命地由她擺布,深邃的眼眸噙著一抹寵溺。
須臾後——
「你怎麼變得這麼瘦,你爹不給你飯吃嗎?」要不是她很清楚他面頰上的傷疤是如何來的,她真的不敢認他。
「上回你見我時我已瘦了一圈,只是適逢大雪天寒,襖子穿得厚實些,你才沒發現我瘦了。」這些年他一直持續不斷的練武強身,早把一身痴肥練得精壯,骨肉均勻。
蘇輕憐的腦子有些混亂,她還是沒辦法把記憶中的小胖子和眼前秀雅飄逸的修長男人融和,他變了好多,多到她以為不是同一人。「我頭暈,讓我抹下驅風油。」
淡淡的茉莉香氣飄來,乳白色的膏狀物出現在秋嵐手中,她指尖輕沾米粒大小的膏狀物,輕抹蘇輕憐額頭兩側。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她笑靨如花的露出一張瑩白小臉,朝不遠處的齊正藤招手,水蔥般的小手跟白玉一樣晶瑩。
「你變得比以前好看了,我終於看到你有一雙好眼睛了。」深邃幽遠,帶了點明媚春光,滿天的星辰跑到他眼裡閃爍。
沒人不希望聽到讚美,聞言齊正藤拉開上下兩片嘴皮子,一口白牙亮得刺眼。
「哈哈,小小你……你居然認不出正藤,他是變瘦了,但也沒差到哪裡,你怎麼眼拙了,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還會看差了,你這雙眼睛該用明月泉洗洗了。」
明月泉位於岐陽山下的明月洞口內,水質甘醇而帶有一股甜味,早先被路過的蘇輕憐發現,她用極少的銀子買下這座山頭,並在泉洞附近蓋起山莊,私人土地不許他人隨意進出,以維持水質的純淨。
她的酒坊便是取自明月泉的泉水,如今能釀十幾種酒類,悉數供應飄香酒樓所需,用量甚大。
「大哥,你笑夠了沒,把牙笑掉了成無齒之徒,妹妹我可是不認你。」笑什麼笑,人有失足,馬有失蹄,猴子都會從樹上掉下來,她一時失誤算什麼,瞧他笑得肚皮都在抖動,太過分了。
「不行,不行,我肚疼,一向伶俐地叫人招架不住的小小也會出錯,我大概要笑上三年才停得下來……啊,咳咳!什麼東西?」他把什麼吞進喉嚨裡了?
「哈,天要罰你了,對自己妹妹幸災樂禍會被雷劈,你出門小心點。」果然有報應。
蘇承文一臉狐疑地看向同桌的兩人,他不相信巧合,這兩個人的生肖都屬狐狸。
「誰弄我?」
相當然耳,沒人承認,他問也是白問。
「大哥,老天爺是有眼的,明察秋毫,你瞧現世報來得多快。」她看到那隻蒼蠅還在掙扎著,被他一口吞了。
「小小,大哥相信不是你所為,你不會這麼殘忍對待大哥。」他眼角一斜,看向一臉平靜的齊正藤。「肯定是你,你這小子越長越偏了,一肚子陰險狡詐,腹中裝了比墨還黑的黑水。」
飄香酒樓三位東家全到齊了,也就三個人,扣掉他本人,誰會下手一目了然,不容狡辯。
「凡事要講求證據,捉人要捉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起壞心眼了?」他兩手一攤,很是無辜。
「聽聽,這小子忒壞的,你以後離他遠一點,他這人壞在骨子裡,遲早把你賣了。」
兩人相處久了,蘇承文太了解齊正藤這些年的轉變,隨時都在算計人。
沒把大哥的話當真,蘇輕憐頗為得意的自傲。「那是我教得好,把傻小胖教成聰明小子,腦袋瓜子也換了一顆,要是像以前傻愣傻愣的任人欺負,你哪來的好幫手。」
飄香酒樓會經營得如此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勞在,三人齊心,合力斷金,他功不可沒。
「是呀,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論起做生意,小小,你不如他。」這是一株經商的好苗子。
江山代有才人出,她不爭這鋒頭。「我做好我的地主婆就好,也許你們銀子賺得比我多,可是誰能比得上我的田地廣,平陽縣附近能買的地我差不多買完了,手上有餘錢。」
「所以說你是回來買地的?」她還真是不遺餘力呀,為了土地東奔西跑,一點也不像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
她輕點螓首,「這是其一。」
「其一?」還有其它原因?
「大哥,你是不是太不關心我們姊妹了,你知道姊姊今年幾歲了嗎?」她眼露不屑的輕哼。
「她……呃,十四……不,十五……」他記得之前辦了及笄宴,可他沒趕上……
「姊姊十六了,正在議親,娘看中的是縣令家的管大哥,兩家還在相看,但八九不離十,我快要有個姊夫了。」管家門風嚴謹,男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姊姊很中意這一點。
「什麼,這麼快?」蘇承文的訝異不是假,他真的沒注意大妹妹已到了議親的年紀,他記憶中的蘇朧月似乎還是挽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故作嚴肅的裝大人,喜歡鮮艷的珠花……
蘇輕憐笑得有點賊,看向猶在感慨中的大哥。「大哥,你也不遠了,娘挑中了幾家姑娘,先看看品性,今年底或明年開春先定下來,交換庚帖,等你滿二十再行迎娶。」
蘇承文一口茶噴了出去,差點嗆到。「不……不會吧!」
「連我都避不了,大哥算什麼,娘這一、兩年十分熱衷為兒女挑對象,她一直擔心她年歲大了,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法子好好操辦咱們幾個的婚事。」所以她不逃不行。
她才十三歲,又不是三十歲,真不曉得娘親的心裡在想什麼,十來歲嫁人太小了,骨架還沒發育完成呢。
蘇輕憐一邊在心裡埋怨古代的早婚,一邊玩著手指,渾然沒發現在她說出那句「連我都避不了」時,坐在身側的齊正藤眼底閃了閃暗光,兀自想著該如何逃過這場災難。
蘇承文好笑的搔搔耳朵。「娘也想太多了,朧月也就算了,她都十六了,你才幾歲呀,有什麼好急的。」
蘇家小妹的個頭是長高了一點,可是在哥哥姊姊眼裡,她還是那個比貓兒大不了多少的小娃兒,體弱多病、面色蒼白,喘口氣來都會臉色發青,一副快要斷氣的模樣。
即使事隔多年,他們也忘不了她五歲前的羸弱,小小的臉兒、小小的手、小小的腳丫子,一切小得令人心疼。
「就是,就是,大哥趕緊寫封信給娘,讓娘不要亂點鴛鴦譜,姻緣自有天定,該來的總會來,她在一旁瞎攪和是無濟於事。」她點頭如搗蒜,將一切希望寄托蘇家長子。
「為什麼不是你去說,娘最疼的人是你。」女兒是寶,兒子是草,他有深刻的體會。
蘇輕憐很認真的輕啟朱紅色唇瓣,「因為你是我大哥。」
「……」蘇承文頓時啞口無言。
這個理由太好了,好到他無力反駁,身為長兄,他有責任照顧年幼的弟妹。
蘇承文都想哭了,被妹妹反將一軍。
「小小,你要回來幾天?」暗暗盤算的齊正藤如平日一般,不顯山不露水的探問,面色如常。
「看情形。」她自個也不確定。
「你還要買田置地嗎?」他問。
一說起買地,她的精神就來,十分振奮。「買,為什麼不買?我手中的銀兩能再買一、兩百畝。」
「未逢災年的年頭,賣地的人少,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這些年我也結識不少人。」
齊府名下的土地不在少數。
「真的嗎?那我要先謝謝你了,你是良朋益友,我的及時雨……」忽地瞧見比她長的睫毛,再看見相當陌生的俊秀臉孔,說實在話,她非常不習慣,總覺得是另一個人。
「小小,你怎麼了?」
看他看得出神,眼中有瞬間茫然的蘇輕憐覺得耳根有點發熱,「藤哥兒……不對,要叫你齊二少,可是又怪怪的,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忽然間卻不知要如何稱呼,人一長大,煩惱也跟著來。」
「叫我齊二哥好了,省得你苦惱。」他笑得無害。
黛色的眉頭一蹙,「有種被你佔便宜的感覺。」
他看似隨意地曲指輕扣她秀額,「我本來就大你兩歲,喊聲二哥不吃虧,好處還在後頭。」
「有好處?」她懷疑。
「你不是要買田?」他的意思是多巴結巴結他,他幫她多挑幾塊好田,保證物廉價美,物超所值。
「嗯。」蘇輕憐兩眼亮如寶玉。
「這不就是好處了,我能讓你買到爛田嗎?」他一副自家人的神情,不用跟他客氣。
「這倒也是,不信你還能信誰,你要是敢騙我,我大哥就會敲破你的腦袋。」有兄長靠就是不一樣,底氣足。蘇輕憐想起從小到大,受盡爹娘和兄姊的寵愛,她全身溢滿幸福感,身為家裡最受寵的孩子,她有任性的本錢。
被賦予重任的大哥蘇承文只差沒苦笑了,他妹妹還真信任他。「小小,你買那麼多地幹什麼?等將來嫁了人,你還管得來嗎?光是相夫教子就足以讓你忙到雙眼發黑。」
她振振有詞的回道︰「有備無患嘛,要是哪天來個大洪水,顆粒無收,我種在高處的糧食好歹能搶收一、兩成,比別人多一些機會,在無糧可食的時候能多撐些時日。」
蘇承文一聽,失笑,但齊正藤卻頗為認同的點頭,身為生意人,眼光看得長遠,他認為這想法不錯。
「小小,你的未雨綢繆未免太荒謬了,這幾年風調雨順的,哪有風災雨禍,年年豐收的稻米價低傷農。」買田是好事,但積糧防災不切實際,要等到哪年才用得上。
此時的蘇承文並未想到,妹妹的烏鴉嘴還真的言中,在連著多年的豐衣足食後,數年後一場連月的暴雨沖垮了堤防,蘇輕憐趁雨勢不大時搶收了部分糧食,也就是那些糧食讓他們度過洪水侵襲的艱難日子。
蘇輕憐不理會兄長的短視。「反正糧積多了自賣,又不虧本,咱們有米就不愁荒年了。」
「這……」好像有幾分道理。
糧吃不完可以賣嘛,又不是放到壞,是他迂腐了。
「對了,齊二哥,你們家的人面廣,你幫我把糧倉蓋在通風良好的高處,最好連我要買的土地也要地勢偏高,不能買在低窪處,地低容易積水。」她真的很怕水災。
齊正藤好笑她的憂心忡忡,刻意的取笑她。「是,蘇二小姐,你的吩咐莫敢不從,我很怕蘇大哥打爆我的頭。」
她不能少操心一點嗎?老是這般憂國憂民。在已能獨當一面的昂藏少年心中,昔日的蘇小小便是小娃兒愛裝大,老氣橫秋的教訓人,如今年長了幾歲,愛托大的臭毛病還是改變不了,仍是想得太多的小老太婆。
「少嘲笑我,你真跟大哥說的,學得忒壞,你小時候憨憨地多可愛,又愛哭又膽小……」那時調教他多有成就感,一塊不起眼的石頭雕琢成璞玉,琢磨個數年成為美玉。
真是的,變化太大了,有種地老天荒的滄桑感。
齊正藤舉起手求饒,一臉我不壞的老實樣。「做人不揭人瘡疤,我只是不傻了而已。」
愛哭、膽小不過缺乏憐愛,在他得知不可能擁有爹娘關愛後,他的心境有了巨大的轉變,他知道他若不變,不僅周姨娘會為兒子謀權奪利而對他不利,就連他娘親也會看他不起,繼續忽略他。
在不斷的歷練中,齊正藤學到唯有自己變強,別人才不會輕看他,他不壓過別人,別人就要吞掉他,只有靠實力說話,自己強大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並有能力去保護想保護的人。
「是呀,不傻了,感覺好寂寞……」蘇輕憐伸出手想摸他的頭,像小時候一樣,兩小無嫌猜,可是手伸到一半才發現他長高了,她的手根本構不到他頭頂,他們都長大了。
油然而生的落寞讓她一怔,略帶遺憾地把手收回。一切都不同了吧,她想。
「有什麼好感嘆,你都成了地主婆,比大哥還富有,哪天大哥缺銀子就找你調。」
他不說借,兄妹談錢傷感情,心知肚明就好,自家人調錢周轉是情理之中,用不著生分。
蘇輕憐假意惱怒的嗔道︰「在大財主面前打我主意幹什麼,首富嫡子就在你面前,你還愁天上不掉下銀角子嗎?捨近求遠,真是腦袋裡裝米糊了。」
「好呀,敢調侃大哥,看來你是長大了,不把我放在眼裡了。」蘇承文把臉一拉,佯怒。
「是不放在眼裡呀!可是放在心裡。」她調皮的一眨眼,粉舌輕吐,模樣靈慧又討喜。
「你……」
「小小累了吧,我看你坐了一整日的馬車,眼眶下方都有明顯的陰影。」瞧她掩著口輕打了哈欠,面帶倦色,齊正藤搶先打斷蘇家老大未竟之語。
「是有點累了。」馬車改造得再好也是會顛簸的,她一路上喝茶提神,就怕白日睡多了,夜裡難眠。
「我……」蘇承文剛一張口,又被搶過去。
「我送你回去。」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老跟他搶話,蘇承文不豫地看向一再多事的齊正藤,怪他把自己身為兄長的責任搶了去,他這個想好好愛護妹妹的大哥該做什麼,看螞蟻搬家嗎?
看出他眼底的狐疑和納悶,齊正藤不疾不徐的解釋。「順路,我剛好也要回府,順便帶上小小。」
勉強能接受的理由,「好吧,兩家住得近,就讓你送我妹妹回家。」
本來是要查帳、對帳的,不過在三位東家的同意下暫緩,蘇輕憐被大哥送出酒樓,坐上鐵木打造的馬車。
齊正藤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不時和車裡的人說話。
「小小,你買那麼多田就為了種糧嗎?沒想過別的用途。」土地廣泛的活用,比耕種獲利更多。
譬如蓋樓建屋,整批整批的賣,或是只租不售,把房子租出去,每年光收租金就收到手軟。
商人想的是利益,白花花的銀子,他認為糧食再好也不及腰纏萬貫,有了銀子什麼都買得到。
看他整個人快靠到馬車上,手臂搭著車窗,蘇輕憐噗哧一笑,「我就喜歡一望無際的土地,綠油油的稻田,黃澄澄的稻穗低垂,一粒粒谷子脫殼碾成白米,手捧白胖胖的米糧,我覺得人生好充實,整個心窩都富足起來。」
深邃的黑眸因她滿足的微笑而暈開笑意。「你喜歡土地,我就幫你買很多很多的良田,讓你歡喜到忘了煩惱。」
綻開一笑,小小梨渦忽隱忽現的,「齊二哥,你真好,能認識你是我莫大的福氣……」驀地,她一頓,眼神有幾分複雜,「真奇怪,從小看到大的臉,竟有些怪彆扭的。」
她沒想過他瘦下來會這般清俊,如青玉在清泉中濯洗過百年、千年,漸露玉質光澤。
「我變醜了?」他摸摸臉上快淡掉的細疤,甚為在意。
「恰恰相反,是太好看了,好得我都要替你擔心。」她幾乎可預見齊府門檻被媒婆踩扁的盛況。
「擔心什麼,我都不敢問你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從她櫻桃小口說出來的話,十之八九是消遣人的。
「我像是滿嘴胡言的人嗎?齊二哥太瞧不起人了,你由一顆人見人愁的圓球變成人見人愛的翩翩佳公子,滿街的姑娘閨秀還不看直眼,爭著要攀上你這門親。」哪天他成親了,昔日的情誼也就淡了吧,他有自己的妻小要照顧……想到此處,她有些淡淡的鬱悶。
「那你呢?」他脫口而出。
「我?」她不解。
齊正藤面上發熱,清了清喉嚨,「我是說,你娘不是在替你相對象,等你姊姊出閣了就輪到你,你想嫁什麼樣的人?說來參詳參詳。」
一提到婚事,蘇輕憐小臉一皺,好不苦惱。「能由著我挑的話,第一個是不能納妾,什麼通房、侍婢通通不行,他娶我一人,就得老老實實地守著我,別想心生惡念。」
「若是長得醜呢。」他十分顧憂面上的疤。
「美醜不重要,我要的是他一心待我好的那顆心,不過一身疙瘩和滿臉麻子除外,夫妻是一輩子的事,我可不想一到半夜就被枕邊人嚇死。」醜一點無妨,但不能嚇人。
「你的要求還真低。」不看家世和地位,只求真心。
她輕輕一睞他,眉間已有少許風情。「哪裡低了?這年頭要找個不拈花惹草、三妻四妾的男人有多難,就算不出去招蜂引蝶,男人只要有錢,自會有大把的美女投懷送抱。」
有不吃蜜的蝴蝶嗎?人家都送上門了,嘴邊的鮮肉不嘗上幾口豈不是對不起自己,沒幾個男人把持得住。
「我不會。」他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
蘇輕憐咯咯發笑,「那是你還沒遇上,等你遇著了,我們這些打小的玩伴就要往後退,給別人挪位置了。」
作者:
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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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4:19
第七章 人是不能比較的
蘇輕憐「挪位置」的話才剛說完沒幾天,還真應驗了。
在一番休息後,她讓人收拾了馬車,打算出門去,春光明媚,風和日麗,正適合踏青野遊,看看郊外風景。
誰想她才一踏出門口,尚未上馬車,隔壁傳來熱熱鬧鬧的聲響,好幾輛馬車並停,堵在出入的街頭,肆無忌憚的霸佔別人的行走權,而且沒有移位的打算。
一個又一個的箱籠從馬車上卸下,鼻孔朝天的下人將其抬入齊府,幾個花枝招展的丫頭立在一旁談笑,神情倨傲的老婆子仰高下巴,似在等人來迎接,神態不可一世。
也許是該出來的人沒出來,原本想擺高姿態的嬌客面子下不來,不一會兒,其中一輛最華麗的馬車內步出一位裝扮妍麗的女子,她穿著棗紅色妝花緞衫,下身是月白雲綾長裙,髮上插著嵌寶石花蝶珠簪與喜雀登梅花鈿。
很富貴的一身打扮,就像銀子堆砌成的華美,手腕上的鏤花金鐲子也有幾兩吧,應該很沉手。
「看什麼看,沒看過富貴人家嗎?」一名綠衫丫頭氣焰甚高的怒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人。
平白被罵的春芽、夏笙等人也有些不快,斜眼睨了回來。「狗咬人不稀奇,像狗的人倒是不常見,這邊吠呀那邊吠,唯恐人家不曉得她是一隻搖頭擺尾的狗畜生。」
「你說誰是畜生,是不是想討打?」綠衫丫頭挽起袖子,氣呼呼地想找人打架的樣子。
「我們家老爺是讀書人,向來詩書傳家,是書香世家,哪來的山野莽夫學狗叫,端不上台面。」
蘇輕憐的丫頭個個伶牙俐齒,罵起人來毫不含糊,不帶一個髒字。
「你們才是鄉野莽夫,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誰,是本縣首富齊府的親戚,主母是我家姑娘的親姑母,識相的就滾遠點,不要想來攀關係。」
低調的奢華尋常人是看不出來的,方家的奴婢只看見對方主僕數人素淨的衣著,卻不知隨便一個丫頭身上穿的雲羅錦緞都是名家精品,不比他們家小姐差,根本不在同一個等級上。
「親戚也有分遠近香臭,姑表姪女又如何,還不是窮親戚來投靠,有錢是人家的,關你們什麼事。」打秋風的親戚不是沒有,仗著關係頤指氣使的就過分了。
「你說誰是窮親戚?」氣急敗壞的綠衫丫頭指著春芽鼻頭,那一臉氣的,快把牙咬碎了。
「瞧瞧這搬家的陣仗多浩大,還不把家底都搬來,一般到人家家裡的客人會這般勞師動眾嗎?一看就知是打算長住不走,賴著人家吃喝。」被她說中了吧!羞得都講不出話來了。
「你……你……」綠衫丫頭憋得難受,她總不能說出她家小姐是為了議親而來,的確有長住的打算。
在婚事尚未明確的定下來前,兩家人會有共識地不向外聲張,以免婚事有變,傷了彼此的顏面,也讓兩家的兒女在聲名上有了污點,日後再找人家時增添困難,所以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事也要三緘其口,有教養的人家不會四處宣揚。
這點身為下人的都知道,不敢亂說話,以免壞了自家姑娘的好姻緣,姑娘家的名節勝過性命。
「茵草,你在跟一個外人囉唆些什麼,還不過來扶著姑娘。」比綠衫丫頭略大些的女子輕斥,她看向蘇輕憐主僕的眼神充滿不快,好似她們是擋路的野貓野狗。
「宣蔻姊,她們太過分了,我一時氣不過才和她們對罵。」茵草小步的跑回姑娘身邊,面上的怒意未消。
「你理她們做什麼,不過是一群輕狂的浪蹄子,何必與她們一般計較。」名叫宣蔻的女子往她額頭一戳。
「浪蹄子?」很輕很輕的軟嗓從風中飄過。
忽地,某道黑影掠過,扶著自家主子的宣蔻忽然腿腳發酸,無力的一軟,整個身子往她家姑娘身上一壓。
就像骨牌似地,所有人跌成一團,慘叫聲、尖叫聲、咒罵聲並起。
「你們這群做不好事的賤婢,還不給我起來,想把我的腰骨壓斷不成。」想做出賢淑閨秀模樣的方玉蟬忍不住破功,張牙舞爪的跋扈性子瞬間現形,放聲大罵。
「姑娘,是奴婢突然腿軟……」也不知道被什麼一點,腳上一麻,她連步子也邁不開就軟倒了。
「誰管你腿軟不軟,不會走路就滾一邊去,要你這個廢物做什麼,只會讓我丟臉。」
狼狽的從地上爬起,覺得丟人極了的方玉蟬氣得牙癢癢的,雙手發狠地推開靠近的丫頭。
「姑娘,不是奴婢的錯,肯定有人搞鬼,不然奴婢的身子向來好得很,怎會突然腿軟。」急著挽回姑娘對她的寵信,宣蔻看向幾步之外的主僕,禍水東引,話有隱喻。
其實她沒猜錯,確實是蘇輕憐的人所為,車夫陳四凌空點了宣蔻腿上的麻穴,她站不住就往旁邊一倒,兩腿不受控制的軟得像棉花,不用推就倒,讓嬌貴的主子當了墊底。
奴才壓主可不是小事,往大的一鬧她可站不住腳,輕則挨幾下板子、罰月俸,重則有可能被打死,或是發賣。所以她靈機一動,找起替死鬼,不論是不是他人所為,先推了責任再說,讓別人去擔這個罪名。
「你說是她們做的?」方玉蟬脾氣不小的一瞟,正好看見蘇輕憐坐在下人搬出來讓小姐歇腳的玫瑰椅上,氣定神閒的邊喝茶邊嗑瓜子,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她一把火由腹中往上燒。
未結識,先結仇。
「姑娘,你看看她們那樣子,不像嗎?」宣蔻說得模稜兩可,但更有挑撥之嫌,把自家主子的火撩得更旺。
本就疑心生暗鬼,現在越看越像,方玉蟬心中有了認定。「給我過來磕頭賠罪,讓本姑娘消氣。」
給我……她指的是誰?春芽、夏笙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曉得方玉蟬在指誰,她們互視一眼後當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的立於一旁。
可是她們不作聲不代表事情會過去,遇到被寵壞的刁蠻女,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沒事也能惹來一身腥。
「我說的話你們沒聽見嗎?別以為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我就會饒過你們。」見她們無動於衷的漠視,方玉蟬更加生氣,遷怒她們的主子。「你的下人是怎麼教的,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
「咦,你在跟我說話嗎?」蘇輕憐姿態優雅的端著茶碗,眼神如煙似霧地抬起頭。
看她漫不經心的樣子,方玉蟬更氣了。「不是你難道這裡有別人?你不要在我面前裝蒜。」
「哪裡有蒜,我只聞到很濃的脂粉味,這位紅臉姊姊,你打翻了胭脂水粉嗎?這味道濃得嗆人。」她拿著條繡了朵半開荷花的素面帕子在鼻子前一揮,好像受不了濃嗆的氣味。
「你得罪我還敢反諷,誰給你的膽子敢跟我作對?」她今天不出這口氣不行。
和齊府的財富一比,方家就真的不算什麼,他們雖然有錢,卻是小蝦米中的大魚,有點小勢力,可不到隻手遮天的地步。
可是傍著齊府這座靠山,又有方氏私底下的撐腰,在眾所寵愛下長大的方玉蟬就養成嬌蠻的個性,不知天高地厚的以為齊府就是她家的,就算闖下大禍也有人收拾,完全是肆無忌憚,仗著齊府的勢,擺足高人一等的架子。
「你才是哪來的膽子,竟敢對典史大人的千金大呼小叫,民不與官鬥,你一個平頭百姓也敢在官家小姐面前叫囂,真以為自己長臉了嗎?」春芽氣勢洶洶的往前一站。
典史再小也是官兒,和平民百姓比起來,那可是遙遠而不可及的。
被人當眾甩臉子,方玉蟬的臉色憋屈的發紫。「典……典史了不起呀,你能以官壓民嗎?」
「是沒什麼了不起,但要以無中生有的小罪名,捉你去關大牢卻是不成問題,人呀,是不能比較的,一比較就傷心了。」蘇輕憐嘴裡說著勸慰人的話,可句句戳人心窩。
「你……你……」方玉蟬很想回嘴讓她難看,可是想到對方有個當官的爹,那念頭就熄了。
「你什麼你,原來你有口吃,鄰裡鄉親的,我也不為難你,我看你那些箱籠還要搬一會兒,那並排的馬車就先駛到一旁停放,別擋了人家的出入。」蠻橫的佔道惹人怨。
「我偏不,我為什麼要讓道?你要看不慣就閉嘴,我也就一些首飾、衣服。」她有些炫耀的說道。
看她自認為扳回一城的張狂樣,好笑的蘇輕憐神情輕懶地吃著夏笙剝好皮、去了籽的葡萄,嘴角噙著笑。
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小丫頭罷了,理她幹什麼,現在不知收斂,以後有她受的了,齊府的親戚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你們在吵什麼,一大群人圍在門口還讓不讓進出?這齊府可不是廟口,由著你們喧嘩吵鬧。」代主子出言的二條嚴詞厲色,架勢十足,一擺起臉來像個威風的小管事。
一瞧見站在小廝後頭的挺拔身影,先前耍橫驕矜的方玉蟬臉色變得極快,嬌嬌柔柔地像受了委屈的賢良姑娘,矯柔作態的擠出兩滴眼淚,「表哥,我被人欺負了,你要為我做主……」
方玉蟬錯愕地看著與她錯身而過的表哥,那兩滴眼淚欲滴不滴的掛著,她羞惱他的不識趣,但更多的是怨慰,氣他居然不給她面子,視若無睹地從她身旁走過,但是更令人氣憤的事還在後頭。
冷著臉的齊正藤對方玉蟬不理不睬、神色冷漠,可是面對蘇輕憐卻是另一張臉,不僅軟言溫語的,還百般討好,一張笑臉如春天的花盛開般燦爛多姿,令人迷眩。
「小小,你要出門?」看她這身簡單的打扮,去的地方必定不近,行走上多有不便。
「被人堵住了。」她娟秀的下巴一努。
「你等著,我來趕。」齊正藤朝小廝打了個手勢。
意會的二條有模有樣的趕起人,將擋路的馬車趕到旁邊。
「表哥,那是方家的馬車,車上還有我的東西。」方玉蟬氣得直跺腳,攔著不讓人動。
齊正藤聽若未聞,當她是吵雜的麻雀,對著蘇輕憐問道︰「小小,你要去哪裡,人手帶足了嗎?」
「出城。」她想出城去走走。
「雖然縣城近來平靜,並無猖狂盜匪,可是在沒人陪伴的情況下還是不宜單身出遊。」匪徒不一定有,但誰知會不會遇上登徒子或採花賊,她出落得像朵花似的,娉婷生姿,容易遭人覬覦。
「聽起來有人在自薦做護花使者。」她輕笑著睞了他一眼。
齊正藤心中的一根弦被她的眼波輕輕撥動,震蕩不已。「唉,捨我其誰呢,誰叫我剛好撞上。」
「啐,還裝委屈了,能讓你隨行是你的榮幸,我可是典史大人的千金,可不是小老百姓。」她故作張狂的說道。
「是是是……蘇大人的千金小的不敢開罪,小姐請上馬車,由小的一路護送。」她愛玩就陪她玩吧,齊正藤的眼裡有寵溺,黑眸深處映著一抹清靈倩影。
她忍笑,把下巴抬高。「齊府的少爺是吧?我會跟我爹提一提你,若有跑腿的活不會忘了你的。」
還真玩上癮了,「是,小的齊府老二,小姐別弄錯人了。」
一上了馬車,蘇輕憐忍不住捂嘴悶笑,在人前扮生疏他們不是沒做過,但頂多裝互不相識,從沒有像這次這麼好玩。
「表哥,你要去哪裡,我才剛來……你要陪陪我。」方玉蟬拉住正要上馬的齊正藤,面色脹紅。
「我要去哪裡,需要向你報備嗎?」他揮開她拉著衣服的手,神情漠然的跨上馬鞍。
「可我是客人。」他怎麼能棄她於不顧。
「是我請你來做客的嗎?」他說得氣人。
「你……」她氣悶地想給他一巴掌。
「離我的馬遠一點,踩傷了概不負責。」他一拉馬韁,馬聲嘶嘶的揚起脖子。
馬車駛遠,坐在馬上的兒郎尾隨其後,跟著走遠。
「不過是個破相的,要不是姑姑極力撮合,我才看不上他。」
「噓!姑娘,輕聲,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說出口,這攸關姑娘的終身大事。」宣蔻在一旁提醒。
方玉蟬忿然,卻也噤了聲,讓下人把東西快快抬進齊府,自己在丫頭們的簇擁下進了門。
出了城,向北走了約二十里,在湛藍的晴空下,滿是砂土飛揚的道路像蒙上一層水霧,反照出刺眼的日頭。
繞過小路又往西走了約五里路,入目一片鬱綠,幾棵高大的樹木擋住陽光,帶來一絲絲涼意。微風輕送,讓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出了林子,遠眺是一塊雜草叢生的山坡地,頗有高度,行走的路被雜草淹沒,到處是芒草和蔓藤,其中隱隱可見幾棵結果稀疏的果樹,很是寂寥地與野草共生。
「這裡是我爹當年分家,我小叔分得的果園,當時的果樹收獲甚豐,我小叔看中現成的利益不肯鬆手,我爹看在自家兄弟的分上不與他爭,便讓給他了。」爹他退讓了很多,為了兒女的將來,他把吃虧當磨練。
「怎麼會荒蕪成這樣?」放眼望去,除了雜草還是雜草,荒廢地了無人煙,只有兔子、松鼠穿梭其中。
「這幾年,我小叔一心放在鋪子上的經營,對果園就不太上心,前年和果園管事因理念不同吵了一架,管事一氣之下就走人了……」
小叔以為只是果樹而已,放著也會自己開花結果,根本不需要人來管理,時候一到派人來採收就是,他還能省下一筆銀子另做他用,既省事又不用聽人在耳邊嘮叨。
誰知那一年特別炎熱,雖不到無水可用的地步但也幾乎快熱死了,疏於看顧的果樹因無人澆水而枯死了一大半,另一小半也蔫蔫地,開了花卻結不成果,有也是小小的一顆,和以往豐碩的果實不能相提並論。
小叔見狀氣得破口大罵,原本想請人重新整理一番,可是一聽到樹苗的價格和整地的費用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還要等果樹長成才能採果,起碼要兩、三年後才能回收成本,當下便打了退堂鼓,決定廢園。
「你看這裡的地勢不錯,土壤也很肥沃,廢棄了非常可惜,既然它曾經結出碩大的果子,表示適合栽種,我費心弄個幾年也能成氣候。」她想要自己的果園很久了,果子成熟了還能釀水果酒、水果醋,做果醬。
她想起酸酸的蘋果醋,糜爛成糊的梨醬,還有桃子酒、杏酒,李子釀的蜜餞和酸梅、酒釀青果……
「所以你想買?」齊正藤聽出了她的意思。
蘇輕憐輕聳雙肩。「不是每個人都有經商的才能,我小叔的心太大,想要的東西太多,可是又太過急躁,不夠穩定,他把全部的身家投注在鋪子裡,以為能大發利市,誰知道一本萬利成了賠本生意。」
這就是她只想買田置地而不開鋪子的主因,因為變量太多了,不光投入的心血能不能回收是個問題,還要防地方上的勢力介入,同行間的嫉妒和陷害,紅眼者的心機與算計,還有進貨、出貨的通路……林林總總的煩心事可不少。
她自認沒有做生意的天分,也懶得與人交際,應付形形色色的客人,還得穩住店裡掌櫃和伙計的心,讓他們沒有二心、任勞任怨的為鋪子打拼,這些太費心了,她做不來。
種田就簡單多了,只要不遭遇天災人禍,地一整好就播種,種子長大就施點肥,除除草、捉捉蟲子,一季一季的收成是可以期待的,有米有糧就豐衣足食,不用求他人,不需要和人鬥智,爭權奪利拚個你死我活,人的一生很短暫,她不想重活一世又為這些事傷神。
「……剛好酒坊的管事給我送來三個月的營收,我爹來信問我手頭上有沒有餘錢,說小叔想要賣果園,終究是自家的地,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我能幫就幫,反正我也愛買田,買誰家的不都一樣。」她真被她爹逗樂了,明明是救窮,還說得像上市集買根蔥,誰家的蔥不是蔥呢!
「要我出面替你洽談嗎?你小叔怕撂不下面子。」壓低價錢嘛,肯定是不肯,若是哄抬價碼,她也是不喜。
畢竟是叔姪,沒必要為了一塊雞肋似的山坡地而鬧得不愉快,血緣關係斷不了,親戚還要長長久久做下去。
聽到齊正藤的主動提議,蘇輕憐喜出望外的笑眯眼,「謝謝齊二哥了,你真是救我於水火的大恩人。」
她真的不願與自視甚高又自私自利的小叔打交道,他那人的眼睛長在頭頂上,嫌她爹的官小,不能提拔兄弟,又怪大哥不照顧自己人。不讓他在賺錢的酒樓插股,還瞧不起她買地買田的行徑,認為她不安於室,窮忙活。
反正沒有一個人他看得上眼,好高騖遠的小叔總認為他有一天會出人頭地,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要下來走走嗎?」以她的個性,怕是已經待不住了。
「等著你開口呢,老窩在馬車內,把人都窩懶了。」正好起來鬆鬆筋骨,活動活動四肢。
車簾子一掀開,葫蘆雙喜紋紗衣,翡翠撒花洋縐裙的娉婷女子一露面,明霞骨,沁雪肌,鴉鬢半垂,半是淘氣半是俏皮的擠眉弄眼,巴掌大的小臉盈滿朝氣。
齊正藤驚艷的怔了一下,略微失神的一恍,隨即走上前,扶住正在下馬車的頑皮姑娘,手指一握住腴嫩小手便不放開,裝作不知的牽著她往前走了好幾步。
「齊二哥,你的手……」是不是該鬆開了?
「怎麼了?」他一臉坦然。
是她想多了嗎?蘇輕憐覺得交握的手心有點熱熱的。「齊二哥,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好牽我的手吧。」
一回頭,他頗為驚訝的睜大眼。「路不好走,我牽著你不會滑倒,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套嗎?」
「我可以讓夏笙、秋嵐扶著我。」她幾個丫頭又不是當擺設用的。
跟在後頭的夏笙、秋嵐等人直點頭,她們也認為讓齊少爺牽著小姐甚為不妥,若讓旁人瞧見兩人如此親暱,小姐的名節就毀了,沒人會相信兩個人之間沒有一點什麼。
齊正藤狡猾的把話堵死,帶她走最不平的上坡路。「要是你摔倒了,這麼陡的山坡地,她們有氣力拉住你嗎?」
「這……」好像不太行。
看著丫頭們的細胳臂,輕輕一折就斷的腰,再瞧瞧近在眼前賁起的肌肉,齊正藤的粗臂還是比較可靠。
一番思索後,蘇輕憐決定妥協。
「想想看,小姐和丫頭滾成一團的往下跌,還沒滾到底下就一身傷了,你要想再爬起來就困難多了。」他半真半假的嚇她,這時剛好有寸長的蟲子從頭頂飛過,雜草叢裡也有東西在移動。
很怕死的蘇輕憐一想到他說的情景,連忙反手握緊他大出她好多的手。「齊二哥,你拉緊我,可不能鬆手。」她可不想變成一顆球滾下去。
「小小別慌,有我開路,你跟著我就好。」齊正藤順手折下一根樹枝,邊走邊打草,以防蛇鼠鑽動。
「嗯,我跟著你。」她絕對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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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4:31
第八章 追妻要趁熱
山坡地雖然不高但佔地遼闊,又有雜草野樹擋道,他們走到山頂時約過了一個時辰,越往山上走果樹存活率越高,粗壯的樹根牢牢捉住地面,有幾棵果樹還意外的結了果。
站在最高處往下看,底下的馬車變小了,面前的視野也變廣闊了,看著這一片即將屬於她的土地,蘇輕憐的心中已浮起一幅規劃好的藍圖,她想種什麼,在哪裡種,種成什麼樣子,還要留塊地蓋莊子,閒暇時能來此遊玩採果。
她喜歡與土地親近,更享受豐收時的滿足,能吃的食物都是上天的賞賜,要知福、惜福,將所得的恩惠回歸大地。
說穿了,她就是個務實的人,不被繁華假象迷丟了眼,腳踏實地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用汗水去換取成果。
「你想種什麼?」這片山林能種上千棵的果樹。
她說了幾種,水霧般的雙眸溢滿神采,「你聽過嫁接嗎?可以提高水果的質量和產量,我還希望冰天雪地的冬天能吃到夏天的水果,酷熱的暑氣中也能嘗到冬日的滋味,整個果園裡不只有一種水果,讓它們有季節差……」
這樣她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水果便能隨想隨摘,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水果,不用等到季節替換。
越說越興奮的蘇輕憐彷彿看到滿山遍野掛著累累果實,風一吹來,空氣中布滿濃濃的果香,香甜的紅柿、微酸帶甜的柑橘,迎風搖曳的成串葡萄,美人一笑的荔枝,汁多清甜的蜜梨,紅得艷人的石榴,清脆的甜棗……
她很貪心,腦海中三、四十種產量多且少見的果樹,一株一株成形的種在她的土地上,東邊一片細白花,西邊滿是胭脂紅,南邊的紫色小花,北邊是白中帶黃蕊,清香撲鼻。
很美的遠景,一如她此時給齊正藤的感覺,有如百花盛開,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粉紅的,開遍她周遭,然而花兒開得再美也奪不走她冰蓮般的光采,璀燦而耀目,勝花三分。
「小小,你上次說,你娘正在為你和你姊姊相看對象,她挑中了哪戶人家?」
一說到掃興的事,她面上的開懷頓然全失。「我和我娘周旋了許久,她同意我及笄後再說,十五歲訂親,十六歲出嫁,用一年的時間備嫁,不過我姊姊倒是定下了。」
「是平陽縣令的嫡長子管項陽?」看來他還有兩年。
「嗯,管大人很提攜我爹,兩人的交情不錯,像這次我爹赴京趕考,他找了不少歷屆考題讓我爹參考。」這是父親中舉後第二回科考。
「那他們的婚禮要等你爹考完後再舉行嘍?」從張榜到回鄉,也要一、兩個月,若是中了進士的話……
「應該吧,我娘和管夫人挑出三個吉日,分別是五月初九,六月二十一,七月不宜嫁娶,改到八月初八,我姊姊待在家裡的時間不長了。」她很想回平陽縣陪姊姊,但又擔心娘親不死心,在她耳邊叨念哪家的公子心地好,誰家的少爺才華洋溢,誰又孝順又懂事,好友的兒子跟她很匹配。
她從不曉得娘親的話幾時變得那麼多,一張口如萬朵蓮花,滔滔不絕,一提到兒女親事就來勁,把她嚇得臉發白,耳朵長繭,唯恐避之不及的逃之夭夭,生怕被涎沫洗臉。
「那你呢,你想嫁什麼樣的丈夫?還是打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著別人去安排?」她不是這種人,她太有主見了,怕是蘇家二老也是百般苦惱,因為要為她挑個如意郎君太難了。
蘇輕憐眼帶探索的睨了他一眼。「我之前就說過了,起碼不納妾,沒有我以外的女人,其它好說,如果上無長輩,下無姑叔更好,小兩口關起門來過無人管束的快活日子。
沒爹沒娘雖然孤單,可省去不少麻煩,否則若踫到難纏的婆媳關係,光一個「孝」字就足以壓死媳婦。
聞言,俊目染上笑意。「不要求家產萬貫、良田千頃,華屋美宅無數,店鋪、莊子大而財源廣進?」
「要那些幹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外在的條件固然吸引人,但比不上一顆真心,只要夫妻同心,財富唾手可得。」能吃飽穿暖就好,她的物質欲很低。但是手中有錢,她不介意寵愛自己,女人要先愛自己才有餘力去愛別人,不懂愛,何生愛。
齊正藤咳了兩聲,耳根微微泛紅。「有句話說做生不如做熟,熟客較知彼此的性情、好相處。」
「生張熟魏?」她想到的是皮肉生涯。
他一愣,差點笑出聲。「你想到哪裡去了,滿腦子古裡古怪,我的意思是說,與其嫁給不知根底的陌生男子,不如選個在你身邊、熟悉你一切的人,他懂你、知你,不會讓你難過。」
「哪有什麼身邊的人,我娘在這方面防得緊,從不讓我和外男走得近……」突地,她呼吸一窒,視線落在兩隻交疊的手上,她先是覺得不可能,漸漸地粉頰有點發熱。
「我不納妾,通房、侍婢一概不收,就守著你一個人,你想買地,我就陪著你買,你想藏糧,我幫你藏,你要闢果園,我來栽果苗,讓你日日夜夜都歡喜。」他能做到全心全意。
「齊、齊二哥,你突然這麼說,我、我沒想過……」他這是被牛踢到了嗎?存心讓人受驚嚇。
蘇輕憐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著了,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她覺得太荒謬了,他怎會對她有那方面的想法?
記憶中的藤哥兒是個胖乎乎的受氣包,愛哭又沒膽,他總要她開導再開導才能積存自信,在她的獻策下討好他祖母、應付親娘,打擊對他別有用心的姨娘,重塑他在他父親心裡的印象,逐步的蠶食齊府這塊大餅。
後來胖小子不見了,出現個俊哥兒,兩種樣貌,兩種體形,他變的是外在,但他還是她親近的藤哥兒,這一點對她而言是不變的。
她沒想到小小兒郎也有長大成熟的一天,他變得俊逸挺拔,有了個人思想,他會去表達感情,親近友善的人,開始計劃將來,他變得沉穩,變成是即將轉換身分的……男人。
「你離及笄還有兩年,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我就在一牆之距,夠你看清楚了。」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也沒人比他更適合她。
經他一說,她心口抽得發慌。「你讓我心慌了,你離我那麼近,我卻……不管,你嚇到我了,我得回去琢磨琢磨,你我太熟了,熟到你把眼淚、鼻涕抹在我衣服上的樣子我都記得。」
這就是太熟的壞處,全無秘密。
齊正藤舉高兩人相握的手,牢牢握緊。「我說過,不急,我不會逼你,你慢慢的想,把我放進你心裡。」
把我放在你心裡……她的心嗎?
蘇輕憐感覺胸口熱熱地,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流流過心窩,微燙,慰得人心發暖,帶了點輕微的澀。
她能把他當男人來愛嗎?她自問。
「看好了嗎?小小,時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城。」在外面耽擱太長的時間對她的名聲不好,會引人非議。
神情恍惚地點頭,她回看天邊的流雲,一抹紅霞掠過。「齊二哥,你剛說的話,我會考慮。」
做生不如做熟,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哪及得上長年往來的青梅竹馬,選擇了他,最大的好處是娘家就在隔壁。
此時心很亂的蘇輕憐不願多想,她想順其自然,若是有緣自會在一起,無緣,說再多也無益。
兩年啊……
「小心腳下的石頭,別分神。」看來她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齊正藤小心翼翼的將發怔中的蘇輕憐送上馬車,囑咐夏笙、秋嵐等人照顧好她,他如來時的跨鞍上馬,亦步亦趨的跟在馬車旁邊,回程的路上安靜無聲,無一句交談。
一上車,蘇輕憐便閉目佯睡,可是腦海裡不斷播放著和他有關的畫面,從兩人相識之初開始,到不間斷的通信時日,再相見的意外驚喜,酒樓、土地、兩小無嫌猜,四目相望的瞬間……
陳四駕的馬車很平穩,不一會兒就回到城內,但是假寐中的蘇家小姐卻被一長串鞭炮聲驚醒。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
「發生什麼事?」誰家娶媳婦?
「奴婢也不曉得,街上有人敲鑼打鼓,奔走相告……咦,春闈的榜單出來了,我們縣裡有人考中進士……」原來是金榜題名了,難怪鄉親們這般興奮。
聽說發榜了,蘇輕憐立刻派人去打聽,結果讓人萬分驚喜,蘇正通竟然考中了!
「你……你這個死丫頭,給我這個幹什麼?」待嫁新娘子羞忿地捶打笑不可遏的妹妹。
「添妝呀,不然拿來當扇子握風不成?」給了這些她也很肉疼好不好,她攢了好久的私房。
「你沒別的東西好送嗎?一副頭面、幾根簪子,或是自繡的屏風也成,你……你給我這玩意我怎麼能收。」這個傻妹妹呀,存心要讓她心疼死,她的眼淚止不住了。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我全換成你的名字了,你要藏好,別讓人看見,以後若婆家待你不好,你還有翻本的本錢,不用看人臉色過活。」凡事要預留後步。
原本任職平陽縣典史的蘇正通考上了進士第四十五名,在平陽縣令管大人的舉薦下,又剛好本地縣令出缺,很快有了令人驚喜的結果。
在等了六、七個月後,蘇正通回原籍就任,是頭戴翎帽的七品縣太爺,蘇家全家又搬回原來和齊府相鄰的宅子。
不過因為升官了,須增人伺候,還得準備幕僚的住所,因此買下另一邊的宅子,兩邊打通成一家,蘇府的宅邸寬敞又明亮,由前堂走到後院要多出一刻,燻風送香的荷花池應景而生。
由於蘇正通的遲歸,所以長女蘇朧月改在來年的三月初七出嫁,這一年她十七歲,正是花開得正艷的年紀。
而長了一歲的蘇輕憐也來湊熱鬧,她嚷著要給姊姊添妝,姊姊不收還硬塞,姊妹為了這件事差點翻臉。
她不送金也不送銀,更沒有昂貴的玉器和寶石,與眾不同的送了兩百畝良田的地契,以及與田地相連的莊子,地裡種了金黃的麥子和稻米,蘇朧月只要等收成就好。
這禮太重了,價值約三千兩銀子。
可是土地再貴重也不及妹妹的心意重,不肯收的蘇朧月在妹妹的一番說服下,含淚收下,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布滿淚水,她沒想過妹妹會送她這麼重的禮,她受之有愧。
蘇輕憐說︰「你是我最愛的姊姊,我把我最愛的土地送給最愛的人,雖然心疼地要命,跟割心沒兩樣,但是我姊妹情深嘛,給了就給了,忍痛割愛,姊姊不收便是不愛妹妹。」
蘇朧月被她說得又哭又笑,想打她?捨不得,欲開口罵人已哽咽,只能抱著妹妹說︰「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姊姊不會忘了你的深情厚愛。」
「娘,眼淚雖然不要錢,可是你也別流個不停,人家會以為你捨不得嫁女兒,女兒一出門就成了別人的。」她的姊姊呀,原來家裡少了個人,心會這般的空蕩蕩。
「是捨不得呀!孩子是娘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這一嫁人,娘的心窩就挖了塊肉似的,疼得沒法說……」朧月打小就乖巧,從不需要人操心,安分守禮地令她窩心。
蘇輕憐一臉淘氣的故意逗她娘親。「捨不得就叫回來唄,我去叫花轎往回抬,說我們蘇家不嫁女兒了,要招上門女婿……」
「你這瘋丫頭給我站住,都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還盡胡鬧,你想讓你爹你娘被人笑話不會教女兒嗎。」真讓她出門嚷嚷,他們蘇家也別做人了,直接把臉皮丟在地上任人踩吧。
她像隻蝴蝶似地飛回娘親身邊,笑著挽起娘親的手臂撒嬌。「所以說女兒不能太早嫁,要多留幾年,你好不容易將心頭肉養大了,怎好便宜那不知底細的臭小子……哎喲!」
趙玉娘淚中帶笑的輕掐女兒鼻頭。「說來說去還不是不想嫁,你這心眼呀!娘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娘呀,你既然知曉女兒的心事,咱們商量商量,等我買足了良田千頃再將我配人,很快的,頂多二十歲。」能拖一年是一年,她不想成為被摧殘的小幼蕊,花未開先凋零。
「隔壁那小子肯等?」她取笑。
忽地一窒,她笑不出來。「娘,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誰家少年偷鑿光嗎?」
趙玉娘往女兒眉心一點,微板起臉。「還裝傻,你是我生的,我還看不出你這點伎倆嗎?」
「娘,我是真傻,你看我傻乎乎地,腦子不靈光,你得多疼疼我,以你慈母的光輝照護,讓我安穩地活在你的庇護下。」蘇輕憐像個孩子,直往娘親懷裡鑽,在她胸口蹭呀蹭的,好不天真爛漫。
「是呀,娘的傻小小,從小你就身子弱,娘的一顆心就揪著,這也擔心,那也擔心,唯恐你養不活,我恨不得時時抱著你,摟在懷中輕哄……」當時她總青白著一張小臉,多嚇人啊。
「娘……」怎麼有點鼻酸了,她不是拐著彎哄娘不要早早打發女兒出閣,留著她盡孝嗎?
趙玉娘撫著女兒的頭回想過往,眼神顯得遙遠。「那一年你幾乎沒了氣,娘哭了一整夜,心裡不斷地向佛祖求,只要你能平安的活下來,折我幾年壽都沒關係……」
這就是為人母的心思,孩子好她就好,孩子是一個母親的命,甘願折壽也要保全,全然無私。
「娘,你看看我,白嫩可愛又善解人意,能逗你笑,陪你開懷,你是多大的福氣才有我這珠玉一般的心肝,你要往前看,拋掉過去,把我留在你身邊一輩子。」她悄悄吐了丁香粉舌,不承認偷偷地在洗腦。
留在身邊……一輩子?回過神,趙玉娘打了個激靈,怪罪的瞟著自幼鬼靈精怪的小女兒。「你是長大了,也活潑健康,所以娘更要為你挑份好良緣,讓你過得舒舒心心,你這懶性子最叫娘頭疼。」
「娘,我都能自給自足了,哪還能讓你憂心得著,你瞧咱們府裡的米糧、瓜果菜蔬、魚蝦雞鴨,哪一樣不是我莊子出產,娘少了我可就少了時鮮菜蔬,你不心疼也肉疼,那能省下多少銀子。」她是娘的貼心小棉襖。
「就你貧嘴,沒了你那些土地和作物,爹和娘就會餓死不成。」她還沒孤老到要未出嫁的女兒奉養。
蘇輕憐耍出無賴的絕招,哼哼唧唧的賴皮。「積少成多嘛,好歹是女兒的孝心,你想,我若多陪娘幾年,娘的日子過得多滋潤呀!我還能替娘捶捶背,捏捏腳。」
「去去去,少來煩我,哪邊涼快哪邊待,我等著媳婦孝順。」她假意推了女兒一下,嫌她膩人。
「媳婦再親有女兒親嗎?知冷問暖的,娘呀,你變心了,移情別戀,不再喜愛你的心頭肉了。」
她被推開又賴過來,纏得趙玉娘又好笑又無奈。
「你呀,就是被我和你爹慣壞了,寵出了任性和無法無天,你看看你的哥哥姊姊們多聽話,有哪一個像你這般胡鬧,成天往外跑。」就因為她天生體弱,他們才縱著她由著自個性子,不去約束她規矩和禮教。
當初怕是養不大她,所以趙玉娘和丈夫特別縱容這個生來受罪的幼女,他們不去想她還能活多久,能快活一日就讓她活得舒坦一日吧。
一日復一日,弱質纖纖的小娃兒雖沒多長幾兩肉,但好歹也養出精神,面頰紅潤、兩眼有神、神采飛揚,他們也就放心,不改以往的繼續寵溺,希望她的將來能更多彩多姿。
蘇輕憐由鼻孔輕哼了一聲。「孩子生得都一樣多無趣,白羊堆裡總會有一、兩頭黑羊,兒養九十九,母憂一百年,沒我讓你操心,你這日子要怎麼過,太平淡無味了。」
「又胡說。」趙玉娘邊笑邊拍打女兒上臂。
「是金科玉律才對,娘心裡是贊同女兒的話,可又不好說出口,我了的,我和娘心意相通。」哈,沒打到,還好她閃得快,身手利落。
一巴掌落空,趙玉娘也笑了,女兒太聰慧,她想管也管不了。「了什麼了,有點姑娘樣,女孩家長大了總要嫁人,留來留去留成仇,娘不擋你的姻緣,省得成了你的大仇人。」
一想起剛嫁出門的大女兒,趙玉娘心裡就難過,養了那麼多年的女兒成了別人家的,心中不失落是騙人的。
可要是小女兒出閣,她肯定是更不捨,那是她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擔心被風吹走的寶貝,她多想她一輩子不長大,只當賴在娘親懷裡撒著嬌的小人兒,整日嘻嘻哈哈沒煩惱。
蘇輕憐故意睜大一雙秋水般的眼瞳,剪剪雙眸俏麗生動。「哪是呀,女兒不怨娘,反過來還感激你,婆婆、妯娌、小姑小叔的,我最受不了了,娘要是疼我就別趕我,把我養成老姑娘吧,我給你綾羅綢緞,珠光寶氣,把你供成老菩薩。」
聞言,趙玉娘氣笑了,捨不得掐女兒就橫瞪一眼。「藤哥兒呢,你把他往哪擱?」
「藤哥兒誰呀?我不認識。」她裝不熟的眨眼。
還裝?這丫頭打小鬼主意最多,老是出其不意給人驚嚇。「咱們隔壁齊府的二少爺,別說你不認識。」
她「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喔,是齊二少呀!有點印象,他生意打理得不錯,在大哥的酒樓有參股。」
見她打死不承認,趙玉娘輕輕掀了她的底。「年年吃人家的杏子,一壇子杏脯也不知打哪來的。」
「娘……」蘇輕憐不依的輕拉娘親衣袖。
「還有杏樹下那道小門……」當她毫不知情嗎?
窗戶紙被戳破了,她也沒轍了,東窗事發,趕緊嬌聲告饒。「娘呀,你有大神通,要替女兒保密,不可以告訴爹……」
話說蘇大人,蘇大人就到了。
穿著一身官袍的蘇正通大步地走進正廳,面上盡是掩不去的喜氣和歡愉,但眼中微微泛紅。
那是嫁女兒的不捨。
「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兩母女有秘密了。
耗子見到貓跳得有多快,蘇輕憐蹦起來就有多迅速。
「爹,你辛苦了,快坐下來喝口茶,你每天日理萬機的操勞公務,你的身體要緊,別累著。」一邊說著,一邊遞上一杯溫茶,態度勤快地令人傻眼。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你又做了什麼讓你娘煩心的事?!」蘇正通攏了攏垂至胸口的鬍子,官威十足。
爹呀,你是蘇青天嗎?眼睛這麼利。
「爹,女兒乖巧順從又婉約賢淑,哪會做出什麼讓爹娘操心的事,今天是姊姊嫁人的日子,也不知道婆家會不會對她好,當了人家媳婦有沒有受委屈,她這一去要再見上一面多難呀!」
「少轉移話題,顧左右而言他,你要是心中無鬼怎會面帶虛色,快從實招來,少你皮肉痛。」他拿出公堂上辦案的表情,嚴謹凌厲,一絲不苟。
蘇輕憐暗暗叫苦,她爹也太認真了,裝得派頭也夠嚇唬人了,她忙向娘親一使眼神,求救去了。
「還不是看朧月嫁了,她捨不下咱們兩個老的,正鬧著不想嫁人呢,還說養咱們到老。」這丫頭呀,盡會拖她娘下水。
一見逃過一劫,蘇輕憐又調皮的吐吐舌。
「就她那幾畝地?」板著臉裝嚴肅的蘇正通裝不下去,面色一柔的笑出聲,取笑女兒人小心大。
「不是幾畝地,有六、七百畝了,要不是給了姊姊兩百畝地添妝,我快有一千畝地了。」大地主婆的願望啊。
「胡鬧,哪有姊妹拿土地添妝,你以為朧月跟你一樣嗎?」送銀子最實際,他準備了陪嫁兩千兩。
「有地多好,想吃什麼就種什麼,靠老天爺賞飯吃,不用看人臉色,田裡的收成不比鋪子,不會有人惦記著。」沒人會去搶田裡的粗活,可是鋪子的生意火紅,人人都會眼紅的盯著這塊肥肉,婆婆小姑、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都想來插手,分一杯羹。
蘇正通聽了,直對著妻子道︰「聽聽,滿嘴的胡言亂語,小小的年紀也不小了,趕緊把她嫁出去,省得留在家裡當禍害。」
趙玉娘附和的點頭。「是該相看人家了,相公心中可有人選,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
蘇正通想了一下,「徐家的老三不錯,知書達禮又上進,還有陳縣丞的兒子,文采一流……」
趙玉娘打斷他的話,「你沒想過隔壁的齊府?」嫁得近才不必時時憂心。
他面露為難,「不過是商賈人家……」
「你三弟不也是生意人,也沒見你嫌棄他滿身銅臭呀。」趙玉娘拿丈夫的兄弟來堵他的嘴,她是看不起蘇家老三的。
一提到不成器又愛擺闊的三弟,蘇正通不由得揉揉發疼的額頭,生意做得不順的老三居然找上他,要他幫忙關說,疏通疏通關係,想仗他的勢大幹一回,真是讓人頭疼。
而之前齊正藤以極低廉的價格幫蘇輕憐買下她小叔那果園,請人來除草整地了之後,施了一次肥,等肥吃進了土裡,一株株腰高的果苗栽入泥土裡。
如今一年過去了,有了精於果園管理的管事細心看護,果樹已比人高,沒多久便會開花結果,只是數量不會多,得等三年果樹完全長成才能迎來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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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4:48
第九章 我不會變
「說好了給我時間考慮,你怎麼出爾反爾、不守信用,到我娘面前說三道四……」
蘇輕憐的嗔惱還沒抱怨完,一道含笑的清逸身影立於身前,手指輕輕的滑過她鬢邊碎髮。
「這個給你。」
金燦燦的流光閃過眼睛,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什麼東西?」咦,他送她一對金耳環。
「你再瞧仔細了,我送你的絕非俗品,肯定是你喜歡的。」投其所好,得她歡心的並不多。
聽他一講,她又多看了兩眼,驚喜地笑眯了眼。「是土地公公、土地婆婆,面容好逼真。」十分慈祥。
「我仿著廟裡的神像畫的,再讓手工精良的師傅打造而成,把土地的守護者帶在身上,保你年年風調雨順,田裡的作物全都大豐收。」瞧她樂不可支的樣子,他知道他送對了。
蘇輕憐對珠釵、簪子的興趣不大,兩大盒的首飾沒見她戴過幾回,由著丫頭去裝扮,以簡潔明快為主。
「不愧是生意人,真會說話,明明是平凡無奇的奉承也被你說得像朵花似的,你拿這套油嘴滑舌去哄騙女人肯定無往不利。」這對土地公、土地婆打造得真傳神,像活了似的。
蘇朧月出嫁時,蘇承文、蘇承武以娘家的兄弟送嫁,陪送到平陽縣,到了三日回門又親自接妹妹回府,一來一往甚為波折。
蘇朧月回門後,母女又抱頭哭一回,蘇輕憐在一旁負責看著她們。吃飯時父兄們灌姊夫酒,翁婿舅兄鬧了好一會兒,依舊規矩,女兒回門不能在娘家過夜,小兩口又早早啟程回平陽。
送走了蘇朧月,靜下心的蘇輕憐才想到要找人算帳,她一得空就留了紙條,讓人來見。
原本的小門還在,以她的個子還鑽得過,可是對身長又抽長的齊正藤而言,那真是小了點,他頭過肩不過,打算把門鑿大些,進出也方便,爬牆太費勁了。
「生意人講誠信,要哄也只哄你一人。」旁的女子他看不上眼,全是俗不可耐的庸脂俗粉。
「哼,口蜜腹劍,我是看清你了,不是老實人,把我也算計在內。」她著實小看他了。
老虎再小也有牙,何況他是體形壯碩的成虎。
齊正藤淡笑如常的望著芙蓉般的嬌容。「我做了什麼惹蘇二小姐發火,你說了,我一定改。」
他一副百依百順的樣子,好似全由她做主,但事實上那個「順」是順著他的心意,他「讓」她歡喜一回。
「你還有臉說呢!誰讓你送我娘美顏嫩肌的白玉膏,還左一句伯母、右一句伯母的把我娘拐得暈頭轉向,笑得嘴都闔不攏,直說你的好話。」她失寵了,耳朵裡一直聽見齊府老二多懂禮,得體大方,又說什麼恭謹謙和,敦厚老實……都誇到天上去了。
「喔,原來小小是在生氣我沒送你白玉膏,你怎麼想岔了,我哪會少了你那份,白玉膏是上了年紀的女子在用,我特意讓人調制的百花玉肌丸才是給你的。」
變得油滑的齊正藤從懷裡取出一只銀制鑲具嵌金絲絞花胭脂盒,輕輕旋開盒蓋,淡雅的清香味撲鼻而來。
「算你識相。」她聞了一口香味,覺得氣味宜人,淡雅的幽香沁入鼻間,便很不客氣的收下。
他低笑,「給你的當然要最好的,哪敢馬虎,看似不挑的你其實最挑剔了,非是極品則不喜。」
很多東西她都抱著隨和的態度,能用且用,可無可有,似乎不放在心上,讓伺候她的人很省心。
可實際上她要的才多,因為得不到最好的,她才退而求其次,像吃食她一定要吃自己莊子產的,要新鮮健康的,每樣都肥美甘甜,嫩得一咬就化開,她對美食的要求勝過老饕。
還有,他從未見到她在外頭買過胭脂水粉,大多摘自園子裡的花或是果園裡的果花自制,雖在品相上不如鋪子裡賣的,也擱不久,但一身勝雪肌膚看得出功效,嫩白得吹彈可破,白裡透紅。
她不反駁的睞了他一眼,似是滿意他對自己的了解。「你最近幹麼老往我家跑,鬼鬼祟祟地,把我娘的心也拉到你那邊,你說說,是何居心?」
他跑得太勤她爹會看出端倪的,她爹是何等精明之人,豈會看不出他的企圖。
「鄰居串串門子哪來那麼多大道理,有來有往才是街坊,我能當家了,當然要和你家走動走動,不看兩家比鄰而居的情分,也要瞧瞧你爹是當官的,我來問聲好是情理之中。」
因為兒子太能幹了,齊向遠慢慢地在放權,齊府大權已有一半在齊正藤手中,他儼然是半個當家。
如今齊正藤手裡有個綢緞莊、胭脂鋪子、首飾鋪子、南北貨和油鋪子,正打算朝鹽業發展。
等他拿到允許販鹽的鹽票後,勢頭更銳不可擋,齊府家業不交給他還能交給誰,就算他庶兄齊正英在身後奮力直追也追不上他的萬分之一,只能得到幾間小鋪子經營。
「少打官腔,說兩句刻板話就想打混過去,我是誰呀,由著你敷衍。」他的官方說詞瞞不過她。
忽然不說話的齊正藤靜默了一會兒,面上的笑意為之一凝。「我祖母的身子骨拖不了多久。」
「你祖母?」怎麼話題又扯到老夫人去了?
「她最多兩年,不超過三年。」他也想她長命百歲,可是世事不由人,時候到了總要走。
「你是說……」老夫人要死了?忌諱的話蘇輕憐說不出口。
「我必須在她去世前定下親事,不然我娘不會讓我娶你。」她一心為小兒子著想,屬意娘家姪女嫁他。
說實在的,說起方氏的偏心,他已經不難過,在被親生母親傷過一次又一次後,他的自愈能力比別人強,也知道他在她那邊得不到什麼,無緣無故的恨成為她的魔障,至死方休。
齊正藤對娘親沒有任何期待,他只盼著她別扯他後腿,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彼此也能少了磨擦。
蘇輕憐一聽,立即明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把主意打在我頭上?」
「我說過等你到及笄,我並未失信。」他只是沒明明白白說清楚,那是最後的期限。
「你騙我。」她忽然覺得心口被什麼堵住似的,悶悶的,很不舒服。
「小小,你認為我騙你嗎?你終究要嫁人,你娘不會留你一輩子,你們蘇家一向是十六歲議親,十五歲相看是正常程序,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你是不可能隨心所欲的。」
他沒騙她,不過用話誤導了她,讓她以為過了十五歲再考慮終身大事,她還有一、兩年的時間逍遙,不用被爹娘逼嫁,也不必趕鴨子上架的被抬上花轎。
她沉吟了好一會兒,仍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你那個一住大半年不走的表妹呢?」
蘇輕憐和方玉蟬兩個人是相見兩厭,兩人常在大門口踫見,一個輕車簡從,率性而行,一個聲勢浩大,非要帶足了丫頭、婆子、家丁方肯出門,把所有人折騰得人仰馬翻。
方玉蟬是擺足了派頭,盛氣凌人,可蘇輕憐卻是不屑一顧,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幾乎落她面子揚長而去。
雖然沒有大紛爭,小紛亂可就不時上演,導致兩府的氣氛越來越僵硬,下人們的往來也不太自在。
「又不是我留她的,好幾次我明示暗示她該走了,她一回頭就向我娘告狀,說我趕她,你說臉皮這麼厚的女人上哪找。」齊正藤說得無比憋屈,好像他才是外人。
「可你娘想要她做兒媳婦呀!人一固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姑表通婚血緣太近,容易生下痴憨兒。
「小小,全靠你了。」以她的聰明腦子,沒有想不出的辦法。
她神情一變,全身繃緊,有些刻意地和他拉開距離,一臉不屑的防備,「全靠我是什麼意思?」
見她防賊似的表情,齊正藤好笑的勾起嘴角。「早點嫁給我,事情就解決了。」
蘇輕憐輕啐了他一口,柳眉倒豎。「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你娘是何許人也,豈會輕易點頭。」真是痴人說夢話。
養兒防老是天性,可方氏不知是怎麼想的,明明有兩個兒子,她眼中只看得見年幼的小兒子,認為大兒子是來要她命的妖魔鬼怪,小兒子才是她將來的依靠,她無論如何也要護住幼子那份家產,不讓大兒子侵吞了。
「我娘那一關不用理會,只要說服我祖母,由她出面便水到渠成。」他娘不敢違逆老人家。
她沒好氣的橫睇他一眼,「你說得倒輕鬆,不用理會,日後我若真嫁入齊府,和婆婆相處的時間是從早到晚,若她有意拿捏我,光是一堆規矩就足以整死我,我可吃不消。」
男人的嘴是擺著好看的,中看不中用,盡出些餿主意。
「小小,幫幫我。」齊正藤換上小時候憨憨的可憐相,雙手一張包住小小的身軀。
「放……放開。」她掙了掙,他雖然抱得不緊她卻掙不開。
「不放。」他無賴的抱著,唇畔微微上揚,細聞她髮間的香氣。
「你流氓呀!這種不著調的事也幹得出來。」蘇輕憐發狠地往他腳面踩下去,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悶哼。
「我的妻子只能是你,不會有別人。」他頭一回表明心跡,明白的說出心裡住的那個人是誰。
「你……」聽到他在耳邊的低語,感受他身上傳來的體溫,掙脫不了的蘇輕憐有些心軟。「想要把人送走並不難,就是有點陰損……哎呀,還是積點德,別做缺德事。」
她和方玉蟬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犯不著害人。
「你說,我聽。」他來做。
心中天人交戰,她的心和理智是分開的。「呃,那個……你娘的本意是讓她嫁入齊府,而你有好幾個兄弟。」
他了然的眯起眼,「你是說……」
「我什麼都沒說哦!你別把髒水往我身上潑,是你心腸壞,一肚子壞水,你做了什麼都與我無關。」她很正大光明的撇清,表態不涉入別人的家務事。
「那你認為誰最適合,年齡適當的只有我大哥……怎麼了,不合適?」她一雙水盈盈大眼瞪圓了,真可愛。
蔥白素指往他胸口狠狠一戳,「你是沒大腦還是缺心眼?我還沒入你家大門你就給我樹個大敵,我和府上嬌客的交情有多好你不是不知情,在這種情況下當了我大嫂,她還不把我往死裡整得死去活來,你沒事往我頭上壓座大山幹什麼,嫌我太閒,給我找事做嗎?」是想見識一下她所向披靡的戰鬥力嗎?
「小小……」被她這麼一戳,齊正藤不惱反笑,反過來要她多戳幾下,雖然她口頭上尚未應允兩人的婚事,但心裡已有念頭,他離抱得美人歸的日子不遠了。
「滾開,別摟著我,熱呼呼得像座暖爐,你想熱死我呀!」她一轉身,在他的放縱下退開兩步。
「小小,你一及笄我就來提親。」他迫不及待想娶她入門,他打小就喜歡隔壁這個個頭小小的小姑娘。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神色微鬱,「等我及笄了再說,誰知道你會不會變掛,男人的心說變就變。」
「我不會變!」他語氣堅定。
蘇輕憐把手一揮,表示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她只看他做了什麼,「人心是最大的變數。」
「小小……」她太多疑了。
「別再提無聊的事了,聊聊正經事吧。」她不想多提令人煩心的事,出聲打斷他的話。
一生一次的終身大事不是正經事?她一遇到婚事就逃避,齊正藤也很無力,「你想談什麼?」
微風輕吹,枝椏搖曳。一朵杏花從枝頭飄落,被風一吹,轉了好幾圈才掉落地面,芳草鬱鬱,承接著落地的芳華。
春日明媚好風景,喜邀少年遊,一樹桃花千朵紅,枝頭春意鬧,再踏芳草碧連天,照在綠波中。
「咱們的飄香酒樓已打出名號,遠近馳名,我想再開一間以藥膳為主的酒樓,店裡兼賣各式的藥酒。」她覺得腦袋瓜子再不動一動就要生鏽了。
「你哪來的想法?」他頗感興趣的問道。
「早就存在我腦子裡了,一直沒拿出來用,因為還不夠周詳,我想了又想才琢磨出幾道藥膳方子,可是還不夠支應一間酒樓,剩下的你來想。」她把責任丟給他。
「你又嘴饞了。」以她的懶性子,她只有在想吃的時候才會動腦子,琢磨出愛吃的再扔給別人善後。
她臉一紅的裝鎮定。「我是為了廣大身體欠佳的客人著想,何況我這一身瘦骨不該補一補嗎?」
見她玫瑰紅的丹唇一掀一闔,喉頭一滾的齊正藤低下頭一踫。「應該,你多長些肉才不會弱不禁風。」
「啊!你……」她捂著唇,眼露愕然。
「好滋味。」他故作回味的舔了舔唇。
「齊正藤你……」他佔她便宜。
齊正藤一臉笑意的等著她撲來,他才好抱滿懷。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大喝,兩人同時作賊心虛的僵住。一回頭,見到來者,又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大哥,你別嚇人,你的聲音真像爹,猛一聽還以為爹來了。」差一點沒嚇破她的膽。
迎面一顆栗爆落下,蘇輕憐痛呼著揉揉額頭。
「就算不是爹,你也要嚴守男女大防,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下相會,這要傳出去,你的名聲就毀了。」幸好撞見的人是他,否則這盆污水潑下來怎麼也洗不清。
她輕拉著大哥的袖子,裝出無辜的表情。「我們只是談新酒樓的籌備,和飄香酒樓一樣,我只出菜譜,內部的管理我一概不理,分成的時候記得分我一份。」
「新酒樓?」蘇承文的注意力果然被拉開,他甚感興趣的湊上前,絲毫沒瞧見妹妹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以藥膳為主,像十全大補烏骨雞、八珍雞湯、杜仲燉豬尾、麻油腰花、桑枝燉母雞、南杏排骨湯、參須紅棗燉九孔、冬筍紹子、陳皮肉絲湯、參菜醉雞……」她一口氣念出三十幾道菜名,讓人光是一聽便食指大動,口角生津。
釀藥酒不難,難的是年份,越陳氣味越佳,療效也更好。
「等等,小小,你上哪知曉這麼多藥膳方子?」蘇承文光聽就口水直流,巴不得每道都吃上幾口,管他補什麼。
蘇輕憐一臉神秘,故作天真。「偶遇奇人。」
「連大哥也不能說?」蘇承文想藉由長兄名頭挖話。
「無可奉告。」她雙手伸出食指在唇上打個叉。
「你還真玩上了呀!快不把大哥放在眼裡了。」拿自個妹子沒轍,他還可以遷怒別人。「齊二少,我蘇府有門,麻煩你下次走正門,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像宵小一樣翻牆。」
「是的,蘇大哥,我下回一定改進。」未來大舅兄的話得聽,可是做不做另當別論,抄近路走得快。
「還有,不要老跟我妹妹見面,你們都不小了,要懂得分寸,日後我家小小要嫁人的,你不要壞她名節,我爹的意思是把她嫁給書香世家,門當戶對,天作良緣……」
他一端起兄長的架子就說個沒完,好像倒豆子似的一發不可收拾,渾然不覺為時已晚,在他這些年睜一眼、閉一眼的縱容下,兩人的關係已密不可分。
「啊!」
一大清早,天剛蒙蒙亮,一聲淒厲的尖叫聲穿破雲霄,從齊府內發出,聲音之尖銳,連一牆之隔的蘇府都聽得一清二楚。
蘇家人向來早起,講究養生,尖叫聲剛響起時他們剛好起床,以青鹽漱口的漱口,用溫水淨面的淨面,坐在妝台前理雲鬢的差點打破銅鏡,還有正在蹲恭房撇大條的。
說驚嚇倒也不至於,好歹心口跳了一下,洗漱完的人們出了屋子到了正廳,面上有不解的狐疑。
「發生什麼事了?」蘇承武好奇的往隔壁一探頭,可惜什麼也看不見。
「大概是殺雞吧!」眼神一閃的蘇輕憐猜測著,但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不能宣之於口。
「一大早殺雞,齊府是太閒了。」誰家的雞脖子粗如大腿,能聲傳千里。
趙玉娘道︰「我聽是女子的叫聲,頗為驚恐。」像是瞧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驚慌失措的放聲大叫。
蘇輕憐安撫著眾人,「總之不會有大事,要不然早找到家裡來,求爹做主了。」除了凶殺案外,其它真的不算什麼大案件。
「說的也是,你爹是縣太爺。」有冤自會鳴冤,無冤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一提。
在趙玉娘一句「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後,蘇家幾口人一哄而散,該上衙門的上衙門,該讀書的讀書,該做事的出門幹活,最好命的蘇輕憐打了個哈欠,在丫頭的服侍下回房睡回籠覺。
她很快地就睡著了,不去理會外頭的紛紛擾擾,睡得十分安心,頰邊的小梨渦忽隱忽現。
較她的悠然自得,隔壁的齊府可是炸了鍋,鬧得沸沸揚揚,各種雜音快把屋頂掀了。
「嗚……嗚嗚……嗚嗚……」
女子的嗚咽聲斷斷續續,淒楚無比。
「哭哭哭,有什麼好哭的,把話說清楚了,誰是誰非論個分明。」方氏急道,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姑母,我也……嗚……不知道,一醒來就……就在床上……」這裡不是她的屋子。
「你是死人呀!怎會不曉得?這麼大的人被人「搬」來「搬」去還沒有一點感覺。」
忍不住放聲大罵的方氏強調了「搬」這個字,表示姪女是非自願地,有人暗中下了黑手。
「我……我……」她真的毫無所覺,一夜好眠睡得正熟,殊不知一睜開眼,身邊多了個光著膀子的人。
方玉蟬委屈極了,哭哭啼啼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完全嚇呆了,根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夫人這話說差了,什麼叫搬,你認為我們風哥兒這小身板,搬得動你們方家那尊大佛嗎?更別提他離方大小姐的居處還隔上三座院落,這一路上還都沒人發覺。」不顯老態的金姨娘一臉忿然,妖嬈的腰肢不比年輕女子粗,甚至更有風韻。
「也許是小廝……」方氏還想推到別人身上,好挽回姪女的名聲,但是看到比庶子還瘦小的小廝,話到嘴邊就沒聲了。
「夫人怎麼不說是令姪女太下賤,夜半饑渴難耐,摸到男人床上尋求慰藉。也不知道她這放盪的性子是打哪學來的?」才幾歲就學人家爬床,以後還得了,天生的浪蕩蹄子。
金姨娘是青樓出身,嘴上不留情,她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就是窯子裡學來的,齊老爺就愛她妖媚的騷勁。
「我沒有,我不是……姑母幫我……我不要他……」她再傻也不會挑中一無是處的庶子,自絕後路。
方氏很想甩掉方玉蟬黏濕的手,可是看她哭得淒淒慘慘的模樣,又於心不忍,畢竟是娘家姪女。
「風哥兒哪算是男人,他還是個孩子,小孩子鬧一鬧算什麼大事。」
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把整件事抹過去,當是孩子間的胡鬧,不用太認真看待。
只是既然設了這個局,哪有那麼容易讓她輕易躲過,她想風平浪靜,別人偏要掀起滔天巨浪。
「夫人的姪女幾乎光著身子躺在風哥兒身邊,夫人好意思說這是胡鬧?你敢說,婢妾可不敢聽,方大小姐比風哥兒大兩歲,她會不曉得男女同眠代表什麼?」那才叫貽笑大方。
聽到一聲尖叫,齊府上下驚慌的衝到年僅十三歲的齊正風屋裡,他雖然年幼,但已知曉人事,屋裡有兩個丫頭已是他的人,他對男女情事並不陌生,也喜歡在房事上玩點花樣。
大家以為他玩太凶了,把屋裡人虐得大叫,但是一把將門撞開後,只見他一臉茫然的揉著後腦杓,上身只著一件褻衣,見鬼似的瞪向床幔垂落下的床榻上。
把床幔拉開,赫然是衣衫不整的方玉蟬,她頭髮凌亂,香肩小露,欲遮還羞的低頭向內。
看到這情景,眾人還有什麼不明了的,不就是捉奸在床嘛!
只是她原先想找的人是誰呢?應該不是尚且年幼的齊三少爺,更有可能是摸錯門,上錯床,和某人搞混。
不過不管是無心還是有意,她的名節是徹底毀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還能睜眼說瞎話,說她什麼也沒做嗎?
「金姨娘,你嚷什麼嚷,真要把這事鬧得不可開交,丟盡齊府的臉面嗎?」方氏的臉色很難看,手指的指甲戳入掌心裡。
護子心切的金姨娘毫不退讓,不肯吃下這暗虧,「把方家的人請來,把話當面說清楚,我可不想日後有人栽贓風哥兒不檢點,小小年紀就做出豬狗不如的事,我還希望老爺為他擇一門好親。」
她面露鄙夷的一瞥抱膝縮著的方玉蟬,話裡話外是不肯認下這事,可是又不願放過,對方玉蟬無恥的行徑十分鄙視。
「非要把事情鬧大不可嗎?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方氏覺得頭疼,一個頭兩個大。
「還談什麼,夫人想粉飾太平不成?若沒給婢妾一個合理的公道,那就鬧到老爺跟前,讓老爺評評理。」她有恃無恐,理虧的是方氏,是他們方家沒把女兒教好,教出個不知羞恥的爛人。
方氏一聽她的威脅,氣得咬牙切齒,「你一定要跟我作對到底是吧,不肯退讓幾步?」
「說句良心話,若是換成雲哥兒,你能忍氣吞聲當沒這回事嗎?」將心比心,為人母親的心情都一樣。
「雲哥兒還小……」一想到面容稚嫩的小兒子若是遇上這種事……方氏眼中閃過怒意。
「不是小不小的問題,而是這事著實見不得人,風哥兒本就是沒什麼本事的庶子,再傳出他品性不好的流言,你讓他往後的日子還過不過得下去?」人一有了污點便洗刷不掉,一輩子都得背著臭名被人戳脊梁骨。
「你讓我想一想……」事關重大,她實在做不了主。
眼看姑母在金姨娘的逼迫下有所動搖,心慌意亂的方玉蟬淚眼婆娑,她擔心方家來的是生性嚴厲的父親,邊哭邊拉著方氏的衣角,臉色發白的懇求她不要宣張這件事。
「姑母,我爹他會打死我……」
你爹會打死你,我大哥又何嘗會放過我?方氏悔之已晚,她執意要將姪女嫁給自己的大兒子為妻,無視兄長來信的催促,將姪女一留再留,如今鑄下難以挽回的大罪,她又該如何向大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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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5:00
第十章 聘禮良田五百頃
方老爺沒來,來的是方玉蟬的大哥,大家都有心瞞著,不讓方老爺知曉,否則真鬧起來,那時兩家都沒顏面。
聽了金姨娘提出的要求,方少肆冷冷的道︰「金姨娘的要求未免欺人太甚了。」
金姨娘媚眼橫拋,媚態橫生。「誰欺誰還不曉得呢,是令妹到風哥兒屋裡,而不是風哥兒鑽令妹的被窩,孰是孰非一清二楚,還需要把那張薄埂的窗戶紙撕開嗎?」
不管方玉蟬如何解釋,訴說委屈,齊府上下都認定她的目標是齊府二少齊正藤,可是她對外院的路不熟,又是夜黑風高,她怕人發現,有點急了,便胡裡胡塗開錯了門。
因為大家都知道她長住齊府不走的原因,又有方氏的推波助瀾,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惡膽橫生,乾脆豁出去造成事實,一旦成了好事,方氏還能不興高采烈地為她做主?
方氏姑姪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偏執。
其實方玉蟬不見得多中意面有瑕疵的齊正藤,她甚至有點嫌棄他的破相,不太想屈從,可他居然拒絕貌美無雙的她,讓她很沒有面子,所以她才從不甘心轉為執拗,不拿下他絕不罷手。
只有她瞧不起他的分,斷無他挑她的可能,為賭一口氣她決定不走了,看誰耗得久。
「我們願意拿出一筆銀子來擺平,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不要得寸進尺。」真當方家好欺負嗎?
金姨娘冷哼一聲,「哼!我的要求過分嗎?她都這樣了,你還想把她嫁給誰,禍害了我家風哥兒又想找第二個冤大頭,你就不怕新婚夜裡元帕沒落紅,她被人原轎抬回,那才是丟大臉。」
「大哥,我沒有,我還是……」方玉蟬拉著大哥衣袖,急著說明她仍是完璧之身,女子是不是處子,自個感覺得出來,她雖然不曉得為何一覺醒來會在齊正風屋裡,可她很清楚沒有被侵犯。
但是這種事不是她單方面說了算,越想辯白是越抹越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看見自己衣衫不整的和齊正風共處一室,就是沒什麼也有什麼了,她跳到河裡也洗不清,除了咬牙吞下羞辱外,別無他法,她百口莫辯。
「好了,大哥知道你的委屈,你一邊待著不要說話。」鬧出這麼大的醜事,她以為她還能全身而退嗎?「七間鋪子、三座莊子、三百畝土地和五千兩陪嫁是不可能,但我可以給你三千兩和兩間鋪子,此事便一筆勾銷。」
「方大少在說笑嗎?難道你不想令妹嫁人,還是打算直接送她進尼姑庵當尼姑,省得丟人現眼。」她就要壓方氏一頭,讓方氏知曉正頭夫人不是那麼好當。
「風哥兒還小,與舍妹並不相配。」方少肆以年齡差距來推掉令方府備感屈辱的婚事。
「睡在一起時怎麼就不嫌小,睡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了,你當這是玩小倌呀!付完夜渡資便船過了無痕。」金姨娘說話難聽,她沒什麼不敢說的。
「你……」方少肆怒不可遏。
「大哥,我不嫁庶子。」
又來添亂的方玉蟬還看不出今非昔比,依然高傲的自以為高人一等,卻不知一句「不嫁庶子」得罪了其它庶子。
「誰說是嫁了,應該用納,我們風哥兒不娶自甘墮落的下賤女子為妻,她只能給風哥兒做妾。」
金姨娘此話一出,連一旁的方氏都著惱了,她娘家的嫡女配庶子已經是低嫁了,居然還半點顏面也不留的要求為妾。
「不可能。」方少肆恨得想把整日惹是生非的胞妹咬死,她從沒做過一件對的事,卻老是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姨娘,我也不要她,她太凶了,長得也沒如屏好看。」齊正風咕噥著不想要老凶他的「表姊」,他覺得丫頭如屏比方玉蟬溫柔美麗。
「你這死庶子,你敢嫌棄我,拿我跟一個低賤的下人比……」他憑什麼,不過是姨娘生的賤種。
方氏頭疼地揉著額頭兩側,方少肆忙拉住不知輕重的妹妹,金姨娘在冷笑,而若有所思的齊正英眉頭一動。
不遠的一旁,雙手環胸的齊正藤氣定神閒地看著他一手主導的好戲,眾人鬧得越熱鬧越有看頭。
「方大少爺,看看令妹這潑辣性子,你認為她嫁得出去?」金姨娘不遺餘力的出言諷刺。
方少肆瞪著眼,不發一語。
自家胞妹的脾性他能不了解嗎?若是不入齊府,只怕今日的事瞞不住,如此一來以後她也很難覓到好良緣,今生的婚事落空。
他其實很想撒手不理了,由著妹妹自做自受,可是攸關方府的門面,他再不願也得出面處理。
「男不娶,女不嫁,那就由我來接手吧!至少對外的說法好看些,也不易引起質疑。」
「你?」
眾人的目光看向齊正英。
他一笑,帶有深意。「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嗎?」
「可是你已和田家過了聘禮,擇日迎娶。」方氏想起她已為庶子擇了一門親,對方出身不高。
「那就做貴妾吧,要委屈玉蟬表妹了,妻妾同一日入門。」這麼好的便宜他不撿,誰撿?他們都沒想到背後的利益。
此話一出,登時鴉雀無聲。
沒人知道齊正英為何要納方玉蟬為貴妾,是為了兄弟情深嗎?不忍心年幼的異母弟弟背負起他負擔不了的重擔。
雖然並未發生不妥之事,可是兩人在同一張床上醒來的事實抹滅不了,即使方玉蟬說自己沒被踫過還是失了清白,兄著弟的舊衫說得過去嗎?那簡直是悖德逆倫的大笑話。
但是在方玉蟬入門之後,他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原來方玉蟬是方府嫡女,無論再不濟,心疼女兒受委屈的方夫人還是拿出了私產做為女兒的陪嫁,她明面上的嫁妝並不多,並未壓過正室田氏,但壓箱底的銀子卻有好幾萬兩,她娘還送了她幾間鋪子當私房。
可這些都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隔天要奉茶時,方氏端坐在正位喝著媳婦茶,而喊她姑母的小方氏只是個妾,沒資格敬茶,姑姪倆面面相覷,因這身分地位上的不對等,她們再也不是姑母和姪女。
所謂氣不死你就惡心死你,這便是齊正英的目的。
一名庶子納了方氏的姪女為妾室,先不論貴不貴,妾就是妾,加個貴字也不會是正室,這還不夠方氏難堪嗎?
而且方氏是方府嫁出的女兒,都出門幾年了,上一輩也即將放下大權,新一任方府主母哪有不疼愛自己女兒的道理,方夫人會傾盡方府的力量扶持方玉蟬,對方氏反而沒有往昔熱絡。
因為一個方玉蟬,方氏等於沒了娘家,她的兄嫂怨她毀了姪女的一生,姪子們則對她失去敬重,她的一念成魔成了無根之人,在齊府的地位大大往下跌。
對方府的小一輩而言,姑母是隔輩親人,但已令人失望;妹婿是自家妹妹的丈夫,自是關係親近。
兩者一比較,誰親誰疏便能分出高下。
很明顯地,方府偏向齊正英,對方氏卻是不諒解,庶子、嫡母的火熱戰線正要展開。
「藤……咳咳,藤哥兒,你也不小了,幾時娶個孫媳婦讓祖母瞧……瞧瞧,祖母怕是看不到曾……曾孫子出生……」董氏面色偏白,一雙枯瘦的手微抖。
「祖母哪能說喪氣話,你是一時風寒入體而已,吃幾帖藥就能好了,別老往壞處想。」齊正藤讓下人搬來凳子,坐在祖母床前,手臂一伸將她身上蓋的丁香色被褥拉高。
「我這身子骨我還會不清楚嗎?老了、老了,人老就得認,硬撐也騙不了人,也就這一、兩年了。」她似有預感命不久了,平靜的面容上微帶淡淡愁色。
「祖母想多了,藤哥兒還沒好好孝順你呢,你是富貴長壽命,是來享老福的。」祖母的氣色越來越差了,不知能再撐多久。
「呵呵……我是享夠福了,沒什麼好憂心,唯獨放不下你,你是祖母最割捨不下的心肝肉。」打小恭養在身邊,他們祖孫的情分是誰也取代不了。
「祖母,我很好,我長大了,能獨當一面。」現在的他不是人人能欺的胖小子,他強大到足以對付任何人。
「好是好,可是英哥兒只大你一歲,如今他娶妻又納妾,有人照料,而你還是獨身一人,身邊沒個噓寒問暖的可人兒陪在左右,祖母一想就心疼。」她賜他丫頭他不收,只說沒必要,一點也不像他風流多情的爹。
「祖母,我還不急,再等上一、兩年無妨。」人家不嫁他,他也莫可奈何,只能半哄半騙地拐到一個承諾。
「你不急,祖母急,總要在閉眼前瞧見你……等等,你說一、兩年?」董氏聽出了話中話。
「是的,祖母,對方尚未及笄,還有得等呢。」他說得像個受了許多委屈的孩子,逗得老夫人心放了一半。
「是誰家的姑娘呀,祖母認不認識?」
「是咱們隔壁蘇府的二千金,她小名叫小小。」他還是習慣喊她小小,人如其名,小巧玲瓏。
「咦,是縣太爺府?」他們不會高攀了吧?
闢家千金和商賈人家,董氏憂心不相配。
「是新任的縣太爺他們家沒錯,我與蘇府的大少爺合作酒樓的生意,交情還算密切。」若是「大舅兄」知曉他打小小的主意,大概會連夜將他踢出酒樓,用酒壇子砸破他的頭。
那是蘇府的無價寶,蘇府上下疼若命根子,他的覬覦對蘇家人來說是褻瀆,該活活打死,他們家的寶貝踫不得。
「縣太爺知道你想娶他的女兒嗎?」人家是官,這一門親事不好說,他想如願怕是困難重重。
齊正藤搖頭,「蘇夫人倒是略知一二。」
他在丈母娘面前透過口風,雖未明言,但也透露了那麼丁點意思。
「喔,那她的反應呢?」打通岳母這一關,接下來便不難了,做母親的總是疼愛兒女,只要為女兒好就不會阻攔。
「不發一語的望著我笑。」笑得他心頭七上八下。
董氏虛弱的一笑,「那就是成了一半,她沒讓人趕你,或是擺臉色給你看,那就表示她對你還算滿意。」但也有可能是對方風度好,不作聲地觀察他品性。
「錢嬤嬤,把我放在左手邊櫃子的花梨木嵌玉方盒取來。」她邊說邊咳了數聲,咳得臉都紅了。
「是,老夫人。」
跟著董氏大半輩子的錢嬤嬤原本是董氏的陪嫁丫頭,得了主子的恩惠,嫁給莊子上的管事,日子還算過得美滿,只是中年喪夫,兒女又長大了不需要她照顧,於是她又進了齊府,當了董氏跟前的管事嬤嬤。
錢嬤嬤步履蹣跚了,走得不是很穩健,她手裡捧著三尺見方的木盒,盒子上的桐漆已有些剝落。
「祖母,這是……」齊正藤面上有著愕然,但更多的是動容,他知道在齊府真心待他好的也只有祖母了。
看著掉漆的木盒,董氏眼中浮起一層濃濃的懷念。「這是祖母這幾十年來的體己,你拿去下聘吧。」
「我不能拿,我有足夠的銀子……」還差一點,他就能籌夠錢準備體面的聘禮。
她佯怒地把木盒塞入孫兒手中。「祖母的心意你敢不收?長者賜、不可辭,你想看祖母含恨而終嗎?」
「這……」他怎麼能收,那是祖母一點一點存下來的私房。
「收下來吧,孫少爺。老夫人不給你還能給誰呢?她這一生值了,有個孝順的孫子承歡膝下。」錢嬤嬤拭著老淚,笑得開懷,她家小姐沒什麼遺憾了,就盼著孫兒成家立業,找個心愛的女子為伴。
聽了這話,齊正藤只得默默地收下木盒。
「不是祖母偏著你,可是你那個娘呀……祖母是不敢指望了,你有娘卻跟沒娘的孩子似,她不會為你打算,還是……咳咳,得祖母為你出面……」董氏看到他左臉頰上的淡疤,心口抽疼了一下,就是因為她的疏忽才會害他白受罪。
老夫人原本是偏疼周姨娘所出的庶長子齊正英,雖然也疼齊正藤,但是少了那份用心,未加關注。
後來齊正藤被齊正英傷了臉,她每見那傷口一回便自責一回,怪自己太輕忽了,居然沒有護好寶貝孫兒。
慢慢地,她對齊正英的疼愛也就淡了,對嫡孫的心疼與日俱加,最後成了割捨不了的祖孫情。
「祖母,沒事的,我可以自理。」只要父親同意,他還是能越過母親,請媒人上蘇府提親。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當然得由長輩上門,你放心,祖母撐也會撐到你成親的,不到那一日,祖母絕不肯嚥氣。」這孩子除了她會關心他外,還有誰會時時惦記。
齊正藤紅了眼眶。「祖母,我也心疼你呀!」
聞言,她面容平和的笑了,「有你這句話,祖母死也甘願,你也是不……咳,不容易……」
「祖母……」她又瘦了,腕上的白玉鐲快戴不住了,有點鬆脫。
「瞧瞧你,不會要哭了吧?去,祖母累了要休息,你回去,不要來吵我一覺好眠。」
她閉上眼,呼吸很淺。
「嗯,我走了。」他抬起頭,把眼中的淚光眨回去。
他發過誓,他不再哭了,他不是愛哭鬼。
一走出老夫人的院落,屋外的陽光刺眼,金沙灑落的光芒落在樹葉上,點點粼光閃爍。
「少爺,你拿的是什麼?讓小的為你代勞吧。」二條勤快地上前,恍惚間,他身後似有條狗尾巴直晃。
「索子呢?回來了沒?」他有事要交代他去辦。
二條抱著木盒走得飛快。「索子哥去辦過戶,是少爺你的吩咐,應該快回來了。」
「嗯,他一回來就叫他來見我。」他設定的目標快到達了。
「是的,少爺。」一入屋子,二條便小心地把花梨木嵌玉方盒放在桌上,看了一眼穩妥了便不再動。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讓我靜一靜。」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真能拖到他成親嗎?
齊正藤將小廝支走了,打開盒子看看裡面放了什麼東西,剛一掀開,一瞬間七彩光芒溢出。
再一仔細瞧,原來是三副鑲滿寶石的頭面,有碧璽的、有青玉的、有湛藍色貓眼石,每一副都價值萬兩銀。
頭面下頭是一疊契紙,有鋪子、田地、莊園等,再往下瞧是成捆的銀票,一共有二十萬兩。
老夫人疼愛孫子的心叫人心酸,她知道方氏不會為齊正藤準備這些,她臨死之前也用不了這許多,索性都給了愛孫,省得他迎娶時太過寒酸,讓人笑話齊府敗落了,娶不起媳婦。
這一刻,齊正藤悄悄地滴下男兒淚。
百花開盡,開到荼蘼花事了,夏荷迎風招展。
很快地,秋天來了。
在月圓人團圓的中秋過後,迎來的是白雪鋪地的隆冬,一家人圍在暖爐前吃著臘八粥,蘇府的餐桌邊多了不請自來的客人,無視其它人白眼的齊正藤怡然自得地喝著甜粥。
那一年,老夫人有過兩次病危,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去了,可是就在眾人打算哭喪時又活過來,她握著愛孫的手說她捨不得走,病體拖著拖著居然拖到來年的陽春三月。
二月二十,蘇輕憐的生辰。
「娘,你幹麼一直看著我笑,看得我怪難為情的。」她臉上是長了花,還是多了豬鼻子,娘一徑的笑。
望著女兒去掉絨毛,光潔得有如剝了殼的水煮雞蛋般柔嫩的臉蛋,趙玉娘有女兒終於長大的欣慰。「我看你好看,當年襁褓中的娃兒都長成大姑娘了,娘這是高興,忍不住想笑。」
「娘這是自誇嗎?大家都說,幾個孩子當中我最像娘,女兒生得俏,當娘的也是一枝花,咱們往銅鏡前一站,美得鏡面都要裂了。」她不怕羞的自讚,還得意地揚起下巴,一副驕傲模樣。
趙玉娘往女兒面上一羞。「說你胖你就喘了,哪有人這般臭美,來,讓娘量量你臉皮有多厚。」
「不能量,不能量,量了就現形了,我就從實招來吧,我乃千年老樹妖所化,樹皮厚度有一尺。」她裝模作樣的閃躲,不時壓低嗓音,裝出怪聲怪調妖婆婆的聲音。
「你這丫頭還調皮,都什麼時候了,怎麼打小到大性子一點也沒變,叫娘如何捨得……」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不知是悲是喜的拎著繡了喜雀登梅的帕子輕拭眼角。
蘇輕憐感覺到娘親的態度有一些不對勁,不過她沒往深處去想,以為娘親只是感傷,把一個多病的女兒養到大很辛苦,這是苦盡甘來了。
「娘呀,你要是捨不得,就把我拴在褲腰帶,我讓你帶著走,時時陪在你身邊,你多看兩天就膩味了。」遠香近臭嘛,天天在跟前煩著,久了還不頭疼萬分,只想快快打發。
「我還真膩了你,嘴上沒把門的,在自個府裡說說還好,要是到了別人家中……」
她還不愁白了髮。
趙玉娘心中感慨的輕掐女兒鼻頭,滿腹心事無從說起,雖說兩個女兒她都疼愛,可是不可否認地,她的心就是偏了,小女兒的窩心和淘氣更是讓她疼到心坎裡,不捨放手。難怪說兒女都是父母前輩子的債,真是欠了她的。
「在別人家做客我當然是規規矩矩,不讓娘你丟臉。」她表裡不一的表面功夫做得可好了,讓人捉不出破綻。
「就怕不是客……」趙玉娘低聲的說著。
「娘,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什麼客呀客的,是誰家辦喜事要請客,又得去熱鬧熱鬧了。
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應酬,蘇輕憐並不熱衷,所以她和長年相處的幾個丫頭比較親近外,基本上是沒什麼閨中密友的,頂多是走動得較勤的親戚,她不喜歡厚著臉皮和人攀交情。
「沒什麼,娘在想該給你挑什麼樣的夫婿,能包容你的胡鬧,縱容你的小性子,不怕燙手的接手你這個麻煩。」她什麼都好,偏是對買地置田的執著叫人有些受不了。
「娘……」她不依的撒嬌。
芙蓉如面柳如眉,淡掃蛾眉天上女。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看著女兒日漸嬌媚的眉眼,趙玉娘心頭酸澀,養大的女兒終究是別人家的……
「娘,小小,你們還在磨蹭什麼,時辰快到了,還不快點出來見人。」嫁了人的蘇朧月嚷嚷起來嗓門還挺大的,有股當家主母的氣勢。
「行了,行了,別催魂似的,這不是出來了嘛,就你這急性子。」沒嫁人前明明溫婉可人,怎麼一到了夫家就變了性情,語氣態度多了婦人的味道。
一見到妹妹濃淡適中的妝扮,蘇朧月滿意的點頭。「我們家小小就是好看,美人胚子一個,姊姊我一看就要暈頭轉向,趕緊趕緊,把今日前來觀禮的人全給迷倒了。」
趙玉娘和蘇輕憐一聽,捂著嘴笑了。
蘇輕憐三月二十的生辰,同時也是及笄宴,蘇府宴請了不少女賓到場祝賀,觀看蘇二小姐的笄禮。
贊者是自家姊姊蘇朧月,她非要參加,誰也奈何不了,早半年前她就說了,不許妹妹變卦。
而有司是趙玉娘娘家的姪女,大蘇輕憐一歲的表姊,已經說了人家了,準備年底出閣,表姊妹感情不錯。
正賓是及笄禮中負責加禮之人,通常由德才兼具的女性長輩擔任,蘇朧月的婆婆管夫人當仁不讓的成了賓者。
「姊姊,你小心點,走慢些,有孕之人別太急躁……」她那肚子是不是太大了些,讓人看了心驚膽跳。
蘇朧月嫁入管家一年,也該懷上孩子了,她五個月的身孕是在從娘家定下贊者一事後才有的,所以她一直認為是妹妹帶給她的福氣,即使全家人都不贊成她太過勞累,她也要挺著肚子當贊者不可。
蘇輕憐在席上坐下,蘇朧月幫她梳頭後放下梳子。
有司托著盤子,贊者協助正賓行禮,管夫人念完祝詞後取起托盤上一根雪裡藏珠累絲瓖寶石如意簪,簪尾是三串金絲串起的米珠流蘇,流蘇底下是紅玉雕出的蝴蝶,簪子一拿高,蝶兒便如活起來般雙翼輕顫,美得耀眼。
趙玉娘噙著淚看著管夫人拿起如意簪就要往黑髮如鴉的發髻一插——
「等等,這正賓能不能由老婆子來做?」
簪子停在髮間,眾人一致地朝門外瞧,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夫人在孫子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齊老夫人,你怎麼來了,快請坐。」這般年紀了,不宜太勞動,應該好好休養才是。
「不坐了,我來插個簪就走。」董氏的體力負荷不了,她光走幾步路就臉色發白了,有些喘。
「那簪子……」管夫人看著趙氏夫妻的神色,見他們並未反對,連忙把雪裡藏珠累絲鑲寶石如意簪送到老夫人面前。
「不用,我自個兒帶來了。」她一揮手,表示不用蘇府準備的如意簪,她一招手,身側的齊正藤立即送上外表有點灰撲撲的……
咦,那是簪子嗎?眾人疑惑。
插簪,禮成。
「小小,你不看看簪子嗎?有意外之喜喔!」齊正藤學她俏皮的一眨眼,眼露狡色。
「簪子不就是簪子,有什麼不一樣。」蘇輕憐摸摸髮上的簪子,手感略粗,她取下一看……咦!是紙做的?
「你收下我的聘禮了,你得嫁我為妻,不日將請媒人上門議定日子,早早迎娶你過門。」
聘禮?
將紙做的簪子拆開,是一張一張的地契,總共十張,仔細一統算,竟是良田五百頃,把蘇輕憐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女客也驚訝地炸鍋了,兩眼大睜的沸騰了,不敢相信齊府有錢到這種地步,在人家的及笄宴上大手筆送出叫人眼紅的田產,以契紙為聘禮直接下聘,不容人拒絕。
簪子都插了還能退回嗎?
在大弘國的習俗裡,除了自家親屬外,能為及笄者插簪的長者為女子未來夫家的姑嫂、婆婆,她們當著眾人的面插簪是表示這女子他們家定下了,女方不阻止便是同意了這樁婚事。
因此拖著病體的齊老夫人抖著手插下簪子,這簪子一插上,蘇輕憐便是板上釘釘的齊家媳婦了。
眾人吃驚的是在笄禮上下聘的事,畢竟這兩件都是姑娘的人生大事,即使齊家送了百頃良田為聘,大家仍是認為蘇輕憐低嫁了,身為縣太爺千金,怎能嫁給背著算盤珠子的商賈呢!
現場唯一神色不變、從容不迫的,便是垂目低笑的趙氏夫妻,因為前些時日老夫人就讓人來通過氣,欲替嫡孫求親,兩方私底下商量了好幾回,最後才有了決定。
蘇輕憐是嫁定齊正藤了,婚期定在五月。
原本是訂在年底,但老夫人的身體等不了,只能事急從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1-12 10:25:17
第十一章 入了齊家門
「這天反常的熱呀,誰會選在這麼熱的天氣出閣了,不嫁了,我回水榭清涼清涼。」
這一身汗的,黏糊糊地。
「又說什麼胡話,快把嫁裳穿好了,今日出了門就是人家的媳婦,不比在家那般自由,那些胡鬧的小性子給我收好。我瞧瞧你這髮妝有沒有亂,胭脂的顏色不夠亮,妝太淡……」
「好了啦!娘,你別再念了,從昨兒夜裡念到今天早晨,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你饒了我行不行,我是嫁人,不是坐監。」為什麼她得嫁得這麼急,連半點掙扎的時間也不給她。
蘇輕憐想著年過十七,最好是能到二十再婚嫁那就最美好了,她想了好多往後要過的日子,連著數年的生活都設想好了,她要過得舒心且快活,沒煩沒惱睡到飽。
誰知世事難料,出現了變量,她以為的忠犬是變種狐狸,有生意人的心機和商人的狡猾,悶不吭聲的算計她,讓她不知不覺中卸下心防,走入他事先布好的陷阱裡。
「呸呸呸!什麼坐監,狗嘴吐不出象牙,沒一句好話,從現在起你不許再開口,喜娘,這兒來補點粉,再上點胭脂,抹濃點無妨,今日是大喜日子,喜氣點好。」
一位年輕媳婦走了過來,看了看新娘子臉上的妝,她打開胭脂粉盒,先上點粉補妝,再抹一點胭脂抹在豐潤唇上,輕輕地勻開,艷色的唇瓣襯托出嬌美雪顏。
絕代風華的新娘子在喜娘的巧手下更加艷麗了。
「娘,該讓妹妹上花嬌了。」蘇承文在外面喊著。
「嗯,就來了。」
哭了一夜早已哭腫雙眼的趙玉娘語帶哽咽,親手為女兒蓋上喜帕,表示傳承和夫妻和樂。
「小小,來,小心點,別踩到裙擺,大哥背你上花轎。」他們家的小人兒呀,居然也到了這一天。
「好。」真的要嫁人了嗎?好像在作夢。
難得乖順的蘇輕憐趴在大哥的背上,腳離地的一刻,她的心頓感一空,威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回頭想再看娘一眼,可是紅咚咚的喜帕遮住了視線,她什麼也看不到,不過她知道娘一定在哭,因為母女連心。
「上轎了。」
秋嵐匆匆忙忙地在新娘子手中塞了顆蘋果便起轎了。
齊府和蘇府只隔一牆,因此是這門過那門,根本走不到幾步路,打個噴嚏就到了。
可是呢,為了讓岳家瞧見齊府對新婦的厚意,不只讓花轎繞內城一圈,還鑼鼓喧天的往城外走,紅得張揚的花轎四平八穩地行進在青石板路上,沿路散著喜糖喜錢,好不張狂的顯示齊府財大氣粗的雄厚實力。
天氣晴朗,一陣微風吹來,微微吹動繡上龍鳳呈祥的轎簾,一雙棗紅繡花鞋若隱若現。
驀地,騎在最前頭的新郎官忽然掉轉馬頭,朝新娘子的花轎騎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下了披彩掛霞的高大駿馬。
更讓人瞠目的是,喜堂還未到,他突然一彎身探入轎子裡,笑意溢眼地將嬌柔若柳的新娘子抱出來。
「怕不怕?」
「你想幹什麼?」聽著近在耳邊的低笑聲,蘇輕憐血液中一抹淡淡的叛逆被激發出來,嘴角含笑。
「帶你到天之涯、海之角,就你和我。」如影隨形,比翼雙飛,連枝並蒂徜徉天地間。
「乖,作作夢就好,不要想太多。」她以哄孩子的口氣輕拍他肩頭,知曉他不會做出太出格的行為。
「小小……」她這語氣讓齊正藤哭笑不得。
「說吧,你想給我什麼樣的驚喜?」她等著接招。
這便是兩個人太熟悉的結果,她太了解他的心性和作風,以他的個性,不會無緣無故做多餘的事,肯定有後招。
「姑娘家太聰慧便顯得男人太無用,你給我留點尊嚴讓我裝裝樣子好嗎。」大紅喜球胸前掛的齊正藤小聲告饒,但眼中濃濃的笑波不曾散去。
不講禮數的,他將人擄上自個馬背,她橫坐在他身前,兩兩相依偎,紅衣怒馬甚為風流。
「小小,你今天真美!」齊正藤低喃。
「天生如此,美玉無瑕。」她不害臊地自誇。
他一聽,放聲大笑,「好個天生如此,美玉無瑕,我服氣了,果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少賣關子了,葫蘆裡裝了什麼快拿出來,今日過後我肯定是城裡眾人口中的話題。」有哪個新娘子不坐花轎改騎馬的。
蘇輕憐嬌嗔地往他肉上一掐,誰知他腰骨一顫,倏然聳立的是某個部位的反應,眸色瞬間一黯。
「不要挑逗我。」他聲音低啞道。
她水眸一橫,「你才給我老實點。」
齊正藤揚唇一笑,策馬往前奔了約兩里路,長臂一舉指向遠方。「小小,你看到沒,那一片種滿作物的田地是我送給你的五百頃聘禮,從這往東走上三日,都是你的。」
「我的?」剎那間,她被眼前的景致驚住,久久回不了神。
「喜歡嗎?」這是他給她的新婚大禮。
「你……你是怎麼辦到的?」她大為動容,只覺得有股滿滿的幸福感從心底溢出。
「是你說的反季節蔬菜、反季節水果,我依你曾說過的讓索子去試種,他找了上百名經驗老到的農夫、果農一次次去試,一次比一次成功,就成了你眼前所見的景象。」
看到她的滿眼欣喜,齊正藤是驕傲的,充滿無與倫比的自信。
五月份就有結實碩大的棗子,以及秋天才有的橙色柑橘,紅得喜人的柿子掛滿枝頭……蘇輕憐有說不出的感動,他的心意她收到了,不管日後會如何,這一幕她將永存心底。
「還有你說的二獲稻,以目前的長勢而言,六月底便可采收了,隔著幾天灌溉、施肥,又能播下這二次稻作,最晚十月也能收成。」他從沒想過一年一獲的稻米能收兩回。
蘇輕憐不過幾年前說過,這裡的氣候日照充足、雨量豐沛,為什麼稻米一年只能收一回,若是提早育苗,一開春就栽下手掌高的秧苗,那麼收成是不是能早上幾日,然後重新整地再插秧,秋收不成問題。
她隨口一說便忘了,並未在自己的田地實行,因為地多而人手不足,加上她並不缺銀子,因此她不想帶頭做出太過突兀的事引人注目,原則上她是很怕麻煩的人,能省一事是一事,出頭鳥難做。
可是她光說不練,有一個人卻記住了,齊正藤曉得她對土地的熱愛,也懂得送禮要送到她真心喜愛的,因此他腦子動得快,不動聲色的暗中籌劃,以達到瞬間的震撼。
別的稻田還是綠油油的一片,「她的」水田已是開花抽穗,小小的果實正在結成,兩邊的景致叫人好不驚嘆。「齊二哥,如果你此生的情不變,我蘇輕憐也跟你一輩子了。」
有個人肯為她做到這種地步,他的情意有多深呀!
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直到這一刻,眼圈兒一紅的蘇輕憐才徹底感受到,她真的嫁人了,身後這個面上有瑕疵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日後依靠的天,他們要長長久久走下去,只有生與死才能分開他們。
聞言,他嘴角上揚,「我說過的話絕不食言,商人重信譽,只此一生,就咱們倆一起過。」
沒有花哨的言語,有的只是涓涓細流的真誠,可是比指天咒地的海誓山盟更動人,叫人聽了窩心。
「還不回城,要是錯過拜堂的時辰,你看我爹、我娘,還有我兩個哥哥會不會拆了你的骨頭。」他是皮厚,不怕抽筋剝骨了是吧?
因為只嫁到隔壁,因此蘇承文、蘇承武不像上一回蘇朧月出閣時一路送嫁,兄弟倆以為不過繞城一圈,很快就回來了,所以他們正以娘家舅兄的身分在齊府等兩人回府。
要是他們曉得齊正藤還有這一手,肯定一前一後的盯緊他,讓他沒法從中作亂,好好的一場婚禮被他搞得不倫不類。
「是,娘子。」
齊正藤將馬頭掉轉,回到迎親行列,笙鼓噴吶聲響徹雲霄,可他卻沒將新娘子放回花轎裡,始終抱在懷裡,一直到快入城了,在蘇輕憐的輕惱下才肯放人。
鞭炮響連天。
在城裡城外繞了一圈後,花轎停在齊府門口,絲毫不顧及禮俗的齊正藤一把抱起新娘子,抱著她跨火盆,新娘足不沾地的入了大廳。
賓客見狀哄堂大笑。
有的羨慕新娘子得夫婿的寵愛,一進門便備受呵護,有的取笑新郎官的猴急,天還沒黑就急著入洞房。
雖然鬧了一場不算大的笑話後,婚禮順利的進行,但是從頭到尾方氏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大兒子娶媳婦她笑也不笑,繃著臉像在看別人的事,偶而視線飄向站在人後的方玉蟬,那份不甘和挫敗讓臉上蒙上一層冰霜。
「禮成,送入洞房。」
司儀一喊,齊正藤又故態復萌地想攔腰抱起新娘子,這次有防備的蘇輕憐趕緊後退兩步,讓他落了空,看到兩人「不睦」的情形,來喝喜酒的客人又笑了,笑他夫綱不振。
沒能一舉偷襲成功的齊正藤只好規規矩矩的拉著紅綢布,一步一步地帶著新娘子回新房。他知道他再逗下去她真的會發火,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燭夜鐵定泡湯。
「小小,我會先讓人送點吃的來,你吃一點填填胃,不要餓著了。」他一說完就準備離開,到前頭敬酒。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他是傻了嗎?
「什麼事?」
「蓋頭,還沒掀。」她要戴著這厚重的鳳冠到幾時。
齊正藤悶悶地一笑,把手放在她喜帕下,讓她瞧自己兩手汗濕。「我怕蓋頭一掀開就走不了,只想把你壓在身體底下恣意妄為……」
齊正藤的話讓蘇輕憐怔住,她失神了好一會兒才了悟他的含意,頓時又好笑又好氣的紅了雙頰,輕啐他的急色,他們又不是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有必要這麼猴急嗎?
不過兩人都是頭一回成親,她包容他的急不可耐,卻也要他禮不可廢,掀了蓋頭才能出去敬酒。
可是喜帕一掀她就後悔了,她看到不是深情款款、眼露溫柔的新郎官,而是雙眼透著狼性的嗜血男人,他一看到妝容明艷的她便兩眼發直的說了句,小小,你好美,隨即扯開喜帕撲向她,又啃又咬地只想把她剝光。
要不是夏笙、秋嵐怕她們家小姐餓,端來點心,驚動了正在床上預備翻雲覆雨的小夫妻,否則夫妻倆這個臉可就丟大了,足以讓人笑上好幾年。
好不容易等到送走賓客,齊正藤淨身完,進入內室看著端坐喜榻上明媚動人的蘇輕憐,多年的等待終於美夢成真,他情動的將她擁入懷中,手一揮將紅帳放下……
「疼……」嬌聲呼疼。
身子一僵的齊正藤輕輕聳動,「我已經很輕了。」
「還是疼。」都是他的錯。
「傲嬌。」他寵溺的低笑。
「學話精。」學她說過的話。
在上面的齊正藤沉腰一頂,撞進最深處,「多做幾次就不疼了。」
「誰說的?」男人不疼才會說風涼話。
「書上說的。」很狡猾的說法。
「……」哪一本書會教這個。
明知道他隨口胡謅,蘇輕憐也就疼著疼著的忍受,破身的痛是免不了,她咬著牙也就忍這一次了。
可是她沒想到第二回、第三回還是疼,整個下身被撐開了,她以最羞人的姿勢迎接他的衝撞,雖然有股酥酥麻麻的顫慄感,但無處不在的疼意讓人沒法想太多,只想快點結束。
他很狠,整整要了她三回才癱軟在她身上。
「你下去,別壓著我,很重。」她該慶幸他變瘦了嗎?要是以他小時候的胖身子,她準會被壓成肉餅。
「小小,我好累,讓我休息一會。」嗯,她好香,一樣流了汗,她凝脂玉肌泌出的是淡淡幽香。
精疲力盡的齊正藤累得動不了,整個人壓著小妻子,他一身的汗臭味猶不自覺,一手還握著養得白嫩的包子。
她推推他,試圖將壓在身上的重量推開,「你翻個身也好,我想要淨身。」
齊正藤猶帶喘息地輕吻她胸前的小莓果。「等一下我們一起洗,我們可以在浴桶裡來一回……」
他的異想天開被一巴掌拍開。
「你不怕精盡人亡,我還擔心當寡婦,別忘了明天一大早還要去敬茶,要是睡遲了,或是精神不濟出了差錯,你家那群豺狼虎豹還不撕了我。」各懷心思的齊府人太複雜了。
偏心小兒子的婆婆方氏,想讓自己親兒子上位的周姨娘,野心不小、妄想家主之位的庶長子齊正英,小有心機想多分點家產的金姨娘,以及做不成正妻淪為妾室的方玉蟬。
想想他們蘇家多和樂,夫妻和睦、兒女孝順,兄友弟恭、姊妹情深,哪有這些貓兒上灶的糟心事,這一票新家人都不好對付,一個個都得費點心思周旋。
偏她嫁的是嫡子,不然還能想個由頭分出去,上無長輩壓著,下無小姑小叔子來煩心,那日子才是人過的,不用晨昏定省,看人臉色,以孝道為名來讓她這個新媳婦不好過。
一提到敬茶,齊正藤面色一淡。「小小,明日你不用理會我娘說什麼,左耳進、右耳出,表面的禮數做到就好,用不著事事順從,有什麼事就往我這兒推。」
「你是說她會刁難我?」她是嫡子媳婦,她不好,婆婆就能好嗎?別人怕是更想她們起內關。
適才情狂如火的黑眸冷了幾分。「只怕不只是刁難,她沒辦法把方玉蟬塞給我,大概會從你這邊下手。」
他很想對母親多些敬重,可是她每每令他失望,魔怔地認為他只要不接掌家業,齊府的財產便會是四弟的。
她也不想想,四弟守得住嗎?就算他肯,周姨娘肯不肯,庶兄願不願意放手?光是金姨娘大施媚術的吹吹枕頭風,齊正風說不定就能分走不屬於他的那一份。
覺得沉的蘇輕憐順手一推,真的把他推開了,她挺得意地揚唇。「你三弟那件事是你搞的鬼吧,我一直搞不懂為什麼方玉蟬嫁的不是他,同樣是庶子,當長子的妾會比次子的正妻差嗎?」
她不過開了個頭,他便聞弦歌而知雅意地暗下黑手,她相信他一開始的用意是將方玉蟬塞給齊正風,壓她一頭,讓她生不了亂子,安守本分地做他的弟妹,別再妄生不該有的念頭。
可是出人意表地,方玉蟬是進了齊家門,卻不是嫁給和她鬧出醜事的那個人,而方老爺竟也同意女兒為妾,更是匪夷所思。
「一開始她也不肯,鬧著要嫁我為妻,大言不慚地說不嫌棄我破相了,一副施恩的嘴臉,端著架子。後來方少肆說兩名庶子選一個,否則進家廟,她才一臉不情不願的挑中大哥。」其實他也很意外,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掌控。
一個不願娶,連納也搖頭,一個願意接納她被人「睡過」,許以貴妾之位,驕蠻但不夠聰明的方玉蟬想也沒多想地便做了選擇。
她以為貴妾地位僅次正妻,等進了門之後才知道,貴妾再貴也還是妾,正室田氏的地位高她不只一大截,她見田氏不但得行禮,還得像個丫頭一樣伺候田氏用膳,她才後悔不已地想回方府,做她高高在上的方大小姐。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方府對她的請求不予理會,只要她好好地守住自己的嫁妝,別再多做他想。
「那你後不後悔呢?當年我慫恿你別在傷口上藥,故意留下傷疤讓心疼你的人內疚,瞧你好看的臉多了道疤,你肯定恨死我了。」所以用娶她來當作報復。蘇輕憐好笑的想著。
有一個笑話是這麼說的,想要仇人家宅不寧、家破人亡,把自家女兒養廢了,嫁到仇人家禍害他全家。
同理可證,最狠的報復不是殺死對方,而是娶了她,軟刀子慢磨,以溫柔多情來牽制她,讓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輩子只能淪為他愛的奴隸,供他驅使和折磨。
「娶到你就不恨了。」大手覆上撫著他臉上淡疤的小手。
「還真恨呀。」她倏地抽回手,往他面上輕拍。
齊正藤捉住她的手,笑得很滿足。「是恨呀,恨你小小的年紀就勾走我的心,讓我打小就對你魂牽夢縈,念念不忘,整日想著如何把你變成我的,讓你眼中只有我一人。」
「你變瘦是為了我吧。」她不氣了,他的恨很可憐。
他低笑,以鼻輕蹭她潔白下巴。「你大哥、二哥老是小胖子、小胖子的叫我,叫久了我也不甘心,又看到你小小的一隻,大腿還沒我的胳臂粗……呵,你在搔癢……」
「不,是掐你,你幾時偷看我的大腿?」下流。
他一聽,整個胸膛上下震動。「那是比喻,你自個說說,你何時胖過?小手小胳臂的,無一不小。」
所以她的乳名才叫小小。
「我把肉長在該長的地方,瘦有什麼不好,纖細若柳的風姿……啊!你在幹什麼?」
他就不能消停會嗎?
「我量量「肉」夠不夠沉手,你別躲,我的手比量斗準。」齊正藤笑鬧地伸出手,下身的硬挺又蠢蠢欲動。
「……不要,你走開,我全身黏糊糊地,我要淨身,你不許靠近我……」床為什麼這麼小,無處可逃。
他忍住放聲大笑的衝動,一把摟住纖腰,那滑嫩的肌膚讓他又想再逞凶一回。
「乖,別鬧了,我抱你去淨室,你乖一點,是我弄疼你,我負責當你的奴才,為夫人淨身。」
「什麼夫人,感覺很老。」她咕噥著,由著他抱起,酸痛的身子讓她一動就不舒服,乾脆就不動了。
屋子裡的動靜雖不大,卻瞞不了外頭守夜的丫頭,年紀較長的夏笙、秋嵐早早燒好了熱水,一見姑爺抱著小姐出內室,連忙微羞的低下頭,問聲要不要伺候便退開。
齊正藤是年少,初嘗情慾,一到了淨室又有些耐不住,小小鬧了一回,兩人一身濕的回到屋裡。
擰乾了髮,又說了會兒話,終於忍耐不了瞌睡蟲來敲門而沉沉睡去,小夫妻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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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6-11-12 10:25:31
第十二章 新婦難為
次日,真正的考驗才到來。
入門三日紅,蘇輕憐穿著一身大紅如意緞繡雙絲綾鸞裙,腰上是色澤較淡的桃紅紗羅飄帶,外罩淺紅半臂,一塊雕著海棠花的雨過天青玉佩繫為腰間為垂飾,下頭打的雙喜絡子隨著走動搖擺,十分顯目。
「二少夫人敬茶了。」
一位管事婆子模樣的婦人喊了一聲,一旁便有個年輕媳婦走上前,手上托著托盤,盤上放了幾碗茶水。
見狀的春芽便接過手,畢竟她們這些跟在身邊服侍的丫頭才是小姐的陪嫁,若收了禮不自個兒收著還不便宜了別人。
只見年輕媳婦不太肯放手,和坐在上位的方氏交換一個只可意會的眼神,性情急躁的春芽二話不說的搶了過來,眼中帶著忿然的瞪了那年輕媳婦一眼,然後又規規矩矩地回到原位。
「祖母喝茶。」
面容瘦得厲害的老夫人臉上微呈青白色,看得出時日不多,她抖著手端起茶碗,在錢嬤嬤的幫忙下輕啜了一口茶。「好,好,果然長得端正,藤哥兒的眼光真不錯。」
得到讚美,蘇輕憐故作嬌羞地垂下頭。
「祖母,我都成親了,不能再喊藤哥兒了,得喊我的名字。」陪著敬茶的齊正藤雙膝跪在蒲團上,上身挺直。
董氏假意一啐,「你再大還是祖母的孫兒,祖母見你就是個沒斷奶的奶娃兒。藤哥兒媳婦,起來吧,別跪疼了雙腿,否則我這不長進的孫子又要心疼著。」
她邊說邊脫下腕間水頭飽滿的白玉鐲往蘇輕憐腕上一戴,甚為滿意地瞧瞧玉鐲光澤襯著凝脂肌膚。
「謝謝祖母。」
「乖,祖母中意你,以後和藤哥兒好好地過日子,生幾個白胖曾孫好讓家族旺盛。」
目光清澈,眉眼如畫,果然是個標緻又讓人歡喜的小人兒,難怪藤哥兒對她傾心。
老夫人一句「中意你」意含不可違逆的威儀,意思在警告其它人,別想在敬茶中弄出什麼亂子,她老太婆還沒死,想有個動靜前先考慮清楚,她澴沒斷氣呢!總有整治人的手段。
她一說完便低首垂目,錢嬤嬤挪著她身後的迎春花蟒紋大靠枕讓她背靠著,在場有不少人微微變了臉色。
其中以方氏的反應最為明顯,她拿著石榴色絹帕的手倏地一緊,一條帕子硬是被她揉皺了。
一旁的周姨娘、金姨娘,包括入門一年卻遲遲未孕的小方氏方玉蟬,她們嘴邊看熱鬧的興味變淡了,露出一抹妒意。
新媳婦太好命了,甫一進門就有老人家護著,一時半刻誰敢找她麻煩,又不是存心和老夫人槓上。
只是,她能稱心多久呢?老夫人的身子骨好不了,一旦倒下了,她的苦難才要真正到來。這是大家心裡所想的。
「爹喝茶。」
「好。」
齊向遠很實際,他直接給了一只赭青色荷包,荷包很扁,裡面裝的是一千兩銀票,很符合蘇輕憐的心意。
沒有什麼比銀子更好用了,能置田產、能當私房。
「娘喝茶。」
方氏像是太過疲累打了個小盹,沒聽見新媳婦的聲音,蘇輕憐又面不改色的喚了一聲,看似敬茶,實則不動聲色將雪白瓷碗往方氏放在大腿上的手一塞,方氏不接便會灑了。
「你在幹什麼?想燙死我……」
老夫人適時一咳,方氏神色僵硬的壓下欲發作的惱色,語氣冷冰冰的隨手丟下一根不到一兩重的銀簪。
看到她給媳婦的臉,不少人暗地的笑了,那禮還真「重」呀!賞給二等丫頭都不只這個檔次。
「向遠媳婦,你是不是給錯了,我看你也老了,老眼昏花。」董氏端起茶碗一飲,身後的錢嬤嬤走到方氏面前,不發一語地解下方氏頸上的百蝠盤雲赤金瓔珞圈放上托盤。
形同被搶的方氏陰沉著臉,更加忿然。
「謝娘親賞。」蘇輕憐是何等眼色,不等方氏說起便自行起身,又把她氣噎了一回,眼神如刀的瞪著。
不過蘇輕憐一點也不在意方氏惱不惱,她又笑臉迎人的向周姨娘、金姨娘等人行了半禮,彷彿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媳婦,一切由夫君做主。
周姨娘給了赤金碧玉縷空嵌花簪,示威地睨了方氏一眼,金姨娘則是一對鎏金芙蓉花瓖紅珊瑚花鈿,表情似是得意地炫耀,嘲笑方氏的小家子氣,一府當家主母居然拿不出象樣的玩意兒給媳婦。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方氏此舉是落新媳婦面子,但是他們更樂意看方氏出醜,她這些年出格的事越做越多了,再不知收斂的恣意妄為,遲早會被收拾。
一旦方氏落馬了,可有不少人盯著她空出的位置,只是沒人想過官家千金出身的新婦有什麼能耐接掌大位,目光短淺的後宅女子一心盯著方氏,期待她真做出什麼,好把自己逼入絕境。
「大哥、大嫂喝茶。」
齊正英與田氏送出的是一對通體透綠的鴛鴦玉佩,玉質上等,瑩綠翠澤,對新婚夫妻而言的寓意是十分吉慶。
只是蘇輕憐並不喜歡,因為象徵夫妻情堅的鴛鴦並非如世人所想的,一公一母形影不離,情比金堅,而是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它們在交配期會有別的伴侶,不會守貞。
「二弟娶了賢良嫻德的小妻子,以後就是大人了,大哥很是欣慰,日後齊府就由你、我兄弟二人齊心守護了,咱們是兄長,要照顧底下年幼的弟弟妹妹,不可以有所偏袒。」
齊正英像隻笑面虎,皮笑肉不笑的端著長兄名頭,話裡話外暗示著他才是大哥,齊正藤是嫡子又如何,還是比他晚了一年出娘胎,他自認在家主的繼承權上還是佔了「長」的優勢,完全不理會嫡庶之別。
至於齊正風、齊正雲他根本沒放在眼裡,一個是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沒什麼擔當能力,一個是被嫡母寵成廢物的小鬼,他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掐死,毫無威脅性。
唯一令他忌憚的是站在他面前的嫡弟,齊正藤有能力、敢衝拚且腹有心術,年歲又與他相差無幾,娶的妻子又是縣太爺的千金,這才是他最大的阻力,不除不可。
「大哥此言差矣,不是兄弟二人,而是四個人,你把風哥兒、雲哥兒往哪擺?三弟、四弟雖然還小,可總有長大一天。咱們得好好調教這兩個小的,督促他們上進,來日才好分擔府中重擔。」只要安分守己,不動歪念頭,庶弟、嫡弟他一視同仁。
一聽他話中有話,齊正英陰晴不定,「呵呵,二弟說的是,是大哥失言了,老二媳婦,以後多和你大嫂走動走動,一家人別生疏了,有什麼不懂的事就去請教你大嫂。」
「是的,弟媳省得。」蘇輕憐露出最端莊的淺靨朝田氏一頷首,隨後又向小姑小叔們問安,送出適合的見面禮。
等了許久,以為終於輪到她的方玉蟬抬高不可一世的下巴,準備仗著「長嫂」的名頭給新媳婦下馬威,誰知蘇輕憐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走過,溫順秀雅的站在齊正藤身側,讓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惱恨得想衝上前理論。
就在方玉蟬剛要一動時,知道她心思的方氏開口了,搶先一步向蘇輕憐發難,要知道誰家婆婆不為難媳婦。
「老二媳婦,你給我過來跪下,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嫁入齊府的頭一日就遲至,讓一干長輩空等你二人,你知不知錯?!」她不信以自己婆婆的身分壓不住一個小丫頭片子。
傍她跪下?她想得倒美。蘇輕憐慣會裝柔弱,眼眶一紅,睜著小白兔似的紅眼,可憐兮兮的瞅著,模樣很是無辜。
「跪什麼跪,她又沒做錯什麼,你擺什麼婆婆的譜。」董氏口氣不悅的睨了方氏一眼,要她少無理取鬧。
方氏態度很強硬的說道︰「老夫人,這事兒你別管,我在教媳婦。」
「我也在教媳婦。」她掩著口,捂住壓抑不住的咳嗽。
「老夫人你……」一把年紀了還死硌應著。
董氏手一揮,雙眼迸出難得一見的清明,「媳婦都進門了,你也該輕鬆了,手頭管事的權要放一放,新婚三日無大小,等過了回門就教教你媳婦,這個家總要交給她來管,宜早不宜遲。」
「什麼?!」
不只方氏臉色大變,忿然的咬破下唇,在場心有盤算的人皆震驚不已,他們聽出老夫人的意思,齊正藤一成親,老夫人就打算將齊府交給嫡子嫡孫打理,同時也十分看重蘇氏。
方氏不樂意交權,她認為齊府是她的,她想給誰就給誰,由不得年老力衰的老夫人指手劃腳,老夫人的身子還能拖多久,哪日嚥了氣,齊府便是她的天下,唯她是大。
同樣的,蘇輕憐也不大有意願接下這個爛攤子,她嫌麻煩,因為她光幾百頃土地、果園和釀酒作坊就忙不過來了,哪有空閒理各自為政的小宅,吃力不討好不說還惹人嫌。
婆媳倆面和心不和的應允,先敷衍體力不支的老夫人,但私底下仍未有交權的動靜,方氏依然掌著齊府大權。
只是,方氏管著內院,可她手上能有多少銀兩?真正的銀錢掌握在齊向遠和齊正藤父子倆手上,他們由前院撥銀子才能到了賬房,方氏所取有限,她不曉得她正慢慢地被架空,府裡的下人只聽從發月銀的主子。
「二少夫人,你不忙吧,能否歇歇腳咱們聊聊,好好連絡連絡感情?」媚得酥人的嬌笑聲輕快地響起。
「你是……金姨娘是嗎?」明明知道她是誰的蘇輕憐裝出一臉迷糊,一雙盈盈水眸很認真的認人。
金姨娘甩著香帕送媚,「哎呀,可不是我嘛!我姓金,叫雪雁,跟了老爺十多年了,當得起二少夫人喊我一聲姨娘。」
「金姨娘有事嗎?我們到亭子裡坐坐。」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又是麻煩事。
齊府是本地首富,傳了數代的老宅子佔地甚廣,齊老爺年輕時也學人附庸風雅,在自家挖了能乘船的深湖,湖裡種了幾株蓮,年年花開花落,蓮花已滿整個湖面,花與葉互相輝映,蔚為壯觀,美得令人駐足。
在近湖的湖邊搭建了一條九曲彎廊,橫過半座湖,湖上有座八角玲瓏寶塔涼亭,朱漆柱身,赭青瓦片,四面寬敞透風,亭中有張大石桌,六、七個散落的雨花石石凳。
「沒事不能來找你串門子嗎?閒磕牙兩句,你這麼說不是太生疏了。」她仰頭笑得花枝亂顫,隨手拉出身後神情有點倨傲的黃衫小姑娘。「來,這是你大妹曉蓉。」
看到兩母女的表情,蘇輕憐有些了然在心,「妹妹幾歲了,看來像個大姑娘了,訂親了沒?」
說到重點了,金姨娘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親生女兒似的,拉起蘇輕憐嫩得水滑的雪嫩小手,「這孩子命苦,哪有二少夫人你命好,都十三歲了,嫡母還無聲無息的晾著,好像她不是齊府的姑娘,不是自己生的就不心疼。」
「十三歲還小嘛,再等上一、兩年也差不了哪去,我想娘她自有主張,一定會為妹妹選個妥當的婆家。」不過是中學生的年紀,急什麼,女孩子太早嫁其實對身體不好。
即使已經來到這時代十來年,蘇輕憐的心裡還是不太能認同女子早婚的婚姻制度,十一、二歲還是天真無邪的小女生卻得開始找婆家,相看兩年定下婚事,及笄後,最多十六歲就得出閣,十八歲嫁人算是老姑娘,會被人議論身有殘疾或是名聲有瑕疵。
哪像在現代進步的醫美保健下,四、五十歲的女人還嬌艷得像朵花,皮膚光滑、面色嬌嫩,比起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毫不遜色,更添女人的風情,還有的人才剛當媽呢。
可是瞧瞧老夫人、瞧瞧方氏,一個不到耳順之年,一個剛過而立沒幾年,那面容已樵悴得失去光澤,比實際年齡老上十來歲,身子骨提早好幾年出現老態。
那是身體尚未發育完全就被迫早熟的後遺症,古人把癸水一來視為成人,有了生育能力就能嫁人,卻沒人想過稚嫩身軀承不承受得起,早早受損的身體自然無法長壽。
很不幸地,她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早有養生之法的開起藥膳館,以食療補法先固元強本,從內部加強。
「二少夫人這話可說岔了,不是姨娘要背後說人是非,大少夫人你瞧過了吧,就是小家子氣,沒點長媳氣勢,怎麼看都上不了台面,夫人她這方面不上心,朦著眼,馬馬虎虎指一個。」方氏那姪女也是差不多的貨色。
蘇輕憐並未附和金姨娘的話,好脾氣的說著,「大嫂她人好,說起話來秀秀氣氣的,很配老實的大哥。」
齊正英要是老實,那天底下的狼都不吃肉了,改吃素。
聞言金姨娘表情豐富的大笑,「你這孩子不會看人呀!也難怪了,才花骨朵兒似的年紀能識得清幾人,你的心地太善良了,把人看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險惡……」
「姨娘,你不是來說這些的。」一旁的齊曉蓉不耐煩聽她說了半天沒說到主題,用力地扯了她衣袖一下。
「是是是,廢話不多說,二少夫人,姨娘也就一子一女,風哥兒還不急著說親,可蓉姐兒卻是等不得,再過兩年她就及笄了,夫人那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讓人不得不急,方氏根本不想庶女嫁得好,故意讓她們乏人問津。
「金姨娘的意思是讓我跟娘提一提?」庶妹急嫁,她幫著說兩句話是無妨,但別打她的主意。
「不不不,我是說呢,你是縣太爺千金,若是有空到外頭走走,有人下帖子邀你過府,不妨把蓉姐兒帶上,讓她也跟著長長見識。」若能多認識些夫人,機會大些。
「不瞞你說,基本上我很少出門,幾乎是足不出戶,嫁了人得守三從四德,我得問過夫君才行。」果然算計到她頭上了,能利用的全利用,以為她跟外表一樣單純可欺。
「啊,是這樣呀……」一提到齊正藤那個煞星,金姨娘明顯很失望,但她仍不死心的遊說。「蘇府的兩位公子不是尚未成親嗎?我也不敢奢望大公子,你二哥的年歲倒是和蓉姐兒配得上。」
怎麼連她二哥也惦記上,這人的心也太大了吧!蘇輕憐有些冒火,「金姨娘,我們蘇府的家規是,男子及冠方可娶親,雖然我也有心攀這門親,親上加親多好呀,小嫂子是自個的小姑,可是蓉姐兒能等上四年嗎?」
「四年呀……」黃花菜都等老了。
「金姨娘不用著急,回頭我一定跟娘提起,曉芙妹妹也十三了,剛好一起相看人家,看她們喜歡什麼樣的,我讓娘留意。」她根本不想管這事,由著她們狗咬狗一嘴毛去吧。
「這……」真讓方氏決定,她的蓉姐兒哪挑得到好夫婿。
「雪雁呀,我看你是討好錯人了,你看這精致的小人兒長得多細致嬌柔,讓她拿起繡花針繡幅鴛鴦戲水倒是容易,可夫人管理內宅幾年了,二少夫人鬧得過成精的老妖婆嗎?」
顯老的周姨娘冷嘲熱諷,早就失寵的她已不巴望能從齊向遠身上撈到好處,她現在一心盼著的是兒子。
「呵……是周姨娘呀,你也耐不住寂寞,想來吐兩句苦水是吧!夫人縱有不是也是齊府主母,你怎好以下犯上,口出謾罵?」這周姨娘是傻的,才會不受老爺喜愛。
心氣高,但底氣不足,再傻的人也曉得不可在人前議論主母,那是犯大忌諱的,一般人家是不會允許奴大欺主。
妾室說好聽點是半個主子,實則地位只比奴婢高一點,可以打罵、發賣,甚至打到死也是草席一卷,往亂葬崗一扔的事,即使是家主的寵妾愛姬,生和死不過是主母的一句話。
長年的不如意讓周姨娘變得尖酸刻薄,「金雪雁,我不像你這麼虛假,你明明是看見老夫人有意讓二少夫人接掌齊府內務才趕緊來示好,你的心裡想什麼別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
金姨娘自知出身不好,她在府裡的靠山只有齊向遠,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她也感受到齊老爺對她的興趣漸漸淡了,從以前大半個月宿在她屋裡,到如今應卯似的一個月兩、三回,居安思危的她考慮起後路。
方氏有兩名嫡子,周姨娘的兒子佔了個長,她的風哥兒想要越過他們三人是不可能的,總有一天會分家,而她什麼也不求,只求能多分點家產,給了足夠的銀兩,她和兒子會爽快地搬出齊府,絕不給任何人添堵。
而在青樓打滾過的她雙眼可是雪亮的,她一眼就能看出庶長子和嫡子私底下的爭鬥是誰佔了上風,人是趨利而逐,哪裡有利可圖便往哪裡靠,先把關係打好再徐徐圖之。
至於方氏嘛……她已經不成氣候了,光是一個敬茶就被媳婦拿捏住,不論蘇氏是天真或是裝傻,背後有齊正藤撐腰,在齊正雲未長成前,方氏是掀不起什麼大風浪的。
「你幹麼說我姨娘虛假,你要真有本事,就把嫡母拉下來,別因為人老色衰就四處遷怒人。」嫡母是老樹妖,她便是萬年龜精,一心只想害人,一遇事就往殼裡縮。
「哎喲,蓉姐兒,不可對周姨娘這般放肆,她好歹是長輩,言語上要多加修飾。」
金姨娘表面上在規勸女兒要修德修言,知禮儀、明是非,可面上恣意的笑卻是讚許。
「是的,姨娘。」故作乖順的齊曉蓉得意地鼻孔朝天。
「金雪雁你……你們母女……你們難道真以為傍上她就是傍上一棵不倒的大樹了,若是老夫人不在了,看誰還護得住她。」不過一時的順風順水,很快地就會浪高十丈淹死人。
方氏準備在早晚請安中對付蘇輕憐,讓齊正藤知道不聽話的下場,可是老夫人的一句「侍疾」便打碎了方氏的計劃,讓她氣得砸壞好幾個杯碗。
金姨娘橫勾媚眼,笑得嫵媚地撩髮,「若是老夫人真的仙去了,第一個該哭的人是你,你沒忘了,當年仗著老夫人的寵愛,你往夫人背上插了多少刀吧?一旦失去這道庇護,老爺又對你視若無睹,你認為夫人會饒了你嗎?」
嗯嗯!這就是宅鬥,不見血的刀光劍影,成天沒事幹的後院女子,為了這一畝三分地倒是爭得頭破血流,她們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有多遼闊。這是看著熱鬧的蘇輕憐體會出的心得。
然後不知不覺的,石桌上多出兩盤甜而不膩的糕點,又過了一會兒多出一壺茶,接著是瓜子、花生、核桃,而後還有切成片的水果,懂得主子心意的夏笙一樣一樣送上吃食。
「吃撐了?」男聲。
「有點撐。」
男人無奈的苦笑。「人家在練嘴上功夫,你跟著逗樂子幹什麼?」
「有趣。」日子太枯燥了,總要給自己找點趣味。
兩個女人酸言酸語的對罵,讓她不由得懷念起老戲拖棚的八點檔連續劇,婆婆媽媽的最愛。
「有趣也不用拚命往肚子塞東西,你也不想想你小小的身體能裝多少。」齊正藤好笑又好氣的揉著妻子小腹。
「閒得沒事做嘛,正好手邊有盤酸奶酪,我就想起醋溜魚片,一想起醋溜魚片就念著想吃幾門咕肉,然後來口人參雞湯也不錯,再烤隻鴿子吧……」結果她越吃越饞。
周姨娘和金姨娘本就形同水火,一踫在一起很少有不吵起來的,為了各自的兒女,她們吵得更凶了,完全忽略了一旁看戲的新媳婦,一時口沒遮攔的揭起陳年的瘡疤。
從主角變到配角,淪為布景,覺得無聊的蘇輕憐忽然嘴饞,便吩咐隨侍身邊的丫頭弄點吃的來止止牙癢。
一開始是棗泥糕、梅香伏苓糕之類,但甜食吃多了會膩味,她便改吃熱食,酸酸甜甜的口感讓人胃口大開,結果就停不下來了,等她發覺時已擺滿一桌,把口角鬥得凶的金姨娘、周姨娘嚇了一跳。
然後包括齊曉蓉在內,四個人把一桌菜吃完,每個人都吃得很撐,在丫頭、婆子的攙扶下,默然無聲的走回各自的院子。
「小小。」
「幹麼?」一應完,蘇輕憐警覺地眯視眼前的男人。
「幫我。」沒有她,他做不到。
「你是嫌我太閒是不是?」
她噘起水潤小嘴,紅灘誘人,某人的身體一熱。
「祖母的身子撐不了太久,最多八月底就……」齊正藤說不下去,至親的離世對陽世子孫而言都是傷痛。
「可是我不想和你娘鬥,她說什麼都是生你的人,我……我會很吃虧的。」不是鬥不了,而是用腦子太傷神。
蘇輕憐很懶,懶得去爭,她奉行自給自足、豐衣足食。
不靠別人才有底氣,自己養自己,誰也不能對她頤指氣使。
「我相信你。」齊正藤長臂一撈,將想要逃走的小娘子撈回懷裡,一翻身用大腿壓住她雙膝。
「……你根本是吃定我。」哼,遇到扮豬吃老虎的,她虧大了,上了賊船。
「娶到你我很榮幸,因為我的小小是天上仙子,是來渡化我……」他一隻手往她腿肚滑去,一寸一寸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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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5:46
第十三章 逐步掌家權
蘇輕憐是不做則矣,一做則雷厲風行。
她不喜歡宅鬥,但不表示她不會,在看了那麼多小說和電視後,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小菜一盤。
奪權的第一步是從廚房開始,在這個全府油水最豐的地方已安插了不少人的人手,以方氏最多,其次是金姨娘、周姨娘平分秋色,連最無聲的陳姨娘也隱隱有她的影子在。
各有各的主子,各為各自的主子辦事,只要不越過線,維持利益均分,這些人大抵能相安無事,暗伸手腳撈銀子。
可是有一股不該有的勢力介入了,打得她們方寸大亂,個個急著固守地盤,反而越急越亂,原本凝聚的力量被打散了,捉出幾個帶頭鬧事的,事情就擺平了。
他們終於見識到蘇輕憐出手的快、狠、準,不給別人翻身的機會。
不到半個月,廚房被她清理乾淨了,裡面下人誰的人都不是,只能是二少夫人的人,暫時由夏笙代管。
接下來是針線房,每個月的布料都有定數,主子有主子的,下人歸下人的,一季兩套衣服,多少人用多少布,堆滿整間庫房的布匹由管事統一采購,同樣也是能從中得利的管道。
但是不能查,也查不得,一查就露餡了。針線房和對外采購的管事是方氏的人,他們是方氏的陪房,由小廝、丫頭一路升到如今的管事,其中不乏有方氏的提攜。
雖然不能查人,但能查物,開庫房一查,明明剛買進的布料卻不足半庫房,新布舊布摻雜,裡頭還有四、五年前用剩的花布。
再往下查,供應布料的綢緞商給了采購管事一成的折扣,然後翻開賬本一對比,買進的價格居然比定價高一倍,一個月一千五百兩的布料費高達三千兩,足夠齊府上百人吃上一整年。
蘇輕憐二話不說的把人換掉,改由擅長女紅、針黹的款冬替上,她訓練自己人管事,日後配了府內人當管事媳婦。
手上的權力一點一點的被奪走,方氏不可說不急,她急得嘴角生燎泡,膚色黯淡,夜裡睡不沉,老是作惡夢,一早起來精神不濟、兩眼無神,一頭黑色的頭髮居然發現兩根銀絲。
她很想扳回頹敗的局勢,但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老夫人像回光返照似的牽制她,將她手中的權慢慢分出去。
老夫人的用意是趁著她還有一口氣在時,將剛進門的嫡孫媳推上位,確定蘇輕憐當家主母的地位,讓失權的方氏可以少蹦達些,齊府的紛爭也消停些。
其實大家都在等。
等老夫人去世,她一不在了,各方蟄伏的勢力就會動起來,開始為謀奪日後的利益而大展手段。
董氏可以是某些人的庇護,同時也是別人眼中的阻礙,因為她,誰也不能動,只能暗自隱忍。
「不……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她……她快不行……她要見各位少爺小姐……」
一位臉色蒼白的小丫頭跑得跌跌撞撞的來報,她喘得快斷氣似的,額頭冒得全是冷汗,手腳因跑得太快而擦撞出不少傷口。
「祖母她……還是撐不住了。」身形一晃,齊正藤眼前出現重影,他打起精神不讓悲傷擊敗。
「快去看看祖母吧,總要見她最後一面。」唯一的屏障倒了,以後的風風雨雨就要她自己扛了。
等齊正藤和蘇輕憐到了老夫人的屋子時,已有人先行到達。他們誰也沒看的走到床頭,眼圈是紅的,雙膝落地跪在腳踏板,強忍著不讓滾動的淚水滑落。
老人家的面容已呈灰白,目光渙散,皮包骨的手背可見浮腫的青紫色血管,呼吸淺得幾乎全無。
「你……你們來了……」董氏的聲音虛弱得幾乎發不出來,呼哧呼哧是隱約可猜出字意的氣音。
「祖母……」齊正藤哽咽了,蘇輕憐目眶也蓄著淚。
「別……別哭,我能撐……撐到現在已經很……很滿足了,我的……乖孫……」這天怎麼黑得這麼快,都快看不清楚了,只剩下一點白光隱隱閃動。
「祖母,藤哥兒在這裡,我陪著你,我握著你的手了……」祖母的手幾時變得這麼瘦小,半點肉也沒有。
「好、好,長大了,祖……祖母很欣慰……」她的手撫上他面上淡得快瞧不見的疤痕,微露一絲遺憾。
一直到臨了這一刻,董氏還在為沒護著嫡孫周全而自責。
「祖母,你累了吧,有什麼話慢慢說,我聽著。」他為祖母掖了掖被角,訝異她身體的冰涼。
她想笑,卻臉色突然脹紅,喘不過氣來。「憐兒,憐兒,孫媳婦……來……」
「祖母,我在。」蘇輕憐輕揉老夫人胸口,她那口梗住的氣才順下來,面容顯得平和許多。
「府……府裡的大權,你掌控了多……多少……」她忽然大力的捉住柔白小手,彷彿那是最後的氣力。
「書房、庫房、祠堂、廚房、茶水房、針線房、馬房,田莊和鋪面我掌握了八處,祖母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還不致於任人擺布。
董氏吁了口氣,笑了,話也說得順暢了。「不錯不錯,短……短短的三個月內有這……這樣的成就,祖母放心了。」
董氏的眼一點一點的闔上,好像很累了,想休息。
「娘!」
在外頭與人談生意的齊向遠趕了回來,他衣衫有點亂,看得出趕得很匆忙,他眼中滿是淚的跪在老夫人腳邊。
「向遠,回來了呀。」聽到兒子的哭聲,董氏又努力的睜開眼,看了他一眼。
「是的,娘,我回來了。」他泣不成聲。
「很好,很好,我的兒孫都在身邊,讓我再瞧瞧你們,英哥兒、藤哥兒、蓉姐兒、風哥兒、雲哥兒、芙姐兒、小無雙,我兒孫滿堂呀,老爺,你瞧見了沒,我比你……有福……有福……」
一說完「有福」,老夫人的手像棉花一樣滑落,她胸口的起伏是平的,唯有嘴角噙著一抹安詳笑意。
老夫人過世了。
「娘……娘!」
「祖母……嗚……嗚……祖母……」
「老夫人……」
董氏死了,一片哀嚎聲驟起,孝子孝孫跪滿一地。
哭靈的聲音傳出院子,飄過一道圍牆,傳到隔壁的蘇府,剛用完膳的蘇正通喟然的發出輕嘆。
「齊府要亂了。」
「咱們小小要辛苦了。」這是為人母親的心疼。
「她打小就聰明,你不要擔心。」齊府那亂子還壓不垮她,她該強悍時還是非常強悍的,有超人一等的意志。
「怎麼能不擔心,她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一塊肉呀。」那孩子最怕麻煩了,偏偏麻煩事卻要找上她!
趙玉娘果然一語成讖,齊府真的出事了。
在老夫人停靈的第七日,周姨娘以身為老夫人娘家人,率先提出要查看老夫人身後的身家。商人之家,對妾的規範沒這麼嚴謹,但在蘇輕憐看來還是覺得太逾越了。
老夫人積累了一輩子,身家不在少數,別說每年兒孫的孝敬,光是年輕時老太爺給她的,便是一筆可觀的財富,更別提這些年田莊、鋪面的收益,那不是區區幾千兩就能交代過去的。
雖然說她也賞給小輩們不少,可是絕非明面上所見的這些,這連他們所知的十分之三還不足。
「我記得老夫人有一副碧璽頭面,她戴過兩回就收起來了,足足五、六千兩買的,這會兒到哪去了?」周姨娘咄咄逼人的說著。
沒人回答她,賬面上的單子清清楚楚,一筆一筆都做了紀錄,混淆不了也搪塞不了人,就是眾人所看見的。
「還有一套貓眼石的頭面,上面鑲了很多寶石,祖母說過要等我出嫁時給我當陪嫁的。」齊曉蓉也來添亂。
還是無人開口,靈堂前一片靜默,只有被火燒著的紙錢因燃燒而飛起,焦黑的紙張化成灰。
「夫人,你不要說你不知道這件事,老夫人的私房不是小錢,你不要一時起了貪念給昧下了。」否則那麼大一筆錢怎麼會不見了,齊府上下還沒一個人敢偷主子的東西。
被誣蔑的方氏臉色難看,兩手捉著帕子捉得死緊。「誰曉得老夫人給了誰,你不是她的外甥女嗎?就算悄悄地給了你,我一點也不意外,當初她為了讓你進門還和老太爺鬧翻了。」
每每提到這件事,方氏的心裡就有恨,對老夫人的作法也有怨,不能諒解,要不是老夫人讓老爺先納了周姨娘進門,她也不會在兩人連手脅迫下動了胎氣。
九死一生後才生下長子,可是也傷了身子。她吃了兩、三年藥才養好了身子,隔了四年才又懷上雲哥兒。
她知道老夫人一向比較疼周姨娘,要不是藤哥兒小時候和英哥兒玩耍時被弄傷了臉,相信周姨娘很快就會取代她的位置,在老夫人的護持下由妾升為平妻,繼而讓她這個元配無聲無息的死在後院。
「哼,你這是明擺著禍水東引,要是老夫人給了我,我會大聲嚷嚷嗎?分明是你栽贓到我頭上,想引開別人的注意力,讓人懷疑不到你身上。」她真是陰險,表裡不一。
「誰曉得你是不是做賊的喊捉賊,明明得了便宜還喊冤,老夫人和我向來不和,她手中的私房有可能給我嗎?但是你不同,她是親自帶你進府的自家人。」她們可是一家子。
老夫人屍骨未寒,還停靈正廳,在她靈前燒紙錢跪拜的只有一名身著麻衣的女子,蘇輕憐一張紙錢一張紙錢的投入銅盆內,兩眼盯著盆內火光,兩耳不聞身後的爭執。
田氏原本也該來祭拜,但她的肚子大了,不方便,便在房裡休息安胎,等送葬時再出來答禮。
至於方玉蟬當是與田氏比較,見田氏不來她也跟著佯病的躲懶,一整天沒見到她的身影。
「夫人,你不要拿了東西又把污水往我這兒潑,誰不知曉這些年老夫人和我生疏了,別說把她的身家交給我了,她連根簪子也沒給過我。」想想也真嘔,姨母為了齊正藤那小畜生,居然把她也怪上了,久久不肯見她一面,只讓她好生保重。
「我才要說你們是在演戲,演不睦的戲碼欺瞞大家,事實上,東西早就給了你,把大家當傻子耍。」老夫人臨死了還要使陰招,叫人平白惹一身腥。
「演戲能演一輩子嗎?用你的腦子想一想,要是有錢,我會讓你安排英哥兒娶田氏嗎?!」
蘇輕憐皺了皺眉,周姨娘這話說重了,有點傷人。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別吵了,不管你們誰拿了,給我一副頭面我就心滿意足了,絕對不會跟你們爭。」金姨娘把話挑明了,她貪得有分寸,很知本分。
她一不是正妻,二不是老夫人的親戚,真有那筆銀子也分不到她手中,老夫人有眾多孫兒孫女,一人分一份也就差不多了,不會有人想到姨娘,為人妾室注定被忽略。
「我沒拿。」
「沒給我。」
方氏和周姨娘不約而同地朝置身事外的金姨娘一吼,吼完後又互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惑。
難道不是她?可……不是她,會是誰?
「哎喲,拜托兩位了,吼得我耳朵發疼,與其在這裡吵個不停,不如問問伺候老夫人的錢嬤嬤,她一向跟在老夫人身邊,形影不離。」誰都不承認就找個知道的人來問吧。
金姨娘這話一說,兩人同時明悟地眼睛一亮,方氏讓丫頭彩絹到老夫人院子,找來正在整理老夫人遺物的錢嬤嬤。
只是錢嬤嬤找是找來了,錢嬤嬤口風卻緊得很,怎麼逼問也不肯鬆口,只說那是老夫人的心意,她想給誰就給誰。
於是又是一番爭執,正吵得不可開交,幾個女人都快要在靈堂打起來時,到墓地看修墳進度的齊府男丁們回來了,一回府就聽見爭吵聲,幾張微帶風霜的臉沉了下來,神情帶著慍色。
等到問明原因後,除了齊正英外,齊老爺和齊正藤怒容滿面,瞪視方氏和周姨娘,看戲的金姨娘也受到池魚之殃。
「是我拿的。」
「你?」
「祖母給我時我不想收,但是祖母說人死了一了百了,她死後也帶不走,不給我還能給誰。」她們就為了這點錢在靈堂起爭執,實在狼心狗肺。
不給我還能給誰……聽到這句話的齊正英眼中閃過一抹陰鬱,他忿恨地怨著,難道他不是祖母的孫子?
為了幼時那一件「誤傷」,祖母疏遠他,她罵他心狠,小小年紀竟有狼的陰狠,連自家兄弟也不放過。
「原來在你手裡呀,那就拿出來分一分,英哥兒是長子,理應多分一份,老夫人很多首飾是從娘家帶來的,我是她的娘家人就給我吧。」周姨娘說得理直氣壯,渾然不覺兩父子已氣得說不出話來。
「誰說一定要分,那是祖母留給夫君的念想,你們想分就去問問祖母,她同意了,我和夫君一文不取,全分給你們。」她們看不出他正為祖母的死悲痛萬分嗎?竟還忍心凌遲他的心。
披著麻衣的蘇輕憐穿著素白,神情肅穆的走上前,毫不猶豫地站在丈夫身側支持他。
「你不過是個媳婦,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給我滾到一邊去。」方氏語氣冷凝,少了老夫人的壓制,她膽氣又足了。
蘇輕憐不退不讓,兩眼沒有怯意的直視她。「當我在為祖母上香時,你在做什麼?當我在為祖母折蓮花時,你在做什麼?當我抄寫佛經燒給祖母時,你又在做什麼?」
「……是,我不過是個媳婦,可是我這個媳婦比你這個媳婦有心,祖母的棺木還停在廳堂,她的魂魄還沒走遠呢,若是她看見你在她死後還不讓她安寧,她能死得瞑目嗎?」
頭七,回魂日,陰間親人要回來見子孫最後一面,正式辭世,她們若是不怕會有報應,就再繼續鬧騰吧。
「反了,反了,做媳婦的居然敢指責我的不是,是因為沒有立過一天規矩才不知規矩吧,你這般伶牙俐齒,忤逆長輩,就罰你在老夫人靈前跪上一夜,盡盡你的孝道。」
頭一回被媳婦明著頂撞,方氏無法嚥下這口氣,她想起先前老夫人對蘇氏的維護,打壓得她潰不成軍,拔掉她不少心腹,她新仇舊恨一起算,絕對不會再有絲毫包容。
「娘忘了,祖母已讓媳婦擔了半座齊府嗎?祖母臨死前的遺願是讓娘早早享享兒孫的福,不要太操勞,你安心地把齊府交給我,我會打理得跟娘一樣好。」想罰她?作夢吧!
蘇輕憐語輕如絮,卻堅韌有力。
「我還沒老到不能管事,由不得你自做主張,這府裡是我說了算。」她要把被奪走的大權拿回來。
「你說了算,那我算什麼?」略帶滄桑的聲音由齊老爺口中發出,他疲憊地看著結髮多年的妻子。
除了不能一心一意地待她,這些年他有虧待她嗎?為何她始終放不下糾結的過去,要和孩子過不去?
她漠視長子,他由著她去,畢竟是她親生的兒子,總不會真掐死他吧?妻子偏愛幼子他也由著她,再寵也寵不出一個浪蕩子,上了學堂有夫子教,又能壞到哪去呢。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大兒子當成仇人,想盡辦法削弱兒子的實力,以母親的身分迫使他屈從,把微薄的母子之情消磨殆盡,她真的還記得她是個母親嗎?她不是只有一兒一女而已啊。
「老爺,你……你是什麼意思?」為何他看她的眼神讓她感到不安,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流失。
「你要兒子媳婦盡孝道,我也要做個孝順兒子孝敬我娘,既然我娘的意思是讓老二媳婦管理內宅,那麼以後府裡的內務你就不用插手,安心的待在佛堂,念你的經文。」
「什麼?!」方氏的身體一震。
「爹,容孩兒說句公道話,祖母的私房雖然給了二弟,可是祖母不只他一個孫子,為了公平起見,還是讓底下的弟弟妹妹也能分得祖母的一點念想,不致日後手足間因為此事而鬧得不愉快……」
幾十萬兩不是小數目,他不可能不要,既然得不到全部,他也不讓別人得去,那就見者有份吧。
聽到父親要越過長子長媳,將齊府的內務交給進門不到三個月的老二媳婦,齊正英頓感五內如焚,一股衝天的怒意在眼底燒灼,他不願也不肯再一次被忽略。
憑什麼一句嫡庶有別就決定兩個人不同的命運,他才是長子,齊府這一代第一個男孫,就因娘親的身分是妾,便只能被壓在底下,偌大的家業不是他的,連從小住到大的宅子也不是他的,眼睜睜看著別人不花一絲力氣的拿走。
他不甘心,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明明晚生一年卻擁有叫人眼紅的一切。
「我不同意。」齊正藤出聲打斷兄長的謬論,他眼神冷漠,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話語被打斷,齊正英眉間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大哥知道你可能不滿,不過這也是為了大家好,人和家族才會興旺,獨木不成林,齊府不能只靠你一人,兄弟要齊心。」
他說得合情合理,句句真誠,好像是真心為弟妹們著想,連表情都十分懇切,似是為免兄弟鬩牆所隱忍著。
「大哥會將爹給你的東街那三個鋪面拿出來和大伙兒分嗎?不要鋪子,只要每個月營收的一半。」他是不滿,但更多的是失望,大哥永遠是想要什麼,而非付出什麼。
臉上的傷他真的可以當做誤傷,一笑泯恩仇,打斷手骨連著筋,再怎麼說還是一家人,總不能自相殘殺讓人看笑話。
可大哥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在他大一點的時候再回想,便發現其實削尖的樹枝是正對他的胸口,只不過他剛巧一個踉蹌才刺上他的左臉。
接下來的數年,他不是半夜睡覺時床上多了一條手臂粗的毒蛇,要不便是街上走著突然被人從背後一推,一輛戴著重貨的板車差點輾過他,或是巡鋪子時頭頂上方的匾額掉落……
諸如此類的意外不勝枚舉,要不是小小事先來信提醒過,以及二條、索子的機伶,他不知死過幾回了。
每次一收到手中的調查他就心痛一次,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哥在害他時沒想過他們是骨肉至親嗎?
「這……」齊正英語塞,面色難看。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做不到的事,有何顏面要我做到。」他想公平嗎?那就將僅有的也拿出來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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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2 10:25:58
第十四章 主母之威
看到大家異樣的眼神,齊正英故作鎮定地做出羞愧的神情,「並非我不願,而是這幾間鋪子收益不豐,我怕拿出來分一分,大伙的所得不多,反而徒增笑柄。」
「那是你沒本事。」既然自曝其短就別怪他捅刀。
「沒本事?」齊正英倏地抬頭,目光冷銳。
既生瑜,何生亮。齊正英這輩子最恨的一件事,就是永遠也比不上二弟,齊正藤有生意人的頭腦,有經商的手腕,他還懂得看時機,提早投入銀子大賺一筆,甚至相人的眼光也奇準無比,鋪子、田莊所找的掌櫃跟管事個個精明能幹。
反觀身為大哥的他卻處處不如二弟,安插的人和他不同心,很容易就被同行收買,就連進貨、出貨他也壓不到最低價錢,老讓人鑽了空子。
可是,誰說他沒本事,他只是沒人引進門,若有人專門教他商道,他不信會輸給二弟,他們是同一個爹生的。
齊正英認為,商人之子天生有做生意的才能,不是不會,而是欲乏引導,只要給他機會,他能做得比誰都好。
「你要是有本事,怎會經營不善,連點象樣的營利也拿不出來,做得不好就換人,換上真正能做事的人,不能因為你是父親的兒子就能一直賠本,佔著茅坑不拉屎。」大哥要自毀長城他不介意。
「沒有賠本,只是賺得不多……」齊正英不想說出賺得還不少,但他認為這是個人私事,不便透露太多。
那幾間鋪子,是他千求萬求才從父親手裡求來的,加上姨娘鬧了一場,父親才勉強點頭交由他打理。
他不像二弟,有的全是父親給的,有的還已經轉到二弟名下,所以他的辛苦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好不容易獲得的東西他會守得更牢,絕不讓人如探囊取物般輕易地取走。
可面冷的齊正藤卻是毫不留情的道︰「賺得不多便是賠,我們開鋪子為的就是賺錢,賺不到令人滿意的金額還不如不開,把鋪子租出去還能多賺一筆租金。」
一聽他打自己鋪子的主意,齊正英的臉色很難高興起來。「我們說的是祖母的私房,你把話題扯遠了。」
他的心裡很焦慮,既想得到祖母所留的身家,又擔心父親質疑他對鋪子不用心,不如預期中滿意。
「祖母的私房關你們什麼事,祖母說了要給你們嗎?」齊正藤不客氣的給人沒臉。
齊正英無話可反駁,面色相當陰沉。
「既然沒說,那就是我的,我要不要拿出來是我的事,大哥該操心的事太多了,不要老盯著這丁點東西。」目光太狹隘了,外面滿地是黃金,就看他搬不搬得動。
「那不只是一丁點,而是相當可觀的財富……」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被銀子迷了眼。
齊正藤漫不在意的一睨,「錢再多也是要花的,不花,留下來佔地方嗎?」
「等等,你花掉了?」他訾目一瞪。
「是花掉了,買了五百頃田地。」他說這話時兩眼放柔,眼帶深情地看向連日來勞累得小臉有些發白的妻子。
「什麼,你用了數十萬銀子去買田置地?」他瘋了不成。
「值得。」他的小小值得千金萬兩。
想到一大筆銀子就這麼沒了,齊正英再也裝不出溫和假象,朝他大吼。「你是犯了什麼渾,做出這樣的蠢事,齊府是生意人,不是靠收租為生的大地主,你買地幹什麼?」
齊正英覺得他才是那個快瘋了的人!
若有祖母那筆私房,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留在齊府看人臉色,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搬出去,另謀發展。
一個「庶」字害了他,難道他還要一輩子受制於這個庶子身分嗎?
「那是我的錢,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他說話的口氣真財大氣粗,叫齊正英恨得牙癢癢。
「你……你……」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說實在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如齊正藤所言,別人的銀子想怎麼揮霍他管得著嗎?他就算心疼死也是別人的,不會變成他的,他是窮人家吃餛飩,心裡有數。
「那頭面呢,你總不會也賣了吧?」周姨娘念念不忘地是老夫人那幾副價值不菲的頭面,光是一副就夠她吃喝不盡了。
「送給我妻子了。」反正他也用不上,不給她還能給誰。
「送……」她兩顆眼珠子瞪得老大,嫉妒地望著神色未變的蘇輕憐。
靈堂內,除了幾個小的還不解人事,不知銀子的好用外,其它人都用妒羨的眼光看著鍍金的小夫妻,此時他們在眾人的眼中是發著光,閃著金山銀山的光芒。
其實他們都短視了,齊府的家產遠不只這些,還多出甚多。
齊向遠的生意遍及好幾個省分,若資金一次收回會多到嚇死人,首富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
「爹,我覺得不公平。」按捺不住的齊正英走上前站在父親跟前,眼裡有被虧待的悲痛。
「哪裡不公平?」齊向遠看也不看庶長子一眼,走到銅盆前跪下,接手燒起紙錢。
「同樣是爹的孩子,為什麼有人得的多,有人得的少,有人完全沒有。」他說得像是為其它人設想,不忍心他們的那一份被剝奪,實則也想藉這機會逼父親表態,嫡庶之別並未那麼重要,應該每個孩子都能平分齊府產業。
齊向遠輕哼,鼻音甚重。「這便是世間的規矩,正妻肚皮所出的就是嫡子,是香火傳承,是這府裡的主子,你能讓奴越主,當家做主嗎?所有的妾都是爺兒房裡的玩意罷了。」
齊向遠的意思說得很明白,妾再受寵也是上不了祖譜的下人,是可以買賣的外人,唯有正妻才被祖宗承認,正室所出的嫡子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庶子雖是主卻是卑微的,日後分了家就得自立門戶,與本家並無關係。
聞言,齊正英雙手握著拳,他望向齊向遠,又看了看跪在父親身側折元寶的齊正藤,發現他們才是父子,他不是。「爹,那分家時庶子會分到什麼?」
一說到分家,庶子齊正風和他姨娘金雪雁連忙豎直耳朵,他們也想知道能分到多少,每個月光靠月銀根本不夠花。
「分家?」齊向遠冷冷地由鼻孔嗤哼。「我還沒死呢!等風哥兒、雲哥兒娶親了,蓉姐兒、芙姐兒、無雙都嫁了,也許我會考慮考慮,這會兒你是想都不要想。」
靈堂前的紛亂告一段落,一切恢復平靜,白色香燭燃著火焰,紙錢一張一張的消失,四周安靜地恍若無人,只有在吊唁者上門時偶而傳出幾聲低啜。
頭七過後沒多久,老夫人就下葬了,葬禮隆重而盛大。
在老夫人出殯後第三日,下起了細細如羊毛的雨絲,雨很細很小,遮了傘就淋不濕,只是下了一整日也還不停歇……
通常秋雨下不長久,也就幾日光景而已,每下一回氣候就冷一些,越到後面越冷,等到第一場雪銀霜滿地,冬天也到來了。
可是這一次反常的連下七天還沒見要停止的樣子,而且雨勢有由綿綿細雨逐漸變大的趨勢,窗戶一忘了關實,便打進屋裡,地面濕淋淋一片,怎麼用乾布擦拭都覺得潮濕。
站在窗邊看著屋外的雨滴從廊檐滴落,淅淅沙沙的雨聲讓蘇輕憐感到心浮氣躁,坐立難安,她想到她的田地,她田裡尚未收的作物,以及掛滿枝頭的累累結果,它們禁得起連日來雨水的沖洗嗎?
越想越焦慮,看老天爺吃飯就是這點麻煩,沒法控制天候,讓它永保四季如春。
唉,是她痴人說夢,這種事在她穿過來的那個科技發達的年代也做不到,依然有糧食危機,依然有人因為吃不到一口飯而餓死,何況是知識落後的古代。
「怎麼了,一大早就看你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一隻修潤大手攬上纖柔腰身,好聞的男子氣味逼近。
「你看這雨還要下多久,我覺得很不安。」蘇輕憐往後一靠,偎向令人安心的懷抱。
「頂多再下幾日吧,過了中秋很少有連續大雨,等雨停了也快到九九重陽,我帶你登山賞景,喝喝菊花酒。」去年的重陽節他在幹什麼已不記得了,和她在一起才是過日子。
「如果雨一直不停呢?」她不希望她所預料的成真。
齊正藤失笑,輕撫妻子微涼面頰。「怎麼會不停,再這麼下去會成災的,做生意的人損失可不小。」
他想到的是生意上的損益,蘇輕憐想到的是大雨成災後的慘況。她的田地收成怎麼辦,住在土地裡的人該何去何從,一旦水量淹過溝渠,滿到田裡和住家,那麼這災情就不會小。
「不行,我坐不住,你給我調幾百人吧,找莊子上或是鋪子裡閒著的人,你讓他們給我待著。」有備無患。
「你想幹什麼?」調人是無妨,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我不知道。」她焦慮地咬著手指,隱約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而她必須想辦法防止。
齊正藤好笑地用雙手包住妻子涼透了的小手,心疼她不會照顧自己。「不知道你瞎忙活什麼?」
「我是覺得我若不做就沒人做得了,可是具體方向我是毫無頭緒,就是看到這雨靜不下心。」江南的雨景很美,充滿詩情畫意,煙柳河畔霧蒙蒙,但是……
「好,別急,我給你調人來,你先休息一下,睡一覺就靜心了。」他輕哄著,一點也不認為雨會下太久,秋雨哪能泛濫成災。
誰知情況出乎他的意料,雨竟毫無停止的跡象。
「……不行,我等不下去了,再不動就來不及了,你快把調來的人讓我指派,不能再被動的等待了。」
「小小,你別急,事情還沒惡化到你所想象的那樣,稍安勿急。吸口氣,別慌,不會有事的。」齊正藤如此希望。
雨,連下了十五日,下得原本信心滿滿的齊正藤也有點忐忑不安了,只盼著雨勢稍緩。
兩日之前,他曾出城查看城外的情形,雨水已經從溝渠滿了出來,流向正在結穗的稻田,馬蹄滿是泥濘,淹過足踝,踩水易滑,他看著雨勢洶湧便未再前進,折返回城。
妻子的田地大多在地勢高的地方,一時半刻還淹不著,可是若再下個幾日雨,那就很難說了。
難怪她要急了,打前幾天起就急得要上火了,不停地在他耳邊念著︰人不夠,人不夠呀,人手不足。
「我是不想慌呀!可是一想到我那些田,還有泡在水裡的作物,我很心疼你懂不懂?那是銀子,是可以果腹的糧食。」她知道洪水的可怕,足以沖刷掉地面一切的活物。
齊正藤摟住妻子微顫的身子,輕拍她的背,「好,我曉得了,有我在,我會處理,你要相信我。」
她是相信他,但是……「讓人把田裡的作物全都采收了,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刻不容緩。」
「小小,稻子還沒全熟,再等半個月……」他知道她急,但也不能急成這樣,都病急亂投醫了。
「你認為這雨再下上十日,田裡的作物保得住嗎?」蘇輕憐很認真地望著過於年輕的丈夫。
自幼生長在富裕中的齊正藤沒遭遇過重大災情,在他不到二十歲的生命裡,最大的不如意是娘親不愛他吧,他沒種過田,沒拿過鋤頭,所以感受不出糧食的重要性。
因為他隨時有得吃,從未挨餓過。
「這……」他在心裡回答,肯定保不住。
「你再想一下,若是大雨在兩、三日內停了,被水浸泡過的糧食還能吃嗎?早就泡爛了吧,若是我們手中有糧,那價格定要翻上一倍。」她還不曉得災情有多嚴重,但糧食一定短缺,雨水沖斷的橋梁和道路讓各地難以通行。
用商人的角度切入,齊正藤一聽兩眼就亮了。「我懂了。」
她暗吐了口氣,「那就把你能調到的人全派出去,作物雖未全部成熟,但現在已無法再等了,即使下雨也要搶收,收割的米麥要想辦法烘乾,收到米倉,要記得用木板架高,糧食不要堆放地面,避免潮濕發霉,要隔開……」
蘇輕憐說得口有點乾,夏睫適時送上一杯茶。
她其實很想偷懶,躲在被子裡悶頭睡大覺,外面的事交給男人去做,她只需管好內院的女人,婆婆也好,姨娘也罷,甚至是年幼的小姑,她只要栓上院子的門便可高枕無憂。
可是她想她是天生勞碌命吧,腦子裡有很多事想做,也有很多人想要保全,在這非常時刻她不能怠惰,總有忙不完的事等著她處理,她只能順其自然的往下走。
「還有果圔的掛果也要摘,不管它們熟了沒,我可以拿來做腌制品、釀醋、釀果酒、做成蜜餞……」反正不浪費。
連半熟果也要利用?齊正藤哭笑不得,妻子比他更像個商人,不時往利字想,連廢果也能當寶。
「對了,款冬,你到隔壁喊我爹來一趟,要快,快去快回,說我有事和他商量。」
有些事只有她爹做得到。
「是,小姐。」款冬福身一應。
「等等,走小門比較快。」不會耽誤時間。
和蘇府相連的那道牆,孩童高度的小門依舊在,以女子的身長穿梭是有點困難,不過側著身還是能過。
屋外雨聲淅淅,不見光的烏雲厚厚的籠罩一片,偶而夾雜著呼呼風聲,外頭的地上滿是濕鞋的雨水。
感覺款冬去了好久,但實際上不到兩刻鐘,等待讓人覺得時光好漫長,特別難熬,心如貓爪抓撓般難受。
驀地,有幾把青花油傘在雨中靠近,幾道漸漸清晰的人影在傘下顯現,腳下的鞋子都濕了。
「小小,有什麼事?」先開口的是一臉急切的蘇承文。
原來不只蘇正通來了,蘇輕憐的兩個哥哥也來了,本來不放心的趙玉娘也想過來瞧瞧,但在丈夫和兒子的阻止下這才打消了來意,一個人在府裡等消息。
因為蘇府的人都曉得,家裡這個小女兒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去買地了,正值豐收的關鍵期卻下起這場雨,若是雨勢不停,她的損失有多慘重呀!娘家人對她的關心一如往昔。
「大哥、二哥,你們怎麼也來了?」蘇輕憐很驚喜。
「還不是你那句「要快」,我們以為你發生事了,趕忙三步併兩步的衝進雨裡,連傘都差點忘了拿,你看,爹的官袍都淋濕了。」可見有多急,不敢有片刻停留。
沒辦法,即使嫁了人,蘇輕憐還是蘇府上下最寵愛的心肝寶貝。
「哼!爹疼我嘛,你吃味是不是?」一看到面露寵溺的親爹,蘇輕憐立時展露小女兒嬌態。
「是吃味呀,你根本是磨人精,專門來折騰人的。」看她沒事也就安心了,她這一年鬧的事可不少。
先是掌權,接著是老夫人過世,而後當家,庶長子又弄了些小風波為難夫妻倆,再來便是這場雨。
「就折騰你,就折騰你,怎樣?」
她任性地耍起小無賴,在自家人面前全無顧忌,讓人歡喜又感慨。
婚後的蘇輕憐過得有點壓抑,不能像未嫁前那般隨心所欲,想撒嬌就撒嬌,想出遊就出遊,她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凡事要講規矩,以齊府媳婦的身分掌理一座府邸。
所以能看到她開心的笑,他們也是很高興,只是難免感傷她無法隨心所欲,被世俗觀念和禮教約束住。
「不怎麼樣,誰叫我是你兄長。」蘇承文很無奈的皺眉,裝出莫可奈何的苦瓜臉,「有妹如此,只好受了。」
「好哥哥。」蘇輕憐淘氣的拍拍兄長肩膀。
一旁在擦拭官袍的蘇正通看到一雙兒女鬥嘴的模樣,嘴邊的笑紋微微揚起,眉間的皺褶平了些。
「女兒,你找爹來幹什麼?瞧你都不小了,還是一樣的頑皮。」他這女兒很好,再沒有比她更好的。
「爹,你有沒有想這場秋雨會帶來什麼災情?」她爹是地方官,首當其衝,不可不預做防範。
這正是他所苦惱的,鎮日難露歡顏。「你說說,爹聽著,爹這顆頭是一個頭兩個大,疼呀!」
「爹,不是女兒危言聳聽,你還記得工部派人來疏浚修堤嗎?我跑去偷看了一眼,他們的堤防修得不夠高,而且堤壁太薄,小雨小風不成問題,但像這樣的連月雨恐怕擋不住上游沖刷下來的雨水。」她提醒過修堤的監工,但被嚴厲的喝退,說她不懂工事少發言。
「你是說有潰堤的危險?」蘇正通鬆開的眉頭又擰緊了。
蘇輕憐用力的點頭,「不無可能。」
「爹該先疏散百姓……」見女兒搖頭,他停下話來等她說。
「百姓肯不肯走是一回事,畢竟洪水未至前,誰都不肯相信堤防擋不了大水,要他們離開自己的家何其困難,而且要退到哪去,咱們無處可去。」到處都在下雨,躲到山裡更危險,天雨路滑,不但可能山洪暴發,也可能遇到土石流。
「那你的建議是?」他的女兒從小就有超乎尋常的智慧,她很聰明,他相信她。
「爹,我們縣城的城牆很高,應該擋得住洪水,你讓人找來大口袋子,越多越好,往裡面裝沙填土,擺放在四座城門內側,一見形勢不對,就將一只一只的沙袋把城門填實了,讓外頭的水進不來……」形成盆底現象,外滿內乾。
「嗯!不錯,我家小小真是聰慧。」蘇正通欣慰地撫著長須,頻頻露出滿意的笑容。
什麼你家的小小,明明是我家的,岳父大人你搞錯了。微帶不滿的齊正藤睨了蘇正通一眼,但在看到妻子侃侃而談的飛揚神采時,他又雙眼溢滿驕傲,他家娘子真能幹。
「爹呀,你不要急著讚揚你女兒,你要組織起百姓,讓他們準備能載人的木盆,萬一水淹進城裡,能靠著木盆飄在水面逃生,或是逃到高一點的屋頂等待救援。」
「嗯嗯,真機智,反應靈敏,很好很好。」他心頭的重擔可以放下一半了,有這個女兒,凡事省事多了。
「爹,我帶人去裝沙袋,挨家挨戶讓百姓們備妥木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們做了防備了,之後如何只能看天意,朝廷怪不到爹頭上。」蘇承文率先提出為父分憂。
「好,你去做,我讓守城的官兵去幫你。」兒子有這份孝心,他輕鬆多了。
「是的,爹。」一說完,蘇承文的身影便衝入雨幕。
救災如救火,一刻也延遲不得。
「還有,爹,災後重建也很重要,你要把城裡的藥材全集中在一處,由所有的大夫統一管理。洪水一退肯定會有蚊蟲滋生,現在一些死去的牲畜堆積,雨一停,病死牲畜要盡快焚化,燒化的灰燼埋入土裡,若是哪裡有疫情要到縣衙通報。」
洪水過後最怕的是疫病,蚊蟲肆虐,死屍堆積如山,再加上混濁的水源,習慣生飲的百姓很容易就感染上疾病,發燒盜汗、上吐下瀉還是小事,要是來了最難治的瘟疫,一城百姓不知要死多少。
而生病了要找大夫,但病人一多找不到大夫,恐怕病患家屬一著急起來鬧事,城裡又會不平靜。
所以得弄個像救護站的地方,大夫和助手在同一處,若有人來報便派人前去醫治,或是將人送到救護站由大夫看診,這樣便不會亂無頭緒,百姓也能安心,共體時艱。
「爹,藥材的事我去做,我有幾個同窗家裡開藥鋪,跟他們說明原由應該會配合,私塾那邊地方大,可以整理一下讓大夫們待。」臉上猶帶稚氣的蘇承武自願請命。
「好,這事就交給你負責,要給爹爭氣點,不要搞砸了。」小兒子也長大了,懂得承擔責任了。
「好的,爹,我絕不會讓你丟臉。」他想著該先找誰,藥材最怕遇潮,防潮的東西少不得。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1-12 10:26:41
第十五章 未雨綢繆度災年
雨,繼續的下。
天無一日晴,在連下了三日後,大家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潰、潰堤了,靠近徐家灣的堤防破了好大的洞,水……水都湧出來了……」太……太可怕了,怎會有那麼多水,一下子淹沒周遭的稻田,放眼望去一片汪洋水澤。
來報的巡城兵慌張失色,一身濕透了,身上的水往下滴。
「四個城門都堵上了?」只要水進不來,百姓的安危便無慮了。
「是的,大公子帶人用沙袋堵得嚴嚴實實地,保證一滴水也進不了。」也曾參與其中的巡城兵自得不已。
「好,仔細地守著城頭,若有城外的百姓前來求救就放下吊籃,將他們吊上來。」
他都沒想到呢,他聰明絕頂的女兒便提出吊籃救援法,以防城外有難的百姓進不來。
「是!」他大聲地應和。
「去吧,熬過這幾天雨總會停的,等天兒放晴了,我給你們殺頭豬加菜!」慰勞他們守城的辛苦。
「謝謝大人的賞。」巡城兵歡歡喜喜的離開。
堤防潰堤後,水勢迅速的升高,有如萬馬奔騰般向低窪處漫去,很快地,近河的田地全被河水淹蓋,只有幾棵長勢較高的大樹還冒在水面上,底下的田地和道路完全看不見了。
洪水凶猛,直沖縣城而來,遇到了磚石堆砌的城牆就被沖散開來,水位一寸一寸的往上升,升到半牆高就變緩慢了,讓人看了稍稍鬆了口氣。
雨勢不大,但還是淅瀝嘩啦的落著,眼看著一時半刻還停不了,風聲漸歇,濕重的氣味縈繞不去。
「水來了,水來了,好大的水……」
「嗚……嗚……我們會不會被淹死……」
「肯定是逃不掉的,我們都得死……」
「娘,我想娘,我不要死,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
齊府在一片愁雲慘霧中還有人挑起事,悄悄散布洪水來的消息,並大肆的渲染,引起眾人的恐慌,府裡上下鬧得炸鍋了,每一個人心裡想著的是該如何逃出去。
看到一屋子鬧成一團,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收拾細軟想逃,有人嚇得腿軟的癱坐在地,幫不上忙的給人添堵。
清妍面容蒙上一層陰影的蘇輕憐冷眼旁觀,一股氣不由得往上冒。
她不先急著清理這團亂,看他們能鬧到什麼程度,等到一名十五、六歲的灑掃丫頭因推擠而跌在她鞋子前,她半聲不吭地提起玲瓏小鞋,往跌倒丫頭的手背狠狠踩下。
淒厲的慘叫聲止住了眾人的慌亂,他們驚慌得四處張望,目光在落向全身冷凝的二少夫人身上便不動了,感覺她似乎比洪水更可怕。
「還鬧嗎?」
所有人噤聲。
「想活命的就別再給我惹出事來,否則就將你們從城牆上扔下去,我是縣太爺的千金,你們說我敢不敢?」想死不怕沒鬼做,牆下的水深足以將人淹死。
「是的,二少夫人。」被震懾住的眾人聲如蚊蚋,回答的像沒吃飯似的,幾乎快聽不見。
縣官的女兒誰敢惹,還是最得寵的,傻子才去得罪她。
「很好,大家都聽懂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們很怕,但誰不怕呢,洪水一來,誰也逃不掉,現在大水被擋在城牆外,你們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如何活下去。」蘇輕憐鼓舞大家。
人死了就沒了,還談什麼將來。
「二……二少夫人,我聽你的。」一名廚房幫傭的小女兒大聲的喊著,好像跟著二少夫人就沒那麼害怕了。
有一人出聲,其它人也跟著表態。
「二少夫人,聽你的,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二少夫人看起來好鎮靜,就是做大事的人。
「是的,二少夫人,我們都聽從你的安排。」
蘇輕憐動也沒動地輕輕一睞目,全場靜默無聲。
「好,聽我的分派,怕就人多一點聚在一起,下人們在偏廳,男的一邊,女的一邊,架爐升火煮湯燒菜,死也要當個飽死鬼,你們幾個去把府裡的主子請到正廳。」
婢僕在側廳,主子在正廳,涇渭分明。
當齊府的大小主子被請來時,其實他們都有些六神無主、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臉上有著倉皇,面容憔悴,眼神不安的捉緊身邊人的手。
方氏是一手捉著一個,渾身發顫的不敢放開,齊正雲、齊無雙被她捉得手疼,一看大廳人多就將她的手甩開。
周姨娘是跟兒子齊正英在一起,兩人身後是他的一妻一妾田氏和方玉蟬,顯然她們嚇壞了,魂不附體。
金姨娘不離一雙兒女左右,像母雞護小雞般。
走得慢的齊曉芙則紅著眼眶,拉著陳姨娘,寸步不離。
「二嫂,我們會不會死?」
蘇輕憐笑著撫摸齊無雙的頭,「不會。」
「真的嗎?」
「真的。」
「二嫂沒騙我?」
「騙你有糖吃嗎?」多活一世的她從未這般天真過。
齊無雙搖頭。
「那就對了,二嫂沒騙你。來,我們吃飯了,吃飽了才好跑給洪水追,腿腳沒力要怎麼跑。」
人多了果然就不害怕了,看到認識的人就在身邊,說說笑笑的,似乎就算死也不可怕了。
至少有人作伴,不是一人孤伶伶的死去。
吃到香軟的白米飯,喝到熱熱的大骨湯,人的身子也變得暖和了,先前的驚慌、不安、恐懼一下子全不見了,感覺好溫暖、好窩心,即使面對洪水猛獸也不懼不驚。
這是蘇輕憐頭一回受到眾人發自內心的認同,二少夫人的冷靜和沉著受到齊府下人一致推崇,覺得她處變不驚的氣度很有大家風範,不愧是官家千金,具有成為當家主母的資質。
「二嫂,他們很可憐。」
「哪裡可憐了?」
「他們沒飯吃又衣衫襤褸。」
「那無雙想怎麼做?」
齊無雙偏頭想了一下,「給他們飯吃。」
在大水封城的第五日,連日來的大雨終於停了,天邊出現一道七彩霓虹,又過了三日洪水才退盡。
洪水一退,齊向遠和齊正藤連忙出城運糧,不管路面有多麼泥濘難走。因為他們知道,不趁著這個時候把米糧運回城,等城外的百姓吃光了手上的食糧,一饑餓便會行搶。
人一餓,暴動就起。
他們整整拉回二十車大米和白麵,本來還有更多,但他們擔心車隊太過龐大,引人注意,因此少拉了十幾車。
誰說買田置地不好,這些可全是蘇輕憐的土地刨來的。
這位像花粟鼠有儲糧習慣的齊二少夫人,當真儲了不少糧食,她幾座糧倉都是滿的,猛然一開倉,真有豐衣足食的感覺,誰想得到外面流民成災,食不果腹的躺在路邊等死。
不過蘇輕憐的當機立斷也發揮了極大的效用,她讓人冒雨搶收地裡的作物,不眠不休地把一袋袋的糧食烘乾,或是制成醬菜,增加了食物上的供應。
雖然幾百頃土地只收成三成,那也是極可觀的數目,在周遭幾個縣城都遭難的情況下,她手中的糧食就成了奇貨可居,縣裡幾十家大戶的存糧加起來還不到她的五分之一。
這算揚眉吐氣了吧,她回想丈夫以前的嘲笑,她就是地主婆怎樣,老娘有糧,想吃就得看她臉色。
「婆婆,你小心燙,傍晚還會再發一次粥。」看到狼吞虎咽的老婆婆,齊無雙用略帶無措的笑臉提醒。
行善嗎?
蘇輕憐會用鄙夷的眼神睨上一眼,說︰她在替她爹積功,地方官員要政績做得好才能得到皇上的嘉獎,她趁著水患,一日施粥兩回,百姓餓不死,她爹這縣太爺自是好處多多,她這叫孝心。
這是真的,蘇輕憐從來就不是有善心的人,她更怕麻煩,路有餓死骨與她何關?人又不是她殺,頂多看個兩眼,念兩句阿彌陀佛,照樣走她的陽關道。人生何其短暫,哪有空閒悲秋傷春。
然而她可是蘇家人,與蘇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蘇正通治理的縣城出現暴亂、鬥毆、瘟疫、屍橫遍野,他上頭的官員會在他年度考核批上個「優」嗎?只怕是削官丟職,發配邊疆的可能性高。
身為他的女兒,蘇輕憐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父親被流放三千里,連帶著她娘、她哥哥,乃至於嫁到管府的姊姊受到牽連。
因此,當想跟著她出城瞧瞧田地受損情形的齊三小姐一提起助人,她二話不說的辦了粥棚施粥,並且將府裡勾心鬥角的人全給拉出來,讓她們瞧瞧別人是怎麼過日子,她們身在齊府又有多好命。
她從不否認她的出發點是沽名釣譽,為她爹和齊府博得「樂於助人」的好名聲。可誰知縣官千金和齊府二少夫人的雙重身分,竟成了拋磚引玉的效果,不少家有餘糧的大戶人家也紛紛搭建粥棚,不稀不稠的白粥一日兩施,造福鄉里。
真是意外的豐收,蘇大人所管轄的縣城是此次水患受損最輕的地方,死亡人數最少,流民的安頓最為妥當,一次民變也沒發生,人人有飯吃,餓死的人一個也沒有。
「二嫂,你人真好。」她以前都錯怪二嫂了,娘總說二嫂的壞話,害她以為二嫂真的很壞。
是吧,是吧!多誇誇,很快地就曉得她有多邪惡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是為人的根本,人若不知善而行惡事,枉為人。」
齊無雙一臉佩服地望著故作謙遜的二嫂,「二嫂說得好有道理,可是娘為什麼不喜歡你,還要我離你遠一點?」
「自古以來婆媳是天生的死敵,沒有為什麼,就是合不來。等將來你嫁人了,千萬不要相信婆婆把你當女兒看待的鬼話,因為你們爭的是同一個男人,而婆婆永遠是佔上風的那個人。」孝道的大帽子一扣,一票媳婦死一地。
「為什麼婆婆要跟媳婦爭?」她想不通。
「因為天底下的男人都靠不住,兒子是自己生的,是身體落下的一塊肉,婆婆理所當然的佔為己有,視為所有,媳婦想來搶她的「肉」,就是敵人。」這就是女人可怕的佔有欲。
不認為自己靠不住的男人在兩人身後輕咳了一聲,但是沒人理會他,他自討沒趣地繼續站著。
「是這樣嗎?」齊無雙還是不懂。
蘇輕憐笑著拍拍小姑的小肩膀,「二嫂說的絕對沒錯,你好好想想便能悟出真理。去吧,你去幫幫芙姐兒她們,她和蓉姐兒那一桶還剩下大半呢!」
這孩子太有愛心,每一次都把碗盛得快滿出來,流民們都喜歡來找她盛,一桶粥很快就見底了。
齊府粥棚搭得不算小,一共抬出五大桶半人高的粥桶,有點小小惡趣味的蘇輕憐特意把鬧得最凶的金姨娘、周姨娘排成一組;妻妾絕對不和又懷有身孕的田氏與方玉蟬一組,主僕離心的方氏、陳姨娘一組,再來是兩名性情迥異的庶女。
她呢?當然挑軟柿子,和最無害的齊無雙一組。拐拐小傻子也挺有趣的,她說什麼居然都相信。
「什麼叫男人都不可盡信,這句話有爭議。」他覺得好受傷,被妻子捅了一刀,他明明是天底下最講誠信的人。
「去去去,別靠近,你身上是什麼味呀,是掉到醬缸裡了嗎?」一股很重的臭酸味。
齊正藤自己聞了一下,還真是不好聞。「我剛到你位於東林村的莊子去搬糧食,你腌了好幾缸醬菜,我不小心踩破了一缸。」
「現在知道地主婆的法力無邊了吧!被糧食砸到頭是什麼感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習慣凡事預留後路。
「暈的。」他完全不曉得她私底下瞞了他許多事,當看到十幾座滿滿的倉房時,他真有暈頭轉向的感覺。而她不只儲糧,還儲存各式各樣的種子以及各類乾貨,種類之多,叫人眼花撩亂。
「我這叫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誰比她更會精打細算,看準了災年就出手,萬無一失。
擁有現代人思想的蘇輕憐了解居安思危的道理,她知道天災人禍無法避免,所以在四處買地的同時又兼蓋莊子,把一年收成的糧食拿出三成儲存起來,來年收了新米再汰換舊米,以低於市價的價格賣出。
因為她的地越買越多,自然三成的糧食也越來越多,一座米倉放不下就蓋第二座,第二座嫌小再蓋一座,如此周而復始,她年年有新米,年年也不愁大災難來臨。
基於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的原則,所以她類似的農莊有幾座,分別在東南西北不同的方位,以她為中心點是很近,但每座莊子的距離卻非常遠,一處鬧災不會影響另一處。
至於乾貨是她愛吃,反正一放可以放三、五年,她只要瞧見質量不差的就買,讓夏笙收到庫房。然後一不小心就買多了,簡直媲美乾貨商人,品種之齊全叫人興嘆。
「你要大發利市?」
「不,我不會像黑心商人大賣高價,你以高於市價的一成賣出就好,而且要限制數量……嗯,限一次五斤好了,這一次水災毀損的土地面積太多,糧食肯定短缺,至少到明年七月底,會有不少人向外購糧。」而糧價勢必飛漲。
「你忘了,最多一個月朝廷便會派人下來收糧賑災。」老百姓應該不缺糧,齊正藤認為她該趁機把糧價調高。
蘇輕憐發出嗤笑聲,「沒聽過無官不貪嗎?等到了老百姓手中還能剩多少,一層一層地剝削下來,最可憐的還是老百姓,吃不飽、餓不死,看京官滿嘴油的大吃大喝。」
「小小,你有點憤世嫉俗。」齊正藤將最後一勺粥舀給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多給了她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糕。
救急不救窮,他也是量力而為,讓孩子也能吃點甜食。
她故意哼哼兩聲,搶過勺子敲他手臂。「我是實話實說,總比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好。」
「娘子,你也不遑多讓呀!」她宰得比他狠。
「我是助人為樂,幫助窮人家早日重建家圜。」蘇輕憐驕傲非凡的挺起胸,好像非常了不起。
她是助人自立,這可沒錯,只是順便賺點小錢。
大水沖走莊稼人一年的心血,連帶著他們的家,他們少數的積蓄,一場水災讓他們一窮二白,可是向人乞討又有些拉不下臉,十分羞恥。
於是一位救民於苦難的活菩薩現世了,糧食可以賒欠,來年播種的種子也能借,甚至是蓋房子的銀子她照樣出借,只要到縣衙門口做登記,打契約保證明年的收成多償還一成,你要什麼都可以拿走。
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也只有蘇輕憐想得出來,她用了她爹的名頭來訛人……不,是廣施德澤,除非明年又是災年,否則誰敢跟縣衙賴帳,每個人的戶籍可是登記在冊。
蘇輕憐此舉不僅為她賺來滿缽銀兩,還得到有錢買不到的善名,不少莊稼人說要為她立長生牌位。
「是,為夫的與有榮焉。」他取笑著輕點妻子鼻頭,明明是趨利之舉卻成了造福鄉民的善行。
「嗟,少酸我了,我也受盛名之累……咦,那邊在鬧什麼,怎麼推來推去的?」難道是分配不均?
「好像是一個婦人被人推倒了,這桶粥施完了,我先送你到一旁休息,這幾日也夠你累了。」
她最不耐煩這些瑣事,偏偏這事又少不了她,城裡每一位人家都盯著齊二少夫人,她成了別人的指標。
「喔,腰有點酸,回頭你幫我捏捏,骨頭跟肉好像分開了……等等,那個女人看起來很眼熟……」蘇輕憐不確定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怎麼覺得那個蓬頭亂髮的女人似乎很像……
「眼熟?」齊正藤隨之腳步一頓。
「我走近看一看。」不看清楚不安心。
「你小心點,別被衝撞到了。」他走在妻子身側,以隨時伸手護衛的姿態亦步亦趨,神情寵溺。
女人很狼狽,一身的泥水,身上的美人撲蝶輕羅衣衫已髒得看不出顏色,腳下的鞋還掉了一隻。
驀地,她兩眼發亮地朝蘇輕憐揮手,嗓音沙啞,「小小!」
這聲音……這聲音……「姊姊?」
「蘇朧月?」聽妻子一喊,齊正藤訝異的睜目。
兩人快步地往女子走去,再三確認。
「看什麼看,你連你姊姊也認不出來嗎?」這死丫頭,白疼她了!
蘇朧月不曉得她此時的模樣有多糟,就算她娘站在面前也認不出親生女兒。
「姊姊,你怎麼變成……這樣。」她說不出適當的形容詞,臉上盡是被雷劈中的痴呆狀。當然,是被她嚇的。
「我是來借糧的。」妹妹有儲糧的習慣,所以她跟夫家說讓她來借糧,來踫踫運氣。
「我不是送了兩車糧食過去?」她還是很有良心的妹妹。
「半途被流匪劫走了,不過我要借得更多,足以養活一縣的災民。」她不客氣接過妹婿遞過來的茶水,一口飲盡。
「姊姊,難道我沒告訴你,我在送你的田地裡有一座米倉,我記得它……呃,剛被填滿……」她越說越小聲。
蘇朧月用力瞪她,再瞪,瞪瞪瞪。
蘇輕憐被瞪得很心虛,只好轉移話題,眼一瞟,就看到應該隆起的肚子扁掉了。
「姊姊,你不是應該剛出月子,怎麼就來了?」
「孩子早產了,幸好一切平安。」所以她早出月子了。
「你用走來的?」這也未免太辛苦了。
「坐馬車,但馬車壞在路上,兩個婆子、三個丫頭都跑了,我走了三天才走到,差點餓死在半路。」
呃,真悲慘。蘇輕憐與丈夫對視一眼。
「還有,你什麼時候才要給我飯吃,你知不知道我餓了多久,再不吃飯我就暈給你看。」還好,她還有個好妹妹。
蘇輕憐與丈夫皆無語,瞧她中氣這麼足,暈得了嗎?
「皇商?」是不是頒錯人了。這是蘇輕憐第一個想法。
但是明黃色聖旨明明白白地寫上兩夫妻的名字,妻榮夫貴的指明,齊正藤之妻蘇氏救民無數,以無私的胸懷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其仁善之舉堪為行商典範。
賺了銀子還被褒獎,世上還有這麼叫人啼笑皆非的事嗎?
說實在話,小夫妻倆有點不敢受,不過是聖旨,不受也得跪接了,他們還沒有掉腦袋的打算。
只是皇上怎會知道他們呢?他們不過是兩個升斗小民而已。
原來蘇輕憐的爹蘇正通向皇上上了奏折,言明此次的水患受災最為輕微,是因女兒的建言,以及她廣施米糧、安撫百姓,這才度過一場大劫難,一切都要歸功於足智多謀的女兒。
而且不只蘇正通上奏了,受到恩惠的管大人也上表表揚,指她為慈心女子,當為婦人楷模。
兩位地方官同聲讚揚,身為一國天子也不好不表達一下意思,只是國庫空虛、糧食不足,實質的獎勵就免了,直接封為皇家專使,以後稅收免繳三成。
這……有好處的事就收下吧,生意人是哪裡有便宜佔就往哪裡去的,一年免三成稅金可是省下好幾千兩,當皇商也不吃虧。
於是很勉強的,兩人成為皇商。
可是意外地,他倆成為皇家寵兒,因為他們種出反季節水果、反季節蔬菜,還加工各種宮中娘娘喜歡的水果酒、水果醋,以及酸甜適中的蜜餞,每年供給宮裡的數量相當可觀。
「好,好,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們齊府會成為皇商,你們給祖宗長臉了,我很高興……」說到一半的齊向遠似有所感觸,老淚縱橫的啞了音,他悄悄以手背拭淚。
不是每一個商人都汲汲於名利,他們在追逐財富時,不求萬世流芳,至少也要光宗耀祖,百年之後也好向先人交代,沒有辜負祖先給的姓氏。
齊向遠銀子有了,妻妾兒女一個不少,他在商界有名望,是有目共睹的出色商人,該出手時是絕不手軟的狠厲,他一生就用在商道經營,以為到交棒時還是士農工商最末微的一流,即使賺足了財富卻受人鄙夷。
沒想到他養了個爭氣的兒子,兒子又娶了聰慧能幹的妻子,小兩口一柔一剛的把持裡外,不驕矜、不散漫,有長遠的眼光,一次的審時度勢就為齊府爭來莫大的榮耀。
皇商呀!他作夢都會笑醒,人生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
該放權的時候就該放權,不要眷戀,屍位素餐,他老了,上了年紀,年輕一代的子孫已經長成,他不放手,他們如何能長成參天大樹呢!磨練是最好的成長。
田氏肚子裡那個快生了,若是老二媳婦再懷上,一手抱一個,含貽弄孫,他這輩子就沒白活了。
此時的齊向遠已有交權的念頭,看著皇上御賜的朱漆匾額,他是既歡喜又感慨,人的一生很短暫,很快就走到盡頭了。
「爹,這是意外之喜,我們也沒想到會獲此殊榮,只是覺得糧食多了不拿出來布施,會有多少人盯著咱們手上的糧,若不做些動作就要來搶了。」
有些事是瞞不了的,齊府一車一車的糧食往城裡運,大多還是白米,那些缺米的商鋪還不瞪紅了眼,想從中分點羹。
米賤傷農,可遇到顆粒無收的慘重災情時,原本一斤十文錢的米價漲到五十文,而且還有市無價,一些存心撈一筆的糧商還故意囤糧,暗中操縱讓米價一路攀升,高到一般百姓買不起,只能束緊肚皮望米興嘆。
齊府是商賈,當然也想賺錢,但他們多了一樣東西叫良心。在合理的價格下,齊府商鋪願意讓每一個上門的客人都能滿意,歡歡喜喜的離開。
做生意要長長久久,講求誠信,若是一次、兩次的高價把客人嚇跑了,那下次還有誰肯來交易。
利民也是利己,少點利潤,多點穩定的客源,這才是真正懂得做生意的商人,他們要的是源源不斷的回頭客。
正好他們手上有糧,妻子和妹妹又提出以府中的糧食賑災,夫妻倆便趁機推出水災前的米價多加一成的價格售糧,一次以五斤為限,不做大批販賣,讓每個人都能吃飽。
看起來齊府鋪子吃虧了,其實是賺大發了,因為沒錢的百姓只會來他們鋪子買糧,或是以賒欠的方式,用來年償還的辦法來借糧,齊正藤與蘇輕憐賺到的反而比想象還要多。
雖說市價一成表面上看來不多,可是積少成多,十幾萬石白米換算下來是穩賺不賠,他們還賺到人心。
反倒是那些囤糧想賺高利的商家慘賠一番,有了便宜一半有餘的糧食可買,誰還上門去買他們的?他們誰也沒有蘇輕憐雄厚的本錢,想要聯合起來壟斷糧市是不可能的事。
「是呀,幸好你們做對了,沒有為齊府招來滅門之禍。這次我們大伙兒都能避過這場災禍,都該感謝你的媳婦,老二媳婦,你是我們齊府福星。」有她在,相信齊府會更好。
聽到讚許,蘇輕憐謙虛的搖頭,「爹這話可叫媳婦承受不起,一家人哪說兩家話,誰好不是大家好,我只是盡了齊府媳婦的本分,讓府裡不生亂,下人們各安其分的做好自己的事。」
她利用了水患立威,徹底地讓一府的奴僕知曉誰才是府裡的主子,同時也施展震懾之術,讓人不敢有二心。
不管他們之前是誰的人,一旦她掌家了,只能為她所用,否則她不管底下的人根扎得有多深,照樣連根拔起。
「說的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的處事態度爹很滿意,把咱們齊府交給你,藤哥兒便無後顧之憂了。」妻賢夫禍少,兩夫妻同心協力打拚,他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蘇輕憐足何等慧黠,聽出他話中之意,「可是爹,娘那裡可不好擺平,她對昔日的風光還念念不忘。」
她所謂的「風光」指的是掌權,明面上,蘇輕憐已是新一代的當家主母,但是執拗的方氏遲遲不肯交出各庫房的鑰匙,讓人一催再催才勉為其難的給了幾把不重要的鑰匙。
若不是看在方氏是婆婆的分上,又給丈夫留幾分薄面,蘇輕憐才不在乎那幾把鑰匙,她會使出強硬的手段將所有的鎖頭弄斷,那就用不到方氏手中的鑰匙了,攥得再緊也是廢鐵一堆,她再自行重配,掌控實權。
不是不為,而是不屑,和個心生病的母親計較沒意思。
一提到妻子的不知進退,齊向遠的臉色微微一沉,「做你該做的,不用理會她,她就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多久。」
「有爹這句話,我就安心整頓了,不敢說做得更好,但絕不會讓爹失望。」那幾根扎手的釘子該拔了。
倚老賣老的白嬤嬤、陸嬤嬤、孫婆子、李大娘……當她是沒脾氣的小媳婦搓圓捏扁嗎?該是收拾你們的時候了。
「嗯,有心就好。」這個媳婦他越看越中意,不禁得意的笑出聲,「還有,老二,爹把齊府交給你了,從今天起,你便是齊府的家主,我手上的那些會移轉給你。」
齊老爺說得漫不經心,像是在交代晚上要燒魚還是燉隻雞,可他口中的「那些」是齊府全部的生意,他毫不棧戀地交出經營權,讓他所看重的兒子承擔起他背了一輩子的責任。
他和齊正藤所在意的不是家產的多寡,而是家族的傳承,齊府要一直立於不敗之地,有能力的繼承人不可少。
「爹要把齊府交給我?」他訝然。
「也該是時候了,不是嗎?」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齊正藤頓了一下,「兒子還年輕,只怕不能服眾。」
「你是怕有人不服?」齊向遠目光一凜,他想到另一個心大的兒子,再一次輕嘆自己老了。
齊正藤笑不達眼的揚唇,「米倉裡總有幾隻吃大米的老鼠。」
齊向遠笑了,卻笑得悲涼,「這段期間我會放手,你能學到多少就學多少,我會在你祖母百日過後召族中耆老開祠堂,昭告一干族人,你為新任家主,你要做好準備。」
「是,爹。」他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6-11-12 10:27:09
第十六章 分家保安寧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兩父子私底下的交談不知被誰透露出去,傳到某些有心人耳中。
三日後,齊正英找上齊向遠,剛好齊正藤也在場。
父子三個人很尷尬的踫面,卻也有一股壓抑的沉悶,彼此間都不太自在,想從窒悶中逃出。
「你想分家?」
「是的,爹。孩兒已經成家了,不久後長子也會呱呱落地,身為男子該有一番作為,不能依存家族的庇護,所以孩兒想分出去闖一聞。」他語氣恭敬,彷彿分家是為求上進。
孩子還沒生,誰知道是男是女,他故意說是「長子」,有要挾之意,若他爹想抱孫子,就善待他一點,不要心偏得太厲害,否則長孫一落地,他給不給看還另說,長孫可只有一個。
另一層含意是請他爹不要忘了他才是長子,即便是庶子,仍佔了長位,他爹要把家業往下傳,他才是不二人選,沒人比他更有資格,家主之位非他莫屬。
齊正英提出分家不是真的想分家,而是一種試探,想看看他爹的反應,他再順勢而為,以求後利。
只是他弄巧成拙了,此舉正好中了齊向遠之意,他早就想把不安分的長子分出去了,讓他少在府裡挑事。
「嗯,你說的也沒錯,快是一個孩子的爹了,也該有自己清清靜靜的小家,我就把柳巷那間三進的宅子給你,還有幾間鋪子和田莊,讓你免於為生計奔波,你好生經營,也是生財之道。」總之日子富裕,他不胡亂揮霍還是能過得不錯的。
幾間鋪子和田莊……
「爹,你要把我分出去?」他不再自稱孩兒,目訾盡裂。
「這不是你的要求嗎?爹不會小氣的不給你,你能自個兒爭氣,爹也是很欣慰的。」
齊向遠裝作沒發現兒子眼中的憤怒。
「可是……我們齊府的產業何其大,不可能只有幾間鋪子,光是綢緞莊和胭脂鋪子就有上百家!」他的意思是給少了。他是他的兒子不是乞丐,不該得這份施捨。
齊向遠冷哼,「那是你的嗎?那是齊府的家產,沒你的份,不是你的就不該有奢念,省得魔怔。」
「你要將它們留給老二?」他話中有怒意。
齊向遠不加掩飾的直言,「因為他是我的嫡子。」
又是嫡子……齊正英被噎得臉色很難看,「同樣是你的兒子,你不能厚此薄顧。」
「銀子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何況自古以來嫡庶有別,你讓我越過嫡子抬舉庶子,這才是天大的笑話,有誰家正妻有所出還讓庶子當家做主的,你腦子被驢踢了呀!」
那就成了寵妾滅妻了,他齊向遠將為世人所不齒。
「我不服,我不應該只分到這一點點,起碼要給我一半的家產。」齊正英又不想分了,故意獅子大開口好反悔。
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齊向遠有四子三女,給了他一半,其它兒女分什麼,難道把他一把老骨頭給分了?
聞言,齊向遠指著他鼻頭大罵,「你作夢,祖訓有云,嫡長子即家主,分三分之二,餘下三分之一由其它嫡子分走一半,剩下的才由庶子平分,你拿的就是你該得的那一份。」
「爹……」齊正英不接受,怎麼會跟他想的差距這麼多。
「滾,給我滾出去,十日內就搬走,我頂多再補貼你五千兩,再多就沒了,你好自為之。」他能給的都給了,再貪心就是貪得無厭,他不會再縱容。
齊正英是懷著志在必得的心思而來,他認為虎毒不食子,略施壓力必能得到想要的,誰知卻是垂頭喪氣的離開,最後不但沒能成功反而把自己折進去。
他很後悔思慮不周,錯判了父親的想法,把沉睡的老虎當成無牙的貓,不知天高地厚的上前逗弄,這才被反咬了一口,鮮血淋灕,傷口深得只怕終其一生都無法痊愈。
沮喪、懊惱、不甘、悔恨,他知道自己已再沒有機會了,悲憤的垂下頭,以垂落的眼皮遮住眼底淚光,他緩緩往外前行。
「大哥。」
耳中聽見二弟的呼喚,齊正英面色冷然地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大哥,請留步。」齊正藤揚高聲音。
「你贏了,還想來打落水狗嗎?我的笑話你也看得差不多了吧!」他咬牙切齒地說。
「這給你。」齊正藤沒理會他的話,從懷中取出一疊契紙。
「什麼東西……」齊正英正想說不要,打算一把推開,眼角餘光略微瞄了一眼,撥開的手忽地停頓,僵在半空。
「祖母留下的田莊和鋪子,我分成四份,你、我、三弟、四弟各一份,至於三個妹妹,我會另外置三副頭面給她們當陪嫁,我不會獨佔祖母的私房。」他有能力賺比這些多幾十倍。
「你……你為什麼肯……拿出來?」他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喉頭抽疼,一股酸澀塞在胸口。
「因為祖母是大家的,不是我一個人的,不管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我們還是兄弟。」打斷手腳還連著皮呢,對內再怎麼鬥狠逞凶,也永遠改變不了他們是齊府子孫的事實。
這一番話讓齊正英頓感羞愧,「二弟……」
「什麼都不用說了,大哥,我都明白,你是害過我沒錯,但哪家的孩子不是打打鬧鬧的吵到大,要不是你,我還沒法認識隔壁的小姑娘,進而把她娶進門成為我的妻子。」
光是為了這一點,他就十分感激大哥。
齊正英看著他面頰上那道淡疤,「那個傷,我很抱歉。」
「都過去了,何必再提。」他不放在心上,因為這道傷,他有了夢寐以求的好姻緣,得其所愛。
齊正藤的大方放下,讓齊正英苦笑,「是過去了,只有我還想不透,胡裡胡塗地做傻事,以為沒有了你,齊府就是我的天下。」
他太不把嫡庶之別當一回事,腦子不清楚的認為有能力居之,若是他真把老二弄殘、弄死了,也還有老四。護犢子的嫡母絕不可能容忍他動老四一根寒毛,只要他敢生出惡毒心思,在他還未動手前,嫡母會先滅了他。
「大哥,我送你。」話不必多,一切盡在不言中。
齊正英揮揮手,釋然的揚眉,「不用了,有了這些饋贈,我會走得很穩,日後在生意上對上了,別把大哥宰得太凶。」
「親兄弟明算帳。」公歸公,私歸私,在商言商。
齊正英聽後,大笑著走開。
兄弟骨肉情,再怎麼不和也是一家人,如今這樣的結果算是最好了的吧。
看著兄長走遠的背影,齊正藤吐了口氣。
「二……二少爺,不好了,二少夫人暈倒了,她……」
「什麼,小小暈倒?」
不等飛奔而來的小廝說完,一下子血色全退的齊正藤面露驚慌,拔腿就跑,直往敬月軒而去。
一入屋,他的雙手還在抖著,與一位提著藥箱的老大夫錯身而過,可是他眼中看不見任何人,只有臉色蒼白的妻子。
「小……小小,你沒事吧?怎麼了?」
「瞧你一身汗的,嚇傻了吧?我很好,沒事,只是有了。」蘇輕憐笑咪咪地撫著肚子。
「有了?」什麼意思。
「有了孩子,你高不高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孩……孩子?
他先是一怔,繼是困惑,而後視線落在小手擱著的腹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狂喜不已的趴在她身旁。「小小,我會對你好,一輩子對你好,只對你好。我不會變心,只愛你一個,你要好好的,一直陪著我……」
這家伙樂瘋了,開始胡言亂語了。蘇輕憐同情地拍拍丈夫的背,心底溢滿如蜜一般的甜味。
「來,多吃一點,再吃一口,乖,你現在不是一個人的身子,多吃點,孩子才會長得快。」寵妻子的齊正藤刻意撥開雞湯上一層一層的浮油,小口的吹涼再餵孕婦。
「不……不要了,我吃不下,每天都吃得這麼油膩膩,我都快吐了。」等生完孩子她會肥死。
「吃。」
一旁有道權威的女聲不準她任性。
「娘呀,你要逼死你最可愛又孝順的女兒嗎?包括這一次,我今天已是第四次進餐了,我真的吃撐了,再也嚥不下去了。」又不是鄉村養豬法,拚命餵食好長肉。
「又在胡說八道什麼,都快是當娘的人了還這般嘴上沒把門,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一股腦的倒出來,不許再說什麼死不死的了。」犯忌諱,不吉利,孩子和當娘的都平平安安,福壽康泰。
要不是她懷著身孕,真想給她一顆栗爆。趙玉娘伸向女兒的手改敲為揉,把她一頭青絲揉亂了。
「又不一定說了就靈,你……好嘛好嘛,我閉嘴,當可憐的啞巴媳婦。」趙玉娘兩道刀子似的冷光一甩,識時務的蘇輕憐連忙脖子一縮,裝出非常乖順的模樣。
「你還可憐?有這麼多人伺候,你是好命到讓人想打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讓你吃點補身的還推三阻四,你看看外面有多少人連口飽飯都顧不上,這會兒還在發愁明日吃什麼。」女兒打小就沒吃過什麼苦,被一家人嬌養長大。
其實孕婦沒什麼好做的,也就吃和睡而已。
可是春芽、夏笙、秋嵐、款冬四個大丫頭卻異常忙碌,一下子開窗,一下子為主子挪挪靠枕,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下子又端來溫水讓主子漱口,一下子擺盆鮮花……
就看她們四人在那走來走去,也不知在忙什麼的忙得腳下不停,彼此雖無交談卻默契十足,不用分派活兒就知道該做什麼,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不會重疊或撞在一起。
不過在聽到蘇夫人數落小姐,小姐無奈的小意討好時,她們還是會掩口低笑,笑看主子耍賴。
「不能打,不能打,我很乖的,你看我笑得多惹人憐愛,娘忍心打壞我嗎?」她裝可愛的一眨一眨又長又卷的羽睫,把小女人的嬌憨和純真表露無遺,叫人真狠不下心責罵。
不能打,她就掐。沒好氣的趙玉娘輕掐女兒水嫩梨頰,「你還當你是小孩子呀!懷孕兩個多月居然沒發覺,你是傻了還是缺大腦,要不是發現得早,你這一胎準保不住。」
女子頭胎若沒保住,以後懷孩子會有困難,而且懷上了也容易滑掉,一次、兩次、三次後,身子就壞了。
而她這傻女兒還到處走走跑跑,到城外施粥,不怕遭人踫撞的親力親為,讓人一想到就為她捏了把冷汗,至今仍有些後怕,幸好打小的好運氣還是護著她,沒讓她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這又不能怪我,最近的事太多了嘛!」她小聲的嘀咕。
先是出嫁,而後掌家,接著祖母病逝,身為當家主母的她又要安排靈堂,還得準備喪禮事宜,然後又連下快一個月的雨,把人悶得快發霉了,最後再來個洪水圍城。
所有的事都擠在一塊了,她哪能注意到身體的變化,雖然她精於養生,也善於調理自己的身子,可是她天生體弱的體質只能調個大概,不定期的癸水幾時來她也拿不準。
有時一個月一回,有時兩、三個月來一回,她向來就是懶散的人,哪會去記住大姨媽來不來。
「你在說什麼?」趙玉娘狠狠一瞪。
母上大人威武,她示弱的縮頸,「沒什麼,娘越來越年輕了,像朵花似的好看,爹很滋潤你吧。」
蘇正通升官了,一跳三級,現在是從四品的知府。
「少貧嘴,別以為娘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你是我生、我養大的,還能瞞得住我。」
她就是被寵壞的小女兒。
「娘……」蘇輕憐嬌軟著嗓音撒嬌。
「岳母,勞你關心了,你這幾天來來去去也夠累了,歇個兩天,別讓小小擔心,她有孕在身,小婿會好好照顧她的。」看到妻子求援的眼神,齊正藤好笑地解危。
「是呀,是呀!娘,你辛苦了,雖然只是住隔壁而已,可是勞心比勞力更累人,女兒捨不得你太勞累,你累倒了,女兒不是更心疼。」她配合的直點頭,好不關切。
看到小兩口一搭一唱的,趙玉娘伸出一根手指,朝女兒眉心一點。「得了,我看你是巴不得娘快走,省得在你耳邊嘮嘮叨叨,煩得你叫苦連天,你這是在趕娘。」
她也有小小的抱怨,女兒長大了就不貼心了。
「怎麼會呢,我最喜歡娘了,娘是我的千畝田,萬軟地,女兒沒有娘可活不成……」
母愛最偉大。
「好了,好了,你給我躺好不要動,兒女是為人父母前世的債,我這算欠你了,你姊姊嫁得遠,我顧不上,也只有你這個小冤家讓我牽腸掛肚。」她將欲起身的女兒壓回床鋪。
趙玉娘又叨念了兩句,這才和帶著補品過來的陳嬤嬤離開。
她一走,這屋裡就顯得安靜了許多,可是……
雞湯還在。
「小小,不要看我,那是岳母燉了一天的慈母心。」齊正藤覺得一肚子油水,別再叫他代喝了。
「你不是說一輩子只對我好?」她撒嬌的道,使出美人計。
齊正藤硬著頭皮苦笑,「對你好就是不能跟你爭食,咱們的孩子在你肚子裡一天天長大,你不能不吃。」
「你只喜歡孩子。」她使起小性子。
「我更喜歡孩子的娘。」他端起雞湯,舀了一匙。
「我恨你。」明明很好喝的雞湯變難喝了。
「乖,喝完再恨。」他笑著哄人。
滿臉嫌惡的蘇輕憐捂著嘴裝吐,「不行了,我要吐了,快拿痰盂來,你離我遠一點,免得吐到你身上。」
他無動於衷,「小小,你是最好命的孕婦,大夫說你沒有妊娠反應,吃得好、睡得飽,臉色紅潤得像抹了胭脂。」
「……我真的恨你了,齊小胖子。」餐餐喝雞湯,好噁。
齊正藤失笑,「好,讓你恨,不過雞湯還是要喝。」
「……」她委屈含淚。
七個月後,蘇輕憐生下齊府的嫡長孫,齊向遠樂得嘴都闔不攏,和孩子的爹搶著為孩子取名。
方氏來看過一眼,從佛堂出來的她竟然異想天開的說要抱養孫子,不過被齊向遠、齊正藤兩父子給一口回絕了,沒給好臉色的叫她回去抄經,多看佛經好修身養性。
只是不知是死心了還是真被佛祖感化了,方氏此後倒是一心向佛,初一、十五開始茹素,一串佛珠不離心。
至於田氏則生了一名哭聲如幼貓的女兒。
五年後。
人生如白駒過隙,一轉眼蘇正通又升官了,他為官清廉,公正又無私,深受百姓愛戴,在任期屆滿時被調回上京,從地方官升職為吏部侍郎,官從三品,獲贈四進官宅一幢,俸祿也增了一倍。
蘇輕憐的田地越置越多,蘇承文的酒樓、藥膳館、火鍋店、燒烤店、四季蔬菜館也越開越多,裡面的食材全由妹妹的莊子供給,他賺得缽滿盆溢,儼然是連鎖業大亨。
不過他至今尚未娶親,不管他娘怎麼逼他,都不肯點頭娶妻,揚言要找到情投意合的女子才肯成親。
而叫人意外的是,自小不愛讀書的蘇承武居然走上科舉之路,他考上秀才又中舉人,目前準備明年的春闈,依他自己的說法,是非常自信會上榜,父子兩進士,蘇家又多了個當官的。
至於齊府,兩庶一嫡三個女兒都出閣了,可是都嫁得不遠,就在鄰近城鎮,來回往返一天左右。
這也是蘇輕憐身為二嫂的用心,不要嫁太遠才有娘家依靠,若有事遣人回來說一聲,一府上下立即能打上門。
什麼婆媳問題?把人家兒子打怕了,看當娘的還敢不敢吭一聲氣。
庶子齊正風成親後就搬出去了,齊正藤同樣給了他幾間鋪子和田莊,以及幾千兩花用,漸覺花容老去的金姨娘也跟去和兒子住_,她現在是祖母了,有兩個白胖孫子繞膝。
沒有了方氏的挑撥,齊正雲跟在齊正藤身邊學做生意,兄弟兩人感情越發的好了。
方氏禮佛,金姨娘走了,周姨娘因生性尖酸刻薄而老得快,一副老態,因此一屋子女人爭了大半輩子,最後陪在齊向遠身邊的,竟然是丫頭出身的陳姨娘,快四十歲的她還有了身孕。
「哇,你看這片土地多肥沃,黃澄澄的麥子顆顆飽實,都快垂到地面了,若是能釀成酒一定很好喝。」冒著泡沬的啤酒,冰冰涼涼的冰塊一加,澄黃色的酒液多誘人。
「小小,你又想買地了?」饒了他吧,她買得還不夠多嗎?她是甩手掌櫃,勞累的人是他。
當了娘後更顯嬌美的蘇輕憐沒好氣的一睨,「買地礙著誰了?我就是張狂得不可一世的地主婆。」
「你知道你有多少田地了嗎?」這聲音有點虛弱,彷彿有種負荷不了的無力感。
錢太多無處花也很苦惱。
「良田千頃又如何,我還想買上萬頃呢!把看到的土地都變成我的。」她痛快地發下豪語。
說實在話,蘇輕憐也不曉得她究竟有多少土地,她只喜歡買,買了看適合種什麼便建莊子,請管事、買種子,頭一年還巡個兩回看看作物長勢,之後就年年等著收成。
若要知道真正的數量,問夏笙最清楚,她……啊!她和秋嵐嫁給府裡的管事連生、福生,他倆也不是別人,就是二條、索子,蘇輕憐嫌他們的名字難聽就給改了,夏笙、秋嵐則成了管事媳婦。
春芽嫁了她表哥,離府了,款冬則和鋪子上的掌櫃成親了,小夫妻倆管著蘇輕憐的米鋪,生活優渥地也買起小丫頭伺候。
「你那麼貪心幹什麼,我又不是養不起你。」他都成了三省首富,銀子多得花不完。
她鄙夷的一瞪眼,「你這皇商已經有錢得連皇上都想向你借錢,為什麼你還要做生意,把那些可憐的小行商併吞?」
五十步笑百步,他也沒好到哪去。
齊正藤擁著妻子,眼底是數年不變的寵溺,「好,你想買就買。」滿足她是他最大的愉悅。
聞言,蘇輕憐滿意地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山,「買下它吧,我想種茶,我們喝的茶葉是蒸煮過再曬乾,味道不香,我們自己制茶,用炒的……」
「炒茶?」聽起來滿有意思的。
坐在馬車上的夫妻看著車外綿延不絕的土地,兩人不時相視一笑,在他們身邊或躺或臥三個睡得正沉的孩子,淺淡如水的日子也過得愜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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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6-11-12 10:27:34
後記
蘭花盆裡的嬌客
寄秋
野鴿子魔咒嗎?
還是斑鳩也會念巢。
每年二月過後,秋家陽台的同一盆蘭花上,不管秋如何除草,插上筷子防止鳥類築巢,每回只要秋一不注意,蘭花盆栽上就會多出雜草築成的半個鳥巢,供成鳥下蛋。
真的很快,一個鳥巢不到半天就築好了,讓秋措手不及,氣得牙癢癢地想拆巢。
可是巢還沒拆母鳥就下蛋了,一日一顆,一共只下兩顆蛋,秋一看到蛋就知道完了,沒轍了。
秋不殺生。
因為它們是野生的,並非人工飼養,所以秋才常想那是它們自由自在的生命,咱們又不吃它們,那就由它們去吧!忍耐一個月也就飛走了,到時再把鳥巢拆了。
但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上一窩長大的幼鳥飛走才兩天,秋在寫稿,想著寫完稿再來「整修」蘭花盆栽,誰知澆花時又看到一對斑鳩飛來,應該是一公一母吧,身上的羽毛明顯不同。
唉?不要吧!不會明天再去陽台看時,原有的舊鳥巢又多出一顆蛋了呀?!秋快瘋了。
不是秋沒有愛心不讓母鳥產卵,孵化,而是想到禽流感,它們就在窗戶旁邊,況且那些鳥屎……
別把畫面想得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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