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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49:58     標題: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6-12-8 17:49 編輯

【書名】:詩酒趁年華

【作者】:我想吃肉

【內容簡介】:

  顏神佑不滿一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周圍的女人都兇殘到了一定境界。

  所以,她下定決心,一定要以長輩先賢為標榜,要更霸氣側漏一點,不要讓長輩的威風在自己這裡失傳。

  首先,把雙Q欠費繳上…… 其次,多多向前輩先賢學習。最後,創造兇殘新境界!

  穿越一回不容易,可不是為了委屈自己當小媳婦兒來的!

  可是……她是來給人當閨女的,親爹還怎麼看怎麼不靠譜。求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0:18

第1章 坑爹的處境

  有一個嘮叨的奶娘,無疑是穿越人士的一件幸事。通過她的嘴巴,你能夠知道許多背景資料,從而免去了自己的許多麻煩和危險。哪怕是個胎穿來的,有這麼一個介紹背景資料的人物,也是節省了許多時間,可以及早作出應對。

  可是聽完這位的嘮叨之後,本名譚夕、現名還不知道、也許還沒有起的某人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厥過去!

  這奶娘年紀並不大,目測著不過是二十來歲,高個頭兒,略略有些發福,一身乾淨整潔的褐色布衣,頭髮挽起作婦人髻,插著兩枚銀簪子,圓圓的臉兒,眼睛透亮顯出頗為能幹的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尖刻的碎嘴婆子,難為她居然這麼能說。

  奶娘如是說:“他們顏家一窩子的騙子,沒見過偏心成這樣的父母,什麼樣的好事旁的兒女都有,獨獨閃下你們這一房,果然是根基淺薄沒教養的人家,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奶娘又說:“郎君真是荒唐,鎮日出去與一群狐朋友狗友鬼混!與那些沒規矩不講究的田舍郎一處廝混,越學越壞!娘子本是他們顏家千求萬求來的,他竟然……竟然還出去與那些個賤人一處吃酒!與說親時說的全不一樣,傳聞裡'讓位與弟'的好名聲也是假的。小娘子,你娘不容易,她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孩子,就指望著你了,你可以好好聽你娘的話,要爭氣,你長大了要有出息,要好好兒地孝敬她啊!”

  說這些的時候,奶娘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動作輕柔而小心,顯得十分忠心周到。可這嘴裡的話,真是句句戳心。

  好麼,她遇上渣爹了!不對,是她娘遇到了一整個兒的渣婆家了。身為人家閨女,她的處境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譚夕算有點古代常識,知道這“郎君”約摸是說的男主人,代入語境,就是說她這一世的爹。“娘子”自然就是她的生母,“小娘子”估摸就是說的她,她爹姓顏,她自然也姓顏。

  通過分析可知,她娘是名媒正娶被“騙”來結婚的大老婆,原本聽說丈夫名聲很好,拜完天地才發現丈夫不靠譜,想後悔也晚了,現在閨女——也就是她——都生出來了,更沒辦法反悔了。她有理由相信,這個“鬼混”不止是喝酒賭錢那麼簡單,搞不好還要上個青樓啥的。她娘還只有她這麼一個閨女,連個兒子都木有!這奶娘應該是她娘這邊兒的人,不然不會這麼說她爹家。並且,她娘這邊兒挺瞧不上她爹這一家的。

  好了,現在知道了這些情況,她能做啥?縱有千般本事,也得等她能說話、能走路,有點執行力……再說啊。

  認命接受了穿越的事實,都努力調心態,決定做個識時務的種田派了,哪知道家裡的人都還沒認全,就感受到了生存的不易。譚夕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這奶媽是胡說八道的。不過,在她心裡,已經做了出壞的打算了——奶娘說的,或許都是真的。

  還沒過周歲呢,要不要這麼早知道這麼慘的情況?!再者,光知道了家庭環境,她還不知道現在處在什麼朝代!

  可一個奶娘,又不是度娘,怎麼會事無鉅細地介紹呢?想知道,她還有得聽呢!

  讓譚夕最鬱悶的是,這位奶娘大約是她娘的忠僕,每天照三餐地給她念叨著“他們顏家沒好人”、“你娘不容易,你娘很可憐,你要聽話懂事爭氣孝敬她”、“你爹是個不干正經事的浪蕩子,四處拈花惹草,你別理她”,再沒多少有用的信息了!總要聽她念上幾十回上述內容,才能從裡面夾雜著聽一點有用的信息,比如罵她祖父“你阿公,腳上的泥還沒洗乾淨就開始擺老太公的譜了,打量人不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呢?沒規沒矩,真是可笑!”

  還有說她伯父的“大郎也是,做人阿爹的不理事,做人兄長的,親兄弟也不管束管束。還說他明白事理呢,他們顏家可真是好笑。”

  譚夕想,這位奶娘說這些的時候,大約是選擇性失憶,忘了懷裡抱著的這個奶娃也姓顏。這位大姐一點也不覺得身為人家傭人,說主人家上上下下的壞話有什麼不對。不但是奶娘,連著譚夕能看得到的、常在屋子裡的四個梳著雙鬟的丫環,也沒一個出聲勸的,並且都做出了同仇敵愾這個表情來。

  這四個丫環她倒都認得,都是七、八歲的年紀,粉嫩嫩的小姑娘,名兒估摸著是後改的,十分配套整齊的梅、竹、蘭、菊,讓譚夕總是想起天山童姥家的四胞胎來。穿著一模一樣的綠色制服,樣式卻是直裾。

  四人正在活潑的年紀,平日里在譚夕眼前,或曰在奶娘跟前,卻都是安靜沉默,從不亂說話。這讓譚夕分外奇怪,看這調-教丫環的手段,可見不是一般人家,一個奶娘卻又這般放肆地說主人家的壞話,雖然聲音不大,近乎耳語,還頗有些給小主人洗腦的嫌疑——到底她媽跟婆家有多大的冤仇?

  好容易聽了奶娘念了好多日子的經,知道了一些事,也對另一些事情越發覺得看不透,這一天,她被奶娘抱去給她娘來看。就聽她娘說:“阿家今日發話,命我們妯娌自與孩兒取名,她便叫神佑吧。”

  取了個小名兒,叫神佑。這下好了,名也有了,姓也有了,齊活兒,從此她就是顏神佑了。顏神佑心說,這名字聽起來奇怪了一點,倒也應景,自己確實需要一些好運氣。

  奶娘卻又心細,多問一句:“娘子,那兩家的小娘子都叫什麼呢?”

  顏神佑她娘淡淡一笑:“她阿姊名福慧,三房的那個,還想著呢。”

  奶娘跟著嘲笑:“且得想半天呢!嘖,三娘子上回還鬧笑話兒呢,自己的名字都不識得……”

  顏神佑豎著耳朵正聽這八卦聽得入神,難得奶娘這回換了個人來吐槽,她聽著頗覺新鮮。就聽她娘截口道:“說這些個做什麼?名字好與不好的,還須看各人用功。來,把神佑抱來我看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0:32

第2章 人造小神童

  顏神佑的娘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來看閨女的時候並不多,之前幾個月,顏神佑都是跟著奶娘一處呆著。當然,還是嬰兒的她,最初的幾個月是聽不清也看不清的,不記得那會兒見多見少。反正吧,自打她能聽能看了,就很少見到她娘,只模糊記得一個剪影而已。

  然而自這一天起,每日里卻硬抽出時間來教育女兒--孩子快八個月了,得開始教說話了。別看平常放心奶娘帶著,可統共就生了這麼一個寶貝疙瘩,還跟丈夫不睦,自然是要珍重地教育。先前是因為新嫁娘又有諸多麻煩事務,孩子又小,不須教育,這才放開了手去。眼下卻是恨不得時刻帶在身邊,一眨眼就把知道的都會了。教孩子,不止是教她識幾個字便算完,還要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處事之道,言傳身教、耳濡目染。

  顏神佑的娘看起來十分之年輕,以至於顏神佑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的耳朵沒有發育完全聽錯了。這麼個高中生的模樣兒,已經是她娘了?結婚生子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事實就是如此,顏神佑她娘還就是十五歲嫁人,十六歲生了她,如今她沒滿周歲,她娘也僅僅十七而已。可不就是青春粉嫩麼?可惜,這臉上總帶著一抹淡漠,只有在看向女兒的時候才泛起一抹溫柔的笑來,那笑,也是淡淡的。

  顏神佑打一看清她娘的長相,就大氣也不敢出。她娘是個美人兒,長得相當大氣,白淨的面皮瓜子臉,長長的眉毛,一雙鳳眼,鼻如懸膽,櫻桃小口顯得略略豐厚。一頭烏鴉鴉的頭髮挽作個低髻,插幾枚釵,也是錯落有致,並不是黃烘烘堆滿了頭,亮閃閃恨不得顯出自己有錢。長裙曳地、廣袖博帶,衣服上雖沒什麼紋繡,色彩也不那麼活潑鮮亮,卻是做工精緻,完全是工筆劃里古代仕女的模子,一舉一動,彷彿都帶著嫻靜的氣息。特別特別地有正室範兒。

  顏神佑一看她的打扮,大約能判斷出來,這年代,如果是她曉得的歷史的話,當在秦漢之後、隋唐之前。如果是架空,那就只好等著科普了,不過估計也是差不多的年份。比如這一身衣裳,就是曲裾,那照常理推測,年代就不會太晚。

  她娘出身不簡單,在扛住了奶娘的廢話洗腦之後,顏神佑好不顏易在她的話裡找出了她娘的出身——名門姜氏。果然是教養得很好,舉止有度,連聲音都溫柔得恰到好處:“大娘今天有沒有淘氣?來,我看看。”說著就伸手抱了顏神佑去。

  顏神佑被她這把聲音鑽進耳朵裡,只覺渾身舒爽,好像連加了七天班,被拉去泡溫泉一般,泡得每一個細胞都會展開了,魂兒都飛到頭頂差點沒回來,口水幾乎要流了出來。心說,這長得可真美啊!求長得像娘!

  家裡有這樣的美人,老公怎麼能值得出去鬼混呢?真是有眼無珠!顏神佑對她爹的頭一個評價就是——沒有審美。然後揚起一抹笑來,試圖安慰這個在她心裡還是未成年人的娘。

  乳母在一旁笑道:“娘子看,小娘子笑了。”

  姜氏也笑道:“好好。來,你叫娘,叫娘--”

  乳母也在一旁攛掇著讓她叫,還說:“娘子放心,奴婢每天教小娘子,小娘子這般聰明,必能學會的。”

  姜氏臉上的笑淡了下來:“要是不能聰明到極點,我倒寧願她笨些個,免得不上不下的,看事兒看得明白,卻又沒有破解之策,不過徒增煩惱。倒不如什麼都看不明白。”

  顏神佑怔了一下,聽這意思,眼下難處還不小?扁扁嘴,掙扎了一下手腳吸引了注意力,努力試著發音,也不過發出些個“咿咿呀呀”,聽著完全不像。姜氏聽著女兒稚嫩的聲音,才重新笑了起來,頗覺快慰。

  不可否認,是人都有點顏控,顏神佑也不例外,尤其美人是自己親娘的時候,連同性相斥的手續都免了,只求親娘的基因霸氣一點,能覆蓋她那位至今沒有印象的爹的基因。每日里見這美人娘在自己面前溫言相勸,教她說話,顏神佑也忍不住努力向上。

  她想明白了,從奶娘的態度來看,這顏家,就是她家,真不太好混,其他人還沒見著,可就衝這十天半個月沒見著一回的待遇,就知道各方的立場了。這屋裡的這些個人,就是她的盟友了。阿彌陀佛,我黨工作一大方針: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雖然親娘的理論聽起來有一定的道理,只不過處在這麼個環境下,她還是想表現得優秀一點,這樣話語權才能多一點。要不然到時候落個呆呆笨笨的名聲,指不定就叫這家人仨瓜倆棗地給賣了。傻人有傻福這種事情,她是不敢直白地理解的。她一直覺得,這個“傻”才不是真傻,應該是“大智若愚”才對。人的生存空間都是自己爭取來的,扮豬吃老虎神馬的,也先得是個“扮”的才行。

  這麼想著,她就越發的努力,畢竟住進了個沒喝孟婆湯的靈魂,不出幾日,她已經能夠發出像模像樣的“娘”了。至於“爹”她是一直沒見著,印象裡家裡還有其他的人,這幾日也都沒見過。所以這些稱呼,她都沒有練習,只在心裡默默念了一回。不敢說出聲來,怕與本地的稱呼不相匹配而惹出麻煩。

  在姜氏又一次逗她的時候,顏神佑也相當不客氣地大聲說:“娘!”

  姜氏十分驚喜,額頭抵著額頭地道:“你再叫一個,再叫一個。”

  顏神佑從善如流:“娘娘娘娘……涼涼……”喊得次數太多,走音兒了。

  奶娘開心地道:“我就說,咱們小娘子是最聰明的,這家一輩兒三個小娘子,就咱們小娘子最出挑。”

  姜氏的臉色黯淡了下來:“出挑又如何?誰叫她不走運投生到我這裡來了呢?再出挑,沒個出挑的父親,以後……也……罷罷,她總還有我為她打算。阿圓,你來……”

  奶娘阿圓附耳過去,聽姜氏吩咐了幾句,連連點頭:“您放心,我一定傳出去。還要多教小娘子幾句話才好。”

  姜氏道:“我省得,”一面看向女兒,“你乖,要好好學,明白嗎?”

  顏神佑當時不明白,一刻鐘以後就明白了——這位虎媽在教沒滿周歲的小朋友背古詩!顏神佑想,學就學吧,公私兩便,大家雙贏,也練得認真。姜氏嗓子好聽,用一種特別的調子念出來,入耳別有一番風味。

  顏神佑內心略複雜,姜氏念的這些個詩聽起來都很美,就是一句熟悉的都沒聽過,臥槽!這不會是架空了吧?這不坑爹呢嗎?兩眼一抹黑,啥劇情都不知道了!一般在她這種情況下,她跟她娘兩個明顯屬於失意群體,想翻身,那得是站隊站對了,才能有前途有希望,現在她什麼都不知道了,這要怎麼改變困境?靠磨的嗎?你想磨,還得別人給你磨。

  顏神佑特別忐忑地背著詩,說來也怪,也許是年紀小的緣故,她覺得這回的腦子比上回還要好使那麼一點,背東西特順溜特快,幾乎是聽一遍就能記下來了,剩下來的不過是練習發音而已。登時大喜,穿越一回還能掉落“過目不忘”技能嗎?必須善加利用!

  姜氏卻分外仔細,一日聽女兒的聲音,忽然說:“阿圓,別總逗她說話,休要累著了嗓子,得不償失。”

  顏神佑一怔,她自己都不太注意這事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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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幾日,整個顏家上下都傳遍了,二房的小娘子,堂姐妹裡排行第二的小二娘,她是個八個月就會說話的“神童”!八個月會說話並不算特別稀奇,顏神佑特別難得的地方不僅在於會說話,她不是只會一兩個詞,是能說出許多字詞,還能說些短句了。彷彿“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神鳥,端的是靈異。

  在“會說話”後不久的一天上午,姜氏不在,以顏神佑的經驗,她大約是去給婆婆立規矩兼處理自己一房的家務去了,顏神佑就跟著阿圓唸書。出乎意料的,阿圓文化水平還不低,一句一句地念詩給顏神佑聽。

  阿圓念不一會兒,兩個穿著深藍衣裳、十四五歲的丫環過來了:“老夫人聽說小娘子會說話了,要看看呢。二娘子使我們來招呼一聲兒,阿姐給小娘子包嚴實些,快些抱過去罷。”

  阿圓卻是個仔細的人,多問了一句:“都有誰在老夫人跟前呢?”

  小丫環答得也爽快,一個圓臉兒的答應道:“三房的三位娘子,還有咱們家出門子的大娘,今日也回來看老夫人呢。”

  阿圓也回一個笑:“有勞。”說著,就動手把顏神佑給包了起來,又對顏神佑配的幾個小丫環道:“阿蘭阿菊隨我一道去吧。”她這也是留了個心眼兒,萬一有個什麼傳話跑腿的活計,還是自己的人用起來放心。

  收拾妥當,一行數人往正房裡走去。

  暮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阿圓卻很仔細,不令陽光直照到嬰兒的眼睛,一手抱著,一手護著,十分地上心。

  正房並不很遠,不多時也便到了。還沒踏進房門,就聽到有人說:“來了來了。”到了屋裡,顏神佑一時不能適應光線,閉了閉眼,還覺得眼冒金星。阿圓已經抱著她上去請安了,也不是跪,就是福一福:“小娘子請老夫人安。”

  老夫人似乎心情不錯,道:“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顏神佑心說,這聲音聽起來也不很老吶!聯繫她娘的年齡,再推斷一下,這位“老夫人”,確實不會很年老。抬頭一看,可不是,頭髮只在兩鬢略有幾根銀絲,乍一看幾乎要忽略了過去,一身深紫的曲裾,又罩一件絳紅的外袍。“老夫人”的面相看起來頗為莊嚴,跟姜氏一樣,很有正室的範兒。

  就聽老夫人說:“都會說什麼啦?”說著就把顏神佑給抱了過去。阿圓從一旁道:“會叫阿娘了,也會念幾句詩。”

  這時候就聽到一把清脆的聲音笑道:“是啊,快來叫我們聽聽,也好開開眼。八個月會說話的神童,我們還沒見過呢。也不知怎麼的,我們家的那個到現在也不會說,大嫂家的福慧也是不開口,獨就二嫂的閨女會說話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0:46

第3章 親爹不及格

  顏神佑扭著個頭一看,就看到老夫人右手邊第二個、姜氏下首一個穿著大紅衣裳、髮髻高高的年輕女孩子在那兒笑著說話呢。這人長得與在座的都不太一樣,不是說不漂亮,也是個美人兒,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可無論怎麼看,就覺得氣場跟旁人不太一樣。說是女孩子,是指年齡,其實也是梳著婦人髻了,顏神佑看她坐的地方,大概就知道,這就是她三嬸了。至於姓名,待考。

  顏神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除了姜氏,其他人的衣服,包括老夫人,都挺喜慶的。比如說眼前這個,再比如說老夫人左手頭一個一身淺紫、左手第二個一身鵝黃,老夫人都是絳紅外袍,獨姜氏一身月白。髮型也是,旁人都是高髻,姜氏乃是矮髻,一抬眼,老夫人這個頭髮還戴了個假髻,好顯得頭髮多些。再觀察一下,其他人頭上的,似乎也有假髻,就姜氏沒有。

  真是奇也怪哉!

  正想著呢,就聽那淺紫衣裳的開口了:“我家那個,卻是我口拙,教不大好,回去也好加緊教一教才是。”她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顯得十分年輕,給顏神佑的感覺跟姜氏頗像。顏神佑一猜,就猜著這是她伯母。同樣不知姓名。

  那大紅衣裳的笑道:“我平素也沒少教她,怎地還是不開口呢?她比她二姐不過小十幾天,怎地就不能夠了呢?要說起來,這八個月會說話的,確實少見,咱們這侄女兒,與旁個人都不一樣。”

  那鵝黃衣裳的也笑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話都叫你這做娘的說了,她可不就沒得說了麼?你要不少說兩句試試?總是不至於壞事的。”不用說了,這是顏神佑的姑媽。

  顏神佑被老夫人抱著,就聽著底下唇槍舌箭的,心說,我娘人緣兒不壞啊!倒是這三嬸兒,彷彿不被待見,怎麼我那便宜爹倒被阿圓奶娘罵得狗血淋頭了呢?

  顏神佑一邊尖起耳朵偷聽,一邊走著神兒,越發弄不明白這家裡的生存形態了。要說這三嬸兒討人厭受排斥吧,可三嬸兒是一點兒也不見避讓,哪怕婆婆在上頭坐著,還是搶著說話。要說姜氏人緣好,有人為她出頭吧,可看姜氏的這身打扮又不像受崇敬的樣子。

  顏神佑自己知道,姜氏的生活是極精緻的,她親耳聽到的,姜氏昨天還說:“將入夏了,要換新香來。”別說是姜氏自己了,就是阿圓,乃至於梅、蘭、竹、菊幾個,都是識字的人。反觀顏神佑她三嬸兒,是被阿圓公然嘲笑不識字的。

  這一家子,里里外外的,都透著古怪。

  就在這個時候,老夫人發話了,還是對著她說的:“阿囡,叫阿婆。阿——婆——”

  顏神佑這貨如今說話是毫無壓力,張口就來:“阿、阿,波……婆。”稍一調整,她就比較標準地發音了。她一開口,一屋子都安靜了下來,淺紫衣裳的大房娘子笑道:“這說得可真好。”老夫人也比較滿意,含蓄地對姜氏點一點頭:“你做得很好。”

  姜氏欠一欠身。

  顏神佑這會兒才發現,姑嫂幾人都坐著個凳子不像凳子,椅子不像椅子的方塊疙瘩上,獨老夫人坐榻,幾個女人還不是垂著腿坐,而是把這坐具當成席子樣的坐法。再一想,家裡的傢俱,也是以矮的居多,對自己處的背景便有了更深一點的認識。至於其他方面,待考。

  鵝黃衣裳的女孩子長得有些像老夫人,只是眉宇間更活潑一些,下了坐的被稱為“秤”的坐具,湊到了老夫人的跟前,拿一根手指頭輕輕抵著顏神佑的小下巴,讓她叫姑媽。顏神佑保持著從善如流的優良品質,叫得特別歡實。姑媽開心了,連說:“真好真好。”

  姜氏心裡舒坦,面上卻並不很帶出來,眼角一看坐在她下手的弟妹,唇角卻勾出一抹冷笑來。從頭至尾,她都沒與這位弟妹搭過一句話。那廂裡,大嫂柴氏卻與三弟妹趙氏略說了兩句:“要換香了,你們準備了沒有?”

  柴氏與姜氏都算是世家出身,妯娌三人裡,獨這趙氏的父親卻是剛剛有了些軍功得以封侯的人家。雖也算有錢有權,然而生活的細節卻還是沒辦法注意得到。趙氏臉上一紅,旋即順竿兒爬:“還要請阿嫂疼我一回。”

  老夫人年紀也不很大,四十來歲模樣,耳朵卻很好使,也發話:“阿柴與阿趙合些香罷。”柴氏答應了。

  趙氏也笑著應了,肚裡卻不甚開懷,她想的卻是討個方子,哪知婆婆與大嫂是寧願與她香料,也不肯與她方子,她又以不敢開口來要。她自打過門兒,是想與妯娌們一較長短的,哪知道除開自覺得顏色比旁人好,丈夫比二叔爭氣,餘者都不如人,便起了偷師的主意。

  這二嫂也不是吃素的主兒,她仗著公婆偏疼她這一房,撒著嬌兒地管姜氏討過一回合香的方子。哪知姜氏當面兒說回去找找,叫她不用擔心。轉天就遞話兒回家,第二天姜氏的哥哥就帶著人往趙氏娘家去,道是趙氏管姜氏要秘方,這是娘家帶來的,她出嫁女不敢自專,回家問娘家人。姜家便要問問,趙家是個什麼章 程“府上也不是燒不起香的人家,怎地叫出嫁的閨女四處討要?”

  趙氏的父親與公爹是一道升上來的同僚,關係原就好,同是阿圓口裡說的“腿上的泥還沒洗乾淨”的暴發戶,相當有土鱉的氣息,當時氣得要命。回家就派人把閨女接了回來一套罵,轉手送了一箱子的香料給閨女燒。當時就成了京城的笑柄,趙氏臊得三個月沒敢出門兒。她哪是缺香料呢?

  打那之後,趙氏對姜氏就多了幾分忌憚提防。心裡卻又鄙薄姜氏,以其小氣,又以其丈夫無能,不如自己丈夫,“也就只有這些舊家的破爛規矩能贏人了”。

  老夫人聽了這些個,依舊不動聲色,卻把顏神佑遞給女兒抱著:“你仔細些兒抱,”卻又問姜氏,“你父親週年忌,我彷佛記得就在這幾日了?”

  姜氏原坐回去了,又下地欠身道:“是。”

  顏神佑在她姑媽懷裡一扭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是帶著孝,所以才與旁人不一樣呢!

  老夫人沉著臉道:“使人喚二郎回來,這幾日都不令他出門!到了後日,你們徑從這家裡過去!”

  姜氏低聲又應了一聲:“是。”

  趙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再說什麼,思及這大姑子還在眼前,丈夫又叮囑過大姑子與丈夫不睦,恐說出去的話被她這齣嫁了的嬌客堵回來,又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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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老夫人一句話所賜,顏神佑才正經八百兒地見了一回她這一世的親爹。

  顏神佑的爹也很年輕,看著也就是個高中生的年紀,長得卻是真心好看,好看到顏神佑覺得如果長得像爹,也不是件壞事兒。顏神佑的爹名叫顏肅之,與妻子姜氏同齡,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眉心正中一顆紅痣,彷彿是硃砂點就一般。頎長的身材套在一件大袖寬腰帶的曲裾裡,腰收得極細,袖子卻幾要拖到地上,頗有幾分風流倜儻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懵懂的時候見沒見過這個少年,可自打她能看清楚東西了,印象裡就沒有這麼個人。現在大家告訴他,這個桃花眼兒是她親爹,可真是……意料之中啊!

  看那桃花眼兒,看那薄嘴唇兒,看那一抹笑,怎麼看怎麼透著邪性。看起來就像是個三心二意的主兒,再加上幾個月都能在閨女醒的時候來看一眼,顏神佑覺得,奶娘是真的沒冤枉他!

  這一位說話也夠有趣的:“時候到了叫我。”

  姜氏眉毛都沒動一根:“嗯。”

  顏肅之渾不在意,正眼都沒給老婆一個,倒是給了閨女一個眼神兒:“會說話啦?”說完,也不逗閨女叫她喊聲爹,一甩袖兒,他抬腳又走了。留下顏神佑目瞪口呆:這都什麼人吶?重男輕女?娶了仇人的閨女當老婆?別有真愛?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顏爹肅之,在閨女這裡的第一印象,不及格。

  再看姜氏,顏肅之一出門兒,她就氣得雙手發抖,好險沒厥過去!抖了一陣兒,把顏神佑抱到懷裡,不多會兒,就把顏神佑那新換的小褂兒哭濕了。往日里阿圓話最多、罵顏肅之罵得最狠,此時卻不多言,一句壞話也不說,等姜氏哭了一會兒,才說:“小娘子衣裳濕了,我給換一件去。”

  姜氏眼睛紅紅的,臉上猶帶淚痕:“我來。”

  一面給顏神佑換了衣裳,阿圓已經與姜氏身邊的婢女交換了一個眼色,婢女頭兒叫阿方,與阿圓卻是同期,兩人很有默契。一個眼色下去,阿圓只管引著姜氏說顏神佑:“多懂事兒啊,不哭不鬧的。”阿方已悄悄下去使人兌了熱水,來給姜氏洗臉。

  姜氏本就年輕,又在父孝裡,並沒有傅粉,擦一把臉,又敷一敷眼睛便可。洗完了臉,又要當成沒事兒人一樣,繼續教閨女數數兒。

  顏神佑是打的搏一個“聰慧”的名聲的主意,不是她不孝,實在是這個爹一副很靠不住的樣子,她恐怕得自己拼,裝死是不行的,必須鬧騰。她又想令姜氏寬心,是以姜氏一教,她就裝成“學會”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1:00

第4章 週年祭見聞

  生了個聰慧的女兒,是姜氏婚後生活的一大慰藉,有這麼個小東西在身邊,聽到她軟糯糯的聲音,姜氏便覺得,這以後的日子也沒這麼難熬了。哪怕丈夫不靠譜儿,好歹自己也算是有個依靠了。至如再生一個兒子這樣的事兒,她一時半會兒,是不肯去想了。

  一轉眼,姜氏父親的周年忌便到了。姜氏是出嫁女,不須守三年孝,然這一日,卻是必得攜著夫、女回娘家的。此時姜氏便不免要慶幸,婆婆雖是偏心,面兒上的禮數還是周到的,硬是壓著顏肅之往姜家去了。

  姜家與顏家一樣,都在京城。是個不大不小的世家,雖不如幾個一等的門第那般耀眼,卻也是世人羨慕的所在,尤其是在二十餘年前那一場“丙寅之亂”之後,姜家的名望日隆。與之相反,顏家卻是在顏肅之他爹那一代才發家的,真真正正的土包子。還是土包子裡,最讓人看不起的行伍出身。

  就這麼兩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人家,偏偏就結了親,看著還是顏肅之這貨意見比較大。明明這世道,土包子家是爭著娶世家女的。當年“丙寅之亂”,事發在丙寅年,亂軍入城,一件頂要緊的事,便是搜羅這些世家女子,用以改良血統、充門面,可見其搶手。如今沒有兵亂了,世家女卻不能夠靠搶得來了。

  到得姜家,姜氏自往後面,與母親、嫂子、姐妹們一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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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們在前堂裡,几案已設。姜氏的姐姐嫁與太府寺卿蔣融的兒子蔣溪,這一對兒卻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娶了世家女。今天這樣的日子,蔣溪自然也來了。一看顏肅之衣裳是穿對了,人卻沒個正形兒,臉上雖不說是嬉笑,卻也不那麼悲傷肅穆,忍不住便想藉著玩笑話來敲打一下這妹夫。連襟之間說話,總比大小舅子挑理兒要好。岳父的周年忌,最好是一順到底,不要生出什麼故事來。

  哪知蔣溪將將抬腳,便叫大舅子姜戎一把按住了,蔣溪一回頭,正看到姜戎苦笑著搖了搖頭。蔣溪只得回了個無奈的笑影兒,心說,這叫什麼事兒呢?不由更鄙視地看了顏肅之一眼。哪怕你爹算是救過岳父家的命,你一土包子能娶這樣的好媳婦兒也是兩不相欠了,你這擺臉子給誰看呢?

  當年的“丙寅之亂”,也是前朝到了末帝時氣數盡了,引得天下逐鹿,不幸叫一班兵痞先入了京,一向養尊處優的世家頗吃了些苦頭。姜家亦然。旁人家裡,也有武裝起家丁來抵抗成功的,也有先期出逃的,然而更多是許多人家由於優雅慣了,武備下降——誰個住在京城裡,會時刻想著有人破門而入呢——被叛軍勒令交出子女的。

  姜家雖然不是當時一等的門第,卻也頗為自傲,很有一點節操。亂兵登門之日,姜戎的叔叔帶著家丁在正門口兒攔著,沒攔住,還被打傷了,不幾日便不治而亡。亂兵正門,正堂之上便高懸著三個年輕女子——皆是姜戎之姑母。叛軍當時也傻了眼兒了,迷迷瞪瞪去向上峰請命。一來一往,待上頭髮令,沒女兒便要他家拿媳婦兒抵數,家裡的女眷都要上吊時,救兵來了。

  領兵的便是顏肅之的父親,顏肅之的父親隨著今上的父親混,次後跟著今上混。待先帝登基,便做到了右將軍。今上即位,他又做到了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開國縣公。

  就算這樣,依舊是大家瞧不上眼的沒家教的土包子一隻。然而憑著這救援之恩,顏肅之的母親楚氏夫人為兒子朝姜家提親的時候,姜家也不得不答應。只是蔣溪十分不解,就算是有恩情在,將個庶出之女嫁與顏肅之也是綽綽有餘了,為何將岳母所出的三娘嫁與了?

  蔣溪數次與妻子抱怨:“真是奇也怪哉!縱使顏家子少有好學之名,如今又將蔭職讓與其弟,也不至於……”蔣妻姜氏卻是死咬著牙,一個字也不肯透露,反而皺著眉道:“我也覺得奇怪呢。”

  夫妻兩個都作不明之狀,蔣溪是真不知道,只好自己猜,大姜氏卻是相當明白的。攔著蔣溪的姜戎,也是相當明白的。蔣溪自己,卻也知道一點情報,自己胡亂猜著。比如,開始聽著不是姐妹裡行三的這個,而行二的那個說給的顏肅之,臨了卻改了這一位。然而岳父家的事情,他也不好打聽得太多,只暗下嘀咕罷了。

  姜戎滿肚子的苦水倒不出來,雖然“丙寅之亂”為姜家帶來了足夠的聲望,可作為姜家的男人,還沒有軟到只知道拿女人的“貞潔”說事的男人,他的祖父在死了三個女兒之後,是自覺無顏見人的。便將長孫的名字,便由姜容改為姜戎,偏偏叫他習個武,不去搏什麼清名。姜戎藉著名聲的東風,做到了校尉,又出了妹妹的事情,爹又死了,只得丁憂在家。

  雖是走了武官的路子,他卻是個細緻人,想得也多,並不一味的埋怨旁人,也有點覺得是自家刺激了顏肅之,將好好一個名聲極好的上進青年,給弄成眼下這副紈絝樣子!天地良心,他們家可沒有過於挑剔的意思,否則,也不至於拿個嫡出的來頂了庶出的坑了。

  姜家肯將女兒嫁與土包子的顏家,固有救命之恩,也是看在顏氏兄弟上進、名聲極好的份兒上。嫁個庶女,正如蔣溪所想,也不算委屈了顏家的——沒這份情,顏家想與姜家攀親,那是妄想,姜家女兒是寧願爛在家裡,也不會隨便就這麼嫁個暴發戶的。

  事情就出在姜戎的庶妹身上了。

  姜戎的爹也許是叫那一場變亂嚇著的,原本便不十分出挑的人,越發沉寂,顏家登門提親,他一尋思,便也答應了。點的是庶出的次女。這女兒也是養在嫡母跟前的,事後姜家人都說,光養在嫡母跟前還不能覺得是一勞永逸了的,這庶出的有時候還真是血統心性有問題。哪怕所有庶出的孩子,只要家族承認了的,都算在正室名下,只管正室叫娘,生母頂天了被叫一聲“阿姨”。

  這個結論未免有失偏頗,然而姜家人卻是從上到下都信了的。蓋因這位二娘生性好強,聽說是嫁與個“寒門”便不樂意,待聽得說是顏肅之自請將剛剛拿到手的實缺的任命讓給了三弟顏平之,益發不喜。將要登車發嫁前一天,她忽然就得了急症。喜宴都擺了出來了,她這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這會兒病了,姜家原本也是有心結這門親事的,實做不出拿個病人抬到人家家裡的事情,這不是結仇麼?

  不得不拿嫡出的三娘頂缸代嫁,姜家第三女,便是顏神佑的親娘。

  顏神佑她二姨病了幾日,等三妹妹回門之後,她又好了,能吃能睡,還能哼唧兩聲,表示自己體弱。姜戎是個仔細的人,姜戎的母親便出自蔣家,也不是個無能的主母,便覺出這裡面不對來了。尤其是蔣氏,到將近四十歲上,才生出這麼個小女兒來,轉眼叫庶女給坑了。這二娘,不是有意的,那也是有意的!

  姜戎更實幹,他本就是個細緻人,更兼這妹妹病得日子委實太巧,且知道先前有人辦過這樣的事兒。喚了大夫來,仔細問了病症,又拿了二娘身旁服侍之人,曉得她竟然連著數日睡覺“蹬了被子”,又將室內降溫的冰塊拿來一氣吞食。便知內裡有鬼,登時氣了個倒仰!他原想著,只是胡亂疑上一疑,若是冤枉了二妹,便與她賠罪,哪知猜測的竟是真的!

  這事兒,若是顏肅之與姜氏過得好了呢,也能勉強熄了姜戎的怒火,問題是顏肅之他不開心。哪怕拿了個正品代替盜版,他也不開心。姜戎十分理解,換了誰,將要過門兒了媳婦兒叫換了,還說原來的“病了”,那心裡也不會舒坦。尤其顏肅之正在這氣性大的年紀,一點子小事兒,旁人不覺得,他自己便當成了大事。何況娶妻並不是一件小事。

  當然,姜戎也覺得顏肅之過於小氣,不是賠了你一個更好的了嗎?

  可說穿了,還是姜家不對。是以姜家固然是要為女兒出頭,卻少有直接找上顏肅之的,姜戎也只好拿著擠兌他妹子的趙氏出個氣兒。便是今日,顏肅之頗有不敬亡人之嫌,姜戎也忍了。只恐不知道何處刺激了顏肅之,讓他叫嚷起來,說什麼代嫁之事,那姜家的顏面也就別要了。

  想到這裡,姜戎肚裡又把他那平素評價不低,也是疼了十幾年的庶妹罵了個底兒朝天!

  眼下妹妹這情況,他突然就明白了當年祖父的心情,連妹妹都保不住,只能看著乾著急。真是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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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堆裡,也在罵著那個“不識大體”的姑娘。

  還是姜氏,看著滿堂的親眷,也不好說與丈夫過得不好,只拿著女兒逗趣兒,叫顏神佑來回來地叫人。顏神佑覺著,這外祖家的女眷們相處,竟比自己家女眷們情真意切。

  她祖母跟前,也就姑媽比較隨性,其他的人無不是繃著。姜家這裡,母女婆媳卻是其樂融融的。她舅母范氏看起來比伯母還要大幾歲約摸著有近三十歲的樣子,外祖母看起來也比祖母年老一些兒。又有大姨母、二舅母、三舅母等都在,一齊圍著她,只說她的好話。

  姜氏卻將眼睛一掃,答完了母親蔣氏:“過得如何?”的問題之後,反問:“怎地不見二姊?阿爹週年,她不好不出來的。”

  蔣氏一聲冷笑,范氏代答道:“二娘一向體弱,將養著呢。且出不來呢。”

  二舅母尤氏更是直白,偏要溫柔地嘆氣:“自個兒成親都病得不能出門子,要你代嫁,親生父親的葬禮啊、週年啊,不出來,想也沒人說了。我真是為她發愁呢,這年紀輕輕的,就三災六病的,可怎麼好呢?”

  三舅母周氏也幽幽地道:“也罷,家裡也不缺這口吃的,養她到死也養得起。”

  顏神佑打了個小噴嚏!蔣氏連忙看了過來:“哎喲,我的囡囡,這是怎麼了?涼著了嗎?死鬼都死了一年了,還帶著涼氣兒嚇人吶?!老東西!”

  她是有理由埋怨的,要不是丈夫生了這麼個庶女,何至於坑了她閨女呢?尤氏連忙摀住了嘴巴,蔣氏抱著外孫女兒安撫道:“不干你事,不怪你,都是老東西鬧的!”

  顏神佑那素未謀面的外公,一日之內躺了無數次槍,皆因老妻的怨懟。也是他性子偏軟,不得不拿了三女頂了次女的缸兒之後,想趕緊將次女嫁了,否則妹妹嫁了姐姐還在家裡,聽起來也不好聽。姜氏女自有了貞烈之名,便是不愁嫁的,病弱又怎麼了?名聲好就行!

  蔣氏與姜戎,一個髮妻、一個承嗣之子是都不答應,必要將這“病弱”的女孩兒留家裡養著,不令出去禍害別人家。姜父從來綿軟,老婆兒子跟著翻白眼,次女又嬌滴滴地哭泣請罪,弄得他左右為難。後聽說三女在夫家與丈夫過得不好,丈夫頗有微詞,他又為閨女擔心。不出幾月,竟活活把自己愁死了!

  他這一死,家業自然是嫡長子姜戎擎了去,二娘便一直“病弱”著了。

  反正,姜家養得起。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1:14

第5章 陳年舊事一

  姜氏聽了母親與嫂子們的話,想說什麼,又止住了。還是她親姐姐跟妹妹說話比較直接,一邊唇角一撇,對她道:“你就是太好心了,這樣生出異心來的人,是留不得、嫁不得的。”

  顏神佑又想打噴嚏了,她一定是腦抽了,才覺得這一家子很溫馨!

  其實這一家還是很溫馨的,至少,在坐的都是蔣氏的嫡氏,感情上天然相近。且都是世家之女,想法自然比較貼近。此時的世家,雖然矯情得令人發止,卻還沒到除了矯情什麼都不會的境地。既然大姜氏將話挑開了,其他人也就不打機鋒了,個個說得直白了起來。

  范氏溫言對姜氏解釋道:“不然能怎麼樣呢?生做這家的女兒,錦衣玉食、使奴喚婢,既享了這福,就要擔這事兒,豈有什麼好事都佔了的理兒?你能忍得的事,她偏不能呢?她這是生了外心了,跟家裡不一心,要她何用來?便是依了她,將她嫁了出去,她心裡也沒有娘家。”

  范氏的父親官至司徒,她的母親姓米,乃是米老丞相的愛女,范氏與米氏同為世家,眼下算得上一等。姜戎能娶到范氏,也是因姜家在“丙寅之亂”裡吊死了三個女兒的緣故。風氣正得很!世上有不少世家,卻是捨不得這麼做的,待到平亂之後,有些個是悄沒聲兒地把女兒接回來,另許人——自然不會嫁得太好,多半悄悄遠遠送走。有些個乾脆是不承認有這麼個女兒被搶了去,弄得許多與蔣氏同齡的女子下場淒慘。

  范氏嫁後,便時刻以各種禮法規矩約束自己,又以家族為榮,且是宗婦,自然是要全局考慮的。

  大姜氏亦是嫁與嗣子的宗婦,接著道:“這是給後人立法呢,要是人人都學她的樣兒,這家就要散了。那樣的人,用著你的時候,當你是家人,一旦有個什麼事兒,她能拿你墊腳,這樣的親人,要來何用?嫁了出去,到了婆家還是這般,處處佔著便宜,豈不是壞了家裡名聲,還要為家裡結仇?且她心裡生了嫌隙,又存了這不良的心思,日後拿這等心機來對付家裡,呵呵……”

  顏神佑聽到這“網友最討厭詞彙”不由頭皮一緊,心說,MD!你們牛!有這麼一幫子的親眷,顏神佑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圖樣圖森破!這世道,她且有得學了呢。

  沒想到的是,更牛的是蔣氏,她老人家神補刀了一句:“你們年輕不知道,三娘婆母,娘家不是也病死了一個才議婚便病了的麼?”

  顏神佑的小耳朵又豎了起來,眼睛也瞪得溜圓,顯得有點滑稽有點可愛。蔣氏伸手摸摸她的頭頂,給她順順頭髮:“瞧她,跟聽得明白似的。”

  姜氏硬等著蔣氏逗完她閨女,才說:“明不明白的,我都說與她聽,聽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拜師授業要擇日子,學做人的道理,哪裡還等得及擇日呢?”

  蔣氏露出一個欣慰的笑來,她亦梳著矮髻,顯得分外慈祥:“當年先帝受禪,為合諸將、世家,與各家說親來的。也是咱們家的運道,不知是好還是壞,你的姑母們都……親事是結不成了的,旁人家裡卻是不同的。楚家名門,女婿的外祖也是能臣,自然是要表示一二的。他家裡運道倒好,去了的楚太尉便是你婆母的父親,家中僕從部曲甚眾,護著一家人逃出京里,並未遭劫。

  只是顏氏子委實粗陋,便議將一庶女嫁與他。顏車騎彼時雖是粗鄙些,卻也少年得志,官在高位。並不算是十分辱沒於她,想來哪家祖上不是從一介白丁熬起來的?哪知,呵呵,這人吶,最怕自作聰明,將旁人當成了傻子。她便做了與二娘一樣的事,她的親父親也沒什麼,先帝在上頭看著呢,只得將你婆母許與女婿的爹了。回來不出三個月,楚家就病死了個姑娘。這還是親爹的處置呢!”要不是有這麼個先例,蔣氏與姜戎處置起二娘來,也不至於這麼乾脆果斷,總要想一想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如今有了成例,照做便是。

  三舅母周氏這時候也添了一句:“她若有事,家裡自然護持,家中有事,自然要她效力。只想著從家裡佔著好處,金尊玉貴地供著,又一絲委屈也不想受,什麼受罪的活計都是旁人的,活該旁人受累供奉她,”說著一聲嗤笑,“便是天子,也是不能夠的!”

  她與范氏的表妹是同族。米老丞相有兩女,一嫁與范家、一嫁與周家,範司徒的女兒與姜戎年紀相仿,嫁著了。週司空的女兒不幸早早嫁了,便搶著把侄女兒嫁到了姜家來。這一位周氏的堂姐得管范氏的親姨媽叫一聲伯母,算來大家都是親戚。便是姜氏的姐姐,嫁的也是母親蔣氏的同族親戚家裡,只是輩份兒略有些錯,從蔣氏這裡算,大姜氏還要矮上丈夫蔣溪一輩兒。可在這講求血統的年代裡,血統比輩份兒要重要。

  二舅母尤氏也說:“正是這個道理。”

  姜氏默然,顏神佑也默。顏神佑開始為自己的未來發愁,可是細想一想,又居然覺得……這幾位說的似乎還有一點點道理的樣子。反抗不起來嗎?真的要接受嗎?照她爹那不靠譜的樣兒,怕是護不了妻兒的。現在要腫麼破?

  這時候的顏神佑一點也沒注意到,她外婆在說她祖父的壞話,對於素未謀面、也沒聽人說過他好話的祖父,她還真是沒多少在意的。

  姜氏也只說:“原來如此。”

  蔣氏嘆道:“我原不與你說,是想著你婆母在那家裡苦熬這些年,竟是漸入佳境,是很有些門道手段的,你若知道了她的許多陰私事,露出來了反而不好。不如尊敬公婆,少犯口舌,只消女婿與你好生過活,咱們只推不知便是。哪知……便是不說,你也……總是苦了我兒了。”

  姜氏便再也忍不住,撲入了蔣氏懷裡,母女兩個抱著顏神佑一通哭,哭得顏神佑心神不寧。底下范氏與尤氏、大姜等人抱做一團,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倒真像是在做週年、懷念先人的模樣了。

  好容易,彼此收了淚,蔣氏又叮囑女兒:“看你婆母,比你那時還艱難呢,庶子也認了,對你那三小叔子比對她親兒子都好,這也沒耽誤了你大伯子上進,京中誰人不誇她賢惠、有福報來?咱家雖不怕事,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能與女婿過好,還是過罷。女婿自幼年起,便是有名的好脾氣、肯用功,如今不過是轉不過彎兒來罷了。”

  蔣氏此言,也是有依據的,顏肅之自幼爹不疼娘不愛的,都偏護著庶弟顏平之。有個親哥哥,卻又肩負著許多責任,也是板著臉兒訓他。他好容易讀了書,倒是肯聽先生的話,頗為用功。學得好了,不見父親誇他,他也不惱,只當自己不夠好,命他將實職讓與庶弟,他也上表讓了。哪知臨門一腳,親事上出了故事,戳了他的雷點,把他點爆了,從此在墮落的大道上一道狂奔不回頭。

  這些,是姜氏大約不太了解的內情,裡面又涉及到了顏家一些被壓到角落裡、並不能提的舊事。

  蔣氏暗下決心,往日里覺得不好與女兒說其婆家陰私不好,原本便是低嫁,若是因此而驕人,只怕與婆家更難平易相處。一個處不好,縱使能離婚,到底是女兒吃虧。如今卻是必得趁著女兒回家的機會,多留她一留,說上一說,使女兒手裡有些底牌,也好從容斡旋。

  姜氏哽咽道:“您說的我都明白……”

  一旁伺候著的阿圓卻聽不得了,撲通一跪:“老夫人,您幫幫娘子罷,那家裡,亂吶!那位老夫人,親生的不疼,卻偏向那小婦養的,要掙賢名兒。”

  姜氏待要呵斥,蔣氏已問了:“究竟怎麼一回事兒?”

  阿圓道:“娘子不讓說,怕家裡擔心,可如今將有兩年了……”

  有些時候,身為人家僕婦傭人,想做到一個合格的、貼心的、受重用的、難被替代又與主人感情很好的地步,就得代主人說出她/他不方便說的話。阿圓便是這樣一位忠僕,否則姜氏也不至於把眼珠子一般的女兒交她來照顧了。阿圓自姜氏在娘家起,便是她的貼身僕人,配了人,做為陪嫁跟過去的。蔣氏當初擇人,便是為了這個,到了婆家,生的兒女都有自己有伏侍,端的是放心。

  姜氏自嫁後,日子委實不好,丈夫原本好好的,不知道被戳了哪個雷點,一下子走了形,完全不是傳說裡溫良恭儉讓的好少年的模樣兒。沒嫁幾個月,爹又死了!挺了個肚子哭完了爹,抹抹眼淚,想著如果是個兒子,一切大吉,頂多是當這丈夫死了。她又有許多陪嫁,自己也養得起兒子,把兒子教好了,照樣過日子。哪知生下來又是個閨女,偏偏丈夫就再也沒踏進房門兒。由此看來,圓房也不是他樂意的事兒。姜氏一肚子苦水,還不敢跟家裡說,怕母親擔心。至多讓哥哥出個頭,擊退了趙氏挑釁而已。

  這樣日子一過便是近二年,再忍下去,不知何時到頭了。阿圓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原是不想自作主張的。今日卻是忍不住了,好歹得叫娘家人知道,那家裡真是個外頭看著淨亮,內裡亂七八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1:26

第6章 陳年舊事二

  世上什麼地方都有窮人,京城自然也有,然而這不能說京城就不好。不論是質還是量,京城的權貴都是拔尖兒的。所謂權貴,評價的標準也不外這麼幾條:權、勢、名、利。然而有時候這四條都佔齊了,也不一定能叫人敬佩,還要看這名是個什麼名。

  名,也有個講究。尤其是在眼下這個時節,令名有二:一、家世名望,二、個人風評。前者比後者重要得多,它關係到你能不能做官,起步價是多少,前途又怎麼樣。這個年頭兒,沒什麼科舉,想出頭就兩條路,一、有人推薦,二、參軍打出來。

  推薦也不能胡亂推薦,要麼是名聲好到逆天、本事大得驚人、又會炒作又會見機行事,要不就只好拼爹!所謂拼爹,拼的不止是爹,還有爹的爹,反正就是比來歷比後台。頂好是世家出身,這樣的人家的孩子,出來就是優等。哪怕行止有失,也是優等!哪怕不是優等,也有蔭官可以做。

  然而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稱為世家的。沒個二、三百年開外的顯赫家世,那是不能被稱為世家的——有家譜也沒用,還得家譜上面的名字至少每代都有那麼十個八個能入得了史傳才成。這麼做也有一個好處:祖傳的做官治國手藝,耳濡目染,雖然不至於全家都是精英,至少不會捅什麼大簍子。

  參軍可不是什麼好差使,不打仗吧,沒出頭的機會,打仗吧,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出頭。“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時節的大頭兵,很多都是“部曲”,“部曲”原本是部隊的編制名稱,眼下已經發現成私兵的代名詞了,算是賤口,入賤籍,地位比家養奴婢高不了多少。平民出身的兵丁,十分之稀少,哪怕原是平民,入了伍,就身不由己了。

  還又講究個世襲,不止是爵位襲,身份也襲,世代相因,當爹的入了賤籍,子子孫孫,就一齊成了賤口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可真沒人當去當兵。就算肯下得了狠心,也得有那個運氣--沒仗打,怎麼升職呢?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顏肅之的爹顏啟就是這麼個幸運兒,參軍還能在一個極年輕的歲數兒爬到高位,那是相當的不容易。因為跟對了老闆,趁著世家對他老闆感激的時候,娶了當時名門楚家的女兒楚氏。

  楚氏生了三子一女,長子自然是世子顏孝之,字伯安,長女已嫁,次子便是顏肅之,字仲泰。顏孝之娶妻的時候,也是費了一番周折,終於娶到了門第與姜氏相差彷彿的柴氏女。因顏孝之乃是世子,柴家也下了本錢,許了個嫡出的女兒與他。

  到了顏肅之這裡,情況又是一變——他又不能襲爵,姓氏又不顯,不值得世家去折節相交。哪怕他自幼時便有好學之名,文武兼備,也是枉然了。誰叫他有一對偏心的爹娘呢?

  顏啟,本名顏二狗,表笑,草根就是這麼簡潔!跟了先帝之後,也接觸了幾個文化人,覺得顏二狗這名兒不好聽,便找了個文書,給他改了個名兒叫做顏啟。粗人一個,自然是禮法不通,只覺得自己是拿命換好的榮華富貴,只管隨心所欲。他娶個世家女,也是走了狗屎運,巧了,世家需要先帝一係來平亂,先帝一係也要世家的助力,他是先帝手下大將,就討到了楚氏做妻子。

  楚氏自然是規矩賢良的人兒,對顏啟寵妾所出的老三顏平之,比對自己生的顏肅之還要好。打小了,長子顏孝之是嫡出,又要承嗣,旁人不能比。老四顏淵之是小兒子,比他們都小,衝突也不大。顏肅之命不好,跟寵妾的兒子同齡、又偏偏略大了那麼倆月,有什麼事兒,楚氏都要壓著他讓著顏平之。

  顏啟職位不低,蔭幾子不是難事,掛虛職領工資容易,難的是有實職,幹出成績來晉升就快。顏肅之嫡出,落到朝廷掌銓選的世家手裡,那必須將他放到顏平之前面。顏啟面上便不樂,楚氏與顏啟、顏孝之聯手,逼著顏肅之將這實職讓與了顏平之。那讓表,還是顏孝之親自代寫的。

  自那之後,顏肅之就從默默耕耘的小奮鬥,變成個鬥雞走狗的紈絝了!照阿圓的想法,這是積年累月積下來的,在父母哥哥那裡受了的氣,在經歷了“親媽給說的親,臨了姐妹代嫁”這件事情之後,終於爆發了!對老婆也陰陽怪氣的,結婚是不得不跟老婆睡了三天,回門之後就出去鬼混了!

  然後就是不著家,自然也不會跟姜氏提醒什麼婆家注意事項,全是阿圓阿方等舊僕陪著姜氏,里里外外地打聽。楚氏倒是沒很壓著姜氏,然而一個家裡,丈夫不爭氣,妻子出身再好,受到的尊敬都會變味兒。分到二房的用項,永遠不會是最及時、最好的,都是踩著線的,不至於受虐,卻是沒有優待的——連一次優待也沒有,這就讓人不滿了。

  趙氏還仗著丈夫有官身又得顏啟偏疼,壓不過大嫂便想壓一壓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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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阿圓念叨的功力,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真是見聞者傷心、見者落淚。顏神佑已經不知道是同情她爹好,還是同情她娘好了。有這種極品的爹媽,還真是……她懷疑她阿婆的腦袋被驢踢了!要賢惠也別拿兒子前程開玩笑好嗎?

  即便如此,她依然覺得她爹比較蠢:你好好的大男人,書讀得好了,不會考科舉嗎?跟家里人置的什麼氣呢?外面天寬地廣的!雖然這爹媽兄弟,在這麼個大環境下,是一輩子都甩不掉的噩夢,可出去了總比窩家裡受氣強。這個出去,可不是出去鬼混,是走出家門自己闖!

  沒出息!

  ——這是大逆不道的逆女顏神佑對她爹的第二個評價,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本地根本沒科舉!

  嗯,阿圓的哭訴裡頭,沒涉及到製度問題,只說什麼蔭職實職的,這些都是常識,在坐的成年人都懂,不用特別說明。這個時候的顏神佑,就覺得她爹雖然不算渣到家,也是個中二病,一想年紀,也對,可不就在這中二病多發期裡麼?

  中二病,是顏神佑對她爹的第三個評價。

  總之,這爹在閨女眼裡,真沒啥出挑的,只能算是——不太渣。

  阿圓說完了姜氏的不容易,把姜氏羞得滿面通紅,幾乎又要哭出來。婆家不好,她在娘家哭訴,難道就有臉了麼?蔣氏聽了,將臉一沉,道:“你起來!我自有分寸!”

  阿圓立時收聲,哽咽著退到一旁,卻聽蔣氏對姜氏道:“你今日多留一刻,我有話與你說來。”范氏等妯娌三人見機,各指一事退了,總之今日是周年忌,本就有許多事務要忙。於是要看茶飯的、看帷幔家甚的、乃至於看孩子的……都走了。

  蔣氏這才對姜氏道:“這也是有緣故的,多與你阿家學學罷。這事情,須怪不得你阿家。她才是個真正的能人呢!”摒退了左右,連阿圓也命退下了。阿圓因方才哭訴已是有些踰矩,又想姜氏的策略才是叫孩子從小受熏陶,便與侍婢們一同退出,並不曾把顏神佑抱走。

  顏神佑也得以聽聞了一段相當奇葩的故事——

  蔣氏道:“你道你婆婆疼你三叔,是真個喜歡他?她也是被逼無奈,想當初……”

  顏啟夫妻兩個,那是互相看不順眼的。

  楚氏出身不凡,奈何遇上了丙寅之亂,世家走了一步不得已的臭棋,不得不與先帝系的草根們聯手。顏啟是個沒根基沒規矩的二貨,寡母養他不易,很是縱容,養成了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與楚氏自是不能心意相通的,卻偏寵愛上了一個妾吳氏,兩人勾搭上了,庶出的三子顏平之比嫡出的次子顏肅之就小了倆月。

  一個高門貴女,雖嫁了個前程不錯的人,卻畢竟是粗人。真個規矩道理不懂,只會帶兵打仗,偏又有些急智,會站隊,卻又節操全無,吳氏之前,他睡過的女人沒有三十也有二十九個。遇到了吳氏,他竟似找著真愛了,睡旁人的也少了,連老婆也少見了。

  蓋因楚氏每見他,總是想轄制他,勸他吃飯時休要咂嘴、睡覺前洗腳、說話不要總是高聲……林林總總,他覺著這老婆真個煩!楚氏這裡,見他不但沒節操,還沒教養,也不過是硬忍而已。世家公子裡,也有幾個是坐擁婢妾的,可人家做得好看,安排得周到不令作反。

  到了顏啟這裡,也許是所有翻身X絲的共性,一頭想著弄個出身高貴的女人來,一頭又想著壓人,還想著寵個出身不高的女人,顯得自己能處置女人……總之,心理還真個有些扭曲。突然暴發了起來,他不知道怎麼好了,就怎麼舒坦怎麼來。坑爹的是他娘也是個只疼兒子的老太太,還帶了娘家侄女兒過來,不消說,原想著給兒子當老婆的,到了一看,世家女,這個爭不過,可又不甘心。

  總之是鬧得雞飛狗跳,老太太自覺生了個好兒子,牛氣得厲害,拿著當初她婆婆管她這“克夫星”的態度來對楚氏,乃至於將楚氏禁足。然後她就自己帶著侄女兒出去,然後踢到了鐵板,被今上的親姐姐越國長公主給踹回老家去了。楚氏這才出來了。

  然而不幸今上又在這裡攙了一腳,說來今上也是朵大奇葩,他跟顏啟關係不錯,知道顏啟寵吳氏,特麼特地從宮里巴巴地賜了二十匹天水碧的綢子到了顏家。高、潮來了:指名道姓兒地說,這是給“阿吳”的。臥槽!這是要逆天啊!楚氏再忍不得了,果斷杖斃了吳氏,夫妻翻臉。

  也是顏啟沒規矩,也是吳氏託大,被寵得昏了頭,見楚氏悶不吭聲,還道主母綿軟。說來從來是沒有妾能“鬥”得到妻的,再得寵,不過是個妾,正室只消真的下定了決心,縱是打死了,又能如何?所謂“鬥”,也得是攛掇著男主人出面兒,單憑一妾,在正室面前,那是讓趴著就連立足的地兒都沒有的。

  弄完了吳氏,楚氏也果斷,火速打包了兩兒一女,一路弄去老家,揚言:“侍奉婆母。”將庶子顏平之與沒有吳氏專寵之後解放了的數十與顏啟有染的侍婢留在家裡。好麼,整日里雞吵鵝鬥,交際也做不好,家里門禁也難嚴。最坑爹的是,有顏啟這等人做榜樣,家中有楚氏約束還沒,沒有了她,侍婢們豈不要作亂?

  連吳氏的“喪儀”,都辦得亂七八糟。顏啟原還要點兵捉楚氏回來,被略懂些道理的幕僚勸住了,以先把吳氏發喪為藉口,阻了他的命令。這一阻不要緊,顏啟的車騎將軍府徹底熱鬧了。三個月里花了兩張美人臉、淹死了三個俏佳人、摔瘸了一個舞伎,連他的心肝寶貝三兒子,都被掐了好幾把。

  這時候先帝也被米丞相等人狠諫了一回,好歹收斂了一下。又有越國長公主挑唆,不得不命顏啟親自把楚氏給迎了回來。越國長公主原與楚氏關係也不大好,然而顏啟的娘把她得罪了個死,被她當面啐了一臉濃痰,顏啟不干了,闖宮要請今上收拾她。不幸今上心裡,越國長公主份量更重,她什麼事沒有,倒是顏啟母子多了這麼個仇人。

  行了,楚氏也回來了,狐狸精也收了。可夫妻二人,卻回不到過去了。連帶的,孩子們也跟著遭殃。顏孝之是老大,承嗣子,再怎麼著忽視不了的。顏肅之就苦逼了,自幼不管如何用功,都要被他爹挑剔,他娘也不管他,兩人卻都對庶出的老三顏平之很不錯。

  楚氏也是滿肚子的苦處呢,那時候她把今上噎了個半死,兼之父親老太尉已死,親哥哥遠在京外,且與今上有些不睦,娘家想幫也幫不上她,她不得不看顧這個丈夫命根子一般的庶子,跟顏啟繼續過日子。

  坑爹的是她又懷孕了,行動不便,只得忍了。然而到後來,兩人卻再也沒有子女生出來,顏家也沒再添什麼侍婢。楚氏一番整頓,顏啟也沒說什麼,倒是慢慢有些相敬如賓的味道了。

  吳氏的事情當時鬧得很大,所以人都知道,都說顏家不講究、皇帝太混蛋。是以蔣氏也知道不少細節,然而十幾年過去了,提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到了姜氏等年輕一輩兒,竟是漸漸不知道這些故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1:38

第7章 外婆神解說

  蔣氏說完,又對姜氏道:“你阿家才是個有數兒的人呢。便是對女婿,也不是沒有交代,也是女婿年輕,否則有這等順從父親、讓職與弟的名聲在,縱他父親糊塗,親戚們一使力,還不是大好的前程嗎?真是太年輕!他親哥哥還是中書舍人呢!”

  姜氏默。

  蔣氏道:“好啦,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往後該怎麼做,自己有個數兒,還有,回去後他們道你過你阿爹週年,模樣兒不對是應該的。可過個幾日,你還要當成什麼都不知道!”

  姜氏問道:“三房那個,是不是也知道這些個事情,是以……總在阿家面前掐尖好強,阿家也不狠管她?”

  蔣氏冷笑道:“那個蠢貨,惹到了你阿家,自有她好日子過!什麼叫好強?什麼叫厲害?天天汪汪的那是狗!”

  顏神佑正沉默在家族好大一盆狗血裡,還在吐槽著皇帝和吳氏:聽到蔣氏最後一句,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是真沒想到,高大上的蔣氏會說出這樣貼切人民群眾生活的話來。

  小孩子“咯咯”的笑聲,將蔣氏的面色也帶得柔和了起來,戲笑一句:“你笑什麼呀?你聽得懂麼?”才對女兒道,“天天擠兌來擠兌去,東啄一口西啄一口的,那是鬥雞!人又不是牲畜,哪有這麼淺薄?今天要個香、明天顯擺個衣裳、後天炫耀丈夫?你阿家當年才叫厲害,要便不動,要便做絕,一擊斃命。哪有那麼多精神陪著豬狗玩呢?且等著吧!我不與你說陰私事,就是怕你露出來,無意裡叫你阿家難受了,到時候你也要難過。”

  姜氏受教,顏神佑……受教得厲害!

  MD!這才是斗神啊!

  姜氏還說:“阿家與我,也是一樣的。”

  蔣氏忙道:“你少擺出這種臉子來,哪裡一樣了?你哥哥還在京城呢,但有事,回來說!你婆婆也未必喜歡你同情她可憐她。”

  姜氏默默點頭。

  顏神佑:……她覺得外婆也很可怕!艾瑪,真是打破了她對“世家女子總是刻板無趣、一被算計就只能當個擺設”的認知了。臥槽!原來真正的名門淑媛是這個樣子的!給跪!媽媽,我再也不調皮了。

  顏神佑眼前豁然開朗,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就此打開!

  正在說話的母女兩個並不曾注意到,這個小不點兒正在全神貫注地吸取著黑墨水兒,被她們熏陶成了個偽腹黑。蔣氏又問女兒:“你休要瞞我,你婆家人可還好?”

  姜氏有些羞赧,她將將嫁人之時,家中又出了那些事情,出嫁女兒,回家見了親娘,生怕家人擔心,只說一切均安。不幸遇上趙氏這個宅鬥中的戰鬥雞,戰鬥雞又有偏心的一家之主保駕護航,婆母面前尚且要出頭露臉搶個話兒,逼得姜氏不得不勞動親哥哥帶著孝登了趙家的門兒。此後姜氏再說“很好”,蔣氏就不肯信了。何況阿圓剛剛代主告完狀呢?

  姜氏最大的難題就是跟丈夫相處,丈夫不靠譜,萎靡不振,不關心妻女、不討父母喜歡……可姜家能做其他的,這一件卻是無論姜氏還是蔣氏、抑或姜戎都沒有辦法的——不佔理。哪怕阿圓嘀咕無數次“氣量狹窄”、“不務正業”、“冷落妻女”,也不能說姜家臨陣換人是對的,顏肅之不能生氣。姜家人一面覺著能娶著姜家女是顏家的福氣,一面也是對那自作主張病了的二娘氣得不行——顏家說不定已經猜出內情了呢。

  除非鬧到不可開交,離婚了,一了百了,否則姜氏就得在顏家熬下去。哪怕離婚了,也談不上誰的損失更大些。姜家二娘的事情一旦被有心人猜出,或者乾脆就是胡言亂說,對姜家的名聲也是個打擊。

  姜氏,就只能忍著、熬著。

  姜氏倒也實在:“三房那個倒是老實了些兒,依舊是炫耀,我也不在意。阿家倒是一碗水端平……”

  蔣氏冷笑道:“只是你那公爹心都偏到身子外罷了。”

  姜氏低頭:“我尚能應付得過來。阿嫂倒是不多事,小姑也與我相得。”

  蔣氏道:“那便罷了,那家,終歸是嫡長子的。呵呵。”

  顏神佑被這一聲神呵呵瞬間拉回神智,悄悄啃著手指頭:此時把自己外婆往高大上方向去想的顏神佑已經神腦補出了一堆的台詞:男女平均壽命、道義壓制、孝字大如天……真是忍不住給三房點個蠟。

  姜氏聽了,並不覺得開心多少,她的難題是丈夫,然而眼下不但是她,娘家、婆家兩頭的人,便是他親生父母,能壓著他讓了實職,也不能壓著他喜歡誰不喜歡誰不是?是以姜氏不動如山,依舊小聲說:“我也不指望那家裡供奉了,便動了自己嫁妝,阿家與阿嫂面上不好看,倒是一般待了。”

  蔣氏這一天盡冷笑了:“她們就等著你這麼辦呢。”

  姜氏輕舒一口氣,伸手把顏神佑的手指頭從嘴里拉了出來,還輕輕拍了沾了口水的小肉爪子一下,拿出手絹兒來給她慢慢地擦了。要說顏神佑生得還真不賴,父母雙方基因都不錯,祖上也沒什麼醜人,就是祖父顏啟,做事蠢了點兒,長相也是上佳。這麼肉乎乎的一個小丫頭,粉妝玉琢的小模樣兒,一雙桃花眼像極了她爹,看起來要笑不笑的。這雙眼睛落顏肅之臉上,就是油滑,落顏神佑臉上,那就是靈動——至少,在姜氏心裡是這麼想的。

  蔣氏也不忍喝斥她,只慢慢地說:“可不能吃手啊,不雅相,”又對姜氏道,“往她手上塗些咸鹽又或者有怪味的東西,啃不兩回,她就老實了,”轉臉兒又輕聲細語地對顏神佑溫柔地笑道,“囡囡記住了,外婆與你阿娘說的話,你聽到了,也不要告訴旁人,自己記下就成了,誰都不能說。啊~”

  顏神佑看著手指頭,滿頭黑線地抬起頭,抽抽嘴角,菱形的小嘴抖一抖:“哎~”

  蔣氏反而有些懷疑,心說不滿周歲的孩子,能聽得懂嗎?又想她學話快,想來比尋常孩童聰明,萬一真聽懂了呢?又重複了一回:“什麼都不能說,連外婆告訴你不許跟旁人說的話,也不能說啊。”

  “啊。”

  這祖孫倆一說一應的,姜氏背上反起了些汗,真是大意了,只想著要熏陶熏陶女兒,卻忘了小孩子會學話。萬一不幸叫小孩子說漏了嘴,叫旁人聽去了,委實不妙。所以說,但凡有個什麼秘密的事情,說的時候旁邊兒就不能有兩樣生物:一、鸚鵡,二、小孩子。

  蔣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你急的什麼?她再聰明,這會兒也說不成溜一句長句子!你先前就沒想過這事麼?自己小心著些兒,什麼該說什麼不該,什麼能叫她知道,什麼不能叫她知道。她喜歡什麼?”

  姜氏鬱悶地道:“這小的孩子,就是活潑好動些,近來喜歡扒著案幾想走路。”

  蔣氏道:“那以後就告訴她,說漏了嘴,她喜歡的東西就全沒了,喜歡的人也要跟著遭殃!”

  姜氏鬆了一口氣:“是。”

  顏神佑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對著這一對母女了,只得無語地抬起手,又想啃手指頭了,毫無疑問地,又被姜氏拉住了手:“是得拿鹹鹽齁她幾回了。”

  顏神佑:“……”

  蔣氏道:“行了,就這樣罷,做人家的兒媳婦,都是這麼熬過來的,你比你阿家當年,已好了太多了。什麼都是假的,自己不要灰心才是真的。好了,叫孩子睡一陣兒罷,這時候的孩兒,該多睡。叫阿圓看好孩子,咱們往前頭去。”

  姜氏還想看看侄兒侄女,蔣氏道:“事畢再看罷。”蔣氏育有三子二女,長子姜戎,次子姜師,三子姜伍,女兒便是大姜氏與姜氏兩個。其餘的子女比姜氏大上數歲,姜戎的長子如今都好有十歲了,與顏神佑這奶娃也是玩不到一處,又是周年祭,容不得孩童一處吵鬧,故而各有專人看管,沒有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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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一處時,女人們尚無事,男人裡姜師險些想把妹夫給揍了。虧得兄弟姐夫攔住了,心裡都對顏肅之些不滿。再有偏見,何至於此時作出一副無賴狀呢?先前喪禮上便有些不妥,只是顏啟夫婦彼時親至,壓制了他。既然那個時候都老實了,此時又何必呢?且不說人死為大,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也該消氣了罷?怎地現在看來,倒像是氣性更大了?

  這究竟是中了什麼邪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1:51

第8章 中二初顯威

  此邪名曰中二。

  大概齊這年頭不流行什麼中二病童心理學,許多事情在眾人眼中看起來是相當地理所當然。小孩子鬧彆扭了怎麼辦?先講道理,講不通的話,就只好訴諸強權。一言以蔽之,揍!揍到老實了為止。也沒見著什麼跳河上吊的,什麼情緒都被揍飛了,也就這麼順順噹噹地度過了中二期,那是相當地簡單粗暴。等長大了,回頭一看,自己都覺得羞愧。所以大家不知道,顏肅之這貨究竟是發的哪門子瘋。

  正如岳母蔣氏所說,你鬧的什麼彆扭呢?你爹偏心大家都知道,都看在眼裡呢,是非曲折自有公論。可你娘是個明白人兒啊,你哥也不糊塗,這麼安排,純是為你好,你這貨小時候明明很乖很可愛,怎麼到現在反而發起神經來了?你這不是中邪了又是什麼?

  所以說你們都不懂一個被壓抑的中二少年的心!中二少年也是有尊嚴的!哪怕已經當了人家的爹,顏肅之還沒滿二十好嗎?高中都沒畢業的年紀好嗎?又不用高考,官兒也沒得做,閒極無聊,又沒個心理醫生,可不就鑽上牛角尖兒了麼。

  老岳父一場週年祭,因為他這張臉上的表情,弄得大小舅子加姐夫都極不痛快。中二病卻不管別人的感受,待姜家事情一了,他又騎上馬,帶著老婆孩子走人了。姜家弟兄三個無言以對,雖則蔣氏對亡夫是有怨懟,弟兄三個對亡父還是保持著敬意的,只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為了周年祭的和諧與妹妹的將來,捏著鼻子認了。

  蔣溪走得遲,因他的兒子與姜戎的兒子玩在一處鬥棋,尚未分出勝負,便說:“隨他們罷,稍等片刻也無妨。”他原是想藉這個機會與大舅子說些什麼、幫一幫顏肅之的,轉念一想,還是不要攬這個事情了,顏肅之看起來真不怎麼靠譜,還是再看看吧,話到嘴邊又嚥下了。

  顏肅之在前面做了什麼姜氏並沒有看到,然而從送別是哥哥們的表情上還上能猜出一二來的,不由羞得滿面通紅,大庭廣眾之下,卻不能拿顏肅之如何。反恐激怒了他,鬧得更不好收場,只得暫且忍下。她卻不知道,顏肅之這已經算是客氣的了,這人真要放肆起來,只有更叫人難堪的。

  顏神佑卻沒注意到這些個事兒,她被自己的交通工具驚呆了——牛車!臥槽!只有在傳說裡才能聽到的牛車耶!真是高配置了!狐疑地看了看她娘,還想看她爹,沒看到,被阿圓擋住了!剛出門兒的時候,她還沒全醒,這一路只覺得平穩,竟沒想到能坐這樣豪華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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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年紀小,顏神佑的思想今天又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一時之間感慨萬千,感慨得多了,就又睡過去了==!

  所以她錯過了回到家之後好一場的雞飛狗跳。

  話說姜氏忍著氣,帶著閨女回到了婆家去跟婆母匯報參加完祭禮回來了。顏肅之百般不情願也過來跟楚氏打一照面,一看他那張無賴臉,楚氏就憋了一肚子氣。要說顏肅之也不是真蠢,一看楚氏這樣兒,他更樂了!加倍無賴地笑了一下,楚氏恨恨地拍了一下身前矮案,連憑幾也不靠著了。

  姜氏一陣難堪,話也不肯說了。很快,她就知道了,顏肅之已經給了長輩足夠的臉面,對她也算是客氣了。顏大廚的正菜還沒上來呢!

  要說也是趙氏自己上趕著找死,什麼時候生事不好,偏偏要在二伯子不痛快的時候上趕著炫耀來呢?

  這裡不得不介紹一下趙氏的來歷,趙氏乃是顏啟的老戰友家的閨女。這位老戰友呢做到了衛將軍,比顏啟序列低一級,也是跟著今上混的,沒有開府,卻也恩遇甚隆。只是他不但比顏啟沒節操,腦子也比顏啟少一大塊。比如顏啟開始差點跟老婆翻臉一旦老婆甩手走了,家裡亂成一團糟,他又忍了,把老婆迎了回來。

  趙氏的爹趙忠不一樣——不用說,這名兒也是後來改的,原本的名字叫趙豬兒,沒錯,就是這麼個名字,後來跟了今上,被今上給改的名——他是比顏啟還要一條道走到黑、從不知反省的奇葩。人是生得雄偉丈夫樣,身高八尺、腰帶十圍,腦子卻不太好使。當初也是響應號召與世家聯姻的,娶的妻子雖不是什麼一等門第,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名門。結果,不過仨月,他把老婆的侍婢睡了個遍,他也有個老娘,那是比顏啟他娘更不講理的存在,坑爹的是他爹和他妹子也不比他娘講理多少。不出二年,一家人活把老婆氣死了,倆人一個孩子也沒有,跟岳父家成了仇人。

  當然,這個仇人是岳父家記在本本上的,他自己還不知道呢。這蠢勁兒,實怨不得他跟著今上比顏啟早,官兒卻做得比顏啟小。

  然後吧,好人家的閨女,怎麼能再嫁給他?再娶妻時,就只好胡亂對付了,他爹娘又瞧不起人家出身。這繼室也夠兇殘,不幸遇著個丈夫是腦殘,打死了三個寵姬也不能止住這腦殘的勢頭。這頭生孩子那頭他在抱著新搶來的美人飲酒取樂。家裡父母也不在意——趙忠姬妾成群,早生了一群兒女了,老趙家不缺娃。

  一閃二閃,把個繼室弄得一屍兩命,趙忠徹底沒人敢嫁了。他也不在乎,就滿家小老婆地睡了過來,哪怕時有折損,還是生了一屋子的孩子,特麼全是小老婆養的。到了孩子要結婚的時候,可就壞大了!臥槽!兒女成群,家風不正,特麼沒人肯做親家!

  趙氏的生母是他比較寵的一個妾,這個妾也夠伶俐奉承著趙忠、趙忠妹子、趙忠父母……端的是八面玲瓏,可恨只生了一個閨女,不然她能翻了天去。她倒是想把閨女嫁入名門,可連顏啟這樣大老婆還在掌家的人都不樂意聯姻、虧得楚氏左右調和才給兩個兒子娶了好妻,何況趙忠這個亂窩?此事任是趙忠如何努力,一聽到他要給兒女說親,大家全都退了。誰做媒都沒人肯應聲。

  巧了,顏啟要給愛子找對象。原本他看著長子次子婚姻極順,便想三子也找那麼一個世家女,他總是不肯叫三子不如人的。哪知顏孝之、顏肅之兄弟兩個的婚事,與顏平之是不一樣的,嫡庶這種事情,從來不是你口上說說就能平等了的。顏孝之襲爵承家,柴氏方肯妻之以女。顏肅之有令名,且是楚氏親生,姜氏方肯與之聯姻,嫁的還是庶女,最後雖然換成了嫡出,那也不是初衷。

  顏平之的生母,名聲實在是太響!雖則顏啟口口聲聲說顏平之是他愛子,最疼愛看重的那一個。可有兒女要說親的人,與他年紀都差不多,怎麼會不知道當年往事?寵妾寵得要逼走老婆,連皇帝都拉來給妾站街……這妾也不是什麼識大體的,這顏啟也不是什麼明白人,僅止比趙忠好那麼一點罷了。不不不,只能說,楚氏比趙忠的原配水平更高,生生把顏啟給掰了回來。

  世家沒一個應聲的,顏啟想讓楚氏出面,楚氏也不推辭,只管放出風聲,要給庶子說親,言明了是庶出,但孩子不錯,有他二哥讓出來的實職,他也領了。於是原有些心動的就都息了心,米丞相說得好:“顏家三郎真是個實在人。”米丞相這絕不是在誇人,那是在損顏平之呢。翻譯一下潛台詞:見利就上,吃相難看。

  顏啟還沒聽出來呢,可有人能聽得懂,聽得懂的人愈發不肯叫顏平之做女婿了。

  就這樣,顏平之做了官兒,依舊沒有好女孩兒肯嫁。一拖二拖,姜氏都進門兒了,趙忠來喝喜酒,一想,嘿,這裡不是有個好女婿嗎?雖然不是世家出身,可是顏家知根知底兒,顏老哥疼這個三郎,怎麼看怎麼不吃虧。就他們家了!還有那個吳氏,當年趙忠這貨不講究,上趕著管個小老婆叫“阿嫂”,吳氏與他們這幫人處得都不錯,趙忠越想越滿意。

  趙忠閨女也多,哪怕由著顏平之挑也行啊,好歹得嫁出去一個!

  顏啟也不好推辭,實在是庶子要結婚,沒人肯應聲,他騎牆頭上下不來了,有個人搭梯子,還是閨女隨便揀,也就答應了。要說這麼荒唐的事兒,楚氏是勸過的:“委實過了,婚姻是父母定的,往衛將軍家中選女為妻,是天子做了都要被說輕狂的!請衛將軍家裡定一好女,咱們再往下聘才好。”

  顏啟想要發作,到底不像趙忠那樣腦殘得徹底,一想,好像也對。就跟趙忠說了,趙忠還說顏啟厚道,不能叫他家吃虧。把閨女們拎出來宣布了消息。顏啟寵庶子是出了名兒的,更兼顏肅之“被”讓官,更是京中皆知。趙家的女孩兒們拿出她們母親爭寵的勢頭來競爭,手足相殘,一圈下來,趙氏脫穎而出。

  在這麼個家庭環境下長大,沒有出身正派的嫡母教導,不但生母是婢妾,周圍全特麼是爭寵的婢妾,趙氏打小就知道,謙遜有禮是個P,不爭不能得利,凡事都要出個頭兒,有好事兒的時候上頭才能想著你。要抱緊了說話算數的人的大腿,其他的人,哪怕是手足兄弟,也特麼是競爭者。合作什麼的都是暫時的,合夥人也是可以利用的。什麼都是虛的,包括名聲,唯有權與利是實的。反正吧,哪兒哪兒在她眼裡都是叢林,這世界就沒有光明的地方兒。“把蛋糕做大”的理念她是沒有的,倒是對“如何搶到更多的蛋糕”深有體會。

  無怪乎楚氏面上對顏平之是仁至義盡,對這個三兒媳婦卻是真喜歡不起來。

  趙氏也不在乎,這家裡的大BOSS又不是婆婆!眼看兩個嫂子給閨女都起了名字,獨她,全家都是失學兒童,想不出名兒來。她素來好強,自己想了半天,都覺得不好,乾脆開動腦筋作弊,等丈夫回來,讓顏平之給姑娘起名字。顏平之一聽了兩個侄女兒的名字,不用多想,就給女兒起名“聖愛”。

  趙氏也是一個做事踩點兒的人,看著姜氏父親週年祭,楚氏給面子地押著顏肅之過去,雖則不曾親至,也送了許多祭禮。趙氏的鬥爭精神又催促著她,必須在這時候顯擺一下。

  於是,在顏肅之、姜氏夫婦參加祭禮回來,而顏啟等要往衙里去的人也回來的時候,跑到楚氏面前宣布閨女的名字。這也是經驗,比如,她姐要是做了雙襪子給她爹,她必須就做一雙鞋,還要饒上條腰帶……

  這一回,她碰上了神經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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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是個被壓抑、但是價值取向與主流社會相符、雖然爹娘都不偏疼但是依然對父母長輩保持敬意的好孩子,直到第十五年上,他有了工作的機會,試圖證明自己、讓父母的眼睛多看一看他的時候,一道巨雷劈下!一慣偏疼的父母壓著他把好不容易可以證明自己的工作機會,硬是以一個道貌岸然的名義給“讓”了出來,他分明不是這麼想的,還得裝成很快活。

  顏肅之爆了!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曉得要如何反抗,只是生悶氣、喝悶酒而已。直到楚氏給他說親,說的是難得的世家女,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撫——尤其是顏平之的想娶妻,世家完全不搭理,對比之下,顏肅之心裡好過了很多。然而姜家又臨時生了變故,顏肅之終於就找到了突破口。跟老婆相敬如冰是一條,跟父母對著幹,他更起勁兒。要不是他相當有“冤有頭債有主”的精神把火力都集中在這父母兄弟身上,姜氏的日子會更難過,而絕不是僅僅被漠視。

  今天這事他本來就不情不願的,趙氏這娘們儿還一臉賤笑來顯擺她閨女的名字:“郎君給起的,叫聖愛。”

  說來也巧,顏啟平素不到楚氏這裡來,今天是遇著了件不順心的事兒,要跟楚氏說一說,聽楚氏是怎麼分析的。順便就帶著其他三個兒子一道過來了,兒子們給母親請安,媳婦們自避至屏風後,姜氏讓阿圓把女兒抱去房裡睡覺。楚氏也不藏著掖著,直跟顏啟說了三孫女兒的名字。

  顏啟順口就說:“好好,三郎起的好名字。”

  顏肅之聽了,“嘿嘿”一笑,衝坐在對面兒的顏平之擠眉弄眼地直樂:“你還真曉得事,你生母聖上就喜歡,你閨女也要叫聖上喜歡?可不是,不知道你閨女什麼時候能再得二十匹天水碧?”

  如果顏神佑還醒著,一準兒在心裡“臥槽”一聲:中二病,你直說你爹戴了皇帝給的綠帽子、你娘還不如個小妾,這樣真的不是在作死?

  不錯“聖愛”二字本意是沒那麼猥瑣,可架不住顏肅之的神表情,那上面分明寫滿了曖昧的潛台詞。那擠眉弄眼的樣兒,要不是長得好看,都能被當流氓給抓起來揍。反正吧,仁者見仁,在場的人怎麼聽怎麼覺得他像是在說桃色緋聞。哪怕不是嘲諷顏啟帽子的顏色,也有可能是嘲諷顏聖愛將來要當小妾——總之,不會是好事兒。

  一時間眾人腦補紛紛。

  顏啟氣得要死,他雖然一時想不到顏神佑想的那麼多,也直覺得不是什麼好話。跳起來要打人,可顏肅之這貨吧,頭十幾年那真是個好孩子,文武兼修的那一款,就想著他爹是武人,如果武藝練好了,是不是能討爹歡心?結果爹不開心,可他也練出來了,顏啟哪裡打得到他?

  顏肅之一面跑,還一面回頭做鬼臉兒,對顏啟道:“為不使父有殺子不慈之名,我先走了,父子之間,不用謝。”說完,跑得不見了蹤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2:02

第9章 名字的後續

  顏肅之一病中二深似海,端的是高深莫測,連親爹親媽都猜不透他會跑到哪裡去,更不要說是姜氏了。楚氏也不是一般鄉下婆娘,兒子一變壞,就埋怨兒媳婦沒本事。何況她心知肚明,顏肅之這事兒,根子是在父母這裡。顏肅之一跑,楚氏越發覺得沒滋沒味的,問顏孝之:“今日可還順利?”

  顏孝之臉上有些不好,看一眼屏風,覺得後面影影綽綽的,今天的事情,說與妻子無妨,令姜氏知道亦可,顏孝之心裡卻是委實不喜趙氏的,便含糊道:“沒甚大事。”

  楚氏一顆心全在他身上,如何聽不出來其中抑抑之意?嘆一聲:“忙了一日,也該累了。”便吩咐三個兒媳婦自回去備飯,又命使女伏侍顏啟更衣去,眼睛看一下餘下的三個兒子:“四郎也去更衣。”

  打發走了閒雜人等,楚氏面容一肅:“說吧,怎麼了?”

  顏平之看一眼顏孝之,果斷請大哥先說。顏孝之不得不含糊一句:“今日朝議,米丞相議立大將軍……”

  楚氏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將手一擺:“行了,知道了。”

  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顏啟等幾個隨今上拼殺至今的人,當初組團的號稱是“六駿”,內裡就有顏啟、趙忠等人,另有其他四個,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卻是各各帶著將名號,然則無一是做到了大將軍的。地位最高的當數鬱陶,也止步於驃騎將軍,其次便是顏啟,做到了車騎將軍。

  這六個人裡,除去死了的,如今還餘下四個,個個都想做這“大將軍”,只是初時是都沒想起來,那時候各人地位並不如現在這般高,沒想能一口吃個胖子做到大將軍。如今官兒也做大了,眼界也高了些兒,就想做這大將軍了。顏啟自認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自然是想做大將軍的。

  前些年,他空有這個心,肚裡一輪,按資歷呢,他是比不得趙忠的,趙忠是一打頭就跟著今上的,他先是跟著先帝,次後才投了今上的。及至趙忠自己發昏,弄得旁人眼裡皆看不上他,顏啟便覺得,除開趙忠,便數他與今上之關係最好。便是鬱陶,也還差著些兒。鬱陶是一直忠於先帝,直到今上登基,方才下馬伏拜的。不比顏啟,半道兒就站隊成功。

  先前亦有請設大將軍之議,或被今上、或被米丞相等人連消帶打胡亂帶過了。眼看著顏啟這一代的人都四十好幾了,其時平均年齡還低,再不上進,特麼就只有“追贈大將軍”了,追贈的有個P用?!顏啟等人也著急了起來,顏啟是有些腦子的,他的幕府裡又養了幾個好幕僚,幫他出主意,又收買人心,攛掇著幾個小官上書。

  好容易這一回,今上是勉強同意了。米老頭又橫插一扛子,把現議的人選統統打了回去。比如趙忠,雖然是個衛將軍又有戰功,但是“太有特色”。到了顏忠這裡,就特麼變成“太沒特色”了,照米丞相的說法,顏啟這人呢,論資歷不如趙忠,論戰功不如驃騎將軍鬱陶,論忠烈不如已經殉國了的追諡驃騎將軍的李苗……

  顏啟熱炭團兒似的心思,被澆了一頭的冷水,當時不能把米老頭怎麼樣,下朝了,他倒是想偷偷帶人揍這老貨一頓,米老頭人老成精,早溜了。且米老頭也是個出將入相的人物,出行那是一堆人圍著,顏啟不好下手。偷偷揍一頓仇人,跟帶隊攻擊丞相衛隊,那是兩個概念。顏啟是狗咬王八,無處下嘴,氣咻咻地回來了。

  顏啟想當大將軍的心思,闔家上下都知道,是以顏孝之只說一個開頭,楚氏只聽一個開頭,剩下的便都不用多提。從頭到尾顏平之一句話都沒說,他如今在家裡倒是表現得頗為低調,聽著楚氏與顏孝之說完話,再問他:“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方才答道:“並無。”

  楚氏便說:“去看你媳婦去,我看她心裡有事。”顏平之一口氣憋在心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裡有事的是他!打小了,在父母跟前,他就是事事能壓顏肅之一頭,顏啟是沒口子的說他孝順懂事能成大器,對其餘三子只是淡淡,長子還好些,餘下兩個,能分一個眼角已是萬幸。楚氏也不說什麼抗議的話,顏平之每每想起那些傳言,再看一看楚氏的酸臉,就能生出一陣快意來。

  至如顏肅之“讓”了實職與他,他也坦然受了,總以是楚氏母子欠了他的。哪知小可憐顏肅之突然發了臆症,瘋狗一樣在家裡亂咬!今天又吃他一記,顏平之快要氣瘋了,卻還得老實忍了。否則翻起臉來,他在楚氏面前鬧了,就是他失禮了。更可恨的是,今日這話,顏肅之說得,旁人卻傳不得,否則就是拉著已經死了的吳氏來躺一回槍!別說什麼礙著今上的話了,這事原便是今上做得不地道,當初被御史台拿來大炒特炒的,勸他要行事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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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平之帶著一腔噁心之情回房了,自打他成了親,楚氏就命他也回自己房裡吃飯去了。公開的理由是男男女女的一屋子吃飯不好,顏平之知道,不是這樣的,楚氏就是不想見著自己罷了。哪怕楚氏給全家都立了這樣的規矩,有了媳婦成了家,都回自己屋裡吃,顏平之還是覺得這是針對他。

  到了房裡,趙氏正在哭,哭得是梨花帶雨,顏平之心中正煩亂,沒心情看。趙氏便從啜泣變成嗚咽,哭聲絲絲縷縷地飄進顏平之的耳朵,纏進他的腦子裡,哭得他更加心煩意亂了。捏了捏拳頭,抿緊了嘴角,顏平之微微挑高了下巴,涼涼地斜了趙氏一眼。

  趙氏覺著他視線過來,加大了一點聲音,哭不兩聲,覺著不對,一挑眼角兒,發現是真的不對,頓時收聲。急趨到了顏平之跟前,順手試了下眼角,輕聲問道:“郎君累了一天,餓了罷?”

  顏平之的眼珠子隨著她的步子在動,她走到了跟前,顏平之的眼睛也不是斜著看她了,正正地盯著她看,眼神卻依舊很冷很壓抑,看得趙氏心頭一顫兒,再不敢說話。趙氏天然對上位者的情緒有一種別樣的敏感,覺出丈夫不喜她如此,瞬間改了顏色,低眉順眼,上來要伏待顏平之更衣洗手。

  顏平之抬高了胳膊,把袖角兒從她手里拉了出來,自去屏風後除了外袍。趙氏面上便過不去,狠狠掃了一眼屋裡,四下婢女皆低頭摒息,只當自己不存在。顏平之更衣就是真更衣,換完衣裳,婢女端了水盆兒來,在他面前跪下,將銅盆舉過頭頂,顏平之洗了手,趙氏拿著個手巾,怯生生上前來遞給他。顏平之接了,擦了擦手,依舊什麼話也沒說,趙氏便漸安靜了下來。

  不一時,擺飯出來,默默吃了一餐飯。趙氏待顏平之漱了口、洗了手,也跟著做了,才說:“郎君要不要看看咱們孩子去?今天可乖了呢。”

  顏平之看了她一言,才說:“會說話了?”

  趙氏手上一緊:“正教著呢。”

  顏平之道:“多將心放到正事上才好。”

  趙氏唯唯,原想著攛掇著顏平之鳴不平的話兒便都咽了下去。她雖是好強,卻是曉得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比如顏平之,就是她在顏家安生立命的根本,自是不能使他生氣的。

  顏平之問完了女兒,並不如何去看,自去書房看書,將趙氏閃在房內暗恨。恨一回,又去看女兒,聖愛已經睡了,趙氏將手指在她額角上一戳,恨恨地道:“冤家!除了吃就知道睡,你倒是開個口呀!”戳一回,見女兒動了一下兒,她又心疼,摩了兩下,將女兒安撫好,自回房裡等丈夫不題。

  卻說顏平之自覺受了一回窩囊氣,第二日便稟了他父親顏啟,想給女兒隨便取個大名兒。顏啟才要說“不必將老二的話放到心上”,一看愛子的面色,也覺得聽了三孫女兒這名字跟吃了死蒼蠅似的,話到嘴邊,他又改了口:“你看著辦罷。”

  過不兩日,顏平之便給女兒起了個正經的大名兒——靜姝。

  趙氏也是個伶俐人兒,聽了丈夫這麼說,便也要去給婆母回一聲,此時卻是不敢挑著什麼全家人都在場,要搶風頭了,只安安靜靜挑了個請安的時候說一聲:“郎君給孩子起了個正經的大名兒,喚做靜姝,已稟了阿翁了。”

  楚氏一點頭:“知道了。大娘、二娘亦給孩兒取名去。”說完,又看了趙氏一眼,將個趙氏看得心中不自在,暗想,這是嘲笑我不曾讀書識字、取不出名兒麼?趙氏是真個不明白,何以丈夫必要押著自己來給這不得公爹心的婆母來日日請安侍奉立規矩?趙氏自嫁過來將有兩年,將這家裡的事情打探得真真兒的,這公爹足有十好幾年沒怎麼進婆母的房了。怎麼丈夫還要這般做?這豈不是沒事找事麼?

  一想她就想多了,發散思維了她收不住,轉眼就想到楚氏親生的兒子顏肅之那裡去了,暗想,這該殺千刀的好幾日沒聽說回家了,早晚死在外頭才叫好呢!

  那頭柴氏掃了一眼這三弟妹,收回眼來,恭敬地對楚氏道:“郎君與大郎取名希賢,女孩兒便隨她哥哥,叫希真罷。”

  姜氏卻對楚氏道:“得此一女,珍之愛之,且喚她兩年乳名,圖個好養活,待大了再與她取罷。”

  楚氏面上淡淡地,微微一點頭:“也罷。”

  柴氏微看姜氏一眼,卻見姜氏面上彷如古井,一無波瀾。趙氏只覺得不對味兒,又不曉得哪裡不對,她只知道這三個女人都與她作對,她將報了女兒名字,這婆婆就命兩嫂取名,大嫂拿兒女名字順下來,顯得她女兒另類。二嫂更妙,雖不順著大嫂,卻乾脆不取名了,顯得瞧不起她!

  有心說點什麼,又有些怵了這氣氛,總覺得如果此時說了,要吃點子小虧,轉而思量如何藉著丈夫的份量好叫這家裡旁的女人不好過才好。最佳的突破口便是那個不務正業的二伯子!

  此時的趙氏還不知道,她那不務正業的二伯子是一點也不好惹,更想不到的是,二伯子同志正在做的與她正在想的,實有一些相似。顏肅之這貨此時正跟他的好友一道吃酒,吃得開心,琢磨著怎麼坑一坑人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2:16

第10章 中二好病友

  俗話說得好,秦檜還有三個朋友。

  顏肅之的人品,現在看來不太好,連親閨女都瞧他不順眼,可離秦檜還是有一定差距的。是以他的朋友比秦檜還要多一些,許多都是他以前讀書時的好朋友,顏家人口少、歷史短、家風也不怎麼正派,請不得許多好老師,他讀的自然不是家學——顏家就沒有家學,而是蔭讀了的國子監。那裡有許多肯上進的同學,固有些個世家子弟,卻也有一些草根。他刻苦,與好學生自然是一撥。

  只可惜他後來受到了震盪打擊,弄得與許多同學疏遠了,好友們無不惋惜,紛紛相勸,他入戲太深,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只得嘆息。

  顏肅之現在最好的朋友叫唐儀,比他略長兩歲,生得風流俊秀,單論姿色,不不,是單論相貌,與顏肅之也是不相伯仲。卻是還沒娶妻,整日里四處閒逛來。

  能跟中二病混一塊兒還如魚得水的,如果不是為了哄這中二病來騙錢騙色曲意奉承,那就必須是另一個中二病!唐儀也是出身世家的,要說一個世家子,是不至於跟顏肅之這土包子泡一塊兒的,如果是認真上進的那個顏肅之,倒還罷了,結交便結交,換了中二病版的顏肅之,一般世家是不屑於跟他這樣親密的。

  唐儀偏偏就是個例外:一、他也是個中二病,而且病齡比顏肅之還長;二、他是半拉土包子,顏肅之是爹土、他是娘土,他娘有個官方稱呼——越國長公主。

  沒錯,就是大腳一開,送顏肅之的祖母到千里之外的那位女士。這兩位家中長輩有如此“舊交”還能混到一塊兒,可見這倆真是病得不輕。

  在這裡,必須把這兩位女士的過往交代個清楚、說得再仔細一點,才能知道這兩個中二到底有多神經。

  說起來這兩位的長輩,怨仇結得真不是一般的深。想當年,顏啟他娘也是相當不容易的,剛嫁沒多久,丈夫死了。好在還有個兒子,娘家人呢關鍵時候還能給她撐一回腰,使她在婆家不至被欺負得太慘。好容易兒子長大了,生得一表人材,“六駿”里數他生得最好。又聰明、又明理、又懂事兒,還挺孝順。

  一旦做了官兒娶了媳婦兒,就把老娘接到京里享福來了。顏老娘不但自己來了,思及自己娘家的好處,把侄女兒也帶來了,本是想給兒子當媳婦兒的——這且按下,她還把婆家欺負過她的人也帶來了!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總之,大嫂子小姑子一哭一跪一懺悔,她看著昔日欺負她的人跪了她,不知道是長年被欺負弄得智商欠費停機了還是怎麼的,她自己先繃不住了,七大姑八大姨給顏啟都帶了過來。

  這一下鬧得大了,楚氏原雖看不大上顏啟的出身,卻是想著總是結兩姓這好,忍一忍,調.教一調.教,把他調.教得像個樣子,日子也就湊合過下去了。到了跟前一看,好麼,婆母先是這等人,還帶了個傳說中的表妹來。婆家一窩子的蠢貨,見天兒地鬧,想要跟婆母略說一句,請她約束一下,別給顏啟丟人,顏老娘先發話了:“我兒有出息了,拉扯一下自家人,又怎地了?孝敬長輩享福,又怎地了?你做人媳婦,怎地這麼不賢良?”

  楚氏哪裡聽得這話?顏啟那堂兄,眼睛只往美婢胸上盯,好些有頭臉的婢女都來告狀。特麼一個外男,能四處逛看美婢嗎?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知凡幾,又有女眷們,與楚氏也是很不對付。一頭覺得世家女高她們一等,一頭覺得高又怎地?還不是做了顏家媳婦?兩種心態交織之下,越發地作騰楚氏,這其中,又以顏老娘為最。

  楚氏實在受不了,婆婆如果只是不懂禮節,這個她有信心來掰一掰,可教她有一點禮數,她就能身子往地上一溜,伸著粗糙的的大手,拍著身下的地面,一面拍,一面哭,還要罵,哭罵得頗有韻律:“可憐我一個寡婦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好兒子喲~好容易做了官兒喲~娶了個識禮數的媳婦兒喲~她管到婆婆頭上來了喲~她瞧不起婆婆喲~”

  楚氏那會兒懷著長子,簡直要被氣死!真是沒法兒管了!等生完兒子坐完月子,顏家人的混鬧又上了一個台階,那表妹趁她生孩子,死命往顏啟跟前了湊,好在顏啟倒是正義凜然地拒絕了。楚氏心說,這樣也湊合了。只將顏啟表妹與堂妹放做一處,兩下吵將起來,顏啟果斷將伯父姑父這一撥人送回老家去了。

  哪知到懷了長女的時候,麻煩又來了,今上與哀太子不睦,又有臨川王的事兒攪和在一起,楚氏的哥哥不得不領兵遠走,說是朝廷派出鎮守,實則是失了今上之心,不得不遠行避禍。顏老娘越發抖了起來,楚氏索性裝病了,顏啟雖嫌這老婆多事,看兒子麵上,楚氏又懷孕,便沒做計較。

  楚氏也忍了。她總不能問丈夫,我跟你娘誰更重要,對吧?這事兒不是這個鬧法的,婆婆嘛,再看不過眼,楚氏還是有點基本素質的,那是丈夫的媽,不能弄。可顏老娘沒這自覺,多年媳婦熬成婆,她越發抖了起來。一直鬧到顏啟獨寵愛妾吳氏,顏老娘居然支持!

  楚氏再忍不得了!才要動作,巧了她又懷了第三胎,就是顏肅之,不得不養胎,恰吳氏也懷了孩子。楚氏受夠了這一家子,帶著一兒一女,她就窩在邊角里過日子,把自己嫁妝一鎖,家務都交給顏老娘。她自己剛好休息一下,不用操心,順順噹噹生完孩子,再坐月子調理好身體,好跟這一家子極品死磕。她還有兒女呢,且不能被這些人治死了,她得保重身體。

  顏老娘自以得意,四處抖威風,楚氏再也不會管了,這一日,因又勸了顏老娘一回,惹得顏老娘火起,仿著她自己婆婆的例,一把大銅鎖頭,把楚氏給鎖房裡了,自己帶著侄女兒等人出門兒應酬。

  這一應酬,就踢到鐵板上了。越國長公主,皇帝他親姐姐,這位姐姐來歷不凡,她是先帝元配生的,正經八百的嫡長女。出生沒多久就死了親娘,當時先帝也是剛混出頭的草根,也沒啥家業,就這麼潑辣著帶大了。先帝也是朵奇葩,克妻克出了風格、克出了水平,元配生完長女死了,續娶,生了個兒子,就是哀太子,第二天老婆死了。只有一個兒子不太保險,再娶,又生一兒子,就是今上,第二天三娶的老婆又死了。

  這時候,先帝大小也混了個校尉來做,有了些應酬,老娘又老了,家裡不能沒人吶!又娶,這回娶了個潑辣貨,自己生了兒子,就是臨川王,對前頭仨孩子不好,哀太子和今上還小,越國長公主可長大了,長到七歲上,這繼母已經奈何不得她了。先帝一心忙事業,哀太子和今上全靠這麼個潑辣姐姐跟繼母硬扛,才能全須全尾活下來,所以對她那是真心感激敬重。

  直熬到了臨川王三歲,先帝鬆了一口氣,以為這回不克妻了,繼妻以為自己福氣大,前頭幾個死鬼全是沒福氣做夫人,不想一場風寒,她也死了。先帝只得再娶,這一位也不是什麼良善人兒,越國長公主繼續護著三個弟弟了這回。

  這一位也慘,生完一個閨女,第二天也死了……

  先帝不得不熬到做了皇帝,才再選妃——這是後話了。

  就這麼個人,大家想想吧,她能溫柔善良麼?

  本來呢,越國長公主隨著父親官越做越大,也略學會了一點裝斯文,又結了婚,也有點賢妻良母的樣子了。架不住她爹造反的時候她丈夫給岳父出力太猛,沖得太靠前,特麼中了流矢,死了。皇帝登基,覺得不能虧待了這閨女,加上一幫子的兒子都說,姐姐真好,姐姐真不容易,得給她獎勵!廢話!敢不獎勵她能把她爹的禁宮給掀了!

  一封就是公主,食封了五千戶,還獎了唐儀他爹做老公。後來兄弟們爭皇位,人頭打成狗腦袋,越國長公主還是沒事兒,聽說哀太子沒了,她把今上臭罵一頓,今上還得給她進位長公主,添了食封,湊作萬戶。

  不知道這命是不是也會遺傳,反正唐儀他爹在唐儀周歲的時候,為了保今上又死了。今上又忙著給姐姐張羅新姐夫。

  顏老娘遇到越國長公主,就是在這個時候。

  也不知道顏老娘是怎麼想的,也許是覺得兒子給皇帝出了大力,她也有臉面,又或者是覺得長公主這樣太不好,再可能是她覺得她的經驗是對的,需要指點一下越國長公主。這貨當著許多人的面兒——當時趙忠他爹在做壽——她就說長公主這樣不是正經婦道人家所為,應該守著兒子好好過寡婦日子,都克死倆了,顯然是老天不讓她再跟男人混了……諸如此類。

  越國長公主連死了兩個丈夫,相中了第三個,結果那貨裝瘋,跑山里當野人,哦不,是當隱士去了,正在氣頭上呢。正在發火中的潑辣貨,對著個倚老賣老的傻貨,還有啥說的?

  越國長公主當場翻臉,先啐一口濃痰到這老太婆臉上,繼而把顏老娘臭罵一頓,別看顏老娘在楚氏面前有本事,滿口粗話能罵得楚氏目瞪口呆,她那點嘴上功夫在越國長公主面前根本不夠看。在越國長公主嘴裡,顏老娘就是個內心悶騷,想改嫁沒男人要,就見不得別的女人有男人的老變態。她結婚是她家的事,她爹她兄弟都沒說什麼,沒人要的老貨趁早閉嘴滾蛋!

  罵完了,她還不解恨,把一盆大肘子給糊到顏老娘臉上去了。越國長公主當時年輕啊,體力好,不論是罵是打,她戰鬥力都穩壓顏老娘八級。

  糊完了大肘子,她飯也不吃了,駕上車,直奔宮裡跟她兄弟哭訴去了。

  那頭顏啟知道了,衝後頭看她老娘,把許多女眷還嚇了一跳。一看老娘頂著一頭湯水一頭油,正地上打滾兒呢,哭得都快斷氣了。揪過人來一問,聽說是給越國長公主弄的,他也顧不上別的了,帶著老娘,就要找越國長公主算賬,差點兵圍長公主府,弄得長公主躲宮裡不敢回來。

  還是皇帝下旨訓斥了他,問他“白日京師縱兵,意欲何為”,顏啟還想辯駁,說錯在長公主,哪知皇帝瞬間就要翻臉。對上皇帝冰冷的眼珠子,顏啟的腦袋才冷靜了下來,大哭他娘不容易。

  皇帝也沒說話,倒是越國長公主一看兄弟在,又長本事了,屏風後頭就罵了起來:“誰TM又容易了?!啊?!誰TM沒當過寡婦啊?臥槽顏二狗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是誰先挑的頭兒?!管事兒還管到我頭上來了!”

  都是草根起家,誰還不知道誰底細吶?顏啟最恨人家叫他小名,眼睛都氣紅了!越國長公主還那兒不住口:“皇帝,聖上,我的好兄弟,人家不把你可憐的老姐姐看在眼裡呢,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了!”

  這話說得太重,顏啟再生氣,他也接不下去了。他有兵不假,皇帝父子自己也是靠兵起家的,還真不怎麼怕這麼個帶得了兵的大臣。連忙請罪。

  皇帝要和稀泥,讓顏老娘給長公主道歉,顏啟說他娘年紀大了,他代為道歉。長公主死活不答應,不但不答應,還說了:“這不是道歉的事兒!得叫她知道什麼是天高地厚!什麼人不能惹!有我沒她,有她沒我!滾她老家去,愛說誰說誰,在我面前胡放狗.屁,就TM不行!”

  顏啟脖子都氣粗了。

  皇帝……皇帝當然向著他姐!

  不過皇帝也沒有不安撫顏啟,把他姐往皇后那一送,他跟顏啟來了一番長談,中心思想,你娘這樣不行,你要供著她,我沒說什麼吧?可你別讓她這麼鬧場啊?我家女人都不敢這麼鬧不是?你看我姐,潑婦是吧?可她當眾這麼鬧過嗎?跑人家壽宴上滿地打滾兒,我看老太太在這裡是有些不適應,這麼著,我不是已經封她做太夫人了嗎?我再賜她田地、奴婢,你把她送到封地上榮養吧,你娘是人,我姐也是人吶!

  顏啟算是叫越國長公主給制著了。

  氣咻咻回家要問楚氏為什麼不攔著顏老娘,這是有怨氣,所以故意讓婆婆出醜嗎?一問夫人在屋裡,衝過去一看,好麼,門上好大一鎖頭,老夫人鎖的,沒人敢開。

  顏啟快要瘋了,終於覺得,把老娘送回家,也許是對的。對皇帝倒沒什麼怨氣了,乖乖把老娘送回了老家。只是依舊氣長公主,派了幾十個流氓,圍著長公主府丟了好幾天破鞋。因為他有小聰明,沒讓人抓著把柄,沒有證據顯示是他做的。可是他跟長公主的恩怨,全京城都知道了好嗎?不是他,還能有誰呢?

  這事兒吧,兩家都不地道,可畢竟是自己的長輩,鬧成這樣,唐儀顏肅之兩個還能在最近兩年裡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也是夠不孝的了。

  這倆不孝子還湊一塊兒喝酒,一人摟著一個花娘,顏肅之將家裡的事情一說,唐儀右手端著個酒盞,左胳膊攬著個花娘,聽到開懷處,左手往身前案上連拍:“妙妙妙!”花娘隨著他的動作被帶伏到他胸前,正要嗔他,臉上一涼。得,拍得太大力了,右手聯動,酒灑了。

  唐儀這貨絕對是腦缺了,壓根忘了皇帝是他親舅,就由著顏肅之當面亂嚼舌頭,這倆貨,短期內是放棄治療了。

  笑完了,唐儀湊近顏肅之:“兄弟,有個樂子,要不要一起?”

  “什麼事兒?”

  “劫新婦。”

  顏肅之很開心:“好啊,”想了一想,“誰家的?”

  “還有誰啊?趙豬家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2:51

第11章 喜事變鬧劇

  與顏啟一樣,趙忠也極討厭有人提他以前的名字,所以討厭他的人就偏要提他的土名。能當面提的,要麼是真的猛士,要麼是真的中二。唐儀就是這麼個猛士兼中二,唐儀的媽就是這麼一個女壯士。當年趙忠出於樸素的情感,那是站在顏啟這一邊,認為越國長公主對顏老娘不禮貌來的。越國長公主自己對顏啟觀感不佳,唐儀耳濡目染,在跟顏肅之做朋友之前,那是直稱顏二狗的。顏肅之也是因為“顏二狗”三個字,才想跟唐儀做朋友的。

  趙忠的兒女多,他身體好、小妾多,老天爺對他最大的懲罰大概就是生出這麼多兒女,也沒出個小概率事件,讓他生個有用的孩子來。為了孩子們的婚事,那簡直是操碎了心。不是他多麼地有人性、有慈父心腸,實在是……這多孩子沒幾個結成好婚事的,他臉上也無光。

  要說趙忠的孩子裡,也頗有兩三個男孩子在小時候顯現出聰明來的,可惜了從小沒個正確引導,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長歪了。讀書吧,沒有好先生肯教,後來請來的先生,都被這窩熊孩子氣走了。習武吧,當個莽夫容易,要想做到將軍,還真是需要天份的。不得不說,趙忠在這方面,就頗有天份,而他的兒子們,無一繼承了這種天份。

  也不得不說,男人的成就,有時候跟人品、節操,它是沒有正相關關係的。

  但是,男人的晚景如何,還真就跟人品、節操,有著不小的關係。

  趙忠前半輩子過得亂七八糟,頗為痛快,胡做非為還當了將軍,世人只當老天無眼。痛快了半輩子臨到兒女婚姻上,真是要一總還債來了,真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趙氏嫁了顏平之,趙忠真是謝天謝地了,無怪乎他讓顏家隨便挑。他倒是想挑別人家,別人家又不是傻的,誰肯要他家的娃呢?只好厚著臉皮,請老兄弟幫忙。

  趙忠原是求到了另一個人那裡的,可人家家裡說:“此事是夫人在管,早已放定了,實在幫不上這個忙。”這個人便是驃騎將軍鬱陶。

  鬱陶本名也不叫陶,叫個歪,鬱歪,反正是取個賤名好養活。他自然也是做大頭兵出身的,隨著先帝,既不像趙忠一打頭就跟著今上,也不像顏啟,站隊成功。他是一直忠於先帝,直到今上登了基,他才表示順從。他長得也不好,顏啟除了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不大符合時人觀念,卻是生得劍眉星目,堂堂正正一美男子。趙忠粗俗,卻也生得十分魁梧,腰帶十圍、赳赳丈夫。

  鬱陶呢?又瘦又小,如果說顏啟長得像是《水滸》裡的盧俊義,儀表堂堂,貌如天神,好一隻玉麒麟,趙忠好歹也是個魯智深沒出家前的造型,看得出的膀大腰圓,好一條壯漢。鬱陶就寒磣了,他那樣兒也就只好演一個“鼓上蚤”時遷。

  有與他們不對付的,罵顏、趙,是不須另起綽號的,就是狗、豬,到了鬱陶這裡,得,不用費腦子了,把他們仨一對比——鬱陶就是“豬狗不如”!當然,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大家提起他來,評價要比顏、趙二人高得多,人稱鬱驃騎。

  就這麼個人,長的不如人、資歷也不如人,站隊還不如人,竟然混得比他們都好,真是讓人氣悶。

  趙忠在他這裡碰了壁,在顏啟那裡推銷出去一個閨女,又動腦筋忙其他兒女的婚事了。參差不齊地,也叫他娶了幾個兒媳婦、嫁了幾個女兒——只恨沒一家有名望的人家肯與他當親家,一聽一個“趙”字,什麼藉口都來了。不得已,只好降檔,可他孩子多啊,一個兩個的好安排,三個五個也好辦,哪怕家里內鬥不已,這貨還是足足養大了十八個兒子二十個閨女,真是京城婚嫁市場的一大禍害。

  這一天是他好不容易又逮著一個冤大頭,男方父親雖然只是個縣令,可好歹人家有個沒成親的兒子不是?趕緊的,把閨女嫁了吧。他不是沒想過結幾門威風的親家,可好模好樣的人家,不是不湊巧嗎?

  對世家來說,趙家真是不受歡迎,你說要是尚主吧,雖然有越國長公主的例子在,可好歹是駙馬不是?趙忠那個亂窩子裡出來的,能比公主脾氣好嗎?還要受潑婦的氣,真不值回票價。看趙氏,出嫁不到一年,就敢逼著嫂子要人家娘家的秘方!趙家的閨女,誰家敢要啊?

  縣令兒子就縣令兒子吧~

  這不,要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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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起婚俗,各地或有小異,大致卻是相同的,其中少不了一個鬧新郎新娘的環節。這年時的婚俗,不但新郎迎親是傍晚,到了岳父家還要被女眷們打一頓,半道上還有地痞流氓們攔個路討個錢,不然就作勢攔路不讓走,甚至要假裝搶新娘。

  唐儀打的就是搶新娘的主意,不管怎麼說吧,他跟顏肅之做了朋友,不好弄得顏啟太難看,可這趙忠……這個老東西差點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妄圖當他岳父的人,他是必須要報復的!想嫁閨女想瘋了吧?老子成全你!

  一想到趙忠還是顏平之的岳父,他就拉上了顏肅之。

  顏肅之一聽,就來勁了,他正在這個年紀上,精力多得無處釋放,三下兩下,把四周伺候的都趕走了:“兄弟,要幹,就乾點有意思的!”

  顏肅之與趙忠的冤仇也是由來已久的,趙忠是個粗人,說得好聽得叫愛憎分明,說得準確一點叫聽風就是雨、凡事不過腦子不講理。趙忠跟顏平之的生母吳氏是熟人,嫂子都叫了,能不熟麼?看顏平之就高看一眼,尤其吳氏慘死,趙忠對楚氏就有意見,後來顏啟都不說什麼了,趙忠也只好裝看不見。顏肅之就慘了,誰叫他跟顏平之同齡呢?他還比顏平之大那麼一點點。總被拎出來比,趙忠一照面兒,那區別對待得不要太明顯!

  以往顏肅之是好孩子,趙忠是長輩,擠兌就擠兌了,藉著指點的名義摔打他就摔打了。現在時代變了,顏肅之中二了,他要給趙忠一個難看。中二少年思維廣,尤其顏肅之還不是個笨人,一招手,壞點子就一套一套地來了:“我這位趙伯父,也是可憐,生這麼多的討債鬼來,個個都要他愁,嫁了一個還這麼費勁,我就幫幫他……還還他先前指點我武藝的恩情。”

  唐儀眼睛瞪得老大:“快說說,怎麼辦?嘿,有意思了,我跟你說,幫手我都找好了!”

  顏肅之一臉獰笑:“就要你找好了人!”

  顏肅之是個有天份的人,在發病前還是個刻苦用心的人,特別有目標,特別有乾勁,現在突然發病轉了性子,以前學的底子還在,他當初的目標,乃是要文武雙全,讓父母眼睛裡能看得見自己的。走武職的路子,可不是要練個絕世高手,還要涉及練兵、謀略一類。

  顏肅之真是張口就來,聽得唐儀歡喜無限,真•抓耳撓,連聲叫好。被顏肅之一把拽住:“一定要保密,不然就沒得玩了。”

  唐儀一聽這個“玩”字,馬上回了正形,一臉的嚴肅,這貨就這樣,只有遇到不正經的事情的時候才會顯得正經一點,這毛病也不知道是打哪落下的。說來他也苦,小時候吧,有那麼個媽,爹還死得早,唐家人是想把他接過去教,可越國長公主死活不鬆手,唐家人鬧不過長公主,只好哀聲嘆氣。長公主這裡不久又再婚,又生了孩子,對唐儀就只有溺愛。生生把個好苗子弄成個常年中二病患,病得比顏肅之還厲害。

  一個強橫中二病,遇上一個高智商中二病,二二聯手,一場鬧劇就這麼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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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顏肅之難得表現得比較正常地去他三弟的老丈人家喝喜酒,姜氏卻託辭女兒有些發熱,要在家裡照顧,死活不肯踩進趙家那臟窩裡。在姜氏看來,雖然嫁到了顏家,不再是世家了,但是做人的底線還是要的,這種臟窩,她是死活看不慣的!不去,就是不去!她去過鬱陶家參加鬱陶嫁女的婚宴,但是對趙家,那是看不上眼的。

  柴氏原也想不去的,無奈顏孝之命她必要去,她不得不跟著去,卻把兒女留在家裡,託給姜氏代為照看。姜氏一看柴氏那滿臉無奈的樣子,倒是痛快地答應了下來。顏神佑此時什麼都還不知道,正在那兒還沒睡醒呢。

  等顏神佑醒了,家裡也空了,她旁邊躺著已經有了大名的堂姐顏希真,這一天,她就跟著顏希真一處混了。大堂哥顏希賢倒是長得挺大的了,這個挺大,是針對兩個女娃的年齡說的,實際上顏希賢自己,也是個奶娃。顏希賢已經會說話了,姜氏就把他們仨放一塊兒,讓乳母們看著他們玩。

  有了外人,顏神佑的耳根終於清靜了下來,否則照阿圓一天八百回地念叨著顏家如何不好,她怕她做夢都是批鬥會。姜氏也是盡職盡責,不特讓顏神佑識些字,還捎帶著教顏希賢兄妹兩個。

  一天過得很快,到得天黑透了,還等不到吃酒的人回來,姜氏覺得有些不對,縱使吃酒吃得晚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否則到了宵禁的時候,哪怕是顏啟再牛氣,也不好弄這許多人一起犯禁的。又過一陣,門上一陣喧嘩。阿方一直在關注著外頭,時刻準備著楚氏回來了好匯報,姜氏得去迎接婆母。此時聽著聲音,卻覺得不對,這聲兒,像是鬧了什麼事兒似的?

  還真就出了事兒了。

  話得從頭說。

  顏肅之倒是人模狗樣地去喝喜酒了,就是在酒宴上又下死力拿手肘搗了一下顏平之的胃:“哎~這新娘子就是你當年挑剩下的?”

  面對各色目光,顏平之快要恨死了!

  那一邊兒趙氏卻是被她姐弄得下不來台,這位姐姐也倒霉,自己雖然也不是什麼好心腸的人,但是運氣實在是差。投胎到個富貴人家,卻遇上了趙忠這樣的糊塗爹,好容易要結婚了,竟然讓她們競爭上崗!接著就被趙氏給推水里差點沒淹死,特麼病一好,發現趙氏已經嫁到顏家去了,活活把個好丈夫給搶了!

  趙氏她姐也兇殘,嫁得雖然也不太好,虧得有爹的面子,嫁了個偏遠郡守的兒子,她卻不去婆家,硬把丈夫給留京里,她就靠著親爹了,好歹得磨得她爹把她丈夫的官職給往上搓一搓。

  姐妹見面,分外眼紅,這位姐姐吃這一虧,張口就是:“你閨女怎麼不帶來呢?我帶了兒子來,還想叫他見一見這……呵呵,阿姊呢。”

  這絕不是關心,趙氏一耳朵就聽出來了,這樣風格的講話她們在娘家的時候都互相說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這是當面兒嘲諷妹子生不出兒子來。一面說著:“我與郎君並不著急,郎君說,待他再升上一升,兒子辦起酒來才好看。”

  她姐一聽,這不是嘲笑我嫁得不好嗎?臥槽!你還敢說?!當時就回嘴:“是哩,等到妹夫的哥哥們拿到了好位置再讓他一讓。”

  這倆人一斗起嘴來就沒完了,弄得新郎官兒都沒有挨打——周圍人全聽她們吵架去了,胡亂打了新郎幾下就算完。

  一出門,壞大了,唐儀他帶著他堵著不讓新郎新娘去夫家!死活不讓!他是有備而來,點了兩百多號人馬呢。新郎雖然也是個官二代,但是跟唐儀顯然不在一個檔次上。求饒不得,正在僵持,旁邊躥出一人來:“跟我走,給我十匹帛,保你們平安到家,但是繞遠,須棄了後隊。”

  蠢新郎信了,跟著走了,不然怎麼辦呢?跟這兒死磕?他磕不過唐中二啊!然後老婆的婚車被卡在個小院兒裡,老婆被揪了下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3:04

第12章 鬧劇亂收場

  當完攔路虎,唐儀一看從趙府裡出來一隊人,趕緊帶人就撤了。這兩個神經病是只管挖坑不管填土,隨便你們怎麼收場吧。

  新娘子雖是將門之女,可惜戰鬥力表現在趙家宅斗上,本人的武力值並不太高,被仨無賴一抓,她就懵了。不懵也不行,新娘子的行頭,真是太兇殘了!她為了裝淑女、在婚禮上與姐妹們爭鋒,硬是穿得到了十二分的隆重,穿上了把人就裹得行動不便,想反抗,能幹得了一個、打得翻兩個,到了第三個,她就歇菜了。

  真正接著她的,卻是個鄉下土財主的兒子,不用說,唐儀的小弟跟班,也是個中二紈絝。逃家到京城裡來玩耍,遇到了唐儀,認了個大哥。跟著大哥有肉吃,這回還白饒一個衛將軍的閨女,雖說是趙忠家的庶出,也算是意外之喜。這位中二比較悲慘,有了後娘有後爹,後娘想把娘家醜侄女嫁給他,作為一個從來都不是好少年的叛逆期份子,他比顏肅之有個性,他沒娶,流躥來請大哥給出頭,白撿了個媳婦兒。

  一聽“唐儀的計劃”,叛逆少年就點頭答應了,叛逆少年想得好:趙家閨女聽說都不講理,岳父還是高官,後媽你有種跟這種女人對上啊!你來啊!眼下一看,趙家閨女這麼兇殘,光他手下就打傷了倆,對上他後媽,嘿嘿……

  叛逆少年當場就把自己家的事兒攤開了給她,又說:“我家全交給你!只要你有本事,什麼都聽你的。”中二,就是這麼痛快!

  趙家閨女也爽快,一看眼前這樣,原來的丈夫是嫁不得了,再嫁旁人估計更難,得,就他了!她爹已經動了念頭,再嫁不出去的閨女,就要往手下那裡嫁了,趙忠的手下,都是武夫,她是受夠了武夫趙家這麼亂的。鄉下好啊,直接碾壓,再給丈夫求個官兒,齊活了。

  可趙家還欠人家一個媳婦兒呢!

  趙忠也果斷,準備女婿來求援,他直接把女婿扣家裡了,趙忠的老娘更果斷,當場拍板:“我還有好幾個孫女兒呢!”當下也不急著找唐儀的麻煩了,先把這個新郎再跟一個新新的新娘子拜一回堂,這回趙忠派了親兵把他們送走,那頭唐儀也撤了,馬後砲去接應的人到了一看,搶親的毛腳女婿已經自動帶著前新娘子回來了。

  趙忠一問,得,也是良民,行,就你了,一塊兒來喝酒吧!你家裡爹娘我派人去通知!

  瞧這都是什麼事兒!

  楚氏對這二十來年發生的怪現像已經見怪不怪了,跟這群神經病混在一起時間久了,真是大開眼界!想來皇帝都能給手下重臣的小妾送重禮,還指名道姓地給,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這群腦殘身上發生呢?如果明天告訴她顏平之是皇帝的種,她也不會覺得太驚訝。

  柴氏畢竟年輕,見了這等奇事,差點沒氣昏過去,這蠢事怎麼也不可能發生啊!可它偏偏就發生了!哪怕閨女給搶了,也不能就這麼認了吧?可一看趙忠,他就這麼認了,柴氏突然就覺得,姜氏真是個聰明人——只是可惜了嫁給顏肅之這麼個混賬。

  混賬還在那兒大笑:“恭喜伯父,又賺了一個女婿!一場婚宴嫁兩女,少了一場花費,照此辦理,可省一半兒的心了。”說完又拿一又桃花眼兒去挑顏平之。

  顏啟當場就要抽他!顏肅之早跑了!要說顏肅之中二,還真不能全怪他,大約還有遺傳的原因,顏啟就是個間歇性精神病,生完氣,他的智商又回來了。不為什麼,只為這搶親搶得過於蹊蹺。

  且不說作勢搶親是什麼時候都有,再混賬的地痞也不至於真搶了,即使真搶,也是搶那等無權無勢不敢報復的,怎麼敢搶衛將軍的閨女呢?聽說新娘子被搶了,趙忠是家主,得看住這好容易騙來的女婿,顏啟作為鐵哥們儿,是帶隊幫著趙家兒子們去把趙家閨女搶回來的。

  當時還不覺得,現在越想越不對勁兒。唐儀是個紈絝,他哪怕精英了,也不是走武職路子的。但是他帶的這兩百來號人,真是調配有度、佈置得當,怎麼說呢,同是兩百來號人,散兵游勇與百戰之師,那是不一樣的。這一夥人,雖然是臨時召集起來的混子,但是從站位到遠攻近攻的搭配,在顏啟看來都是相當合適的,哪怕今天京城大亂,亂兵入城,這兩百來號人的布陣,都夠組織一場小規模戰鬥的。連逃跑,都組織得井井有條。

  這絕逼不是唐儀能做得出來的!一想到顏肅之這個逆子跟唐儀是好朋友,顏啟瞬間真相了!真相了也不能說啊!說出來了,就得綁著這逆子給趙家賠罪,趙忠是個下手不知輕重的,萬一打壞了,姜家必須不樂意!人家把閨女嫁過來已經委屈了,你再把人家女婿打殘了,這不結仇呢嗎?顏啟這些年也經了些事,於某些事情上頭,倒是肯多想了。

  一想明白,他就想捆了顏肅之回家教訓,結果沒逮著人,這臉色就很不好。

  那一頭,趙家事情以鬧劇結束,大家看了一場熱鬧的好戲,不多時,已經傳出“新娘子婚前與人私訂終身,婚宴上姦夫搶親”之類的話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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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顏啟一股怒氣,一騎當先,往家裡奔。楚氏卻把顏孝之叫到自己的車上來,問他:“你怎麼看?”

  顏孝之精明機敏,一看他爹的臉色,一聽唐儀的名字,也是疑上了他這二弟,心裡直呼胡鬧。聽楚氏問他,恨聲道:“二郎真是混賬!先時看他還好,怎地如今如此荒唐?!”趙家亂窩子,他也看不下去,甚而至於顏平之娶趙氏,他都是投反對票的,無他,姻親之家,是會相互影響的。且顏孝之很懷疑趙家女的素質,這不,嫁過來沒多久,臉都被姜家扇腫了。可娶了就是娶了,弄出這等事來,顯得趙家荒唐,作為姻親的顏家,臉上就好看了嗎?

  楚氏一聽長子這麼一說,臉更耷拉了下來:“哼。你盯著些兒,猜便猜著了,不要聲張出去。”

  顏孝之道:“兒曉得利害。”

  楚氏一點頭。

  顏孝之又說:“阿爹有了酒,又騎快馬,上了年紀的人了,恐有不妥。我去勸他一勸。”

  楚氏道:“不忙,他有氣,叫他紓解一下罷。他跑瘋了的時候,你追得上?”

  顏孝之這才停下了。

  這一回去,人人都帶著氣,柴氏是被這荒唐事氣的,顏啟與楚氏、顏孝之是被顏肅之氣的。顏平之夫婦更好,是被這丟臉事弄得臉上抹不開。顏平之的腦補功能很強大,卻也沒有想到這會是顏肅之的手筆,他只是覺得,這唐儀或許是顏肅之支使來添堵的,只是這小姨子被臨陣換新郎,只能說是間接受害,實是想不到顏肅之能一卦算得這麼遠。趙氏也是與他一般想法。

  回來顏啟就大聲吆喝:“老二呢?!”

  老二沒回家。

  顏啟快要被氣死了,楚氏掀掀眼皮子:“鬧了一天了,該歇了,明日五鼓,還要早朝呢。不能為了旁人家的事,自家的事都不顧了,明早你們都告假,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們今天做了什麼麼?”

  今時不同往日,顏啟倒是聽了老婆的話,氣咻咻地要準備休息,他今天想歇在楚氏這裡,與楚氏好好說道說道,拿個主意,不能讓顏肅之再這麼鬧了。哪知楚氏卻是被氣壞了,發完話就開始氣得打哆嗦,指一指顏啟,就有侍女上前把顏啟架走了。

  顏平之是呆不下去了,冷著臉跟楚氏告退,趙氏心中忐忑,拿不定個主意。她姐妹不好是一回事兒,看著別人過得不好她也就開心了。她以為婆家生氣,是因為顏肅之跟唐儀是好友,本還想再添上幾句的,但是,眼下明顯婆家也被氣壞了,看著丈夫的冷臉,想起那一天他眼神冰冷的樣子,趙氏又閉上了嘴。

  他們一走,柴氏、姜氏還要留下來侍奉婆婆,楚氏卻突然不哆嗦了,對柴氏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與大郎歇息去罷。”又說姜氏這一天看孩子也是辛苦了,也去休息,還說姜氏“可憐”。

  至如顏淵之,一直當著壁花,一看沒他事兒,也撤了。

  柴氏要去姜氏那裡接孩子,姜氏順便就問:“究竟出了何事?”

  柴氏本是鄭重打扮了去吃喜酒的,現下妝都氣花了,恨聲道:“真是沒規矩人家!原以為這家裡……”已經夠矬的了,哪知矬中更有矬中手,“今天可好一場熱鬧呢。”一五一十地說了。

  姜氏聽到唐儀的名字,也是心頭一跳,與柴氏對望了一眼,都尷尬地別過了頭去。

  柴氏接了孩子,回來看顏孝之,又問了乳母今日姜氏如何照看孩子,嘆一句:“二娘真是不易。”

  顏孝之也長嘆一聲:“好在神佑幼而聰慧,也有個寄託,以後……你可多照看一下神佑,總是顏家女孩兒。”

  柴氏道:“這還用說?”

  如趙氏所願,這家裡婆媳四個,有三個都因為顏肅之不開心了。可她自己,也樂不起來,顏平之臉上的霜刮下來都夠全家人一夏天消暑的了。趙氏不敢在他生氣的時候嚶嚶嚶了,只敢小聲問:“郎君,安歇罷?”

  顏平之冷著臉洗漱,趙氏給他洗腳,他突然說了一句:“以後沒事少回你那娘家。”

  趙氏手上一頓,臉上掛上委屈的表情,剛要說話,顏平之的臉更冷了,趙氏只得又咽了回去。

  這一天,一個顏肅之竟是鬧得顏家上下不得安寧,他自己,卻跑去與唐儀飲酒去了,一同歡樂的還有另外幾個病友並一些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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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病人吃喝玩樂得正歡快,那頭趙忠把這兩門婚事一結,後知後覺地來找唐儀的麻煩了。

  唐儀也夠義氣,一口咬定了,攔路的他就自己一個人,是要去給趙忠添點堵的,誰叫這老東西前兩天說他不好來的?至於趙家女兒被搶,對不起,不干他的事兒。越國長公主大為開懷,還說他幹得好,把趙忠給臭罵了一頓。這位女壯士其實長得還是五官端正的,年輕時受了點虧,後來也是養尊處優,現在看起來形像是真不壞的。

  ——只要她不開口。

  越國長公主的嘴巴,是被幾任繼母鍛煉出來的,顏老娘這樣的老婦人積數十年干仗經驗都被她罵跑了,一開口就是:“誰不知道他們家比娼窩好不到哪裡去?跟顏二狗家結親,擺出了閨女叫人挑!姐妹爭嫁把人都推水里去了,跟粉頭爭客似的!弄不好是小賤-人早有私情,我兒不過一鬧,哪家娶新婦沒個攔路湊熱鬧的呢?偏他們出事兒了,順水推舟,這就賴到我兒頭上了,你這做人舅舅的,居然也要說你親外甥不好!”

  沒錯,這位一有事兒就鬧她皇帝弟弟,皇帝就吃她這一套,轉頭給告御狀的趙忠和稀泥去了。其實皇帝心裡也嘀咕,趙忠家……實在是太亂了啊!保不齊他姐說的還就是真相呢!

  就這樣,有越國長公主母子拉著仇恨,顏肅之身上的仇恨值被降到了最小,在外面躲了倆月,他又回來了。

  姜氏舒了一口氣——顏希真的周歲到了,要抓周,雖說顏肅之不是必到的,可他不到,畢竟不好。尤其是顏神佑也快周歲了,到時候抓周,親爹不到,那是真的不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3:17

第13章 兩姐妹抓周

  顏希真要抓周,顏家親朋好友都來的,女眷尤多。到了周歲,顏希真也能說些詞語了,只是不如顏神佑那般流利而已。柴氏有些遺憾,卻也不是不能接受,看家女兒看著也是聰明可愛,至於顏神佑,雖然不知道她是穿的,柴氏心裡還是覺得:二娘如今這樣,又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聰明一點,也好有個安慰。

  這麼想著,柴氏心裡舒服了許多。讓柴氏更舒服的是,這一回的客人裡有姜氏的娘家人來湊個熱鬧,而趙氏家裡,只來了趙忠的老娘。上一回長子抓周,顏啟那些狐朋狗友來了一群,趙忠的老娘把趙氏的生母給帶了來,那老貨還要湊上前來抱孩子,把柴氏氣了個倒仰!當時就喝令乳母把兒子抱走,弄得趙家人十分沒臉。

  自打嫁入顏家門兒,雖然丈夫爭氣靠譜、婆母規矩,柴氏還真沒少生氣。全都是因為趙氏,再深一想,全是因為顏平之!柴氏心裡也不得不埋怨公爹顏啟是個腦筋不清不楚的蠢貨!當然,這些個只能放在心裡,可不能說給顏孝之聽。

  從趙家吃完喜酒回來,柴氏氣得不行,回來哭著跟顏孝之說:“往後我是再也不會去那家裡的!”

  顏孝之還要板著臉說她:“胡說八道!你不跟著伏侍了去,叫誰個伏侍阿娘去?二郎自己不頂事,他娘子要看家,三郎家的上不得檯面,你不去,難道要叫阿娘一個人獨力支撐著?”

  說得柴氏又嚶嚶多哭了一刻鐘,顏孝之也覺得趙家這門親家結得太虧,不得不安慰妻子:“且忍一時,你道三郎很開心麼?你只管去,趙家越丟臉,三郎越是坐立難安,他必要想辦法的。”

  柴氏一抹眼淚:“但願如此罷。”

  顏孝之這一卦算得極準,顏平之果然覺得十分丟臉,回去先削了趙氏一回,往後便分外小心,及事涉趙家的,他都要先想一想,對趙氏下一指示。譬如這一次,顏希真抓周,趙氏還頗為歡喜,不為旁的,就為趙、顏兩家關係好,算是世交——雖然這“世”,算到顏平之這裡,也只有兩代——趙家女眷一準兒過來。趙氏想見親媽了。

  哪知顏平之就一句話:“捎話回家,明日趙家來的女眷,只許是正室!”

  趙氏一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郎君怎麼這般說來?這是瞧不起我是庶出的麼?”

  看著丈夫面無表情的樣子,趙氏不禁悲從中來,哭哭啼啼地道:“郎君好狠的心!既看不上我,何必娶我?阿姨總是生了我一回,吃了這許多苦處,再親近不過的人,郎君難道又是夫人所出的?就這般忘了……”

  下半句還沒說出來,顏平之板著個臉,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趙氏臉都歪了,哭聲,自然也停了。顏平之看趙氏停了聲音,點點頭,擦擦手:“你不去說,我去。”

  趙氏一個哆嗦,家里人都說顏肅之混,趙氏一看顏平之眼中的狠意,竟是比顏肅之還要混。連忙捂著臉,低應一聲。顏平之這才放緩了調子:“去敷臉。”

  趙氏真想拿半邊腫臉給婆婆看去,又怕被人笑話,只得忍下了。也不知道她怎麼跟家里人說的,反正,這一天趙家就真只有趙老娘帶著幾個侍女來了。

  姜氏是個仔細的人,又思今日是侄女周歲,顯然這侄女不如她閨女聰明,小孩子不懂藏拙,何必抱出來搶人風頭?雖是把女兒帶了來,卻是放到一旁屋裡,並不拿出來顯擺。

  蔣氏帶著兒媳婦們亦來,並非與這親家有多麼好,卻是為女兒撐場面來的。到了與柴氏的母親范氏一見面,這范氏與姜氏的大嫂,還是同族。一番認親,又說許多親戚,並楚氏、尤氏等都是遠不遠、近不近,有些個聯繫的。鬱陶的妻子姓蔡,亦是世家女,幾人湊作一處。又有楚氏的女兒顏氏亦來,自然是與母親一處。

  趙氏滿眼的淒涼,看著楚氏與蔣氏、范氏一處說笑,自己的生母不知在何方,真是恨意難消。因是小女孩兒,請的客便不多,也便是最親近幾處人來,不多時人齊,便開始試兒。

  顏真希抓的也挺規矩,紙筆、針線、胭脂三樣,看的人都說好。趙氏是委實受不得這個氣,眼珠子一轉,聽著蔣氏說:“女郎聰明好學。”便笑道:“這家裡她們姐妹三個,最聰明還是二娘。”這個二娘說的便是顏神佑。

  姜氏耳聽得趙氏把她閨女誇得花朵一般,真是要被氣死,一看柴氏,差點被噎死,妯娌兩個把趙氏記恨個半死。卻聽蔣氏笑瞇瞇地聽了,又淡淡一點頭:“神佑早慧我知,福慧好學我也看到了,你家的呢?”

  輪到趙氏被噎了,說好,說不好?

  趙老娘總是不肯失了外氣的,忙說:“自然是好的。”

  蔣氏一點頭:“哦。”

  哦什麼呢?沒下文了,趙氏一顆心吊在半空中,叫蔣氏一個字弄得堵了半天。

  柴氏這才笑道:“不說這些小東西了,還請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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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自己挑釁,被人堵了回來,這回學乖了,不敢跟丈夫訴苦。心裡卻是難過得緊,暗道,你們千萬別落我手裡。又在心裡把顏平之埋怨了個死,好好一個男人,居然不知道為女人出頭!竟比顏肅之強不到哪裡去,顏肅之是甩手不管,可也不至於開倒車!

  罵了一回,又想到女兒,趙氏眼裡自然是自己的女兒最好的,只是這學說話、識字這事兒,真是沒辦法掩,顏神佑開口早,學得快,要趙氏硬說自己那隻會“咿咿呀呀”的閨女才是真神童,她也知道是謊話。想到顏神佑要先抓周,其次才是她女兒,趙氏心裡沒來由一陣煩躁,要是顏神佑再有什麼出人意表的表現……

  趙氏坐不住了,當時就命侍女:“去,備下試兒使的家甚來!”

  侍女知她心意,問都不問一聲,悄悄去湊了一盤子物事來。自這一天起,趙氏便開始訓練女兒抓周。她指定了幾樣自己覺得好的,使女兒來抓,一旦顏靜姝抓了糕點一類,她便一巴掌拍過去,抓得對了,便與她奶吃。直訓練到自己覺得滿意了,顏靜姝一看到這些個東西,就抓起針線、紙筆等物才滿意。

  訓練完成,趙氏頗為自得地朝顏平之顯擺,且說:“不定阿嫂是不是亦是如此呢。”

  顏平之這回倒給了她一個好臉:“至多不過如此。”

  趙氏見顏平之笑了,也開心:“就不知那位神童是不是也這樣兒了。”

  顏平之冷笑一聲:“管她!”

  趙氏便有了一些個夫妻同心的感覺來,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摸著顏平之的脈了,輕聲道:“也是,女孩兒家家,有沒有出息……還是要看將來的,唉,我們也不過白為她嘆息一回罷了。”

  說得顏平之由冷笑改為微笑。

  趙氏趁熱打鐵,便來伏侍顏平之歇下。趙氏的生母,一輩子好強,除了身份上吃了點虧,最大的虧就是沒生一個兒子,趙氏絕不讓叫自己也這麼慘,什麼都是假的,兒子才是真的!等她生出個兒子來,看她不拿捏住了顏平之!

  顏平之的心裡,也是要早早生個兒子出來的,這老婆眼見一時半會兒是換不了更好的了,那就早點生吧。夫妻兩個真個合力同心,被翻紅浪去了。

  歡娛間,趙氏暗想,那下了她的臉的二嫂,這會子怕正衾冷枕單罷?她與姜氏的冤仇,還真是那次要合香配方的時候結下的,顏平之得知姜戎敲鑼打鼓找上趙家,回來就給了她兩腳。趙氏不敢記恨丈夫,卻把姜氏恨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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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確實一個人睡,對於她來說,與其與顏肅之共處一室,還不如自己睡呢。對女兒抓周的事兒,她卻是不怎麼愁的,抓得好不好……最壞又能怎麼樣呢?且女兒好學,這麼點兒年紀便好看個書,還想寫字兒,到時候有這麼一樣兒,也能對付過去了。

  姜氏沒想到,她閨女給了她一個大驚喜。

  顏神佑很久沒有出場了,年紀小,沒辦法,活動空間就這麼大。這些日子她一面學習一面思索,聽說有抓周之後,她就想了許多。明擺著的,她爹不給力,外婆家倒是好,卻不是一個姓兒,到時候還是顏家說話份量更重。想混得好,她得給自己加份量。

  充實自己是一方面,在合適的時候作秀也是必須的。說實話,她心理年齡都多大了?再抓周,她懷疑這件事能有什麼預測性!如果抓周就能預示未來的話,她倒寧願抓些個吉利的物件兒,討個好彩頭!

  顏希真生日在六月初一,好險沒到五月裡,時俗五月生的孩子,生日不吉利,要扔的。顏神佑生日在七月十五,放到穿越之前,再正經不過的鬼節,可到了這裡,七月反而沒什麼說道,蔣氏看著月圓,還說是好兆頭。

  七月十五這一天,顏神佑被打扮一新,長了一年的頭髮被扎了兩個細細的小辮兒,脖子上一個赤金鑲寶的項圈兒,手鐲腳鐲都綴著一圈小鈴鐺。

  這一天依舊是許多女眷到來,姜氏也是一襲絳色曲裾,眉眼裡帶著些期盼帶著些緊張。把顏神佑往案上一放,姜氏說一句:“你想要什麼,自己去取。”

  顏神佑一點也不客氣,伸手就抓了枚印章 來!姜氏一喜,顏氏笑道:“好好,將來要做夫人的。”夫人可不是隨意說的,卻是有品級的,非嫁得爭氣的丈夫而不可得。

  趙氏聽了暗恨,不知道現在訓練女兒還來不來得及?她光想著官兒是男人做的,竟沒想到此節!又怪柴氏教的好女兒,抓了針線什麼的,給了她誤導。

  楚氏也有了興趣,對顏神佑道:“再來。”

  顏神佑想了想,抓了把尺子,大舅母范氏喜道:“執此衡量人心。”

  蔣氏也湊熱鬧:“再來一個。”

  顏神佑又抓了一把算籌。楚氏笑道:“是該心中有數兒。”

  小女孩兒抓周,就是女人的事兒,男人們頂多是湊巧有事,藉這由頭湊一起吃個酒聯絡一下感情。不過姜戎等人疼妹子,都過來給妹子撐場面。碰上個顏中二一看他們都來了,不喜反怒,心道,你們給我示威來了嗎?還沒來得及抽風,後面傳來了這結果。顏孝之倒是開心:“這是好事。”

  顏肅之再中二,也挑不出這三樣東西的毛病來,一看屋裡這些人,他爹、他哥、他親弟、他庶弟、他大舅子——可惜唐儀進不了他家門兒。算一算,還是他爹、他庶弟身上的仇恨值比較大。於是這個中二病開始發病了,往憑几上一靠,斜一雙桃花眼兒看著顏平之:“拿印子又有什麼好呢?做官有什麼好呢?沒意思,是吧?”

  顏平之臉都憋青了,目睹兄弟鬩牆,姜戎就算對顏啟不滿,也覺得顏肅之這一鬧,顏家要沒臉。不過……真TMD爽!雖然婚事上姜戎覺得是自家有點問題,可是看顏啟不重視顏肅之反而捧顏平之,他是看不過眼的。

  憑心而論,顏平之生得真不錯,他長得像媽,眉清目秀的,讓人看了生不出惡感來。然而米丞相一番話,姜戎也得承認這有理——你哥給了你就接了啊?你有多著急啊?你爹統共四個兒子,他又疼你,前面倆都有實職了,輪也輪到你了,你就等不得了?毛病!

  顏啟想抽顏肅之,但是一看姜戎還在,得,他不得不忍了。

  中二病大獲全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3:31

第14章 叛逆中二病

  顏神佑實在沒想到,她抓個週,她爹就又犯了一回病,事實上,自打回外婆家那一回,她就沒再見過她親爹長的啥樣兒。然而,拜她抓周所賜,她這一回倒是把家裡的男性長輩們見了個遍。

  因為抓的東西太坑爹,連顏啟也產生了那麼一點點的興趣,巧了,來的都是自家人,於是顏啟就派人去後面商量,要把顏神佑抱過來看看。楚氏問:“前面都有誰?”聽回說都是自家親戚之後,才命自己的心腹侍婢陪著阿圓,抱顏神佑往前面去。

  阿圓是開心的,背地裡把顏啟罵個臭死,可顏啟畢竟是一家之主,得他青眼,對於爹不靠譜的顏神佑來說,那是相當划算的一件事情。到了前廳,抱著顏神佑行過禮,阿圓便把顏神佑給放到了地上。

  顏神佑已經能夠站立了,對顏啟胡亂抱一抱拳,顏啟是不怎麼喜歡顏肅之的,但他是個顏控,顏神佑長得真心好看,一雙眼睛像極了顏肅之,卻比他討喜許多。顏啟看她一雙桃花眼,不笑也是笑,聽顏神佑在阿圓的指點下叫他:“阿公。”

  真個是開懷大笑,聲音十分宏亮,顏神佑也沒被他嚇到,接著聽阿圓介紹,叫完了爹叫舅舅,然後是伯父,一圈兒叫下來,顏啟已經回過神兒來給了她幾匹帛了。心說,到底是顏家的種,好!很好!自動忽略了孩子爹。

  顏神佑心中暗暗叫苦,這不坑爹呢嗎?沒看她爹臉已經抽抽了嗎?

  阿圓也是機靈,一看顏肅之像是要犯病,連忙說:“夫人還在後頭等著小娘子過去呢,今日小娘子做生日哩。”

  姜戎有些不捨地道:“你抱著她,路上小心。”

  阿圓果斷抱起顏神佑,以光速撤退。

  到了後面,趙氏倒昂起了鬥志,公孔雀眼裡,穿花衣裳的都是勁敵,趙氏亦然。哪知人家根本沒把她看在眼裡,又說閒話兒去了,她白挺直了腰坐在那裡,就是沒人搭理她。

  姜氏看女兒平安歸來,輕舒一口氣,被蔣氏瞪了一眼,連忙擺正了臉。趙氏強忍著沒說風涼話,跟著入席,吃了一碗麵,全噎在胸口,回去讓侍婢順了半天的氣才緩過來。

  楚氏倒是通情達理,許蔣氏與姜氏母女一處說話,蔣氏卻笑道:“這孩子被我慣壞了,還是交與親家管教的好,我總是放心的。”雖想念,卻並不多留,只說有些稀罕顏神佑,要多看看。

  楚氏笑允了姜氏過幾日回娘家——巧得很,蔣氏生日在九月,並不遠。大家族就這個特點,人多,一年到頭做不完的生日,想聚一聚很容易。

  姜氏與蔣氏眼裡都是歡喜之意,沒想到顏神佑能有這麼神勇的發揮,兩人都知道,這孩子想嫁得好,必要比旁人多努力的,眼下這樣,正好。蔣氏只囑咐:“要教好她,不可令驕奢。”蔣氏怎麼看這趙氏怎麼不像個好人,又附耳悄聲對姜氏道:“不要叫孩子落了單,你婆家三娘眼神不正!”

  姜氏稱是,蔣氏這才登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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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抓周抓得好,姜氏開心,顏肅之本來不夠開心的,但是一看顏平之言不由衷的樣兒,也覺得開心了。顏肅之人生的前十四年裡,看這個庶弟是羨慕的,覺得他樣樣好,否則何以父母都疼他呢?這幾年卻不這麼看了,那是怎麼看顏平之怎麼陰險,只恨當初小時候倆人落單,沒趁早把他推溝裡淹死。

  這麼關注顏平之,他自然就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心得,先是惹了顏啟不開心,再一看顏平之,咦?這小眼神兒不對啊!哦,他閨女不聰明!顏肅之破天荒地給閨女買了文房四寶,回去往搖籃邊兒上一堆,再看他閨女:“再聰明一點兒,氣死你三叔那個雜-種!”

  姜氏聽著不對,顧慮到他還在搖籃邊兒上,只得忍著氣:“這些先收起來罷,她還小,別糟蹋了好東西。”

  顏肅之一咧嘴:“怕什麼?”十足十的紈絝樣兒,從顏神佑這角度來看,活脫脫一個璉二爺。

  姜氏就等著他走,他偏不走,一屁股坐到搖籃邊兒上,扒著沿儿跟他閨女大眼瞪小眼兒:“我可告訴你,人心隔肚皮,誰都不能信~”說著還彈了彈他閨女的小鼻尖兒。

  顏神佑被彈出了眼淚,崩潰了,揮爪打開他的手。姜氏嚇了一跳,怕顏肅之生氣,哪知顏肅之卻是大喜:“就是這樣!你老子要是早點跟你這麼通透,也不能憋屈這大半輩子。必不能吃虧了,聽好了,凡是遇到雜-種家的人,就這麼打,打得好了,你爹我有賞。”

  顏神佑這回是真的崩潰了!蹬腿兒想把這中二病給踹走,心說,你這智商欠費都欠停機了吧?真是二缺,換了我,絕逼不這麼幹!那啥啥的三叔想要官兒,給他就是,你再接著考啊,考來的官兒才不能讓呢。這時候,她還不知道做官不是靠考的呢。

  顏肅之挨了兩記飛毛腿,姜氏顧不得噁心,湊上來抱起顏神佑:“怎麼能對你爹動手?為人要孝順才是。”

  顏肅之最恨這個孝字,“呸”地一聲,冷笑道:“孝順有屁用,有些老貨就是欠揍。”

  顏神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吧,她如今是相信,有些父母確實是欠揍的,比如眼前這一朵男子。可給她八個膽子,不不,是糊掉她八個心眼兒,她也不會這麼說出口來。她爹這朵奇葩就說出來了!

  夭壽哦!顏神佑根本不敢看姜氏的眼睛,只好含糊地道:“腳,不是手。”

  姜氏:“……”這日子沒法兒過了!這父女倆見面兒還不到一刻鐘,閨女就學壞了!

  顏肅之卻好像受到了啟發,摸著下巴,一邊擺手一邊往外走:“晚飯自己吃罷,我去找阿唐。”

  姜氏一聽這中二病要去找那中二病,已經沒力氣生氣了,答應一聲,低頭來給顏神佑上政治課:“百行孝為先,豈可胡來?再怎麼著,他也是你爹,他做得,你說不得。”

  顏神佑裝死!

  姜氏一看她這樣兒,也想不到她這周歲孩兒是在裝死,只得嘆一口氣:“你又懂什麼呢?”嘆得顏神佑心尖兒一顫,又睜開眼睛,對姜氏笑道:“走了。”

  姜氏板起了臉:“那是你爹!你聽得懂?罷罷,記著了,喜怒當不形於色。嗐,你也聽不懂啊……”

  顏神佑被她爹雷崩潰之後,又被她娘念得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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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晚飯果然沒有回來吃,阿方都忍不住嘀咕一聲:“也不知道在哪裡鬼混。”

  姜氏不悅地看了她一眼:“不要說了。”

  阿方到底心意難平:“今天……可是小娘子周歲。”

  姜氏嘆道:“罷了。”

  阿方小心地道:“娘子,郎君再如何,娘子也對他上上心,別一心撲在小娘子身上。再不喜歡郎君,也……好歹生個兒子再把他往外推,不然到時候,這家裡……誰個能靠得住?小娘子一朝出門子,沒個娘家兄弟撐腰,以後要怎麼辦呢?”

  說得姜氏眼圈兒一紅,咬著後槽牙:“我實在……”

  顏神佑在心裡默默地補充,真是的,但凡有點氣性的,老公天天往外跑,還不著調兒,還沒個進取心,那老婆也不想跟他睡啊!

  阿方閉嘴了,是夠噁心的,不是說顏肅之長得醜,就他那態度。成親當天就是喝得不分東南西北地回來圓的房!得虧當時以為是他高興,姜氏也忍了,哪裡知道他是不高興呢?接下來就越來越不著調兒,看姜氏那眼神兒都是……特別不正經的那種!

  姜氏擦擦眼睛:“傳飯吧,吃完了飯,再給神佑溫習功課。”她對閨女上心,又對丈夫離了心,那就只有這一件工作了。

  姜氏吃飯,顏神佑吃奶,吃飽了,姜氏中庭裡散一會兒步,回來點上燈,架起了架子,開始教顏神佑識字。

  燈是枝形燈,銅鑄樹杈樣,托出十幾個圓形的小盤子,裡面盛著燈油,一一點上。顏神佑終於相信,這會兒一切物品都是比較古老的,比如這燈,又比如這書和架子。

  這裡的書就沒有裝訂的,全特麼是捲軸,甚至有些個還是竹木簡。讀的時候呢,一般就放桌上攤開,講究一點的,就放架子上。架子有點像是誦經架,底座上伸出個杆儿,杆儿上支著塊板子,板子是長方形的,傾斜對著讀書的人,板子的左右兩邊各用金屬絲一上一下圈兩個用以固定捲軸的金屬環。這就是傳說中的書幾了。

  讀書的時候,把捲軸展開,要讀的部分衝外,捲軸的兩頭往那兩邊的圈子上一卡,看完這一段,再一頭放、一頭卷。相當地高大上!顏神佑驚呆了。

  姜氏見她呆頭呆腦的,把她抱過來,抱著這一段文字,一點一點地讀給她聽。字很大,燈也很亮,顏神佑一句一句讀完,統共也就十來句,聽了一遍,念了一遍,記住了。又怕記得不牢,兩手慢慢地在袖子裡比劃,就想默寫一下,加深印象。但是姜氏不教她寫字,她只有忍了。

  母女兩個一個教、一個學,把顏肅之忘到了腦後。可是藉一句詞兒,有一種人,生來就是要奪人眼球的,人生的前十四年,顏肅之不是這種人,現在,是了。

  沒過兩天,顏氏回娘家哭訴來了:顏肅之把她搞得差點在婆家呆不下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3:43

第15章 中二好弟弟

  姜氏初嫁的時候,是想做一賢妻的。哪怕丈夫當時讓出了實職,在她看來都沒有什麼大問題。即使議婚的時候,覺得給一庶女都是顏家佔便宜,然而彼時世家,還真不是那麼不知變通的,至少,如果女婿給力,能夠擔起責任來,誰說不是又一新世家誕生的開端呢?

  可顏肅之讓她失望了,越勸他越作,還不如不勸呢。這樣的丈夫,讓她不想與之共處一室。罷罷,那就不管他了吧,何必多生事,再讓他更厭惡、再生事端呢?兩不相擾,在姜氏看來已經很不錯了。

  所以姜氏越發不管這個男人了,隨他作吧,反正現在也沒作出什麼大事來。可事實證明,她真是太天真了。

  婚姻原是為了結兩姓之好,可如今小舅子乾翻了姐夫,這顯然是結仇的節奏!

  這事兒且要從頭說起,顏氏是顏家唯一的女孩兒,自幼得母親寵愛,她卻是看著顏平之相當不順眼!凡有父母偏心的時候,她總要護一護她這兄弟,顏肅之白天吃了虧,到了晚上她能偷偷給她弟送飯。

  所以顏肅之中二病發,滿世界都沒個好人,就他姐是好人。

  好人姐姐嫁了個混賬姐夫。其實顏姐夫家境也不差,嫁的雖不是世家,也是個侯府,清遠侯家的世子,算是門當戶對。此時又沒個降等而襲,她就是嫁的未來的清遠侯,過門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這日子是再順當不過了。

  不幸丈夫清遠侯世子徐楊犯了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這貨一看嫡長子也有了,閨女也生了,眼下老婆又懷了一個,他超額完成了任務,出去玩一玩,也不是不務正業了,對吧?一玩,就遇上個可心人兒。這可心人兒來歷也不簡單,據說是個專出美女的地方出來的,地名兒還好聽,叫香泉,傳說那地方早年有一汪清水,水帶香氣,因而得名。

  顏氏一聽這個,簡直要瘋,沒別的原因,就是吳氏也是香泉人。她爹當初寵吳氏寵得楚氏臉皮都要被皇帝揭下來了,還要忍氣養著顏平之這麼多年,還要奪了親生兒子的好東西給顏平之。一個吳氏,遺禍顏家二十餘年,顏氏也是顏啟偏心的受害者,絕不能忍這個!這萬一要再把這麼個禍害帶回家裡來,這不是坑爹呢嗎?!

  可她還不能回家哭,她兒子都生了,哪怕徐楊要納了這個女人,婆家人也不會不答應。往娘家去,娘家也頂多往婆家施壓,可這也不佔理兒,估摸著親媽都不一定會幫她。想一想,招呼上人,直奔“那個小賤人”的地方去了。

  半道上遇到了顏肅之,顏肅之一看他姐臉色不對,拉著唐儀:“站一下,那是我姐,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

  唐儀常聽顏肅之說他姐對他好,也保持了基本的禮貌,倆人上前問顏氏:“阿姊將去何方?”

  顏氏可算是見著親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道:“徐楊這個殺千刀的!”

  顏肅之驚悚了,顏氏是楚氏親傳,平素端的是規行矩步、斯文有禮,怎地嫁了這幾年,嘴巴這麼……兇殘了?還在催問間,唐儀已經猜著了,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尤其這一帶……乃是大家公認的方便出入包養外室的地方。

  顏氏小聲一說,果然與唐儀猜的不差,顏肅之一聽什麼香泉、什麼賤-人,真個是火冒三丈。他原就是一肚子的邪火兒,現見姐姐受欺負,又聽顏氏說:“揪那對姦-夫-淫-婦出來收拾了。”二話不說,拉上唐儀、帶上小弟,奔到了徐楊的外宅里。

  顏肅之還臨時佈置了一下,回憶了一下京城平面圖,指派了幾路人,把宅子四下道路出口都堵上了。把徐楊堵宅子裡一通暴打,美人也沒討得好,被顏氏抓了個滿臉花不說,顏肅之更狠,飛起一腳就踹上了美人兒的肚子,顏肅之的武藝,是相當能看的,美人兒當場就昏死過去了。徐楊眼睛都紅了,要衝上來,顏肅之二話沒說,抄什麼扔什麼,把徐楊腦袋開了瓢!

  這時候,令唐儀驚奇的一幕出現了——顏氏號啕著撲到徐楊的身上,衝顏肅之吼道:“你怎麼打人吶?!”

  唐儀看顏肅之已經傻了,連忙給他好友辯白:“這不是為阿姊出氣呢嗎?”

  “那也不能打人吶!”

  “那剛才你還說打得好的呢!”

  “我才沒說!二郎好狠的手啊!你這心性,怨不得阿娘不喜歡你。”

  好友與姐姐吵架吵得正熱鬧,顏肅之……顏肅之……石化了……裂了……風一吹……徹底中二了!

  中二少年的戰鬥力,你永遠別想猜著,這貨就乾了一件事兒,對他姐夫說:“對不住,今天早起沒醒酒,弄壞了你一個,明兒陪你十個絕色美人兒。”

  顏氏:“……”

  徐姐夫:“=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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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兒是瞞不下的,徐楊雖然在外面鬼混,可也是定時回家的。偶爾在外面過夜,哪怕臨時編個理由,也要告訴父母。現在這樣兒,怎麼辦呢?回婆家,徐楊固然要被說,可已經受了這般傷,估計會被放過,顏氏這弄了人去把丈夫揍了,也討不了好。她倒是有急智,急忙派人送信給楚氏:親媽,救命!

  楚氏接到信的時候,家裡一個男丁沒有,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鬼混的鬼混。她沒有辦法,只得帶著柴氏,婆媳兩個準備去徐家。還去什麼呀?徐家來人了!顏肅之這貨被他姐一罵,自己跑去徐家“自首”了。

  清遠侯夫人一聽兒子被兒媳婦帶的人揍了,差點沒背過氣去——她可就這麼一個親生的兒子。哆哆嗦嗦地問:“我兒究竟如何?”

  顏肅之一臉中二病人樣:“死不了,養好了傷,我送他十個美人兒,他照樣能提槍上馬,兒女成群……”

  清遠侯夫人生啃了他的心都有了!當時就派人去了顏家送信兒:你們看著辦吧。自己親自去接徐楊,她到現在還不兒子在外面又置了個外宅。要不是徐楊被打了,她能先揍這貨一頓。可現在,她只有心疼的。

  顏氏一看婆婆來了,一張臉兒原是氣白的,現在被嚇黃了。她已請了大夫來,正在給徐楊包紮,清遠侯夫人一看兒媳婦這個樣子,再一看外宅,嘆了一口氣,冷冷地道:“你便是有不滿,在家裡說便是,何苦鬧到外頭,叫人看了笑話?”

  顏氏先是傷了丈夫,後又跟弟弟翻臉,援兵沒到、婆婆先來,一時頭腦有些發懵。主要是她一直過得頗為幸福美滿,與丈夫也是互相敬愛,婆婆待她也寬容,又生了兒子,還懷著身子,突然告訴她,你老公外遇了。她是真受不了。要是在家裡睡個婢女也就罷了,這外頭弄了心頭好,這是防著她呢。

  清遠侯夫人是真怕丟人,一輛車,連兒子帶兒媳婦,連同那地下那個被顏肅之踹得昏死過去的,一塊兒拉回了家。將到家,楚氏已經把顏孝之叫了回來,讓他陪著,親往清遠侯府上來。原本應該捆著顏肅之一塊兒來道歉的,可恨顏肅之大概上輩子是個打游擊戰出身的,又跑得沒了影兒。

  楚氏深覺顏肅之是來討債的,又覺得顏氏真不像是她教出來的,恨不得把顏氏領回家去回爐重造。可面對清遠侯夫人,她還得笑臉相迎,那笑,也是淡淡的。

  清遠侯夫人自己還有氣呢,她並非世家出身,也被人嘲笑過粗俗,可是一看楚氏這世家女教出來的兒女弄得她兒子開了瓢,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她也笑:“親家母何必跑這一趟來?我們儿女賤皮賤料的,打一打,無所謂呢。”

  楚氏臉上依然掛著淡著:“要真無所謂,那便打罷,父母尊長在,子孫置私產,按律也是該打上一打的。我們兩姓旁人,自不好管府上的事情。”

  清遠侯夫人呆住了……是,沒錯,就是這條律法,子孫置私產,被發現了,真認真算起來,官府是要捉來打板子的!楚氏這才斂容:“我原道女婿是個好孩子,才放心把女兒相嫁,怎料……親家要真鐵面無私,押我女婿去公堂壞了名聲,且要給我一個說法兒!我的女兒可不能變作個藏私財的不孝子的娘子!”

  清遠侯夫人傻眼了,她原是佔理的,現在反被楚氏拿住了好大一個把柄。兒子養外婦,只能說是風流罪過,特麼藏私財這可是……大大的名聲不好!男人風流一點,於名聲的損害並不很大,只要別鬧得跟趙忠似的就行。可這不重視家族、對父母隱瞞財產……這以後就只好頂著個侯爵,想要實職就難了。哪怕楚氏不至於眼睜睜看著女婿有如此下場,卻也是個把柄。

  清遠侯夫人只盼旁人都比楚氏蠢,千萬不要想到這一節,不得不陪了好話,請楚氏再三保密。徐楊的心頭好這時候誰也顧不上她了,為了掩蓋事情,弄個失蹤也是應有之義。自些,清遠侯夫人看著兒媳婦就有些來氣,顏氏也只能自己嚥下苦水,寬慰自己:總歸有個兒子傍身。

  徐楊吃了一回打,倒是老實了,也不出門兒,就在家裡養傷。清遠侯夫人將他罵了個半死:“你看上了,就納回來,非要出去偷嘴!”徐楊如今是一摸腦袋,連家裡的也不敢碰了,居然又跟老婆好上了。

  只可恨顏肅之這個神經病,他說到做到,花一個月時間,在唐儀的幫助之下,真個搜羅了十個美人兒,給他親親姐夫送了過去。人到之日,清遠侯家上下的臉色十分之精彩。

  顏氏一個繃不住,哭著跑回娘家跟楚氏哭訴去了。她到的時候,楚氏正看著三個孫女兒一處認字。顏氏氣得眼睛都看不清楚了,顧不得嫂子弟妹都在,兜頭就一套哭,然後就是告狀。

  顏神佑這才知道,她爹又辦了這麼一件蠢事。真是五雷轟頂!她原是不知道前事的,楚氏也將這事瞞得緊,除開當時的當事人,能壓的她都壓了,連姜氏,也是不知道的。此時姜氏與顏神佑母女兩個,真是百感交集。

  一旁的趙氏聽著,也是百感交集,一是快意,二是受到了某種啟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8:53:55

第16章 壞事二人組

  有時候,顏神佑會偷偷地認為,她大概是缺了十八輩子的德,才遇上了顏肅之這麼一位親爹。哪怕有一天姜氏受不了了,跟顏肅之和離,她還是得跟著顏家混——除非她舅舅雄起,把她們母女一塊兒搶回姜家去。現在她要修改一下意見,跟她一樣倒霉的還有其他人。比如楚氏,比如顏氏。

  這不,顏氏是真的懵了,跑回娘家一哭訴,楚氏攔都攔不住。照楚氏看,這等事,長媳可以知道、次媳可以知道,顏平之的老婆是不可以讓她知道的。架不住顏氏這幾天壓力太大,將她以前的教育都丟了,一個沒繃住,全說了。

  說完了,顏氏覺得心裡痛快多了,總覺得有了難為事,只消跟楚氏一說,便能保證無憂。楚氏聽完,差點沒被這一雙蠢兒女給氣死,對顏肅之,她早就放棄了,然而整件事情,究其源起,卻是顏氏犯蠢!楚氏一眼掃過三個兒媳婦,只說一句:“不要叫孩子們聽了這些腌臢事。”

  三個兒媳婦不得不退下,姜氏親自將顏神佑抱起,飛快地掃了顏氏一眼,那一眼裡包含的感情之複雜,大概連姜氏自己,也難分辨。顏神佑只覺得抱著自己的那兩條胳膊在顫抖,不由擔心地看了姜氏一眼,姜氏沒有註意到她的小眼神兒,徑自朝楚氏一禮,抱著女兒,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

  母親教她要忍,不要無時無刻像只鬥雞,可這件事情上,她實在是忍不得了,更可恨的是,她倒是想跟顏肅之鬧,可顏肅之在哪兒呢?真是不忍也得忍了。忍不住抱著女兒哭了一場,連哭,也不能大聲哭。

  顏神佑聽著姜氏壓抑的哭聲,心裡沉甸甸的,被引逗得也哭喪了臉兒,真是想哭。想一想,還是沒張嘴,默默地伸出手來環住姜氏輕輕拍著。她人小胳膊短,哪裡能抱得住姜氏呢?兩條胳膊伸開了,不過將將抓到姜氏兩肋。饒是如此,姜氏更覺得想哭。

  阿方與阿圓原是由著姜氏,想著她哭一回,也好解一解心中悶氣。如今一看連顏神佑也要哭上了,又忙來相勸,阿方擦著眼淚道:“娘子,娘子休惱,看小娘子麵上。”阿圓續道:“是哩,看小娘子多貼心。”好說歹說,才把姜氏說得止了淚,將顏神佑交與阿圓,姜氏重又洗面上妝,又是個端莊的少婦了。

  顏神佑大氣也不敢出,聽著阿圓小聲念叨著:“你娘不容易啊,小娘子可得好好爭氣啊。”只這回,卻不好再公然提起顏肅之來了。

  早經聽過一萬八千遍的嘮叨,此時聽入耳中,卻又叫顏神佑生出些許新的感觸來了。卻聽阿方念叨:“娘子,小娘子雖好,可沒個親兄弟,可怎麼辦呢?”是啊,怎麼辦呢?生一個?姜氏只要不和離,就得跟顏肅之生,可顏肅之這麼個著調的樣兒,怎麼下得去手?

  連顏神佑都跟著犯了愁,一個沒繃住,姜氏教她數數兒的時候……她忘了跟著多念一遍再裝成“學會了”。聽姜氏念完,她順嘴就整個兒禿嚕出來了,從一數到了一百還要往下數。姜氏暫將顏肅之拋往腦後,驚喜地抱著女兒親了一口:“你學會了?知道什麼意思?真的會背了?”

  顏神佑心說,壞了,忘了裝了,可看著姜氏驚喜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裝成不會。不得不悲劇地從頭再數一回。連阿方阿圓,帶梅蘭竹菊四個,都一樣的歡欣。阿圓笑道:“小娘子的聰明,是天生的。”

  顏神佑老臉一紅,心說,可不就是天生的麼?姜氏開心,又讓顏神佑背了一回,還試著教了她背了半個九九表,顏神佑破罐子破摔地全背了出來。

  就聽姜氏道:“只要她好,我在這裡受再多的苦,也算是值啦。”

  弄得顏神佑險些要拍拍胸脯,把剩下那半截還沒“學”的也背出來,好叫她開心一下。

  這一天晚上,顏神佑跟著姜氏又認了幾個字,非常苦逼地註意進度,不是怕學得太快,而是怕露餡兒。萬一弄一個姜氏沒教過的字來,她不小心認出來了,這不是找事兒呢嗎?神童也不是這麼個神法兒的。因而打定主意,以後少說話,少說少錯,不是嗎?

  姜氏見女兒小小年紀便“沉穩有度”,十分欣慰,並不知道那位沉穩有度心裡有多苦逼。

  認完了字,阿圓抱顏神佑去餵奶,顏神佑本人對於被餵奶這種事,開始是相當抵觸的,可她還小,不吃奶、又沒奶粉,就只有餓成小豆芽。沒辦法,只好紅著臉喝了。別說,喝習慣了,下限神馬的,也就隨風而逝了。

  阿圓餵完了奶,又給她上起了思想政治課:“這一家子真是不講究!原以為夫人教導出來的能有多明白呢,兄弟給她出頭,她怎麼能埋怨呢?你爹也是,大不了下回不幫了,這回這麼混鬧又像什麼呢?”

  顏神佑心說,我哪知道啊?阿圓又說:“你可怎麼好呢?連這麼個無賴兄弟都沒有啊……”

  顏神佑直被她念得睡著了,腦子裡還是她的聲音。其效果堪比洗腦神曲套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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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了拍翻姐夫事件之後,顏神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從阿圓嘴裡聽到半句對於她爹顏肅之的正面評價。

  此時距顏肅之拍翻姐夫又過了兩個多月,才下了這一年的頭一場雪,雖是初雪,卻下得很大,天地間一片銀妝素裹。顏神佑早早地被換上了厚厚的冬衣,這時節還沒怎麼用棉花保暖,她裡面穿夾衣,外面裹著皮草,毛茸茸的,配上粉嫩嫩的小臉蛋兒、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人見人愛的。

  她正在跟姜氏說話,姜氏教她的課程也相當高大上,教背仁義禮至信、溫良恭儉讓。一面讓背,一面解說。講完了,還問顏神佑:“聽懂了嗎?”

  顏神佑奶聲奶氣地道:“就是要做好人。”

  姜氏嘆道:“是啊,做好人,凡事直道而行。”說完微笑著摸摸顏神佑的毛腦袋。

  阿方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進來就憂慮地看了姜氏一眼,姜氏嘆道:“說吧,又有什麼難為事了?”

  阿方更加為難地看了顏神佑一眼,顏神佑仗著自己“聰明”就問了一句:“阿爹怎麼了?”反正周圍的人天天說她爹這不好、那不好,她要再不問一句,才顯得反常了呢。

  阿方舒了一口氣:“郎君攪了趙將軍的差使,鬧得全京城都知道了……”

  讓顏神佑沒想到的是,阿圓居然拍了一下手,對顏神佑道:“哎呀,小娘子,你爹終於有一件事兒做對了。”

  說得姜氏也是一笑:“罷了,男人丈夫,不拘小節,只消大義不虧,忍便忍了。”阿方心裡一動,暗道,或可再勸一勸娘子,女人,總是要有個兒子傍身才好。或許有了兒子,郎君看到後繼有人,能變好了也未可知。退一萬步,縱不變好,娘子也是賺了個兒子養老、小娘子也有個兄弟撐腰。

  顏神佑拉著姜氏的袖子,連聲問:“阿娘,阿娘,怎麼?怎麼?”

  姜氏淡笑道:“你爹這才算是做了件對的事兒,他幫了個好人。”

  顏神佑心裡彷彿裝了二十五隻老鼠,真個百爪撓心,卻克制了不去問下面,再問下去,她就覺得不太像個小孩子了。其實姜氏也沒見過幾個小孩子,見過了也不特別熟悉,更沒有養大過孩子,她又裝得聰明,就算問多一句,也沒什麼——小孩子總是會有出人意表之語的。

  她不問,阿方卻又旁敲側擊地為顏肅之說了兩句好話,姜氏因話題涉及到了名士,也搭了兩句,讓她給推測了出來。

  原來,本朝開國不過二十來年,先朝遺賢豈止是沒有死絕,根本是在活蹦亂跳。先帝享國日短,沒來得及大規模處置。到了今上,就是先打擊,然後揀聽話的用。

  有句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可你不能說,不識時務的人就不好。恰恰相反,愈是忠義貞烈之輩,越是令人景仰,哪怕你做不來向他那樣,心裡還是會贊同嚮往的。今上開始……是不在乎的,你不來,自有人有肯做官。

  本來也就這樣了,可誰叫今上他……老樹開花,生出親兒子來了呢?這裡又要扯到先帝頭上了,今上不愧是先帝的親兒子、越國長公主的親弟弟,他……在克妻這一點上,功力只比先帝差那麼一丁點而已。未發達時娶的老婆沒生孩子就死了,先帝登基,他納妃,生了個閨女,然後王妃死了。登基冊後,新皇后沒生孩子也死了……

  弄到他如今四十多了,女兒倒是有兩個,長子卻是今年才生出來的。四十多的年紀,在這個時代裡,死了都不算太令人痛心的了,絕對能當好幾個孩子的祖父的年紀了。

  這可坑爹了!要知道,他年過四十還沒兒子,原本存了將先帝登基後才生的那些個小兄弟當兒子養、抑或是過繼兄弟們的兒子來的念頭的。只是出於男人一定要留下自己的種、不見棺材不掉淚、有個白癡兒子那也是自己的哪怕是個敗家子也比侄子強的理念,才沒有挑明了說,而是不斷觀察,看著這些兄弟侄子們競爭。

  好巧不巧,真讓他生出來了。

  皇帝想死!開始是想著培養兄弟、侄子來當兒子使的,他幹翻了年紀相仿的哥哥哀太子、弟弟臨川王,滅了這兩位滿門,對底下的這些親人確是寬容的,給他們些勢力、教他們熟悉政務。行了,現在他兒子來了,一個奶娃,四面是正當壯年精明強幹的叔父。

  摔!這日子沒法兒過了!不對,自己且不能死,要死也得先把兒子的地位弄穩當了再死。

  到了這個時候,皇帝不再是那個頭腦發熱、給他手下的小老婆送綢緞打大老婆臉、拿人家妹妹來敲打人家哥哥的貨了。他開始講起禮法來了,想要拿天下名士、忠貞之輩來給他裝臉面,表明立場,也是號稱大家一定要維護他的正統傳承。

  忠貞之輩之所以受人景仰,就在於立場堅定,人家不吃這一套。皇帝本著“朕就是要天下最好的”的理念,偏要逮著最頑固、名頭最大、品德最好、學問最佳、學生最多……的那一個啃!

  哪裡啃得動?大家三觀不合好嗎?你以為你前頭砍完了人,等到別人來砍你的時候,你說“要和平”,人家就得聽你的了嗎?做夢!你怎麼敢在踐踏完了別人的原則之後,還寄希望於這原則保護你?就算大家要幫忙,也得為難為難你,給你算算賬!

  皇帝真是急了,臥槽請不來就不止是丟臉的問題了啊!想想看,這年頭人只要活過五十歲,就不算是早逝了,皇帝都四十好幾了,急、真急了!必須把這最大塊的牌坊拿來給兒子擋災。

  派了中書舍人去請,不來。

  派了九卿去請,不來。

  派了丞相去請,不來。

  皇帝的詔書被封了三回,坑爹的是去請這位老先生的人……都很景仰老先生的人品,人家不肯用強。想遊說,不好意思,那位的文化成績比他們都好,幹起嘴仗來一個頂八十個,吵架也吵不過。

  終於,趙忠捲袖子上陣子,他要強請,大不了綁了來嘛!

  主意很好,皇帝很滿意,只要搶來了,你不幫忙也得幫忙了。不幸遇上搗亂的人,這個亂神就是顏肅之,理所當然的,他的唐病友也一起來了。

  阿方笑道:“不管用的什麼法子,只要別禍害了霍先生就好。”嗯,老先生姓霍。當然,在皇帝那裡,這貨就是個老禍害。霍老先生族中行十二,少時人稱十二郎,及長,大家叫他霍十二,到了皇帝嘴裡,被“尊”稱為禍害。

  正說笑間,楚氏那裡來人了:“將軍回府了,氣得不行,問二郎回來了沒有。”

  姜氏回道:“並不曾見。”

  來人許是對姜氏印象不錯,又或是知道她不好惹,又說了一句:“二郎是辦了件好事,可是……那位唐郎說的話卻不好聽,將軍這回……是真的惱了,滿京城要拿人呢。”

  顏神佑聽到“螳螂”沒反應過來是誰,直到姜氏說“又是他”的時候,才想起來,這位或許就是上次跟她爹一起拍她姑父的那個狐朋狗友——也不知道他說了啥。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9:27:17

第17章 顏啟的野望

  顏啟是真的快要氣瘋了!

  楚氏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倒是覺得顏肅之的行估且不論,他與唐儀兩個這回辦的事情,還真是解氣。

  要說只是壞了趙忠的差使,顏啟還至於這麼生氣,坑爹的是當時唐儀喊的那一嗓子!話說,自從弄得趙忠嫁女成了京城笑料之後,唐儀就覺得他的這個顏病友真是好朋友!顏啟不好報復,那就集火趙忠好了。

  當年越國長公主家被扔破鞋那會兒,有傳言說是顏啟搞的,可抓不到證據,偏偏趙忠這個二缺,拿這事兒嘲笑過唐儀。唐儀那會兒小,又剛死了爹,小孩子敏感,記憶格外深刻。趙忠自己都忘了有這麼回事兒了,常年中二唐儀卻記他一輩子。不是想出頭露臉嗎?我讓你沒臉!

  這貨辦這事的時候,壓根兒沒想到這趙忠這是在幫他舅。中二病想得簡單極了,本來嘛,派趙忠這種家裡一團糟的貨來請人家霍先生,就是對霍先生的侮辱!這麼一想,他就扯著他的好朋友來作亂來了。

  倆人帶著一幫小弟到了霍先生隱居的京郊的時候,已經有了不少圍觀群眾在了。搶了個好地方,顏肅之四下一看,出入口居然有人把守,看來這霍先生是有被軟禁的嫌疑啊!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趙豬人多,小心吃虧,我來應付他,你趁亂把霍先生弄走。”

  唐儀答應了,心說,趙豬沒勸動的人,我劫走了,再好好勸一勸,請回來,是我跟我顏郎的功勞!一拍顏肅之:“放心。”

  趙忠來了,本著“軟的不行來硬的”的原則,他也不下馬,也不通報,縱馬就直奔到霍先生堂前。

  顏肅之上去攔住了,趙忠一揮鞭子:“你小子閃開!少妨礙你伯父辦正事兒。”說著就要往前擠,顏肅之一看馬跑到跟前了,一閃身,一彎腰,兩手一合,把趙忠的馬腿給掰了,趙忠再沒想到他會動手,一個沒注意,馬被掀翻了,人也倒地,虧得護衛搶救及時,沒摔死他。

  顏肅之扳了馬腿,也受力不小,就地一個懶驢打滾兒,又一個鯉魚打挺,他又站起來了。趙忠不開心了,揮鞭就要抽他。那邊唐儀本來就是要帶搶霍先生走的,霍先生是真頑固,死活不肯逃。唐儀是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等人,急得滿頭汗,一揮手,派倆人把老頭架了出來,一出門兒,發現趙忠在他打他好朋友。都不用想的,把老禍害一扔,他搶救好朋友去了。

  打,是打不過的,他只有喊:“快來看嘿,趙豬要殺人了!他要殺了人家嫡出的兒子,好叫他那小婦養的女婿佔了人家正室的嫁妝了嘿!”、“人家讓人官兒與他小婦養的女婿做還嫌不夠了嘿,這是要謀財害命了嘿!”呵呵,你還敢諷刺我娘三嫁?你家裡更亂好嗎?

  趙忠:臥槽!

  得霍先生沒請來,反惹一身騷。進宮去告狀,唐儀已經拉了他娘進宮了。越國長公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二郎,可不敢這樣!世人都是人眼睛的,請來的還是綁來的,人能不知道嗎?哪怕請不來人,也比放趙豬去丟臉強啊!虧得叫孩子們攔住了,攔不住,人捆了來,你要如何收場?旁的不說,老頭兒上了年紀了,一套折騰,他要死了,你愁不愁啊?”

  趙忠沒在皇帝這裡告上狀,回去跟顏啟說了。顏啟聽了就要發瘋,直奔回來要找顏肅之,哪裡還找得著?倒是滿京城又傳開了他荒唐,又有知道舊聞的將原本吳氏的事情、顏老娘的事情拿來說嘴,顏啟好容易等了二十年,舊日事情淡了,結果因著顏肅之的中二病友,又把舊事翻了出來。

  饒是顏啟不講禮慣了,也不好跟楚氏說他沒有存了不令顏平之分楚氏嫁妝的主意,他還真是覺得……這家,原就該有顏平之的份兒,顏平之也管楚氏叫娘了,不是嗎?顏平之喪母,還應多照顧一些。楚氏眼看著他發瘋,直到他說:“夫人,好好一家人,總叫外人拿嫡庶說事,拿顯生份了,每弄得家宅不安,若三郎是夫人所出,想二郎也不致因讓一官而心生怨恨。三郎是個好孩子,要不……將他記到你名下,如何?”

  楚氏手上一抖,將半盞未飲盡的蜜水放到身前案上:“三郎本就是我的兒子。君家並年載短,家譜也不全,如今大郎又添了孫兒,還有幾個孫女兒,不如總修家譜,單修君這一枝,都弄全了。君尋長史去做罷。”

  顏啟歡喜道:“還是夫人周到。夫人先讓家里人準備著,我尋長史,橫豎人口少,他那裡修好了譜儿,咱這里便辦一大宴,好生慶賀一番。”

  楚氏淡笑:“知道了。”

  往日看她這般裝樣兒,顏啟都有些不自在,現在看她這樣兒,真個是穩重可靠。顏啟得了夫人首肯,喜滋滋去尋長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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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啟加了開府儀同三司,也就是有自己的一套屬員。開始是不拘一格的,後來發現不對,有些事情還真是得講規矩的人來辦,這才認真篩選了一下屬員。譬如這位長史,長史真是倒了八百輩子血黴,才遇上這麼個上司——遭遇僅比趙忠家的那位好一些,那位一定是前面一千八百輩子都沒積德。

  顏啟的長史姓方,四十來歲年紀,卻已頭髮白了大半,全是給顏啟這貨愁的。他到顏啟府上比較早,經過了顏老娘那一鬧,後來顏啟在家務上好多了,他才算少操了一點心,否則光是應付那些個彈章 ,他都要累死。顏啟被彈,上表謝罪,草稿都得他來打——顏啟最煩寫奏本的格式了。

  方長史一聽顏啟說要修族譜,讓他來幫忙,倒覺得是個光彩差使,點頭答應了:“如此甚好。”

  再聽顏啟交待了具體要求說:“將三郎記在夫人名下,記做嫡子。”

  方長史險些噴出一口老血,擦擦嘴角,方長史顫抖地對顏啟道:“將軍,下官沒聽清楚,您再說一遍?”

  顏啟又重複了一回,方長史才確定,不是自己耳朵壞了聽錯了,是顏啟這貨腦子壞了!忍了他十幾年了,方長史再忍不住了,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他跳了起來,就差指著顏啟鼻子罵了:“將軍,不好這麼沒規矩的!庶出就是庶出,從來嫡庶不能亂的!”

  顏啟道:“怎麼就不能記啦?三郎哪裡不好啦?”

  方長史誠懇地道:“從生出來就不好。”

  顏啟怒了:“你不做,自有人做。”

  方長史一甩袖子:“你以為我想做?記了又怎樣?不過是想奪嫡兄之利罷了,該知道他是庶出的早都知道了,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顏啟聽他說完,又強壓了怒氣,一把拽著方長史的袖子,又把他拖了回來:“你把話說清楚!知道了又怎樣?原先是庶出,現在記做嫡出了,我告訴所有人,他就是要當嫡出來待的。”

  方長史被他氣笑了:“要是趙豬揀家里個奴婢,說這就是她閨女,要嫁與三郎,你會答應啊?”

  顏啟必須不能答應!

  “他說了當閨女待的,你為什麼不答應呢?”

  這不廢話麼?那又不真的是趙忠閨女!

  可他還是不甘心,必要方長史說個明白:“我這個跟他那個不一樣,你給我理會清楚了再走。”

  方長史既存了炒老闆魷魚的主意,也就不用再忍氣吞聲了,他要將這十幾年收拾爛攤子的惡氣統統發出來,歪著臉、斜著眼,嘲諷地道:“只聽說這花娘艷帳高織,為了多得纏頭大肆張揚的,沒聽過她從良也要吆喝的。哪家婊-子從良,到了人家裡不是盡力要掩了舊事的?弄得人人曉得她是娼-妓出身,這從不從良,也就這麼回事兒的。”這種黑歷史不得瞞得死死的嗎?

  顏啟將拳頭捏得咯咯響:“你說什麼?”

  “您這要是不亂想什麼記名的歪門邪道,那就還不算是我方才說的那樣,要真做了,那就真是了,”方長史看看他的拳頭,語氣變得特別誠懇,“嫡庶是生出來的,不是記出來的。您要把三郎記成嫡出,早幹什麼去了?那得一出生就抱到夫人身邊兒,說,這就是夫人生的,跟什麼婢妾沒半點兒關係,這才能假裝是嫡的!還得不能叫旁人知道。他這嫡出的身份,是偷來的,不是真的。偷來的鑼兒敲不得,您還要敲鑼打鼓告訴別人,生怕人不知道他是個假嫡子啊?要不然,他生母是吳氏,哦,他又是夫人生的,他是一人生一半兒,生出來拼成的啊?!

  還有,甭管嫡庶,只要您家認了,都是夫人的兒子,也只能記在夫人名下,只管夫人叫娘。不過要記明了不是夫人親自生的,旁的不三不四的女人當不得小郎君一聲娘的。您甭教那些邪門歪道的行不?現在才說要'記'成嫡的,你當天下人是瞎子還是傻子?

  只要是您的兒子,除開承嗣子,分家的時候也是一樣待的。可您身上有爵位,這嫡庶就一絲兒也不能亂!否則有個萬一,您這是……要問罪的您知道嗎?”

  氣死了、氣死了,不干了、不干了,方長史一甩袖子,爺不伺候了!

  驃騎將軍將缺了個長史,一打聽,還是被氣走了,這可是個大新聞,方長史一點也不肯為老上司隱瞞,竹筒裡倒豆子,全倒出來了。世人都誇,方長史真是個有節操的好人,不肯與顏啟這樣的噁心貨為伍!

  這便是禮法了。舉個例子,紂王的同父同母的哥哥微子啟,就因為他媽生他的時候還是妾,不是妻,雖然後來親媽扶正了,他排行還在紂王之上,大家就認紂王這個扶正後生的是嫡出,微子啟偏就不能被認做嫡出。只不過後來皇家實在不講究,可底下人家,還是要說道說道的。

  顏平之這天還沒下班就聽到了消息。他的感覺很複雜,總以為自己什麼也不比人差,就因為親媽不是正室,就要低人一等,他是想做嫡子的,但是……又不想做楚氏的兒子。反過來說,能享受嫡出待遇,又有父親的疼愛,真沒什麼不好。可是……親爹哎,你怎麼鬧得滿城風雨了呢?

  一回到家裡,才知道顏啟已經讓全家上下準備著了,顏平之不是顏啟這老天真,登時就是眼前一黑。這事兒,真像方長史說的,偷來的鑼兒,敲不得,打量誰不知道呢?這下可好,不是雞,也是雞了。趙氏還在那裡喜滋滋的道喜呢,恨得顏平之破口大罵:“蠢婦!被看了笑話還不知道!”更深銜楚氏。

  趙氏是真不知道,她娘家就是個亂窠子,哪裡知道規矩二字怎麼寫呢?

  柴氏與姜氏聽了只管約束手下人:“都不許去傳這個話!”卻又分別教兒女,不許與三房親近。

  顏神佑聽了姜氏囑咐,一面打哈哈,一面想,我吃多了撐的才跟他們好。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他們沒拿咱當自家人,不想著把蛋糕做大,只想從咱嘴裡搶吃的。這是有天然的利益衝突,人家已經下手搶了咱家的資源,還想你好我好大家好,這不腦子有病嗎?蠢也不是這麼個蠢法兒的,反正她是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有必要跟三房搞好關係,弄一個光環大開,照得三房誠心歸順,為了顏府的將來共同奮鬥。

  她更有一奇,怎麼這個朝廷從上到下,皇帝蠢、將軍更蠢,它怎麼還能開得下去的呢?這裡面究竟有什麼故事?她卻不知,這一夥人,從上到下,手裡都頗有幾個兵,從來槍桿子裡出政權,這真是條顛簸不破的真理。

  此時她只在瘋狂吐槽顏啟,這位便宜祖父真是……蠢到家了啊!是啊,都蠢到自己家裡來了。朱棣,皇帝,夠牛了吧?為了弄個嫡子的身份,連親媽都不認了,都從記錄裡抹去了啊!只認自己是馬皇后生的。就這樣,還有人要挖墳扒他出身,還真扒出了蛛絲馬跡。顏啟這個……得,明白了,他根本就沒想掩蓋什麼的,純是……既然想當XX又想立牌坊,把天下的便宜都佔了。真是,真以為天下就他一個聰明人了,所有人都該為他的利益讓路了。回憶起她外婆對她阿婆的評價,顏神佑忍不住為這對父子點了三十二個蠟。

  姜氏頗為著急,顧不得女兒聽懂聽不懂,對阿圓道:“你與她們四個丫頭,必有三人在神佑身側,不許令外人近她七步之內!三房其志不小!”

  顏神佑心說,錯了錯了,要弄,也是弄大伯和大堂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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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還沒完,有大志向的根本不是顏平之,論起志向,顏啟比他大得多了。

  好容易顏平之淚流滿面跟顏啟解釋了:“阿爹,這事兒,真不是這麼辦的。嫡庶……真是……生來注定的。”他說這話十分艱難。

  顏啟在長史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又看心愛的兒子一哭,也是十分心疼又很灰心:“委屈我兒了。”這話說得有趣,有種你別娶高門大戶的女兒,你去娶吳氏啊?

  顏平之道:“兒有阿爹疼愛,並不委屈,阿爹總是為兒著想的。”

  顏啟一想,不錯:“放心,我總要為你籌劃的!”

  顏平之怕他再犯蠢,忙道:“何敢煩勞阿爹呢?兒已知足了,只是二哥……”

  顏啟一擺手:“不要提那個沒用的東西!來,我有件事情……”

  父子二人低頭密語,顏平之聽了,臉上泛起潮紅,心兒噗噗亂跳:“阿爹,這樣不好罷?”

  顏啟道:“有甚不好?!我的孫女兒,你的閨女,有什麼不好的?我看配得太子。聖上須有人保扶太子哩。”得,娃娃還不滿周歲,還不知道能養到多大,封王都還沒封呢,他就打上這主意了。

  如果這事兒讓米丞相聽著了,非得把老頭兒笑死不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9:27:38

第18章 窩裡放橫炮

  卻說顏啟突發奇想,要給他這心愛的庶子找個好身份,比如……當下任皇帝的岳父。當然,此事且得保密,不能叫別人捷足先登了。此時的顏氏父子還不知道,皇帝心裡的靠山,壓根兒就不是他!顏啟還在那兒忙呢,想著怎麼樣突顯他那三孫女兒。

  顏平之卻有些躊躇:“旁的還好,只怕二哥……”拖後腿。

  顏啟冷哼一聲:“他敢!”說到顏肅之,他忽然就想起顏神佑來了,這丫頭不是很聰明嗎?嘿!有了!

  顏啟便佈置給顏平之:“你不用管他,且要將靜姝教好,還要傳出她早慧的名聲來……嘿嘿!”這麼大的娃娃,名聲,還不是大人給傳的?當然,顏啟也承認,顏神佑是比同齡的孩子聰明那麼一點兒。可在顏啟心裡,還是比不上心肝寶貝兒留下來的血脈重要。就算睜眼說瞎話,他也要說顏靜姝才是最好的。

  顏平之領命而去,暗道,交給妻子怕是不行了,不如想一辦法,交到……交到誰手裡教導好呢?

  顏啟卻想著怎麼樣逮住了顏肅之抽一頓,好敲打他不要拖後腿。哪知眼下卻難找到顏肅之,這貨真是上輩子打游擊的,哪怕顏啟派了兩隊人在京城里拉網排查,都沒能把他綁回家。

  顏肅之中二病一場,原本只是應病友之邀去犯一回病,哪知道卻意外收穫了不錯的名聲。即使原本因為他中二了好幾年,對他漸漸失望的昔日師友,也覺得他本質還是不壞的,變壞也是因為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是可以理解的。

  顏肅之本人並不在意這種評價的改變,依舊跟著的好病友一起吃喝玩樂。可皇帝不能不在意,他好聲好氣派人去請霍先生,霍老先生不來,已是大為丟臉,皇帝的臉,丟得麼?再派趙忠去“請”,已是帶了火氣的,待聽說被攪了局,他又焉能不氣?顏啟在方長史那裡受了氣,轉思給三兒子顏平之謀更好的前程的時候,皇帝行動了。

  鑑於越國長公主過於彪悍,皇帝不敢對唐儀怎麼樣,只讓他閉門思過,過年不要出門了。就這樣,唐儀還不滿意,跟越國長公主說:“小時候趙豬嘲笑我沒爹來的!”越國長公主一點就炸,差點沒去找她弟弟再理論理論。唐儀拉住了他:“要整治趙豬,得這樣兒。”母子一陣耳語。

  越國長公主得了主意,出來就散播了趙忠如何不好,如何要捧他女婿顏平之,禍害嫡出的顏肅之。還有,趙忠去綁架名士霍先生,這行為是不對的,是給皇帝抹黑的,皇帝才沒有綁架名士的意思呢,皇帝都是很禮貌地去請的。

  皇帝這裡,被米丞相又諫了一回,只得默認了越國長公主散佈的流言,私下里對趙忠說,皇帝知道他受了委屈了。同時,對顏肅之也氣得要命。順手把顏肅之身上的那個掛虛名的蔭職,也給擼了,把顏肅之給剃成了個平頭。理由是他不注意形象,天天喝醉酒,真是太不檢點了!

  即便這樣,姜氏也高興,整個姜家都高興,今年給姑爺的年禮都比去年厚了一成,姜戎還拿出了祖父珍藏的名墨以贈。

  顏肅之重新刷回了一些聲望值,但這些對他一點積極影響都沒有,他照樣天天不著家,四處鬼混,偶爾回來一趟……那也是為了氣人的!哪怕如此,姜氏也頗覺心安。抽風就抽風吧,經此一事,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顏肅之的出發點是什麼,只要他一直跟風評不好的人作對,也勉強能把名聲給糊回來了。

  現在姜氏只希望,過年的時候顏肅之回來,不要鬧得大家臉上太難看。讓姜氏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年過得,鬧得人臉上不好看的不止顏肅之一個,整人的還包括了她的寶貝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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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見識到顏肅之的武力值,還是在這一年的春節。姜氏見識到女兒的戰鬥力,也是在這個春節。

  春節的時俗,因時代、地點不同而各有異同,此地之春節也是一家團圓的日子。這個時候,顏肅之是不能不回來的,無他,就算他想在外面,外面人家也要團圓,連酒樓都歇業了,他沒地兒去。就算有客棧可住,那也沒得尋歡作樂,只得回家氣人。

  大過年的,都想討個好彩頭,說也要說吉祥話兒,顏啟憋了一肚子的氣,想罵又只得住口。姜氏已顧不上與丈夫生氣了,只要顏肅之的仇人是顏平之,看不慣的人是趙忠、顏啟,她就放心了。她得跟著婆母楚氏一起忙活,以顏家之家大業大,已經少有多少活計要需要她們親自做的,然而一件事情除外——祭祖。

  原來,凡祭祖之祭品,許多都是需要自家媳婦親手做的,哪怕不是做全部,至少也要動手意思意思。所謂宗婦,承擔祭祀的重任,這裡面便有準備祭品這一項。楚氏便要攜著三個兒媳,做這項準備工作。楚氏虔誠地擺著麥穗,柴氏與姜氏對看一眼,跟著十分鄭重地也擺了甜酒等物,爾後便肅手退下了。趙氏也跟著做了,她倒曉得自己於這些上頭有欠缺,不敢造次。

  柴氏與姜氏都知道,這婆婆對顏家,真是沒怎麼上心。否則不至於就做這一點兒,哪怕態度再鄭重,也掩蓋不了楚氏作為主母,僅止碰了碰麥穗而已。這柴氏與姜氏,在娘家卻是都學過這些個的,全程都會的,想來楚氏只有懂得更多。而如此只是沾手而已,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柴氏與姜氏卻都相當理解,真是太理解了!

  餘者便是督促了廚下準備所需食物,新年食物極有特色,椒柏酒、桃湯、膠牙餳、屠蘇湯、卻鬼丸、五辛盤……不一而足。又要採辦爆竹、桃符等。外面男子也很忙,要與同僚們互致名刺,且要上書與皇帝以賀新年。楚氏這裡,還要與宮中上表慶賀。今年顏啟等人又添了一樣任務,給新生的皇子上個賀表。

  偏偏方長史臨到過年了被顏啟氣得撂了挑子,新長史一時半會兒還沒找到,這些事情便要分派到下面司馬、記室參軍等人來做。總是忙了個腳打後腦勺。

  這個時候,最閒的莫過於顏肅之了,連他弟弟顏淵之,都還要被大哥顏孝之督促著在家裡自學呢。連顏神佑,也要被阿圓抱著,天天念叨些個時俗與她聽。阿圓閒吶,大過年的,總不好再說些什麼“他們顏家一家沒一個好人”這樣的話。可又說習慣了,閒不住,正好過年了,便與她講些時俗,教她說些過年要用的吉祥話。

  顏神佑聽得津津有味,上一個春節她雖然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但是因為還小,根本就沒什麼印象,這才是她有感覺的第一個春節。

  年味兒很濃。

  這有些個過年的風俗與她穿越前是一樣的,有些個卻著實新鮮,比如這裡沒有貼對聯兒的,倒有桃符桃木人兒之類。又比如,這膠牙餳,聽起來倒像是穿越前辭灶裡吃的那種麥芽糖之類的東西,只是食用的日期不一樣。

  到了正旦這一天,顏啟與楚氏等是要入宮去朝賀的,姜氏自然是看家。顏孝之、顏平之皆有官職,連顏淵之,也有個蔭職,都各有事忙,弄得顏肅之顯得十分另類。在這一天,一大清早,家里便燃起了爆笑,姜氏一備嚴妝,將顏神佑打扮得簇新,眉間給她也點上一點硃砂,又套上金項圈兒,金鐲子,連小辮兒上也扎了兩個小小的金墜角,命阿圓抱著,天不亮便抱到楚氏正房前去問安。

  晨昏定省,這是規矩。

  顏神佑原是在打盹兒的,冷不防被趙氏那清脆的聲音刺了個激泠,特別提神兒。定睛一看,那正在說:“二嫂到得好早,竟是我們這要出門兒的遲了。”的趙氏,打扮得與平素不同,再看大伯母柴氏,又看祖母楚氏,雖然略有小異,卻能看出來,那是一個體系的製服。

  反觀姜氏,這一身打扮在顏神佑看來,與平常並不太大區別,只是更加鄭重,也梳了高髻,也穿著曲裾,還外罩了袍服。這四個人放一處看,就能看出問題來了,姜氏這一身兒,不像是製服啊。

  是呢,顏肅之的蔭職都被抹了,姜氏做j□j子的,品級怎麼會被保留呢?顏神佑原本只是討厭這趙氏擾人清夢,現在一想,大年初一的,你說這個話,不是刺激人嗎?忍不住對趙氏翻了個白眼。趙氏卻沒有看到,她正捧著個肚子,笑對柴氏道:“大嫂到得可早,實是對不住。我這……是有了身子,頭三個月不好說出來,如今過了三個月,正好說了。”

  連柴氏都嫌她多事了,只淡淡地道:“早些說,該告假的。如今卻是晚了,必須得入宮了。”

  楚氏道:“無妨,三郎之職,原也不夠入宮領宴的,他們早些回來也就是了,我有你,也便夠了。”

  趙氏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卻又對姜氏笑道:“我那丫頭,還在睡著呢,倒不勞二嫂了,總是我們回來得早。”

  柴氏對姜氏道:“那可巧了,我家兩個,卻要叨擾了,有你在,我總是放心的。”

  三人打完機鋒,楚氏領著柴氏、趙氏登車,姜氏留守。顏神佑是想打起精神來戰鬥的,無奈扛不過生理規律,又睡了。等到她醒來,楚氏等又已經回來了,難得的,顏肅之也起床了,嗯,他沒跟姜氏一起睡,自去睡了書房,也沒早起給顏啟夫婦問安。一看姜氏回來了,顏肅之一撇嘴:“你便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姜氏一低頭:“郎君要用飯麼?等下怕要飲酒,還是先墊墊罷。”

  顏肅之嗤笑道:“我便醉死,也是不礙的,正合了人的心意呢。”

  ————————————————————————————————

  到了合家飲宴的時候兒,顏肅之父女倆,卻是都帶著一腔怒氣的。便是沒人挑事兒,顏神佑或許人小沒辦法,顏肅之也是要藉機尋一尋事的。何況真個遇到了生事的人呢?

  團圓酒,一家子一處吃飯,男女分兩邊兒坐著,趙氏因坐下姜氏下手,位列最末,心里便有些個不痛快。捧著還沒顯懷的肚子,又想出頭兒了。

  她的心裡,這一胎必須是生個男孩兒的,為此不知道暗地裡吃了多少秘藥、求了多少神仙。她本是志得意滿的,柴氏她一時半會兒是踩不到了,不如踩一踩姜氏。這還是因著顏肅之與唐儀弄了趙忠一個沒臉,趙氏為了顯著自己並不好欺,必須要反擊敲打一下婆家。無論如何,顏平之一房有顏啟撐腰呢!趙氏現在不敢隨便撩人,但是她卻知道,如果她能踩下二房的臉面來,顏平之必是開心的。

  故爾將將開席,趙氏先說顏神佑:“本就長得像她爹,再點這一點硃砂記,越發像了,二嫂好福。”姜氏淡淡一笑:“借你吉言。”

  趙氏不肯甘休,她總覺得自己有了身孕,便當是有了免死金牌,必要令二房弄個大大的沒臉才好。當她失了手中箸,姜氏順手將自己未用的遞給她的時候。她便趁勢推了,掩口一笑:“二嫂的,我們可不敢接,更不敢動呢。”

  在坐的幾人眉毛都沒動一個,姜氏臉色稍有不虞,卻也繃住了。楚氏最恨有人不照她的規矩來,冷冷地道:“既不用,便不須與她了。二娘自用罷。”

  因過年,自顏希賢往下,小輩兒四個孩子統統被抱了出來,顏神佑正在阿圓身邊兒,與堂姐顏希真拍手玩兒。聽了這話兒,一回頭,正看到趙氏撇嘴,真是新仇舊恨。雖然蔣氏對姜氏說過,不要跟個鬥雞似的逮人就啄,可你身邊兒要是有這麼隻雞,也不能由著她啄你啊。顏神佑小眼珠子一轉,就看到一盤膠牙餳。

  待被抱到姜氏身側,她便伸手拿了。那頭趙氏還在問柴氏諸如懷的男胎當如何保養安胎:“才知道懷著孩子有講究,不能聽不好聽的話兒呢,還有旁的沒有,阿嫂可要教我。”

  忽覺得裙裙被扯了一下,低頭一看,是顏神佑,搖搖擺擺,遞了塊膠牙餳給她。阿圓快要急死了,顏神佑方才不要她抱,她只當才學會走路的小孩兒慣有的毛病,哪知顏神佑去往趙氏那裡走了呢?當著眾人的面兒,又不能明晃晃地攔她。

  趙氏這裡也是騎虎難下,所有人都看著她,她要再給個奶娃臉色看,估摸著顏平之又要凍她了。便笑著接了,還親了一下顏神佑,顏神佑拿著塊膠牙餳就塞她嘴裡了。

  膠牙餳,顧名思義,它是黏的。在此時,膠牙餳則是取其膠固之意,是求牙口好的。吃糖還求牙口好神馬的,顏神佑吐槽無力。還是譚夕的那會兒,譚娘總是說:“吃了粘牙糖,不說破氣話。是要粘著小孩子的嘴,不要說壞話被灶王爺聽到了,上天告訴玉帝,家裡要倒霉的。”

  趙氏嘴裡被塞了塊膠牙餳,顏神佑單揀這大塊兒的給她啃,她想略一沾牙,顏神佑還不干,必要塞她滿口。全吞下又嫌大,只得用牙去咬。兩牙被粘了,聲音都模糊了。那頭顏神佑還拿了第二塊要繼續塞她的嘴,表情特別嚴肅認真。趙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拒絕,嘴裡咬著糖,她說不出話兒來。還是阿圓見顏神佑離她近,忙去把她抱了來:“三娘嘴裡不得閒,小娘子休再與她了。”

  顏神佑才扔了手裡的膠牙餳,拍拍手,一搖三擺地挪到姜氏身邊兒坐了,表情依舊相當地嚴肅。

  楚氏莞爾。

  姜氏藉著看女兒的機會低下了頭,不使臉上的笑意被人看到。柴氏更利落,朝楚氏一躬身:“阿家,我去看看廚下。”

  顏平之眼裡的冷意能把趙氏給凍成冰塊兒,趙氏吃著糖,是再也不敢多說話了。她還真是怕了顏平之了。更讓她憋屈的是,顏神佑就盯上她了,她一開口,顏神佑這小貨就把小爪子往膠牙餳上伸!趙氏憋屈地閉了嘴。

  顏啟是在許多事情上腦殘,也不至於認為這一周歲多的孩子是故意的,這麼小的孩子,有人教她都未必能學做到位呢。卻也覺得這場面不好,便故意拿這事敲打一下顏肅之:“二娘教得很好,是須敬愛長輩!有甚物事,不當只顧自己,當懂謙讓!”

  顏肅之不!幹!了!

  顏肅之怎麼可能叫他們過得痛快了呢?顏啟不說還好,這一說,可就坑爹了。想顏肅之如今已變成個晨昏定省都不出現的人了,如今每日里都是姜氏帶著顏神佑去給楚氏請安,他連家都不著,哪裡還會去見顏啟問好?如今一打照面兒,顏啟又惡聲惡氣數落他,他當場就冒火了。

  顏肅之正因趙氏說顏神佑像他,看著閨女眉間一點硃砂記,還露出了一絲微笑來,一聽顏啟這般說,回口就應道:“可不是,是當給,給塊糖堵了嘴。怕只怕咽了這口還想吃下一口,欲壑難填!”

  顏啟一拍身前案幾,桌上杯碟跳得老高,酒水都濺了出來:“你放肆!”

  顏平之快要慪死了,還得作出急得落淚的樣子來勸他;“二哥,二哥,都是我不好,二哥但有火氣,沖我來發,休再忤逆父親,還請不要氣著阿爹。”

  顏孝之原是氣這顏肅之的,聽著顏平之這等勸法,眉頭先皺了起來,才要說話,就聽顏肅之戲笑道:“喲,老三,你怎麼哭啦?瞧這小模樣兒,梨花帶雨的的,一看著你,我就算是知道你爹為什麼疼你阿姨啦,我看你哭,都要心疼死了。快別哭了,正月初一里哭,是要哭一年的。”

  顏平之被他噎得哭都哭不出來了,開始打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2 19:27:52

第19章 新年回娘家

  顏神佑小孩子家,給她嬸子一塊糖吃,雖然是粘牙的,倒也罷了。顏肅之這一鬧,卻鬧得有些個大。顏啟因顏平之幼年喪母,對他真個是百般疼愛,既見愛子被個逆子氣得打嗝兒,火氣愈發的上湧。將拳頭捏得咯咯響,就要揍這個逆子。

  那一廂,顏平之真顏肅之解釋著呢,哭是不再哭了,使袖子將臉一抹,濕著眼睛對顏肅之道:“二哥何出此言……”

  顏啟已經動作敏捷地殺了過來。

  放到三年前,顏肅之見他爹生氣了要揍他,只有跪下來請顏啟別生氣的份兒。到了眼下,顏肅之卻不肯坐以待斃了,看著顏啟從坐座上爬了起來,他也跟著爬起來了。不但爬了起來,還跳了兩跳,活動活動腿腳,做了個熱身運動。

  顏平之:=囗=!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親!

  驚愕並沒有妨礙顏平之的行動力,他跟著跳了起來,抱著顏肅之的腰:“二哥,二哥,使不得,不可與阿爹動武!”

  顏肅之這貨八百輩子游擊戰士投胎,原本是準備跑的。雖然口上對閨女說過,什麼有些老貨就是欠教訓,輪到他自己頭上,對於抽他爹,他還是有所保留的。被顏平之一攔腰一抱、張口一說,他還愣了一下:我沒要跟老頭兒打架啊!

  容不得他多想,顏啟已經殺到跟前兒來了。顏啟一身武藝,千軍萬馬里廝殺出來的,雖然年近五旬,依舊身手靈活。顏肅之一看,好麼,跑是暫時跑不掉了,他又不想挨打。帶著腰上的拖油瓶後退了一步,然後一個擰身,把拖油瓶給甩到顏啟跟前兒了。顏啟的拳頭本來估算好了的是要揍次子,哪知次子一擰身,這拳頭眼瞅就要落顏平之背上去了!

  顏啟連忙收拳,終究還是擦著了顏平之的脊梁,顏平之正貓著個腰,他被甩得略暈,還沒醒過味兒來呢。背上著了一下,忍不住一昂頭,臉恰好衝著已經被姜氏抱過來擦手的顏神佑。顏神佑瞬間就囧了,這位三叔的表情,活似被爆菊一樣的不可置信,這要是畫幅漫畫兒,背景必須是一團漆黑裡哢嚓一道閃電!

  顏孝之一看鬧得不像樣兒,連忙起來抱著顏啟,還扯著嗓子叫了一聲:“四郎!”把他四弟也叫了來,兄弟兩個架著顏啟,就這樣,還沒大架住。顏孝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顏啟暴走。他還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臉,大過年的,他還得往岳父家裡去呢,萬一勸架的時候不小心,被親爹打到了臉,可怎麼見岳父呢?

  這麼想著,手上就略緩了一緩。

  顏肅之腦子已經轉過彎兒來了,他不能跟他爹動手,可腰上還掛著一個。顏平之羨慕風雅,不喜習武,其實是拉不住他的。顏肅之抬手把顏平之帽子打掉了,伸手就抓著顏平之梳得整齊的髮髻,狠狠一扯!扯開了,逮著顏平之的鼻子就來了一肘子。

  顏平之:“嗷~”

  趙氏:“啊———————”

  雖然知道這樣不對,顏神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被姜氏眼疾手快給摀住了嘴巴。顏神佑是笑,那邊顏靜姝就是哭了,原本不大懂事兒的孩子,冷不防被爹媽二重奏給驚著了,不由號啕了起來。柴氏連忙看自己的一雙兒女,兒子只是縮了縮,女兒也有了一點哭模樣,急忙來安撫。

  楚氏沉著臉,手裡的杯子連著酒水就飛到了趙氏身上。她所用的,乃是一隻金盞,兜頭就打到了趙氏臉上,又彈到了案上,與杯碟相撞,發出聲響。

  趙氏登時收聲,顏啟也被這動靜引得停住了手腳看了過去。楚氏在顏靜姝的背景音裡冷冷地看著趙氏:“丟人現眼!哄好孩子,你怎麼做娘的?”

  這才望向顏啟:“正旦時節,不要雞飛狗跳的。都歇了罷。還要拜年吃年酒呢,掛到了臉上,不好看。”

  顏啟想生氣,對上楚氏冷靜的眼睛,又蔫了。年輕時他是肆無忌憚的,到了老了,也許是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倒是能聽得進老婆的話了。恨恨地收了手,一看顏平之,鼻子都流血了,連忙說:“快扶三郎去洗臉,請個郎中來……”

  楚氏道:“又胡說!大過年請郎中!我看他只是擦著了皮,並不很重,你的親兵裡懂跌打的就不少,家中有上好的傷藥,喚來與三郎用上。”

  顏平之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道:“阿爹,阿娘說的是,不要為兒子費心了。”

  楚氏理都沒理他,只對顏啟道:“快些喚人來吧,”又對趙氏語重心長地道,“你已是官人娘子了,不是鄉野村婦,遇事就知道叫喚,你那叫喚除了引來看熱鬧的,還能頂什麼用?給我把靜姝帶好了,三郎不用你管了,免得你看了再叫。”

  從頭到尾,她竟一句也不點評顏肅之,只當沒看到這個兒子一樣。

  反是顏孝之,於諸人散去之後,來看楚氏:“阿娘,二郎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楚氏道:“隨他,你不用管。你今日就不該出死力攔,由他鬧,吃不了虧。”

  顏孝之小心地道:“阿爹去看三郎了。是否,我給二郎活動一二……”

  楚氏一擺手:“顧好你自己便是。他這個樣子,與他官做,只能叫他闖更大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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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被擔心要闖更大的禍的人,此刻卻笑得像朵花兒似的。饒是姜氏等人不喜他為人,看著他這笑靨如花的小模樣兒,也怔了一怔。直到他開口說話:“膠牙餳還有嗎?給我備一盒子。”

  姜氏雖與他接觸不多,倒也明白了他的行事風格,這要真給了他一盒子膠牙餳,明天不知道他要糊誰呢。只得委婉地道:“郎君要吃?這就拿來去。”

  顏肅之笑吟吟地看著她:“我要帶著。”

  姜氏道:“隨身帶?大盒小盒?要多少,我好使人準備著。只是……郎君頂好不要隨身帶,凡糖,遇熱便要化的,人身子暖,一焐,就化得粘在盒子上了。尤其這膠牙餳,原本就是易粘連的。”

  顏肅之這才怏怏地道:“那便罷了。”卻也從女兒這裡學到了一招,忽然就覺得閨女順眼了一點,伸出手來,又彈了彈顏神佑的鼻尖兒,彈得相當順手。

  顏神佑抬起臉,淚眼汪汪地瞪著她爹,恨恨地拍開他的手。姜氏連忙把她抱了起來:“怎麼能跟你爹動手呢?”

  顏肅之頗覺無趣,再看老婆口上說著女兒,眼睛卻防賊著的看著自己,頓時更沒心情了,“切~”地一聲,抬腳走了。他去睡書房了。

  姜氏也不去請他回來,只派人往書房裡點上炭盆,給他加被子。吩咐完這些,才將臉對準了顏神佑。顏神佑還在揉鼻子,看到顏肅之的下擺飄出了屋子,她鬆了一口氣,真怕這個中二病發病,再抽她兩下。不想姜氏卻又看了過來。

  顏神佑看著姜氏嚴肅的臉,心裡有些發毛,將自己的所作所為想了了下,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帥呆了!大過年的,又不想跟趙氏扯皮,堵她的嘴巴是最好的,反正自己還小嘛~

  姜氏卻不這麼看,小小年紀就這樣,不管是不是湊巧,她都要提點女兒。小小年紀的,還是不要認為弄小巧就可以被表揚。如果顏神佑現在是楚氏那個位置,給趙氏塊糖就給了。顏神佑且還小呢,可不能這樣。

  姜氏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懂是不懂了,只得反復對她說:“不要總這般事事出頭,見著你三嬸,繞著走。”

  表情相當地嚴肅。

  顏神佑被潑了一盆冷水,木呆呆看著姜氏。阿圓看著顏神佑傻乎乎的把一張菱形的小嘴兒張得快成個翻轉四十五度的正方形了,忍不住有些心疼。張張嘴,又忍住了。

  姜氏對阿圓道:“你要多念著她些兒,叫她識些禮數。”

  阿圓這才說:“小娘子越發沉穩了,她還小呢,休叫憋悶壞了才好。”

  姜氏搖頭道:“對上三房那個,還是使她避著些罷,畢竟差著輩份呢。她爹又——”

  阿圓不情願地答應了。

  顏神佑在姜氏的餘音中反省,原來,有些“急智”還得看雙方的地位、力量對比。不由覺得自己真是被爹坑了又坑。

  姜氏說過這些,便不說旁的,索性將女兒拘於身前,只叫她學背常識了。念的是天干地支,甲乙丙丁之類,說完了,還問女兒:“記下了沒有?”

  顏神佑剛剛犯了錯兒,雖然還不算悟得太明白,到底老實了。認真點點頭,奶聲奶氣地說:“記下了。”

  姜氏因女兒還小,教她也是求個不求甚解,讓她背下了就好。這些常識,真個沒辦法跟她解釋,只命死記硬背。因過年,想起這記年的法子來,便教了她。

  顏神佑穿越前就知道這些個,自然是“一學就會”。姜氏便命她複習一下前幾天的功課——拜年。並不教她哪些話不當說,這個說了恐怕孩子太小也記不住,只教顏神佑說幾句吉祥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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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上,顏肅之又神清氣爽地來了,帶著老婆孩子去岳父家拜年。

  顏家這裡,成家的三個兒子都往岳父那裡去,老四顏淵四尚未娶妻,便留下來做陪客,接待姐夫徐楊。

  姜家三個兒子皆已成家,岳父又死了,卻不好只留老岳母在家裡接待兩位女婿。兄弟三個自去年就議定,弟兄三個每年輪流看守,今年輪到老二姜師在家裡招待兩位貴客。姜戎再三叮囑:“三妹夫脾氣古怪了些,為人心卻無虧大節,你且忍耐。”

  姜師笑道:“這還用說?還有姐夫也在,總能圓回來的。”

  事實上,顏肅之因他閨女糊了趙氏一嘴糖,自己昨天又暴打顏平之,心情正好,再沒作什麼夭。反是女人堆裡,因大姜氏一句話,弄得波瀾又起。

  大姜氏自是心疼妹子的,原本她嫁到蔣家,自己日子過得也不壞,她婆婆見她行止大方有度,便動念為娘家侄兒求娶姜氏做媳婦。蔣家世家,大姜氏的婆婆自然也不是凡品,她爹是現今的御史大夫,顏肅之好友唐儀的上司——蔡峰。都已經跟兒媳婦通了點兒氣了,準備著辦完了姜二娘的事情,就給三娘提親。哪知橫生枝節了呢?

  大姜氏想到這裡就憋屈,一看妹子帶著顏神佑來了,忍不住問:“神佑將來,你有何打算?說親的事兒,你可要上心!你婆婆能為兒女說到高門,也是僥倖了。”

  說得姜氏一愁。

  大姜氏卻說:“你樂意親上做親不?”

  姜氏道:“阿姊,神佑還小,郎君又……且不說這個。”

  大姜氏道:“你只說樂意不樂意。”

  姜氏反問道:“阿姊是蔣家婦,可能做得了蔣家主?且從來士庶通婚都是極難的,阿姊休要為難。”

  姜師之妻尤氏從旁聽著,狠了狠心,道:“我們是信得過三娘的,只消是三娘教導出來的女兒,我們便聘了……又如何?”

  蔣氏這才慢條廝理地道:“都胡說八道些什麼呢?且得看孩子父親,她還有祖母呢,不急。”說罷,往孩子堆裡一看。

  顏神佑最小,正扒著個九連環在那兒拆呢,她幾個表哥表姐倒玩做一處。大姜氏的兒子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看小表妹,見她沒有四處亂爬,才又回過頭來,繼續玩。

  蔣氏點點頭,這事她不是沒想過,姜氏是她幼女,自然要多關心一些,顏神佑的將來,她也在想。雖則楚氏靠譜,顏家確不怎麼地道,生恐將她外孫女兒錯嫁了。卻又思若強行聘了回來,兒媳婦們當面不說,真個心有芥蒂了,日後還不是外孫女兒吃虧?是以並不將話說死,卻也存了“若真是太差,便將神佑聘回家裡來做孫媳婦”的想法。

  尤氏見婆母通情達理,雖不是堅拒,卻也沒有應下,倒有些個不好意思了。臉上微一紅,道:“事情還要姑爺點頭呢,從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好了,休叫胡亂許了,才是正經。”

  這個卻無須擔心顏肅之還想不了這麼遠,他好朋友還沒結婚,更沒兒子,訂不了娃娃親。

  然而自大姜氏將話說出,卻令姜氏覺得,自己雖是生於斯長於斯,與這家,卻已有些隔閡了。平素不覺,然一提及士庶之別,這感覺便又浮現了出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1:55

第20章 滿意不滿意

  顏神佑完全不知道,她將來的婚事已經有了含金量超高的兜底選項了,她正那兒無聊呢。九連環這東西,穿越前只聽過、圖片上見過,就沒上手玩過,要說大淘寶這麼發達,她就愣沒想過淘一個回來。現在見著實物了,非常想來拆一拆。然後她就悲劇了!

  這貨現在還不到兩歲呢,那小肉爪子,她娘再望女成龍也沒讓她開始握筆,就是因為這肉爪子還太嫩,就不適合做這些運動。給她玩具的表哥真是好心,看她一個小不點兒,跑也跑不過人家、跳了跳不過人家,會說話不假,也沒人家說得快。壓根兒玩不到一塊兒啊!就給了個自己新年剛得的玩具讓她自己玩去了==

  顏神佑興致勃勃,抱著這大人看起來是個小玩藝兒,小孩兒拿起來一大坨的玩具要拆。扒拉兩下,三個手指頭就卡到圓環裡了,剛剛要拆開的扣兒它又滑回去了!如是者三,顏神佑滿頭黑線。

  她那兩姨表哥蔣歆還自以做了一件很正確的事情,大姜氏是長姐,姜氏是幼妹,蔣歆今年都八歲了,很懂一些事情,屢聽母親說姨母如何可人疼,姨母家的妹妹也很好之類,不免上心,將自己新年得的玩具就這麼塞給顏神佑了。他打聽過了,他這表妹很聰明,應該喜歡玩這類的玩具,對吧?

  要說蔣歆這孩子被大姜氏教得還真是不錯,顏神佑到底不是什麼世家女,哪怕有四分之三的世家血統,她還是個土鱉。蔣歆這世家子居然看在母親的份上,對她相當看顧,這令長輩們頗為欣慰。姜氏眼中惋惜愈發地明顯,看得母姊又是一陣心疼。

  尤氏看在眼裡,心情更搖擺了。她是相信姜氏的水平的,可她不相信顏家,半點兒也不信!尤氏有個親戚,算來是姑母輩的,不幸嫁給了趙忠做原配。有這麼個血淋淋的教訓,當初要把姜二娘嫁給顏肅之的時候,尤氏就試圖通過丈夫來狙擊這項決議,未果。最後坑了姜氏。

  顏啟跟趙忠多好的交情啊,多黑的黑歷史啊?弄顏家姑娘來做兒媳婦,未免坑兒子。可……看一看外甥女兒,又委實可愛。尤氏的心像在盪鞦韆,左搖右晃的。

  屋裡一時有些個尷尬。

  大姜氏正要找些話題的時候,一個梳著低髻的婦人腳步有些急促地趨到庭前,伸著脖子張望著。尤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沖自己的侍女使一眼色,侍女會意,迎了出去。兩人咬了一陣兒耳朵,侍女的背影有點僵硬。這一番動作,自然落到蔣氏眼裡,她便將目光落到了尤氏身上。

  尤氏待侍女小聲回復之後,也變了顏色,一看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兒,她居然扶著侍女的手,自秤上下來,往蔣氏跟前站好了:“阿家,是我的不是,沒有看好人。二娘……投環了。”

  蔣氏眉毛一動,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救下來了?”

  尤氏答曰:“已見先人去了。”

  姜氏姐妹倆俱是一怔,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若說恨這二娘,委實也是有的,若說盼她死,卻也未必。眼下她大過年的將自己吊死了,晦氣不晦氣的另說,做了十幾年姐妹的,心裡不好過也是真的。

  姜氏暗忖,這二娘總是坑她最深,此時卻需她來表態的,活人受了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跟死人過於計較。這個口她得開,還得表示原諒了。雖然死的這個時間不對,讓她相當憤怒,可是所謂人死債消,卻不好火上澆油,過年時節再氣著母親的。

  哪知將將張開了嘴,蔣氏已經念了句佛,輕聲輕調地:“雖不是初一,初二有個好兆頭也是好的,惹事生非的禍根都去了,往後一家人都順順利利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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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氏猶豫再三,還是請示:“這年節時刻,怕不好聲張,傳出去也不好。”

  大姜氏回過神兒來,先說她妹妹:“你有好心也不是用在這時候兒的,”才對蔣氏道,“未嫁女孩兒,也不值得大辦,又在這時節呢。”

  尤氏心裡也是這麼想的,見蔣氏一點頭,便道:“我這就去辦。”

  蔣氏道:“無妨,不在此一刻,過一時我與二郎說去,沒的叫你落埋怨。”

  尤氏鬆了一口氣,有個二娘在家裡,她們妯娌也覺得煩,還要分出人手去看著她,生怕她再出什麼夭蛾子。死了,倒真是一了百了。照她看來,除開婆婆是長輩公開表達了不滿,便是姜氏姐妹兩個,看起來再惆悵,也是放下心頭大石的。

  只是有些惋惜,死得略早了些,該多留二年,再叫她死的!眼看小姑子要活受這許多年的委屈,二娘卻走了一了百了,尤氏頗不解恨。

  大姜氏已經說起顏肅之義救霍老先生的事了:“這事做得好,可見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姜氏心說,你哪知道他呢,想起一出是一出。不過也得承認,顏肅之還是有點下限的,便也一點頭:“只要不耽誤我神佑便好。”扭頭一看,顏神佑已經被姜師的長女攬在身邊,拆九連環給她看了。姜師長女名安,也不過六歲,自己也拆不大好,急得蔣歆在一旁連說:“拿那個,拿那個!”

  大姜氏見她看著兒子,忍不住說道:“怎麼樣,有個兒子好吧?妹夫既不是那等愚蠢之輩,你還是與他再生個兒子吧。”

  姜氏見母親嫂子也跟著姐姐一齊看著她,再想顏肅之近來表現,有些猶豫地道:“我再想想。”

  蔣氏一個眼色下去,大姜氏與尤氏便都不再說這個話題了。尤氏笑道:“他們玩了這一會兒,也該累了,叫人拿點心糖餅與他們吃。”

  姜氏一聽“糖”字又是一愁,忍不住向母親討教教女心得來,將顏神佑昨天的神發揮說了出來。大姜氏聽了便發笑:“這又是怎麼話兒說的……”

  蔣氏嘆道:“聰明孩子比那笨孩子還難教,有主見,難聽人勸,一不小心就易出亂子。你憂心得很對,這樣,與她找些事情做罷。帶她識識字、認認物件兒,教些人倫道理。別給她功夫亂琢磨。誰好誰不好,小孩子的心,明白著呢。”

  姜氏稱是。

  顏神佑不明所以的情況下,盼來了自己期望已久的“充實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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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回娘家,過得還算不錯,雖然二娘自己吊死了,十分噁心人,卻也去了人一樁心事。且顏肅之因近期外界反應不錯,姜師又比較小心,蔣溪也很配合,顏肅之居然沒有鬧事,回家的時候,還跟姜師笑著道了個別。

  別說,他這一笑,真個有些風流婉轉的味道,看得姜師一呆,心裡直呼可惜。尼瑪小王八蛋你有這麼好的皮相,又不是真蠢,你怎麼就中邪了呢?好模好樣的你照著大家給你劃下的道兒走,你這貨仕途通達啊!就沖你這張臉,人都不好意思不讓你往上走!這一刻,二舅子真是恨鐵不成鋼。

  總的來說,顏肅之一家三口去姜家,雙方都比較順心。

  顏平之去趙家,就比較坑爹了。

  顏平之打心眼兒裡,就瞧不起這岳父家。不是說趙忠官位比顏啟低,也不是說趙忠長得沒顏啟好看。還是因為趙家家風問題!

  別看顏平之自己親爹就是個腦殘,親媽是個被人道毀滅的戰鬥妾,倆人擠兌得嫡妻楚氏被大家同情了許多年。輪到他自己了,他又瞧不上趙忠做的那些個事兒了。原本呢,趙忠做為一個偏心他的人、他爹的老戰友、他叔伯輩的實權人士,顏平之雖然覺得他是個粗人,也是肯與趙忠好好相處的。

  可這不代表趙忠取得了他岳父這個身份之後,他還會覺得趙忠很好。

  有這樣的岳父,很丟臉!

  娶她的閨女,真是丟份兒!

  顏平之也是本地土生土長的人,除了因為出身而對嫡系抱有敵意外,世界觀還是是跟絕大部分人保持一致的。他也想娶個世家老婆好嗎?

  可是沒人肯嫁!

  哪怕娶不到世家女,娶個像樣人家的也行啊!怎麼偏偏就是趙忠家的呢?可顏啟答應了,楚氏又不管,顏平之還真扛不過顏啟,他安身立命靠他爹,反抗不得,只得從了。

  趙氏顏色不錯,看起來也是一副會討巧的聰明樣兒,可跟兩個嫂了一比,太打臉了!顏平之對趙家更加不滿,他是以斯文人自居的,做夢都想融入上流社會。這個上流社會還不僅是指地位,還有圈子,他想打進世家圈子。可他老婆太不給力。顏平之心力交瘁,直道世人沒眼光,不肯嫁閨女給他,又認定楚氏有外心,並不像表現得那麼好,給他娶一好妻。

  可在明面兒上,他還得裝得恭恭敬敬的,哪怕對著他岳父這頭豬。

  現在這頭豬正在上邊兒坐著,自己連乾三碗酒,他的上手與對面坐了兩排七、八個沒成家的小舅子,旁邊兒還有五個他瞧不上的連襟。這對顏平之簡直就是一種折磨!他在趙忠女婿裡是最能拿得出手的,趙忠便重點關照他,時不時招呼他兩聲。打本被BOSS點名,真是人間悲劇!

  越看趙忠的模樣兒,顏平之愈發覺得,不能將他與父親商議的事情說與岳父。事關前程,若是趙忠一個發瘋,說什麼他外孫女兒可做皇帝兒媳婦,那這事兒,十有八、九,要黃。

  趙氏在後面姐妹堆裡炫耀一番,她的肚子又挺了起來,對她姐諷刺的:“再生個像你的閨女,好與聖愛就個伴兒,姐兒倆一塊兒帶大了,不寂寞。我只有一兒一女,倒怕他們長大了,不能一處玩,還要再生一個呢。”也當成沒聽到。

  陪著趙老娘說了一會兒話,就跟她生母回小院兒裡哭訴了:“連他也瞧不起我!”趙氏的那些道行,雖然在楚氏那裡完全是形同虛設,在兩個嫂子麵前不夠一個回合,可別說,她犯蠢還真不是先天條件的問題,她的眼界是受後面環境所限。然而在揣摩上司的心意上,她還是有一手的,結婚兩年多了,自然也能摸到一點丈夫的脈了。

  卻被她生母一巴掌糊到後腦勺上:“你懂甚麼?!你是正經的正房娘子,誰又能越過了你去,你老實生個兒子是正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分不清輕重?”

  趙氏擦擦眼睛:“我算看明白了,他就是想要個身家清白的世家女!呸!也得人家看得上他!”

  “嗯,換了旁人也看不上你!自己心裡明白就好!趕緊給我攏住了他,生個兒子才能說話!”

  趙氏埋怨道:“我豈不知這個道理?說正經的,阿娘……你,近來與阿爹如何?能給我添個兄弟不?”

  她生母戳了她額頭一指:“你說你呢,你倒來說我!”

  趙氏道:“我說正經的,阿爹百年之後,您怎麼辦?我那些個哥哥,”說到這裡,趙氏的口氣十分詭異,“他們自有親娘,還與您不甚對付。甭管怎麼著,先抓著一個是一個,要不……您抱個小的來養著?小的養得熟,到時候,我再幫他爭上一爭。我那郎君,心裡怎麼想的不好說,面兒上,他得幫咱!”

  “我再想想,且得籌劃呢。”

  “您快著些兒,時候可不等人。”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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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娘家出來,趙氏又換上了溫馴的笑顏,對著顏平之,也還是一副柔順的模樣兒。顏平之從岳父家出來,也不能擺著臉子。兩個都是強顏歡笑。

  顏平之暗下決心,回去一定要加快實施既定戰略了。對於皇家來說,什麼及笄方議婚之類的,完全不重要!七、八歲的小娃娃,因為政治需要定了親的大有人在。別說皇家的,就是民間,因著戰亂,婚齡也是普遍提前的。一過年,他閨女就兩歲了,爭下任皇后,恐怕是個大工程,怎麼著也要磨個三五年,尤其今上年紀也不小了,不至於不早早安排後手。三五年時間,夠他們父子操作的了。

  現在只恨他二嫂這個女人太精明,早早把二侄女兒早慧的名聲宣揚了出去,弄得他要給自己閨女做點假,也慢了人家一步!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2:12

第21章 楚夫人出手

  騎在馬上,正一搖三晃想著一鳴驚人、從此翻身做主人的顏平之,正在腦補著要如何不著痕跡地散播著他女兒的各種不凡之處。忽地就想到,還有一樣他二嫂沒用過的招數:給閨女編個閃亮的全場姿勢!究竟是夢到仙人贈玉比較帥呢,還是夢到天雨花比較瀟灑?

  回到了家,今天攜夫婿兒女回娘家拜年的姐姐顏氏已經走了。顏氏的肚子月份兒頗大,算來正該在二月裡生產,楚氏心疼女兒,便叫她早些走。顏氏這裡呢,又有些愧對二弟,不大好意思見顏肅之。顏肅之實是幫了她的大忙了,徐楊這廝,被顏、唐二人結伴一頓亂打,居然打老實了!哪怕婆母心下不喜,顏氏的日子還是過得挺滋潤。

  聽楚氏讓她早些回去,正合她心意,特特將與二房那一份厚厚的禮物指出來:“這是與二娘、神佑的。”

  楚氏會意,心道,有些事情也確是得用著這麼個胡攪蠻纏的人——前提是得能控制得住他。

  等去岳父家的三兄弟回來,楚氏便說:“忙了一天了,也乏了,都歇了去罷,往後便要吃年酒了,且有得忙了。都打起精神來,不要失了禮數。”說完,還看了趙氏一眼,將趙氏看得滿面通紅。楚氏卻只看一眼,並不再指責於她,反而說顏氏帶了些禮物來,等會兒叫人給他們各房送去。

  顏孝之與母親感情深,周到細緻地問了母親好之類,顏肅之早便不耐煩,顏平之亦然。只是顏平之比顏肅之表現得又穩重些,依然作恭敬的樣子。楚氏看這兩個兒子,一個裝得像個好人,另一個連裝都不裝了,不由一陣糟心,擺擺手,讓他們都回去了。

  顏神佑跟著姜氏回到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上,顏肅之果然又沒過來看老婆孩子。姜氏依舊是輕嘆一聲,照例吩咐給書房備下炭火被褥一類,轉抱著女兒,教她些常識。這番且不認字了,卻取出幾幅畫軸來,架到書几上,一一地指給女兒。

  顏神佑只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媽要是當老師,必須是個模範教師,大年初二啊親!扭一扭頭,畫上的東西她都認得:牛、馬、羊、那個好像是紡車?還有織機?這是要做什麼呢?不是……還要學這個嗎?那個傳說裡世家的男人見到馬都說是老虎的傳說呢?

  一天晚上認了幾樣兒,顏神佑頗覺無趣。學習這種事,真心累!有個特別關心自己的親媽,更累!顏神佑開口前都得思量著:這個教了吧?能說吧?這個沒教吧?不能嘴欠吧?

  不多時,把這些個都“學會了”,她也累得想打瞌睡了。姜氏看她蔫蔫的樣兒,也舒了一口氣:累了就好,睡吧,別想些亂七八糟的。

  顏神佑要知道姜氏在想什麼,必須喊三十二個冤,她才沒有想亂七八糟的呢!

  縱使不知道姜氏想什麼,顏神佑也越來越老實了,除了功課依舊學得很快,話卻漸少,人也更加安靜了。看得姜氏十分欣慰,思忖,這過年的時候,各家走動得都比較頻繁,顏肅之年前又長了一回臉,一家三口或者是隨著府裡應酬,或是自己走些親戚,比如姜氏的舅家一類,正好為女兒揚個名。

  她還真是與顏平之想到一塊兒去了,顏平之覺得自己過年受了氣,更是一刻也不想耽擱地佈局。初二回家,晚上就去了顏啟的書房,父子兩個關起門來說了大半個時辰,顏平之心滿意足地出來了。

  自第二日起,不知怎地,就有些話傳出,里外都是說顏平之的女兒聰穎大方。顏啟更是親自上陣,家中擺年酒,公然對著來赴宴的鬱陶、趙忠等人說:“我這孫女兒是極好極好的,她生時,我還夢著仙人與我一塊美玉哩。果然聰慧異常。”

  趙忠自然是樂得聽他外孫女兒的好話的,鬱陶端著個酒盞,借喝酒的姿勢掩了臉。還不敢真喝,他怕喝了會噴。暗忖:這不是……想訂娃娃親?不行,必須不行!他兩家要親上做親便罷了,要打我家孫子的主意,那是一萬個不答應的,要是另兩個孫女兒,倒是歡迎。

  鬱陶決定,拼命灌自己的酒,爭取在一刻鐘內把自己灌得像醉了!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顏啟這麼天才,能把主意打到剛出生的皇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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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廂,姜氏也帶著女兒跟顏肅之四處走些親戚。顏肅之沾了霍老先生的光,四下走動,頗受了些禮遇,有效地遏制了病情,表現得像模像樣兒。他本就生得好看,過年出去,姜氏將他一打扮,絳袍紗帽,寬袖長裾,騎在馬上著實被圍觀了一回。少時他也長得好看,只是總有些瑟縮,如今整個人都會展開來了,越發顯得玉樹臨風,飄逸灑脫。

  姜氏看著,也覺得有了些面子。

  更兼顏神佑比較給力,教的拜年的話兒、該行的禮,都一絲不錯,十分得體。姜氏的舅舅、舅母等人看了,都說:“果然是你們,方得寧馨兒。”姜氏也暫時將顏肅之不靠譜的地方給忘了,輕快地笑了起來。

  美中不足的是顏肅之,他外頭逛一圈兒,頗為暢快,正思多走動幾日。不幸大街上遇到舊日老師,這位老先生平日里因他用功,倒對他不錯,自他犯病,還說過他兩回,在他心裡,這位先生比親爹地位還要高那麼一絲絲。今日一見著他,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了起來,不知為何又生出一絲羞愧,掉頭就走,跑得比他爹要揍他的時候還快。自此,便宅在家裡不肯出門了。

  除此之外,這一個年,諸人卻是十分之忙的。

  楚氏要跑的地方並不多,反比兒媳婦們輕閑。等閒小官兒家的年酒不須她去,她娘家又離得遠,顏家也沒什麼親戚,不過在家開幾回酒宴而已。哪知這一日,顏氏又來看她。

  楚氏奇道:“你大著肚子亂跑個甚麼?”

  顏氏道:“阿娘,我聽著件奇事呢!怎麼有人說,老三家的丫頭倒聰慧起來了?還什麼夢到仙人贈玉?我這做姑母的,好有二年了,怎地沒聽說過?”

  楚氏冷笑道:“一起子蠢貨想出來的餿主意,也值得你不顧身子巴巴地跑過來?我已知道了,這話還是自咱們家傳出來的呢。”

  顏氏道:“我豈不知呢?真夠丟人的!神佑如何,我們有眼睛的都看著,便是福慧,也強她百倍。三個丫頭,又不是沒有旁人見過,他們怎麼說旁人都不知道。如今這般做,真是叫人看笑話。”

  楚氏喃喃地道:“自己作死,卻須怪不得旁人。他們不好,與你何干?也值得你動怒?”

  顏氏張張口,被楚氏一擺手,把話壓下了,只得眼巴巴等楚氏訓下。楚氏道:“你便只當有三個兄弟罷。哼!”

  顏氏唯唯,依舊有些個不解:“那個,好歹也是……”

  楚氏噗哧笑了出來:“傻丫頭!你娘可曾說過無根的話?”

  顏氏總覺得她這母親有些個神秘莫測的,暗道,也不將話說明白了,卻又畏於母親積威,並不多問。楚氏道:“夫唱婦隨,我總要幫他一把的。”

  顏氏愕然。

  楚氏冷冷一笑,顏啟的想法,鬱陶猜錯了,楚氏卻是一猜一個準的。尋常誇讚,用得著編這種神段子?顏啟自發家,就好站隊,楚氏看得真真的。這對兒父子,真是太天真了!旁的不說,拿這三個女孩兒一出來,不提顏神佑這個一眼就能看出聰慧來的,便是顏希真,也強出顏靜姝八條街去。

  “別看孩子還小,不到兩年,能看出什麼來呢?卻不知道,這孩子打一落草,前程就已是定了的。你自家也要看顧好孩子,三歲定終身,誰好誰壞,一望即知。”

  顏氏唯唯,只恨自己沒膽多問一句。不過,很快,她就見證了楚氏的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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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氏正月末要做生日,她還真不介意幫這對父子一把,給顏靜姝一個展示的機會。祖母做生日,自然是孫子孫女兒一齊出來的。巧了,都是能走能站能說話的了。

  楚氏生日之前,三家都在教兒女,教的是如何賀壽。縱以顏平之於楚氏有心結,趙氏與婆母十分不對盤,也不敢在這時節出亂子。趙氏一字一字地教了顏靜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又教她磕頭。顏靜姝也是一歲半,話能說了,雖然不甚清晰,這行禮磕頭還是穿成個球的時節,太難為她了!

  顏神佑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相差不到一個月的難姐難妹,天天趴地。倒是學話顏神佑毫無壓力,如果不是怕被姜氏當問題兒童,她還能再自己加上一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到了楚氏生日這天,楚氏早放話,趙氏有身子,不須多操勞,只管帶好孩子即可,將家務交與長媳與次媳。這兩個做起來駕輕就熟,來飲宴的賓客自是看在眼裡。柴家、姜家、徐家、趙家等姻親也到了,鬱陶夫人亦說楚氏:“得此佳媳,實乃一大快事。”

  繼爾拜壽,並非所有壽宴,都要將子孫拉出來當眾拜壽的,多半是自家人先拜完了。到了正日子,晚輩皆要忙碌待客,至如小孩子,懂事又年長的方叫出來展示一二,幼小的為防其年幼不懂事哭鬧,不抱出來都是有的。豈知楚氏偏偏要將孫兒孫女都叫出來,諸人便留神看這三個女孩兒。先上來的顏希賢,居然不如三個妹妹得人關注了。蓋因顏啟行動力非凡,將他三孫女兒吹上了天,不由人不好奇。

  此事顏神佑並不知曉,只與堂姐堂妹搖搖擺擺走到楚氏面前,往拜墊上一趴。一齊說著賀詞。

  顏氏留神看著,便笑了,顏真希在正中間兒,往上走之前看了母親一眼,及拜完,又看母親一眼。顏神佑居左,自始至終,目不斜視,及拜畢,方衝著姜氏笑了一回。顏靜姝卻是時不時要看趙氏,話是說了,禮也行了,看似並無不足之處,卻比這兩個堂姐給比下去了。

  直至此時,顏氏方才明白,何以楚氏說“孩子打一落草,前程就已是定了的”,孩子如何,得看母親。一句粗話“爹矬矬一個,媽矬矬一窩”,小時候孩子不懂事兒,靠的是母親言傳身教。如果說顏神佑算是早慧的另類,不具備可比性,顏真希真真兒的反映出了親媽的素質。小孩子定不定神,那是天性,卻也是後天教的。顏靜姝這般樣子,與兩個堂姐一比,往小了說是年紀小不定真,往大了說,就是性情不穩。與傳說中那麼高大上的形象,嚴重不符!

  顏氏想此節,再看賓客,內裡有明白人兒早看出蹊蹺來了,再配著顏啟放話一比對,就知道這又是那個偏心得天下人都知道的車騎將軍要出昏招,都撇了撇嘴。心裡又暗樂,未來三個月,就指著這個八卦過活了。真是難為顏啟了,一把年紀,還硬要將最扶不起來的爛泥鍍個金。真個為顏平之鞠躬盡瘁,不知道他有多稀罕顏平之的生母呢。

  楚氏還沒停手,喚三個孫女兒見幾個“通家之好”的長輩,比如趙忠的老娘,比如鬱陶的妻子蔡氏。此時,堂姐妹三人就顯出更大的差別來了。顏神佑說話最清晰,與堂姐是一個梯隊的,顏靜姝也許是被母親管得怕了,就顯出怯來了。

  如是者三,該看出來的,都看出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2:29

第22章 結兩姓之好

  楚氏做一個生日,將三個孫女兒一齊捧出,孰優孰劣,人心自有公論。縱以“此時年紀尚小,日後或可調-教”的厚道人,一看趙氏,也有些猶豫了。趙氏生得漂亮,一打照面兒絲毫不覺得她不好,然則聯繫起她的行為來,諸人又將那好感給壓了下去。有這麼個娘教著,難吶!

  柴氏與姜氏對望一眼,俱各平靜,吩咐了乳母將孩子抱下去。楚氏也不多攔,畢竟小孩子,設若呆得久了,萬一遇事哭鬧起來,反而不美。唯趙氏覺得有些奇怪,卻又想不出哪裡不對來。

  楚氏心裡舒暢,主人家心情好了,氛圍也就活潑了起來。應邀來的就沒幾個沒眼色的,趙老娘不算,然而她年紀也大了,頗鬧不起來。趙氏心情是不太好的,她生母又沒能得到邀請,偏偏顏平之還支持楚氏這般做法,令她只能把滿腹怨氣嚥下。琢磨著,如何能將她娘給扶正了,想來這種有利益、出頭露臉的事兒,顏平之應該不反對的。

  這一席酒吃的,也是賓主盡歡。姜氏小有不足,蓋因母親席未過半便要回去——姜父喪未及三年,家眷不適合在這等場合歡樂。

  一時宴散,回來車上,鬱陶的妻子蔡氏便掩口而笑:“那家裡,又丟人了。”

  鬱陶因裝醉,被抬到妻子的車上,此時哼唧道:“休說人長短。”

  蔡氏哼他一聲:“你知道得真多。”

  鬱陶無奈地坐了起來:“下官失言,夫人恕罪~”

  蔡氏“切~”了他一聲,正色道:“顏車騎又想做什麼了?”一面說,一面就手給他擦臉,“你今天又遇著他生什麼事了麼?我看著不大像樣兒。”楚氏今日略使了些小手段,蔡氏倒是能看明白,只是暗自納罕:何以忽爾如此?

  鬱陶伸了臉讓她擦,擦完了,順手取過車上備下的一壺蜜水來,自拿了個杯子倒了一杯喝了。嚥下去,才鬱悶地道:“可不是麼,我這位顏兄弟,又要胡來了。”

  蔡氏便問:“可是他整日沒口子地誇讚他家三房那個孫女兒的事?恐怕不止這些個。”

  鬱陶對這妻子卻是敬重的,更兼他猜的是顏啟要為顏靜姝尋個好婆家之類,不免將自己的猜測說了,言罷,又囑咐道:“他也不是全然糊塗的人,怕是為了設若自己有個萬一,給他家三郎這一家子好有個交代。結個好親家,也是多條路。否則……”

  蔡氏聽了,冷笑一聲啐道:“呸!他還不糊塗!他簡直愚蠢透頂!他那個心愛的兒子若是有朝一日身敗名裂了,都是他害的!”

  鬱陶因自己起自寒微,雖知自己有主意,然於許多細務上頭,還是有些照顧不到,是以深敬妻子。又因妻子處事也頗為周到,愈發樂得聽她在這些事情上頭的見解。便問:“夫人何出此言?”

  蔡氏嘆道:“總有些個男人,自以是一家之主,自家做甚麼便都是對的了。豈知……唉,我且問你,他四個兒子,為甚只管這一個?另三個他可管了?一樣的兒子,細論起來,那三個人品還更貴重些兒,他為甚不管?”

  鬱陶有些尷尬地道:“許是憐他幼年喪母?”

  蔡氏面上登時改了顏色,直啐到了鬱陶臉上:“呸!你這是還沒醒酒呢?阿楚現今活得好好的,他怎地喪母了?正是你們這些男人這般想,才將事情做壞的!顏三郎只有一個母親,就是阿楚!似你那顏兄弟這等想法,平日里能不帶出來?一帶將出來,那三郎能掩得住心事?”

  鬱陶被老婆啐了一口,也不惱,卻不由冒出汗來:“你是說?”

  蔡氏嘲弄道:“打小兒怕阿楚待他不好,一絲手也不肯松,生生弄得母子離心。休要管三郎是打誰肚子裡爬出來的,母親只有一個。我知道你要說她杖斃了吳氏,那又如何?一侍妾耳,與小郎君何幹?阿楚杖斃了她,就是存著保全闔家顏面的心思,也是為了保全三郎。她是當三郎做兒子的,若無人挑唆,禮法世情,三郎也只能與她母慈子孝,豈不兩相便宜?前二年,阿楚連二郎的實職都允讓與三郎了,做得還不夠?現在可好了,離心離德,你那好兄弟還做夢呢。”

  鬱陶一點即透:“如今他又這般待這小三娘,豈不是……重蹈覆轍?”

  蔡氏一撇嘴:“這人要上趕上尋死,攔是攔不住的。有那樣的父母,又有一個不清不楚的祖父,我看她長不好,日後婚事怕是難了。他也怕自己一朝不測,留下顏三郎一房沒人管?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都說他是個聰明人,我看吶,差遠了。”

  鬱陶擦了把汗:“夫人說的是。”

  蔡氏看他這乾巴瘦的樣兒,現在看他還是醜,可這男人,真不是靠長相的。當初都說楚氏嫁得不錯,這幾十年過得委實不好。另一位叫人羨慕的人,此時已身死家消了。忍不住拿手絹兒給他擦了:“郎君,他們的破事,你少管。最難斷的是家務事,你便是與顏車騎好,也得看看道理才是。”

  鬱陶道:“夫人說的是,我便不管。我也不想與他做親家了,不夠亂的。”他與顏啟、趙忠自是武臣派,平素關係不錯,雖然有競爭,卻也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然而說到做親家,那又是另一個標准在衡量了。

  蔡氏笑道:“我卻不這麼想,倒想與他做個親家,咱們五娘也到了及笄的歲數兒。你看?”

  “顏家四郎?”

  “正是。”

  “好!”

  “這般痛快?”

  “哪能不痛快?聖上兩個公主也到年紀了,他又養下了皇子,這……將來且有得亂了呢。”

  蔡氏抿嘴兒一笑:“朝堂上的事情郎君看得明白,我便不多言了。”

  鬱陶忽然想起一事來:“方才夫人說……看著不像樣子?”

  蔡氏道:“阿楚將三個孫女兒一字擺開,我等看得明白。這一個真不如那兩人個,如今我倒是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孩子如何,各家自己看,免得為傳言的好名聲所誤,結親結出仇家來。”

  鬱陶苦笑道:“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蔡氏道:“休問旁人家了,你若答應了,我出了正月便向阿楚提親。”

  鬱陶卻又猶豫了:“四郎是她所出,會不會……咳,想求娶個世家出來的女孩子?”

  蔡氏噗哧一笑:“你放心,我有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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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氏果然心中有數,猜也猜得極準,出了正月與楚氏打了個照面兒,將話頭兒一遞,楚氏便慨然應允。蔡氏回家說與鬱陶,鬱陶出面跟顏啟再一說,兩下都樂意,敲定。

  兩下里尋了人來占卜,定下了四月裡的吉日定親,當面兒卻是楚氏拿一雙羊脂玉簪插在了鬱五娘的頭上,定下了這個兒媳婦。鬱五娘是楚氏常見的,雖是女兒,卻長得不像爹,楚氏對她的家教放心,對她的長相,也是十分放心的。

  柴氏與姜氏都略有些兒納罕,以她們兩個的出身,嫁入顏家算得上是低嫁。然而在她們看來,以婆母的心性,再艱難,也該與小叔子尋一名門淑女為妻。鬱五娘母親出自名門不假,可父親他是個草根。完全不像是阿家的風格嘛!

  兩個人都不是沒有城府的人,暗自嘀咕一下便罷,不管她們樂不樂意,除非鬱五娘得急症死了,這個顏家媳婦,她當定了。

  唯有趙氏頗為開心,無他,兩個嫂子都是名門之後,她一個新貴的女兒顯得十分另類。現在好了,鬱氏也是草根出身呢。雖然鬱氏父親官職比趙忠高,這讓趙氏有些彆扭,然而鬱陶的官兒不止比趙忠大,比顏啟也大啊!趙氏暗想,這個弟妹可以拉攏一二,若有事,她娘家的身份或可一用哩。

  只恨不知鬱五娘脾性如何,不好預先應對。

  顏啟等一同起家的武人,做了高官之後,也弄個“通家之好”,然則楚氏、蔡氏心裡明鏡兒一般,是不肯令自己子女與趙家“通家之好”的。兩人都養著女兒,不可能來個“通家”被趙家兒子隨便看的。更不願自家兒子與趙家養出來的女兒早見面,弄出不好的事來。

  是以顏、鬱互知,而趙不知顏、鬱。

  顏淵之要定婚,楚氏是母親,必得忙。柴氏是長媳,要相幫。姜氏因此事場面並不十分盛大,見婆母與大嫂得心應手,每日但應卯而已。餘者便是教導女兒。

  顏神佑過年時候的神表現令姜氏頗為憂心,聽取了母親的建議,姜氏決定給女兒找些事做,免得她走個歪路。所教者,除開識字、唸書,又多了些認物。姜氏自己,也從嫁妝裡摸出了紡車,每日里搖幾把,紡個線給顏神佑看著。

  顏神佑初見紡車,十分驚奇。她是真沒想到,在顏家這樣的家庭裡,姜氏還要紡線。更離奇的是,姜家也不是窮人家,姜氏怎麼學會這些個的?還是……現在她們的生活必須要自己動手了麼?

  顏神佑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衣食住行,穿的不用說,光鮮亮麗。吃的,她如今不特吃奶,還可飲些流質食品。米湯都喝得少,常喝肉湯,內長牙,還吃爛爛的肉糜。大冷的天兒裡,啃不了果子,卻有真現在榨果汗喝。住的就是現在這個樣兒了,點了炭不用說,還有熏香。行的是牛車……

  完全不像是“勞動改造”的樣兒啊!

  姜氏見她對著紡車出神兒,竟鬆了口氣,覺得女兒必定是能被教導成淑女的。至於女兒她爹,她爹又不見人影兒了,姜氏也不管顏肅之了,總之他做事雖然叫人哭笑不得,似乎還有些底線。

  將女兒抱到身側,一面搖著紡車,一面對女兒道:“這個是紡車,能紡線,線能織布。”又叫阿方去帶人裝織機取了來,與紡車、書箱等一齊放到西里間———這是姜氏平日里當做書房教導女兒的地方,正房三間,正中堂屋,東里間兒住人。

  顏神佑這才恍然大悟:這是在教我啊?!臥槽!哪家規矩這麼兇殘?特麼穿成個官三代、富三代,還要學紡紗織布?

  不過,只要姜氏教了,她也就看著。反正吧,現在也不用她去做,她只要偶爾趁著姜氏歇手的時候吃力地搖著紡車,搖兩下,姜氏就會開心,阿圓就會表揚她。然後就會被攔下來,每當此時,阿圓就會說:“人才與這紡車一般兒高呢。”

  日子也便這麼過了下去,到了二月裡,一架小巧的織機已裝好,姜氏每天都要織上那麼一兩寸布。這個顏神佑就只有旁觀的份兒了,她的文化課程也變成了每天看各種瓶瓶罐罐——據姜氏說,這些是禮器。

  有些是祭器,拿不來看,只好弄些圖來看。姜氏還跟她講些等級用器的不同,什麼品級的人吃飯用什麼東西。這麼些個東西,後世只能在博物館裡隔著玻璃看,有些還只是仿品。阿米豆腐,什麼鼎、鼐、簋、鬲……之類的吧,字她都認識,可樣子她不認得啊!光知道個大小了!

  顏神佑苦逼兮兮地學著這些據說十分有用的知識,還要學著分辨各種祭品。這會兒才知道,什麼五穀、酒水、三牲……都能擺出來。

  到得三月裡,顏肅之生日,他終於回家了。楚氏也給他安排了一頓生日酒,他倒也回來吃酒了。神經病之所以是神經病,就在於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犯病,哪怕是他自己的生日,他也不在乎。思及此,顏平之父子也不生事,趙氏吃夠二房的苦頭了,也偃旗息鼓。

  顏肅之這個生日全家居然過得雖不熱鬧卻也和諧。

  顏神佑認認真真給他拜壽,打心眼兒裡覺得這個爹是個神奇的人物。這等神一樣的男子,是絕不能得罪的。顏肅之估計當時沒犯病,頗給她面子,聽她念完簡單的拜壽詞,還很開心地從袖子里東摸西摸,摸了把小匕首給她!

  東西摸出來的當時,姜氏臉都嚇白了!一步就跨了出去,她這輩子就沒跨過這麼大的步子!結果她那個傻閨女還樂呵呵地接了,還說:“謝阿爹。”差點沒當場j□j!顏肅之還高興呢:“這是我跟你唐叔父那兒搶來的,好東西,是他那倒霉舅舅給他的,便宜你了。”

  姜氏搖搖欲墜。

  除了這個小插曲,一切都還蠻正常的。便是已經生下了次子的顏氏念著二弟的生日,又送了重禮來,顏肅之聽了,也沒犯病。

  直到四月裡,顏、鬱兩家放了定,還是很正常。

  更正常的是,國家缺了很久的大將軍,終於有了人選了。米丞相建議,以驃騎將軍鬱陶,進位大將軍。

  顏啟呆愣當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2:43

第23章 皇帝的心思

  米丞相作為諸臣之首,向皇帝建言,通常情況下,皇帝哪怕不同意,也要委婉地拒絕。眼下,皇帝明顯是要給米老頭這個面子,他點頭答應了!還讓中書舍人就近擬旨。今日當值的就是顏孝之。顏孝之不敢拒絕,當時領命,根本不敢去看他臉的臉色。

  顏啟千沒想到,萬沒想到,心心念念的大將軍職位,確定了!

  可他一點也不開心。

  這種“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橋段真是見著傷心、聞者落淚,更憋屈的是,在顏啟這裡,還要加上一句“新郎不是我,是隔壁比我醜、比我窮的王二麻子”。

  顏啟驚呆了!捧著個笏板,他半晌沒回過神兒來。直到周圍的人都動了,頗有些議論紛紛的意思,他猛然醒悟——大將軍之位已定!還有些人往他這裡看來,他連忙調整了表情,對鬱陶點頭示意,表示恭喜。旁邊的趙忠也有些鬱悶,他也自覺是大將軍的有力競爭人選吶!

  難兄難弟眼神兒一碰,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不服氣。顏啟心道,你家裡亂成那麼個樣子,還想什麼好事呢?卻不知,這米丞相等人的眼中,也是這麼看他的。鬱陶聽了這任命,不得不離席請辭,請皇帝“另擇賢者以當之”。

  這也是應有之義,但凡這樣的,多半要謙虛一點。鬱陶這裡更有一種顧忌:顏啟、趙忠等可都盯著這個位子呢。

  皇帝自然是不許的。

  他是想過了的,鬱陶忠厚耿直,當初先帝時,三個年長的兒子拉攏各種實力大將,唯有鬱陶不為所動。這事兒就跟聊齋故事似的,甲有一妻一妾,乙總愛調戲人家,妾與他眉來眼去,妻不為所動。甲死,妻妾無所依,乙要從中擇一人娶為妻。眾人皆以他要娶有舊情的妾,他卻娶了那個不理他的妻。問原因,不外一條:調戲別人老婆的時候,希望她是盪.婦,等自己娶老婆的時候,是絕不肯娶個盪.婦的。

  皇帝自然也是一般的想法。趙忠略蠢,家裡也亂,這個是客觀事實,皇帝自然不考慮他。顏啟麼……半路從先帝那裡暗搓搓地投靠了他。注:當時正經的繼承人是哀太子,不是封王的今上。

  皇帝最不厚道的地方就在於,他在培養弟弟們的時候,是保持克制地讓弟弟們跟這些實權大將們接觸一二的。鬱陶還是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兒,跟誰都保持著友好的安全距離。趙忠是瞅誰順眼就跟誰喝個酒,不順眼就不理。顏啟這貨,四處投緣兒!說來這都是皇帝安排的,用意也挺明確,觀察一下哪個弟弟受待見,也是個加分項。

  一開始沒想到要釣魚執法的,這些弟弟的年紀足夠當他兒子了,算算年齡,剛好接班兒。哪知他又生出親兒子了呢?以前那些記錄,就要換個角度來看了。

  於是,鬱陶勝出!

  再者,今上也想得明白,武臣們這好有二十多年了,與諸王接觸也得有近十年了,交情已經產生了。想扶植兒子,還得要世家,要名士,要清流,要那些守禮法的人。當然,誰拳頭大了,誰就說的算,這個拳頭大的人,他要好好選。就是鬱陶這個有節操的人。

  這是關係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想想他當初是怎麼對哀太子和臨川王的血脈的,皇帝就覺得自己兒子比較值得擔心。無論如何,皇帝是除非沒了兒子了,否則不會讓別人兒子繼位,繼位,也要先過繼才行。禮法如是,人心如是。哪怕兒子會是傀儡,弟弟可能是明君,那也不行!兄弟或者侄子當了皇帝了,他算什麼呢?完全不符合畫風好嗎?

  兒子年幼,世家或許還開心呢!這也是皇帝自我安慰的一個理由。只要活著,佔據正統,總有翻身的一天,活著的人裡,沒有比他這一系更正統的血脈了!

  無論如何,此事已成定局!

  丞相建議,皇帝首肯,滿朝也沒有人有理由反對,顏孝之匆匆起草了委任狀。接下來諸如將鬱陶的行頭、儀仗之類從驃騎將軍的標準提升到大將軍的標準,都是應有之義。又有其屬員配備也是要擴招的,老婆的待遇也是要提升的等等,都不在話下。

  鬱陶還得在家裡開個宴,招待大家開心一下。總之,大殿之上,充滿了歡樂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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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啟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了,回來之後,死活不明白為什麼!他還是有一點城府的,並不曾衝出去問外人,回來先召了兒子們——顏肅之白身、顏淵之未出仕,不算,召的就是長子和三子。

  先問長子:“聖上可露出什麼口風?”

  顏孝之搖頭道:“不曾,至少,不曾在兒面前提起。”

  又問三子:“三郎怎麼看?”

  三郎……三郎要是能看出問題來,還用他二哥讓個職務給他嗎?

  便是顏啟自己,也沒想明白,想問幕僚,才發現他的長史一直從缺。其他的人他比較熟,但是水平他又信不過。不得已,他決定去請教一下老婆。楚氏好歹是世家出身,大概能明白同是世家出身的米丞相的思路?

  楚氏聽了消息就笑了,意料之中的事情,自是要微笑以對的。

  聽侍婢回報,說顏啟來了,楚氏皺一皺眉頭,還是出迎了。先問顏啟可曾用飯。

  顏啟道:“氣都氣飽了!”

  楚氏一揚眉:“誰又氣著你了?縱有氣,也不能不吃飯的。”便命擺飯。

  顏啟胡亂扒了兩口,聽楚氏說著要給新親家道喜的事,心裡無限憋屈,忍不住把筷子往矮桌上一拍,飯碗往矮桌上一頓:“怎麼就是他了呢?!”

  楚氏看著他一面噴飯一面說話的樣兒,心裡一頓的噁心,聲音還是不急不徐的道:“怎地不能是他了?他本就是驃騎將軍,再升一升,也是應有之義。”

  顏啟瞪大了眼睛:“這話是這樣說的?”

  楚氏微笑點頭:“不然呢?哦,對了,驃騎將軍缺了,不知是誰頂上呢?”

  顏啟恨恨地道:“愛誰誰!”

  楚氏這裡問不到內容,顏啟又回前面書房睡去了。顏孝之卻來跟他親媽道晚安來了,同時,他也問了跟顏啟差不多的問題:“為何是鬱驃騎?凡晉升,未必全是要循序漸近。趙不檢點,也還罷了,何以阿爹——”

  這就是當人兒子的跟當人老婆的區別了,哪怕是親母子,看問題的角度也是不一樣的。楚氏冷笑道:“他又檢點了?他要檢點了,那位想要記成嫡子的愛兒,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顏孝之啞然,忽然覺得他爹這是被皇帝給坑了。不是皇帝給吳氏站街,顏啟也只是一個“年輕時不懂事兒,現在雖然不是完全靠譜但也還說得過去”的新興草根,草根開始的時候不懂禮法,那是正常現象,不是嗎?可皇帝一出現,顏啟的形象就定格了。還有唐儀,去年還鬧了一出……

  “可鬱驃騎,他……形容委實不甚偉岸。”

  楚氏認真地道:“若有一人,必是鬱大將軍。”

  顏孝之默然,跟楚氏告退,走了。

  顏啟再羨慕嫉妒恨,還得坐得特別陽光地給鬱老弟道喜。來的賓客都說,這兩家親家結得好,鬱大將軍雙喜臨門。弄得顏啟憋屈不已,更憋屈的是,他那討債鬼的二兒子也來了,跟唐儀兩個,一吹一捧,盡說鬱陶的好話去了。

  這兩個貨,都生得美貌,收起無賴相,那形象氣質特別好!相當撐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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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做的這些個事兒,姜氏母女兩個都不想知道,現在,她們面前擺著一道大難題——顏神佑要怎麼辦?

  話說,作為一個偽兒童,還是個表現得相當聰明的偽兒童,為了光明的未來還不能裝傻。顏神佑就與同齡人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這既讓她的堂姐妹們顯得相當地不聰明,也讓她沒有了玩伴。

  照楚氏的計劃呢,孫女兒是該一處養的,集中培訓嘛,一般聚族而居的,大多如此,男孩子就去家學,女孩子就在老祖母這裡。當然,如果顏啟還跟當年似的,生怕三房吃了虧,特特找了其他人來看顧這心愛的小孫女兒,也由她。

  可問題來了。

  顏靜姝因著顏啟與顏平之的那點子計劃,被看得像眼珠子一樣地“悉心教導”。顏平之還特意從外面找了個有文化的女先生來教導她,這女先生來歷也不凡,乃是今上登基後所立皇后娘家流落出來的。皇后娘家因事敗落,她就出來胡亂教幾個學生。

  楚氏面前就只剩倆孫女兒,這倆也有意思。顏希真是真的不笨,架不住顏神佑這貨開了掛。心智比較成熟就不說了,基因還特別好,基本上過目成頌!兩個學生進度不一樣,沒法兒教啊!

  比如背個九九表,顏希真背上三行,顏神佑就算打瞌睡也能全背下來。比如認個禮器,這個顏神佑開過小灶,一認即明。最坑爹的是,哪怕把她跟她堂哥堂希賢放一塊兒,除了體能,其他方面她都穩壓堂兄一頭。

  真是機智到沒有朋友……

  不得已,楚氏只好每天把兩個親孫女兒早晚弄一塊兒玩耍,其餘時間各找各媽,去學習!由於柴氏承擔的家務比較重,顏希真很多時間就跟她哥一起,在楚氏這裡了。顏神佑就跟著姜氏,回去一對一教學。

  如果顏肅之正經一點,有這樣一個閨女,真是不用愁。問題是,顏肅之不止是不正經,他還不正常!姜氏覺得,這女兒的婚姻,多半還得倚著大伯,讓女兒跟顏希真姐妹倆一處相處,培養感情也是不壞了。可眼下,她還真捨不得讓女兒扮蠢!

  顏神佑……她苦惱的是,什麼時候能上學呢?她比較傾向於早點有個正規的老師教一下啥的,可是不能單為她一個人請個老師。如果等顏希真,再等,十年之內也等不到一塊兒去好嗎?可是不等,她也沒什麼發言權吶!

  就在母女倆為難的時候,趙氏要生了。她生上一胎,是顏平之的乳母照顧的,老乳母在顏靜姝沒過周歲的時候就死了,現在這一胎沒個看護了,她的生母便吹枕頭風,從趙家弄了個心腹的婆子過來。

  顏平之與趙氏拜了許多神仙,算了好多回命,都說是男孩兒。沒想到一生出來,居然又是個女兒!趙氏洩氣不說,顏平之也是鬱鬱。

  顏肅之卻開心,聽了消息之後,還跑回來恭喜了一回。顏平之只得忍氣接下了。

  好在顏肅之當時正開心,沒再刺激他,反而來與姜氏說話:“阿唐要訂親了,我須去,你也帶著神佑一道去!”

  姜氏一口老血:“新婦何人?”

  顏肅之道:“御史蔡家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3:09

第24章 神奇的女人

  唐儀其人,從來就沒務過正業。讀書,從不好好讀,習武,幾乎從沒練過。倒是鬥雞走狗、尋花問柳,他是樣樣精通。相較之下,他的病友顏肅之在生命的前半截真是個好孩子。允文允武,恭謙有禮。

  然而就是這麼兩個人,卻是不務正業的那個一帆風順,除了爹早死,再沒任何不如意的地方。認真奮鬥的這一個呢,有個爹還不如沒有,從小被打壓著長大。

  長大之後,論官職,唐儀生是長公主的兒子,天生身上就帶著品級。更不要提他還有那麼個不肯吃虧的娘,他娘跟皇帝關係還特別好,輕輕巧巧,就做了個御史。越國長公主讓他做御史的原因,乃是因為嫌別人嘮叨,讓兒子做御史,至少御史不好刻薄她兒子。要說這樣肆無忌憚的安排親信的行為,必須被參得頭破血流。可誰叫他姓唐呢?

  堂堂名門弟子,長得還特別能裝門面,想打擊他,不但要扛住一個潑婦長公主,還得扛住唐家!算了,就他吧……

  反觀顏肅之的仕途,真是一把辛酸淚……

  便是這婚事上,顏肅之也是諸般不順。唐儀倒好,十分順利。他的前程是有的,他的姓氏也很高貴。之前沒結婚,乃是因為他嫌煩,死活不肯結。他娘開始是由著他的,可眼下他都二十了,不能再由著他作反了。於是,越國長公主聽取了唐儀他大伯、鴻臚寺卿唐證道的建議,壓著他結婚!

  唐儀這貨本來不願意的,後來見到了顏病友,一想,據說顏病友的閨女特別聰明可愛。心底就有點癢,也想生個可愛的閨女出來。轉念一想,自己跟顏病友關係這麼好,就算生個兒子,也可以做個兒女親家,長長友友地相親相愛下去。大好!

  他就答應了。

  他與顏肅之不一樣,他是名門子弟,一旦要結婚了,至少門第上是不用被挑剔的。巧了,他常年作亂,但是跟顏病友恰做了一件好事——幫了霍老先生。他的頂頭上司御史大夫蔡峰一看,這貨真不愧是名門子弟,平素不拘小節,放蕩不羈,然無虧大節。可嫁!把孫女兒嫁給他了。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顏肅之這裡呢,也為好病友高興,答應了病友,要過來幫襯。顏肅之到日,與這準新郎一處站著,比準新郎的堂兄弟們靠得還近。居然也無人提出異議,反是看顏肅之這貨生得特別好看,與唐儀一處站,又吹捧一下唐家名門,再贊一下顏肅之他舅家。

  唐證道一點也不避諱地說:“真是聯璧啊!”連他侄兒一起吹噓進去了。唐證道今年五十好幾了,鬚髮都花白了,看到唐儀結婚了,真是特別開心!他跟趙國長公主吵了三個月,終於將唐儀的定婚儀式擺在了唐家而不是長公主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終於能對得起早死的兄弟了。看顏肅之的表情也和緩了很多,無他,唐儀一向不著調兒,跟顏肅之混了之後雖然還是不著調兒,但是……好歹做了件好事。就這麼著吧。

  顏肅之攜著姜氏一起來的,姜氏對於登唐家的門,真是一點排斥都沒有。說起來,唐家跟姜氏的娘家還有點遠親。姜氏有個堂叔,娶的就是唐家的女兒,只不過一家子都在外任上,很少見面罷了。

  然而顏神佑卻被留在了家裡,她年紀太小了,且姜氏不想她在這種場合被關注——不合時宜。

  到了唐家,這一對夫婦果斷受到了歡迎,越國長公主還拉著姜氏的手,特別親熱地說:“你來啦?可好了,今日可要藉顏小郎一用呢。”

  越國長公主看好顏肅之,當娘的哪有不為兒子著想的呢?唐儀生來就這副脾氣,越國長公主又疼他,只是她這嫁來嫁去的,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就更慣著他了。想著唐家的雖然是唐儀的堂兄弟,可是她總覺得有點不可靠,跟她兒子不投脾氣。現在好了,有了個顏肅之,橫看豎看的,小模樣兒都很喜人。

  越國長公主跟顏啟有仇,但是跟顏肅之沒仇啊!唐儀還天天給他這病友說好話,什麼顏二狗不是東西,苛待親兒之類的。越國長公主是越看顏肅之越滿意!

  好,就他了!明天就到宮裡給他弄個官兒去,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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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沒跟著爹娘一起出門兒,理所當然地被楚氏抱過去照看了。有時候,姜氏看不明白她這婆婆在想什麼,然而,禮法情面上的事情,楚氏還真是一點都不曾有過差錯的。是以姜氏相當放心地將女兒交給了婆婆,自己跟著顏肅之應酬去了。

  顏神佑對祖母還是比較熟悉的,被阿圓抱了過來之後,十分熟練地給楚氏請安。只是因為依舊十分幼-齒,整個行動看起來都圓滾滾的。

  楚氏微笑著道:“好好,”她身邊尚有著長孫和長孫女兒,便對柴氏道,“便照方才說的做罷。那個婆子,不用理會她,不須她四處亂逛便是。”

  柴氏恭敬地答應了,倒退三步,方才轉身去辦婆母交待的事情。顏神佑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婆媳兩個,心道,這是哪個婆子呢?敢在阿婆這一畝三分地上亂走?想一想,答案似乎只有一個——三房使喚的僕人。撇撇嘴,顏神佑決定晚上回去跟她娘學一學話,便不再理會這事了。

  楚氏卻低下頭來,問:“二娘又學會什麼了?”

  楚氏對於這個孫女兒也是頗覺驚奇的,世上時有神童的傳聞,能親眼見到的並不多。且楚氏心裡,對於顏神佑的神奇能夠堅持多久,還是持保留態度的。世間總有許多孩子,小時候相當聰明伶俐,長大了卻未必比旁人高明。是以楚氏時不時便要問上一問。

  以往姜氏總是在跟前的,楚氏只揀些姜氏回了的內容來問,顏神佑倒是都答應了上來。餘者也不好細緻考較,倒似審問一般。倘有與傳言不合之處,姜氏面上也要過不去。兒媳不同於兒子,雖可訓斥,總要留幾分顏面。這一點上,楚氏相當地有分寸。

  今日正好,可以試上一試。

  楚氏試孫女兒辦法也是別具一格的,她取了一軸紙來,往書几上一放,一點一點地指著念給顏神佑聽:“這是天子,這是丞相……”

  顏神佑當時就驚呆了!教小朋友學官階神馬的,真的不會太早了一點嗎?幸虧她上學的時候認真聽過課,自己也有一點點地八卦研究,倒是還算熟悉。同時,她終於明白了現在的環境。

  這官制吧,在她眼裡點略亂,比如說,有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這好像是秦制,可又有大將軍什麼的,又有點像漢制了。有廷尉,跟鴻臚是一個級別的。而且……完全木有六部!這就代表著,沒有禮部,也沒有吏部,那麼,選官是怎麼選的?

  不會是……完全沒有科舉吧?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有點明白,為啥她爹一副中二病發的樣子,死不肯悔改了。

  改個毛線啊?當官要靠推薦,不是考來的好嗎?她家又比較草根,估計會因名望推薦她爹的人並不多,大概要靠著父蔭,可這個父,不讓他蔭,有什麼辦法呢?而且吧,凡是這種環境下,大概齊爹的重要性跟皇帝也差不多了。顏肅之有啥出息,只要顏啟活著,讓他都便宜了庶弟,他就P都不能放一個。

  這才是真被爹坑啊!

  楚氏也沒有將所有的職位都念一遍讓顏神佑去記,實在是職位太多了,就教了中央比較重要的,地方上也只說了幾個通用的等級。至於僚屬設置,也只揀了重要的教了一點。

  祖孫兩個一教一學,時間過得飛快。楚氏是十分驚訝的,以前只知道她覺得快,沒想到學得竟然這樣快!一時心情十分複雜:這要是大郎親生的就好了。

  顏神佑的心情也十分複雜,要不是顧及到年齡,她都想問一問:阿婆,我爹是您親生的嗎?他又不能考科舉,這才得了一個官兒,您就眼睜睜看著他讓了出去?看您也不像是做不了主的人啊?這還是親媽嗎?

  可她不能問,只能憋屈著去背《公務員分級職位表》。終於,背完了,楚氏也評估完了,眼見顏神佑雖然跪坐不起來,但是站在書幾前也是像模像樣,沒有一點多動兒童的樣子,還是有一絲欣慰的。

  等姜氏與顏肅之回來,楚氏也不想見顏肅之,揮手打發他走了,姜氏還要意思意思搭把手兒,給婆母擺個晚飯。楚氏便對姜氏道:“好生教導神佑,我看她學得很快。”

  姜氏低眉順眼地應了。

  回自己住處,顏肅之已去書房了,他準備抄幾幅字給他病友當結婚禮物,又發現書法長久不練,有些退步。為了好朋友,他決定最近都在家裡苦練書法。

  顏神佑不等姜氏問,就先把今天的經歷都說了:“阿婆教我背書來,不曾與大郎、大娘一處玩。”又把教背的東西重複了一遍。

  姜氏聽了十分驚訝,愈發猜不透婆母在想些什麼了。楚氏想得也簡單,就是想看看孫女兒邏輯清不清楚,再沒有比官職更清晰的等級了,換個不清楚的,就會記岔。看來顏神佑是天生比較會歸納的那一種。

  姜氏既想不明白,便想回娘家問一問。次日便說,她做夢夢到母親,有些擔心,想帶女兒回一趟娘家。顏肅之不管這些,一揮手,同意了。姜氏便帶著閨女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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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姜家,姜母蔣氏有些驚訝:“怎地突然想回來了?可是有事?”

  姜氏道:“可有一件怪事呢,昨天我隨郎君去唐家,將神佑留在家裡,阿家抱了去。可阿家教她的,都很是奇怪。”

  蔣氏便問:“教她什麼了?”

  姜氏神色奇異地道:“教她認官職呢。”

  蔣氏:“……哪有這樣的?放到這樣的人家,也有教的,可也不用這麼早。這是要做什麼呢?”

  母女兩個完全猜不出來楚氏的心思,還是蔣氏說:“休管她要做什麼?你也看出來了,她更重長房,你的閨女,還是你自己帶。但有什麼異常,多與我說說。”

  姜氏答應了下來,反正是猜不透了,就權且記下罷。

  蔣氏卻問:“神佑將有兩周歲了,這般聰明可人,只生一個,你不覺得可惜?”

  姜氏一怔,十分想拒絕,又想到顏肅之似乎開始在書房練字了,又改口道:“我再想想。”

  這事兒一時半會兒逼不得,蔣氏不好再催,心道,再與你二年。你若再想不通,說不得,我只好壓你一壓了。不想離婚,頂好生個兒子。實在不行,再想旁的辦法。

  這一邊,母女兩個為難,那一頭,卻是弟弟難做。

  皇帝被他姐堵在宮裡,非讓他給顏肅之個官做不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3:33

第25章 蘿莉不愁嫁

  也許是受小時候觀摩親姐跟後媽掐架的影響,今上處事時便頗有一種“民國暴發軍閥家後院姨太太宅鬥風”。比如,他跟哀太子、臨江王鬥時,楚氏的哥哥因為反正他做得太絕,且比較認可哀太子才是正統。他就能在人家哥哥走避之後,給人家妹妹添堵。

  當年點名賞賜吳氏,一大半兒是因為顏啟是他狗肉朋友,顏啟疼小妾,他也就比較重視吳氏,聽說楚氏臭講究,便要幫顏啟拿捏老婆。另一半的誘因,便是楚氏的哥哥了。

  做了皇帝之後,對於“臭講究”的世家,他一方面要聯姻顯擺,一方面也要壓抑。他登基後冊的皇后,就是被他這麼憋屈死的,連皇后娘家,也因為他的各種不滿,搞得落敗。

  對待文士也是如此,十分想“馴化”,不馴的他就要擠兌擠兌人家。對於氣節之類,有權的時候當人家是P。等發現兒子太小,弟弟很強的時候,他又想起氣節禮法來了。

  標準的實用主義,功利得令人吐血。他要不是皇帝,不是手裡有兵,早j□j翻不知道多少回了,根本等不到後來被米丞相為首的一干禮法派惡補常識。如今倒是好了不少。

  雖然如此,他還是對顏肅之有些成見。無他,顏啟總在他面前說庶子好,顏肅之就是個對照組!正常人對一個對照組能有啥好印象?尤其在顏肅之攪了他的好事之後。

  越國長公主不依不饒的,一看皇帝的苦瓜臉,她就把兩條眉毛給豎了起來:“怎地?一個官兒也不肯給?虧你還是皇帝哩!”

  皇帝一看他姐這樣,就知道她是較上勁了,慌忙擺手:“給給給。可他是個遊手好閒的貨,他爹都說他不好。我跟大臣們沒法交待。”

  “呸!顏二狗的狗嘴裡還能吐出象牙來?誰不知道他偏心吶?!怎麼沒法交待啦?現成的官兒他爹叫他讓,他就讓了,還不夠?”

  “那不是……”

  “一句話,給是不給?”

  MD!“給!”

  越國長公主滿意了:“早這樣就不成了?我跟你說,那小兒郎模樣兒真正好哩,你外甥常說他聰明呢。”

  “切~”

  “不信叫來看看,哎,叫來看看,我叫我家大郎找他過來。他倆一準兒在一塊兒。”

  皇帝這輩子就聽這一個人的話,鬱悶地點了點頭:“成。”

  沒想到他姐又加了一句:“看得合意了,可得給個大官來做!”

  皇帝: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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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被找到的時候,正跟皇帝他外甥一起喝酒。叫到宮裡,倆病友自然還是醉著的,東倒西歪,你撞我、我撞你。見了皇帝,唐儀一拉顏肅之的袖子,自己先歪歪斜斜拜了下去。顏肅之也跟著搖搖晃晃拜倒。

  皇帝本來要訓斥顏肅之的,一看自己外甥也跟醉貓似的,瞄一眼他姐,只得把話給咽了下去。再仔細一看,外甥是看慣了的,這顏肅之他還真沒見過,竟比其兄顏孝之還要好看幾分。

  這一醉,頗有些“玉山傾頹”的樣子。

  見面是在偏殿,皇帝自坐一席,長公主坐於其側,倆中二病就趴在這對姐弟跟前。一面趴著,還一面晃蕩。皇帝……皇帝要不是在他姐跟前,早上去踹死這倆小畜牲了。沒辦法,小時候他姐的悍勇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不敢在他姐面前發飆TT

  長公主連忙打圓場:“你們倆人兒怎麼這個樣兒啊?太陽還高著呢,就喝醉了!快起來,有話問你們呢。”

  說完,還悄悄伸直了左腿,踹了她兒子一腳。唐儀暈乎乎地抬頭:“什麼事兒啊?舅,您是不是又要罵我啦?”

  臥槽!皇帝滿頭汗,心說,你這是當面告狀啊?

  越國長公主不以為意,反而假意說他:“你們年前闖這麼大禍,你阿舅罵你不是應該的嗎?”

  顏病友相當有義氣,忽然抬起頭來,斜眼看皇帝:“他那是幫您呢。趙豬那樣幹,不行。”

  皇帝不敢跟他姐生氣,又不敢當他姐的面打外甥,只好拿顏肅之出氣,怒喝:“你還做對了?!眼下朝廷威信掃地,你、你、你、你說怎麼收場?!”

  “不就是讓人知道您敬重名士清流麼?接著做呀~送他柴米,他扔了,下月再送。哪怕送到他死呢,隨他去唄。清流名士,怎麼用不是用啊?”

  皇帝真不愧是個簡單粗暴的宅鬥戰鬥機,一點即透,十分讚許地看了顏肅之一眼,問道:“我只要做給他們看就行了?”

  顏肅之打了個酒嗝兒,擺擺手:“千萬別,總得叫人信了才行,誰又是傻子呢?霍老先生這麼個人兒,用過就扔,多可惜吶。”

  皇帝就有一條好處,覺得有用的人,有什麼缺點他都能忍,牛糞也能看出花兒來。也不計較顏肅之噴出來的酒氣,讚道:“不意顏啟有此佳兒。”

  顏肅之快要笑傻了:“您可千萬別在他跟前兒這樣說,他的佳兒是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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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皇帝便要徵顏肅之做官,理由是他孝悌有愛、人品貴重、儀態大方等等……誇得要多好有多好。完全推翻了自己之前他他削成白板時對他的評論。

  此時,顏中二已醒酒,先抽了自己兩嘴巴!我怎麼就幫了這個貨了呢?不該出這主意啊!這樣不對啊!沒錯,他酒醒了,就發現自己不應該幫這個不守禮法的蠢皇帝了,他後悔了。

  顏肅之死活不肯當這個官兒。他覺得憋屈。不管怎麼說,他好歹也讀了十幾年的書,禮義嫌恥是懂的。憑自己的本事出仕什麼的,先時是以為有顏啟在,要卡他,所以他就破罐子破摔。現在似乎是真的憑自己的本事要有官做了,他又講究了起來,覺得如果憑這件事情出仕,那是相當地不光彩。

  而且,顏中二跟皇帝有仇,誰叫皇帝好抬舉顏平之的呢?他恨皇帝一萬年!

  他越不想做官兒,皇帝就偏要讓他做。本來也不是非他不可,但是滿朝就沒個人給他出這等主意,還真就讓顏肅之入了他的眼了。更可怕的是皇帝還有個可怕的姐姐,見天催著他:“你答應得好好的,怎麼不干實事兒吶?”

  皇帝一個頭兩個大,徵他為官的詔命下了一道又一道,顏肅之裝死練字中。

  不得已,皇帝派顏孝之勸他兄弟。顏肅之理都不理,就兩個字:“不干。”

  顏孝之耐著性子問他:“你當日奏對,都說了什麼?”

  顏肅之哪能說他出了餿主意呀?一歪頭:“喝醉了,忘了。”

  氣得他哥要揍他。

  當然,沒揍著。

  楚氏不得讓顏啟出面問一問情況,這就更問不到了。顏肅之連人都不見了,他跑去跟唐儀喝酒去了。還跟唐儀埋怨著:“你舅真是多事!”

  唐儀道:“誰說不是呢?他還讓我入虎賁TT”

  虎賁,宮廷禁衛。以他的姓氏,以他的親戚關係,也不可能讓他當大頭兵,去了就是校尉。平常人想幹都乾不了的差使,唐中二他舅照顧他,他還不肯幹。不但不干,還想哭。

  可是這一回,他娘鐵了心了,認為他不能再中二下去了,非要他去幹不可。越國長公主平常寵孩子寵得上天,但是遇事兒的時候連皇帝都怕她,唐儀不敢惹這位女壯士,哭天抹淚兒地上崗去了。遇到輪休,跑來跟病友喝酒訴苦來了。

  顏肅之道:“那你得給我想個辦法,我最恨這個了!”

  唐儀奇道:“來與我做個伴兒唄,咱們兩個一處,也不寂寞。”

  顏肅之翻他一記白眼:“我入虎賁,虎賁中郎將,你那上司,是我家老頭子的熟人,與趙忠還是同鄉呢。常年地看我不順眼,我才不去受那個氣呢。到了旁處,咱們兩個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我休沐了,你還要當值,也不得一處吃酒了。不干,不干。”

  唐儀想了一想,是這麼個理兒。一是虎賁中郎將確實是跟顏、趙同期的人,二來唐儀自己都想翹班,自然不會為難病友。

  病友二人組頭碰頭,顏肅之道:“這麼著,以後有事兒,我能出主意的都出。這個官兒麼……讓給我家老四,成不?”

  有什麼不成的啊?這事兒他又不是乾過一回兩回了。皇帝正在籠絡老部下的時候,鬱陶是自己升了官兒,顏啟這裡,雖然更疼庶子,皇帝也不敢再胡亂抬舉顏平之了。正好,顏淵之年紀也夠了,還是鬱陶的女婿,本來要另與一官的,現在剛好把與顏肅之的官兒給了顏淵之。

  因為顏淵之岳父與父親都是實權派,被皇帝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原本要給顏肅之的是文職,顏淵之被調做了武職,與唐儀成了同事。

  趙國長公主十分遺憾,心裡對顏肅之也有不滿,直罵顏肅之傻,口上卻要跟皇帝說:“這才叫懂事兒呢,他兄弟要成親,他為了喜事兒上頭好看,才讓出來的。哪像他那個爹,前頭兒子要成親,後頭叫兒子把官兒讓出來。真是豬腦子!”

  皇帝:……姐,話都叫你說了,兄弟我還能說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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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做了件好事兒,得了許多讚譽,誇他的人壓根兒沒想到,他做這事兒的原因是為了掩蓋黑歷史。他大舅子們歡欣鼓舞,心道,瘋就瘋點兒吧,也可做一名士。名士麼,總是淡泊名利,不拘小節的。可名士的老婆地位高,名士的閨女嫁得出去呀。

  於是,大家哈皮地給顏肅之他閨女慶生來了。

  由於有個看起來相當中二,但是“無虧大節”的抽風爹。顏神佑小朋友兩周歲了,招來了許多圍觀的人。原本不應該出現的人,現在也出現了。無他,唐儀這個同樣抽風的貨公然宣布,他要跟顏肅之當“通家之好”。

  唐儀他姓唐啊!他伯父也不管管,這是默許了嗎?土鱉得不能再土鱉的顏家,跟十分高大上的唐家,各有一個抽風的貨,互相看上了眼,結成了一幫一互助小組了嗎?

  組團圍觀去吧!

  楚氏一手釜底抽薪做得相當漂亮。數月以來,無論顏啟與顏平之父子如何造勢、許多不明真相的群眾如何以為顏平之的孫女兒聰慧過人“有異徵”,上流圈子裡都暗搓搓著流傳著真相貼。

  據說,真正聰明的是這一個。“有異徵”的,是這個她堂姐。跟顏平之他閨女,沒關係!

  顏神佑在女人堆裡有些暈頭轉向,女人們身上熏的香氣味各異,都有點像,又不太像。她們的長相倒是並不十分想似,然而氣質卻很有幾個相似的。饒是她記憶力驚人,也花了不少時間來分辨。她舅家自是來人了的,蔣氏覺得這個女婿特別給她爭面子,視名利如糞土、友愛手足、尊敬名士,她一開心,就帶著兒媳婦們過來了。

  同樣的,鬱陶夫人蔡氏,因女婿得了顏肅之的實惠,也要來撐一撐場面。也是肚裡瞧顏啟不順眼,特特來給受打壓的二房做臉。說是“藉著小娘子生日,聚上一聚”,可這聚會的日子選的,就十分微妙了。

  顏神佑聽著她娘的指示,挨個兒地見人、叫人、行禮。女子行禮,右手在左手前,她也做得似模似樣。

  顏神佑的聰明,是看得見的,顏希真是不是生來就有諸如太陽月亮星星落下來的連鎖反應,別人是不知道的。然而楚氏只要在有人詢問的時候淡淡說上一句:“有靈夢的是大丫頭。”就足夠人腦補的了。

  這是人民群眾的呼聲!你玩什麼乾坤挪移呀,當咱們沒眼睛嗎?你道把兩個孫女的事蹟移到那一個身上,咱們就信了嗎?

  令顏神佑比較鬱悶的是,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顏肅之來了,吃酒吃得臉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對姜氏道:“唐郎在前,你帶神佑來見一見他。”

  姜氏一想,這通家之好的決定,顏肅之與唐儀兩個都定下了,再無她反對的餘地。唐儀雖然中二,到底是唐家的人,應該不至於太抽風。當下便命阿圓抱著顏神佑過去,阿圓十分能領會姜氏的意圖:情況一有不對,就抱著小娘子逃命!

  到得跟前,顏神佑扁扁小嘴兒,又看看顏肅之,老天爺真是厚道,拿了他們的正常人思維,給了他們一副好顏!下了地,乖乖叫一聲:“唐伯父好~”

  聲音特別甜!

  唐儀看著萌萌的蘿莉臉,口水都出來了,上下一摸,摸出個玉佩出來當見面禮:“哎哎哎~真好,顏二,我回去就成親,生個兒子娶你閨女!”

  顏神佑:MD!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3:49

第26章 蘿莉快長大

  唐中二一句話,砸懵了所有在場女性!包括那個讓他星星眼流口水的兩歲萌蘿莉。

  顏神佑傻了,特別想問問他:大哥,你老婆還沒娶,兒子在哪兒啊?現在娶,現生,也得比我小三歲好嗎?萬一頭胎生個女兒,等你兒子生出來,年紀差得更多好嗎?到時候……沒有共同語言怎麼辦?

  可顏中二還很哈皮地點頭了:“甚好!甚好!”

  姜氏是被巨大的喜悅給衝擊了的,唐儀雖然不靠譜,可他是唐家的人。又因為他不靠譜,給兒子訂下顏神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如今顏肅之又“有令名”,倒也勉強能配得上了。

  世家有時候並不像傳說中那樣的苛刻與不近人情,並非僅憑姓氏定關係的。如果有一個人,比如顏肅之,在價值取向上與他們頗為一致,又做過許多件好事。當然,長相也很加分。爹雖然是腦殘片的忠實消費者,但是卻是實權人物。那麼,接受他入圈,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看有土鱉被排斥了,不是這土鱉沒有過人之處,就是世家已經墮落到只認得姓氏了。

  但是,姜氏還是壓抑著情緒問了一句:“不知唐郎家長輩如何看?”

  唐儀果斷答道:“弟妹不用擔心,我的兒子我做主!從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的閨女,我放心!”說完,他扯了顏病友頭上一支簪子當回禮,“這個歸我兒子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

  打死顏神佑也想不到,自己就是過一個兩周歲的生日,就憑空添了一位公爹。這位公爹連老婆都還沒娶,就想讓她當兒媳婦。她真心覺得,又被她爹給坑了一回。跟中二病是講不通道理的,顏神佑放棄了跟她爹理論,再去看她娘,發現她娘居然十分開心、十分激動。

  親娘哎~您閨女才兩歲,還有,您女婿他媽,還在岳母家裡養著呢。

  可姜氏是真心的樂意,對阿圓使了個眼色,阿圓就俯下了身子,在顏神佑耳朵邊兒上攛掇:“小娘子,再給唐郎君行個禮去。”

  =囗=!顏神佑一臉便秘地上前衝唐儀又拜了一拜,唐儀頗為開心,連連說:“好孩子。”還伸手摸了摸萌蘿莉的小腦袋,十分之愛不釋手。他的腦袋裡,已經幻想出小蘿莉長大了,嫁給他兒子,生出好多萌萌的蘿莉正太出來了\\/

  臨走,他還特別鄭重地對姜氏道:“弟妹,我家新婦就拜託你了。”

  因為唐儀這一抽風,顏神佑開始被她娘特訓。不是說以前教得不用心,眼下是特別地用心。第二日上,姜氏開始教顏神佑背關係圖。先背的是五服,次背九族。

  顏神佑背得相當認真,然後突然就發現:如果哪一天,他爹犯抽想造反,全家上下都逃不掉的。此時沒有誅九族的說法,卻有夷三族之刑。她就相當疑惑了,把她爹搞成這麼個抽風模樣兒,家裡就不怕受他禍害嗎?還有她祖母,十分奇異地,眼睜睜看著她三叔被她祖父養歪了,也不管嗎?那也是兒子啊!當兒子的犯了重罪,當媽的也要受連累好嗎?

  完全看不懂……

  當然,這些目前也不需要她看,她只需要學習功課就好了。年紀還小,針線什麼的且不學,就學些文化課。看著姜氏紡線、織布,偶爾自己也轉一轉紡車。

  姜氏對女兒的要求卻日漸嚴格了起來,不但是文化課,她連體育課都準備好了。此外還有許多時興的小遊戲,看那樣子,如果不是女兒年紀還太小,她都想一起教了。幸虧她的理智還在,只讓阿方去準備,並沒有即時就開課。

  至於婚姻之事,姜氏還是請唐儀先保密的,為了閨女,她不得不拿顏啟出來擋一回槍:“被阿翁知道了,恐有話說。到時候連累到神佑就不好了。”到底是親媽,她也考慮到了唐儀的兒子還是不見影的事兒,萬一年齡差太大,倒不相配了。若婚約傳得沸沸揚揚,於顏神佑倒是不利。

  事關他“兒媳婦”,唐儀果斷答應了:“就這樣!”

  病友都點頭了,顏肅之也只好哼唧一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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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學得快,姜氏也急切,卻不曾硬壓著她,倒是時不時念叨幾句:“與阿娘說的不大一樣。”並且與阿圓討論,顏神佑是不是睡得太少,會不會長不高。

  姜家那頭,姜氏也藉著九月裡母親做壽的機會,回去悄與蔣氏說了。蔣氏臉上的笑意不曾止住:“好好,這般我便放心了。早年請了那位仙師與你算了一卦,你的後福是盡有的。婚事雖有不諧,如今看來,女婿也不是扶不上牆的。”

  姜氏面皮一抽。

  蔣氏又說:“神佑再大些,便要教她譜系之學了。旁的且放一放,這個頂要緊。”

  姜氏應道:“是。”

  自此,姜氏除開必要交際,便將所有心思,都放於女兒身上。顏神佑也乖,很不用她費心。顏肅之依舊四處閒晃,然而此時他比先前要受歡迎多了,常有人請他。他昔日之師友同窗也想與他說話,可惜他比較心虛——霍老先生現在每天都被皇帝刷日常,快被皇帝刷瘋了——都躲了。

  直到過年。

  這一年的年夜飯,姜氏吃得頗爽。蓋因趙氏連生兩個女兒,有些憋氣,不太好張揚。更因顏神佑虎視眈眈,就盯著她的嘴巴,手邊還放著一盤膠牙餳。趙氏僵笑著問她:“你看我做甚哩?”

  顏神佑答得飛快:“我看嬸嬸生得好。”

  趙氏:“……”MD!

  顏啟吃夠了二兒子發瘋的苦頭,這一年過年倒不曾藉機發揮。顏肅之看大家憋屈了,他也就開心了。一面自斟自飲,一面想:明年阿唐便要成婚了,到時候生了兒子,正好比丫頭小三歲。十分般配,嗯,十分般配。

  由於今年沒有鬧事兒的,哪怕氣氛不夠熱烈,顏家這團圓飯吃得也還算不錯。

  正在顏孝之帶著弟弟們給父母祝酒上壽的時候,毫無預兆地,地震了!

  姜氏順手就把閨女撈懷裡護著了,那邊柴氏等人亦如是。

  地震很快就停止了,可這個飯,也吃不下去了。

  楚氏頗為鎮定地發令:“都到外面去!”

  顏啟反應也不慢:“人呢!都叫齊了,點點人數,不許亂跑。亂者斬!”

  顏肅之揉一揉臉,聽他大哥說:“阿爹,還請更衣備馬,恐宮中相召。”

  顏孝之說得不錯,大過年的地震,哪怕放年假了,皇帝也得把人拎回來商議對策。顏孝之是中書舍人,顏啟是車騎將軍,都是比較重要的人物,自然要入宮的。楚氏聽了,當即拍板:“都準備著,家裡有我。”一面發出命令去,取了庫裡圍幕來,就在廳前的空地上圍了個帳篷出來,全家大小都進去避風。

  不多時,宮裡飛騎而出,傳令入宮。顏啟與顏孝之隨使而去,顏神佑聽著楚氏一道道命令發下去,清點人數、封閉大門、盤查損失、安排守衛……一樣一樣,絲毫不亂。

  其中這“安排守衛”一樣,吸引了她的注意。按道理說,顏啟開府,有護衛、前面是他的府衙,有值班的僚屬。這些人是直屬顏啟的,然而此時,楚氏的命令卻暢行無阻。甚至於護衛們聽到夫人發令,居然有幾個人發出了明顯的出氣的聲音。

  再凝神一看,他們又站直了。更坑爹的是,他們連一個眼角,也沒分給顏平之。

  這是……要被架空的節奏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顏啟在,這些人會聽顏啟的,一旦顏啟的命令沒有到達,這些人就會聽楚氏的,而不是其他的什麼人。哪怕要聽繼承人的,默認的繼承人,大約也是楚氏親生的兒子,最大可能是長子顏孝之。而不是顏啟最疼愛的顏平之。而值班的僚屬,恐怕……現在也不大想聽顏啟的。

  發現了這個驚人的事實,顏神佑默,給顏啟點了無數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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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震的影響很大,顏神佑知道的並不多,只是偶爾聽阿圓八卦一回:“外面這鼓樂,是穎川王出鎮了罷?”

  因為地震的關係,各種封建迷信活動也展開了,最後居然有一種聲音佔據了上風:國家不穩,需要身份相當的出鎮四方。

  接著,穎川王上書,請出京,他的四個弟弟、也是皇帝的四個弟弟跟著上書請求出京。皇帝自是不答應的,還好好安撫了他們一番。

  無奈弟弟們的眼睛裡都透著“哥,我們明白的”這樣的意思,皇帝啥話都說不出來,很想把造謠的人揪出來打!

  皇帝冤吶!這真不是他的意思好嗎?弟弟們要不老實,放眼皮子底下觀察是最好的,不乖了可以直接砍。放到千里之外,想砍都不方便好嗎?更不要說,藩王出鎮,身份貴重,在當地拉幫結派,那就是對中央的一大威脅。

  沒兒子的時候覺得弟弟好,有了兒子,又想幹掉弟弟了。這就是皇帝這貨的思維了。哪怕不弄死,至少,也得調.教得老實了才行吶!

  再不答應,穎川王一張老實的臉,都憋成紫茄子了,差一點就要撞死在御階之下。皇帝雖然弄死了哀太子和臨川王,現在卻擔不了逼死弟弟的“好”名聲了。只得放人。放也不是白白放的,是派了盯梢的去的,五個人,一個不拉,全送去了好哥哥愛的關懷。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前頭放走了五個弟弟,回頭想給老禍害送元宵吃的時候才發現,老禍害不!見!了!

  皇帝: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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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有多麼地憋屈,顏神佑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舅舅三年孝期將滿,要重新當官兒去了。被打扮得香噴噴的,穿著朱紅的衣裳,顏神佑被抱上牛車,跟著爹娘去舅舅家玩去了。

  姜戎出孝,做官是必須的,他相當樂意做個武職。他岳父還說他有志氣,範岳父手眼通天,相當愛護女婿。回去朝他岳父通了個氣兒,給姜戎安了個宣威將軍。官制這東西,並不總是固定的,而是會時有變動。哪怕是同一朝代,開國之初與中後期,也不盡相同。本朝如今的製度,宣威將軍是雜號將軍,非但比不上顏啟、趙忠,連四征將軍、四鎮將軍都比不上。

  然而,卻是武職。並且,姜家養兵,蓄部曲,單姜戎手下的這些人,自丙寅之亂後就挑選來與姜戎相處,養了二十多年了。這些都是累代忠誠,也只聽姜戎的。

  不要以為武職就是粗鄙,就要瞧不起,就得離得遠一點。槍桿子裡出政權,是在哪裡都通行的一句話。從來沒有武力保駕護行的世家,都已經衰落了或者是正在衰落著。看得透的都握著權利不放,看不透的就早早裝逼等著挨雷劈。

  是以聽說女婿要走武職,範岳父是相當開心的。甚至在琢磨著,等皇帝立了太子,趁機湊個熱鬧,讓女婿再升一升,四鎮將軍裡挑一個給女婿做一做。

  姜戎接到了任命書,鬆了好大一口氣,看誰都順眼。那個無賴妹夫也成了好人,隨他喝得爛醉,還跟他一玩投壺遊戲,然後又玩摔跤。出乎意料地,這個醉貓還能跟他打個平手,這讓姜戎十分開心。哪怕顏啟不在乎這個兒子,以顏肅之的本事,他又起復了,使一使力,也能給他弄個差不多的官兒。就等顏肅之的腦子轉過這個彎兒了。

  姜戎沒想到的是,等待的日子過得相當地漫長,他等到外甥女兒整五歲了,妹夫還是沒有恢復正常的意思。不但沒有正常一點,還在家里大鬧一場,擺明了跟他三弟成了仇人,誰都拉不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4:03

第27章 坑主的婆子

  顏肅之和顏平之有利益衝突,這是自出生就被決定了的。只要他們的爹顏啟腦殘依舊,這種衝突就一輩子也不會改變。不幸的是,顏啟這二十多年來在其他方面改進不少,在這個方面卻痴心不改。

  照說有這麼個爹,顏肅之也該習慣了。更該習慣了顏平之時不時好個強,佔他點便宜。厭惡顏平之是有的,然而在同居一府的情況下,挑明了翻臉,還真是沒有的。

  然而,有句話叫做“量變產生質變”,矛盾積累得多了,自然有鬧翻的那一天。

  在顏肅之眼裡,挑事兒的自然是三房。做錯事的,當然更是趙氏。

  只是這一回,趙氏真是覺得自己冤得要死!

  卻說趙氏過門兒也有近六年了,可是這運氣實在是背。且不說她丈夫在家裡就是個除了顏啟別人都討厭的角色,也不要說她在家裡也是不得婆婆歡心,不被妯娌待見的人物。單說她這兒女緣,也就僅止比那個夫妻形同陌路的二房好一丁點兒。

  大房裡,柴氏過門兒比她早,頭胎兒子、二胎女兒,自打生了女兒之後,過不兩年又生一子,如今懷上了第四胎。二房裡,姜氏雖只有一女,大家都明白她丈夫不太著調兒,只覺得她無子可憐,且女兒又聰明可愛。

  到了趙氏這裡,比姜氏晚些時日過門,頭胎生個女兒,還早產了些時日。調養完了,二胎滿以為是兒子,生下來又是個閨女,第三胎,再生,還是閨女。

  終於終於,第四胎叫她生出了個兒子來,臉都累黃了。對比過門至今不到三年,已生了兩個兒子的弟妹鬱氏,真是人比人得死!

  可三房開心,顏啟開心,為此,顏啟差點要大宴賓客,卻被楚氏給攔住了。楚氏說得相當有道理:“聖上正在崇尚節儉,你這般奢侈鋪張,可不合時宜。”

  是呀,皇帝自從有了兒子,就想裝個道德模範。不止是禮賢下士,連生活上也自律了起來。上行下效不敢說,可明著囂張的情況還是有所收斂的。

  楚氏此言,卻是拍到了顏啟的穴道上了。他一心要把顏靜姝弄給皇帝當兒媳婦,還得是當最大個兒的那個,自然不想在這時節生事。委屈就委屈一下吧,總比壞事兒好。只可恨不知為甚,他每說顏靜姝如何神異、如何靈巧,聽的人都在笑,卻……事後不見什麼效果,真是奇也怪哉。

  卻說趙忠這麼些個兒女,婚姻上最出挑的還是嫁與顏平之的這個女兒,自然也要更為她做臉。親家這裡要節儉,不大擺宴席,滿月也做得極簡單,他雖然理解,卻也要為女兒撐腰。多不容易呀,終於生出一個兒子來了。必須撐腰。來吃酒就不必說了,還送了女兒、外孫許多好物。

  藥材香料不必說,還有許多綢緞。內裡最好的,乃是二十匹提花綢。提花分為大提花與小提花,以大提花更為珍貴些。趙忠給閨女的,正是大提花。

  好歹也是幾年下來了,趙氏多少摸著了一些行事套路,行為也有了不少改進。更兼她終於生了個寶貝兒子,心情正好,親爹又給她做臉,她也大大方方要拿出來分與婆母妯娌。她算了一算,這提花綢並非樣式一樣的,挑了稍沉的六匹,四匹孝敬了婆母,兩匹卻是悄悄送回家給她親媽。

  剩下的她揀了四匹大紅的自用,又給三個閨女留了兩匹淺色的,給丈夫留了兩匹。算一算,只剩下六匹了。便分做三份,三個妯娌一人兩匹。也頗為大方,頗為公正了。

  只是她沒想到,這世間的許多事情,壞就壞在小人物手裡。

  趙氏的親媽給了她一個姓黃的婆子,專門伺候她生產等事。黃婆子憋屈了好久,終於給她伺候出一個哥兒出來,自然也是揚眉吐氣的。恰黃婆子的閨女要出門子,黃婆子也是愛女心切,想給閨女的嫁衣添點彩。趙氏將出月子,然而因密集生育,身子還不曾恢復得十分好,便將這分發贈禮的差使交與了她。

  黃婆子好弄個小聰明,竟伸出剪子,自要送給二房的提花綢上每匹都剪了老大一截下來。這世間佈料,寬窄自有規定。若是麻布一類呢,一匹四十尺,捲成一卷兒。若是再名貴一些的,一匹就不足四十尺,提花綢便是三十尺一匹。新娘子的衣裳,總比尋常衣裳繁雜些,這婆子下手還挺狠,一匹給減了七、八尺下去!

  這要看不出來,姜氏就是個白痴了!

  展開一看,這動過剪子的能跟原模原樣的一樣麼?

  姜氏當時手就抖了,氣的。

  顏神佑正在姜氏跟前跟著學背譜系,她開始背譜系,學習譜學了。譜學是個大學問,饒是姜氏自己,也不特別精通。須知天下著姓雖不過十,可能歸入譜學裡學習的人家卻有近千。不止是全國望族,各州郡,乃至於縣,皆有。這些便是世家,他們有著各種政治經濟上的優待,有著極大的影響力,是不能不知道的。

  今天才剛了個小頭兒,就遇到這等事。

  顏神佑看著姜氏織布,雖然織得慢,倒也知道一點絲織物的常識。她看得出這是好料子,還跟姜氏笑說:“三嬸變了。”被姜氏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阿圓阿方跟著姜氏時間長,見過的好東西也不算少,東西一上手,就覺得不對勁兒。大提花綢算是貴重的,可也不是沒見過呢。阿圓還掂了一掂,小聲道:“有些不對。”

  下面就是展開來一看,姜氏氣了個倒仰。

  顏肅之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了的。他雖然沒有病癒,但是因為與唐病友結了個兒女親家,回家頻率倒是稍高了一點,回來看看閨女。只可惜唐病友自打結婚以來,就沒生出兒子來,眼看男女年齡差太大,就要做不成親家,真是愁人。

  還沒踩進門就聽到阿圓在那裡罵呢:“三房這小婦養的!拿剪剩下了的東西來與我們!”

  說來阿圓與阿方都是在世家世僕,也識文斷字,原也是斯文人。可她分給顏神佑當乳母,見天給顏神佑念叨洗腦,到最後,顏神佑有沒有被洗腦不知道,她自己卻受害頗深,成了這麼一個愛嘮叨的脾氣。

  顏肅之聽了阿圓的話,進門鞋都沒脫,嗖就衝了出來!一看,地上擺著兩匹綢子,果然是剪過的。織機上取下來的綢子,其紋理、斷線的地方,與後來剪的還不是一個樣兒。明顯到顏肅之都能看得出來,他回來的時候,還在外面聽僕役說三娘如何大方云云。進來一看,竟是這樣大方法兒的!

  他也夠硬氣,衝來將這兩匹綢子一卷,甩袖子他就出門去了。姜氏慌忙將顏神佑交給阿圓:“看好神佑。”自穿了鞋,與阿方等人追了出去。

  顏肅之這是新仇舊恨呢,打小吧,他跟顏平之同齡,雖然家裡是不缺吃喝,一樣的東西備幾份都備得起。可還有那少見珍貴的呢,比如名家法帖,書法名家又不是印刷機!每到這個時候,必然是顏啟一句:“與三郎罷。”

  楚氏一句:“你是兄長,理當讓著弟弟,你比他大便讓與他又怎樣?”

  等顏平之練得煩了,有些個是扔著生灰塵都不給他,有些個是污了看著煩心就扔給他了。顏肅之可是受了十多年的氣呢。

  今番一回來,正戳他十幾年來的暴點:“又來這一套啊?!當我是死人吶?!滾他娘的!”他那據說聰明伶俐的小閨女還啥都沒反應過來呢,爹娘就雙雙嗖不見了。

  顏神佑目瞪口呆,看著阿圓:“這是怎麼了?綢子怎麼了?”

  阿圓道:“小娘子,你爹娘可真不容易啊!叫人踩到頭上來了!三房拿使剩下的東西來羞辱你娘呢。”

  顏神佑:臥槽!秒懂。如果是家裡吃不上飯,另人有一碗飯,吃一半還給你留一半兒,這是對你好。如果家里山珍海味的吃一碗倒一碗,還讓你揀他的剩飯吃,這不是嘲諷又是什麼呢?又不是皇帝,吃剩了給別人還叫賞。

  顏神佑瞬間同仇敵愾了起來,問阿圓:“如果阿公再偏心,可怎麼好?”

  阿圓道:“老夫人應該不會坐視不理的罷?”

  顏神佑想了一想:“大概吧……”老夫人哪怕再偏心,也不會真的向著顏平之的……吧?

  這是自然的。

  這事兒是顏肅之佔理,中間兒還雜著一個姜氏。姜氏自嫁以來,恪守婦德,女兒也養得好,娘家也給力。便是顏啟偏心,也要私下里嘆一句:“要是說與三郎就好了。”

  如今趙氏雖立了功,這事情做得,委實是難看了。連顏啟都說不出袒護的話來,姜氏的哥哥,他可不太好惹。姜戎投胎投得好,老婆也娶得很準,雜號將軍做了三年,順順噹噹以剛三十出頭的年紀,做到了中領軍。

  中領軍參與禁宮之護衛,是個相當有份量的職位。姜戎岳父範司徒是力挺姜戎的,無他,世家發展至今,裝逼俠越來越多,肯這麼踏實從軍的,真是越來越少了。要知道,有些武職,不是給你個頭銜,你就真有這個實力的,還得有肯聽話的兵才行。文工團的演員可能肩扛將星,可論起打仗來,他能幹得過一個連長嗎?別逗了!

  姜戎恰是一心養兵二十年的人,這還是自己女婿,為什麼不幫呢?姜家也是實幹,因丙寅之辱,竟發憤圖強專心養兵,也是歪打正著了。範司徒與米丞相兩個,斷無不幫之理。又有周司空,侄女兒嫁給了姜戎的弟弟,也是要幫的。

  姜家在姜戎手上,竟比乃父乃祖還要強上三分。

  於是,車騎將軍府便在兩位長輩的縱容之下,沒人攔著顏肅之找顏平之算賬。楚氏是故意縱容,顏啟想的卻是,哪怕家裡鬧上一鬧,也比叫姜氏招來了姜戎要好。可沒想到顏肅之這貨沒去揍顏平之,他將這兩匹剪過的提花綢,一匹給掛到了顏平之的門口圍了院牆,一匹就扔到了趙忠家門前理出來讓大家看。反正吧,不出一個時辰,全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趙氏被堵了門兒,差點沒被噎死!她明明一片好心,怎麼就弄成這個樣子了呢?查!必須得查!黃婆子眼見事情鬧大了,趙氏都挨了顏平之劈頭一個大耳光,她慫了,可不敢認。只盼著別被發現。

  怎麼能不被發現呢?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告密的人,以黃婆子這等心智,她周圍的人又能出多少智者?她閨女還成親呢,那衣服太明晃晃了。

  顏肅之原本只是要鬧騰的,後來聽說是趙氏身邊一個婆子的閨女用剩下的丟給他的,當即暴跳如雷!指著顏平之的鼻子開罵了:“小婦養的小人!竟這般羞辱於我!”

  顏平之深覺被老婆坑得要死,聽著顏肅之罵他,自然是生氣的,往常這事兒,他是乾慣了的。然而理智還在,知道這事做得不太體面,顏肅之能不要臉,他不能,忍著氣,含著淚,跪地請道:“是兄弟妻子不賢,弟在此賠罪了……”下半截要影射.顏肅之用詞不當的話還沒說出來呢。

  顏肅之已經跳了起來:“呸!別叫我哥!我沒你這等兄弟,從此橋此橋路歸路!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這決裂做得相當漂亮,旁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哪怕顏平之最後查明了真相,顏啟為之背書,都沒一個人相信!沒有,連趙忠都不信……

  這事兒,要是放到柴氏或者鬱氏身上,還有人肯信,是下人做錯事,主人吃藥。放到顏平之夫婦這裡,明顯是你們欺負人好嗎?還做得相當腦殘!你哥哪裡對不起你啦?你逮著個忠厚老實的人往死裡欺負!

  趙氏氣急敗壞,杖斃了黃婆子,可事已做下,無可挽回了。又深恨二房,捂著臉大罵:“就知道不該好心!你便先與我說,我補與你又怎地?偏要鬧將出來!”

  憑她怎麼罵,連顏平之都覺得……她像是能做出這等事情來的人。姜家更是如此,姜戎厲害,在蔣氏的授意下,裝了一車的提花綢子來給妹妹,他老婆范氏親自押車到了顏府。弄得楚氏面上也有些過不來。

  自此,二房與三房就成了正式的仇家。雖則顏平之在外面看來一表人材,顏肅之行事相當不靠譜,整日醉酒鬼混,就事論事,竟是一邊倒地偏向了二房。

  顏平之十分著慌,一頭一臉的淚跑來問顏啟:“阿爹,這可如何是好?”

  顏啟也被弄得不上不下,他沒想到顏肅之這回會鬧得這麼厲害,也沒想到姜戎這麼不留一絲情面。定了定神,又生一計:“休要慌張,容我仔細想來。”

  顏平之眼巴巴地等他的主意,還真個等出一個好主意來。要說顏啟是真不傻,張口就說:“我便上表,皇長子已五歲啦,是該冊封太子,出閣讀書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4:23

第28章 顏啟心裡苦

  顏啟從來就不是盞省油的燈,要真是事事都那麼蠢,他也混不到今天。顏啟的智商一共就分到了兩件事情上:一、打仗,二、站隊。

  不得不說,他這一出手,還是能夠看出水平來的。皇帝眼下最掛心的,就是他兒子能不能順利繼位。之所以沒有兒子一生下來就封太子,也是出於多方面考慮。首先是得養得活,真是特別害怕兒子長不大。皇帝由於幼年長自民間,頗信“賤名能辟邪”之類的迷信。擔心兒子長不大,就先不冊封,養個幾歲再封。

  他這一拖,拖了好有四五年,兄弟們都走了,人員也開始調整了。是時候給兒子正名了。他如今養下了三個兒子,分別是五、四、三歲,看看差不多也夠用了,便生了這個心。當然,這種事情,自己提出來也行,卻總不如旁人提出來有面子。

  顏啟真是瞅准了時機,他還單獨上的本,都沒跟老兄弟們說,就是要給自己家加這麼個分的。他這奏章 都沒有讓府里新闢的長史來寫,也沒有讓長子插手,直接叫顏平之來寫。

  朝堂之上,顏啟念出他這篇奏本的時候,多少人心裡惋惜!咱也想到了,慢了顏老狗一步啊!最恨的是唐儀,他媽已經跟他說了這事兒,他都準備好跟他大伯一起寫折子了,叫顏啟搶了先。

  可這事兒吧,時機事好,名份也對,天大的功勞……不不,榮耀屬於陛下。但是顏啟也再次刷爆了皇帝的好感度。

  建議一出,米丞相暗叫一聲“晦氣”,只得出列:“臣附議。”他都說了,大家還能說什麼呢?皇帝的長子,皇帝現在沒皇后,沒嫡子,皇帝都四十好幾五十歲了,不立他,立誰呢?

  一個一個的,都出來“臣附議”了一把。

  皇帝看到底下烏泱泱一片捧著手笏附議的人,十分開懷地道:“好好,著丞相總理此事。”

  一旁顏孝之將頭低垂,樣子很是恭敬,眉頭卻皺得死緊。他不知道這個事,而且聽這奏章 的口氣,不像是他爹能寫出來的。顏啟雖然不像趙忠那樣目不識丁,文化水平卻也不足以寫出標準格式來。如果是府內屬官所作,顏孝之沒道理不知道。答案真的呼之欲出了。

  顏孝之深覺,他得回去跟他娘打個小報告了,必須快!這邊朝上山呼萬歲,那邊顏孝之心如電轉。轉來轉去,他似乎有點感覺,但是就差這臨門一腳,彷彿跟真相之間隔著一層紗,死活看不到顏啟的目的。他心裡急得要命。

  好容易捱到散朝,皇帝還那兒對著他誇他爹呢:“你父親真是我的忠臣啊!”顏孝之眼角描著旁邊史官還那兒認真記著皇帝的一言一行,忍不住眉頭一跳,恭恭敬敬地道:“是臣子本份。”

  皇帝開始是真不待見楚氏,但是顏孝之佔了嫡長,又是顏啟這一批泥腿子出身的人裡,少有的文化水平比較高的小輩,才三搓兩挪把他弄成中書舍人的。顏孝之到崗之後,做事細心周到,凡事都在禮儀線內,並不比世家子差多少,也給他長臉。現在看顏孝之恭敬,皇帝也開心,拍拍顏孝之的肩膀說:“你且回家去,告訴你阿爹……”

  說著,做賊一樣瞄了一眼史官,附耳對顏孝之悄悄地道:“告訴這個老狗,我忘不了他!”

  顏孝之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裡,答應了下來。

  回到家裡,不見他爹,先見他娘,如此這般跟楚氏一說。然後便殷切地看著楚氏,等她拿主意。楚氏不過是半邊眉毛動了一下,又平靜地道:“就這些?”

  親娘哎,還想有別的啊?“是。”

  “行了,跟你爹說,聖上記著他的好。請他過來一趟,把你兄弟們都叫來。旁的你甭管。”

  顏孝之打小是母親教導的,在他眼裡,母親雖是女流之輩,卻比父親靠譜一萬倍。當下一句廢也沒說,奔到前面找顏啟去了。

  顏啟正在書房裡跟顏平之說話呢,他的書房,也就是有個書房的名字罷了,書倒不少,他看的卻不多,大多留在那裡生灰養蟲。父子兩個都有些興奮,顏平之道:“阿爹真是高明。”

  顏啟捻鬚自得,笑道:“有此一功,聖上也不能不多想想咱們呢。”

  說話間,顏孝之到了,父子二人打住了話頭兒,聽顏孝之說:“阿爹,方才見阿娘,阿娘說有要事相商。叫我們兄弟也跟著過去。”

  顏啟皺眉道:“可是家中有甚大事?”

  “兒亦不知。”

  顏啟到底還是過去了。

  到了之後,卻見楚氏穿得極為正式,顏啟不由一愣:“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楚氏待兒子們都到齊了,連兒媳婦也召來了,認真地對顏啟道:“聽聞將軍今日上表請冊太子?”

  顏啟警覺地道:“是又怎地?”

  楚氏認真地點了點頭:“這卻是件好事,將軍立一大功,聖上不日必當有賞。”

  顏啟越發謹慎了,他那點小心思,還不曾說給顏平之之外的人聽呢。皇帝有賞,這是顏啟自己都能猜到的,哪用楚氏來說?他卻不知,楚氏早就猜到他想做什麼了。正在這兒等著他呢。

  所以,楚氏說:“阿家久居京外偏遠之地,我等卻在京中歡樂,實非為人子媳之所為。阿家寡居守節,撫養將軍長大,殊為不易。先時國家無戰事,將軍不得立功。今僥天之幸,得此機會,何不藉機與聖上求個情?接阿家回京?阿家已七十有餘,想聖上也不忍心拒絕……”

  剩下的話兒就不用說得太明白了,再不接來你媽就快死了啊!這年頭人均壽命四、五十歲啊!

  顏啟傻眼了!

  他想拿這次請冊太子的事情賣個好兒給皇帝,要價就是給顏靜姝爭取個太子妃。哪怕不能一次到賬,也要分期付款——多刷一點評委分。可現在楚氏告訴他:親愛的,你媽還等著你去解救呢。

  顏老娘當年是得罪長公主被踹出去的,大家默認了的是,別讓她回來了。當時覺得吧,這樣的做法也不錯。畢竟,論失禮,這顏老娘似乎更過份了一點。可現在楚氏說,老太太七十好幾了,沒幾天活頭了,你這當兒子能把親媽扔鄉下,自己在京城享樂嗎?

  那必須不能!

  如果說顏啟是內心鬥爭,顏平之就是憋屈了,他又不能說別接你媽了,還是給我閨女添籌碼吧。只好把楚氏又怨上了。

  楚氏真是一點也不在乎的,她還有後手呢,為了大局,她忍了近三十年了。現在,該收賬了。一筆一筆的,連著利息,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

  顏啟到底還是不能丟開他老娘。

  不幾日,皇帝就提議,驃騎將軍這個職位,因為鬱陶升做大將軍去了,已經空缺了很多年,不如順便填補一下吧,不然等太子冊立大典的時候,空著不好看。

  米丞相一聽就知道這是藉口!聽說過皇后空了,大典上缺位的,沒聽說過沒了一個什麼將軍大典上就會缺位的!皇后缺位,妃子是不能去佔的,那是違規。將軍缺兩個,站隊的時候下面遞進就行了好嗎?分明是為了感謝顏啟這個狗東西的“首倡之功”。

  好吧,升就升吧。

  顏啟就升成了驃騎將軍。

  於是顏家開宴、補屬官,忙得不亦樂乎。

  顏啟上表謝恩,又請入宮,與皇帝做了一番詳談。當年的事情,皇帝是知情人,顏老娘固然是十分無禮,越國長公主也不是什麼十分善良的人。顏老娘又上了年紀了,顏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十分擔心寡婦媽這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皇帝也是一番唏噓,嘆道:“我與阿姊說去,你回去也勸勸你娘,都收斂著點兒。接來就接來,可別叫她們再碰頭。”

  顏啟舒了一口氣,就把這大獎給兌了出去。回來告訴全家,他要把他老娘從封地上接回來。

  楚氏十分忙,先吩咐給顏老娘修葺住處,將北邊一帶五間上房重修,又選二十個乖巧伶俐又漂亮的侍婢,預備給顏老娘使。連顏老娘的小廚房,都砌好了。

  就等顏老娘到京里來了。

  另一邊,卻又將兒子、兒媳叫了來,連孫子、孫女兒都喚了過來,科普:“太夫人殊為不易,青春守寡,撫養獨子長大。太夫人來,無論有何事,爾等皆須禮敬相讓。”晚輩們唯唯。

  顏神佑跟著她娘站在一邊,托瓤子比較成熟的福,她心理年齡現在還比現在任爹娘大呢,對聽到的信息的分析也是十分到位。現在聽楚氏這綿里藏針的話,秒懂!天涯好多帖子的!寡居母親帶大兒子,敵視兒媳婦神馬的!好像好久之前也聽到過類似的八卦?

  反正,這婆媳兩個是天敵。可是……這麼熱心地把個不對盤的婆婆接過來,是為的什麼呢?

  那廂顏啟說話了:“夫人說得是!”他就覺得這老婆年紀越大,做事越合他的意,當然如果能更為顏平之這個因為她而失去了母親的可憐孩子多考慮考慮就更完美了。所以他沒有把父子倆的密謀告訴楚氏。

  顏肅之百無聊賴,隨大流哼唧幾聲,他那眼角,從來都是往顏孝之那邊斜,一點也不分給顏平之。顏平之不在乎他,卻在乎這種“被人故意無視”的情況,十分憋屈。

  那邊姜氏倒是正著臉,卻始終不與趙氏答一言。不但如此,連顏神佑她都帶往另一邊站著。顏啟看到了,眼角一抽,做公公的不好說兒媳婦,他二兒子又不聽他的,只得作罷。楚氏更看到了,可她就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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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風會開完了,各歸各位。姜氏帶著女兒回房繼續上課,顏肅之跑出去繼續鬼混。據說他最近迷上了養雞,常帶一身雞毛回來,也不知道他的養雞場開在哪裡。

  回到屋裡,姜氏想了一想,對阿方道:“翻出樣子來,我琢磨著給太夫人做些什麼才好。”

  時值八月,顏神佑已過了五周歲,聽了這個,開口道:“阿娘要做什麼呢?”

  姜氏回頭,微笑著看女兒,也不說話,眼睛裡透著點鼓勵。顏神佑道:“阿娘也沒見過太夫人,太夫人好久不來了,也不知道尺寸呢。”差不多得了,看看再說吧,反正根據傳聞吧,這位太夫人也不是什麼明白人。她又與這家裡的隱藏BOSS不合,二房現在就是個獨立王國,沒事兒站什麼隊啊?

  姜氏道:“不過是不失禮數而已。誰說做了就要送了呢?”

  顏神佑恍然。

  姜氏道:“你也該學些女紅啦,不須精通,卻是要會些兒的。”

  顏神佑點頭:“都聽娘的。”

  姜氏最後決定,還是做一個抹額,多釘幾格釦子,只要顏老娘的腦袋不是太畸形,那就都能用。抹額是個小物件兒,教顏神佑學手也合適。到了顏老娘這個歲數,許多人頭髮都開始稀少,又鬆散,還有人會得頭風,又或者怕冷,抹額是相當合用的。

  顏神佑聽姜氏講:“先是選色呢,恐膚色不夠白晰,這選色上就有些限制。”又說式樣等等。

  講完了,姜氏便開始動手裁剪,顏神佑就負責看。等姜氏選花紋的時候她再聽,聽著哪些花紋比較適合老人家,又有,在褐色底子上配什麼樣的顏色比較好。不過顏神佑對於蝙蝠這種圖案,還是持保留意見的。

  不多時花紋選定,姜氏動手下針,這卻不再叫顏神佑多看了,反而叫她搖一搖紡車。顏神佑頭回獨立操作,頗為興奮。然而這一回卻不像先前搖兩下就停手,姜氏拿著針線看她搖了十幾下,才說:“不對不對,得使勻了勁兒。凡事都是這樣,細水方能長流。你要一時力氣大,一時力氣小,搖出來的也不均勻。”

  顏神佑依她所說,慢慢地搖動。姜氏這才低頭做針線去了。繡了兩隻蝙蝠,再看顏神佑,便叫她停下:“行了,你如今力氣小,不可任性而為。做事當量力而行,凡事要心中有數。謀定而後動……”

  真是什麼事兒都能講出大道理來。顏神佑也聽得認真,並沒有不耐煩。姜氏教育女兒的重點卻不全在這些個上頭,教過一些之後,又拿過自娘家帶來的長長的捲軸,繼續教女兒譜牒。

  待到家中房子修葺好了,姜氏那條抹額也做好了,顏神佑將那譜牒上的人家背了有七家的時候……顏老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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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老娘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然而可憐之人未必都是可親可敬的。比如眼前這位,人說養移體、居易氣,可她在封地上過了好有二十年,好歹也是個太夫人,這氣質、智商、情商居然沒有一點提高的跡象。

  顏老娘只道是兒子給力,把她又給接了來了。這一回,什麼七大姑八大姨的是不帶了的,蓋因顏啟也煩了這些豬隊友,都給他利索地鎮壓了。可是顏老娘卻帶了許多箱籠,又帶了好幾個“心腹”。一來便是沸沸揚揚。

  虧得楚氏想得周到,打發顏啟到城外接她,提前把京里情況說了,讓她收斂一點。顏啟心裡有事,自然不想他老娘鬧事。雖然討厭越國長公主那個老娘們,但也不得不承認,這老娘們對皇帝的影響還是相當大的。顏啟想跟皇帝家結親,就不能在這時候讓越國長公主拿到把柄來壞事兒。

  顏老娘是答應得好好的,在府裡享清福,為了兒子,且不出門兒。

  所以,她就關起門來鬧騰了。

  顏老娘上了年紀,頭天來,精神頭兒有些不好,又聽兒子說不好總出去串門子,就有些蔫蔫的。看著兒媳婦很恭敬地帶著一干晚輩來行禮,她也沒特意為難,弄得柴氏等心裡猜著些意思的人都很驚訝:看起來不算難相處啊!雖然暴發又土氣,但也沒難為人呢。

  顏神佑一看這位曾祖母就眼睛疼!別人戴金鐲子,不過小指粗細,太夫人手上的金鐲子足有兩指寬,一手戴仨!每手三個以上的金戒指,鑲著大顆的寶石,晃得顏神佑都沒數清她究竟戴了幾個戒指。頭髮已經很少了,還弄了假髻,插滿了的釵子簪子。耳朵上那沉甸甸的耳墜子,把耳洞都扯成了長條形。顏神佑都替她疼。

  就這麼個粗獷豪邁的形象,楚氏能看她順眼才是怪事。

  顏老娘也看楚氏不順眼呀,不過她看到大曾孫顏希賢,就給了老大的笑臉!“哎喲喲,老顏家是後繼有人了!”顏希賢被父母教育得很好,相當有禮貌地給她請安。顏老娘再看柴氏,不止生了顏希賢,現在還懷著身子,抬手擼了兩個大鐲子賞給柴氏!又小聲對顏希賢道:“晚間到太婆這裡來,太婆與你好東西!”

  看姜氏只生了一個女兒,臉就掛了起來。

  到了顏平之這一房,她當年是喜歡吳氏的,自然也格外寬厚。雖沒再多賞東西,卻也說了幾個好字。鬱氏是鬱陶的女兒,鬱陶當年對顏老娘十分不錯,顏老娘還記得,問一句:“你是歪他閨女呀?”也“雖然有點不捨,還是十分大方”地擼了倆鐲子給她。

  鬱氏聽人說她爹的土名兒,臉兒都脹紅了,顏老娘還說:“哎呀,都有兩個哥兒了,還臉皮薄呢。不用害羞的。”

  又讓鬱氏有空到她那裡說話。

  說完這些,顏啟又說:“阿娘一路辛苦了,還去屋兒裡住下。等下開飯。您歇好了,明天再跟他們說話。”

  兒子說什麼就是什麼,顏老娘歡快地答應了。洗完澡,覺得乏了,連聚餐都只吃了一半兒她就回房睡了。

  顏神佑回來就對姜氏道:“看太婆的樣子,這抹額……等等再送吧。”

  姜氏……深以為然!這滿頭滿腦的,黃燦燦的,沒地兒戴這抹額呀。

  ————————————————————————————————

  從第二天起,雞飛狗跳的生活,開始了!

  先是,楚氏帶著兒媳婦們給顏老娘請安,連顏氏也回來看祖母。顏老娘聽說孫女兒也生了好幾個兒子了,點頭道:“能站住腳就好!”

  轉臉就說楚氏:“你這些兒媳婦們,都生這許多孩子,這些年不斷了的,怎地狗子到現在還這幾個娃?四郎怎地一個弟弟也沒有?你沒看趙豬兒這許多兒女?百子千孫才是福!都說你是賢良人,怎地在這事上不賢良起來了?你既生不出,合該叫旁人生。”

  柴氏與姜氏連著鬱氏、顏氏都面上變色,哪有當著兒媳婦的面兒這樣說婆婆的呢?根本是打臉。

  唯有趙氏,雖是吃驚,卻調整得很快,臉上很快堆了笑,要上來勸上一勸。豈知楚氏行動更快,抬臉就盯著顏老娘道:“我也是這般想的,不過許是郎君看不上我挑的人,阿家來了,想是更知道郎君喜好,我出千貫錢,阿家看好了什麼樣的婢子,只管買了來與郎君。”

  顏老娘被一棒子打懵了:“啥?”

  “這家裡呀,由您做主,只要別動兒媳婦房裡的人,旁人,隨您指。您說哪個給郎君,我就把哪個打扮好了給郎君送去。先前我也弄了些人,可他都看不上。”

  楚氏要是拒絕呢,顏老娘還能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對付,楚氏這一順從,顏老娘反而接不上茬儿了。趙氏一見這樣,忙又將提起來的臀給放到腳後跟兒上,跽坐端正了。

  顏老娘不知怎地,總覺得兒媳婦眼裡滿是嘲諷,忍不住道:“你倒懂事兒。”

  楚氏低頭不說話兒。恨得顏老娘什麼心情都沒了,一揮手:“都去都去,我歪著。”

  將人趕走了,她這才發現,這屋裡配的,都是水靈靈的小丫頭啊!個頂個的漂亮。就她們了!給兒子的小妾,找好了!

  到了晚飯的時候,顏老娘又發現了新趣味,她看到了顏平之。然後就想到了吳氏,然後就對顏啟道:“看到三郎我就想起阿吳來了,她好人家女孩兒,與你做妾,原就與你約定,要你照應她娘家,當成親戚來走的。怎地我在這裡不見?他們是不知我來,還是旁人攔著不許他們來?”

  顏平之:MD!

  除顏老娘與顏平之外眾顏家人:臥槽!

  這是要瘋啊!

  顏神佑已經無暇他顧了,心裡吐槽得都要瘋了。顏小大夫確診:這對母子,瘋了。

  顏啟看看楚氏,沒想到楚氏點頭了,他鬆了一口氣,對顏老娘道:“明天便叫她們來。”

  楚氏微笑道:“安排住下亦可。”

  顏平之想死!

  顏老娘見不得兒媳婦出頭露臉兒,故意對顏啟道:“等你吃飽,到我屋裡來,我有幾個人要給你。”說完還瞪了楚氏一眼。

  楚氏一點也不在乎,慢條廝理就擦嘴。等這娘兒倆走了,楚氏對顏平之道:“那好歹是你阿姨娘家人,你去下帖子請,去寫帖子罷。”

  顏平之欲哭無淚地帶著老婆走了,趙氏這會兒也知道妾是上不了檯面的了,頗惱顏老娘胡來。

  顏孝之見他們走了,頓時放聲大哭。連著柴氏、姜氏、顏淵之鬱氏等一齊哭,大人一哭,孩子跟著哭。唯顏肅之與顏神佑沒哭,後者板著個臉,開始摳桌子。前者莫名其妙地道:“哭什麼呀都?有用嗎?”

  楚氏頭回贊同他的意見:“都哭什麼呢?將軍因傷了身子,不能有子,我也難過。有太夫人相勸,想來能好上許多。”

  哢!這是集體摔碎下巴的聲音。

  顏神佑:……臥槽!這個女人好可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4:43

第29章 顏老娘其人

  卻說楚氏好心建議將顏老娘接回京里來,哪知顏老娘一來便給她好大兩個下馬威。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楚氏雖不算是主,卻是實打實的親娘親婆婆親奶奶,她受辱,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兒自是哭成一片的。

  不然能怎麼辦呢?去揍羞辱她的人?那個來頭更大,是楚氏的婆婆。於是就只好哭了。

  沒想到哭得正H,被羞辱的那個開始爆猛料!

  年長的全呆住了,他們全都聽懂了:顏啟廢了。他太監了。再不能生了。年幼的聽不懂,還那兒哭呢,忽然發現父母停了,這才止住了聲音。

  顏神佑……這貨從來就沒正常過,跳過。

  被跳過那貨心裡翻江倒海,嘴巴張得老大,怕被楚氏瞧出來,她低頭個頭,摳桌子,接著摳桌子。您知道他太監了,特別開心是吧?知道他太監了,還順著太夫人給錢給人給準備婢妾?好陰險好陰險。不知道……那一位在親娘面前承認自己廢了是多麼地屈辱,不知道那一個聽到獨生兒子太監了,又是怎樣的心情。知道老太太七十好幾黃土埋半截了,還這麼整她,這絕逼是故意的!

  顏神佑想著想著,嘴巴從“O”變成了“~”,有一種特別解恨的趕腳!但是依然迷惑,為什麼還要答應把吳家人接來?還有,顏啟又不能生了,就算……搞死顏平之,顏啟也不能怎麼樣呀!再說了,這是顏啟自己不走運,弄得太監了。如果他沒廢呢?又要怎麼收場?

  楚氏最初想的是,吳氏無非就出個肚子,幫她生個兒子。到底是穿來的人,顏神佑的思想一時沒跟上節奏,她就沒想到這一點。她更不知道顏啟最初防楚氏像防賊,看顏平之跟看眼珠子似的,不讓楚氏插手,後來都養大了,也就這麼著了。

  顏孝之像正在打鳴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聲兒都哽住了。顏肅之更囧,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顏淵之木木呆呆,完全沒辦法進入狀況。三個兒媳婦連忙看孩子,要把孩子耳朵摀住。捂完了孩子,才慢一拍感到害怕,婆婆這是跟公公撕破臉的節奏啊!跟兒子說就罷了,連兒媳婦都知道,這是不打算給顏啟留一點臉面了嗎?

  想來也是,憑哪個老婆被這麼打臉,委屈了三十年,現在丈夫還在放棄治療,她都忍不得了。尤其這顏啟越來越偏心,眼裡竟似只有三房一般,家風不正若此,連孫子輩兒的前程婚姻都要受影響。思及此,統統掐熄了那一點點腹誹。

  楚氏的臉,在燭火跳動中顯得分外的幽深莫測,聲音也像從遙遠的天外傳來一般:“那一年,臨江王余孽犯駕,李苗戰死,他傷了身子。知道的人甚少,宮中遣來了御醫,還要瞞著我,呵呵,我便只作不知。由他'轉了性子'做了'正人君子'。”就算顏啟不受傷,她也要讓顏啟傷上一傷的,顏啟自己倒霉,倒是省了她的事情。

  顏神佑最怕聽到“呵呵”兩個字,忍不住一個哆嗦。心說,這麼一個厲害的人物,為什麼要忍個腦殘丈夫到現在呢?早拍翻一萬回了好嗎?做事不是須趁早嗎?

  中二少年思維廣,顏肅之道:“那鬍鬚呢?”

  沒錯,顏啟有一部美髯,雖不似關二爺,卻也像是個文士,梳理得又乾淨又整齊。楚氏用一種“愚蠢的人類”的目光輕蔑地看了一眼這個中二病,冷冷地道:“不能生子而已。”

  顏神佑秒懂:失去的是生育能力,不是X能力。但是對於種馬兄來說,這是一個重大打擊。這位種馬兄是心理創傷過於嚴重,不能生乾脆就不X,或者X功能得了心理性障礙。其實他不算太監,但是……

  還是想要呵呵他一臉。感覺特別解恨,腫麼破?!

  顏神佑捂臉,聽楚氏道:“好了,都知道了,若是日後他們有什麼脾氣不好的地方,你們……都體諒些吧。”

  等等,還有不明白的呢,求解釋!

  也許是少有這樣面接詢問母親的機會,又或者是八卦天性複蘇,顏肅之相當不留口德地道:“那還許吳家人到咱們家來做甚?誰家把妾的娘家當親戚啊?給個閨女就要照看他全家?妓嗎?”

  雖然場合不對,但是顏神佑真的相當想笑!她這爹,說得真是太一針見血了有木有?!

  楚氏只是微微一笑,道:“你爹心裡苦,就叫他痛快一回罷。”

  顏肅之十分懷疑,總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事情要發生的樣子==。

  ————————————————————————————————

  由於受到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兄弟三個都沒回房,而是聚到了顏孝之的書房裡,繼續討論。顏肅之有千般懷疑,世界觀受到了震盪打擊。如果楚氏說的是真的,那麼……他這些年受的苦又算什麼呢?還有,吳家人真的不能來啊!

  顏淵之就是家裡的小透明,顏肅之雖然受氣,但是一鬧騰,好歹有曝光率。他卻是一直默默在活著,不如大哥受母親重視,不如三哥受父親疼愛,更不如二更會刷存在感。然而岳父不錯,二哥又仗義,現在倒是能發言了。他十分堅定地對顏孝之道:“大郎,不能令吳氏親戚入府!”

  這不成笑話了嗎?

  顏孝之沉聲道:“只怕阿娘另有盤算。”

  顏肅之冷笑道:“有甚盤算,總是將人當傻子一樣瞞!吳家人,我見一回揍一回。敢踩我門上,腿打折了他!”中二病回血回藍特別快,受到打擊之後火速恢復。重開嘲諷模式。

  顏淵之權衡再三,對顏孝之道:“我之妻兒,也不能與妾的娘家認親戚。”

  顏孝之嘆道:“我亦如此想,我們這便去見阿娘吧。”

  合著弟兄仨全被嚇傻了,沒來得當場跟親媽抗議。

  到了楚氏那裡,楚都已經洗漱完了,換上寢衣,打算睡覺了。兒子們來了,楚氏又披了見外衣,方叫他們進來。弟兄三個這才對這個母親敬畏起來,這般大的事情,心裡存了三十年,挑破了,還能這樣從容睡覺?還有,您老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說明白了行不了?

  可楚氏卻不打算都告訴他們,聽了顏孝之稟告的:“欲閉門戶,不與吳氏相結交。如能不令進門,更佳。”的話後,楚氏道:“太夫人發了話,你們父親又願意,你們現在是拗不過的。不想搭理,就不要搭理。他們還能在這里長住不成?愚蠢!”

  愚蠢的凡人×3敗退。

  楚氏道:“大郎與長史說一聲,勿驚訝。”

  愚蠢的凡人×3給跪。

  回房,躺在床上還在發呆,被這等神轉折打擊得回不了神兒。

  兒媳們也是一樣,夫妻對面無言。唯姜氏與妯娌兩個不同,顏肅之回來之後跟她說了兄弟會議的決定就書房面壁去了,姜氏卻對著閨女發呆。顏神佑……特別心虛。

  姜氏再受驚,女兒是放在第一位的,對女兒也是十分了解的,現在怎麼回想,怎麼覺得顏神佑的表現完全不像個孩童。難道聽懂了?不對!姜氏的表情冰冷了起來,這傷了身子的事情……神佑是怎麼知道的?再“神”,她也只是個“童”好嗎?有問題,問題大了!

  姜氏冷冷地看著女兒:“今天你聽懂了?”

  顏神佑這貨,從小她娘問“懂了嗎?”就立馬回答“懂了”。神童嘛,學得快,不懂,才奇怪。剛要點頭,啪,把脖子僵得直了,硬生生卡住了。

  “啥?沒沒,懂什麼了?”

  姜氏道:“今天你阿兄阿姐、阿弟阿妹都哭,你不哭,為甚?”

  顏神佑戰戰兢地道:“嚇傻了?”

  “嗯?”

  “阿婆的臉,好可怕。像有鬼要從影子裡鑽出來了。”

  姜氏面色緩了一些,依舊是嚴肅地道:“不要胡思亂想,那是燭火映的!還有,誰教的你看人臉色的?人,要知進退,可不能蠅營狗苟,只知察顏觀色。心裡要有度,凡事不當只以他人喜歡好為準,當以禮義為標。明白嗎?”

  顏神佑仔細咀嚼其中滋味,鄭重地點了點頭:“明白了。東搖西擺的,討好人家,那是奴才,叫人瞧不起。”

  姜氏欣慰地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過幾日家裡要來人,聽到姓吳的,一個不要理,阿圓阿方都仔細著了,不許與姓吳的搭一語!”眾人齊聲稱是。

  姜氏又摟著顏神佑教她背書。

  可母女兩個都想著心事,半天也沒讀進多少書。姜氏又紡了一陣兒線,顏神佑就在一邊看著紡車輪子轉,看著看著,就悃了。這才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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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顏啟母子說了什麼,總之,顏老娘第二天就沒起得了床。楚氏為她請醫問藥,帶著四個兒媳婦侍疾。對外只說她上了年紀了,因在封地身子不好,這才接到京里來養病的。

  顏啟心裡十分難受,他不得不跟老娘說了實情。否則這美婢送到跟前,睡是不睡?不睡?老婆老娘都要催。睡?老娘又要問他要孫子,他可變不出來。到時候再一逼問,一旦鬧大,說他是個他還要臉不要了?明顯的,楚氏幹不過他老娘,這事兒沒辦法幫他瞞下,那就先跟親媽通個氣兒吧。

  顏老娘是被這消息活活氣病了的,她寡婦人家,不止是死了兒子沒指望,兒子太監了,也沒指望了好嗎?雖然已經有四個孫子,可是……一想到兒子廢了,她還是心如刀鉸,整個人都不好了。

  楚氏偏偏十分賢惠,孫媳婦們也規矩得很。顏啟也帶著兒子們來侍個疾,顏老娘躺了兩天,聽她的“心腹”勸:“您這看滿堂兒孫的面上。”心腹還不知道真相呢。

  顏老娘一想,對啊,兒子不行,不是還有孫子嗎?這人特別純樸,真是愛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喜歡一個人,就把自己認為好的,都給他。孫子裡,她受吳氏與顏啟影響,最喜歡顏平之。

  得,就他了。

  這天,大家都在她床前侍候。顏老娘想明白了道理,精氣神兒也好了,掙扎著起來,叫過顏平之:“好孩子,我有好事要給你。”當場給了他五個美婢,讓他收房!

  顏平之:=囗=!

  趙氏:臥槽泥馬!

  這不坑爹呢嗎?

  趙氏因丈夫之故,在顏老娘面前頗得照顧,她爹又是趙忠,跟顏老娘關係十分好。兒子生得少,鐲子沒得到,卻頗有臉面。這顏老娘突然打了她這麼一頓大耳光,還反反覆覆來了五下,她一口老血全梗在喉嚨裡。傻了!

  還是楚氏說了一句:“三郎還年輕……當戒女色。他兒子都有了,不急……”趙氏真想給楚氏磕頭道謝。這麼多年了,終於知道這個婆婆的好處了。

  顏老娘道:“呸!一個哪夠?要多多的才好!我跟你這不懂事的說不明白!你下去!”

  楚氏從善如流地退下了。

  顏老娘又和顏悅色地對趙氏道:“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吧?豬兒兒女這許多,你這麼多兄弟姐妹,多熱鬧。”

  趙氏:“……”真要噴血了。虧她忍功不錯,低著個頭,低低地“嗯”了一聲。她能說啥呢?

  趙肅之等人忍笑忍得快要抽風了,終於等到顏老娘說:“我覺得心口好受多了,要出去走走。”

  楚氏連忙喚人給她換衣裳,扶她出去。顏老娘還說顏平之夫婦:“你們不用跟了來了,帶她們回房去安頓。明天再帶她們來給我請安。”

  這是要逼死人的節奏吶!可顏啟覺得沒太大問題,顏老娘認為自己很有道理,楚氏……楚氏已作敗退狀,其他人都不管這閒事。顏平之才要說不要,顏老娘已經開始哭了,顏平之慌忙道:“我這就帶她們回去。”其實他這心裡,也不是十分堅決地要拒絕。

  顏老娘忽然想起來,她覺得柴氏也很不錯,就問她:“你有身子,吃力不吃力?要不要給你幾個?”

  顏孝之上前一步道:“阿婆,孫兒在聖上前面當差,如今為冊立太子的事情正忙,抽不開身來。晚上回來就想歇歇。”

  顏老娘點頭道:“這倒是。”

  再看顏淵之:“你呢?”

  顏淵之道:“孫兒現在虎賁,守著禁宮,如今也抽不開身。”

  顏老娘嘀咕一句:“當年你們阿爹打仗也沒礙著事兒,如今聖上怎地這麼煩人?”

  眾人皆不接口,到了顏肅之,他說得更好:“長得太醜了。”

  顏老娘:“……呸!不要拉倒,以後也沒你的份兒。”

  姜氏:這真是太好了!

  顏平之見這兄弟三個這般回話,心裡直抽自己的嘴巴:我怎麼沒想這些理由呢?可人他都已經收下了,再反悔?他不敢。

  顏老娘算是順利送出五個美婢,心情好了不少,往花園裡一走,回來吃得香睡得香。就等著見吳親家。

  顏平之領了五個美女,有點心猿意馬、有點憋屈。趙氏就是青著臉,把每個小妖精都剜了一回。趙氏這樣一張j□j面孔,顏平之的興致也減了,覺得掃興了起來。

  此時夫婦二人還不知道,更讓他們難堪的事情已經逼近了。

  三日後,吳家登門。

  長史得了消息,叫把大門守住了,不許這些閒雜人等走正門,顏啟要放人,他們就集體辭職!顏啟沒法子,只好讓吳家人從側門進。到了一看,顏孝之弟兄三個,院門兒緊閉。

  進來見面還好,時人稱呼就是某娘、某郎。可介紹人的時候,得認個親吶!顏老娘與吳老爹一口一個“親家”,楚氏聽了,當場就翻臉走人,留下顏平之:“你看著辦罷。”

  介紹起死了的吳氏的侄子侄女兒的時候,吳老爹對著顏平之,一口一個“你表弟”、“你表妹”,把顏平之弄得羞惱欲死。誰TM要這種賣閨女當小老婆求生存的外祖父啊?

  顏平之,也是讀了點書的,好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5:01

第30章 學到新技能

  楚氏敢當場甩臉子,可顏平之這慫包不敢!

  顏平之平生最恨之事,便是他乃是庶出,可他偏偏又對嫡母心存芥蒂。說他懷念生母吧,他又對吳家人十分瞧不上眼,頗覺這些人粗鄙。實在是個矛盾的人。

  吳家人生得併不醜陋,衣著也是乾乾淨淨,只是行止上與顏老娘頗為合拍。顏平之頗以為恥,聽著顏老娘說:“她這是什麼樣子?有客來了,與婆婆臉色看嗎?”雖是罵的楚氏,顏平之卻十分不領情。

  然而吳家人來了,又頗得顏老娘母子之心,顏平之只得捏著鼻子賠著。什麼“外祖父”“舅舅”“表弟”“表妹”他是一句稱呼也不肯給的,原本只是努力保持平靜。等楚氏一走,他的臉也掛了下來——就剩他一個陪著了,太坑爹。

  顏老娘還在那裡跟吳老爹絮叨著:“這個媳婦不賢良,可惜了你家閨女……”

  顏平之再忍不住了,壓了怒氣,還要好聲好氣地勸顏老娘:“阿婆,您前些日子身子還不爽快,今天別太累了,累壞了您,又是我們的罪過了。”

  吳老爹原本有個好閨女,也因此得利,不幸遇到楚氏手太狠,壓得他二十多年抬不起頭來。閨女也被打死了,自家也沾不上將軍府了,這回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也是存著看看外孫的心思。然而一見楚氏,他全家心裡都怵上三分。等楚氏走了,顏平之又這般說,連忙道:“正是正是,太夫人歇息要緊。”

  顏老娘也確有些乏了,又被楚氏噎得不行,心道,等狗兒回來看我怎麼說給他聽。便對顏平之笑道:“你是好孩子,安頓你外公一家子住兩日再走!親家,這家里屋子還有兩間,只管住下。”

  顏平之:臥槽!

  能讓顏平之連裝逼都忘了,可見顏老娘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了!顏平之想要的外祖父,乃是去世的老楚太尉那樣的體面人。不是吳老爹這種將閨女給人送給當妾的人。

  讓他安排?他怎麼安排啊?家裡的事兒,他做不了主。驃騎府的事情,自有屬官,內宅的事情,是楚氏掌管。可顏老娘說的話,他沒膽子反對。他在這家裡立足的根本,就是這母子二人。

  出得顏老娘的住處,他左思右想,是真想不到要把吳老爹一家安排在什麼地方。只得暫將他們安排在客房裡,交代一聲:“不要出屋,不要亂走,我去稟阿爹。”便走了出去。

  吳表妹女孩兒家,天生敏感些,怯生生地問她爹:“表哥是不是不歡喜?”這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女孩子,水靈靈的大眼睛,白嫩嫩的皮膚,一頭烏鴉鴉的頭髮。用這種語氣說起話來,有一種惹人憐愛的美感。

  吳舅舅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說!”卻也不敢再多說話,生恐這周圍有什麼楚氏的密探。

  心裡擔憂不止的吳家人不知道,更大的難堪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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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顏啟散朝回來就到自己府裡,又想籌劃著推行他的計劃。首倡的大獎兌成了老娘進京,他得再想辦法弄個大獎兌給顏靜姝才行。正在開動腦筋呢,被顏老娘叫了過去,好一通告狀。

  顏啟聽了也很不自在,當初吳氏被杖斃,楚氏出走。他將楚氏迎回,兩人便是約定,楚氏可為他管家,但是吳家人永不許踏入顏府一步。他只道楚氏鬆口,便是許了,哪知楚氏這樣當面不給吳家人臉呢?當下便對顏老娘道:“娘,我去說她。”

  顏老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她如今有三個兒子撐腰,我們動不得她了,也休不了她了。”

  顏啟一看他娘哭,心裡也難受,連忙說:“我去說她去。”

  可就像顏老娘說的,楚氏生了三兒一女,兒子都當官兒了,女兒也嫁人了。他能把人怎麼樣呢?就算他脾氣再壞,還得顧忌一二。這會兒鬧出事兒,對他不利呢。以前他是個光腳的,肆無忌憚,現在他想穿鞋,便束手束腳了起來。

  到得楚氏上房,他還繃著個臉,對楚氏道:“你今日在阿娘面前,如何無禮?”

  楚氏便啐到了他的臉上:“呸!命我的兒子向吳氏賤僕叫外祖父,我走避開去已是與了阿家面子了!”

  顏啟沒有唾面自甘的修養,一抹臉,怒目道:“三郎原就是吳家外甥!”

  “我自姓楚,這家裡的孩子都只有一個外家!你的岳父只有一個!那個姓吳的是誰的外祖父?你再說一句?!你敢到外面說一說?”

  顏啟也有些心虛了,好歹也算知道一點風俗了。忙說:“你便是當與阿娘些面子。”

  楚氏眼神冰冷地看著顏啟,倒真把顏啟看得有些寒意了。楚氏冷冷地對侍女道:“將軍累得昏了頭,請他出去休息罷!”

  顏啟還不想走,這個時候絕逼不能走。顏啟的缺點很多,但絕不包括不知道利害關係。對著楚氏作揖道:“夫人,夫人,且忍一時。”

  忍?楚氏冷笑道:“忍到你那好聖人再賜二十匹天水碧?不用等了,我明日便為他們求賞去!”什麼時候忍、什麼時候發作,她不用顏啟來教!

  顏啟又要瞪眼,楚氏將脖子一梗,盯著顏啟道:“人呢?還不送將軍去歇息?阿家既嫌棄我不賢惠,去,將新買的婢子送往書房,由著將軍挑去。挑了誰,就是誰。”

  顏啟年輕那陣兒就好個女色,且以夜禦數女自豪。早年最愛,如今卻成了戳傷疤的利器,刀刀捅在心上。顏啟臉脹得通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甩袖子走了。

  說是休息,也不是躺下了。還有晚飯呢。

  晚飯,又是一場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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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時節,顏老娘是要她“親家”來一起吃的。楚氏當時沒說什麼,只是在顏老娘說:“三郎,請你外公坐下。”的時候,冷冷地問顏平之:“你外祖父在哪裡?誰是你外祖父?”

  顏平之:“……”他深深地覺得,這位祖母就是老天爺派下來專門克他的!怪不得祖父死得那麼早!

  楚氏又道:“你昏一個給我看看,裝死給我試試。”

  顏平之不得不上前,還不敢表現得像是受了委屈,特別恭敬地對楚氏道:“兒之外祖,乃是已故太尉,餘者,不識是何人!”顏平之不是小孩子了,不再會是以為顏啟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顏啟能不顧忌的事兒,他不能。他要敢認了吳家這門親,明天他就等著被御史給參死吧。

  連顏淵之原本都已經在捲袖了,聽了他這麼說,又把袖子給放了下來。

  楚氏冷笑。她就知道,有個太尉外祖父、都督舅舅,可比有個泥腿子的外祖父、田舍翁的舅舅光彩得多。尤其對這對父子正在妄想的事情來說,更是如此。顏平之算還沒蠢到家。

  再看顏老娘,已經呆住了,她真想不到,顏平之居然會不認親外公一家子。吳家人坐立難安。姜氏已經帶著閨女離席了:“阿家,醜事已經看夠了,別污了孩子眼睛。媳婦告退。”顏神佑被她娘帶著,一手扶著驚掉的下巴,一手拉著她娘的走,同情地看了一眼想鑽地縫的顏平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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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一動,柴氏、鬱氏也跟著連動,一齊帶著孩子告退了。

  楚氏道:“都去罷。三郎,你好生招待你阿爹這一家故交!”說完,她也走了,還吩咐著,“清水洗地。”

  這頓飯是真的吃不下去了。吳家人慣會的看臉色,吳老爹便老淚縱橫地開口:“是我們不當來,這便走。”依著顏平之的心意,寧願給他些錢,也不能將他留下的。豈知顏老娘擰了性子,必要吳家人留下來:“走個甚!我不發話,哪個敢趕你們?”

  這會兒她選擇性失憶,忘了顏平之根本不認這家“親戚”了,就將吳家人交給了顏平之,還說:“明天來我這裡說話,我還有好些話沒說呢。”

  顏平之真想把這一夥人統統塞河裡淹死算了!

  可他還得按著顏老娘說的,認真把人送回客房裡,再囑咐:“休要出門,被人遇上了,我來不及救護。”

  沒看著顏啟將要說一個“不”,顏老娘又已經滑到地上開始拍地罵起顏家祖宗十八代了嗎?顏啟都扛不住顏老娘“你們顏家沒一個好東西!你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罵,顏平之就更扛不住了。

  行了,根源找到了。可顏啟能休了楚氏嗎?顏老娘自己都說了,楚氏給老顏家生了三個兒子了,動不得。

  吳家就在顏老娘的保駕護航之下,在客房裡住下了下來,全家人都萎靡不振了。

  ————————————————————————————————

  顏神佑五周歲多了,能跑能跳,卻有些趕不上姜氏那匆匆猶如被惡鬼追逐的步伐。氣喘吁籲地回到了自家小院兒門口,就聽到姜氏對顏肅之道:“郎君,我有話要說。”

  顏肅之看著今日顏平之死樣兒十分解氣,聽姜氏口氣不好,也不生氣,道:“有話回去說。”

  進了屋裡,姜氏拍拍顏神佑:“你隨阿圓回房洗漱。”顏神佑略大一些,姜氏便將她安置到了東廂裡住下,不再帶著她一起睡了,如今顏神佑有自己的屋子。有了獨立的空間,也意味著不能當小耳朵了。

  也不知道顏肅之與姜氏聊了些什麼,顏神佑換上寢衣,聽到顏肅之離去的腳步聲,忍不住又來看姜氏:“還沒跟娘做晚間功課呢。”

  姜氏道:“也罷。”卻取出一冊新書來,也是手抄的紙捲軸,顏神佑看那上面的字,寫的是《戶婚律》。姜氏也曾向母親請教過怎麼教孩子,後來發現,在文化課上,這些經驗完全沒有用。教“神童”,是沒有固定教案的。

  她乾脆就把顏神佑當成個成年人來教,只有在諸如體育課、勞動課的時候,才把她當成個孩子來看待。

  嗯,先講禮儀,因為顏老娘要見吳親家,姜氏已經跟女兒講過了禮儀,妻妾之別、嫡庶之別,看起來小姑娘學得很好,吸收得很快。眼下便拿了這《戶婚律》來給女兒上課來了。

  母女兩個一教一學,時間過得挺快。不知道是不是性別天賦,顏神佑對這等家長里短的條文特別有天份,看完就全記住了。這天教了十條,姜氏講一遍,再提問,她每條都能背得出來。

  姜氏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罷。你去早些歇息,明日趕早了去朝你太婆主、阿婆請安。不要與三房說話,沒得壞了心情。那一家子破落戶兒,你也不須理。為人貧賤不可鄙,無德無行最可惡。”

  顏神佑不知道她說的是三房還是吳家,又或者全掃了進去,只得全答應了下來。只覺得姜氏這般義憤,般有一點模板的樣子……

  很快,顏神佑就該知道,她娘不是廟裡的泥胎,而是個……戰鬥力爆表的航母艦載機群編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5:17

第31章 女人不能惹

  卻說,自吳家人被顏老娘一哭二鬧三上吊地留在了顏府,顏府裡就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大房二房四房各閉門生活,若顏老娘那裡沒有吳家人在,妯娌幾個或往說話,一旦聽到一個“吳”字頓時便要告退。

  顏啟的幾個親家,原本是要來探望顏老娘的,不幸顏老娘到京第二天便“病了”,原本準備的禮物便要有所增減。耽擱一天,再遞帖子過府,顏家便都婉拒了親家的到來,言稱老夫人臥病,家中忙亂,恐怠慢了客人。

  誰都知道這是藉口,然而大家也都識趣兒,雖猜不透原因,卻也曉得顏家不樂見人。八一下顏老娘與越國長公主的過往,又都釋然,以為這是為了避那位皇帝都要讓個五分的女士。便是趙忠,這貨實在,聽說不讓去,他就真不去了。

  顏氏倒是回了娘家一趟,回來就聽說了這場鬧劇,當場氣得沖她爹吐了好大一口口水:“你又糊塗了!”這話兒,也就只有出了嫁的女兒敢說,撒潑這等事,也只有這等身份的人才能做得出來。顏啟倒想收拾這閨女,卻是騰不出手去,他現在穿鞋了,也想要個好一點的名聲哩。

  照說,日子也就這麼平靜的過下去。等到吳家住個兩天,圓了顏老娘的面子,便推說家中有事,要回家去,這事兒,便也結了。

  豈知這楚氏的運氣來了,近來總遇到些神隊友。

  比如,先前硬要留吳家人的顏老娘。

  又比如,忽然突發奇想想生事的趙氏。

  趙氏其人,真個是被爹給坑了。因為趙忠沒個章 法,她從小就沒有受過正規的主婦訓練,淨跟著一干婢妾耳濡目染了些姨娘宅鬥學,整個人都學歪了。等到要出嫁了,又嫁不好。嫁給個顏平之吧,遇到了顏家一家子婆媳的高手。以上,全拜趙忠所賜。

  趙氏其實是個聰明人兒,吃了些虧,也漸漸摸了些門道,原本前途光明的。可惜不幸運氣太不好,自己覺出不足來,要改進的時候,又被親媽派來的黃婆子坑了一把。

  行了,這下怎麼做都沒用了,全京城都知道她不是好人,她老公也不是好人。趙氏心裡的火氣,只能是越燒越旺,怨毒只有越積越多。可可地遇上了顏老娘又給顏平之弄了一把美人兒來,顏平之當天就睡了一個。過不幾天,全睡過了。小姑娘們被滋潤得越發地水靈鮮嫩,比她這拼命生了四個孩子的婦人,真是不知道快活多少倍。

  趙氏倒想收拾她們呢,杖斃,這種事太常見了。可是不行,還有顏老娘呢。這家裡,別人能開罪顏老娘,獨她不行。只得忍了。

  有些人便是這樣,自己過得不好了,不想著如何讓自己過得好些,偏想著要別人也一起倒霉了,他也就開心了。趙氏,倒霉了這些年,也有些這麼樣的心理了。她也是單揀軟柿子來捏,揀來揀去,就是二房了。

  顏老娘給顏肅之美婢,他嫌醜,卻勾起了趙氏的記憶——當初這貨不就是送了十個美女給徐家姐夫的嗎?還害得顏氏回娘家哭訴!就是這個辦法了!特別巧,老天送了個吳表妹來!顏平之自己不想理吳家人,就讓她去照看。趙氏也一肚子氣呢。別看自己是妾生的,看了別家妾來攀關係,她也覺得受辱呢。

  如果是別人,顏肅之惹上了,扔就扔了。如果是吳表妹……顏啟和顏老娘也不會讓他脫身的,必得納了做妾。這事兒安旁人身上,不太合適,安到顏肅之這個看起來就不像正經人的人頭上,都沒什麼人懷疑的!

  趙氏拿定了主意,就開始攛掇吳家人。她也不是直接說她的計劃,只為吳家人介紹顏家的家庭情況。以吳家的作風,能想到什麼主意呢?就算想不到,還可以安排一出“兩婢女聊天,不小心說出可行計劃”這樣的戲碼呢。

  吳老爹見識過楚氏的厲害,聽趙氏說道:“你們撂開手去怕也不能得善終,仇早便種下了。”就有些害怕,十分憂愁自家性命。

  趙氏介紹顏肅之就是:“這闔家上下,不怕爹娘的就只有他一人。”

  又說顏肅之:“他只有一個女兒,我看我那二嫂是生不出來了。若有人能生個兒子出來,他的家業,全是兒子的!他性子獨著呢,他那娘子可不敢惹他。”真是什麼有利說什麼。偏偏從表現上看來,她說的全是對的。

  這個時候恐嚇夠了,再弄兩個婢女借聊天之機,使吳家人偷聽到“將吳家小娘子許與二郎”這樣的計劃。簡直就是水到渠成,不怕吳家人不就範。

  吳老爹全家的智商也是夠嗆的,真要是個聰明人,就不至於做出這許多蠢事來了。被趙氏一嚇,一想,似乎也是這樣。楚氏手真個黑,上回是直接殺人,這回這樣兒明顯是不想放過他們了。

  行,拼了!

  顏肅之就遭了殃。

  他極少回家,想逮他可真是不容易。再者說了,他再中二,也頂多想出個搶新娘子的主意,實在不知道後宅小妾們的宅鬥招數有這麼搞笑、他爹有這麼腦殘!

  趙氏的主意很簡單,碰瓷!顏肅之回家,為了氣爹媽,會帶一身酒氣,這一點相當可以理解。皇帝面前都能打酒嗝的中二病,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呢?然後讓吳表妹衝過去撞他,甚至都不用衝,只要吳表妹略不整齊些,只要有人路過,瞅准了,或者乾脆就是吳家人出面。大叫起來……

  顏啟會怎麼斷案,還用說嗎?

  你說吳表妹這麼得罪了個中二病,以後日子難過?那又乾趙氏什麼事兒呢?如果吳表妹能拿捏得住顏肅之,更好。這吳表妹也是個美人兒啊,顏肅之萬一能看上她呢?二房又得熱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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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劃得很好,實施得也相當地順利。

  吳家也打定主意了,就怕前腳出府後腳被楚氏滅口。吳表妹一想顏肅之那張美顏,也兩頰通紅地答應了。就是:“怕她娘子不好相處。我姑娘[1]不就是落在這樣大婦手裡失了性命的麼?”

  吳老爹道:“怕甚?你往你表哥那裡去,他雖冷淡,總不至不顧你性命。”

  對啊,今時不同往日,咱們上頭有人!

  顏肅之果斷中招,正如正常人猜不到他的思維,他也猜不到這些人的想法啊!他最近愛養雞,聽到雞叫,不免關注,他追雞的去的。結果雞沒追著,就被一聲尖叫嚇得住了腳,四處張望。心說,哪裡來的蠢貨,沒看過人逮雞嗎?一怔之意,雞也飛了,吳表妹也來了。

  高-潮來了!

  一家子人齊聚在大廳裡,顏肅之酒都嚇醒了,女高音真是要人命。據路過的侍婢講:“二郎醉醺醺的,就……”

  吳老爹一臉晦氣:“這可怎麼是好?”

  顏老娘偏心,且一般鄉下遇著這種事兒,解決的辦法也簡單,要麼把這男的打死,女的另嫁。要麼就這男的娶了這女的。打死親孫子?那是不可能的!可顏肅之有老婆了呀!怎麼辦呢?吳舅也乾脆:“我苦命的兒啊,只好做妾了。”吳表弟還乍著膽子想揍顏肅之,吳表妹只管哭,一套哭,還一套拿眼睛瞄顏肅之。

  要說這一家人智商不高,演技還真不錯。聽到消息趕過來的姜氏和顏神佑都被糊弄過去了!

  顏神佑能來,卻是撒潑打滾兒,效仿乃父無賴之風,聽了回報說:“二郎調吳家小娘子,將軍要他納了做妾。”就非要跟著來的。她還撂下話了:“要麼帶我去,要麼我自己偷偷去。”

  然後被姜氏一把薅過來扔給阿圓:“把她鎖房裡,你看著!”

  顏神佑:=囗=!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親!

  不過,對付阿圓比對付姜氏容易得多了,她爬到窗台子上,翻窗跑了!阿圓只好跟著跑。氣喘吁籲跑到大廳門口,顏神佑也不進去,還對著阿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邊顏啟還在說姜氏:“這事是二郎不對,可咱做事得有規矩。便娶了吳小娘子做妾罷。”

  顏肅之先不干了!“呸!哪裡撞出來的下作娼婦,也想賴我!我寧可納了外面花娘,也不要這樣的賤人!”

  姜氏冷靜地道:“你們哪裡遇到的?”她是知道的,顏肅之是不肯與三房有關的人接觸的。

  可顏肅這貨……他在追雞啊!追偏道兒了好嗎?追到客房那裡去了。你問雞呢?沒追上啊。

  有人信嗎?必須沒有!

  姜氏氣得發抖,卻對楚氏道:“正經妾也是要入族譜的,生了孩子也是我的,須得令我母知道何時多了個外孫,令我兄知道何處多了個外甥。”

  楚氏道:“是這個道理。明日,但請親家來。”

  姜氏沉聲道:“納妾不如娶妻之隆重,卻也須有媒證,有文書,要過籍簿。請鬱大將軍為證,唐郎為媒。女家?”說罷看著顏啟。

  顏啟道:“我請趙親家來。”

  姜氏道:“還要找卜筮之人。”

  顏老娘道:“是得算個好日子。”

  顏平之被這神轉折弄得想死,趙氏卻在偷笑。

  外面顏神佑要衝進來,被阿圓一把薅住了,還堵了嘴。她算是看透了,這小娘子是真像她爹!

  顏肅之還在罵姜氏:“你瘋了?”

  不,是你瘋了。

  顏肅之還想跑,顏啟是抓不住他的,姜氏卻對他道:“郎君且住,看明日如何。”語氣頗有古怪。顏肅之直覺得不對,心道,還能叫你哥哥們來打我一頓不成?

  不不不,你挨不了打,你閨女要挨打了。

  顏神佑因為偷跑,回去之後被姜氏撩起了裙子,每條小腿抽了三板子。疼得她眼淚汪汪的:“我怕阿娘吃虧麼。阿娘又不能哭鬧,只好我來了。”詞都想好了,見著小吳氏就哭,就躲,就說她肩膀上坐著隻貓頭鷹。

  姜氏好氣又笑氣,擦擦眼淚:“行了,明天帶你去,你也是得學著點兒了。”

  顏神佑卻是一肚子的疑惑:納個妾而已,為什麼要大將軍來做證人?顏啟不懂事,不反對倒也罷了,為什麼楚氏也?總有一種會翻盤的趕腳,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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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一宿沒睡好。

  第二天,該來的都來了。

  姜戎是氣極敗壞的,兩個弟弟都帶來了。比他更生氣的是顏肅之,這都是什麼事兒呀?他根本看不上吳表妹好嗎?就憑一個吳字,都夠他把吳表妹踹開十萬八千里的了:“我恨吳氏賤人入骨,怎會調戲這等醜女?別說喝了酒,便是刀斫頭,我也不稀罕她!我昨天就說了,你們偏不信!”

  顏氏更是上前就吐了吳家一大口口水:“家裡野丫頭沒人要了,還是大著肚子想找個下家?就這般急?”

  顏肅之十分意外,奇怪地看著他姐,把顏氏看得臉上一紅。那啥,顏肅之再也是她弟好嗎?對著又是吳氏,顏氏不幫兄弟,還能幫誰呢?且她記著顏肅之的人情,哪怕真是顏肅之睡了吳氏,只要顏肅之說不要,顏氏都要挺他到底。為了方便撒潑,她今天連丈夫都沒帶過來。

  姜氏卻極鎮定,開口道:“同姓不婚,凡同宗共姓者,皆不得為婚。為防同姓,買妾當卜。”

  這話大家都聽得懂,連顏老娘都知道的道理。她不知妻妾規矩,蓋因見得少,鄉下地方亂事也多,十分不規矩。但是同姓不婚,那是哪兒都明白的。顏老娘不明白的是:“二郎姓顏,丫頭姓吳,怎麼成一姓啦?她也不是買的奴婢啊。”

  回娘家來的顏氏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對顏老娘道:“怕他們改過姓兒呢,若兩家能有個百來年的家譜,不問也罷。否則,只好當不知其名姓了。總不能旁人說什麼,咱便信什麼。不過是做個樣子,去去疑罷了。親爹娘還有賣兒賣女的呢,賣出去了,還不定改成什麼姓了,不是麼?”

  她們一對一答之間,場面十分安靜。顏神佑心裡十分痛快,心道,原來如此!忍不住十分悲憫地看了顏平之一眼。這要卜出個同姓來,那吳氏是小吳氏的親姑媽。顏平之就算是同姓相X的產物了?顏神佑不覺得同姓有什麼,出了五代的堂兄妹都能結婚了,同姓算個啥?

  可是這個時代,它不行!

  姜戎是來給妹子撐腰的,姜氏說要查,那是必要查的。他現在拳頭比較大,說話自然是頂用的。還現編了個謊:“我怎麼聽說這是你家族親,才要留在府中的?否則何以客居府上?此是何等身份,敢為驃騎座上賓?”

  經過戰亂的年份,許多戶籍資料一類都丟失了,更何況吳家因有顏啟撐腰,期間還改過戶籍,自老家改往京城。這就更說不清楚了。顏家的族譜,都稱不上族譜的,吳家就更沒有了。非要說他們是後來改的姓,誰也拿不出實證來證明不是。姜氏又懷疑,那就卜一個唄。多簡單?

  所以鬱陶和趙忠都說:“便卜又如何?”鬱陶是猜著了一二,趙忠是嫌麻煩,有問題就走程序,多簡單?

  顏啟覺得自己真是個操心的命,脾氣比年輕的時候好了許多,還息事寧人地道:“此事不可張揚啊。”

  顏肅之挺聰明,看姜氏像有把握的樣子,也說:“這是心虛麼?”

  顏啟受不得激:“卜便卜。”

  算命的老頭兒快要嚇傻了,MD!聽來找他的人說這是個好買賣,教他用心,做點小手腳。主人家開心了,多給些賞錢。

  原本占卜是門高深的學問,要用什麼龜甲、蓍草等等,到了這裡,又是納妾,又是走個過場。算命的老頭兒就準備了最簡單的,給個牌兒,你們扔吧。為了主人家開心,他準備的那套家甚,都是做過手腳的,怎麼扔,都是個正!眼下的場景,還能問什麼呢?

  就問:是不是一個姓兒呀?

  正面就是個是,反面就是個不是。多簡單?

  抖抖索索扔了,正!

  第二回,正!

  第三回還沒扔呢,顏平之先脫力趴地了,簡直像一灘爛泥一樣——他,已經想明白了。不管真相如何,他都是那麼個同姓相X生出來的人了。陰私事,最難表白。你要鬧大了去證明,就已經輸了。

  顏啟不信邪,他自己扔,還是正。

  顏老娘也傻眼了,看著兒子扔了好幾回,她說:“我來!”也是正。

  顏啟不敢相信地看著楚氏:“阿吳當年……”

  楚氏鎮定地道:“你要納她,聖上許了,阿家答應了,可有我插手的餘地?”

  顏老娘已經哭了起來:“這都造了甚麼孽喲~~~親家,親家,可不敢說出去啊。”這回親家不是叫吳老爹了,是管鬱陶姜戎等人叫的。這老太太一輩子就信兩宗事,一、兒子;二、迷信。排名不分先後,硬要排一下的話,迷信還在兒子上面。

  吳家人這才知道不好,吳表妹當時就說:“表哥表嫂救我!”

  【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顏神佑本來打算她來鬧的,反正她是“神童”,小孩子眼睛又乾淨,說吳表妹舌頭拖了三丈長又怎樣?說看到個怪物披了個人皮又怎樣?《聊齋》的段子咱知道得不要太多!

  現在好了,不用她鬧了。而且……三房已經被拖下水了。

  再看算命老頭兒,已經……已經……悄沒聲兒地溜到門口兒了,然後又被提溜進來了!楚氏就問了一句話:“還卜嗎?要不要換一個人來?”

  顏啟還不死心,顏老娘已經被打擊崩潰了:“不許,都不許,不許說出去,不許叫旁人知道!”說著,這老貨還看了她吳親家一眼!又看看顏啟:“你把這事兒給我辦圓了,不許有人知道!”顏啟連遭打擊,先是親口跟他娘承認他廢了,又出了眼下這事兒。最後一點勇氣,也被顏老娘這一崩潰的怒吼給吼飛了。他也萎了。

  能威脅兒子,威脅這吳“親家”,真親家是不能威脅的。尤其是姜戎,他必要給妹子討個說法。姜戎雖是世家子,然則自幼習武,又掌兵,帶著一股子的彪悍之氣。此時佔盡上風,卻也恨極了顏平之等人。他也是看出來了,若說這顏吳真是出自同源,他也不相信的。可誰叫一卜便是個正呢?好機會不能錯過。

  顏平之被他揪到手裡的時候,已經崩潰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姑娘,也可以當成是姑•娘,就是姑媽。

  同姓不婚,不論妻妾,不論血緣遠近。《唐律疏議•戶婚》:182諸同姓為婚者,各徒二年。緦麻以上,以姦論。

  【疏】議曰:同宗共姓,皆不得為婚,違者,各徒二年。然古者受姓命氏,因彰德功,邑居官爵,事非一緒。其有祖宗遷易,年代寖遠,流源析本,罕能推詳。至如魯、衛,文王之昭;凡、蔣,周公之胤。初雖同族,後各分封,並傳國姓,以為宗本,若與姬姓為婚者,不在禁例。其有聲同字別,音響不殊,男女辨姓,豈宜仇匹,若陽與楊之類。又如近代以來,特蒙賜姓,譜牒仍在,昭穆可知,今姓之與本枝,並不合共為婚媾。其有復姓之類,一字或同,受氏既殊,元非禁限。若同姓緦麻以上為婚者,各依雜律姦條科罪。

  問曰:同姓為婚,各徒二年。未知同姓為妾,合得何罪?

  答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取決蓍龜,本防同姓。同姓之人,即嘗同祖,為妻為妾,亂法不殊。戶令雲:“娶妾仍立婚契。”即驗妻、妾,俱名為婚。依準禮、令,得罪無別。

  其實占卜也不能防止亂倫的。有個有名的故事,傳說晉末大亂,士人東渡,有一位道德楷模,在抉擇的時候放棄了自己的兒子,選擇了救別人的兒子。過江之後,發現自己沒兒子了,老婆也生不出來了,就買了個妾。

  占卜一下,不是同姓,就納了。後來越看越覺得小姑娘眼熟,一問,再一問,艾瑪!是他外甥女兒。

  道德先生到死都沒有兒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5:31

第32章 真是高手呢

  顏啟終究是與楚氏心有隔閡,更是心偏吳氏一系。縱使心裡已經虛到了十分,依舊吼道:“這是哪裡找來的騙子?!我要再尋人來卜一卦!”

  鬱陶猛然站起來對他道:“你鬧夠了沒有?還生怕人不知嗎?賤妾人家,值得你這樣?!這等事,掩且不及。闔家聲譽,何惜一妾?”作為一個明白人,他已經看明白了,然而已經被“綁架”了來。如何取捨,鬱陶還沒有糊塗。

  顏老娘也發揮神勇,一把鼻涕一把淚:“狗兒啊,可不敢犯混啊,聽歪的。”

  姜氏眼看著這一出鬧劇,眼神微冷,與姜戎交換了一個眼色。她把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該出力的人都不能躲懶了。顏神佑看著她媽和她舅舅交換眼色,已經完全看呆了,這一刻,她那聰明的小腦袋完全停止了運轉。

  直到姜氏對楚氏微微前傾了一□子,顏神佑才覺得情況有點不對。這個……看起來好像是……阿婆先埋了線呀!【臥槽!真是高手!】當年納妾,顏啟出力睡吳氏,可場面應該是正室娘子操辦的。楚氏這等禮法世家出來的人,竟能一點也不抗爭地由著他去,可見這裡面的故事不少。不止是顏啟偏心、皇帝站街,恐怕楚氏,也是故意忍讓的。

  顏神佑越發覺得自己需要學的地方還有很多,哪怕是文化課。剛學過《戶婚律》她都沒想到要怎麼靈活運用,直到姜氏將這個抬了出來。真是巧妙的運用啊!唔,就是……非要占卜這事兒,做得有點生硬呢,還可以再軟和一點。

  比如不特別提出來,找個人當司儀啥的,一條一條念程序,念到了,就意思意思卜一下。反正,顏神佑是覺得,這裡算命老頭兒肯定是被收買了。再看這算命老頭兒,瘦得乾柴一般,跟鬱陶居然有點像。不過鬱陶久居高位,也有了一點氣質,這一位就更猥瑣一點了。現在這貨正縮在角落裡,面前擺著一副封建迷信用具,一副恨不得想死的表情顏神佑忍不住為他點了根[蠟燭]。

  她還是低估了她家的女性長輩們,楚氏只說:“還請這位先生且在寒舍住下,日後少不了有事要麻煩到他。”竟是直接將這老頭兒留下來做一供奉,並且提出了比較優厚的條件,每月與布若干、錢若干、米若干。

  老頭兒也不傻,當即就答應了下來。眼見此事不能善了,他哪一邊兒都開罪不起。不如從善如流,好歹下半輩子有保障了。江湖傳聞,這驃騎將軍府裡,還是夫人比較靠譜,將軍麼……就不好說了。將軍之舊部,二十餘年來,頗得夫人照顧,樣樣妥當。將軍雖總說與“弟兄們”一體,卻總是個粗心大意的人,想起你來,便與些好處,多半時候卻是想不起人來的。

  且眼前一看,夫人育有三子,子又有子,將軍這個就……越上了年紀,就越是拼兒孫了。

  老頭兒本是孤身一個,得了優厚的待遇,如何不樂意?甭管是誰做的局,是誰引他來的,現在對他來說,都是件好事。

  楚氏道:“如此,請老先生下去,簽個書契,與他安排一處房舍居住罷。”便有管事的娘子引了老頭兒下去簽文書、安排住處。

  “外人”可走了,剩下的人可以開始清算了。

  顏神佑初時將她爹和吳表妹恨得咬牙切齒,此時見她爹一直在那兒死活不肯要,又說自己是冤枉的,如今又來了這樣的神轉折,就覺得是冤枉了她爹。心裡十心不好意思,訕訕地不敢看她爹了。再看吳表妹,那就是恨得想把她撕碎了的節奏了。

  吳表妹可真是三房的豬隊友,特別地解恨呢。姜戎揪了顏平之,趙氏已經嚇傻了,她如今是不會做出失聲尖叫這樣的事情來了,卻十分害怕地四下張望。趙忠倒是想護著女兒女婿呢,可以他的大腦,也完全想不出解圍的辦法來。甚而至於,他還在想:這兩個小畜生,不是多事麼?居然一點也不懷疑這事兒是他女兒女婿幹的。

  既覺得此事是顏平之夫婦弄鬼,趙忠也不能失了外氣,固知這同姓而婚罪名很大,他也沒辦法做出大義滅親的事情來。倒是想胡攪蠻纏呢,卻被鄰座的鬱陶給制止了。鬱陶和趙忠雖然在體型上十分不匹配,但是在武力值上差別卻不算太大,尤其鬱陶比較聰明,趙忠看他使了眼色,便也安靜了下來。聽鬱陶在他耳邊說:“這事鬧出去不好聽。”

  是呢,誰都知道不好聽。顏肅之一介布衣,皇帝剃光了他的頭,要再給他假髮他都不肯要。顏平之可是官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何況是顏平之有錯在先?趙忠就萎了。

  此時便是鬱陶,也不能不服楚氏這個女人了。他閨女嫁給了顏淵之,真個是不站隊也站隊了。

  當下姜戎必要討個說法兒,顏老娘一聽便慌了:“她大舅,使不得啊!”

  姜戎十分誠懇地道:“太夫人,這畜生做的簡直不是人事!有這麼坑自己親哥哥的嗎?有這麼坑他阿姨的侄女的嗎?您還不知道吧?使剩下的東西才拿來給妹子,丟人不丟人吶?您要不給我個說法兒,我必要找能說理的去說一說去。”

  他看明白了顏老娘是這裡最好突破的,偏她輩份最高,說的話顏啟得聽。

  這一天,以及以後漫長的日子證明,顏神佑這個小王八蛋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天啦,這麼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她要不去踩一腳,就對不起她娘受的苦來了。於是她“怯生生地”上前,輕輕拉一下她舅的袖角兒,用粉嫩嫩的蘿莉音,有點抖地說:“阿舅,太婆還病著,你也別生氣。”

  顏老娘很有一點重男輕女的思想,這幾天都不帶多分顏神佑一個眼角的,這時卻覺得,這曾孫女兒真是可愛!連說:“她大舅,看孩子麵上,別生氣。”

  姜戎知道這外甥女兒聰明,且妹子不是由著孩子生事的人,便一臉嚴肅地對顏神佑道:“你小孩子家,不懂。”

  顏神佑故意回頭看一看她娘,然後又看一看她爹,最後看了看唐儀:“世間總有懂事的人,世間言官耳目最靈。可是……自家事,自家畢。說出去惹人笑,便是幾處姻親,也是要沒臉的。”

  反正她是個BUG一樣的存在,這話是她自己想的,還是有人教的,是沒人去計較來歷的。

  順著顏神佑的目光,大家一看,你怎麼還在這裡?唐中二還在呢好嗎?不能因為人家不說話,就當人家沒有病啊!這貨還真是當過御史的,他還是御史大夫的準孫女婿。一想他跟顏家的恩怨糾葛,都一陣頭大。要讓他不說,得顏肅之出面。想顏肅之出面,得讓顏肅之先滿意了。

  這貨一直在看戲,看到現在,決定出來刷一刷存在感了。卷一捲袖子:“沒錯!真當天下沒有明白道理的人了嗎?今天要沒個明白的說法,明天我參這小畜生去!這樣的畜生還留在家裡,等過年嗎?”

  他一開口,味兒就變了。根本就是告訴大家,有他唐中二在,必須嚴懲。

  鬱陶先接了詞:“還是孩子說的是,鬧出去大家都沒臉。”

  幾家姻親,榮辱相連,是得將眼前事辦了。

  姜戎就一句話:“如此陷兄長於難,可是做人的道理?”

  顏老娘是偏向顏平之不假,這份偏心卻是虛的,是因著吳氏昔年的奉承、因著顏啟的愛好,要說真心裡,她更看重長房的。尤其眼下顏啟也要被捲進來了,二選一,必須是選顏啟的臉面。

  顏老娘接口道:“那是不能容的!得上家法!”

  唐儀對這麼個當年弄得他娘沒臉的老東西十分不耐煩:“你家家法是什麼?別這等算計手足的東西反要與他金銀美婢罷?”

  顏老娘能說什麼呢?“打!”

  趙氏一個激泠,連忙說:“不是我!不是我們!是他們!”伸手指著吳家人,“是他們害我們,我何嘗虧待於你們?你們便這樣攀咬於我?”她這會兒想起來了,她沒有直接攛掇呀。

  不推你身上,難道要自己認了嗎?反正吳表妹是沒這個高尚情操的,她只說:“是表嫂說……二房沒兒子……若、若能生……”

  這話也是趙氏說的沒錯。

  顏平之還被姜戎攥在手裡呢,就恨得掙紮起來要揍這個蠢老婆——哪裡掙得脫呢?鬱陶仔細,心裡既有了抉擇,便也不含糊,沉聲問道:“她說了你便聽了?是她教的你?”

  吳表妹恨不得將事都推到趙氏頭上,抖抖索索,便說:“是。都是表嫂教的。”怎麼問都說是趙氏幹的,以其趨利避害之本性,總是不肯攬這事的。將聽到婢女的話,都變成是趙氏所言。

  趙忠一聽這事兒是他閨女幹的,卻是再沒辦法亂纏了,伸手就幫顏平之揍了趙氏。趙忠的武力值是十分能看的,打得趙氏半邊臉馬上就腫了起來,迅速地脹紫了,嘴角、鼻孔裡都出了血。

  楚氏道:“先休要打了!與她擦擦臉,卜卦的我已安置下了,在咱們家裡,他說不出去。這些人呢?”

  姜戎道:“一個巴掌就算完了麼?我怎麼記得這一位的姑母似乎是……大大的有名?這是要袒護嗎?”就差直挑了顏啟也有納個同姓妾的歷史了。然而他又不直接提,只拿三房說事。

  楚氏問趙忠:“是你接走,還是我來管教?”

  無緣無故把女兒接回家?趙忠再傻也知道這樣不行,只得說:“你做主。”

  楚氏便下令,將趙氏禁足,一應供應不缺她的,只是不許她出房門半步。凡三房之僕婦,同拘禁,不許與外界接觸。衣食等外面送進去,垃圾自有人收。

  顏啟不得已,將顏平之杖責四十,楚氏道:“他自幼嬌生慣養,哪裡禁得住這般打?不消軍士動手,叫婆子們來!”如果是軍士動手,還能來個假打,婆子們打,就是實打實的來。

  楚氏卻又說:“我家人施杖,不好令外人旁邊,且請將軍的貴客請去歇息。”將吳家人送往一處僻靜院落裡。這才把將平之當庭扳倒,姜氏等人迴避,將褲子褪了,大太陽底下一頓好打。杖責之辱,不在疼痛,實在此處。

  傷在其次,這心,是被打得碎成了渣了。連顏神佑聽說打板子是這等打法之後,都忍不住要同情起她三叔來了。唐儀還不肯罷休,蹲顏平之耳朵邊兒上他跟著數數兒呢。顏平之沒被打死,得先被氣死。

  四十杖打完,兩腿上血跡斑斑,拖一邊跟老婆一塊兒關禁閉去了。楚氏道:“先報病,好生將養,你且要當差呢。”

  行了,人打完了,楚氏便請鬱陶、姜戎、趙忠、唐儀都要保密,說出來對姻親不好。鬱陶等都答應了,楚氏道:“不是我不信諸位,還請與我盟個誓來。”這個要求也不算過份,幾人一起,折箭為誓,發誓保密,說出去了便有如斷箭。

  顏肅之還問:“那賤人一家呢?平白誣我便算完了?他們何等來歷?”

  楚氏便看向了顏啟,顏啟短短數日,連遭打壓,整個人都老了,腰也彎了、背也駝了,頭髮都亂了。

  這個時候,反倒是女人更有韌性,心也更狠。這一家子人,留下來是禍根,顏老娘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了,凡是妨礙到她兒子的都不能留。她就說:“禍害不能留!”

  楚氏依舊要問顏啟的主意:“將軍?”

  顏啟嘴巴哆嗦了半天,鬱陶不得不逼問他一句:“顏老弟?究竟如何想?早做決斷!”

  顏啟深吸一口氣:“送他們上路罷。”

  楚氏道:“須隱蔽,將軍親兵,旁人使他們不動。”

  顏啟咬咬牙揚聲道:“來人!”

  楚氏將這吳家人安置的,正是吳氏生前居所。眾親兵一擁而上,手起刀落,瞬息間,地上便滾了幾顆頭顱。

  這一出好戲,姜氏卻不肯令顏神佑去看了。反叫阿圓與阿方好生護持,送回房裡去。顏神佑臨出門兒,看到地上散著那算命先生遺下來的疑似做了手腳的牌子,順手她就撈了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5:45

第33章 兒女都是債

  佛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僧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

  顏啟此生,注定要比別人更能深刻體會這八苦。吳家人被斬盡殺絕了,顏平之夫婦禁足,顏平之更是遭到了杖責。顏家的把柄握在了幾個親家的手裡,是的,誰也不會說,可顏啟的心裡不會不去想。

  不但是顏啟,除了楚氏,其他人都不能不去想。哪怕是背水一戰的姜氏,她是受夠了顏啟沒完沒了的偏心,受夠了三房無休無止的挑釁。作為晚輩,她無法抗議,卻又不想受制於顏啟,不得不出了這一個魚死網破的招數。直擊重點,將顏啟與顏平之父子一同掀翻在地,再喚來助拳的踩上一萬隻腳,讓他們再也不能噁心人。

  然而事情做完了,她也覺得,這事對自家的影響是很不好的。心中難免惴惴,卻又硬起心腸來。日子不能再這樣過了,她已到了忍無可忍,三房已要破她家門。顏啟又在偏袒,楚氏雖條理分明,卻也並不多攔。長此以往,對顏神佑的生長也是相當不利的,顏肅之又是個抽風的脾氣,她只能靠自己。

  女人,從來是為母則強的。

  這麼想著,姜氏的心又硬了起來,脊背又挺直了——反正,她一舉一動,都是合乎禮法規矩,沒有楚氏配合,她也做不到現在這個程度。沒有她出頭,楚氏也不能就這麼順當地解恨。

  楚氏確不曾與她計較,柴氏也只當不知。闔家能看出這內里門道來的,也就這麼些個人了,也許還要算上一個顏神佑。但是這個小朋友必然不會出賣她親娘。

  楚氏命姜氏與顏肅之送姜戎、唐儀等人,命顏孝之夫婦奉顏老娘去歇息,自與顏啟送鬱陶、趙忠。趙忠再魯,也知此事傳出去了還要鬧到他頭上,是以他不須多囑咐,便說:“這事兒就這樣罷,可不敢再多說了。”

  顏家陰私之事,非自家人洩密,吳表妹如何得知?照看吳家人的,正是顏平之夫婦。陰私事,從來是快刀斬亂麻,甭管這局做得有沒有漏洞,都不能去深究。否則能澄清便罷——也要攤上晦氣,不能澄清,就只能出更大的醜。是以趙忠不得不再提醒一遍,要別人保密,千萬別說他閨女害人。

  楚氏冷冷地道:“既已立誓,還用你再囉嗦?”卻緩了臉,對鬱陶又多說一句,“一件事兒,再說與旁人知,便不是秘密了。”

  鬱陶會意,再次申明:“此事不從我口出,我也再不說與人知。”說完,十分同情地看了顏啟一眼。

  那一頭,唐儀不須多叮囑,就自己道:“便是我娘來問,我也只作不知。就說我是來看神佑的。”

  姜戎更不須說,他比唐儀明白事理得多。哪怕今天佔了上風,姜氏還是要在顏家過活,中途出了這樣的醜聞,稍不明理的人,怕要遷怒於她,是以姜戎十分憂心。

  顏肅之對他道:“放心,我娘樂見如此。犯錯的不是她,來的人必會守口如瓶。既不憂外洩,又能除去這等眼中釘肉中刺,何樂而不為?”更深的東西,似乎還有一些,像是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獸,看不清模樣,顏肅之不敢去深想。

  姜戎見顏肅之肯維護姜氏,心下十分欣慰:“好兒郎!”

  姜氏也十分詫異,她知道顏肅之不傻,十分怕他看透了之後又要提防自己,連帶的對女兒不好。豈知顏肅之不是這般想的,總是受正統教育長大的,沒有染上他爹的蠢,後宅的事,可不就是要交給老婆去處理的嗎?至於手法,也沒什麼陰暗的,顏肅之覺得,比起他老娘,他老婆真是陽光多了!

  唐儀看著這兩邊說話,十分之鬱悶,他想跟顏肅之做親家,可老婆不給力,一連生了兩個閨女。偏偏他娘還很開心,說:“生得好!能生出閨女就能再生出兒子來,不急,且用心將女兒帶大。”

  可唐儀急啊,看人家大舅子和妹夫說話,他氣悶地道:“我回去了。”

  顏肅之笑道:“你明日還是輪休罷?我明兒找你喝酒去。”

  唐儀這才轉為歡喜:“好。”他琢磨著,跟這位顏病友商量一下,要是他兒子太小了,娶不到萌蘿,可不可以請顏病友加把勁,多生幾個兒女,哪個合適了,他們兩家都好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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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顏老娘越躺著越覺得心躁,不多時,又發起熱來,楚氏十分盡心,再為她延醫問藥,提議顏啟向宮裡借個御醫來瞧瞧。看的人誰不說夫人仁孝寬厚?顏老娘這般為難她,除開非禮之事,旁的真是百依百順。

  顏啟也是心燥,常年習慣使然,他又去看了顏平之。顏平之不能出,顏啟卻能進去。顏平之自覺丟了大臉,回來就氣得昏死了過去,這會兒才被趙氏拿冷水給他潑醒。

  顏啟見了趙氏,也只能暗叫一聲晦氣。這是他老戰友的閨女,礙於趙忠,還真不能怎麼樣。再看顏平之,父子兩個真是流淚眼看流淚眼,斷腸人見斷腸人。爺兒倆都不算太笨,卻又都有些害怕,想再次求證,又都不敢。對坐無言。這兩個人,真是從心理上被擊垮了。

  許多事情皆是如此,進入到那個雜亂的環境裡,毅力的不夠的就容易被環境帶著走。好些個事情做完了,才發現,不對呀!我當時怎麼就這麼慫/蠢?就順著他們來了呢?可往往等到反省的時候,結果已經造成了,後悔,也已經太遲了。想翻盤,也沒那麼容易了。

  還是顏平之不能忍受自己的來歷如此可恥,比起庶出,今天被扣上的帽子更羞恥許多倍。他哽咽著:“阿爹,兒……兒……兒真的不是……”因為受了杖刑,他的氣息很微弱,聲音也是弱弱的。

  顏啟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能知道什麼呢?他從來就沒有明白過。

  要擱往常,顏啟不開心了,會找楚氏抱怨,遇上顏肅之,罵兩句,也能出個氣。現在,兩個他都不敢碰了。顏肅之這個中二還好,遇上了頂多生個氣,可顏肅之的老婆不是個善茬,一不小心惹到她,怕又要生事。楚氏,他現在是真的畏懼了。憋了半天,他終於憋出一句來:“你好生歇息,養好了傷,再做打算。”

  言畢,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了出去。

  因這一出,全家都壓抑得緊,空氣裡還能聞到血腥的味道。闔家上下,對楚氏的畏懼都上升了一層。

  楚氏聽說顏啟去看顏平之,她也不在意,問明顏啟又去書房了,便是吩咐:“盯住了他。”依著她的心意,她老人家要架空了顏啟,讓他接下來三十年長長久久地活著,憋屈地活著,活著受罪。所以兒子問她,為什麼不能跟他們說的時候,她才不能給一個正面的回答。真話,能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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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受到的影響最小,都說小孩子乾淨,容易被不干淨的東西侵擾。比如大房那裡,柴氏已經命人熬了安神湯,給睡不安穩的次子顏希仁喝,順便叫滿屋上下都喝一點來壓驚。鬱氏也覺得兩個兒子顏希禮、顏希義有些不大安穩,心下不安,也命熬湯。

  獨顏神佑,她爹媽都去送客人去了,她正蹲正房門口兒研究那個牌子呢。這年代的房子,採光不是特別好,她嫌光線暗,怕看不出裡面的機關來,就蹲這兒了。

  那邊她爹娘好不容易有點和平相處的跡象,顏肅之還說:“我看我娘有些不太好……要不,過兩天你帶神佑去你娘家住些時日。岳母壽辰也快到了,就說她想你們了。”

  姜氏這還是頭一回這麼受丈夫的關懷,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有點慌亂地答應:“哎。”

  顏肅之越想越覺得可怕:“不是發遣你回去,我總覺得這家裡事兒不對。這麼些年,真是……我得好好想一想。”

  “哎~”

  走著走著,就走到家裡來了。正好看著他們那寶貝閨女在充當神棍,念念有詞在那兒扔牌子。要是顏肅之中二病發的時候呢,保不齊還要誇一誇閨女。此時一看這神棍一樣的東西,他特別神經過敏,就好像看到了他娘的臉。喝道:“你拿那個做什麼?快扔下了!”

  顏神佑被他猛然一喝,又見他捲著袖子走了過來。條件反射的,當場提起裙擺她就往外跑!這就是“神童”與一般人的區別了,往屋裡跑,那是作繭自縛,自己把自己往籠子裡塞。外面天寬地廣的,撒丫子跑開了才不容易被追上。與所謂農村包圍城市,那是一個道理。

  女孩子小的時候體能並不比男孩子差來的,不信你看,同齡人一窩蜂出去瘋的,當孩子頭的多半是女孩兒。小尾巴什麼的,多半出自於言情小說,一小半是因為小尾巴她哥正在前面。

  顏神佑這輩子真是被姜氏養得相當地好,至少從體能來看,她超過了同齡的絕大多數小朋友。就見她不愧一個“神”字,眼看往外面跑也快要被抓了。她當機立斷,相當神勇地奔院子裡那棵大樹去了!蹭蹭地往上爬呀!

  她上輩子小時候是爬牆上樹的小能手,一般男孩子乾不過她。這輩子雖然細皮嫩肉的,但是以為她爹又犯了中二病了,她怕顏肅之暫時沒人性,把她抓來暴打,她可撐不住。一急,居然發揮出了上輩子的水平。不多會兒,她就爬樹杈上站著了。

  顏肅之目瞪口呆!真是滿心的臥槽都不能拯救他的驚訝!他就是想奪了那個牌子扔掉好嗎?他深覺是他娘借他老婆的手來整吳家、整顏啟,這算命的即使不是他娘安排的,也是他娘縱容的。這樣的東西必須不能留在他這院兒裡。

  哪知他閨女就躥樹上了呢?

  要說顏肅之的行動力是超強的,即使自己行動力不夠,想逮顏神佑也太難——叫人去抓就是了,可他真是被這會爬樹的閨女嚇著了,一時忘了行動。這還是閨女嗎?這真的不是猴兒嗎?他驚異地去看姜氏,真不敢相信這樹上的猴子是姜氏這樣的淑女教出來的。姜氏……姜氏眼都直了!她快嚇死了,還不敢大聲叫,叫嚇著顏神佑,驚得失足摔下來就壞了。

  顏肅之又轉過頭去,有點虛張聲勢地道:“你給我下來。”

  然後他就聽到猴子說:“我看阿爹很生氣,聽說小受大走以為孝,為不陷父母於不慈也。我還是等您消了氣再下來吧。”

  顏肅之:……臥槽!怎麼這麼耳熟?

  ***

  作者有話要說:

  中二病開始品嚐苦果了……老婆孩子都不太相信他是個好人,腫麼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6:05

第34章 聰明的蘿莉

  耳熟吧?

  當然耳熟了,不太久之前,顏肅之就是這麼跟顏啟說話的。那個時候顏肅之丟下這句話就跑了,顏啟想抓都沒能抓得到他。

  眼下……

  顏神佑踩著個樹枝、抱著個樹幹,還扭頭往下看,一邊看還一邊放話。顏肅之就仰著個臉,跟他閨女練對眼兒。

  真是風水輪流轉!

  有這麼個閨女,真是夭壽!

  姜氏總算沒有昏倒,而是扶著阿方的手,對顏肅之顫聲道:“郎、郎君,先先別嚇著她,將她哄下來是正理。”她沒教過爬樹啊!這都是撞了什麼邪了呢?還有那句話,這又是哪兒學來的?

  那邊她老公跟她閨女還在對峙。

  這情景彷彿到了非洲草原,花豹躥樹上了,獅子守樹底下。上面的固然下不來,下面的可也上不去。獅子武力值比較高,可一旦對手躲樹上了,它就沒轍,因為他沒點爬樹的技能點。

  沒錯,顏肅之他不會爬樹!

  小時候的顏肅之是個老實孩子,就算認真學習了,他好歹也算是個貴公子,學文學武,就是沒學過爬樹!這不,就乾瞪眼了……

  姜氏就養了這麼一個孩子,自然是寶貝得不行,顫著聲兒哄閨女:“神佑,你別動。”又讓阿圓和阿方去扯了被子來,喚幾個婢女理著四角,擱樹下準備接顏神佑。

  顏神佑抱著個樹,有點累,但是還是不敢下來,她怕被她爹給人道毀滅了。沒錯,顏肅之這貨長得相當能看,可在閨女眼裡,他還是個時不時抽風的中二病。就沖他剛才衝上來那勢頭,但凡能容忍一點,顏神佑也不至於跑樹上來了。想表現出一點父愛關懷的顏肅之,他遇到了跟他病友的倒霉舅舅一樣的問題——信用記錄太差,別人不信。

  可他急呀,一看姜氏居然安排得很不錯,對姜氏道:“我去揪她下來,你帶人接著她。”

  姜氏只得點頭,道:“你、你千萬別嚇著她,她還小。”

  顏肅之心說,這都TM誰嚇誰啊?老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會爬樹的女人好嗎?這可真是開了眼界了!

  閨女躥樹上了,當爹的不會爬也得現學。顏肅之外袍一脫,袖子一卷,開始練習爬樹。樹皮粗糙,還有點硌手,腳上鞋子也有點滑了。就在顏神佑擔心他的目光中,他又滑下去了。顏神佑鬆了一口氣。

  眼看顏肅之不多會兒似乎能爬上來了,還已經爬到半截了,阿圓忽然道:“去搬個梯子來呀!”

  顏肅之&顏神佑:臥槽!

  前者心說,你不早說?後者心說,這還是我隊友嗎?

  梯子搬來了,顏肅之也滑下來了,捲袖子又要往上爬,他爬一步,顏神佑又往上爬一點。姜氏受不了了,樹越往上是越細的,萬一撐不住摔下來了怎麼辦?她連忙說:“郎君,先別爬了,別把她逼得掉了下來。”

  顏神佑聽著了,也說:“你你你,你別上來啊……”

  顏肅之就鬱悶了,他怎麼了啊?他什麼都沒幹什麼嗎?這丫頭一定是中了邪了,一定是受了不好的影響了。中二病最近受的驚嚇委實不小,智商也有一點不夠用的了,開始跟他閨女談條件:“你要做什麼?”

  “你先下去。”

  “你先下來。”

  “你先下去。”

  “你下來了我就下去了。”

  “你先下去,我再下。”

  父女兩個車軲轆話說了半晌,智商受到親娘DEBUFF標記的顏肅之讓步了。反觀顏神佑,這貨哪怕到了現在,她心理年齡都比這一對爹媽大。是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心理壓力的。

  看到顏肅之離遠了,她還慢慢踩著梯子下來了,一落地,就直奔她娘那裡了。

  好容易把人弄了下來,顏肅之居然沒有揍他閨女,而是說:“是不是沾上不干淨的東西了?把那牌子扔了,再熬安神湯給她灌下去。”

  姜氏深以為然,雖然她閨女一向不怎麼正常,但是不正常到爬樹,還是相當少見的。饒是顏神佑說:“我沒事兒。”這一對小夫妻還是難得有志一同地打回了她的抗議。

  在等喝藥的功夫,顏神佑敏銳地察覺出事情不妙。爬上樹已經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情了,哪怕沒穿之前,要是叫譚娘發現她爬樹了,也是揪下來暴打的命。何況是比譚娘淑女得多的姜氏?再說了,跑樹上跟顏肅之對峙,艾瑪,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幹得出來的。

  現在被揪下來了,腫麼破?

  她原本只想著,跑樹上,往後一指:“看三叔!”把她爹給調走的。結果爬樹爬得太投入,她把詞兒給忘了。現在顏肅之沒走,等她下來,他又回來了。

  顏神佑當下悄悄把手伸出袖子來,樹皮那麼糙,爬的時候沒注意,現在覺得疼了,手心情況相當淒慘!

  姜氏一看,原本要罰的,現在也不罰了。更有顏肅之說的話,就權當她撞了邪了。揪她下去洗手洗臉換衣服,回來喝安神湯。

  顏神佑就這麼硬被灌了一大碗的安神湯。

  喝完了藥,她有點想打盹。姜氏沒敢把她放出去,就放自己房裡了。聽顏肅之問:“那牌子呢?燒了罷!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麼?”

  姜氏低聲道:“人是阿家尋來的,孤身一人。想來阿家是有安排的了。”她原本是想命人尋這麼一個人來的,沒想到楚氏手更快,就指明了這麼一個人。這算命老頭兒就孤身一人,而且四處轉悠,跟楚氏、顏家,平素沒半點瓜葛。難為她居然能弄來這麼個完全沒有背景的人來。

  顏肅之舒了一口氣,擺擺手:“那便這樣罷。過兩日你便回娘家小住幾天。”

  姜氏小聲道:“過不幾日,便是我阿舅五十壽辰。”

  顏肅之道:“這個好!去!”說完,他又去書房了。

  阿方湊了上來,對姜氏道:“娘子,咱們尋的那個算命的……”

  “噤聲!”

  說話的人沒有想到,已經懨懨欲睡的閨女正努力克制著本能,豎著耳朵聽她們說話呢。知道她娘不是小白兔,她就放心了。

  顏肅之難得沒有往外跑,憋書房裡他憋了好幾天,忽然大悟——這干我什麼事兒啊?

  是啊,就算楚氏有什麼陰謀詭計,又能幹他什麼事兒呢?楚氏這個人,再恨顏啟,也不至於毀了全家。打擊顏擊、打擊顏老娘,都在自己家裡進行。哪怕顏啟疑似“納了同姓之妾”,這件事情,也僅止在不會擴散消息的人群里傳播。

  知道的人太多,傳揚開來,整個顏家都沒臉。僅限於自家知道,無法對顏啟父子進行有效威懾。一步一步,這個分寸,楚氏把握得很好。雖然事情是顏平之夫婦挑的頭兒,姜氏順水推舟,顏肅之還是覺得,幕後推動的人,就是楚氏。

  想到這裡,顏肅之不害怕了,卻又覺得十分無趣了起來。原來親媽什麼都明白,什麼都在計劃著,什麼都在掌握之中,卻獨獨故意忽略著他。讓他受這許多年的委屈,顏肅之相當不平。坑爹的是,楚氏不是顏啟,行為無從指摘……

  發覺他娘是最大的BOSS,且他無法反抗,他又接著中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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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這裡,喝完安神湯,又知道她娘有成算,她睡得很香。一覺睡醒,已到了第二天清晨了,這時才發現,事情還沒完呢。

  姜氏經過驚嚇,又看她有些傷,當時沒動她,專等她睡醒。

  顏神佑醒來的時候,待遇還是挺好的,洗臉、擦牙,喝蜜水。然後就被姜氏十分和氣地問:“你還記得昨天的事兒嗎?”

  顏神佑本來沒大清醒的,經此一問,馬上神清氣爽了!特別誠懇地懺悔:“阿娘,我錯了!我不該爬樹!”

  姜氏臉都黑了:“是你自己要爬的?”

  顏神佑心說,也沒人攛掇我呀?她誠實地點了點頭:“是我。我看阿爹衝過來的樣子很兇嘛~”說著,還頂著張嫩臉撒起了嬌來,“人家害怕嘛~我又沒做錯什麼!”

  這一回姜氏卻是向著顏肅之的:“什麼東西你都敢胡亂拿來玩?你爹是為了你好。”

  顏神佑小聲問:“那……阿娘……那吳家人其實跟咱家沒關係,是吧?”

  生了個不正常的女兒真是造孽!

  姜氏不得不含糊地道:“嗯。”

  顏神佑又問:“可,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吧?”

  她問得含糊,姜氏卻理解得明白,答得……也不得不明白:“除了趙將軍,只怕旁的人沒一個會深信不疑。”

  顏神佑秒懂。旁觀的人裡,能被糊弄的並不多,除了趙忠這一根筋,便是唐儀這個死中二,也知道這裡面有貓膩。姜氏選這些人,本來就是有考慮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會說出去。這根本就是一個局,目的就是直擊顏啟父子。

  姜氏還有些不好意思,她受到的教育裡禮義廉恥是佔了絕大部分的。這等陷人於危險、最後還搞死了好多人的事情,她雖然不後悔,卻不是不糾結的。

  顏神佑卻只是“哦”了一聲,作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穿越者,她自覺三觀還不算太歪,可也對這些“受害者”同情不起來。三房的挑釁就不要說了,便是吳家,也不是那麼無辜的。尤其算計她爹這種事,她爹再中二,那也是她爹!顏神佑這貨相當護短。

  所以她毫無節操地對姜氏道:“以德報怨,以何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姜氏:“……”

  姜氏的表情變得好了很多,然後,然後……然後她就緩緩地、緩緩地,從桌案下抽了條戒尺出來!“誰教的你爬樹?還學會小受大走了?”

  作為一個機智的小朋友,趨福避禍值得點贊,但是這些無賴的行徑,必須予以嚴厲的製止!

  然後顏神佑就又被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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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要去給楚氏請安,姜氏只打了她十下屁-股,就帶著她去上房了。

  到得楚氏那裡,卻見楚氏紅光滿面的,說話也十分和氣。此時柴氏、鬱氏已到,兩人皆自丈夫那裡聽到了轉播,心裡真是百感交集。姜氏雖有女兒安慰,心中仍是忐忑,忍不住對楚氏道:“是我魯莽。”

  楚氏微微一笑:“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顏神佑裝成聽不懂,她仰起頭來,看看她娘,再看看她阿婆,一副狀態外的樣子。楚氏摸摸她的頭:“阿婆這裡有好湯餅,神佑去熱乎乎地吃一碗,與你阿兄阿姊玩去罷。”

  將孩子打發走了,楚氏才說:“家裡不容亂人,你又何錯之有?少年人,血氣未定,戒之在色。有德君子,何曾好色?不止是你們的郎君,便是教孩子,也是這般教。”哪怕不是吳表妹,換一個人,楚氏也不會容她的。

  並不是天下的婆婆都好看兒子納小妾,覺得兒媳婦不許兒子拈花惹草就是不賢良的。恰恰相反,哪怕婆媳有矛盾,腦筋清楚的婆婆也不會做放小妾這種蠢事。一是為兒子身子,二也是為了家庭安定團結。

  這便是楚氏與顏老娘的區別了。

  至於姜氏用了手段,那又如何?沒一點手段,如何能掌家?楚氏縱不甚關心顏肅之,也不想這家裡生亂。

  楚氏這話有些庭訓的味道,三個兒媳婦一同起身領訓。

  楚氏道:“只消一心為這個家,你們做什麼,都可。我看你們也沒有蠢人,分寸便不須我教了。”

  鬱氏更敏捷些,笑道:“我們年輕,有不妥處,還請阿家指點。”

  楚氏微一笑:“憑誰,都重不過這個家。”

  三人一齊稱是。

  楚氏又問了三個兒媳婦近期的社交,她竟能記得柴氏侄子要過周歲,做姑母的要去看侄子抓周。姜氏的舅舅要做五十大壽,外甥女兒頂好攜夫帶女回家。兒媳婦三個,把這婆婆敬畏到了頭頂,只聽她吩咐。

  姜氏也順利拿到了批准,屆時可先回娘家一趟,小住幾日,再往舅家去。

  ————————————————————————————————

  姜家人已聽姜戎講了事情的始末,蔣氏只有一個觀點:楚氏十分之不好惹。同時,蔣氏對姜氏的行為也表示了相當的讚同。

  姜戎卻說:“她沒個兒子,終不是長久之計。”

  蔣氏道:“咱們在這裡急,又有甚辦法?她抹不開臉去,又覺得有了神佑,也將此事看淡了。”

  范氏拿捏著問:“姑爺是怎麼想的?”

  誰知道中二病在想什麼呢?

  一屋子的人又有些灰心了。

  等顏肅之一家三口過來,姜戎招待妹夫,酒蓋住了臉,就問顏肅之:“我這妹子,在府上沒惹什麼禍事吧?”

  顏肅之含糊地道:“沒沒,挺好。”

  姜戎道:“那她……你看可還行?”

  “嗯嗯。”

  “那——你們再給我添個外甥唄。”

  “呃?嗝——”顏肅之傻眼了。這中二病已經默認了跟老婆是“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的友好小伙伴,這些年過來了,也看順眼了,往事如煙,他最近頗覺滄桑,也不去計較了。可這不代表他想睡老婆了呀!已經習慣不去睡了好嗎?再要去睡,多不好意思啊?

  這死無賴他再打一個嗝,兩眼一翻,裝成醉死過去了==

  姜戎恨得想掐死他!

  顏肅之也很苦逼,他是真的習慣了好嗎?對著老婆,他有點下不去手呢。坐牢似的在姜家住了兩天,期間,伙食相當不錯,酒也給他了。他卻吃得不香、喝得不好,只盼著姜氏舅舅的壽辰早點到,拜完了壽他好回家。

  到了壽辰這一天,顏肅之早早地爬了起來,洗漱完畢,錦袍一穿,又是一枚美男子。姜戎看了他,直在心裡嘆氣。連蔣氏從車簾裡看到女婿絳衣白馬的俏模樣,也忍不住捶了搥胸口——憋屈的。看起來挺像樣兒的人,怎麼就不肯……再給她生個外孫呢?

  更鬱悶的事情在蔣府發生了。

  蔣氏也是名門,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姜氏舅舅現廷尉,正在現任上,賀客也是不少。大姜氏嫁的也是蔣家,便是從自家過來的。一行人碰了頭,男女分作兩撥,男的在前,女的在後,各開席。

  男的還好,女子這一處,就遇到不開心的人了。

  顏神佑跟著她二舅家的表姐姜安一起,姜安比她大上四歲,頗為照顧她,兩人各有乳母、侍女相隨。她大舅家的兩個表姐比這兩個更大一點,另有一個小圈子一處說話。三舅家的表姐遇到了周家的人,過去招呼了。

  變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姜安牽著顏神佑的手,到一處玩耍。姜安曉得這表妹聰明,也不拿她當小孩子逗,就跟她說:“這是某家的某人。”與機智到沒有朋友的顏神佑不同,姜安出自世家,親戚遍朝廷,又長上幾歲,時有隨父母拜壽等舉動,倒是認得不少小伙伴。

  正說話間,卻聽到一個聲音拔高了說:“哎呀呀,不要過去!我不與田舍翁家同處一室!”

  顏神佑還不覺呢,她根本就不知道,這說話的是瞧不起她家土包子。

  這說話的人來歷也不算小,乃是尚氏之女。小女孩兒年紀不大,大約與姜安同齡,不到十歲的樣子。說話卻夠難聽的。

  這卻也不怪她,她家吃過顏啟的虧。當年顏啟起兵,缺糧,管尚家徵借,尚家只肯給一半。顏啟忍忍也就罷了,不幸趙忠來與顏啟匯合,趙忠也沒糧。顏啟就把自己的糧分給了趙忠一大半,又管尚家徵借。顏啟想的是,你家裡還有那麼多,借我又何妨?兵沒得吃了,打不贏仗,叛軍來了,你家不是一樣要倒霉麼?

  尚家想的是,我家底都分你一半兒了,你還想要?那我吃什麼呀?你來,亂軍來,這不都要破我家門麼?不給!堅決不給!

  扛上了。

  兵,是能餓得的麼?你以為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人民子弟兵嗎?

  一擁而上,把尚家塢堡都快拆散了架了。顏啟自認厚道,給尚家留了三百斛口糧,還打了個欠條。可你把人家修來自保用的塢堡給拆了好嗎?顏啟一走,尚家遇到了小股土匪——損失頗慘!

  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呢。至今只剩下一支,也就這尚小娘子的祖父,在蔣廷尉手下謀一廷尉平的官職,不大不小這麼吊著。

  姜安聽了便不干了,站起來與尚小娘子對峙:“你是此處主人家麼?”

  尚小娘子道:“主人家難道要自降品格,與這等,”伸手一指顏神佑,也不知道她哪裡打聽來顏神佑的來歷的,“下……”

  姜安果斷喝道:“在主人家裡說三道四,你果然是有教養!”

  尚小娘子便丟開了話頭,開始掰這個道理。這裡一吵鬧,自然引起了注意。蔣氏與姜氏本不擔心這個的,能過來拜壽、被引來吃酒的,都是能進來的、有點城府有點眼色的。誰又在此時鬧事呢?

  果然,成年人不鬧,小孩子鬧起來了。

  被喚到前面一詢問,尚小娘子是必不以自己無理的,時俗也是。士庶實有天淵之別,雖有能一飛沖天者,可這界線,也不是這麼容易打破的。她將這士庶之別一經說出,連姜氏都面有愧恨之色了。姜氏是世家女,可顏神佑,她不是。

  蔣妻查氏原在與同輩婦人說笑,聽了此事,也不由尷尬起來。看著堂下正中,東面兒站著尚小娘子,西面兒站著姜容護著顏神佑,顏神佑的表姐們還在往這裡趕來助拳,她這話就不好說了。

  顏神佑小臉兒就脹紅了,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緩緩地將那點紅色壓了回去,冷冷地道:“文以載道。縱有麻紙,書輕薄之言,也不見貴重。”

  這話尚小娘子還沒聽懂,姜氏聽明白了,查氏也聽明白了。尚小娘子的娘,她也聽明白了。尚母本以女兒做得很對,正要發作,聽得顏神佑這般說,不得不咬牙收聲。

  查氏這才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休要戲鬧了,都去玩罷。”卻將顏神佑叫到身前,仔細一看,小姑娘生得真個顏色妍麗、明媚鮮豔。便對蔣氏笑道:“我看這孩子就覺得精神。”

  蔣氏道:“那便藉你多看幾眼。”

  查氏笑擁顏神佑,問她讀的什麼書、會什麼技藝之類,顏神佑答道:“隨阿娘讀書識字,閒時看阿娘紡線織布。”

  查氏道:“是這個道理。”

  蔣氏讚許地看了姜安一眼,就算她外孫女兒是土鱉,那也不能讓別人嘲笑了。血親就是要互相維護。

  那邊尚小娘子已被查氏的兒媳婦笑帶著下去了,吩咐拿茶果來與她吃,又使尚母去安撫女兒。

  來客裡傻子倒是不多,見此情形,也都開始扯話題,一時間又熱鬧非凡了。

  ————————————————————————————————

  待宴散,姜氏卻聽蔣廷尉說要見一見外甥們。蔣氏對姜氏道:“去見見你舅舅,神佑也該磕個頭去。”

  到了拜壽畢。蔣廷尉的重點果然是在顏神佑這裡,他老人家就問了小朋友兩句話:“文以載道?則世家何以貴?”

  答曰:“世卿世祿而已。”

  又問:“你家幾世?”

  答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蔣廷尉大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6:23

第35章 繼續成長中

  事前誰也不知尚小娘子會發難,以顏神佑這般年紀,能有這樣的表現,在眾人看來已相當不錯了。蔣廷尉等人覺得,顏神佑倒也不愧“神童”之名了。這卻並不代表蔣廷尉會以為顏神佑說的都是正確的,只是覺得在她這個年紀難能可貴罷了。其時以後顏家真能興盛,這就是個傳奇故事的開端,若不能,頂多能算是個機智小段子。

  於是,蔣廷尉誇一句:“初生之犢不怕虎。”一笑帶過。心內想的卻是,何其幼稚可愛也。當世家?誰不想做世家呢?如今朝上這群土鱉雷神,哪個不是野心勃勃的?不用過太久,只要過個二十年你再來看,能剩下幾家?世家哪是這麼好做的?還不是拼殺過來的?

  最可圈可點,無過於“世卿世祿”四字而已,小小孩童能明此理,實是比許多世家子都強。若是男兒,倒可觀其後效,惜乎為女。他外甥女姜氏也是不錯的,一著不慎錯嫁了,不是也憋屈了麼?便是姜氏的婆婆楚氏,觀其行事也是極有法度的,還是被個蠢丈夫給拖累了。

  當然,這個時候的蔣廷尉是萬萬沒想到,這小丫頭集顏肅之中二之精華,又經母親祖母之熏染,實在不是個正常的人類。

  姜氏嗔道:“休要說大話。”口氣裡卻頗為親暱。心中實覺女兒說得是很不錯的。

  顏神佑特別睜大了眼睛,讓自己顯得萌一點,對姜氏道:“可是我阿公已是驃騎將軍了呀。”

  姜氏這回是認真地瞪了她一眼:“輕狂了!”

  蔣廷尉卻來了興趣,朝顏神佑招手:“來來來,告訴我,你覺得你阿公是驃騎將軍了,很頂用?”

  顏神佑認真地道:“比旁的頂用。”

  蔣廷尉的笑容淡了一些,嘆口氣,摸摸她腦袋:“是呢,是比旁的頂用。”

  槍桿子裡出政權,這道理……只有明白的人才是真的明白人。別看小丫頭小,還真是會抓重點。尚家之敗,實由此。這要是個小子,說不定還真能“三生萬物”。真是有點可惜啊。

  如果等她長大了,她祖父死了……唔,完全可以娶來當孫媳婦!

  蔣廷尉愉快地打了個“以觀後效”的戳子。然後還認真地誇了她兩句,又對姜氏道:“童言無忌,興許她說的在理呢。我看她倒聰明,好好教導才是正理。”

  姜氏答應了下來,心說,你阿公就算是個驃騎將軍,他這麼不靠譜,還被(從身到心)打擊殘了,又能頂什麼用呢?

  顏啟現在要是沒用,還會活著嗎楚氏留著他,也不單是為了解恨三十年。顏孝之今年也不過三十歲,資本還沒有完全積累好,顏啟且得活著呢。

  這不,顏肅之夫婦回家的時候,楚氏還在勸那正在“病”著的顏啟:“眼見太子冊封在即,君此時告病,實是不智。”

  請冊太子本是顏啟近來得意的手筆,此時提起來,卻是有些不知以何等樣心情應對了。出了這等事,顏啟是被打懵了,有不甘,又有些不敢。心底是畏懼了,卻又隱藏著“我才不是娶了同姓”的想法。然而姜氏這一手太狠,請來了旁觀的,他實不敢再做出讓顏靜姝做太子妃這樣的遐想來了。

  不能當自家孫女婿的太子,還有什麼用呢?

  楚氏知道他這等有趣的心理,只當是看戲,對顏啟的冷臉也不以為意。早三十年她都不在乎這張冷臉了,現在哪裡又會在乎呢?她只要顏啟活到她需要的時候就可以了。如果顏啟活得難受,她只會更開心。她知道,顏啟且捨不得死。

  一個男人,但凡好享樂,就很少願意放棄這一切就死。所謂無欲則剛,顏啟的貪念大得沒了邊兒,怎麼可能拋下一切呢?顏啟捨不得死,就得窩囊地活著。

  果然,過不幾日,顏啟又沒精打采地爬起來去上朝了。皇帝還比較關心,問他:“你這是怎麼了?”

  顏啟的理由也挺充分的:“臣母上了年紀了,病了,臣十分憂心。”

  顏老娘前番病了,楚氏給她要請御醫呢,皇帝也是知道的。於是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對這位大功臣道:“既如此,你且將旁的事情放一放,總是國家漸定,你該多多盡孝才是。”又要派御醫,又要賜藥材。

  顏家現在這種氣氛,顏啟哪敢讓御醫來呢?只說:“是老病,多少郎中看了都這般說,前番蒙賜御醫,也是這樣說。將養即可。”順口又幫顏平之請了假,說要讓他侍疾。

  皇帝也痛快地批准了。

  他這神來一筆,弄得顏孝之也不得不跟著請假。祖母病了,嗣孫不侍疾,讓庶弟頂上,這不找抽呢嗎?楚氏不免要給顏啟再記上一筆。

  唯有顏肅之,他至今還是個白丁,似乎也找到了不做官的樂趣了,有官他也不去做,皇帝也拿他沒辦法。到瞭如今,反倒是他的生活沒受到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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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受到的影響卻頗大。

  姜氏回家,向婆婆稟了壽宴之經歷。楚氏聽尚家小娘子挑釁,頗有些羞怒,及聽姜氏說:“神佑這個孽障,當時就回了口,真是該教導她文靜些了。”便問顏神佑說了什麼。姜氏據實以告。

  楚氏曲起手指,指節敲著憑幾:“就是這樣啊!”又十分惋惜地看了姜氏一眼,再想想顏神佑,深覺次子走了狗屎運。這麼好的資源不知道運用,整天就知道發瘋。楚氏頭一次開始考慮,是不是得讓他們再生幾個孩子才有利於家族繁榮?

  顏神佑這裡,楚氏也投以了極大的關注,當時便命侍婢:“阿長,取我書房案上那軸帖子來。”

  阿長身量很長,名字取得相當寫實。她自幼跟隨著楚氏,於楚氏的事務知曉得頗清楚,去了就拿了來。楚氏對姜氏道:“神佑該習書了,不要隨意教了,若有訛誤,再改了也耽誤事。必照法帖來寫。”

  姜氏一看,也不推辭,謝過了婆母,接了這字帖。又請教婆母:“不知現在當教她什麼呢?”

  楚氏道:“習字,讀書,遊戲也不要忘了。來年春天,可學琴。學有餘力,教她讀史。”

  前幾樣姜氏都想到了,讀史一樣卻還不及,聽了之後心中微凜,叉手稱是。

  楚氏見兒媳婦受教,微一點頭,緩緩閉上眼。姜氏見機便告退了。

  回來就揪來了顏神佑,左右一打量:“你也不小了,該正經上課了。”

  顏神佑頗為開懷:“阿娘要給我請師傅啦?”

  請你的大頭啊!怎麼可能?你覺得有博學之士肯來顏家當家教教師嗎?#想太多#

  姜氏將臉一板:“怎麼?我還教不得你?”

  顏神佑連忙說:“怎麼會~我還怕有了先生來,每天能見著阿娘的時候就少了呢。”

  姜氏聽著她這話,也繃不住露出一絲笑,又嚴肅地道:“巧言令色。”

  顏神佑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搖著姜氏的袖子道:“阿娘笑了就行。”真是將巧言令色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姜氏再忍不住,將她抱個滿懷:“你阿婆很看重你呀,你要好好地學,要爭氣,知道嗎?”在姜氏看來,以楚氏的智慧,只要顏神佑做得好了,必不會坑了顏神佑。哪怕顏肅之不討喜,也不見楚氏坑過親兒子。

  顏神佑聽親媽這麼一說,一個哆嗦:“我阿婆說什麼了?”被BOSS點名,這是要掛的節奏啊!

  姜氏拍著女兒的背,輕聲道:“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你阿婆很好。”

  顏神佑有點結巴地道:“是,是,阿,阿婆是挺好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姜氏道:“你先與阿蘭她們玩罷,阿娘給你備筆墨。”

  顏神佑抽抽嘴角,帶著“我馬上要上學啦”的愉快心情,找阿蘭她們玩去了。

  雖然阿蘭是分給她的侍女,都在她跟前呆了五年了,她與阿蘭等人相處的時間其實甚少。她年紀還小,每天睡得不少,有空得跟著姜氏學習,閒下來要聽阿圓嘮叨。阿蘭等人頗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現在顏神佑終於長大一些了,要有些娛樂活動了,她們自然是樂於奉陪的。

  顏神佑在踢球,大家閨秀其實不是靜坐的,寶釵還會撲個蝶呢。顏神佑踢的也不是皮球,乃是竹蔑編的個圓球,在裡面掛幾個銅鈴鐺,一滾就響。四個侍女站四角,把顏神佑給圍在中間,互相傳著球。這讓顏神佑有一種“我也是副本BOSS了”的錯覺。

  姜氏說是給顏神佑準備筆墨,其實也不用她動手,下令去庫裡取家甚的時候,她就帶著阿方、阿圓在那兒看著。看著女兒這麼活潑,姜氏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她以往總擔心顏神佑因為家庭環境的原因抑鬱,這對女孩子來說並不好。現在看她開朗,姜氏反而高興。擔心的是——會不會太開朗了?爬樹什麼的,跟親爹拌嘴什麼的,略過了呢。

  正欣慰地看著,阿方與阿圓卻使了一個眼色。尤其是阿方,心裡一直壓著件事兒——姜氏沒個親生的兒子,不是件好事兒。當下兩個人又舊話重提,姜氏卻沒有了上幾次的鬆動,反是有些羞惱地道:“此事不要再提了!”

  想來姜戎上次試探弄了個沒結果,當然要告訴母親妹妹。這等羞於啟齒的陰私之事,當然是自家人關起門兒來小聲說的,阿方、阿圓都不知道。然見姜氏如此,卻也只得不提——都暗自納罕,這是怎麼了呢?明明之前態度鬆動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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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還不知道,她娘已經決定一心一意撫養她一個了。她玩了一陣兒,阿蘭給她打水洗臉,她還在那兒樂呵呢,明天就能上學了,真是太開心了。

  到了第二天,她才知道,上學這個事兒吧,它是有利有弊的。

  比如……坐姿。

  以前顏神佑還小,那麼大個團子,胳膊腿兒像藕節一樣,讓她學跽坐,她也只能一坐就趴地。而且以前不用寫字兒,不需要保持什麼正確姿勢。只要她站得正一點,被姜氏攬在身前教認字就行了。要用到坐的時候呢,只要她是“坐”在地上的,姜氏也不會狠管她——身體條件在那兒了呢。

  現在要學寫字了,就在先學會跪坐。

  顏神佑當場就傻眼了。【臥槽!臥槽!這麼坐下去會成蘿卜腿的啊!還會長不高啊!沒聽說鬼子喝個牛奶、坐個椅子下一代人均身高就高了一二十厘米嗎?】

  她決定跟她娘談這個問題:“阿娘,這麼坐難受啊!”

  姜氏雖然疼女兒,卻從來不是個無原則的人:“習慣了就好。”

  顏神佑道:“會把腿坐扁的啊。”

  姜氏怪異地打量了她一眼:“誰教你有這些古怪念頭的?”她開始十分懷疑,這閨女越長竟是越像顏肅之的不著調,是不是丈夫作了什麼妖法了。

  顏神佑苦哈哈地道:“想也知道啊。”

  姜氏道:“大家都這麼坐,你就老實學著罷。”

  顏神佑道:“大家要是都錯了呢?”

  姜氏冷了臉:“休要胡說,老實學!”

  然後她就發現,她閨女成了個坐不住的孩子,坐不多會兒,就說腳麻。強令她侍著,不多時就撲地,然後苦兮兮、淚汪汪地道:“娘,腳麻了。”

  姜氏長這麼大,沒出門子的時候也見過侄子調皮,嫁了之後認識了顏肅之這個中二病。可無論哪一種,抽風的時候都不像顏神佑這樣為了“不跪坐”而抗爭的。姜氏覺得,必須由此入手,治一治她的脾氣了。有個性是好,但是對一顏神佑來說,還是不要太出格比較好。

  阿蘭等聽著顏神佑與姜氏的爭執,忍不住低頭而笑,她們倒是覺得小娘這樣活潑,挺有趣的。阿圓卻另有主意,上前勸顏神佑道:“小娘子看,阿蘭她們也要這麼坐的。”

  阿蘭:“……”

  然後顏神佑再上課,後面就一拖四,跟著四個陪坐的。

  顏神佑一看此路不通,倒也不再跟姜氏多爭執,然而除了上課,卻又不肯坐了。姜氏卻是一心要治一治她的脾氣,免得她變得跟顏肅之一樣。每每壓著她坐著。顏神佑每日里裝可憐、扮可愛,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弄得姜氏怒道:“就為了腿好看?哪裡用看你的腿啦?你的心思都放到什麼地方上了?”

  說得顏神佑一愣,是啊,又不用穿短裙。不過她反應也快,張口就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麼能隨便弄得不好看了呢……”

  完了,完了,壞嘍,壞嘍……看到她爬樹上說“小受大走”的情景又在姜氏的眼前浮現,場景是那麼的鮮活。

  姜氏眼前一黑:“你給我過來!坐好!”

  顏神佑這點眼色還是有的,她又過來坐了。說實話,她現在還真是不怎麼怕這對父母的。唯一讓她忌憚的那個,是楚氏。不過……氣壞了親媽,也不是為了子女應該做的事情。這……也不是原則問題……吧?

  顏神佑又委委屈屈地坐了回來。

  姜氏也不得不跟她繼續講道理:“凡人,當行止有度,不可過於特立獨行,你平日里不守禮,難道人前便能做得好了?”

  顏神佑怏怏,只得答應一聲:“我聽阿娘的。”

  姜氏道:“你若不慣久坐,不會稍動一動?”

  顏神佑眼前一亮!

  姜氏沒好氣地道:“不認真學,就不教你!”

  顏神佑吐了吐舌頭,又坐正了小身板兒。

  姜氏終於忽悠成功,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女兒折磨得長白頭髮了。又再三叮囑:“於你阿婆面前,萬不可如此了。”

  顏神佑趁熱就滾到了她懷裡:“我跟阿娘最親了,就在阿娘面前這樣,嘿嘿。”

  被姜氏一巴掌糊在口鼻上:“看到你就來氣,坐好了。來寫字兒。”

  姜氏握筆的姿勢很正,書法雖算不得十分好,卻也工整秀麗。案前放書幾,展著楚氏給的字帖,案上放著白紙,姜氏來教女兒握筆。顏神佑正式開始了她的小學生生涯。讓她沒想到的是,姜氏給她安排的還有歷史課,這個最讓她驚喜。

  姜氏看她這個樣子,心道,還是阿家安排得好。

  顏神佑識字頗多,但是真正寫過的字卻極少。姜氏從最簡單的字教起,每旬只教幾個字,卻讓她反復地寫,直到寫得有些模樣了,再教下一批。同一個字,連著寫二十遍以上,都會覺得這不是個字了。顏神佑寫得兩眼蚊香,姜氏卻不為所動。反而說:“有些事,聰明是不管用的,刻苦才有用。老實與我寫,否則我認得你,家法不認得你。”

  顏神佑:……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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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除了跪坐之外,姜氏給的課程顏神佑還是相當滿意的,每日里學得認真。有時候下了課,她的眼睛還要往史書上看去。姜氏看了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書又不會跑,你去玩去罷。”

  遊戲,也是課程的一部分。時人之娛樂,比如飲宴的時候,也好玩些遊戲,這是社交,不能說樣樣精通,至少也要都知道。否則到時候別人玩做一處,你什麼都不會,那就傻了。

  姜氏現在開始教顏神佑投壺。

  這是飲宴時最常見的一種遊戲了,初時是男子在玩,後來漸及閨閣。乃是立在長頸圓腹的瓶子,瓶口不大,有耳。手持箭,隔數步,一支一支往裡投,投中多者為贏。規則十分簡單。

  顏神佑人小手小胳膊短力氣也比成人小,卻頗有準頭,十投里居然能有六、七中。姜氏十分詫異:這也能天生嗎?

  這也算是天生吧,反正顏啟箭術十分之好,能左右開弓、百步穿楊。到了顏肅之這裡,還刻苦練過一陣兒的連珠箭。投壺原自射箭演化而來,顏神佑如果有這方面的生物遺傳,還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顏肅之一次偶爾回家,看到顏神佑這般,卻也來興趣,投了一把箭,他嗖嗖全扔了進去,完虐了顏神佑。姜氏現在看他,真是沒什麼好臉,就端一張標準臉對他。倒是顏神佑,仰著個頭,十分氣憤:有這麼在小朋友面前刷存在感的嗎?上一回中二病跟她樹下對峙,居然沒有把她薅下來暴打,養肥了她的膽子。

  顏肅之見閨女看著他,忍不住有點頭疼,他對一個會爬樹(他現在還不太熟練這個技能)的閨女,真是無端覺得壓力很大。可是要這麼走了,又會很沒面子,於是他沒話找話地說:“要不要學射箭?君子六藝喲。”

  這種爬樹我不行,射箭你不行的口氣……顏神佑果斷地道:“好!”必須好,凡能不用坐成蘿卜腿的,都是大好!

  顏肅之看著閨女亮晶晶的眼睛,居然生出一點……自豪感來。爽快地答應了:“我給你找家甚去。”

  顏神佑順竿爬,接著問:“每天教多久?”

  顏肅之道:“那……半個時辰?”說著還打量了一下她的小細胳膊小短腿兒,這麼丁點兒,能撐半個時辰嗎?

  顏神佑大喜:“不反悔?”

  顏肅之最恨有人瞧不起他,拍地道:“你別哭鼻子。”

  父女倆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姜氏:……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呀!

  然而顏肅之決定了的事情,姜氏要反對……那也得這個中二病肯聽呀。於是顏神佑如願以償,踏上了文武雙全戰鬥力滿格的美少女戰士之路。

  顏神佑的課程相當地充實,雖然旁人眼裡是驚嚇了一點,然而她本人卻很喜歡。儘早攢夠資本,對她來說是現在的首要任務。顏肅之這裡呢,在“教導”女兒的過程中,似乎也找到了一點點久違或曰從來沒有感受到的滿足感。顏神佑這裡呢,依然對顏肅之持一種懷疑態度,然而本著“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的原則,她也跟顏肅之上體育課去——能讓他少出去鬼混也是好的啊。

  一時之間,二房居然倒像個正常的家庭了。

  在此期間,顏神佑也跟著姜氏去看望顏老娘。顏老娘如今臥病在床,連扶她出門透氣她都不肯,似乎見到陽光就害怕。身上的首飾也都除了,人也沒有初見時教訓楚氏時的精神了。一把白髮堆在枕頭上,看著十分淒涼。

  姜氏雖覺這老人不講道理,眼前她這樣也忍不住心軟了起來,她還有些個心虛。伺候起顏老娘來分外盡力,顏老娘似乎有些不大待見她,對柴氏卻尤其好,每說:“帶大郎來見我呀。”

  這個大郎卻是柴氏的長子顏希賢,可顏希賢如今已經出去上學了,再小一點的孩子,真不敢帶來見顏老娘。顏老娘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了,成年人見了都有點害怕。結果,過不幾日,柴氏也來不了了——她要生了。

  顏老娘卻不生氣,反而念叨著:“生了好,生了好,百子千孫。”

  對著這麼個人,哪怕她十分冷淡,姜氏也沒辦法生起氣來,轉而盡心地伺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6:44

第36章 都是錢鬧的

  卻說顏老娘一直臥病在床,前朝后宮許多活動能沒能參加。年前在冊封太子之前,皇帝先將皇長子之生母水美人晉為貴人。這本是個熱鬧事兒,以顏啟之“大功”是全家都應該光彩出席的,可家里女眷裡,打頭的顏老娘卻病了。正好,顏肅之死活不肯做這皇帝的官兒,姜氏自己也沒個品級,不用進宮,就她照顧顏老娘了。

  顏老娘是不大喜歡這個孫媳婦的,沒別的原因,理由只有一個——咋不生個曾孫出來呢?老太太有個相當樸素的理念:生不出兒子來,一定是媳婦不對。

  可生出兒子來了的楚氏,她還是看不順眼。

  姜氏也不在這個事情上跟她爭執,爭什麼呢,怪沒意思的。這太夫人,連著顏啟、顏平之,都被她給幹掉了,失敗者有哀嚎的權利。如果太夫人好聲好氣跟她說話,她反而會不自在。這樣態度冷淡的,她心裡還好過些呢。

  太夫人著:“女人還是得有個兒子,不然在夫家也挺不起腰來,恁多家業,叫哪個來擎著?”

   姜氏在想:【不曉得郎君帶神佑會不會出差錯?今日阿家與阿嫂入宮,又是何等模樣?會不會與水貴人起爭執?】

  這水貴人的“貴人”可不是清宮戲裡沒啥地位的低級職稱。貴人一詞,自出現的時候起,地位是相當高的。本朝開國並不久,先帝今上都不是很講究的人,后宮次序也有些亂,直到米丞相以“后宮紊亂,是以皇子不生”為由整頓之後,才規矩了起來。

  按照傳說與附會星宿,皇帝有一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這其中的三夫人,便是貴妃、貴嬪、貴人了。

  原本皇帝是跟米丞相商量著,怎麼著也得把皇太子的生母給弄成個皇后吧?這樣冊封皇太子就名正言順了,對吧?

  可米老頭說了:“毋以妾為妻,且陛下無嫡子,皇長子為庶長,依禮法當立,何必多此一舉?”米丞相有一擔憂:這水貴人出自寒微,家裡也沒個像樣兒的兄弟,一朝弄成個皇后,怕外戚粗鄙鬧事兒。必須要在名份上卡上一卡,施加一點壓力。以後皇帝不在了,哪怕水貴人進位,朝廷也好轄制這外戚之家——真是用心良苦。

  皇帝不好在這事上爭執,且知這些個大臣好講個家世,便將這立後的事情壓下,專心準備這冊封皇太子的事兒。

  因有此一事,水貴人對大臣、世家頗有些記恨的意思。世家大臣們呢?一點為也不甩這水貴人,是皇太子親媽又怎麼樣?咱就不聽你的!

  這裡得更正一點,所謂外戚,被不被鄙視,也是要分時候的、分人的。比如,如果是世家女以家世、人品入選為後,那是一門貴戚,人人尊敬。如果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丫頭,以美色或者是運氣,簡單地說,裙帶,帶著一家人上升的話,那就要被鄙視個死。

  水貴人家的情況,顯然屬於後者。

  所以姜氏就有點擔心,怕到時候鬧得大家臉上不好看。如果楚氏覺得受到了侮辱,還不定會有什麼大會發生呢。到時候她怕家裡受影響,旁的還好說,二房裡這情況有點微妙。

  就這麼一個念叨、一個走神兒,一個早上就過去了。楚氏與鬱氏也回來了,柴氏預產期就在這幾天,楚氏與顏老娘都不讓她輕易挪動了。

  姜氏偷看看著楚氏,深覺得這阿家真是厲害,幾乎算是撕破臉了,還能規行矩步地來看顏老娘。還跟顏老娘匯報了情況,特別誇了顏啟:“還是將軍建言冊封太子的呢。等冊封太子的時候,將軍更有光彩。”

   顏老娘聽到兒子又做了件好事,眼睛才亮了一點。姜氏心說,您還真好哄。

  又說了一會兒話,顏老娘還念叨了幾句:“大娘呢?要生個大胖小子才好。”就睡了。

  楚氏一擺手,姜氏與鬱氏都跟著撤了。

  到得楚氏正房,姜氏不用她問,便將家務匯報。也沒有什麼事情,趙氏被關了,顏老娘不能動,家裡真是再清淨不過了。姜氏看楚氏面有倦容,識趣地捧一回茶便告退了。

  ————————————————————————————————

   到得自己家裡,顏神佑跟顏肅之爺兒倆正在那兒玩遊戲呢。

  也是顏神佑想得開,那是親爹,又不能拿去埋了,何況看著也挺養眼的。再者,顏神佑對顏肅之報以深切的同情,自打知道顏肅之被爹媽坑了之後,真是每天都給他點一根蠟燭。她是相當理解顏肅之的,顏肅之當時才多大啊?顏神佑上輩子在他這麼大的時候還叛逆過呢。

  雖然顏肅之現在還中二著,不過,顏神佑想,只要他別在自己跟前犯病,只要自己不是把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只當著平常認識的人相處,大約還是不錯的。

  顏肅之這裡呢,當老師當得上癮了,他的文化課水平其實比姜氏還要高一截的,只是平時不顯罷了。顏肅之的講解,顯然更合顏神佑的胃口。顏神佑就特別喜歡聽他講史,中二少年略憤青,用詞相當刻薄,常逗得閨女笑。有些批評世家的話,顏神佑也覺得相當有道理,還會附和一二。

  姜氏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父女倆都扎著袖子,往廊下欄杆上一坐。顏肅之兩條長腿,左腿隨意垂下,右腳踩在欄杆上,右肘抵著右膝,側臉看著坐在他左手邊兒的閨女。顏神佑這貨人矮短腿,兩手撐在身側,兩條短腿夠不著地,她前後盪著腿,也歪臉看她爹。

  顏肅之就覺得這小孩兒特別逗,看起來也挺順眼的,教東西也學得快,十分不費力,也就跟她玩。

  顏神佑正那兒套話呢,聽顏肅之有一搭沒一搭說:“你這一天到晚也沒個玩的,小孩子,多玩耍些才好。長大了你就知道了,學得多了,沒用。”

   顏神佑道:“還行。”

   “你又懂什麼?你老子我小時候比你還用功,現在有用嗎?”

   顏神佑很認真地說:“你要小時候不用功,不學這些本事,教不了我,我現在才不跟你一起玩呢。”

   顏肅之:“……”

   按照遊戲規則,現在輪到顏神佑發問了:“那阿爹你現在玩什麼?有趣麼?”

   問得顏肅之一怔,忽地有些訕訕。本來是挺有趣兒,後來發現他娘是個總BOSS,整得他爹十分之慘,深覺自己的道行完全不夠看,但是又找不到新的樂趣。這不,都無聊得開始教小朋友了。

  看她爹不說話了,顏神佑也不說話了,一轉頭,特別開心地跳到地上:“阿娘~”

   顏肅之看到姜氏來了,不知怎麼地,他就想到了之前被大舅子約談的內容,忽然生出一股……尷尬羞澀來。刷,他也跳到地上了,故作輕快地一撞袍角:“我去找唐大玩去了。”

   姜氏:“……”她先前心裡因吳表妹的事情誤會了顏肅之,也有些尷尬,不大好意思。可後來顏肅之對姜戎那個生孩子的提議裝死,弄得姜氏就不想見到他了。十分之羞恥!

  顏神佑眼睜睜看著她一對爹娘跟中學生早戀似的氣場,只覺得有些可樂,又覺得有些詫異——這算是,都有點意思嗎?雖然是當人閨女的,也知道在這年代沒個親兄弟不好,可她從來沒生出撮合這兩個人的事兒。不為旁的,就為顏肅之雖然其情可憫,可行為實在不靠譜。姜氏要不跟他好吧,還能平淡度日,要真把他放心上了,那不得愁死?

  這是怎麼能看上這麼個中二的呢?顏?

  當然不是!那必須是還有一點節操。

  不過姜氏目前能默許哥哥跟顏肅之談一談,已經是極限了,再進一步,是不可能了。是以姜氏就這麼、這麼,這麼放了顏肅之走了!

  顏神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倆證都領了,娃都生了,現在玩起曖昧小清新了嗎?可這男女之事吧,不是局外人能插得下手的,顏神佑只能眼睜睜看著姜氏放走了顏肅之,然後沖她來了。

  顏神佑連忙站好,乖乖牽著姜氏的手:“阿娘你累不累?餓不餓?餓了讓廚下給你拿糕餅,我讓他們溫著呢。天已經涼啦,要吃熱的。”

   姜氏嘴角一翹,丈夫看她不上,她還有閨女不是?於是也溫言道:“神佑長大了,懂事呢。”

   顏神佑毫不放過任何一個自吹自擂的機會:“我一直都很懂事。”

   “嗯,去練字吧。”

   顏神佑:“……”蘿蔔腿……

   姜氏低頭就只看到她一個頭頂,又黑又細的一頭柔軟的頭髮,姜氏忽然覺得能夠從這頭髮上看出顏神佑蔫蔫的心情,十分不厚道地笑了。牽著女兒入內,輕聲細語地哄著她:“神佑乖,眼下特立獨行於你無益。有你爹一個那樣的,就夠了。”

   顏神佑跽坐在秤上,仰臉看著姜氏:“阿爹那樣不好,我不像他。可我就是不想壓到腿嘛,難受。”

   “嗯?”

   顏神佑又蔫了,她並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知道規則,只是一想到有可能壓出兩條扁扁的小腿,她就覺得坑爹。姜氏有些無奈,又想,這閨女一向省心,就這一件事兒上堅持,愛鬧騰就讓她鬧騰幾天吧,倒好顯得活潑些。

  顏神佑就此躲過一套說教,在姜氏的督促下開始練字。習字是枯燥無味的,她卻漸漸找到了樂趣,這一筆重了,那一筆輕了,塗塗抹抹,十分可樂。

  姜氏看著她這個樣子,心裡也活泛開了。顏神佑在蔣廷尉家算是一鳴驚人,打開了局面,姜氏便分外珍惜,總想為女兒再仔細籌劃,謀個好前程。眼看顏神佑過年都六歲了,唐儀的兒子還是沒個影子,姜氏心裡就有些焦急。她還真動了一點要把女兒嫁回娘家的主意了,以女兒現在的樣子,想來嫂子們不會過於挑剔。再看顏肅之,似乎也有些“名士”風範了。雖不十分門當戶對,也不算是過於痴心妄想。

  顏神佑寫得自己滿意了,放下筆,就看到姜氏在出呆。出聲問道:“阿娘想什麼呢?”

   姜氏下意識地一笑:“沒什麼。”

   顏神佑皺眉,難道是在想阿爹?這個……需要我幫忙嗎?

  母女倆腦電波差了十萬八千里,居然同時在為對方的“終身”思考了起來。

  還是姜氏先回過神兒來:“來,給你看個東西。”領著女兒到了臥房,取出一隻小妝匣來。

  這妝匣紅黑兩色漆,圖案線條流暢,打開蓋子,上一層是枚菱花鏡,下面是些格子,也有些放小盒子的,也有放梳子等物的。原來是個妝匣。

  顏神佑年紀小,腦袋上且戴不了什麼首飾。再小些就在姜氏這裡,每天起來了都是姜氏給她打扮,頭髮梳兩個揪揪。現在有自己的屋子裡,也不過是一鏡、一梳、一些彩帶、墜腳而已。頂天了加盒胭脂,好往眉心裡點。

  這麼全套的妝匣,這麼早就給配了嗎?顏神佑暗暗留心。

  身為女性,對這一切自然不會拒絕,開心地道:“謝阿娘。”

   姜氏道:“阿蘭她們幾個也學會梳頭了,以後叫她們給你梳來。”

   顏神佑道:“那阿圓呢?”

   阿圓帶你這麼大,人家家裡孩子都快不認識親娘了。而且只有一個兒子,不得再出去多生兩個嗎?這些個道理姜氏沒說太多,只說:“她也有家呀,家裡也有個小兒郎呢。”然後就對上女兒秒懂的眼神,姜氏有點……很沒成就感。

  顏神佑問道:“那阿圓還回來嗎?”

   姜氏這才打起精神道:“這是自然,她原是咱的人,能去到哪裡?”

   “呃?”顏神佑這幾年淨擔心爹媽擔心家庭擔心功課了,這方面還沒細想,現在一想,阿圓興許就是傳說中的世僕了。

  姜氏對女兒的原則就是,哪兒不會講哪兒,遇到什麼事解說什麼事,反正這閨女不正常,不用擔心她聽不聽得懂。經過姜氏解說,顏神佑才知道,阿圓的媽就是蔣氏的陪嫁,阿圓比姜氏大那麼幾歲,也就從小跟著姜氏。如果不是阿圓生了個兒子,那這孩子估計也是內定的顏神佑的陪嫁心腹。

  “還好,阿方家的孩子也長大了,比你大一歲,正在教導著,過一陣兒與你帶了來。”

   顏神佑:“……阿娘,阿娘只有兩個侍人嗎?”她就有四個呢,連上阿方的閨女,就五個了。

  姜氏笑道:“合用的都擺到眼面兒上嗎?我有事兒叫她們管呢?”

   “什麼事兒呢?”

   原來,姜氏的陪嫁頗豐,娘家人覺得她受了委屈,越發不肯在錢財上虧待了她,與了她許多田地房舍。也要取租、也要經營,自然要派得力的人。有已成親了的侍女,就夫婦兩人個一同為她經營一處產業。

  姜氏最豐厚的一處產業卻不是良田百頃,卻是煮鹽,這便交與自幼相伴的侍女夫婦來管。

  顏神佑眼睛瞪得大大的:“鹽?”

   “是,鹽,休要小看了鹽。熬出來,繳些稅,”說到稅,姜氏的聲音低了下去,“咱家現也不用繳甚稅,利潤豐富,足夠衣食。”

   “就自己販賣了?只要繳稅?沒人管?”

   “阿李會管。”阿李便是那管鹽的侍女了。

  顏神佑就呆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有木有?!鹽鐵難道不都是戰略物資嗎?不都應該是國家專營的嗎?即使被承包給鹽商,也要有鹽引什麼的吧?怎麼可能隨便你們去製、去賣?這國家還是國家嗎?[1]

   “那咱家產鐵嗎?”

   “銅鐵豈能隨便開採?不得政令,私掘有罪。”

   【那還好……】顏神佑突然就對這個國家的整體情況有了一個相當明晰的認識,對朝廷的水平,也有了一個相當準確的評估。這是一個朝廷有些權威,但是集權與控制並不很強的年代。所以,就算得罪了皇帝,只要你夠牛,完全無壓力。

  對戰略資源的控制力,直接體現出一個政府對國家的控製程度,一個連鹽都管不了的皇帝,嘖嘖。看來皇帝也沒那麼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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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這個看起來挺兇殘,弄得楚氏相當沒臉的皇帝,其實也沒那麼牛。當然,這只是相對的,相對於高度集權下的皇帝們來說。事實上,現在全國官兒最大的,還是他。

  就是這麼個官兒最大的人,眼下正在發愁。愁什麼呢?

  錢不夠花的了。

  雖然是個時常玩手段的皇帝,但是皇帝的日子其實……也有相當難過的時候。先帝在戰亂裡起兵的,登基沒多久,還不久休養生息,他就死了。今上和兄弟們一套亂打,然後又是清算,還瞧不起原先管理國家的這群人。反正又亂了好幾年。

  這國民經濟,想也知道好不起來。偏偏皇帝開始要抑制世家,這些傢伙一旦上了什麼狗屁倒灶的名冊,就特麼全家不交稅,還會鬧些隱田、隱戶,妨礙國家稅收!必須收拾!

  可沒用!

  破壞容易建設難,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皇帝任用的一起寒人,有幾個是有能力的,可更多的只好刮地皮。簡直要弄得民不聊生了,一年就出了四五次“暴動”。皇帝好歹沒算腦殘徹底,不得不起用了會管家的米丞相等一批人,勉強維持住了形勢,慢慢地恢復。世家也漸漸地複甦了,皇帝……也只有捏著鼻子認了。

  可米丞相也是世家,也不能狠狠地括隱不是?這世家漸漸恢復了元氣,接著挖國家牆角。為了維持國家的開支,加的那些個稅也減不了幾個——新興的如顏啟這樣的特權人物家庭人口增加,也要跟國家要好處。國庫裡的錢,那是真不夠花了!

  再加稅,也不行,再加百姓受不了,又得造反了。

  可冊封皇太子,不得辦個隆重一點的儀式嗎?皇太子的用器,它得是金子的吧?總不能拿銀子來代替吧?皇太子他外公家,也得給點錢、給點地、給點好處吧?還有,四夷來賀,也得給點甜頭吧?

  這將煮鹽的事交下去,也是米丞相的無奈之舉。為的還是收稅,私人煮鹽,販賣,國家收稅。說穿了,還是為了錢。

  就這樣,世家漸肥,可國家,真沒太多的錢吶!尤其皇帝還要養兵呢,總不能兵不養了,先給兒子辦典禮吧?這時節的冶煉水平也是有限的,就只能出產這麼多的黃金,你要拿個銀、銅來,它跟禮儀不符,看著不像個事兒。哪怕一時糊弄過去了,以後……照國家經濟這個慫樣,也沒錢換吶。掉漆露裡兒的用器給太子使?那多寒磣?此時皇帝開始恨自己沒兒子的時候花錢太過。

  皇帝愁,唐儀不得不跟他舅一塊兒愁一愁——這也是臉面吶!跟他病友一起喝酒的時候就念叨上了,顏肅之一看他這樣兒,順口就說:“要錢是沒有的,要糊弄過去還是行的。”

   唐儀一聽,有門兒,忙問:“他們也有說,用銅或銀之類做胎,外頭包金箔的,只怕掉了金箔之後難看。你有辦法?說來聽聽。”他還沒放棄給“兒子的岳父弄個官兒噹噹”的想法,到時候辦喜事兒的時候也好看吶。雖然他兒子現在還是沒影兒,可他就是上心了。

  顏肅之道:“用銅六、錫一,溶了,便是赤金之色。只不過生的銹卻是青綠色,也沒什麼,打磨去就是。”[2]

   唐儀問道:“真的? ”

   “當然!”

   唐儀樂了:“好!我去跟阿舅說去。”

   顏肅之嗤笑一聲:“急的你!”

   唐儀急匆匆跑去見他舅,把皇帝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可是有什麼事?”這個外甥從來不主動找他聊天,都是外甥他媽來,一來就弄得皇帝十分想死。可一旦不是外甥他媽來了,皇帝又擔心是他姐有事兒。

  唐儀嘿嘿一笑:“阿舅,我就說顏二有主意。”附耳過去輕輕地把這主意說了。

  皇帝一聽,問道:“果然?”

   唐儀聽了主意就來了,根本就沒試驗。但是作為一個講義氣的中二病,他對他的病友有著理所當然的信任:“不信就試,不應驗了就奪了我的官兒去!”

   皇帝敢嗎?當然不敢。所以,還是應驗了吧。

  將作那裡聽了這主意,倒是回說:“古法似有此金,可試。”一試,果然澆出一個土豪金來。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真的,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國家對於製鹽業的控制力並不很強。西漢時,還有著名的《鹽鐵論》就是討論專營專賣問題的,當然並不僅限於鹽鐵。國家對於很多物資的專營專賣都不是一開始就有的,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

  不過後來,豪強、世家興起,國家對鹽管的就弱了。鐵、銅、金、銀之類的礦藏還是把得很嚴的。當然,隨著中央集權的深化,鹽終於徹底收歸國家了,販私鹽的量刑很重。

  [2]這就是青銅。青銅器剛鑄出來的時候是土豪金,大家在博物館裡看到的,那都是生鏽之後的顏色。腦補之後,有木有覺得原來相當凝重大氣上檔次的文物,突然就充滿了暴發戶的氣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7:03

第37章 舅公要回來

  卻說,十一月裡舉國上下終於迎來了皇太子的冊封大典。這一天的大典頗為隆重,一應器物也相當地有範兒。朝臣們按程序還要往東宮裡拜一拜太子,到了一看,金光閃閃的。

  知道內情的都曉得,除了皇太子那大金印,旁的東西真金的少,土豪金的多。可這東西除了怕鏽蝕,其他的都好,還不怕有貪財的小宦官、護衛什麼的刮金粉哩。

  這事兒是發生過的。前朝末帝他爹,十分之奢侈,也不知道抽的哪門風,將住所的柱子上都鍍了金、包了金箔。丙寅之亂的時候,真個有亂兵刮宮裡御用器物上的金箔來的。刮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皇太子還是個小正太,由於爹媽長得都不賴,看起來也蠻可愛的。米丞相等人都覺得,這正太在自己手上教著,總比正太他爹要靠譜,不由生出輕快之感。看著小正太領到了上崗証,真是宮廷內外都山乎萬歲。

  皇帝立太子,照例大赦天下,又要賜百姓爵,賞女子百戶牛酒,等等等等。皇帝這裡,一看著兒子做了太子,大家都歡迎,內心是十分開懷的。也就不計較花掉的這許多錢了。然而眼角一掃,他又開心不起來了。他立太子了,召弟弟們回來,不幸弟弟們回來了,卻沒有一個是拖家帶口來的。單個兒回來有什麼用?還不得放回去?

  據皇帝所知,他這些弟弟,這幾年的時間內開枝散葉,又給他添了好幾個侄子侄女兒。這其中,又有幾個弟弟的兒女,算一算都過十歲了,還跟當地之世家、豪強訂了親。頗發展了一點勢力,並且,諸王出鎮,也帶了兵去,藩王又有守疆之責,還能募兵。這一點就相當不好了!

  得加強中央防衛了呀!不對不對,中央不算弱了,是得把地方的抽一抽了。

  這邊皇帝心在亂飛,底下的人也沒閒著,都想著怎麼分利呢,真是熱鬧極了。

  等皇太子冊封之禮成,東宮各職位也確定了下來。除了六位老師,兩位中庶子分別是鬱陶的兒子鬱成、姜戎的大舅子範衡,尚有許多人也在東宮插了一腳。比如太子洗馬,本次滿員十六個,世家搶了十個走,這還不夠分的。剩下六個歸了土鱉,清遠侯的孫子、顏啟的外孫,他那麼大點兒年紀,也搶到了一個——因為年紀小,待上崗。這裡面還有新太子虞喆小朋友的表弟,水貴人的娘家侄子。

  總之,最後是達到了一個平衡。

  這太子立完了,皇帝卻又想起他另外兩個兒子來了,皇帝不止一個兒子,除了皇太子,另外兩個也是他的骨肉。冊封太子之大典一結束,便封次子為齊王,三子為趙王。接著便又是亂哄哄地為二王配屬官。一氣忙到了過年。

  正旦朝臣的賀表,都要多寫一份給皇太子的了。

  然而驃騎府裡要憂心的卻不是這一件事情,寫作文唄,寫不出來還能找槍手代寫。比較為難的是——大年初二,出嫁女兒回娘家,要不要放趙氏出來呢?要照著顏孝之弟兄幾個的意思,不弄死這貨就算不錯了,還放呢。可誰都不能在這個時候代做這個主。

  顏孝之親自去請示楚氏,楚氏一揚眉毛:“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她生孩子體弱,一直病著呢。趙豬知道端底,還能打上門來不成?”

  事情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到得全家吃團圓酒這一天,顏平之出現了,趙氏可再也沒有出現。楚氏倒是把顏平之的女兒們都叫了出來,一一地問都學了什麼,表情端的是慈祥。真是把顏神佑給嚇了一跳:高手,給跪。

  除此之外,這一個年過得真是十分太平。哪怕顏啟黑著一張臉,也不能破壞大家的好心情。顏啟此時早已感覺得到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張巨大的網裡,可是事情他已經做下,後悔……也來不及了!

  更讓顏啟覺得悲涼又震怒的是,年假結束,皇帝就歡天喜地地宣布:他要給皇太子擇妃了。

  朝廷內外自是一陣喧騰。

  顏啟四顧一看,原本內定的太子妃顏靜姝,當著許多親友的面,獲取了一個亂家的娘、一個同姓相X生下來的爹,這兩個相當不容易的成就。連候選人的資格都沒有了,只要顏啟敢報上去,估計……會有人打小報告的。比如姜戎。

  讓顏啟沒想到的是,皇帝根本就不會搞海選,而是直接選擇了他中意的人。

  皇帝對他這個兒子,可真是盡心盡力了,為太子定下的太子妃,乃是米丞相的曾孫女兒。小姑娘比皇太子大上足三歲,保證了太子一長大,就能結婚,就能開枝散葉。

  另一個扼腕的人就是越國長公主了——唐儀的長女,只比皇太子小上那麼幾歲,正正好的親上加親。至於輩份什麼的,那能當飯吃嗎?

  可皇帝偏偏選中了米老頭的曾孫女兒。這事兒,大家一想,倒也好理解:還得指望著米老頭兒拉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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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氏一得到這個消息,便囑咐顏孝之:“你爹是沒用了,你往丞相府里道賀時,切記使一眼色與米丞相。尋無人處,對他說,毋忘舊時人。”

  顏孝之:“=囗=!啥?”

  楚氏鎮定地道:“你舅舅是時候回來了。”

  顏孝之呼出一口氣,猛地想起,這米家和楚家是有關係的。米丞相跟他外祖父,兩人的母親是表姐妹。這關係看著遠,實則情份不一般,不外是出嫁女兒死了丈夫,帶著孩子回娘家居住。做舅舅的待外甥、外甥女一如己出,教導成人還給訂了好親事。兩邊關係就一直很好。

  再思如今之情勢,諸王在外,且各與大將有些勾連,弄得皇帝連一些老兄弟都不敢很相信了。果然手握重兵的舅舅,是與諸王沒什麼深厚牽扯的。依皇帝的尿性,把他舅舅調回來,再給個高一些的官職,還真是可行。

  如果提建議的是米丞相,皇帝答應的概率更會大大提高。

  想明此節,顏孝之連忙應允,卻又說:“阿娘……有辱家風的人,不能留。”

  楚氏微微點了點頭。

  顏孝之長長一揖。

  自顏孝之賀完米丞相回來,第二天,米丞相就上表,認為太尉這個職位也空缺也很久,應該有人來填一下了。他推薦二十幾年前就不計個人得失,離開繁華的京城,紮根“偏遠地區”的楚豐。

  楚豐,就是楚氏的哥哥,顏孝之兄弟的親舅舅。

  皇帝……他準了!

  當即派了顏孝之出這趟公差。一來一回得小兩個月,據說楚豐還跟朝廷討價還價。他雖然想回京,但是對於賣命的差使,那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的。皇帝這邊呢,跟米丞相都希望他回來,最好是帶點精兵回來。萬一皇帝死了,藩王造反,他也好頂上。楚豐又要跟朝廷要糧草,朝廷剛花了一大筆錢,不免要哭個窮。

  這扯皮一扯,就扯到了七月裡。顏神佑六周歲都過了,楚豐才決定了行程。他表示,他在搞軍屯,只能帶一半的人進京,還得等秋收過了之後才能成行。麻煩朝廷給他的將士準備點過冬物資。

  皇帝……皇帝捏著鼻子答應了。不答應也不行,以皇帝的脾氣,楚豐要是塊好啃的骨頭,早活不到現在了。這是真?用實力說話,皇帝也拿他沒辦法的。

  連帶的,顏府也熱鬧了起來。須知楚氏的兄長離京二十餘載,原本的宅田雖不說荒廢,也是乏人料理。又有生活上各種不便,必得先準備好了。楚氏離得最近,最順手,不免要代為安排打點。連府裡的兒子、兒媳婦,也跟著忙碌了起來。

  姜氏因有任務,便佈置下了練字的功課給顏神佑,又擔心她要犯強,不肯老實跽坐。哪知這顏神佑近來卻安靜得有些過份,姜氏又擔心起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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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顏神佑自打知道這個朝廷連鹽都沒辦法實行專鹽之後,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囧囧而無神的狀態。突然就覺得皇帝沒有那麼高大上了,突然就覺得這國家最後會亂了……

  最近兩天,姜氏就看到她那見天兒鬧著不肯安坐的閨女,十分老實地抱膝沉思。除了體育課之外,顏神佑就在那兒腦補。朝廷控制力不行,世家又開始恢復元氣,還有新興的草根比如她們家手握兵權的……這根本就是要亂的節奏啊!

  如果朝廷繼續軟弱下去,遲早還得有一場大變故。如果朝廷強硬了起來,要收回利益。呵呵,還是得大打出手,鹽是幾乎沒成本但是絕對高利潤的東西啊!取自海水,要神馬成本啊?這樣好的買賣,擱了你,你願意讓出來嗎?再有,一旦朝廷強硬了起來,這些手裡有兵的世家啊、在大將啊什麼的,那就是要被削的對象了。此外還有各種挖國家牆角的特權……

  她已能預見一場大亂……

  終於,在顏神佑腦補出烽火連天來的第三天,姜氏果斷干預了:“不想坐著你就出去走走吧,無心習字,硬坐著也無進益。只別靠近三房,那裡不是好人。”

  顏神佑思索著“出去走走”和“三房不是好人”之間的因果關係,姜氏還以為自己沒說到閨女關心的話題上去。有個不正常的閨女,真是傷不起。所以姜氏又說:“近來你爹有事,怕要忙,這兩日不能與你一道玩了。”

  顏神佑卻不是一個你說什麼她就聽著的人,尤其對姜氏,她是習慣了發問的:“我爹有什麼正事?”

  這話問得十分之誅心。

  姜氏嘴角一抽:“是朝廷上的事兒。”

  顏神佑就更想知道了:“我爹不是官兒呀,朝廷上的事兒,怎麼會找他?”一臉“你別驢我”的表情。

  姜氏不得不小聲說:“你小孩子家,不知道的,是家裡親戚的事兒。”

  “哈?”顏神佑一聽“家裡親戚”四個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是三房又出事了嗎?”

  姜氏想了想,還是對她道:“你楚家舅公要回來了。”

  “哈?”顏神佑停了一下,才想到這楚家舅公是誰。那不是阿婆的兄弟?她聽說過,她阿婆楚氏家族很大,親兄弟就有好幾個,最厲害的當數很久以前帶著全家從京里跑掉的那一位老大。當然,也可以叫他大佬。因為他不但帶著全家上百口人跑掉了,還帶著好幾千的部曲。到了外地……那地兒還有他們家的勢力,養到現在,手裡的兵得以萬計。弄得皇帝都沒辦法收拾他,只好通過噁心楚氏來敲打他。

  姜氏在她面前只提過一回,恐她忘了,不免又說了一遍,且說:“這事你不許……”

  “我不說出去,真的。說出去舅公就回不來了……”顏神佑飛快地接口。她娘牢記她外婆的教導,每有“不得不告訴她,又不能讓她說出去”的事情的時候,就會綴上這麼一句“你一說出去,就……”

  顏神佑已經會背了。

  姜氏拉住了她:“你聽話,啊,只要你爹走了正道兒,哪怕他不能天天陪著你,娘也給你找好師傅。”

  顏神佑心說,這不雞對鴨講嗎?誰擔心沒師傅了啊?我已經過了“缺失父母愛就要變態”的階段了,好嗎?變態的是你老公啊。

  但是這話不能說出來,只得悶悶地道:“嗯。不過我想學點旁的。”

  姜氏巴不得她轉移注意力,忙問:“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騎馬!”逃命的技能必須學一點!顏神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狠攢逃命技能點,爭取在未來亂世里活下去。呵呵,誰說不會亂,她糊誰一臉麻辣小龍蝦。

  姜氏:“……也行,現在天寒,開了春的吧。”給她找點事做也不錯。

  “行,那可說好了。我還要學擊劍。”

  姜氏笑道:“那是男兒郎學的,罷罷罷,你想學便學罷。”反正耽誤不了正經功課。

  顏神佑以憂國憂民的姿態,跟親媽討價還價,得到了許多優惠條件,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蹦蹦跳跳地跑到庭院裡:“阿蘭,我們玩罷~”

  姜氏看到她又活蹦亂跳了,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楚豐要回來了,楚氏娘家人重又抖了起來,整個驃騎府的嫡係都歡樂開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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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顏神佑還是有一點預言細胞的,在她跟姜氏的對話之後沒幾天,朝廷上就發生了一件跟三房的關係的事情。

  有御史了一本,參的是顏啟這貨,他把亡妾的親屬接到府裡來,還要從大門進。長史等不讓進,從側門兒裡進了。然後就長住了!這是不對的!顏啟辦事太欠腦子了!

  原本御史也是不敢參顏啟的,冊立皇太子是他的首倡,把皇帝的好感度刷到了新高。可誰叫皇帝又叫楚豐回來了呢?大家肚裡一權衡,覺得楚豐更得皇帝重視。就上本參了顏啟。

  奏本一上,朝廷裡還不如何,顏家已有些人坐不住了。

  尼瑪吳家人頭落地了啊!怎麼又被翻出這件事情來了呢?!姜氏還更擔心,深怕由此事再引出什麼卜卦之事來。

  由於年紀還小,更是由於身份的關係,是沒人會拿“咱家殺了好多人,現在可能要漏餡兒,腫麼破”這樣的議題來跟顏神佑討論的。所以顏神佑一直很鬱悶,心裡疑惑重重。終於,她有些憋不住了,悄悄地喚來阿蘭:“你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兒麼?”

  阿蘭長她數歲,倒是風聞了一點兒,只是阿蘭也在半懂不懂之間,又得了阿圓的囑咐,如何會說?阿蘭想了一想:“許是朝廷上有什麼動靜,才有不同吧?”

  這說了跟沒說一個樣兒。

  顏神佑依舊不死心,姜氏等人又不跟她說。偏偏顏神佑心理年齡這會兒比這一對爹媽都大,自然不肯乖乖就範。阿蘭這裡問不到,她問阿梅去。不想阿梅的說法竟與阿蘭一樣。再問阿菊、阿竹,還是這般說。大概不是被叮囑過了,就是真的不知道。

  顏神佑懷著這樣的猜測,找上了阿圓。說來阿圓與她相處的時候是頗長的,待她真比親生的還親。阿圓還有一大特點:愛嘮叨。真是個絕佳的套話對象。

  不料阿圓的嘴巴比她想像中的嚴,無論顏神佑怎麼問:“家裡是不是有事啊?”

  阿圓都回以:“家里大人有事,小娘子不要打攪。”又或者是“該告訴小娘子的,娘子自會說。”真是完全不像她的風格!

  顏神佑就=囗=了,真是小看了大家啊!

  既然姜氏的侍女們守口如瓶了,顏神佑就把主意打到自己侍女的頭上來了。慢慢磨,總能磨到真相吧?可問題是……她跟阿蘭她們相處的時間其實並沒有太多有木有?也就最近才多了一點,以前都是她學習學習學習,然後休息。她學習的時候,阿蘭她們跟著阿圓學習照顧她,等她休息了,也沒人打擾她。

  臨時讓人家去違背主母的命令,腫麼可能?

  顏神佑陷入了自我唾棄中,真是圖樣圖森破。原來……根本沒有開“虎軀一震,照誰誰臣服”的BUFF啊。忠僕,真不是那麼容易收服的呢。如果只是要個照顧衣食住行,跑腿打雜,乃至於為主殉葬的僕人,倒是挺簡單的。純樸的人還是不少的,大環境下主僕之別還是很能約束人的。

  但是,如果想要個在眼前這個狀態下給她出力的人,顏神佑覺得,她還有得磨呢。哪怕是僕人侍女,也得花些心思與人家溝通交流一二。這真心,從來都是用真心換來的。再不濟,也得證明給阿蘭她們看:跟我走,有肉吃。對吧?

  可顏神佑目前只有六歲多一點,略難。她連自己的私房錢……都不知道在哪裡,姜氏還沒開始教她理財呢。

  她只有慢慢地磨著,慢慢地與阿蘭她們相處。情份二字,靠的還真是日積月累。只是眼下,她是插不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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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顏家的事情,原本也沒有人會指望一個六歲的小姑娘來解決。

  楚氏處理得相當地干脆利落,因顏孝之去迎楚豐了,她便命人去尋長史,代顏啟擬稿自辯。中心思想由她口述,先將吳家貶得一文不值,再以顏啟的口吻說,吳家已經被他趕走了,“臣雖愚,亦知禮,斷不為此失禮之事。”

  還真是“有種你來抄我家啊”的節奏呢。

  奏本是以顏啟的名義遞上去的,本來這件事情對他的精神打擊就十分巨大。答應了愛妾要好好照顧她娘家人的,結果不知怎麼的就派親衛把吳家人全剁了。現在又要在死人頭上踩兩腳,顏啟滿肚子的苦水倒不出來,想怨楚氏呢,殺人的命令還是他自己下的。

  “自辯”完了之後顏啟就推說病了,告假養病。皇帝一看這樣,不得不派了御醫,又賜藥,許其靜養。

  顏孝之不在家,顏肅之弟兄三個不得不在榻前侍奉湯藥。顏啟原本看到顏平之還能開心一點,然而不幸的是……趙忠的爹死了,作為人家孫女婿,顏平之得去弔孝。這又帶來了另外一個問題:趙氏她也得回娘家去。

  所以,趙氏這就算解禁了?

  這事兒楚氏卻是十分有主意的,她將趙氏與顏平之夫婦喚到跟前,上下一看。想了一下,還嘆了一口氣:“罷了,都去吧。把孩子們也帶上,不可失了禮數。腰挺起了,你們現在,還是顏家的人,不要失了臉面。”

  顏平之心裡恨她恨得什麼似的,還得唯唯稱是。趙氏這些日子困在屋裡,很挨了顏平之不少的埋怨,看得出憔悴了許多,這般模樣去參加喪禮,還真是十分應景。

  當下夫婦二人攜著四個孩子,一路坐車往趙府裡去。趙氏抱著兒子,一下車就哭上了,一路自門口哭到靈堂,幾乎要哭得昏死過去。家裡她生母接了她,將她帶到房里安置,趙氏這時卻將兒子放好,一抹臉,恢復了平靜的表情。

  她生母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

  趙氏眼睛裡滿是憤恨:“阿姨,我彷佛記著咱家裡有過算卦的事兒。你當時說過,想出什麼卦就出什麼卦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阿彌陀佛,趙氏從來就不傻。開始被坑了,純屬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她自己又確實有把柄。如今這幾個月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反而激起了她的鬥志,也喚醒了她的智商。

  這種算卦的事兒,許多內宅里都會有些個陰私。趙氏如今只恨自己當初反應太慢,沒有及時記起這一節。

  ***

  作者有話要說:

  顏小朋友還是太嫩呢。

  看到有親說皇帝過得挺慘啥的,用不起金子還要用山寨貨。這裡給大家一個更慘的例子,友情提示,請保護好三觀。

  《晉書•謝安傳》附《謝混傳》元帝始鎮建業,公私窘罄,每得一豘,以為珍饈。項上一臠尤美,輒以薦帝,群下未敢先嘗,於時呼為“禁臠”。

  反正就是東晉南渡,大家都窮得吃不上飯,有豬肉吃就覺得不錯。然後搞來一頭豬,把豬頸肉給皇帝先吃,別人都吃不上。豬頸肉就是禁臠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7:38

第38章 靠山進京了

  “二娘,外面冷,別受了風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顏神佑一回頭,就看到說話的這個小蘿莉。小蘿莉生得白淨沉穩,一雙細長的眼睛,每一步都跟量過似的。這就是阿方的女兒阿琴了。小姑娘前陣兒接受了上崗培訓,終於拿到了上崗証書,變成了顏神佑的小侍女一枚。

  顏神佑被這麼個小蘿莉一念叨,相當地不好意思。一想到自己的瓤子比阿琴要老上那麼多,現在還要讓個小不點兒來擔心她,顏神佑就有點萎。阿蘭她們那是情況特殊,將穿過來那會兒,顏神佑還是個嬰兒,阿蘭幾人就是一種照顧的姿態,這讓她略適應。阿琴不同,空降來的一個小姑娘,且比阿蘭她們都小,更神奇的是顯得特別穩重。

  顏神佑敗退在成熟蘿莉的攻擊之下。

  在阿琴鎮定的目光裡,顏神佑挪挪挪,挪到屋裡坐著了。阿琴穿一身乾淨的藍色襖裙,小臉兒繃得挺緊。這身衣服的袖子並不甚長,阿琴將兩手縮到袖子裡,捏成兩個小拳頭,掌心都是緊張的汗水。阿娘教她要面帶一點點的微笑,她還是有點忐忑,笑不大出來。顏神佑眼裡的沉穩,其實是緊張。

  看到顏神佑進屋了,阿琴才舒了一口氣,這任務……好像也不太難呢。

  因冬天,門窗並不敞開,屋裡的光線越發顯得幽暗了。這時候就苦逼了,顏神佑原本是在廊下看書的,現在回屋裡,她還得接著看著。忍不住就唉聲嘆氣:“暗了呢……”

  阿琴大人樣地勸她:“娘子也是這般讀書的,不甚傷眼睛,小娘子到窗下坐著,窗紙亮呢。點燈也亮不到哪裡去。”在這年頭,能拿紙來糊窗,在阿琴看來已經很不錯了。略差一點的人家,那窗戶都糊不起來,就是些木頭片子而已。

  身邊有這麼個純樸懂事的侍女,顏神佑這個偽兒童實在不好意思,只好看著阿蘭與阿菊將她常用的一張矮案給抬到窗子下面,額外鋪了條褥子給她坐。又在案前給她立了書幾,將那名家法帖安放好。

  就聽阿蘭一面擺著紙筆一面說:“小娘子還是先習字罷,趁著日頭足。到了晚間,縱點了燈也沒這會兒亮堂。”

  顏神佑繼續敗退,老老實實跪坐著練字。阿菊揭開熏籠往裡又添了幾塊炭,阿梅往香爐裡再加一把香。幾人看看再無不妥之處,這才互使著眼色,略開了幾步,留著阿竹研墨。顏神佑住的屋子比姜氏的要小,也更易保暖,倒沒有什麼硯池被凍住的事情發生。

  一室安靜,顏神佑埋頭苦寫,一旦頭埋得深了,阿竹就要趁她蘸墨的時候提醒:“小娘子,挺直腰,頭要抬高些。”

  特別奢侈!

  顏神佑如今字已寫得似模似樣,只礙於年紀筆力尚有不足。寫完了一天的的功課,正待起身活動,卻聽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顏神佑將筆往筆洗裡一放,阿竹便接手了下面的工作。顏神佑已經站了起來,跺跺腳,揉揉膝蓋,轉轉脖子,這才覺得深身都鬆快了。

  伸手將窗子推開一條縫兒地往外看,姜氏平時治家頗嚴,少有見到這等腳步匆匆的人。但有這等事情,必是有急事了。更何況,顏神佑認得匆匆往裡走的這個人,正是阿方。能讓阿方急成這樣,必是大事。

  顏神佑眼珠子一轉,見阿竹正在收拾桌子,便對阿蘭道:“將我後半晌要用的東西準備一下罷。嗯,還有針線笸蘿,我上次做一半兒的那雙襪子……”總是指了幾樣她要用的東西,將阿蘭幾個都支使得有事兒做了。她自己卻帶著阿琴去!偷!聽!

  反正也問不出來,不如先自己來聽~

  出了門來,阿琴要幫顏神佑穿鞋子,這個顏神佑就堅定地拒絕了。兩人穿好鞋,阿琴一看顏神佑提起衣衫下擺,就猜出她要幹什麼來了——這是怕走路下擺太長來回摩擦聲音大,這是要去偷聽啊!

  阿琴道:“小娘子,你要偷聽?這樣不好。”

  “……”小朋友要這麼聰明做什麼?顏神佑擺出欺騙小朋友的嘴臉,道:“你看,你娘走得這樣急,一定有事,你不擔心嗎?”

  阿琴一板一眼地道:“小娘子,偷聽不好。但有事,自有娘子處置。”

  跟她說不明白!時間不等人!顏神佑神勇地抄起下擺、踮著腳尖,就一跟小跑溜了過去。將聽到一句“……三房娘子要尋人再卜過……”阿琴就追到她身後了。

  阿琴畢竟年紀小,又急著追顏神佑,步子就不那麼輕。被裡面的阿方聽到了,一推窗:“誰?”

  顏神佑從這震撼的消息裡回過神來,反射性地擺了個笑臉:“哦,我,我寫完功課了,來看看阿娘。阿娘你好嗎?我好想你呀~”

  這話一聽就在胡說八道!姜氏見天兒地在家裡,上午才給她佈置完了功課,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有這麼想的嗎?

  姜氏一挑眉:“你又要做什麼了?”

  姜氏算是看明白了,顏神佑可真是顏肅之的親閨女!外面看著光鮮,內裡全是作怪!好在顏神佑年紀還小,作起夭來比較有分寸而已。

  顏神佑已經滿臉諂笑了起來:“我看阿方走得這樣快,以為有要緊事。阿娘,有事要我做麼?”

  姜氏心裡確實有事,卻不動聲色地道:“能有什麼事要你做?你舅公一家將回,你與我將禮節背熟。”

  顏神佑已經聽到實信兒了,也不再磨姜氏,卻又故意裝作很想知道的樣子。姜氏胡亂搪塞道:“你一個小娘子,還要學擊劍,哪裡尋來師傅與你?方才是尋到一個師傅,又不肯來了。”

  顏神佑這才低下了頭,裝作怏怏不快的樣子,小步挪了回去。

  心裡卻活動了開了:三房這是想翻盤?

  至於消息來源可不可靠,顏神佑是毫不懷疑的。趙氏失勢,以她的作風,身邊的奴婢但凡有沾染一二的,就特別容易背主。無論是當家人楚氏,還是一直盯著三房的姜氏,都不可能不利用這個機會。只是不知道她們要怎麼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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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猜得不假,趙氏被軟禁這幾個月裡,身邊早就被策反了數人。這邊趙氏跟她阿姨哭訴,又討計策的時候,那邊不但姜氏知道了,連楚氏,也知道了。恰在此時,出公差的顏孝之也帶了好消息回來了。

  顏孝之繳完旨,匯報了行程,說明了楚豐不日啟程。只因帶著兵馬,人數且不少,會走得略慢,不能同行。皇帝聽了倒是十分開懷,一面給了顏孝之的假期,讓他休息,準備迎接他舅舅。一面卻又命將太尉府修葺整齊,數數自己荷包裡的錢,忍痛又頒賞。做得十分體面。

  顏孝之回來見楚氏,聽說這趙忠家里辦白事兒,趙氏居然帶著孩子也回去了。忍不住對楚氏道:“阿娘,怎地……”還讓他們活著?難道不應該一擊必中,搞死了賬的嗎?

  楚氏擺一擺手,顏孝之卻急了:“打蛇不死反成仇。如今仇已結下,一家和睦是不能夠了,便不能令其生事。”

  楚氏冷笑道:“你道我不知道麼?然三房還連著趙家,你道是吳家,死了都沒人問?”

  顏孝之猶豫片刻,道:“顏家血脈,不能有污!”

  楚氏道:“那個另說,有人還想再蔔一回呢。內宅陰私,原不想說與你,不過……你還是曉得些兒好。她們倒是想尋一會做手腳的,卜個無礙的結果出來呢。”

  顏孝之一點便透:“原來如此!”困擾多日而不敢問的迷題,終於解開了。

  楚氏道:“想作死,便由她們去。”

  顏孝之這一回卻比較堅持了:“請阿娘明示。”

  楚氏看了長子一眼:“想收買卜筮之人?她也得有那個功夫。”

  “?”

  這一回,楚氏卻不肯再解釋了。第二天,答案就自動跑到了顏孝之的面前——顏平之的獨子,三房的命根子,病了。病得很重。

  小男孩子原本就難養活,這年頭的醫療條件還不是特別地好。趙氏帶著孩子去她娘家哭喪,喪事上亂哄哄,又吵鬧。天已入冬,且又不好。更坑爹的是,趙氏帶去的人裡,還有被楚氏策反的。這孩子要是不大病上一場,那才真是有神仙保佑了。

  趙氏慌得將什麼再請個算命先生來作弊的事情都拋下了,與她阿姨兩個人都圍著小兒子團團轉。她阿姨到底也沒生出個兒子來,想抱別人的兒子,人家也不肯給。母女兩個全將希望放到這孩子身上,急得跟什麼似的。

  在趙家延醫問藥顯是不合適,然喪事還未完,趙老爹頭七還沒過呢,為了兒子就不管祖父的喪禮,這也不合適。要把孩子送回顏家靜養,母女兩個都不放心。

  便在此時,顏孝之又來登門弔唁。他畢竟不放心,必要親自過來看上一看。遇到顏平之,還關切地問了幾句:“這里人多事雜,你可歇得還好?”

  如果說顏平之先前是習慣性地踩他二哥,對他大哥就是習慣性的羨慕嫉妒性。他既羨慕顏孝之有個好母親,又最討厭這貨的裝逼樣兒。都撕破臉了,還在這裡裝什麼好人呢?有意思嗎?一直作個好哥哥樣兒,可從來沒見過顏孝之讓他過一分半毫。可顏孝之這樣關切地問他,眾目睽睽之下,他還得作個識趣的弟弟樣兒,好聲好氣地感謝兄長關懷。

  真是比顏肅之開口諷刺他,還要讓人覺得憋屈。

  顏孝之還不肯罷休,還要見一見他侄子。顏平之正好以:“他受了風寒,且在後頭安置,不敢抱到前頭來。後面又是女眷,不方便請大郎過去看。待我們回家再看罷。”

  顏孝之滿面憂慮地答應了,轉眼就領了倆郎中來給他侄子看病。來弔唁的都是趙忠的老弟兄之流,一看這顏孝之真是個心疼弟弟的好哥哥,十分難得。眾人都說:“顏家阿嫂真是個好人。”可不是,這般維護顏平之,又關心侄子,顏孝之真是個好人。把他教養得這樣好的楚氏,自然也是好人。

  至於弄死吳氏,那可以歸為吃醋一類。更有一等明白些禮法的知道,當年的事兒,怪就該怪顏啟和皇帝。竟是都在誇這楚氏一系,連顏肅之與三房翻臉,也說是顏平之兩口子不懂事兒了。

  趙氏母女兩個“精通”宅鬥,哪里肯用顏孝之帶來的郎中?竟推脫了。顏孝之也不生氣,又大方提供了藥材,親自帶到了趙家來。

  顏平之接受了趙氏的意見,恐其做手腳,顏孝之這才嚴肅了臉:“我不過是看顏家骨血面上。你既不用,便好自為之。”

  總是他將面子上的情份能做到的全做到了,帶著讚譽光榮退場。場得瀟灑又光彩。

  然而小孩子到底是死了,就在趙老爹頭七這一天。

  三房裡趙氏號啕的時候,顏孝之卻命柴氏上了一壺酒,賞花自飲。他平素很是自律,便是在家,也少飲酒。柴氏勸他道:“有白事,休這樣。”

  顏孝之笑道:“有喜事,如何不得飲?”

  柴氏心中驚駭非比尋常:“這……這……你我皆知,此事……恐怕……另有玄機。”

  顏孝之卻頗為冷淡地道:“有此疑慮,他便不得活。姜、鬱、唐皆知,又怎能留下他們?”

  柴氏道:“難道……旁的……”

  顏孝之搖搖頭:“你不要多想,從阿爹迎吳氏入府老三不知勸阻時起,終歸是要走到這一步的。許多事情,還沒開始,就已註定結局了。我做我該做的,剩下的,她們好自為之罷。”

  柴氏嘆了一口氣:“這又是何苦?”

  “阿爹當時甜。”

  柴氏驚愕地看了一眼丈夫,只見顏孝之眸色微冷:“一家之主,當明事理。”

  柴氏聽他這般說,便不再多言。

  因孩子未過周歲,夭折的小孩子喪事也不得大操大辦。一口小棺材一裝,尋墓園裡一個角落埋下便罷。趙氏自然又被接回顏家來,又傷心過度為由,再度“養病”了。這一手釜底抽薪實在可怕,趙氏連兒子都沒了,還弄什麼卜卦呢?卜完了又有什麼用呢?

  孩子的大伯父卻結束了假期,一臉鄭重地去迎接新任太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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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豐是楚氏之長兄,兄妹倆的年齡差比姜戎與姜氏還要大著些,如今鬚髮已是白得多、黑得少了,看著卻十分精神。

  以往皇帝是恨不得他死,現在是恨不得他多活幾年。現在看著他這麼精神,皇帝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羨慕嫉妒恨了。控制了自己的情緒,皇帝很是溫言撫慰了他一番。

  楚豐的禮儀不因京城二十餘載而有所退步,更因身材保持得不錯,舉動間還帶著一股子的飄逸,看得人心馳神往。皇帝又說了各種優待,言及賜第等事,又與楚豐劃了營盤。楚豐也一一謝過。

  楚氏已將太尉府灑掃已畢,卻發現楚豐並不曾將家眷人等一齊帶來,只帶了次子一家,心里便有了些數。估摸著皇帝也知道了,只是如今也沒辦法。楚豐畢竟與皇帝有過節,還真不大敢信皇帝。

  兄妹兩個見面,饒是楚豐鎮定、楚氏冷靜,也是四目含淚,頗有些欲語還休的意思。好一會兒,還是楚豐道:“我已回來了,往後必不令你再受委屈了。”

  楚氏拿手絹兒按了按眼角:“我在大郎眼裡,便是這等無能之輩?”

  楚豐無奈道:“你若無能,天下便無能人了。只可惜……”可惜陰差陽錯地被顏啟給糟蹋了!楚家當年亦是旺族,又不曾受兵禍之害,原本是將楚氏的姐姐與顏啟,使楚氏去競爭一下太子妃的。哪知出了這等變故,楚家真是虧大發了!當時若依計行事,如今只怕天下也不是這麼個格局了。

  楚氏道:“往事已矣,且看眼前。如今那位聖上急了呢,怕毛孩子對付不瞭如狼似虎的叔父們,又想拿大郎來頂缸。大郎休要用力太猛了。”

  楚豐道:“我明白。今日我且歇一日,許要見一見人。明日……你將外甥們都帶來看看。顏驃騎,哼,也請他來,我倒要見見他!”

  楚氏聽了,忙將家裡近日之事說了:“我總算仁至而義盡了,大郎心裡有數才好,不須對那個廢人客氣了。”

  楚豐道:“我醒得。反是你,須得小心著些兒,外甥們雖已成家立業,卻還是有些嫩了。也罷,總歸我回來了。二郎那裡,也該收心做正事了。都有我。”

  楚氏終於流下了眼淚:“這麼些年,我有夫不如無夫,孩兒們有父不如無父,總沒個人教導,終於盼來大郎了。若不是我兒須要個出身,若不是憂心部曲離散,我也不須熬他這些年。”

  楚豐也流淚道:“此後你便不用多費心,哥哥回來了。”

  楚豐卻又說:“禮數做足。”封了些土儀,命楚氏帶回去給顏老娘。兄妹兩個說完話,楚氏又將些京城事務擇要說了,這才匆匆離去。送走楚氏,楚豐自見訪客不提。

  第二日上,楚氏便喚來全家,要往太尉府裡去,連出嫁的女兒都使人接了來。顏啟原本不大想動彈,他近來頗類困獸,心緒又差。不想新來的長史卻又勁他去:“是夫人娘家兄長,二十餘年不見,如何不去拜見呢?恐有損將軍聲望。”好勸歹勸,把他也勸了來。

  似楚豐這般親戚,又是許久不見,全家老幼都要拜見這一位長輩的。連著三房,也要拖家帶口地過去。趙氏是根本不想去的,她這心裡,將這顏家上下都恨上了。楚氏也不強求,只問顏平之去不去。

  顏平之是怕了這個女人了,生怕她要下套兒,可又覺得這“舅舅”來了,他這個做外甥的不過府去,恐於聲名有損,便帶著女兒一起去了。

  ————————————————————————————————

  到得太尉府上,楚豐正在家裡,他近來頗忙,卻又空出一天的時間來專為接待妹子,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是極重視這妹子的。楚豐待這顏家一行人也是十分有禮,命兒子楚源拜過姑父、姑母。

  楚氏也命兒女來見舅父。顏神佑輩份靠後,跟在顏肅之身後,抬頭一看,嘖,這簡直就是《哪吒鬧海》裡那個太乙真人嘛!

  楚豐的脾氣也跟太乙真人十分相似——他護短!

  別看現在還笑瞇瞇的,他笑瞇瞇的就把人給整了,能從皇帝手裡帶兵跑掉,還滋滋潤潤活了二十幾年,又熬到皇帝把他請回來的人……他能簡單了麼?

  開始拜見的時候都特別順利,楚豐也笑瞇瞇地說:“好好好!”還對顏啟道,“我這妹子小我十餘歲,長兄如父,我就怕她嬌慣壞了,過不好日子。如今一看,兒孫滿堂,甚好,甚好!”

  顏啟也被他這仙風道骨笑瞇瞇的模樣兒給感染了,難得也笑了出來:“您家的人,自然是好的。”

  說著說著,輪到顏平之了。楚豐特別壞,看到了他,還驚訝了一下:“外甥像舅,你怎地不像我哩?”

  顏啟尷尬地道:“這是當年阿吳所出之子。”

  楚豐當場就翻臉了:“旁人的兒子,如何就成了我的外甥了?”

  顏啟雖然因為卜算之事心裡不痛快,卻依舊是護著吳氏這一脈的,也冷下了臉來:“阿吳入我家門,生的自然是我的兒子。”

  楚豐也乾脆:“這事兒我沒答應過。”

  顏啟大怒:“我的兒子,何須旁人答應?你縱為太尉,也須管不得我的家事!”

  楚豐倒沒有與他捲袖子爭執,只說:“如此,你雖是驃騎,也管不了我的家事。”我有沒有外甥,不用你來管!

  納妾這事兒,姜氏說得明白,妾生的孩子,那就是正室的孩子,管正室叫媽,管正室的兄弟叫舅舅,跟妾家沒關係。你總得叫人知道什麼時候添了個外甥吧?不能你從犄角旮旯裡摸個人來,說,這是我兒子,是你外甥。這事兒不對啊。

  顏啟拂袖,楚豐卻好聲好氣地吩咐楚源:“請這位走錯了門的,出去。”

  楚源會意,直接招呼了倆小廝便要將顏平之叉出去。顏啟先不干了:“何以欺人太甚?!”他跟著三兒子一起走了。

  楚源有這樣一個爹,又豈是易與之輩?太尉府眼下便是眾人矚目的地方,看熱鬧的、打聽消息的著實不少。街坊鄰居也都是高官,左鄰就是御史大夫蔡峰。楚源大門上就說:“未見過不說與親家便擅納妾的,如今又要令孽種來認親麼?”

  顏平之又鬧一個沒臉。

  偏偏……大家都十分贊同楚源。

  這裡卻是有個典故的,此時哪怕是謀反,也沒有什麼誅連九族,頂天就是三族刑。所謂“三族”,指的乃是父、母、妻。母,指的不是什麼生母,而是嫡母。就像顏神佑疑惑的那樣,如果顏平之謀反,要處死的也是楚氏,哪怕吳氏活著,至少法律上是不會砍她的頭的。而楚家,也要為顏平之背書,吳家就不用。

  這麼利害的關係,顏啟就這麼給安到楚家頭上了,楚家要是認了,那才是有鬼了!雖然即使他不認,這妾顏啟照納,庶子照生,顏平之犯了法,楚家說不定也要吃瓜落。可楚家得表明一個態度。這一點上,大家都明白。

  怎麼說呢,也沒有哪一家要納妾是必得親家批准,不批准不給納的。可問題是……好歹你得好聲好氣跟人家說一聲吧?顏啟這態度,這二、三十年來的表現,真是相當沒有說服力。

  唯有顏神佑十分擔心:這三房死了兒子丟了臉,加上先前受到的打擊,這仇是結定了。還不知道三房要怎麼瘋呢。但願阿婆、舅公能HOLD住啊!

  這會兒她壓根沒把自己算上戰鬥力,實在是吳表妹事件裡,她都寫好劇本了,愣沒人捧場。顏小編劇兼主演,只當了個群眾演員而已。可人生就是這麼處處有驚奇,給三房壓上最後一根稻草的,就是她。連帶的把她爹,也給弄得正常了起來。

  顏神佑事後每每感嘆,真是世事無常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3 01:08:29

第39章 賀壽起風波

  卻說太尉府一行,弄得顏啟與顏平之父子臉上無光,顏啟對楚豐升起一股怨恨,顏平之更是將楚氏恨到了骨頭里。然而楚氏卻是一點也不在在乎的,她只是遺憾顏啟的歪心思動得早了些,弄得她不得提前將顏老娘“請”回來。後來又是陰差陽錯,大好的局面,只得順水推舟。否則等她準備好了,將這父子一網打盡,豈不省事?

  如今這樣不過差強人意,好在楚豐回京了,事情也快要有個了結了。楚氏還十分慈祥地看著顏平之的女兒們,命人:“好生看著小娘子,可憐見的,嚇著了罷。”她又帶著兒女在哥哥家裡吃過了飯,還又跟楚豐話一番家常,問了她嫂子好不好,其他的侄子侄女怎麼樣之類。

  終於,茶足飯飽,這才攜著一大家子人回家去。顏氏還是有些擔心的,扶楚氏上車的功夫小聲附耳問了一句:“阿娘,阿爹那裡?”

  楚氏輕飄飄扔下一句:“無妨。”

  顏氏便不再問。問也問不出來,就算問出來了,也不一定能明白。她只要知道她舅舅平安回來了,還做了太尉。知道她娘家現在是她親娘能做主,以後是歸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就夠了。雖然還有些擔心顏肅之,不過估計這個中二病是不會聽自己的了,大不了往後多照看些兒侄女就是了。

  想明白了,顏氏就跟楚氏分道,自回清遠侯府去了。從來能者勞、智者憂,自己水平不到,就不去裹亂了。

  到得家裡,家內之管家急匆匆便迎了上來:“夫人,將軍回來後去了書房,又去了演武場,現在三郎那裡。”

  楚氏淡淡一句:“知道了。”一揮手,管事的便肅手退立一側。楚氏卻將兒孫都打發去休息了,又命兩個侍女:“好生將小娘子送回與她們阿娘。”這說的就是顏靜姝姐妹三個了。顏靜姝的大妹顏靜媛只覺得祖母特別溫暖,全不似母親背後詛咒的那樣殘暴不仁、滿肚子壞水兒。

  楚氏安排完這些,才將管事喚過來,細問經過。

  顏啟原本氣就不順,回來之後將書房砸了個稀爛,又往演武場去折騰了大半天,才氣息漸平。越想越氣,又順腳跑去看他三兒子了。總有一種特別晦氣的感覺,而且顏平之獨子又夭折了,顏啟也為他擔心。心裡是有個疙瘩吧,可又不想看著顏平之絕後,正在說顏平之:“男兒丈夫,如何垂頭喪氣?你難道要仰仗他人不成?”

  顏平之的心裡,還真是有那麼很大一點想沾上名門楚氏的光的。

  顏啟又說:“你眼下且蓄婢妾,先生兒子出來!”

  顏平之的心裡,不管老婆有多麼蠢,他都想正室生兒子的。顏啟卻是不在乎這個的,還在一力跟顏平之說有個兒子的重要性。顏平之還得倚著這個蠢爹呢,只能苦水往肚裡咽,澆得肚裡的怒火更燒了起來。面上還得恭敬,眼裡還得含淚,他又不敢攛掇他爹跟楚豐對掐——到時候說不定倒霉的還是他。

  顏啟見兒子答應了,自己也嘆氣。吳氏的出身,現在已經成了一個謎,顏啟一時想,卜卦一定有貓膩,大家都被戲弄了。一時又心裡十分擔憂,生怕就是!連帶的看顏平之的眼神都一日三變,簡直要變成個神經病。最後還是在權衡一下,這心裡常年偏向顏平之,這才保持了一貫的態度。

  顏啟說完兒子,自己也灰心,拖著腳走了。到了書房,僕役奴婢忙裡忙外,已經收拾上了。別說,楚氏掌家,效率就是高。不消片刻,已經整出一間足夠顏啟喝悶酒的清靜屋子出來了。

  那一邊,顏平之卻坐立難安,睡婢女,他樂意。可要生出庶子來,他是真的天然有些抵觸。旁邊屋裡,趙氏還在幽怨的哭著她的兒子,一時又指天咒地:“你們變著法兒的害人,都不得好死!”

  顏平之更覺頭疼了,這個家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想一想,反正他沒被禁足,不如出去散心,抬腳便走了。

  顏家如今便出現了一個奇景:原本一心往外跑,時刻不著家的顏肅之天天窩家裡。原本下班就回來的顏平之反倒總往外頭晃悠。

  顏肅之這個中二病,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怕他那個太乙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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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乙舅舅既能叫中二病怕,自有過人之處。

  既然是做人家哥哥、做人家舅舅的,自然要擔起責任來。且楚豐以為顏啟十分不稱職,耽誤了他的外甥,又覺得妹妹跟顏啟這麼個貨過了這些年,獨自在京中周旋,十分不易,如今他回來了,必須幫妹子一把。

  就在楚氏帶著全家去看哥哥的第二天,太僕那裡就傳來消息——缺員,缺了一個丞,他聽說顏肅之小同學最近愛好養馬,正好專業對口,申請讓他來上崗。

  皇帝鬱悶地道:“也得他肯!”

  顏肅之這一回一點都沒有拒絕,他就答應了。他也知道,這是他舅的面子,更要命的是,楚氏發話了:“整整齊齊去做事,太僕是個好地方。”顏肅之對這個親媽頗有些“敬鬼神而遠之”,自從知道親媽是個大BOSS,他就不在楚氏面前裝瘋賣傻了。帶來的一個好處就是,楚氏說的話,他倒肯聽一些了。

  太僕主要管兩大部分的工作:一、皇帝的車馬,二、全國的畜牲業。

  顏肅之近來頗恨雞,見到就想殺來吃,卻又愛上養馬,果然是……專業對口。

  顏肅之走馬上任,穿著嶄新的官服,一舉一動都帶著點風流瀟灑的範兒。看的人都說:不愧是楚太尉外甥,以前是親爹不靠譜,把孩子活生生耽誤了。現在有個靠譜的男性長輩指點,看,又人模狗樣的了!

  唐儀知道他“親家”當官,十分開心,特地跑來道喜。看顏肅之一張苦瓜臉,拿胳膊肘搗了他兩下:“你這又是愁什麼的呢?你阿舅回來了,你爹可不敢亂來了,再亂來,自有你阿舅收拾他!如今人都傳說,楚太尉那一日所為,真是大快人心。”

  顏肅之不好跟唐儀說他娘“寫作BOSS讀作變態”,只好苦哈哈地道:“亂沒意思的。”

  唐儀道:“你不是又喜歡馬麼?聽說京郊便有馬場?時時去玩,也好解悶呢。先說好了,我所部若要換馬,你須與我好的。”

  顏肅之這才打起精神來:“這還用說?”又問,“長公主近來身體康健否?”

  唐儀道:“也不知為甚麼,這幾個月她氣性都很大,真是奇也怪哉。我聽說到了她這個年紀的女人,都有些與常人不同。”

  顏肅之馬上就要想起了楚氏,心有戚戚焉地道:“可不是。”

  正在說話的難兄難弟兩個還不知道,越國長公主生氣是因為計劃落空,孫女兒做不了太子妃。這事兒也是不能說出來給旁人知道的,長公主只能自己生悶氣。

  好在她有一個十分惦記姐姐的弟弟,這弟弟恰巧又是皇帝。這皇帝恰巧,又不止有一個兒子。就在兩個病友說話的時候,皇帝把他姐給請宮裡來了,開門見山就說:“二郎少一佳婦,阿姊願許與我否?”

  越國長公主原本一肚子的氣,現在聽了這個建議,也不得不點點頭:“那行。”然後她就又提出了一個建議,皇次子齊王的生母,怎麼著也得升一升了吧?這個好辦,皇帝直接就把齊王生母李氏,從婕妤提做了昭儀。越國長公主一看,也行,實在是貴妃、貴嬪都有人佔著了,下面就是昭儀了。

  於是姜氏又要打點著往唐家道賀。

  這一邊熱鬧非凡,整個顏家都為顏肅之開心。顏孝之平素好擺個大哥的譜儿,還好訓一訓弟弟,然而卻是個看重家族的人,很慶幸他終於有了正經工作。他還張羅著要給舅舅楚豐道謝。顏淵之的工作託了顏肅之的福,自然是希望二哥好的。二房自不用說,也覺得有些苦盡甘來的意思。

  唯有三房,委實憋屈!

  顏肅之的新職位比之前讓給顏平之的那個不多不少,剛好高兩級。關鍵是來道賀的人都比較上檔次,這令顏平之尤其難堪。實在受不了這種對比,他跑出去策馬散心。卻不幸馬失前蹄,撲倒的時候將路過的姬少傅的夫人的牛車給撞了。

  顏平之的腿被牛犄角給劃了好大一條口子,那麼個高度,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撞上去的。少傅夫人正車裡坐著呢,猛被一撞,半拉身子也不知怎麼就顛出車窗了。這麼大力一聳,頭上的釵簪叮叮噹當掉了一地,姬少傅夫人的腰還掛在車窗上,腦袋都要磕到車輪子了!兩條腿在車廂裡亂蹬,還在努力想把重心拉到車廂裡。虧得侍女反應快,一人拽著一條腿,硬生生把人給拽進車廂裡來。

  姬家亦是世家,然而世家並非鐵板一塊。姬少傅家本來就跟楚家有些不對付,眼見“楚豐的外甥”這麼無禮,害姬夫人出此大醜,怎能不氣?哪怕楚豐說不認顏平之,可在法律上吧,只要顏家認了,顏平之就是楚豐的外甥了。他造反,楚豐陪綁,他犯法,楚豐跟著落埋怨。

  再者說了,原本就不是朋友,沒理由都要掐一回,這現在的藉口送到眼前,還能不掐麼?顏平之就被參了一本,連楚豐也被話裡話外的捎帶上了。

  別看楚豐趕人的時候硬氣,可按法理來說,顏平之還真得算是他外甥。太乙真人快要被氣成毛臉雷公嘴了,好險沒呲牙咧嘴扮個鬼臉!可就這樣,楚豐還得給顏平之圓場子,回奏說是聽聞是兩家相撞,顏平之還受了重傷。算起來顏平之才是受害者,還請皇帝明鑑。

  沒錯,大腿上被戳了個窟窿,一氣請了三個月的假了,這傷還不重麼?

  皇帝沒想到,他給太子弄了六個師傅,又弄了太尉過來,都是為了保他兒子的。哪裡知道這陣營內部還有矛盾呢?皇帝也有些眼直,一看米丞相,他把擔子推給米老頭兒了。

  米老頭兒也乾脆:“兩家各有損傷,各自養傷罷。待顏平之傷愈,登門致歉便是。”

  顏啟近來性情十分詭異,一時安靜得像要馬上斷氣了,一時又十分暴躁,當場就嚷道:“三郎已傷,你們還不罷休,這是要他去死嗎?犯駕的都還不定是死罪呢,你們就這麼金貴?”這招還是跟越國長公主那個潑婦學的呢。

  楚豐聽了這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納悶兒了:當初就是看他這樣兒,覺得他不蠢不笨長得又好,才想把妹子嫁給他的。怎麼他家務事上就糊塗成那個樣子了呢?

  姬少傅聽了顏啟這話,他卻受不得,不敢再強爭,又狠記了顏啟一筆。顏啟卻是債多不愁,一點也不把姬少傅看在眼裡,他還在心疼他那三兒子了。成功進化成了真•神經病的顏啟,現在不提吳氏了,卻一心疼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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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上的消息傳到驃騎府裡,楚氏捻一捻念珠,說一聲:“知道了。”也不在意。她娘家跟姬家互看不順眼好久了,這種事兒,結仇史上太多,也不值得注意。眼下另有一件事情比較重要——鬱陶的老娘要做八十大壽!

  顏、鬱兩家,通家之好,又是親家,鬱陶又以在顏家內裡矛盾的時候以正直的姿態偏袒了嫡系,由不得不認真。

  楚氏的計劃,自是要全家都去的,就連顏老娘,聽說她老姐姐做壽,精神也好了許多,也要一起。楚氏也不含糊,給她收拾行頭、收拾車,到時候一塊兒去。

  姜氏將女兒打扮一番,還叮囑:“你與我一處,若人多時,你們姐妹一處,你只管與你阿姊一起。這樣的日子,人都多,阿蘭她們不能全跟在你身邊兒,擠不下。叫阿琴緊跟著你,阿蘭、阿竹能進便進,不能進只在外面守著。頂好帶了兩個人過去,有事也好有個傳信兒的。”

  顏神佑抬頭看著姜氏,只覺得她口角上的笑影兒出現的頻率比以前高多了。心道:雖然關係不大好,這爹要是出息了,全家的日子都好過呢。自己不覺得,旁人還是能感覺到的。

  冷不防姜氏拉拉她的耳朵:“聽明白了嗎?”

  顏神佑忙不迭點頭:“明白了明白了,我必得帶著阿琴,能帶阿蘭她們就一起。跟緊了阿姊,有事也不離開。”

  姜氏嘆一口氣,倒也覺得這閨女雖然不太正常,不過也出不了什麼事兒——出了事兒,她還會爬樹,不是嗎?不過,鬱家也是個正經人家,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兒的,不過是白操心而已。

  如果姜氏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事的話,一定會抽自己兩巴掌。

  鬱老娘要做壽,到了她這個年紀,做一個少一個,當然要操辦。又逢整壽,兒子還是大將軍,自然要做得更大些。鬱老娘雖然是村婦出身,也沒讀過書,也沒什麼高貴血統,在京城的評價卻比顏老娘、趙老娘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老太太自打入京,知道自己這齣身上層圈子裡不大瞧得起,便也不抖威風,也不上趕著討好。這樣很有一點“不卑不亢”的氣節,更兼兒子腦筋清楚,又有顏、趙兩個對照組。鬱老娘的風評那是真好。

  這幾年上了年紀了,她又不好走動,越發惹不出什麼事來。與兒媳婦蔡氏,除開頭二年生活習慣上有些磨合,以後她便將事情都交與兒媳,她只管點個頭,還約束著其他幾個兒子不要添麻煩,這家庭,也是和睦的。雖然丈夫死得早了些,卻是兒孫繞膝,晚年無憂。

  因鬱陶的關係,不少世家都來了——有腦子的世家才不是一點說人家是土包子就要趕人滾蛋的。楚豐也登門來了。

  趙忠家自然也不會不來,他家人口多,為了爭名額,又是一番爭奪。末了,趙忠帶了長子一家、次子一家、長女一家,另有一個常駐娘家討好長輩的女兒也帶著丈夫兒女一同來了。

  拜壽時各說祝語,顏神佑聽姜氏的話,跟著顏希真一道。顏希真是長姐,雖然比堂妹大不了多少,倒也肯擔起責任,牽著顏神佑的手一道走。小姐妹倆都穿著裹邊兒的皮袍子,毛茸茸的邊兒襯得小臉兒粉嫩嫩的。顏希真想是得到過長輩叮囑,特意對一道來的顏靜姝道:“靜姝也是,跟著我走,別走散了。”

  顏靜姝眉宇間劃過一絲不耐:“知道了。”她近來生活頗不如意,與先前過得簡直天差地別。人生的前幾年(雖然她整個人生也不長),真是順風順水,人人都誇讚,這幾個月,情勢突變,整個畫風都不一樣了。她娘就是指天咒地罵人,罵完老的罵小的,她爹整天都不見人。有時候回來聽她娘咒來咒去的,聽得不耐煩就過來家暴一下。

  顏靜姝那個女先生,委實看不下去了,索性就請辭走人了。顏靜姝小小年紀,越發沒了個說話的人。前幾年被捧著的日子養就了她一副公主脾氣,一切都順著她的時候,她這脾氣不發作,自然看不出來。這近來一不順了,沒人奉承了,就顯出這脾氣的糟糕來了。

  顏希真脾氣倒好,不以她的態度為意,反而寬和地笑笑:“那走罷。阿娘她們一處說話,顧不得我們,我看鬱家小娘們一處,我們也去。”

  不提“阿娘”還好,一提,顏靜姝臉就掛了起來。顏神佑心裡翻一個白眼,並不與顏靜姝搭話,兩房鬧成仇人,她再多嘴,這不找掐麼?就靜靜看著顏真希又領了顏靜姝往一處去。

  這一天真是合該有事,鬱家和趙家,也算是“通家之好”的,鬱家小娘子那裡,還有顏靜姝的表姐。這位是她的兩姨表姐,就是被顏靜姝她娘推水里的那位姨媽的閨女。這個能算得上是“世仇”了。

  堂姐妹三個與鬱家小娘子打了個照面兒,都在熏籠旁邊坐著玩耍。顏希真知道二房三房不和,特意坐在兩個堂妹中間,將她倆隔開。哪知這樣也沒能防止衝突發生。顏希真想的是,二房三房不和,不能把二妹妹放到三妹妹表姐那裡,人家表姐妹必得一心,那也是生事,二妹妹要受欺負。於是她就特意讓顏神佑跟鬱小娘子挨著,顏靜姝跟表姐挨著。原以為這樣安排是萬全的,這對個六歲孩子來說,也是極其難得的周到了,哪知這表姐妹有仇呢?

  鬱小娘子看到顏神佑腰間佩的墜子底下打的絡子好看,就問:“這個怪好看的,是哪裡編的?”那個是阿圓回家看兒子、跟老公聯絡感情、繼續生孩子的假期裡,想念顏神佑,特意給編了送了來的。

  顏神佑也大方地道:“我家阿圓給編的,可惜她現在被我阿娘打發出去了有事要做,這幾日怕不得閒再弄,過兩天我稟了我娘,叫阿圓給你編幾個?”

  鬱小娘子也大方地道:“好啊。”

  那一邊就挺不和諧的了,顏靜姝表姐妹兩個正在互瞪,瞪著瞪著開始拌嘴,都說對方先瞪自己。車轆轤話地吵著:“你看我做什麼?”“你先看我的。”“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吵不兩句,卻都站起來,眼看要動手了。顏希真不得不干預一二,起來走到兩人中間,一拉顏靜姝的袖子:“你怎麼能對你表姐沒禮貌呢?”這話也說得沒什麼問題,自家孩子與旁人吵架的時候,長輩總會先意思意思地責怪一下自家孩子。顏希真雖不是長輩,卻是長姊。

  因這一出,大家都站了出來。顏靜姝小臉通紅,又羞又怒,順手就那麼一推:“你們就會裝好人!不要你們管!”這“裝好人”三個字,乃是她常聽趙氏咒罵時說的,此時順口就說了出來。

  顏希真是努力想當個好阿姊的,好心好意要圓場,沒想到妹子會動粗,一點防備都沒有。冷不防被順手推了這麼一下,一個踉蹌就踩到自己的裙擺了。顏神佑一向站得穩,可顏希真她不能不管,眼瞅顏希真要撲地,趕緊飛身去搶救。去擋的功夫,她被推倒了。顏希真還趴她身上了!

  顏神佑:MD!這好人當得代價可真大!

  可不是,她整張臉都糊到熏籠上了。幸虧有個熏籠,不然臉就進火盆兒裡了!顏希真連忙去扶顏神佑,阿琴臉都白了,奔上來拉顏神佑:“小娘子,小娘子。”顏神佑把臉從熏籠上拔出來,就是用拔的!熏籠是編的有眼兒的,好罩炭盆兒上的。顏神佑臉都印在熏籠上擠變形了,頭上直冒汗:尼瑪這要是沒個熏籠,這就是毀容了好嗎?

  顏靜姝她表姐見狀,大叫道:“不好啦!顏靜姝把她堂姐推火盆兒裡去啦!”

  顏神佑:臥槽!#多大仇#

  仇大了好嗎?表姐她親媽被顏靜姝她媽推過水里,差點沒爬上來好嗎?有了兒女之後照三餐地罵趙氏,你說這是多大仇?天天受親媽熏陶,不誇張一點踩顏靜姝一腳,簡直對不起結了這麼多年的仇。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4:21

第40章 中二病痊癒

  顏靜姝與她兩姨表妹[1]不對付,爭執推搡間,把來勸架的顏希真給推了。顏神佑為搶救堂姐,被糊到熏籠上。

  冷不防這顏靜姝的表妹大叫一聲,說是顏靜姝把堂姐推火盆裡去了。這事情就鬧大了。童聲尖而高,內容又說得驚悚,由不得人不在意。

  顏希真與顏神佑兩個正在暈頭脹腦,一個是擔心沒堂妹受傷,另一個是在瘋狂吐槽且眼睛被火苗一映,再看正常的東西都有點花。猛一聽這位表妹的尖叫,姐妹倆恨不得掐死這個亂神!——這倆小東西想弄死的不是堂妹顏靜姝,而是這個亂叫的傢伙。

  顏希真原是想意思意思說顏靜姝兩句,然後回家之後再稟告長輩,該怎麼收場聽家長的。不管自家鬧成什麼樣,在外面是不能鬧的,會被外人看笑話。此時小蘿莉還不知道,顏家那點家事,外面基本上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顏神佑想的卻是:【在外面吵,丟人不丟人啊?死丫頭你別咒我啊,老子活得好好的,才沒掉炭盆裡呢!】這事兒嚷出去,丟的是她們幾個的臉。再生氣也得回家裡再算賬去。

  想到這裡,她恨不得爬起來拍鬧鐘一樣一巴掌把那位“親戚”拍成靜音。可不行,她一邊是堂姐,一邊是阿琴,兩個人都把著她,往她臉上看。

  顏神佑連忙說:“我沒燙著。”臉被兩人捧著看,嘴都擠變形了,聲音也含含糊糊的。

  本來嘛,此時取暖基本就靠屋裡燒個炭盆,熏籠的一個作用就是防止炭盆旁的人被火燎到的。小孩子淘氣,常會出事故,小朋友扎堆的地方,自然要常備這種東西。鬱家這裡是用了極結實的熏籠,能坐在上面取暖的那種。還是木製的,打磨得十分光滑,一根毛刺兒都沒有。

  有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被湯到。顏神佑的臉沒掉到火盆裡,保住了。只是因為連鼻子都撞了,被撞出一點眼淚,顯得特別可憐。

  那邊“親戚”還在刺激著顏靜姝:“無故就推人,你真沒教養!把人摔壞了,你賠得起嗎?”

  顏靜姝開始覺得害怕,被仇人一說,脾氣又回來了:“推一下又怎麼了?她們是紙糊的嗎?又不會死!”說著,又過來推了一下……

  顏神佑:【=囗=!小東西你說什麼呢?還敢推?】

  她這回再顧不得堂姐和阿琴了,掙脫了這倆,就想把那一對兒表姐妹給暴打一頓!顏希真追著要拉她:“你別動,臉上都印出印兒來了……”

  顏神佑一摸臉,有點硌手——熏籠的格子比較密,是為了防止小孩子伸手進去的,細且密的格子,猛力推壓上去,就壓了半臉的花紋。

  表妹還添了一句:“人都倒了,你又多推一下,生怕她們掉不進去是嗎?你推別人,你嫉妒人家比你好,你真是壞種!”不用說,這些也都是她娘平時灌輸的。

  顏靜姝已經被她表妹氣壞了,顏希真和阿琴又眼帶指責地看著她。顏靜姝特別激憤地道:“你才是壞種,她們也不是好人!都是壞種!最愛裝好人!她們才是最壞了!她們全家都壞!就會欺負我們家!燒著了才好!都燒了好才!”同樣不須多言,這些也是耳濡目染了趙氏平日的詛咒。

  那邊鬱小娘子眼見勸解不得,連忙叫人:“去請夫人們來,別驚動別人了。”這也是個明白孩子呢。

  顏神佑這才生氣了,她就算不跟顏靜姝這小丫頭計較,可這小丫頭說的話,那是誰教的呢?她願意相信顏靜姝大概不明白這些話的含義,可跟她說這些話的人,心裡必然是明白的。

  顏神佑的腦子裡,一瞬間就想到了三房給的那兩匹剪過的提花綢,又想起了吳家的事情,還想起了久遠的許多往事,包括趙氏嘲諷姜氏。包括被阿圓洗腦了無數次的“讓官”事件。讓了個官兒,三房都不領情,還要這麼欺負人。

  這要讓三房再度得勢,那還了得?!再搞一個吳表妹事件,顏神佑得氣吐血。

  顏神佑的思緒飛得遠了。

  顏希真已是相當懂事了,恨恨地大聲道:“都住嘴!”

  再看鬱小娘子,鬱小娘子已經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她別過臉去,嘴裡還說:“哎呀,怎麼還不來人呢?”

  人很快就來了。

  姜氏是親自跑了來的,陪同來的還有鬱成的妻子尤氏——這個尤氏跟顏神佑的二舅媽是本家。四下是許多出頭探腦的人,顏神佑先前恐外人聽到了丟人,如今打定了主意,卻只盼著人人都聽到了那位表妹喊話才好。

  姜氏到了,撈過女兒來上下一看,看到顏神佑對她眨了眨眼睛,不由一怔。鬱成的妻子已經說了:“先將她們帶過去,慢慢說罷。”

  那邊蔡氏已經準備好了一間僻靜的屋子,為的便是不張揚。兩人將幾個小姑娘帶了過去,顏神佑的手被姜氏攥得緊緊的,她的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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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靜室,幾家長輩都在,事情牽著三家的人,連鬱小娘子作為證人,都出現了,她的長輩自然也是在的。

  也是顏家三房運氣不好,不是遇到豬隊友,就是遇到神補刀。

  作為顏靜姝她表妹,說出來不利於自己表姐的證詞,可信度是相當高的。這小姑娘也發揮得相當“出色”,一口咬定:“是靜姝推她兩個阿姊,都推到火盆上去了,人都推倒了,她還要接著推。她還說……還說……還說她們該死!”

  蔡氏看看楚氏:“阿嫂?”

  楚氏卻又問了顏希真:“是這樣嗎?”

  人的記憶,是自帶PS功能的,通常會往對自己有利、省事兒的方向去修改,並且給自己下心理暗示。無論是阿琴還是顏希真,意志再堅定,這會兒也都有點懵了。一聽問,就直點頭。楚氏又問顏神佑:“是這樣嗎?”

  顏神佑:……她在裝雕塑,這小壞蛋在醞釀感情呢。心裡還想,這表妹怎麼看著跟三房的怨仇更深似的。

  姜氏擔心得不行,雖然顏神佑先前沖她擠眼睛,像是有什麼想法似的,可看她這什麼呆愣愣的樣子,委實放心不下。楚氏也驚了一下:“這是怎麼了?”

  蔡氏道:“莫不是嚇著了?去熬碗安神湯來。”

  聽到“安神湯”三個字,顏神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個湯的味道真不怎麼美妙!

  楚氏卻又問鬱小娘子:“方才你聽到的,也是這樣嗎?”

  鬱小娘子並非是個沒主意的小姑娘,然則畢竟年幼,見旁人都這樣說,一時她也有些糊塗了。遲疑地點了點頭:“我就看到三娘推了大娘和二娘。”至於說的什麼話,她並不學,總覺得併不是什麼好話,最好不要從她嘴裡說出來。

  又問隨從之僕婦,答得也是大同小異,不外是女孩子口角,將姐姐們推倒。由於顏神佑去搶救顏希真的事情描述起來比較複雜,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簡述。挨個兒問完,安神湯也來了。

  顏神佑被灌了一碗安神湯,一抹嘴,生生被苦得想哭,滿面懊喪。

  顏靜姝此時才真正害怕了起來,又要哭鬧。顏老娘亦在場,恨得指著顏靜姝破口大罵:“真是孽種……”

  楚氏當機立斷,打斷了顏老娘的話:“她們都嚇壞了,將她們都帶回家去!阿家也該回去吃藥了。”顏老娘一直病著,這個藉口尋得十分合理。

  蔡氏巴不得顏家的事不要在她鬱家處理,十分配合地開闢了快速通道,將這一家人……連同著趙家人也給請走了。趙忠原本就在孝中,過來磕個頭就走的,然他的兒女卻存了私心,想多些交際,這才多留了一陣兒,這就留出事兒來了。如今是不走也得走了。

  姜氏一腔憤懣,打定主意這回一定不能放過三房。柴氏也是生氣,她大房又沒有中二病,也沒主動招惹過三房,三房這平日里都跟孩子灌輸了些什麼?!她已想到了,利字當頭,三房欲謀大利,最大的絆腳石不是二房,卻是大房。

  姜氏已經遞了眼色,阿方悄沒聲兒地溜出去找蔣氏去了。

  讓姜氏沒想到的是,楚豐也收到了消息。顏、楚、姜、趙四家人在蔡氏的安排下,分撥悄悄離開了。走不多遠,又往顏家會合了去。蔡氏還使了一個當時在場的侍婢乘輛小車,跟了來當個人證,好提供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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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車上,顏希真小聲地對柴氏道:“阿娘,我想起來了,三妹原是要推的我,二妹來為我擋住了……”

  柴氏連忙道:“什麼?!噤聲!三房真是狼子野心!”這會兒不能再亂了,不過柴氏卻將這筆賬記下了,留待日後。

  事實上,這事兒已經不用柴氏出手了。

  回到了驃騎府,顏肅之就先暴走了:“這TM都是要做什麼?能TM消停一天嗎?”多有趣,平常最鬧騰的人先開砲了。

  楚氏冷冷地道:“你急的什麼?先看孩子!”在場的要麼是顏家人,要麼是舅家人,趙忠算是“通家之好”,都聚到一處,倒也不算不合適。於是都到了正廳裡坐著,楚氏又命將顏平之夫婦帶來。

  顏平之夫妻兩個,顏平之是心裡懷恨,卻要思考如何翻身,這趙氏自夭折了兒子,且還沒走出陰影,猶在指天咒地。被叫來時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人一到齊,楚氏也沒客氣,只管提問了口供。證詞在鬱家已經問過一回,經過這一路,所有人心裡又都排了一遍詞兒,說得越發簡潔而又分明。都說:“是三娘推的二娘。”

  楚氏一拍身前的案幾:“丟人丟到家外面去了!你們怎麼教的孩子?!”

  顏平之不敢回話,趙氏十分憔悴地抬頭,眼睛亮得有些瘆人:“何必裝腔作勢?我如今失勢,你們想怎麼誣陷便怎麼誣陷!”

  楚氏也不理她,只管將她姐和她外甥女兒請了來說話。對上她姐那彷彿淬了毒的眼睛,趙氏心頭一突。她外甥女兒卻又說了一回:“就是顏靜姝做的!她還要她姐姐們全家都死。”這孩子也是一路上重新整理了發言稿。

  趙氏合身而上:“我撕了你的爛嘴!”

  楚氏喝道:“攔下她!”幾個侍女一齊上前攔下了趙氏,順手還給她嘴裡塞了條手絹。

  楚氏還要對趙氏的姐姐道歉:“見笑了。”趙氏現在還是顏家的媳婦,就算她對親姐姐動手,也要算到顏家頭上。

  她姐姐倒是十分大度:“您太客氣了,我這妹子……唉……”說完就領了閨女退下了,還在趙忠耳邊道:“阿爹,阿妹瘋了,怎麼能……教孩子當著鬱家人說那些話?”

  姜戎看了這一場好戲,此時才冷冷地道:“府上何日能不生事?”

  蔣氏卻已對楚氏道:“我來看看孩子。”

  楚氏一張臉也冷得嚇人,對蔣氏卻還禮貌:“請。”蔣氏便與楚氏坐一張榻上。

  顏神佑被楚氏安放在自己身側,此時才作清醒狀,順手就抱著楚氏的腰,又拉著蔣氏的手,淚眼汪汪地仰著小臉兒,可憐巴巴地道:“阿婆要是我死了,是不是三叔就不生阿爹的氣,嫌阿爹讓官給他做了?”

  她倒是冤有頭債有主,不跟無民事行為能力人計較,她劍指顏平之去了。這與楚氏、姜氏不動顏平之,卻遠程直擊顏啟是一個道理。不拍蒼蠅,只打老虎。

  這話說得有點沒頭沒尾,然而在場的卻都聽懂了。趙忠被他另一個閨女一拉袖子,死勸活勸:“阿爹要為一個女兒結幾家仇人?闔家上下,可全指望阿爹了。”生生把趙忠給拖住了。

  那邊蔣氏已經“我可憐的兒啊”地摟著顏神佑掉眼淚了,楚氏也跟著哭,姜氏也跟著哭。顏神佑心裡升起一股愧疚來,楚氏不好說,姜氏與蔣氏倒是真心疼她的,如今害她們這般難過,真是不孝。

  楚豐嘆道:“升米恩,斗米仇,”看一眼顏啟,“你說怎麼辦罷?”

  顏啟道:“小孩子家,又懂什麼?且大娘二娘又不曾傷著,孩子們都嚇著了,叫三娘陪個不事。一家人,如何說兩家話?”

  蔣氏氣得手一抖,顏神佑趁機便說:“外婆,我冷,我要回家……”她從來也沒指望過顏啟能明白事理,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情,也不剩什麼愧疚了。

  楚氏冷靜地點點頭:“去罷。”

  顏神佑張口就來:“阿舅……”小聲音還帶著顫兒。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姜戎,透露出“陪我一起去吧”的信息。

  楚氏道:“二郎陪著一道送回去罷。”總有一種有什麼奇怪的事情要發生的感覺。

  二房撤退了,柴氏也稟過楚氏,攜著兒女回去了。四房那裡,鬱氏指著娘家送來的證人,請示道:“話已問明,我將他們打發回去。”也得到了允許,趁機把丈夫給偷渡了出來。

  廳內就只剩下楚氏、顏啟、顏孝之與三房諸人並楚豐、趙忠等人了。楚氏這回卻是毫不含糊,對趙忠道:“這樣的兒媳婦,我是要不起了,我也教不了了。你帶回去,慢慢教罷。”

  趙忠再蠢,也知道出嫁的閨女不能接回家。更有另一個女兒在他耳邊攛掇:“阿爹,我還有好幾個妹子沒出門子呢,接一個回來,旁的就不要想嫁人啦。”

  一番理論之下,客人都回去了。趙氏居然也留在了府裡,並不曾被趙忠帶走。

  ————————————————————————————————

  卻說顏神佑一行人等回到二房,蔣氏和姜氏還要張羅著給顏神佑洗臉、換衣服,哪知這小東西往她舅跟前一跪:“阿舅,阿舅,救救我們一家吧。”

  姜戎嚇了一跳:“快起來,有阿舅在,誰敢動你?”

  顏神佑爬起來就抱她舅的大腿:“阿舅幫我個忙唄。”

  姜戎實在受不了這麼個不正常的外甥女兒,低頭彎腰,小聲說:“你要阿舅做什麼?”順手把顏神佑給撈起來抱著了。

  顏神佑坐在姜戎的胳膊上,與他平視,道:“幫忙上個奏本唄……我爹為顯得讓職與弟是對的,狂行自污近十載。如今看來,是讓錯了,可不能使一個不孝不恭、忘恩負義的人坑了國家。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姜戎手一抖,差點把顏神佑給摔下來。驚疑地看看蔣氏,再看看妹妹、妹夫,這仨全跟被點了穴似的。合著這是這小東西自己想出來的啊?姜戎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手上抱了個會走動的大殺器,小心翼翼將顏神佑放到榻上,半蹲著跟外甥女兒說話:“你說什麼?”

  “阿舅救救我吧……”

  顏神佑這也是豁出去了。這屋裡的都是她最親近的人,她不介意提前暴露自己的“智商”。再者,她一直十分擔心將來不久國家會有一場大動亂,她得早早表現出更匹配的“見識”來,才能早早勸說長輩們為即將到來的動亂作準備。

  姜戎:……臥槽!臥槽!臥槽!他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了!辦法相當好啊!可是……這該是你想出來的嗎?你一個小朋友,現在不應該受到驚嚇嚎啕大哭嗎?

  到底是自己的閨女,姜氏回魂最快,白著一張臉,薅過閨女就說:“誰教的你這些?你小孩子家要想這麼多做什麼?為人當直道行,不可弄險,不能賣弄陰謀!”

  顏神佑這回是鐵了心要搞掉三房了,特別認真地說:“只要三叔的怨恨一日不消,我這條命就是揀來的,早晚要被他收回去。不如放手一搏。打蛇不死反成仇,他們滿心怨恨呢。今天的事兒,我不怨三妹妹,她還小,不懂事兒。可教她的人,是有罪的。”

  姜氏呆掉了,萬萬沒想到閨女已經不正常到這般地步了。怔了一怔,當場就哭了:“是我無能啊,不能護著你,倒叫你變成如今這模樣了。”

  顏神佑被她一引,也跟著哭了,抽抽答答地道:“沒事兒,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咱靠自己也行的。”

  姜戎快要愁死了,這樣個妹子,這樣個外甥女兒,就在顏肅之眼前哭,顏肅之這個不正常的人會是什麼反應呢?他偷眼看顏肅之。

  中二病被雷劈了,媽-的!原來最兇殘的這個在這兒啊?!

  顏神佑這計劃,只要做了,就是把她爹捧成個好人。顏中二以往再混賬、做的事再出格,也是裝瘋賣傻只為給偏心的顏啟圓謊,顯得顏平之比他好,比他更合適當官兒。“自污”一詞,用得十分之妙。折子一上,顏肅之就算是當場毆打顏啟,都能被圓回一半兒來——這都是對父親的目的深刻的領會呀。誰叫他前十幾年表現太好,而顏啟表現太差呢?

  至於顏肅之到底是不是個真?忍辱含垢自污以全父親願望的好人,已經不重要了。他再作,都是好人了。

  後半截就更妙了,今天在鬱家的事兒正熱乎呢。壽宴多熱鬧呀,人多麼地多呀,目擊的人、打聽的人肯定不少。輿論風向十分之順。尤其這“忘恩負義”四字,直擊顏平之道德的缺失,甩都甩不掉——顏肅之先前還因為提花綢的事大鬧過他一場呢。

  中二病這種病,患病和痊癒都只在一瞬間。

  “靠自己”三個字戳到了顏中二的暴點,彷彿一支煙花,在他腦子裡炸開了,然後……顏中二他好了!

  忽然就覺得這往昔十年自己過得真是豬狗不如,回憶起這十年來的情景,不由悔恨交加。他這近十年來的所作所為,跟他爹又有什麼不同呢?除了沒弄個寵妾回家,其他的……也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了啊!居然也逼得妻女“靠自己”了嗎?想一想,還真TMD是啊!

  往事歷歷在目,中二悔不當初。

  然後姜戎就看到他妹夫動了,往他外甥女那兒走了。姜戎十分緊張,全身肌肉都繃緊了,只要顏肅之動作不對,他就要撲上去製止。防止顏肅之揍顏神佑。

  沒想到顏肅之半跪在閨女面前,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神佑啊,這事兒不用你操心,不用找你阿舅幫忙。你還有阿爹呢,你阿爹還沒死呢。”

  顏神佑:(⊙o⊙)!這又是什麼情況啊?

  姜氏也止住了眼淚,怔怔地看著顏肅之,總覺得他有哪裡跟以前不一樣了。

  然後就見顏肅之有點忐忑,又有點失望地看著她們,沒等到回音。顏肅之失落地站起身,拿袖子一抹臉,對著蔣氏和姜戎各一拜,十分鄭重地道:“十年一場大夢,以往是我不好,從今而後,洗心革面,再不胡鬧了。丫頭方才說的事,我來辦。舅兄且不消動手,看我的手段。”

  眾人:……

  顏神佑:【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親,你拿錯劇本了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4:37

第41章 非正常教育

  不止顏神佑驚訝,就算比她年長許多的蔣氏母子三人,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三人早已對他恢復正常不抱希望了,他能維持著“疏狂名士”的形象,就十分好了。輿論對他也會偏向同情——雖然還會有人說他不夠堅強之類的。

  可看他眼下這樣子,聽他說的這些個話,這算是恢復正常了嗎?!或者用一句斯文的話說,他是要浪子回頭了?

  真是讓人不敢相信。

  無論是心存僥倖的蔣氏與姜戎,還是已經不抱期望的姜氏,看他這般作派,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怎地一點徵兆也沒有?一般這等浪子回頭,不得有個大變故,又或者遇到賢者受到大啟發的嗎?顏肅之先前受的刺激也不少,師友親戚也有人找他談過心,他都沒恢復正常,眼下這樣就算正常了?

  總有點不能相信的趕腳。

  顏神佑倒是知道,中二這種病,來得兇猛,退的時候也很利索。可能一覺醒來就好了,也可能是突然看到窗外花兒開了就悟了,又或者吃飯的時候吃著吃著就覺得生活不易他就明白了。她不懷疑中二病會好,卻懷疑顏肅之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四個人都打量著顏肅之,姜氏連哭都忘了。

  顏肅之下巴一緊,咽了咽唾沫,心裡升出一種悲涼之感——壞到沒人相信了嗎?饒是如此,顏肅之還是將脊背挺直,隨他們去打量,反正,他……做好了艱苦抗戰的準備了。

  五個人靜默了一陣兒,姜氏頭一個回神,先去揪顏神佑:“你把這些都忘了,聽到沒有?”聰明也不是這麼個聰明法兒的。如果這主意是楚氏出的,姜氏一點也不意外。如果顏神佑現在不是六歲而是十六歲,那也一切安好。

  一直都知道她不正常,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不正常!姜氏本來只是自責,經顏肅之這麼一刺激,她也有些焦躁起來了。

  經她這麼一說,剛剛才變正常了的顏肅之這才醒過味兒來:不對呀!再沒常識也知道,這閨女這樣兒,她不正常!然後他也急了,著急裡還帶著更多的愧疚,來不及思考“我的女兒太不正常”這個深層次的課題,光想著“不能讓她這麼不正常下去了”。進而又加深了自責:都怪我。

  再一看孩子舅舅和孩子外婆,顏肅之以他回歸正軌的雙Q對這兩位道:“天也不早了,此事我來收拾罷。”

  這畢竟是顏家的事,姜戎並不好插手太深,更深一層也是顏啟的那個意思“又不曾傷到”。動手的是個小孩子,你要說她本心如何險惡,未免苛責。反是顏神佑的這個主意比較好,如果出主意的不是個蘿莉的話,還要提出表揚呢。顏肅之也有幾個朋友,比較著名的就是唐儀,唐中二跟御史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姜戎也擔心外甥女,又看了顏神佑一眼,很不放心地對姜氏道:“神佑許是嚇壞了,不要再驚著她,多帶她玩一玩。”

  蔣氏想了一想,道:“真是驚著了,又以胡言亂語了,喝了安神湯,就睡罷。一覺醒來,就好了。不吃虧是好事,可做事也不要太深刻。”

  姜氏都答應了。

  姜戎這才對顏肅之道:“不知道府上是個什麼章 程,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你便直說。”

  顏肅之繃著個臉,頗為正經地道:“且還不用。”他又不能當著姜戎的面說,我親媽不是個省油的燈,我舅回來了,她更有了靠山,三房這回死定了。家醜不可外揚,哪怕能跟老婆說,也不能跟大舅子說——即使大舅子旁觀了上次搞死吳家的全過程,知道楚氏是個什麼樣的人。

  蔣氏又看了女兒和外孫女一眼,嘆口氣:“你們……好生與孩子說,別嚇著她了。聰明點兒,不是壞事兒。”

  顏神佑:……=囗=為神馬又扯到我身上了?

  終於,蔣氏與姜戎動身回去了。顏肅之對姜氏道:“你看孩子,我來送。”

  蔣氏對女兒一點頭,姜氏才憂心忡忡地看了顏神佑一眼。低頭牽著她的手:“來,跟娘去洗臉。”

  顏神佑這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太妙,總有種要被收拾的趕腳。

  那邊顏肅之送蔣氏和姜戎出府,門口正遇到了趙忠等人離去。看到他,趙忠跺了跺腳,別過頭去“嗐”了一聲,就催促著走了,也不不等顏肅之跟他打招呼,也不與姜家人說話。

  楚豐倒是站住了,與姜戎母子點了個頭。顏肅之老老實實管楚豐叫一聲:“阿舅。”楚豐十分敏銳地發現,這個外甥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這變化也忒快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舅舅,楚豐跟外甥的岳母、大舅子打完招呼,看他們走了,又多留了片刻,對顏肅之道:“放心,不會再叫你受委屈了。”

  顏肅之十分慚愧,臉上一紅,低低應了一聲是。

  ————————————————————————————————

  送完了人,回到家裡。遠遠看到院子裡透出一點點燈光,顏肅之忽地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情懷來,十分躊躇。咬咬牙,他又回到了房裡。

  房間裡,姜氏正親自給顏神佑梳頭髮。顏神佑心內十分不安,不管她做得對不對,總得給個說法吧?斷不至於兩句話就把她打發了,現在還什麼後續處分不給。總覺得長輩們在醞釀什麼陰謀似的,現在不說話,等想好了,就要收拾她。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生出那麼一點點的後悔之心了,隨即又被她自己給拍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每天都在裝蘿莉,這種摧殘身心的事情真不能做太久。常識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她想爭奪話語權了。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全家都在京城,一塊根據地都沒有,十分地不保險。再不開始動手就來不及了,反正她一直不正常。

  顏肅之終於進了門來,也不說話,就悶聲不吭坐一邊兒看著。看著姜氏和顏神佑心裡都發毛。姜氏加快了手上的動手,三兩下,給顏神佑梳順了頭髮。原本姜氏是打算晚上摟著閨女一塊兒睡,用母愛溫暖她閨女,告訴顏神佑:有人疼你,你別這麼早熟行嗎?

  現在這樣兒,姜氏不大敢留顏神佑了,打發她回房去睡:“阿琴、阿竹,服侍小娘子去歇息。生起炭盆來,將腳爐子裝好炭,給她放被臥裡。”她得應付了丈夫,將他打發走了再去女兒房裡陪睡。

  飛快地打發了女兒走,姜氏得先確定丈夫是不是真的開始變正常了。

  顏肅之想的卻是:正好有事兒要跟老婆商議,小孩子還是不要聽的好。也就默許了姜氏的安排,還對阿竹道:“屋裡生火乾燥,燒壺茶水放著,小娘子口渴時斟來與她喝。”

  阿竹從來沒跟顏肅之打過交道,聽到他這吩咐,也傻了一下,才應了一聲:“是。”旁的一句話也不敢說,匆匆挾裹著顏神佑走了。

  顏肅之看著大家像躲土匪似的避著他,心裡的苦澀更甚。清清嗓子:“我有事跟你說。”

  姜氏道:“郎君請講。”

  這客氣的。

  顏肅之看著姜氏文靜的臉龐被燈光映出橘黃的暖色,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是神佑。”

  姜氏沉靜的表情裂了,抬起頭來:“怎麼?”

  顏肅之皺眉道:“小孩子家,用心太過了,不好。以往是我的疏忽,弄得……嗐,她這樣想得太多,耗神費思。明日起,外頭的事情都交與我,你只管帶著她玩。我知道她聰明些,你就帶她讀些書,教她彈彈琴、合合香。我去尋摸些正常女孩子愛玩的玩具來。教她……軟和些吧。她合該無憂無慮的。”

  姜氏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低低應一聲:“好。”

  顏肅之有些手足無措,燈下看美人,是越看越美的。可惜顏肅之……忽然沒膽了起來,覺得自己冷落老婆這許久,他不好意思伸手了!咳嗽一聲,道:“你也早些安歇了罷,我去收拾外頭的事兒。必要討個公道才好。”

  “嗯。”

  姜氏看著顏肅之出去時還不忘將門帶上,就覺得丈夫似乎是真的有心改好了,一時百感交集,卻又有疑慮:縱使想變好,他能變得好麼?今天的事情給她的震撼太大,姜氏輾轉反側,直到寅初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那邊顏肅之也是,他雖然有心變好,然而中二期開的腦洞依舊在。回到書房裡,換了件衣裳,他就出門了。其時有宵禁,到了時間就封街了,除非有京兆、宰相等人的手令,否則不得於宵禁時上街。抓到了也是要罰的。顏肅之卻不管,換了身深色衣服,他東繞西鑽,跑唐儀家去了。

  唐儀也去了鬱家壽宴,顏肅之中途退場,他卻留得比較晚。他妻子與鬱夫人蔡氏乃是本家,兩家也算有親戚,便多留了些時候。顏肅之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沒睡呢。聽說顏肅之來了,他急忙披衣起來,命整治了兩桌茶點,往書房裡一送,兩人關門密謀起來。

  顏肅之開門見山地道:“唐大,有件事情,你幫我不幫?”

  唐儀道:“怎麼幹,你說!”

  顏肅之與他咬了一陣耳朵,兩人喝光了一盞茶。唐儀開心地道:“你早該這麼乾了!你家那老頭兒,他喜歡什麼,你就該砸了什麼,看他還敢欺負你!”

  顏肅之苦笑一聲,看一看唐儀,心說,我的麻煩可不止那老頭兒,我們全家,除了媳婦兒正常一點,其他的都不是正常人呢。“我本不想鬧太大,豈知……”

  唐儀道:“我正想問你呢,都說神佑傷著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要不是聽說楚太尉也去了,我都想去你家了。你家三房那一窩子都不是好東西!小崽子不懂事兒,老畜牲也不懂麼?那是誰教的?”

  顏肅之道:“我阿舅倒是挺好——我正有事要問你,小女孩子,玩什麼好?我看神佑,有些太……呃……嚴肅了。”

  唐儀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我看神佑挺好的呀,MD!我怎麼就生不出兒子來呢?”一抹下巴,“不瞞你說,你要今天不來,我明天也要尋你去!上本的人我都想好了,放心,你且回去,我去尋他去!”

  於是唐儀也換了身深身衣衫,趁夜去了另一個狐朋狗友家,發了指令,又回來跟顏肅之報告。顏肅之得了消息就要回家去,唐儀道:“這麼晚了,還回去做甚?與我一道安置了罷?”

  顏肅之道:“明日我須得從家裡出來,方顯得不知此事。”

  唐儀一想,也對:“路上小心。明天我管我舅要幾道手令,咱宵禁後就不用躲躲藏藏的啦。”

  ————————————————————————————————

  第二日,果然有御史上了彈章 。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唐儀找人上表,另有兩人也上了表,這內容卻有些許不同。開頭卻是大同小異,都從家教入手,自顏靜姝扯到顏平之——教女無方。後來就不大一樣了,唐儀尋的人,是照著顏神佑的版本來的,難得另一位御史幾乎與這個版本相同。

  這令上本的御史十分驚訝:這還找了其他人了嗎?

  與他同樣驚訝的是楚豐:這是誰呢?與老夫想到一起去了。原來,這一位是楚豐示意去搞顏平之的。

  卻說當日二房與姜家敘話時,顏啟、趙忠在壓力之下與楚豐、楚氏達成了協議:為全大家顏面,趙氏可以不休回家,但是也不能再留了。楚氏給她一天時間,好與女兒們道別。

  楚氏應允:“她去後,仍是三郎的妻子。”

  這裡頭,除了楚家的壓力,趙氏那位結了八輩子怨仇的姐姐也出力不少——她一直拿家中還有許多弟弟妹妹未成婚來說事兒。趙忠權再三,終於被忽悠得答應了。

  顏啟也煩這趙氏整日里無事生非,不須多少壓力,他便同意了。不是礙著趙忠的面子,他早就想將趙氏打發回娘家,給顏平之另娶了。

  協議達成,趙氏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真是人人稱意,連趙忠,些許心疼鬱悶,也被另一個女兒安撫住了。

  令顏啟沒想到的是,原以為犧牲一個趙氏,這事就算抹平了,怎麼又會牽到顏平之了?且這話裡話外的,是為顏肅之出氣呢?他氣咻咻地四下逡巡,要不是顏肅之級別不夠站不到這朝上來,早被他的眼光戳成篩子了。

  而且他越聽越不對味兒,一個御史還好,只說顏平之教女無方,不合為官。另外倆,怎麼……把他也捎上了呢?更讓他想殺人的是,滿朝上下,居然都覺得這倆御史說得十分有道理,對顏肅之抱以了十二萬分的同情。同情之外,更生出一種“這真是個好孩子啊!犧牲得太多了,不但犧牲了前程,還犧牲了名譽!”的看法來。

  顏啟真想吐血!忍不住了,他站出來請罪,說是自己沒教好兒子。正要為顏平之辯駁兩句,順便說顏肅之不好。皇帝果斷截口道:“此已是國事,非爾家事,自有公論。”

  顏啟被噎住了。

  皇帝表態了,諸臣一齊說皇帝真是英明,皇帝也很滿意。雖然退朝後被他外甥圍堵,涎皮賴臉地跟他要手諭,好公然違反宵禁,皇帝也樂呵呵地答應了。至於外甥快要成親家了這種事,皇帝一點也不覺得違和呢。皇帝看著外甥這張帥臉,覺得外甥他閨女也必須長得很好看,配齊王也是很不錯的呢。

  唐儀如願以償地拿到了通行證,正要去找顏肅之,卻被人堵住了。他的御史朋友不干了:“你既尋了人上本,何必再來找我?”

  唐儀道:“我沒有啊?我像是那麼勤快的人嗎?也許是有人就與你想的一樣了呢?不管怎麼著,我承你的情。再說了,你上這一本,於你也沒壞處呀。”好說歹說,陪禮道歉,把人給哄住了。心裡也納悶兒: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這裡面的事情,唐儀現在是想不明白的。他只能看到結果,結果就是……顏平之失業了。

  國家機器,在它想運轉的時候,效率總是驚人的。當天下班之前,顏平之就收到了解僱通知書。雖然也是駢四儷六的行文,卻改不了請顏平之滾蛋回家吃自己的中心思想。顏平之正在家裡養腿傷,他是曉得趙氏要死的,索性眼不見心不煩,由著這個他本就不滿意的女人抱著女兒哭。待接到通知,他自己便也想哭了。

  世易時移,顏肅之官運亨通,得到了無數的讚美與褒獎。原本覺得他這貨不懂禮貌,又只會生事的人,都對他抱以深深的同情與期許。他原來的老師特意給了他一本書,同學們也紛紛地下帖子,要登門拜訪。

  顏神佑同學,坑了一回她爹。顏肅之被紛至沓來的事情弄得手忙腳亂,才跑去給閨女訂張琴,讓她學些樂器,陶冶一下情操,小女孩兒只管吃喝玩樂就好。半道上就被以前的同學給圍堵了。同學們紛紛拍著顏肅之的肩膀說:“好樣的。”

  這要是個中二版的顏肅之呢,說不定就大大咧咧收下毛病了。問題是這是一個病癒版的,雖然還有些後遺症,畢竟好了很多。聽到這等誇獎,他便十分不自在,他中二的時候根本沒這麼高尚。不得已,他轉換了一個話題:“也是家裡娘子體諒我。”

  於是姜氏又成了媳婦兒的楷模,初步估計,本朝《列女傳》裡得有她幾十個字的記錄。

  ————————————————————————————————

  媳婦兒的楷模現在卻正在收拾閨女。

  與顏神佑擔心的不同,姜氏沒有打她也沒有罵她,更不再說教了。並且,把她的功課也給減半了!不想坐著是吧?那就不坐了,想玩兒就玩兒吧。給你立鵠子、給你拿弓箭,想怎麼射就怎麼射!

  姜氏還說:“擊劍的師傅,你阿舅給你找去了,就快來了,來試試這衣裳合適不合適。”

  顏神佑小朋友正在長個兒的階段,去年的衣裳就不能穿了,以她家的生活水平,也不用穿舊衣裳。姜氏給她準備了新的冬季習武裝備,還是套裝哦親!又有稱手的竹劍、木劍。草人也立了起來,好給她砍。就算長成了個暴力蘿莉,也比在這個歲數就琢磨著坑死她三叔強吶!

  有種吃斷頭飯的趕腳!

  顏神佑心中忐忑,可憐巴巴地道:“阿娘,要不我還坐著練字兒吧。”

  姜氏道:“天冷了,伸不開手,少寫一些也是一樣的。來,跟阿娘看看這些個。”

  姜氏雖然這幾年過得併不如意,顏肅之也沒什麼收入,但她依舊頗有身家。這回就拿出來一匣子珠寶首飾來,跟女兒一塊兒看。教顏神佑:“你也該學學這些個啦。”給她指著,這是釵、這是簪,兩者有何不同。什麼是花勝,什麼是步搖……

  顏神佑無語問蒼天,真的感覺很不對勁呢。

  更不對勁的事情還在後面,蔣氏也打發人封了一盒子物事來,指名是給外孫女兒的。打開了一看,是一盒子的絨花、絹花一類,做得栩栩如生,真像活了一般。顏神佑對頭戴大紅花不感興趣,但是對“古老工藝”就很感興趣了。見她眼露好奇,姜氏終於舒了一口氣:這樣子倒像是個正常的小朋友了。

  是的,作為一個十分不正常的小朋友,顏神佑真是讓她爹娘和她舅舅操碎了心。為了讓她正常一點,她們弄了好多可愛的小玩具給她,給她好多漂亮的絨花、首飾。就為了讓她……蠢萌一點,跟小朋友一起玩。不要琢磨什麼暗黑系的愛好,比如小小年紀就要斷顏平之活路之類。

  再早慧,她依舊是個小朋友,父母還是有很大發言權的。教育方針上,人家根本不會跟她商量。覺得她歪了,父母長輩會調方向,這個調整,是不會對她講的。他們想潛移默化地,改變她。是以顏神佑擔心著,父母卻“為了她好”,不打不罵也不透露訊息,只是默默執行著對她的政策。引導著她,不要長得更歪才好。

  顏神佑作為一個穿越來的人,生物知識少得令人髮指,她倒是認得什麼水稻小麥之類的農作物。但是,對於花卉之類比較高雅一點的知識,缺得慘不忍睹。故而姜氏教她分辨牡丹、芍藥等花的時候,她聽得頗為用心。

  姜氏拍拍胸口,她早反省:先前是不是教得太冒進了?經史固然要讀的,然而對於顏神佑這個“智商水平”來說,教得太多了,反而讓她沒了小孩子的天真活潑。如此一想,真是十分對不起閨女。讀史是楚氏提醒的,這又讓姜氏想到了楚氏是怎麼樣一個存在。打心眼兒裡,她是不想顏神佑變成楚氏那樣的人的——太苦。

  如今顏肅之也似正常了,顏神佑也不算沒依靠,還真不用向楚氏學習。

  想明此節,姜氏又努力引導顏神佑有一些正常女孩子的愛好,再繼續教她認常見的花木。然後她就發現——顏神佑已經把這些花兒都背出來了。然後還討好地笑笑:“阿娘,還要學什麼?”

  姜氏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兒,含糊地道:“來,阿娘教你跳舞吧。”

  “哈?”顏神佑一直以為,學點樂器算高雅愛好,跳舞什麼的,就比較地不像良家婦女幹的勾當了。

  姜氏笑道:“家裡總不順,誰有那個心思呢?正經的歡宴,怎能沒有舞樂?”

  早先正經的宴會上,也有聞歌起舞的呢。只是這主人跳的舞,與舞伎跳的,又有些區別。舞伎以色藝。正經的歡宴,只是為表達愉悅之意而已。[1]

  動作也頗為簡單,不作提膝、抬袖、緩緩轉圈啥的,既不用劈叉,也不用下腰。顏神佑依舊學得很快。

  姜氏無奈之極,命阿方取琴來:“我再教你新曲子吧。”

  顏神佑自認處於“留校觀察”階段,特別乖地說:“好,都聽阿娘的。我一定早點學會。”

  不不不,我寧願你學得慢一點。

  琴還沒調好,楚氏那裡一個小侍婢過來了,走得有些急,呼吸有些急促地道:“二娘,小娘子。夫人命婢子來告說二娘,三娘沒了。夫人叫二娘給小娘子換身衣裳,三娘人不地道,現在還算是小娘子的長輩,合該服喪。”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真的,在中古時期,飲宴的時候主人、客人,都會跳舞。不過跳的是“集體舞”,就是大家都會跳,舞步也簡單一點。開心的時候還會高歌一曲啥的,五音不全的就“長吟”念詩之類的。

  當然,這種舞與舞伎的舞蹈還有區別。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大概就跟小伙伴們組團K歌與看晚會的區別?具體含義大家自行體會~良家婦女通常還是不會“獻舞”的。

  李隆基跟楊玉環那個,是個人愛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4:56

第42章 繼續發盒飯

  顏神佑正興致勃勃地看姜氏調琴,彈琴第一步是要校音。顏神佑年初便開始學習撫琴,練的都是些基本的曲子,曲子並不長。也有用慣了的一張素琴,琴身是古樸的深褐色。反正顏神佑很喜歡。

  沒想到事發的第三天上,姜氏取了張瑤琴要給她換上一換,姜氏與顏肅之的心情有部分重疊。這一對年輕的爹媽認為,必須得讓閨女接觸一點正常的、奢侈的、華麗的、精緻的生活,美德什麼的先扔一邊吧,轉移一點她的注意力才是對的。

  當然,在女兒還未年之前,他們會致力於控制力度,讓顏神佑保持在“一門心思奢侈浮誇”與“把心思放到功課、爭斗上來”中間,試圖達到一個平。等她長大了,那再愛幹啥幹啥吧。反正呢,這夫妻兩個認為,不會把閨女坑到楚氏那般田地,那麼,就不用從小就往楚氏那個方向培養了。

  用顏肅之的話來說就是:“小姑娘家家的,吃喝玩樂就好了。”

  中二病癒的爹,雖不能說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在對待妻女的問題上,卻是十足地盡心盡力了起來。對妻子呢,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對女兒,那就有些肆無忌憚的好了。

  姜氏一面調著琴弦,一面問顏神佑:“喜歡這張琴嗎?”這是她的嫁妝,倒不是顏肅之訂的那張琴,夫妻二人是想到一塊兒去了,只是姜氏這裡有現成的使。

  自認處於留校觀察期的小朋友點點頭:“喜歡。”她更喜歡研究這琴的鑲嵌工藝什麼的,至於彈琴,還是覺得不帶裝飾的更好一點。

  姜氏道:“你好好學這些個,我還有好東西要給你呢。你乖乖的。”

  顏神佑思忖著,是不是可以直言相詢,又或者可以進一步發表一點看法之類的。

  然後母女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顏神佑心裡,趙氏這樣的,休掉估計是相當困難的,可能就在家里關到死吧。也有可能因為軟禁,讓她病死了。可萬萬沒想到,趙氏會死得這樣早,這般的……不自然。趙氏生命力之頑強,出乎顏神佑的意料,前頭還要反攻倒算呢,這沒兩天就死了?要說她是自然死亡,顏神佑是不信的。

  姜氏心中一懍,暗道,三郎好狠的手!她並不知趙氏之死乃是被“公投”的,只道顏肅之找人上本,顏平之被彈劾罷官——顏平之這是將責任推往趙氏頭上了。雖則是彈劾“教女無方”,世人卻都默認,教養女兒,更多的是母親的責任。至於父親,只有在需要打擊他的時候,才會被提及。

  又想顏平之真是蠢,這般沒有擔當。難道不知道,這等責任是推不掉的,還不如認下了,就只領這一個罪名。現在逼死趙氏,又要被認做是“沒擔當”了。

  心思電轉,姜氏卻已經起身了:“阿方,取素服來。”趙氏死了,作為人家侄女,顏神佑要為這嬸子服一年的孝。

  如今姜氏母女兩個都覺得趙氏可憐,代顏平之背了老大一口黑鍋。穿孝就穿孝吧,也是心到神知了。穿好了衣裳,往三房那裡走去,看到裡面靈棚都已經紮起來了,顏靜姝姐妹三個都穿重孝,哭得十分淒厲。

  柴氏、鬱氏,亦攜兒女前來。顏靜姝見了她們,眼淚都不及抹一把,撲上去就想胡抓亂撓,嘴裡還要說:“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害死了我娘!”彼時乃是正午時分,太陽高懸眾人卻因她這淒厲的聲音生生被叫出一絲寒意來。

  鬧了這麼一出,將她乳母等人嚇個半死,急撲上來抱住了:“小娘子,小娘子,可不管亂說。”

  柴氏定一定神,便問:“三叔呢?”

  乳母答道:“郎君傷了腿,行動不便,正在書房。”

  妯娌三個齊齊皺眉,鬱氏更是說:“這般涼薄,總是夫妻一場,都不肯送她一送。”

  姜氏道:“可往趙家送信兒了?”

  乳母抱著還在掙扎的顏靜姝,捂著她的嘴,回答道:“他們已知了。”

  柴氏看顏靜姝還要掙扎,便對姜氏、鬱氏道:“咱們上炷香便走罷,我看她們姐妹也不自在。”

  另兩個巴不得這一聲兒,尤其姜氏,與趙氏結仇更深。低頭對顏神佑道:“你給三娘磕個頭,咱們回家去。”

  顏神佑心肝亂跳,顏靜姝的眼神十分嚇人。她的本意,是叫顏平之罷了官兒,夫妻兩個老實窩著,少來找麻煩便好。豈知……顏平之這般狠心,她心裡委實害怕。很是擔心顏平之作困獸之鬥,做出什麼暴起傷人的事情來。她娘可是弱女子,萬一被捅一刀子,那是打不過顏平之的。

  思及此,顏神佑上完香,還念叨兩句:“冤有頭債有主,前面左轉是……呸呸,你找我三叔父就對了。”

  回來還跟姜氏說:“阿娘,千萬小心三叔父,他不是好人。狗急跳牆要傷人,咱們就攔不住了,一定不能落單了。”

  姜氏正擔心她會被白事上不干淨的東西沖撞了,聽她這麼一說,差點沒背過氣去。這丫頭怎麼又想得這麼深了呢?從今天開始,做個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好不好?

  她還得再緩過來,十分和氣地對顏神佑道:“阿娘知道了,神佑也乖乖的。好不好?”

  “嗯,”顏神佑認真地點頭,還添了一句,“以後出門兒您多帶幾個人。”

  姜氏覺得頭更痛了。

  ————————————————————————————————

  這趙氏的死,顏家上下傷心的少,額手稱慶的倒是有幾個。連著親戚家裡,也是感嘆兩句的多,難過的幾乎找不出來。趙氏的生母因為身份不夠,趙忠也嫌這事兒晦氣,都沒有放她來見一回女兒。只有趙忠的長子代表全家來走了個過場。

  旁人家裡,比如鬱陶家,因與顏、趙都有些關係,為了面子,也來走一過場。除此之外,便沒什麼人了。喪事辦成這樣,也著實沒什麼面子。顏平之卻不在乎這個,眼看著喪事頗為冷清,他心裡反倒鬆了一口氣。只盼著喪事早早地過去了,眾人好將此事忘掉。

  豈知事與願違,他又大大地出了一回名。

  自御史彈劾時起,顏平之便收到無數詈罵。然他在家養傷,全都聽不到。便有人覺得在外面罵得不過癮,想方設法,要當面罵他一回。驃騎府卻不太好進,想來罵人的皆被攔在門外。

  巧了,他家辦喪事。一打聽,顏平之的妻子暴斃了。便有人跑到顏府來,欲借弔唁之機將顏平之罵上一罵。

  來人自稱是顏平之以前的同事,聽說顏平之死了妻子,過來給他道惱。到了靈堂之後,發現顏平之根本沒在喪禮上出現,便把顏平之揪出書房,往庭院裡一扔,從出身,到能力,再到人品,沒一樣不罵的。更因這喪事,又給他添了一條罪名:逼死髮妻。

  顏平之原就有傷,這一下乃是傷上加傷。罵人的罵完了,拍拍手,在眾人目瞪口呆的背景中,瀟灑地走了。臨出驃騎府,還在大門口又罵了一回。什麼沒擔當,推老婆頂缸之類都罵了出來,且說:“趙家再亂,也將女兒許與你了,你便這般薄情寡義”。

  這開罵的卻是個狂生,姓章 名垣,並非世家出身,卻是讀書讀得很好。他也不是什麼顏平之的同事,卻是個造假小能手,偽造了一張名帖,他就過來了。章 坦生得玉樹臨風,帖子看起來也很正常,他就被放進去了。罵完了,他在仕林的聲望大漲,不久便被一位行將赴任的郡守給闢去做了主簿——這是後話了。

  卻說顏平之吃他一罵,又被他一路拖來拽去,又驚又怒,又傷身,直接便病倒了。外傷府上便是有治跤打的好手,可顏平之又發了燒,煎了兩服藥也不管用,這卻須得另請高明了。楚氏命拿了顏啟的名刺往外求名醫來為他醫治,好些個大夫聽著是他,都搖頭,推說正忙或者說水平不夠,皆不肯來。

  總耽擱了一日夜,才尋來個大夫,與他重把了脈,開了藥。不想這燒才退,腿卻不知為何又化膿潰爛了起來。反復折騰半個月,顏平之也一命嗚呼了。

  外間便傳說,顏平之這個沒擔當的貨,忘恩負義、不孝不悌、不仁不義,最後被正義之士活活罵死了。完全不顧顏平之沒有當場被罵死,是舊傷復發引起並發症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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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手足無措,十分想不明白,顏平之怎麼就突然掛了?他總是個青年人,處在體能的最佳狀態來,藥也是好藥,醫也是良醫。就這樣死了,讓人難以接受啊!

  伸手撥了兩下琴弦,聽這不成調的聲音,顏神佑有點發呆。因顏平之死了,顏神佑要穿孝,姜氏倒挺注意這個,雖心裡怨這三房每每總與人添堵。依舊將顏神佑那些個鮮亮的衣裳給收了起來,連頭繩都給她換了顏色。顏神佑又抱著她用慣了的素琴來回在撥弄著,也沒人說她。

  原本姜戎要給外甥女找個武術教練來的,偏趙氏死了,家裡氣氛不對。趙氏停靈三日便出殯,哪知顏平之又病重,姜氏便暫緩了這件事情,想待家內平息之後,再給女兒開課的。

  豈料顏平之也走得乾脆利落,家中又是一番擾攘。依顏啟的心思,頂好要大操大辦的,楚氏聽了,也不反對,只說:“須稟與阿家知道,不然這過年了,見不著三郎,她怕要問。”

  顏老娘是恨不得顏平之這個“污點”沒人提的,她眼裡兒子的名聲才是最重要的。一聽顏啟又是大操大辦,居然引用出句十分經典的話來:“從來卑不動尊,我在這裡,且要死了,你與他大操大辦,是嫌我死得晚嗎?”

  親娘的話,顏啟還是聽的,不得已,亦減作三日,三日後,顏平之也匆匆下葬。楚氏作主,使他與趙氏埋作一處。趙忠還特意來感謝楚氏,說她是個好人。楚氏眉毛也不曾動一下,只說:“我不過依禮而行,她只要是三郎的媳婦,自然要葬在一處。”

  趙忠原來就跟楚氏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兩人是互相不待見的。說完了客套話,再沒別的好說了,楚氏是懶得找話題。趙忠卻是十分尷尬了,哼唧了兩聲,丟下一句:“我去看顏老哥。”便出去了。

  他也不曾去見顏啟,卻徑自回家去了。

  楚氏聽了這匯報,微笑而已。

  因有顏老娘發話,冷清的便只有三房一處,旁的地方還依舊要過年。柴氏妯娌們卻都謹慎,依舊將小家庭里大人孩子收拾得十分素淨。總不願意被人挑了理數。尤其姜氏,十分注意給顏肅之日常穿的衣裳也都除了彩繡。

  因要過年,姜氏便十分忙碌。顏肅之原先不做官,也沒什麼真正意義上的交際應酬。往年過年姜氏也就是收收賬、盤盤點,將嫁妝的出息攏一攏,再就是跟親戚們走禮而已。今年要應酬的就多了,顏肅之原來的老師、同學,現在同事、上司。樣樣都要打點得周到妥貼了才好。

  做這些個事情的時候,姜氏卻十分有分寸了,比如處理家務,這是無論如何都要學的,就帶著女兒。如果是外出應酬,她卻要看地方。為防遇到如尚小娘子那種以家世為榮,嘲諷寒門的,姜氏若遇到這些場合,都是自己去,將女兒放到家裡,給她許多玩具來玩。

  除卻書法之類的基礎課,卻不額外給她佈置作業了。

  顏神佑寫功課倒是快,做完了功課就在那兒發呆,又猛然坐了起來:顏啟不會發瘋吧?

  這樣的推測也是很有依據的,以顏啟一慣對三房的偏愛,顏平之這麼掛了,他能不暴躁嗎?

  姜氏與顏肅之應酬完回家,一看她在那兒拗個思想者的造型,雙雙覺得頭疼。

  顏肅之上來把她一把撈起,往肩膀上一放:“想什麼呢?”

  顏神佑連忙伸手抱著他的頭:“呃?嚇忘了。”

  姜氏一旁道:“你把她放下來,那麼高。”

  顏肅之十分聽話,有點慌亂地把顏神佑給放到了地上。顏神佑一直沒等到處分,表現得相當乖巧:“我沒事兒。阿娘,我功課寫完了。”

  說話的時候,一家三口都沒坐著,顏神佑的個頭最矮,她得仰起頭來才能看到父母的臉。然後她就神奇地發現,她爹的臉,有那麼一點點地紅。她娘的臉,很是迴避,迴避得都低下頭來了,正好跟她眼對眼。

  顏神佑:

  姜氏被女兒這眼神一瞅,越發不好意思了,捏著她的肩膀:“你的功課呢?我來看看。”

  顏肅之有些手足無措,雖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的教程裡沒有教過追老婆。跟花娘一起嬉鬧倒是有過,可那怎麼看也不能照搬過來對付老婆——太不尊重了。他腦筋轉得倒是快,眼瞅老婆孩子要走沒影了,趕緊追了上去:“你也累啦,我來看她的功課好了。”

  他的水平比姜氏還要高那麼一點點,就這麼涎皮賴臉硬擠了過來。姜氏把閨女放中間兒,隔著顏肅之。顏神佑右邊是爹、左邊是娘,這麼新奇的體驗,讓她只想偷偷地笑。然後她也真的笑了,伸手掩住了嘴巴。弄得姜氏不得不惱火地瞪了顏肅之一眼。

  顏肅之反而放心了。

  會惱就好啊,總比家裡那一對老的似的強,楚氏都不當顏啟是一回事兒了。

  顏肅之指出顏神佑有幾筆寫得不到位的地方,又教了她一點寫字的技巧,顏神佑認真聽了,一一地記了下來。她跟顏肅之是不親,不過並不妨礙禮貌相處。她的走這底兒總是寫得不夠飄逸,有顏肅之指點,還真有了不小的改善。於是她特別誠懇地對顏肅之笑著說:“謝阿爹。”

  顏肅之看著閨女的笑臉,真是感慨萬千,自己之前真是不夠稱職。伸手就摸了閨女小腦袋:“不用謝。”再悄悄看一眼老婆,覺得她的臉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顏肅之看著妻女,就想起一件事兒來了:還缺個兒子。不然老婆日後就沒個依靠,閨女出嫁了就少了親兄弟撐腰。可是要睡……他又不好意思了起來。手悄悄地從女兒的頭頂滑到後背,又悄悄地往老婆那裡挪,繞過女兒的後背摸了老婆的小嫩手一把。

  姜氏一驚,臉上一紅,又不能甩手走開。顏肅之越看她那又羞又氣的樣子,越覺得好看。等姜氏看過來的時候,他又別過頭去了。姜氏恨恨地一皺鼻子,轉過頭來看閨女。顏神佑已經收拾了筆墨,準備提問了。

  雖然在留校期間,不過她覺得自己發現了的問題,必須得提醒一下父母。顏啟不是顏平之,顏平之是個慫貨,顏啟卻是個橫貨,還是個沒什麼顧忌的橫貨。於是她又堆起笑來,憋著嗓用自認為很甜美的聲音問:“阿爹,那個,叔父去了,阿公……會不會特別難過?”

  顏肅之被噎住了,顧不上勾搭媳婦兒,很嚴肅地跟姜氏對望了一眼。姜氏也顧不上跟顏肅之計較了,扳了顏神佑的腦袋正對著自己:“你又胡思亂想了!”

  顏神佑囁嚅著道:“我怕阿公傷心過度發狂了。”

  姜氏對“養一個天真可愛的女兒”這樣高難度的課題,有一點點絕望了。

  顏肅之伸手托著女兒的脖子,倒是認真地解釋了一句:“他捨不得。”

  顏神佑一轉脖子,對上了顏肅之的眼睛:“哈?”

  顏肅之左手托著女兒的脖子,右手摸摸她的腦門兒:“小孩子家,不要想太多,你阿公,已經被磨得沒有心氣兒啦。”他調整得很快,既然養個蠢萌的計劃泡湯了,那就不要硬來了。有過中二經歷的人知道,孩子認准了某個方向的時候,就不要硬掰了,要曲線救國。他好像有一點明白這些年長輩們的態度了。

  顏神佑想了一想,將腦袋放正了:“嗯。那我玩兒去啦……行不行?”最後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透出一種可憐巴巴的意思來了。姜氏嘆了一口氣:“去罷。”

  顏神佑量了一下局勢,爬起來之後就特別歡快地對顏肅之道:“阿爹,來呀,一起來玩。”

  顏肅之:……算老子欠了你了。放下“拐老婆談戀愛”的工作,認命地陪小惡魔去打架。

  是的,就是打架。顏神佑想學擊劍,姜戎給找的師傅不方便現在就過來。顏肅之只得抽空親自來教她,希望她能分分心。

  於是,父女兩個綁得像擦地板的一休,各執木劍,那庭院裡劈哩啪啦地互毆。顏神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還十分狡猾地逮著顏肅之的下盤猛毆。無奈武力值根本不是一個次元的,顏肅之抬抬手,分分鐘就給她擋回去了。

  還要十分嚴肅地說:“你這樣十分不好,好弄小巧,你單往我膝上、腳踝上打,是也不是?你光看著我這兩處了,卻沒看到你自己,你自己下盤不穩便動得不快,膂力不足,擊打便無力、出手也不快,我便能擋下……”

  “=囗=!”中二病居然這樣有水平?

  顏肅之還很認真地引申出:“凡事當厚積才能薄發。”這樣深刻的道理來。越發堅定了顏神佑要攛掇著家長“高築牆、廣積糧”,“備戰備荒”的意誌了。

  姜氏看著父女倆一處說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教得再好,女兒也只顯出“懂事”來。有了顏肅之,似乎女兒更快活了。左手覆上了右手,右手上似乎還留著那個輕薄的混蛋掌心的溫度。姜氏的心,有點亂。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5:07

第43章 愉快的新年

  顏平之夫婦死了,死得相當不是時候。這個不是時候是對他們本身來說的,換個時間段,尤其是顏平之,場面還能辦得大一點、哀戚一點。如今年節臨近,又有顏老娘從中作梗,整個驃騎府上下,洋溢的不是悲情,而是喜氣。

  顏啟整個人都蒼老憔悴了起來,如果說,上一次的打擊是讓他失去了部分水份,蔫了。顏平之的死,就是讓他徹底成了死灰槁木,幾乎要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了。看到他這樣,顏神佑不得不相信,顏肅之的判斷力,相當地強。

  顏神佑想了半天,才想得明白了。看向顏肅之的目光裡,也帶上了一些佩服。

  她觀察顏啟的時候,正是在自家的年宴上。雖然死了兩個大人一個孩子,過年的時候,驃騎府嚴格說來還在白事的陰影中,不知為何,這年宴卻充滿了歡樂祥和氣氛。

  頭一個開心的是顏老娘,她老人家人老且迷信,近來總看三房不順眼。如今三房大人孩子死了三個,要緊的是男孩兒死了,只留下三個女孩兒,顏老娘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了。她原本是憂心而病,如今居然精神好了許多,滿面紅光,眼裡都透著神彩來,連楚氏,在她眼裡也成了好人了。

  楚氏向她“匯報”過年準備的情況,請哪些人家來吃年酒之類,她一點挑剔也沒有。在聽說“趙家也在孝裡,不好請他們來了”的時候,還贊同地點頭:“就是這個理兒,沒得晦氣。”

  眼見得滿堂兒孫,雖然兒子廢了,可正經的孫子有三個,曾孫也有一把,顏老娘的心裡經之前幾個月,真是痛快得多了。雖然還是看二房有些不順眼,眼瞅著夫妻兩個就帶著一個丫頭,她十分不開心,倒也忍下了。顏神佑跟著顏希真一道往前磕頭的時候,她也拿出一模一樣的紅包給了她們。

  姜氏看著女兒的笑模樣兒,卻琢磨著,這身上的衣裳未免有些鮮豔了,等下回去要給她換下來。離了顏老娘的臉,顏神佑還是得給顏平之穿素的。又與鬱氏碰了個頭,小聲說:“不知道靜姝姐兒幾個怎麼樣了。”

  鬱氏道:“如今這樣,得衣食無憂,平安長大,也是她們的福氣了。大人不好,與孩子無干的。”

  原來,顏老娘發話:“她們有重孝,不必到我眼前來了。”弄得大過年的,顏靜姝幾個連團圓飯都沒吃上。楚氏並不與這幾個女孩子計較什麼,卻也不想見她們了。命柴氏吩咐下去,將熱茶熱飯送過去,衣食不缺,只拘在屋裡罷了。早將趙氏的嫁妝封存,言明留與她們三個將來均分做嫁妝使,並使人請了趙忠來畫簽、蓋印。

  姜氏一點頭,不再多言,只專注看女兒回來了,復想起她拿膠牙餳去糊趙氏一嘴的往氏事來了。想到此處,將對三房的那一點同情給拋開了去,她總不會對幾個孩子落井下石,卻也不想如何看顧的。

  上面顏老娘已經說了:“昔年在老家,土裡刨食的時候,再不想能有今日的!真高興啊!來,都跳起來!”

  她老人家真是太開心了,她兒子不名譽的證據徹底沒了有木有?!死無對證了!她顫顫巍巍地到了廳內正中,開始手舞足蹈了起來,還要讓大家一起來跳。

  顏神佑仔細觀察,發現顏老娘的舞蹈動作跟姜氏教的還不大一樣,想來是教程不一樣。顏老娘有興致,巧了,楚氏的心情也不錯,看著顏老娘手舞足蹈的樣子都不覺得粗俗了。她卻先問顏啟:“將軍,何不率舞?”

  不得不說,沒了三房,諸人頂多有些惆悵,卻更多了一絲痛快——除了顏啟。

  顏啟痛失愛子,哪怕後來糟心,巨大的慣性下他還是選擇親近顏平之。可他親娘卻笑逐顏開,他老婆把他拎到前台,要他滿足他娘唱歌跳舞做遊戲的要求。全家都在看著他的指示,他娘也在等他回話。

  顏啟苦逼兮兮地蹭到中間,被顏老娘跟他臉對臉地站著,翹腿揮手地要他跟著一起跳。顏啟這舞,便跳得像個提線木偶,動作僵硬極了。楚氏微笑道:“難道太夫人開心,你們也一起罷。”

  於是全家起舞,真是……亂七八糟。

  顏啟跳了幾下,便說酒多了,要先去睡。顏孝之忙說:“兒伏侍您去。”

  顏啟一擺手:“不用了。”

  顏老娘的笑容也淡了下來,嘆道:“知道你累,你去罷。”

  看顏啟佝僂著腰慢騰騰地穿鞋、扶著個小廝,慢騰騰地往書房去,顏老娘恨恨地對楚氏道:“當年你早該弄死那個攪家精!她早早死了,也不致叫狗兒今日這般難過。”

  楚氏也不辯駁,只說:“您說的是。可將軍如今這樣,該如何是好呢?”

  顏老娘將手一擺:“沒事,多叫他出去散散心,誰沒了誰不能活呢?攪死精死了,他不是也精精神神活到了現在?他小時候就好舞刀弄槍了,尋些人,陪他打仗耍。”

  是啊,誰沒了誰不能活呢?楚氏恭謹地道:“是。他們明日還要陪娘子去娘家,明日丫頭也要回來了,還要看女婿呢。您且去歇著,我安排他們弟兄得留一個來陪嬌客。”

  顏老娘這時看楚氏又是個周到人了,還說:“你哥哥好些個年頭不見面了,明日你也去。留大郎一家在家就是了。”

  楚氏雖想見女兒,卻也放心將家務暫交與長房,便笑著應道:“是阿家體恤我。明日您但吩咐阿柴就是了。”

  一面將顏老娘送了回去,照著吩咐了:“明日大郎一家留下,明年那是二郎,後年是四郎。”說到四郎時,且頓了一頓。

  子媳各領命,自回去準備不提。

  ————————————————————————————————

  到了第二日上,楚氏果帶著顏啟去了太尉府。顏啟是覺得百無聊賴,了無生趣,一絲也不肯去的。被顏老娘在身上拍了好幾個巴掌:“不懂事兒。”將他打去了太尉府。

  到得府裡,楚太乙道骨仙風,階前親迎,捋鬚而笑:“來來來,吃酒來。”

  顏啟坐下來,看看楚氏兄妹笑意盈盈,不由十分憋氣。想到楚豐這個王八蛋,曾經把顏平之從堂上趕出去,他就渾身不自在。轉念又想,原本三郎也在這裡站過的呢,又生出一絲懷念來。

  楚豐的兒子楚源看他這麼蔫,肚裡一笑,過來親自給他斟酒。顏啟也不跟楚豐說話,楚豐也不在意,只與楚氏說些家常:“如今京裡裝束與往年比倒有些個不同了,乍一看去,都不敢認了呢。”

  楚氏笑道:“總是大同小異。”

  “也不是,女子髮髻忒高。”

  “可比歪歪斜斜耷拉著的好,大郎不曾見那些拖拖拉拉的,十分礙眼。”

  顏啟就一杯接一杯的喝,楚源耐心十足,顏啟怎麼喝,他就怎麼倒。酒是楚豐二十幾年前離京時親手埋下的好酒,藏了這些年,滋味醇香綿長。顏啟先時海量,如今卻是酒入愁腸,不多時便醉了。楚源喚來兩個小廝,將他抬到客房裡安置。

  外人走了,兄妹倆正好說話。

  楚豐道:“你那大郎也老大了,既做過中書舍人,朝廷的套路都是做熟了的,可換一地方,轉一圈再回來。到時候我還沒死,他資歷又足,正可拼爭上游。”

  楚氏道:“阿兄怎麼說這種喪氣的話來?如今正是大有為之時,何談生死?”

  楚豐擺擺手道:“凡事多做些打算,總是不錯的。我們若不是多做了些打算,二十餘年前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楚氏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只擔心,將來他們兄弟丁憂的時候不巧。”

  楚豐木著臉,想了一陣兒,才湊過來問楚氏:“你如今能把得住家裡?”

  “可。”

  “裡裡外外?”

  楚氏道:“我這麼些年,也不曾閒著。”一點點地滲透著,在顏啟還深深防備著她的時候,這裡面的功夫,她不屑於再提。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楚豐道:“那倒好。浮財不消說,部曲也是要分的。”

  楚氏皺眉,有些惱意:“我還沒死呢!且分不了。也是阿兄回來得略晚,更是這老不死的太能作!否則,阿兄回來時,我已準備妥當。雷霆一擊,該是多麼的痛快!”

  “我也說,這事做得不夠乾淨利落。”

  楚氏道:“他想得倒好,想叫他那愛子與皇帝做親家呢!我不得不搶先將阿家接了來轄制他。”依楚氏的計劃,合該再晚一些,又因時機並未消成熟,留著顏平之是為防顏啟發瘋。

  待時機成熟,將三房一網打盡。屆時顏啟已廢,顏平之又死,顏啟還要指望著顏孝之三兄弟開枝散葉、傳宗接代,便瘋不起來了——就是如今這般模樣。再進一步,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顏啟也可以去死一死了。

  只恨顏啟抽風太過,早早就存了要顏平之做太子岳父的主意,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動手。因準備不足,姜氏又搶先出手,拖拖拉拉,弄到現在,才算舒了口氣。真個惱人!

  總之,都是顏啟的錯!

  楚豐知道這個妹妹過得不容易,卻不再多說“辛苦”之類的話,只為妹子謀劃:“家裡如今不可進京,不知聖上能活幾年,亦不知諸王是何意,京城便是是非之地。家裡的兵馬,也不好動。如今,你這裡便舉足輕重了。”

  楚氏道:“我省得。我兒居嫡長,承嗣乃是天經地義!”

  楚豐道:“二郎、四郎,也當要妥善安置。”

  “嗯。”

  楚豐深深看了妹妹一眼道:“我怎麼覺著你待二郎與四郎並不如大郎盡心?四郎還罷,二郎確是委曲了。”

  楚氏捏了一下拳頭:“哦?”

  楚豐微挑了一下下巴:“嗯?”

  明人不說暗話,兄妹倆都是聰明人,啞迷打夠了,楚氏道:“大郎是承嗣之子,擔子重,關係大,自然要更盡心。至於二郎、四郎,他們父親不理事,我沒有將他們撫養成人嗎?沒有教他們禮義廉恥嗎?沒有送他們讀書習武嗎?沒有為他們求娶賢妻嗎?”

  楚豐伸出兩指,於身前案上彈了數下:“母代父職,原也不能怨你,能做好一樣,已是難得了。也罷,我看二郎聰慧,他,我來看安排罷。你看好大郎便是。”

  “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一個愛酗酒的武人,出意外,再尋常不過了。就用這三年,收攏士卒部曲!”

  “嗯。”

  “大郎不似練兵的材料兒,二郎、四郎或可一試也未可知。順便的,將部曲分交三人罷。”

  “這!”

  “聽我的,有用的兵才叫兵,沒用的,呵呵,不過一群豬羊而已,你還要空耗口糧去餵!”

  “家不能散。”

  “不至於。”

  楚氏終於答應了:“那便聽阿兄的。”

  ————————————————————————————————

  被他舅重點點名、代為打抱不平的顏肅之,此時並不知道他舅舅要重點關照他了。他正在一本正經地跟他大舅子喝酒,今年是姜戎特意留下來的。眼瞅著這妹夫正常了,外甥女又異常了,作為一個心疼妹妹的好哥哥,姜戎覺得有必要跟顏肅之再嚴肅認真地討論一下家庭問題。為此,他特特與蔣溪通了個氣,蔣溪今年留在自家,招待蔣家女婿。就留下姜戎好單獨面對顏肅之。

  顏肅之知道自己之前太中二,也知道這大舅子十分關照老婆,對著姜戎,他就有些個心虛。喝酒也比平常快了些。

  姜戎見他這般喝法,呼吸不由重了幾分,他還記得上一次提到讓顏肅之給他生個外甥的時候,這貨是假裝醉死過去以逃避話題的。MD!姜戎發誓,如果顏肅之再敢給他醉下去,他一定把這貨按酒桶裡!

  顏肅之一面喝,一面偷眼看姜戎。姜戎見他看過來了,也不顧什麼風度了,沖他呲牙一笑,顏肅之也跟著陪笑。姜戎越看顏肅之這貨,長得也不錯,身材也保持得不錯,上回坑顏平之也坑得十分靠譜,怎麼就不肯……給他生個外甥了呢?

  姜戎將手裡的朱漆耳杯往案上重重一頓,顏肅之非常配合地看了過來。姜戎咬著牙,扯出一個深刻的笑容來:“顏郎近來可好?”

  “呵呵,挺好。”

  “回家都做什麼呢?”

  “那個,讀讀書,練練字,先前功課都荒廢了,要重新揀起來。有空就陪陪神佑,小孩子,得教。”

  “哦,呵呵。”

  “呵呵。”

  呵你妹!“除此而外呢?不陪陪娘子嗎?”

  顏肅之心說,來了!“那個,我們……一道教導神佑功課哩。”

  “你少與我打這機鋒!我就問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外甥?婚姻波折,錯在我家不假,卻又不是我妹子做下的。我這妹子,自嫁與你,德言功容,哪樣不好?是不曾敬上撫下,還是待你不夠周到?”

  “息怒,息怒,令妹自是極好極好的。”

  “好到你不肯與她個樣生兒子是吧?”

  顏肅之臉上忽地一紅,有點扭捏,又有點羞澀地道:“這個,我與令妹,並不很熟,這些年又……我有些不好意思呢。令妹對我,也是陌生得緊。她心裡,怕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你……總得容我,與她處一處罷?總要你情我願,這個水到渠成,水到渠成,才有心情嘛。不然令妹,那個,該多難過呢?”

  臥槽!姜戎虎軀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顏肅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個死中二,這會兒玩什麼小清新啊?這麼裝純你害不害躁啊?人品呢?節操呢?我外甥女兒是你用意念生出來的啊?

  “你TM閨女這過了年都七歲了,現在告訴我,你不好意思跟老婆睡?”你這是還要再談一場戀愛嗎?你腦子沒病吧你?

  顏肅之搓了搓手:“那是我當時年輕不懂事兒,這個,男女之事,除了傳宗接代,也該……身心愉悅,你說是不是?心裡只為著生個兒子行夫妻之事,多麼沒品啊。”

  姜戎快被這個妹夫給雷焦了!坐那兒搖搖晃晃的,伸手撐了一□前的桌案,才定了神兒,抬起頭來,用一種凡人膜拜雷神的眼光看著顏肅之:“你……要給我耗到什麼時候?”

  顏肅之苦笑道:“我令娘子失望太久,總要好好哄她迴轉不是?”

  姜戎的三觀都被雷成了渣渣,大口把一杯酒都乾了,才有力氣與他談判:“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對神佑不好。”顏神佑的出生,還真不是什麼兩情相悅的產物,姜戎怎麼看這妹夫還是不太正常,必須給外甥女爭取一點權益。

  “那是那是,那是我閨女。以前沒有盡責,是我的不是。”

  姜戎真想哭,這妹夫怎麼看都不正常啊啊啊啊!哪怕現在說要洗心革面,對老婆孩子好,這腦子還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姜戎不得不灰心地道:“那你……可用著點兒心。”

  顏肅之就差點頭哈腰了:“放心,放心。”

  姜戎被他打敗了:“來來來,喝酒,喝酒,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旁的都好,就吃虧在出身上了,楚太尉歸來,你將來會順許多。”

  顏肅之道:“也不太虧。”

  姜戎看他這會兒又神色淡然,眉間並無以往之戾氣與憤懣,心道,這又正常了。不知道他要怎麼跟妹妹聯絡感情呢?怎麼想,都想像不出來。

  顏肅之卻在想:不知道老婆孩子在幹嘛呢?神佑雖然在家裡活潑,在外面還是很文靜的,不會太悶了,人家不搭理唄。

  他擔心的這些,真是毫無道理。到了姜家,大舅母范氏、大表姐姜宗、二表姐姜寧將她圍起來好一通看。范氏看完她的臉,還說:“阿家說沒事,我固知是沒事的,可不親眼看一看,總是不肯放心的。”

  姜宗道:“那等人,離她遠些,你該多帶幾個婢子的。養她們就是要護主的,否則要她們何用?”

  顏神佑道:“事兒來得太快了,我阿姊險些要拿臉撲地了,我怎麼能不管呢?沒想到這麼寸,把我給弄倒了。阿琴嚇得臉都白了。”

  姜寧道:“阿琴也是小,沒用,當時阿琴就該上前給她兩巴掌。”

  蔣氏越聽越覺得不對勸頭,咳嗽一聲:“你們都在說什麼呢?胡鬧!”

  這才將三個小貨給鎮住了。

  蔣氏道:“行了,你們都沒事,一處玩去罷。”

  姜宗對顏神佑道:“來,我有好東西給你呢。”領著顏神佑去了她那裡,將準備好的禮物送與顏神佑。卻是她在學些女紅,聽說顏神佑想練箭,從她舅舅家拐了個扳指,正好給顏神佑來用。還說:“這個小些,給正好合用。”

  姜氏母女,在姜家是相當受愛護的。顏肅之真是多慮了。

  不說顏神佑,姜氏也被母親、嫂子問好些個關於夫妻生活的話題。姜氏一聽蔣氏起了個話頭兒,連脖頸兒都透出粉紅色來了:“呸!誰稀罕他。”

  蔣氏與范氏交換了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怎麼看姜氏這樣子,都有點像是不好意思,而不是憤怒。兩人識趣地不多談,將這件事交給姜氏自己處理。

  蔣氏道:“也好開飯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就愛吃家裡糟好的鵝掌,早就備下了。喚神佑她們一道來吃罷。”

  酒足飯飽,顏肅之一家三口打道回府。因夫妻二人都分別被提及這同房的話題,府門口送別之時,顏肅之與姜氏打了個照面,又都別開了眼睛。顏神佑覺得,這氣場,明顯地不太對。捂著嘴巴,她偷笑了兩聲,再乖乖地跟外婆道別。又跟兩個表姐拉了拉手兒。

  一路上,顏肅之騎馬跟在車邊兒上,不大好意思開口,就想等姜氏在車裡跟閨女說話時插兩句,顯得自然。姜氏帶著女兒坐在車裡,卻也心內紛亂,都不曾問顏神佑跟表姐們說什麼。

  到得家裡,顏肅之自覺地跑到書房那裡洗漱換衣裳。姜氏與顏神佑換過了衣裳,姜氏有些心神不寧,便拉顏神佑說話:“我再教你彈去曲子。”

  顏神佑道:“好。”叫阿琴去取她的琴來。

  恰顏肅之理好衣裳,打起精神,折了枝梅花過來。見阿琴進了顏神佑的屋子,他便以為阿琴這貼身侍候的是去照顧顏神佑了,他媳婦兒落了單。登時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被姜戎一說,他也……挺想跟老婆親近了呢。

  再聽室內響起琴聲,似乎有些猶豫、有些徬徨。聞弦歌知雅意,顏肅之總覺得這是媳婦兒也有點想他了的意思。仔細辨一辨聲音,這聲音似乎是臨窗的……

  於是這個燒包的男人,他悄悄悄悄地踱到窗子下面。藏起了腦袋,將窗子慢慢地掀開一道縫兒。這窗子不是合扇的,乃是上沿固定,打開時從底下撐起的。顏神佑耳聰目明,聽著窗子響,便趴過去看。

  就看到一枝梅花慢悠悠地從窗框子底下慢慢升起,映在了雪白雪白的窗紙上面,特!別!好!看!

  再然後,她就看到她爹的一張帥臉,眉間的硃砂痣都透著“我們戀愛吧”的愚蠢氣息。

  顏神佑:︽⊙_⊙︽艾瑪,不好!當電燈泡了,快跑!

  顏肅之:=囗=!臥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5:24

第44章 溫暖的新年

  【給老婆送花結果被閨女迎頭遇到,羞恥play】VS【突然就成了爹娘戀愛中的電燈泡】

  到底哪一個更慘一點?

  這個,就目前來說,父女倆的感覺都不怎麼美妙。

  顏肅之自打中二病好了之後,就力圖做個好爹,給閨女樹個好榜樣,在閨女面前做個有理想有道理有內涵有擔當的四有新爹。這愣頭青一樣地捧著枝梅花來給給老婆製造浪漫,好誘拐老婆這種事情被閨女給看到了!顏肅之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這以後還要怎麼用去面對女兒啊?形象全毀了呀!!!

  他這情景,比到女生宿舍底下攔著心中女神送花,結果錯攔了宿舍大媽還慘!宿舍大媽,你畢業了就不用見她了。親閨女就……這是一輩子的事兒啊,你死了,她還能講給兒孫聽。

  顏神佑這裡,她卡在這裡更尷尬了!她是正對著她爹那張“求交往”的臉了!實在是太驚悚了!呆了一下,她當機立斷就學起了螃蟹,來不及轉身就橫著往右蛇了出去,直到眼前出現了牆壁,才就地面壁蹲地抱頭。

  姜氏正撫琴,初時並不曾注意窗子那裡的動靜。顏神佑爬過去的時候,她才注意到女兒的動作,正待說:“這樣舉止不好……”就看到她閨女蛇到牆角蹲著種蘑菇了——好大一團毛茸茸的蘑菇!

  再一看窗戶,就看到顏肅之那張深受打擊的臉,連他手裡拿的那枝梅花,都彷彿蔫頭耷腦了。

  姜氏:……表情已空白。

  顏神佑蹲著蹲著,就覺得這周圍也太安靜了。然後她就蹲著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看到一對蠢爹呆娘眼對眼。連忙拿手摀了眼,從指縫裡偷看。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腳都蹲麻了,這倆還在那兒練對眼神功。要說這女的漂亮男的俊美,就這麼隔窗遙望,真的挺賞心悅目的。

  前提是——別是她爹娘,尤其是還沒有恩愛的爹娘。

  顏神佑按捺不住了,心說,你們就這麼對看到明年,也解決不了問題呢,可我的腿快要站不起來了。這麼看來,不能指望她爹娘就這麼一對眼,然後就能當以前那幾年的冷淡關係不存在,歡歡喜喜去談戀愛生孩子。

  怎麼看都像是她爹有改過自新的意願,也有一些比較上道的表現。她娘這裡呢,或許是大環境的原因又或者是自幼的教育之類的,也可能為了這個小家庭、為了她,又看她爹有改過的行為,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但!是!兩人又都有那麼一點小資情調,想要擦點火花再……嗯。

  現在缺轉折,這個顏神佑無能為力。那就只能讓他倆來個“日久生情”了,反正兩人都有那個意願,也許看著看著就順眼了呢,就跟顏肅之的中二病突然就好了一樣。還是給他倆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吧……

  想到這裡,顏神佑扶著個牆就站了起來,可憐兮兮地道:“阿娘,我腳麻了,想出去走走。”

  姜氏回過神來,尷尬又羞惱的表情比以前高了好幾個百分點,剜了顏肅之一眼才過來抱著顏神佑:“阿娘帶你出去走走。”

  顏肅之將花枝往屋裡一擲,恰好落在了琴上,自己卻嗖地從窗子鑽了進來,窗子在他身後又合上了,帶出一聲悶響。顏肅之道:“外頭冷,別出去了,就在屋裡走走吧,仔細著涼。我看這天像是要下雪了。”

  顏神佑怕姜氏害羞,連忙岔開話題:“好身手呀!”

  顏肅之“嘿嘿”一笑:“你爹練過的呢,要不過學啊?你阿舅給你尋的擊劍師傅還沒來,阿爹先教你吧。”

  “阿爹要到衙裡去呢。”

  “還有回來的時候呢。”

  “那行。”

  顏肅之發現,只要跟閨女一起,老婆對他的容忍度就會高一點。可閨女,她是個大燈泡啊!顏肅之十分痛苦,閨女不能不管,他深覺對女兒不起,極力想要對她好,做個合格的父親,給她以教導。這就不能不見女兒。可要跟妻子聯絡感情呢,成年人的事情,還是不要讓未成年圍觀比較好。

  左右為難中。

  阿琴從外頭來了:“娘子,小娘子的琴取來了。”

  顏神佑道:“哎呀,我腳麻了,不想彈了,先擱這兒罷,阿琴,阿爹說要下雪了,咱們出去看看。我那件氅衣呢?”說著,蹦蹦跳跳地跳出去了。還對她爹娘揮揮手:“你們聊。不用跟來了哈,我看一下就回房了。”

  這一對能聊什麼呢?小燈泡沒了,屋裡也黯淡了。顏肅之局促地問道:“要過年了,咱家缺什麼不缺?”

  姜氏道:“都差不多了,郎君要不要看一看?”說看也不是去倉庫盤點,而是拿禮單來看。

  顏肅之心說,這樣好啊,可以坐近一點了。他痛快地答應了:“好,阿舅辛苦,須多留意,”又說,“有些暗了,叫阿言掌燈來。”

  拉不到小手、送花失敗,坐一塊兒看賬本也行啊!

  ————————————————————————————————

  顏神佑披著氅衣站在廊下,看著天上彤云密布,對阿琴道:“還真要下雪啊。”

  阿琴笑道:“嗯,看這雲彩,像是呢。”

  兩個小丫頭,對氣象問題也沒什麼大研究,看一眼,一齊回房去了。到了屋裡,阿竹將一個裝好炭的手爐子給顏神佑遞過來:“小娘子抱著。”阿菊就給顏神佑將氅衣又除了下來。幾人圍著熏籠坐著,顏神佑將頭往正房方向側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阿菊看著她這人小鬼大的樣子,只覺十分有趣。她長顏神佑七歲,已很曉得事了,卻不能將知道的都說與顏神佑來聽,只笑言:“興許小娘子要添個兄弟了。你喜歡不喜歡呢?”

  阿竹嗔道:“胡說什麼呢?這是好事,小娘子是得要個兄弟。”

  顏神佑把手爐給了阿琴,自己往熏籠上一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那得我爹娘兩個心裡都歡喜才好。”

  阿梅笑道:“郎君娘子,自然是都樂意的。”她就十分想不明白,郎君現在變好了,娘子也不像不希望丈夫好的樣子,娘子也得要個兒子呀,兩下一湊,還有什麼不能順順噹噹的呢?

  阿菊若有所思道:“那也……得叫郎君好好哄哄咱們娘子才好……”

  又被阿竹拍了一下:“去!”

  阿菊這才不說了。

  顏神佑倒對她生出一般知己之感:“也對。不過……看著阿爹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有點心疼了。真是的,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

  阿竹將顏神佑從熏籠上揭了起來,跟塊膏藥似的熏籠上,真不像話啊。雖然長得可愛,做這個動作也很可愛,可長得好不是讓你用來佔這種便宜的!

  阿梅被逗笑了:“小娘子生得像爹,好看。”

  顏神佑咕噥道:“我就沒佔著便宜。”

  阿梅戲言:“小娘子要佔什麼便宜呢?”

  顏神佑理直氣壯地道:“你說我好看,上回跟你們打聽事兒,沒一個告訴我的。”這小不要臉的臉不紅氣不喘地大方接受了別人對她相貌的讚美,還要倒打一耙。

  正說著,阿蘭從外面回來了,巧了聽到個話尾,接口道:“那我這裡有個消息,小娘子要不要聽?”

  顏神佑道:“當然啦。”

  阿蘭門外除了鞋子,走起來湊近了熏籠,才對顏神佑道:“阿圓要回來啦。”

  “咦?”

  阿蘭又對一直不作聲的阿琴道:“倒是你娘,要回家一陣兒了。”

  阿琴道:“那,我呢?”

  阿蘭笑道:“你當然是留在小娘子這裡啦。”

  阿琴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放心了。自打鬱家回來,她先是被阿方給教訓了一頓,又被阿蘭等耳提面命了許久,說的無非是:“當護小娘子周全。就是意外,才用得著你,能想到、防著的事兒,還用你嗎?要你跟著,就是為了防有事!”阿方還打了她好幾下,就是讓她長記性。她十分害怕被趕出去。

  顏神佑聽她們對答完畢,才問:“還有旁的消息麼?”順手還拍拍阿琴的肩膀,以示安撫。

  阿蘭道:“有就一併告訴小娘子了。”

  顏神佑又趴熏籠上了:“上回著呢你們,你們都不說。”

  阿蘭作了個無奈的表情:“小娘子年紀還小呢,要聽娘子的。”

  顏神佑特別乾脆地道:“可你們是我的人啊。”

  這話說完,阿蘭等四個年紀大的開始沉默。顏神佑自動爬了起來,坐正了,認真地盯著她們四個。看得她們不好意思了,阿蘭才認真地說:“是。”

  顏神佑笑上笑開了花,眼睛笑得彎彎的:“我就知道呢,咱們要好一輩子呢。來來來,收拾一下兒,快要吃飯了呢,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

  語言是件奇妙的事物,對有些人來說“說過的話放過的屁,做不得準”,對有的人來說,卻是有著強大的束縛力。痛快答應你的,未必就能做得到。不肯輕易許諾的,說不定才是個認真負責不肯騙你的好人。

  阿蘭幾人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答應完了之後,卻像卸下了心頭巨石。也似收到了某種心理暗示,小娘子既明白了“我的人”,三歲看終身,當是個明白人兒。阿蘭甚至覺得,她就是在等著這麼一刻。

  一時之間,主僕幾人都有點開心,熱熱鬧鬧的準備吃飯了。

  ————————————————————————————————

  這一天的晚飯,是一家三口一塊兒吃的。吃飯的時候,顏神佑總覺得空氣裡瀰漫著荷爾蒙的味道。她爹像只開屏的孔雀,想往她娘那裡湊。她娘那裡呢,有一點點動心,又有很多不甘心——將近十年的冷宮生涯,能這麼快就迴轉的麼?

  有得磨囉。

  顏神佑悶頭扒飯。

  姜氏覺得臉上發燒,放下筷子,對顏神佑道:“不要總低著頭,坐好了。”

  顏肅之就十分狗腿地道:“你娘說的對,女孩家家的,儀態一定要好。”

  顏神佑:“……”合著你倆就在一致對付我這件事情上頭達成一致了是吧?

  她嚥下飯,放下筷子,十分認真地問顏肅之:“那是不是只要看起來斯文了,就能淘氣了?爹?”淘氣這個詞是她斟酌著小心用的,本來是想用個比較刺激一點的詞的,又想起自己其實還在留校觀察期,就改了個溫和一點的詞。最後一聲“爹”,叫得十分委婉悠揚,聽起來彷彿就在說“你是不是就是這樣噠?”而且她還在笑,落顏肅之眼裡,那就是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諷刺。

  顏肅之:“……”這TM哪來的熊孩子啊?!一轉頭,他求救地看向姜氏。

  姜氏:這真是顏肅之的親閨女!看到他被女兒噎著了,覺得很解氣,腫麼破?

  這兩位可不敢認為閨女說的“淘氣”就只是爬牆上樹,必須得是大招。

  其實顏神佑基本沒想那麼多,她就想吧,這倆總歸是她親爹媽,對她倆藏得掖得太多了沒意思,不明白的就直接問了。現在大些了,表現得出格一點,也太引人注目,不會被當成異端。前幾年裝乖巧,那也是形勢所逼,也是因為必須得裝,不裝就得成另類而不是神童了。

  現在有了“神童”的殼子,出格一點也能被大家容忍了。再說了,在自己家裡都要裝,那就是世上無一處能放鬆的地方了,心太累。

  顏肅之被噎了,只能自認倒霉。他還不是顏啟,顏啟被噎了,那是從來不反省,只覺得熊孩子太欠揍。顏肅之被噎呢,就覺得是自己樹了壞榜樣,也是之前自己記錄太差。他還得把噎的這口氣給嚥下去,好聲好氣跟閨女說:“也不能總這般,看起來好模好樣,做事卻令人不喜。那便是為人外寬而內忌,對心性不好。”

  顏神佑想了想,也是這麼個理兒,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顏肅之這才覺得胸口舒暢了:“然也。”

  姜氏聽著,也沒有好再補充的了,敲敲桌面:“食不語。”

  【明明是您先說話的。】顏神佑吐得一口好槽,卻不敢真的說出聲兒來。她穿越以來捱過的打,全拜姜氏所賜呢。

  吃過了飯,漱口、洗手。姜氏的習慣,是要跟女兒走兩步,消消食再睡的。顏肅之現在雖不好意思霸王硬上弓,也要跟老婆孩子多處一會兒,就跟她們一塊兒蹓彎兒。庭院裡頗有些寒意,一家三口都裹緊了,跟楚氏問個安,再回來睡覺。

  一路上風刮得嗖嗖的,顏肅之看看風向,自己就站上風口上,一撩身上的鶴氅把顏神佑兜頭給裹裡頭了:“你拉著我衣裳。”顏神佑對這種經歷頗為懷念,當年上小學那會兒,碰到下雨了,譚爹去接她,就是這麼樣的。譚爹騎個自行車,披著個雨披,她就坐在後座上,自己往雨披裡一鑽,把譚爹的腰一抱。感覺特別溫暖,真想這路不到頭兒。後來才醒悟過來:這樣我爹不就得蹬一路自行車了嗎?這才放棄這個美好的愛好。

  姜氏扶著阿方的手,抿了抿嘴角兒,聽著顏神佑在鶴氅裡嘰嘰咯咯地笑,她便壓下了笑意,低聲道:“你腳下留意點兒,咱們慢慢過去。”

  顏肅之一聽之下還以為是跟閨女說的,然後就反應過來,老婆這是主動叮囑他了啊!“哎哎,放心!”

  姜氏輕嗔一聲,扭臉兒走了,細細的碎步,標準的“趨”。顏肅之就罩著個閨女,跟著老婆,一路給他娘問安去了。

  到了楚氏那裡,顏孝之等都已到了。楚氏看這三家人頗為齊整,再年顏肅之似乎與姜氏關係也和緩了很多,一個細節就是,顏肅之總會關切地看老婆了。楚氏點點頭:“這幾日分頭吃年酒,家裡也要設酒宴,你們父親不頂用了,你們要立起來。”

  三個兒子一起稱是。

  楚氏又說兒媳婦們:“你們也都多上些心。”

  兒媳婦們亦稱是。從娘家回來的時候已經跟她回稟過了,倒不用再重複,楚氏一看子孫滿堂,心頭也是一鬆,和氣地道:“都去歇了罷。”

  幾房各自迴轉,這就是姜氏與顏神佑的消食運動了。出門的時候,顏神佑還眼巴巴地看著顏肅之穿鶴氅,顏肅之看了一笑,又把她給罩進去了。顏神佑覺得眼眶有點熱,想哭,抓緊了顏肅之的下裳跌跌撞撞跟著走,眼淚掉了一路,到家裡要過院子門檻的時候,才拿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淚。心說,反正燈光不夠亮,你們看不到。

  到了正門廊下,顏肅之把她放出來,顏神佑飛快地跑掉了:“我回去睡啦,阿爹、阿娘慢聊。”就留給一對小夫妻一個背影。阿琴跟在後面追:“小娘子,慢點兒。”

  到了屋裡,阿竹幾個忙著兌熱水、拿寢衣。阿蘭精細,覺得顏神佑有些不對,特意多看了兩眼。發覺顏神佑臉上似有淚痕,忙問:“小娘子,怎麼了?”

  顏神佑不能說她想穿越前的事兒來了,只好說:“今天跟阿爹阿娘一塊兒,真好。”

  阿竹幾個正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很有一些初生出來的氾濫的母愛,聽了都圍了上來,一個勁兒地安慰她:“小娘子,這是好事呢,哭什麼呢。”、“小娘子還有我們呢。”、“以後一家都會這麼好的。”等等等等。

  顏神佑不好意思了起來,一抹眼睛:“我沒事啦,哎呀,快洗臉睡覺罷。我明天還要早起練拳呢。”

  阿竹幾個相視一笑,又忙碌了起來。顏神佑卻又想起一件事來,對阿琴道:“你阿娘要出去,怕以後你不得常見她了,這幾天我給你放幾天假可好?你多跟你娘處一處。”

  阿琴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很想見親娘,另一方面又知道自己職責是在這裡聽用。她大腦當機了。阿蘭輕輕推推阿琴肩膀:“小娘子這是為你著想呢,快謝過小娘子。”

  阿琴這才開心地笑著說:“我阿娘也當差呢,白日也不大得閒的,讓我吃飯、睡覺的時候跟阿娘一塊兒就行了。”

  顏神佑道:“那也行。”

  阿蘭對阿竹挑了個拇指,被阿竹伸手給攥住了。

  ————————————————————————————————

  次日起來,顏神佑穿衣梳洗畢。見過姜氏,發現顏肅之果然沒在姜氏的房裡,就試探著道:“我去給阿爹問安?”

  姜氏道:“去罷,叫上你爹,先給你阿婆問過安。回來再練拳。”

  顏神佑是真的在練拳。作為一個機智到沒有朋友的小姑娘,現在的功課對她來說都很簡單,同齡人顯得略幼稚。為了塞滿她的課餘生活,不讓她太寂寞,也是為了消耗她過多的精力,免得她分神去反人類,顏肅之每天早上都帶她練拳!

  顏肅之的級別不夠每天都早朝的,不用太早上班。每天問過楚氏安,回來還有時間給閨女上體育課。

  自從被顏肅之指出下盤不穩,基礎不夠之後,顏神佑也特別肯紮實練習。她總有一種“我是穿越來的,比現在的爹娘心理都成熟,學不好了會丟臉”這樣相當裝逼的想法!所以非常認真。

  每天紮紮實實紮馬,認認真真練拳。顏肅之教的都是相當實用的招式,他學這些原是為的建功立業的,全是老兵痞們實戰經驗的結晶。顏神佑覺得相當有用,一想到將來可能有大亂,這保命的本事,她練得尤其刻苦。

  顏肅之隨手糾正著閨女的動作,口內還說:“這對女孩子家沒甚大用,不過勝在能強身健體,你不須過於刻苦。當心太累了長不高。”其時的審美,有一張美人臉當然是重要的,還要有一頭烏黑柔亮的頭髮,身材上要求的卻是修長健美。

  “!”這是個大問題。顏神佑聽了之後就決定,晚上不再多複習了。

  到初四日起來,卻見天降大雪,將整個京城給變作一個琉璃世界。饒是如此,該吃的年酒還得吃。姜氏雖心疼女兒怕她冷,卻想家裡各人都有應酬無人照看,還是將顏神佑捎上了。

  由於顏神佑在蔣廷尉壽宴上表現神勇,眾人口耳相傳,再沒什麼女孩子來挑戰她了——卻頗有些人口上不說,實則繞行的。顏神佑也不在乎,她家就是土鱉,這是沒法兒更改的事實,何必強求呢?關係好的,自然就會好。不好的,貼上去也是找不自在。

  她倒是看得開。

  如是數日,只與姜家表姐們、唐家如唐儀那個內定的齊王妃一起玩耍。遇到鬱家小娘子,那也是熟人。除開姜家表姐,其餘皆是幼童,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卻因著家庭的關係,彼此處得很好。

  顏神佑見了鬱小娘子,還說:“我家阿圓過了正月就回來啦。上回說的絡子,你想要什麼樣子的?”

  鬱小娘子見她還記得,忙說:“不急。”上次見面時出了那等事,鬱小娘子都嚇得忘了。

  顏神佑又問:“過兩天米丞相家開宴你跟著去嗎?”

  鬱小娘子道:“嗯。”

  “那你想好了樣子,到時候告訴我,那時候都二十三了,阿圓也快回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間,都沒想到顏神佑會在米丞相家揮拳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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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揍人這等事,實怪不得顏神佑。

  到了正月二十三,米丞相家的年酒輪到了“級別不算太高、地位不算太顯赫,但又不能完全忽視”之類的人物。顏肅之正在其列。顏神佑自然也跟著來了。

  由於出過被推倒的事情,姜氏格外注意,這次死活多派了阿竹跟著。沒想到顏神佑沒被欺負,她欺負別人去了。

  小孩子一處玩,固有教養,卻也頗為喧鬧。顏神佑跟鬱小娘子尋一清靜地方說話,靜聽鬱小娘子的花樣要求。才說完,鬱小娘子要進去找她表妹,顏神佑還想清靜,就說:“我再等一刻再進。”

  然後就遇著不遠處男孩兒堆裡兩個小子也過來,一道走,一道還罵呢。不好意思,罵就是顏家。真不幸,這倆男孩兒,一個姓姬,是姬少傅的孫子,家裡世代跟顏神佑祖母的娘家有仇。一個姓尚,就是尚小娘子她哥,也算是世仇了。

  這兩個都是跟著父母來的,都是世家,碰到一處,相當有共同語言。說著說著就不知怎麼說到了……共同的仇人顏家了,最後扯到了顏神佑。小朋友說話,從來都是童言無忌的。姬小郎說顏神佑:“聽說被燒壞了臉,活該嫁不出去。”他祖母才被顏平之弄得出了個大醜,自然要算到顏家頭上。旁人誰管你們家是非呢?一個惹到了人家,就是一家子惹到了。

  尚小郎嘴更賤:“就算好好的,姓氏卑賤,她也嫁不出去!”他妹前不太久被顏神佑打過臉。

  然後就拐到顏家不好,如何卑劣,楚家也不是好人,姜家也是,世家女嫁給土鱉,真是自甘墮落……之類的上去了。

  倆小貨這麼說,阿琴阿竹聽不下去了,阿竹年長些,要帶顏神佑避開。阿琴卻怒喝一聲:“你們嘴巴放乾淨一些!真沒教養!”後一句還是跟顏靜姝她表姐學的呢。

  阿竹想拍扁這個說話不看時候的蠢丫頭。

  兩個小男孩子皆是唇紅齒白,猛聽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說他們,都憤憤地過來了。到丞相家做客,一般人很難再有排場,又是男孩子,這倆小子是孤身在這裡的。顏神佑這個帶了幫手的,只能說是以前出過意外,有情可原。

  卻說倆小子正要發作,猛然看到顏神佑。要說顏神佑這顏是相當讚的!倆個小朋友正在同齡,心裡都有一點“我們做朋友吧”的意思。倆小貨還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作個揖:“這位小娘子,有禮了。”

  阿琴上前一步張開手臂攔著:“你們要做什麼?!走開!”

  倆小貨左右一看,壞了,沒帶人。尚小郎忽然說:“啊,剛才就是你是賤婢!”他一說,姬小郎也想起來了,兩人一齊把阿琴推地上了,又對顏神佑道:“小娘子這樣可愛,怎麼能有這麼蠢鈍無禮的婢子呢?別理她了,我們一起玩罷。小娘子?好不好?”

  小娘子,小娘子在捲袖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5:47

第45章 進擊的蘿莉

  聽到姬、尚兩個小朋友的搭訕,顏神佑想呵呵他們一臉!【毛都沒長齊就想學色狼來調戲大嬸嗎?老子年齡說出來嚇死你們倆小王八蛋啊!】

  阿竹在一旁快要急死了,她年長數歲,懂得更多些。此時猛然想起來,她們雖在姜氏身邊,一舉一動皆以名門婢子自居的,可姜氏卻是顏家婦。先時光想著阿琴冒犯小郎君是為不妥,現在看來,小娘子對上人家也是氣弱的。她更有一憂:這兩個小郎君有求交往的意願,雖然都是幼童,說出去對小娘子名聲也不好呢。沒聽小娘子已經被傳說毀容了嗎?

  想到這裡,阿竹連忙俯身對顏神佑道:“小娘子,外面冷,咱們進去吧。小娘子,你在做什麼?”

  姬小郎不干了,清清嗓子:“你退下,主人家說話,哪有你插口的餘地?”他還端起來了。

  顏神佑微一仰臉,朝阿竹一笑:“你去看看她手上有沒有擦破皮。”

  阿竹十分擔心:“小娘子。”

  顏神佑就變了臉色:“去!”還一伸手指,指著身後的小路,“帶她去那頭!”

  阿琴道:“我沒事兒,我不離了小娘子左右。”又要來護著顏神佑。

  顏神佑板著臉:“都去!”

  她從來沒生過氣,此時一生氣,還頗能嚇住人。阿竹打發阿琴先走:“你去尋娘子。”阿琴領了任務,再看阿竹年紀大些,打架也能打,這才提著裙子飛奔而去。

  阿竹要伸手給顏神佑放下袖子,心裡還納罕兒:小娘子哪裡來的繩兒呢?

  顏小娘子隨身帶著兩繩兒,剛才就是在綁袖子,這活兒她熟,綁得像一休擦地板時的樣子。這就是阿竹說的“小娘子,你在做什麼”的原因了。

  然後就見顏神佑衝倆小男孩兒走去,阿竹嚇了一大嚇!這是不好的!急忙攔住了:“小娘子,不可!娘子怎麼教的,你忘了嗎?”聲音裡帶著嚴厲。

  顏神佑又沖她一笑,腳下一繞,繞過了她,留下一句:“去看著,別讓人過來。”

  阿竹不得不執行這個命令,四下張望見沒人,正要揪起顏神佑回去。

  就見顏神佑對姬小郎一笑。姬小郎一呆,然後就中了一記黑虎掏心,疼得抱著肚子,拗出了個蝦米造型。尚小郎看傻了,顏神佑又踢了他小腿一腳,把他也給踢趴下了。

  然後阿竹就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家“平常像個小淑女,偶爾淘個氣,也是嬌憨可愛”的小娘子大殺四方。

  顏神佑先天基因在暴力這一塊就很好,後天姜氏養得也好,現在又有顏肅之在教她練武,這武力值在同齡人裡堪稱一流。姬尚兩個小朋友呢,家風問題,主攻裝逼路線,就是傳說中的好要個美姿儀,最後養成小白臉那一款。這種款式的極品就是出行要人扶,看到馬說是老虎。根本不習武。

  兩個四體不勤的小傢伙,遇到一個能爬牆上樹的女漢子。結果根本不用猜,前者被後者完虐。哪怕他們是複數形式,後者只是單數。帽子都給被打掉了!這兩個小東西也有趣,顏神佑抓下他們的帽子,順手把他們頭髮都抓亂了,他們還在那兒理頭髮,也顧不上女漢子又在他們背上擂鼓。掐他們腰上的軟肉,他們只會縮成個球!

  顏神佑這人呢,雖然在名門淑女姜氏的手裡教養了這好幾年,內心裡還是個土包子。哪怕在外面裝得再像,她本質上依舊是個草根。不僅僅是說她的姓氏不入世家之列,就是穿越前,她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

  如果只是聽兩個正太說什麼士庶之別,她說是土鱉,被說兩句,忍也就忍了。事實嘛。說她毀容嫁不出去,她不跟小朋友一般見識。不計較就不計較,笑笑就過去了。可這兩個小東西說就說吧,你TM別扯老子親媽啊!什麼是TM“自甘墮落”啊?姜氏真心不容易,哪怕不能真把她當長輩尊敬吧,顏神佑也不能聽有人說她壞話。

  接下來就看這兩個長得人模狗樣的小東西,居然倆男孩兒出手去推阿琴這麼一個小女孩子!顏神佑的怒火更盛!

  說來姬小郎和尚小郎收拾阿琴這件事情,他倆還真沒有大錯。這會兒的法律,奴婢幾乎是等同於牛馬的,雖然私奴婢經過一定的手續可以放免為良民,這點比牛馬強。但是,在還是奴婢的時候,生命安全與尊嚴是完全沒有保障的。這兩個小東西卻是“士人”,別說推了,就是推河裡淹死了,法律上也沒他倆什麼事兒。不是未成年人免責,哪怕兩方都是成年人,這也不算什麼。沒錯,法律規定,殺奴婢,比殺平民減等。基本上吧,減一減,家裡再有錢有勢的,交點罰款就算完了。

  可顏神佑的想法跟他們不一樣,阿琴雖然是小女僕,她平時也受阿琴的侍奉。但是阿琴在她眼裡,約等於鍾點工一類,是份職業而不是身份。更兼阿琴時刻在她周圍,與她心理上也親近。這時候她已經很惱火了!

  兩個小貨還不知收斂,擺一付小色狼的樣子跟她搭訕。

  理由足夠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姬、尚兩個小傢伙居然不會號啕大哭(估計是沒人教),他們一邊啜泣一邊放狠話:“你、你知道我是誰麼?你,你等著,我、我回去告訴我阿公去!叫你、叫你、你……”叫她什麼呢?放話的姬小郎也想不出要拿人家小蘿莉做什麼。

  顏神佑慢悠悠解開了繩子,收一收,往袖子裡揣了,又理一理衣服,很好,沒有弄亂也沒弄髒。撣撣並不存在的灰塵,顏神佑拖著老佛爺腔問:“哦?你是誰啊?”

  姬小郎這個呆子還說:“我阿公乃是太子少傅。這位是蒲城尚氏。”

  哦,知道,仇家!真遺憾,沒能給自家仇人名單裡再多添兩位呢。

  尚小郎也沒好到哪裡去:“你,你快點給我們道歉,扶我們起來。”

  顏神佑就笑了:“那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姬小郎&尚小郎:(⊙_⊙)……忘了問了。

  顏神佑大笑起來。

  阿竹……阿竹反應算快的,抄起顏神佑,抱著就跑回去了!

  到了門口,阿竹將顏神佑放下,給她理衣服。並且首次對於小娘子的“不文雅”行為,表現出了沉默。只說:“他們要是告狀呢?”

  顏神佑很詫異地道:“他們還有臉說出去嗎?”

  阿竹:……

  才將回到屋裡,鬱小娘子就看到了她:“你怎麼在外面這麼久?不冷麼?”

  顏神佑剛剛活動完筋骨,十分開心地說:“沒事兒,你試試,我手上熱著呢。”說著,還握了一下鬱小娘子的手,鬱小娘子一試,果然很熱。就很奇怪,怎麼在外頭呆這麼長時間手還挺熱的呢?好羨慕這種體質啊。

  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外面姜氏就匆匆趕到了。她跟著阿琴,先去看事發地點,沒人。這才匆忙過來,與顏神佑走岔了。現在看著閨女笑逐顏開的樣兒,舒了一口氣。對小女孩子們笑笑,才說顏神佑:“你來我看看。”

  親媽要看親閨女,什麼藉口都不用。上下一打量,姜氏低聲問:“沒事兒罷?”

  顏神佑歡快地搖頭:“沒事兒。我還給阿琴報了仇了呢。不信娘問阿竹。”

  阿竹低聲稟道:“沒有後患,容婢子回家再稟。”

  姜氏依舊有些心神不寧,然看女兒無事,這才回去。到了席上,見又缺了幾個人。似這等大宴,總是不時有幾個人有些個事,要麼是私下有話要說,要麼是要更衣洗手,倒也尋常。只是有兩家坐得遠了的娘子氣咻咻地回來了,回來就尋了丞相家,必要討個說法。

  可不是,兩個小郎君,被打得亂七八糟。有丞相府的僕役路過,覺得不對,尋過來一看,一對兒難兄難弟,正坐地上抱頭痛哭呢。這再找家長。

  家長一看,可不要心疼死麼?小臉兒也哭花了,和著灰塵很是淒涼,衣裳不知怎麼的扯破了,還在抽抽答答地哭。

  好容易洗了臉,止了住,問話。說是被打了,兇手。兇手……是個好看的小娘子。是誰?不認識!

  要查?誰家閨女能被你這麼查呢?來的人都不肯拿女兒來被查問。姜氏心頭一突,忽然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無頭公案,最後不了了之。姬、尚兩家指天咒地的,也沒咒出個結果來,又不能過份逼迫丞相府。丞相府也納悶兒:“好好的小郎君,為何亂跑?”腿賤被打,活該啊。

  即使丞相府查出來了,以米丞相和楚豐的關係,大約也會代為隱瞞的。兩個小同學這頓打,白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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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心裡有事,回來跟楚氏匯報完了,就連閨女帶侍女叫到跟前,開始審問。

  顏肅之覺得老婆和女兒的表情都很詭異,連帶著侍女的表情也很詭異,他就留了個心,他跟了過來。姜氏心想,有些事情,也是得一家之主知道。便沒有迴避他。顏肅之如今痛改前非,連茶都不喝更不要說酒了,他只喝清水,是以十分清醒。

  阿竹無奈地道:“是那兩個小郎君,嘴巴很不好……”

  顏肅之一挑眉:“嗯?”

  阿竹不得不小聲複述了兩個貨的話,聽得顏肅之夫婦二人都滿面怒容了,姜氏聽到“自甘墮落”一語,也是羞怒萬分。問道:“然後呢?”

  “他們要見小娘子,阿琴去攔,他們把阿琴推倒了。小娘子打發阿琴尋娘子,然後就把他們給……揍了……”

  顏肅之忍不住大笑:“揍得好!丫頭,你怎麼想到的?”

  顏神佑道:“沒有啊,又不能跟他們吵架,多沒涵養?”

  姜氏:那你就打了啊?!!!雖然打得特別爽呢!

  這事兒呢,也只能揍他們一頓。因為是完全不能說的,哭鬧出去只能是顏家沒理。顏家,本來就是“姓氏卑賤”的。可顏神佑被人罵到臉上,真要灰溜溜地走了,她都得瞧不起她自己。

  士庶之別,是鴻溝,不是靠嘴皮子說出來的。這一點顏神佑相當得顏啟之精髓,她選擇用相當爺們的方式來解決爭端。得讓這倆小王八蛋長長記性!她要“打出一片天地來”,然後她就直接動手揍了!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想起一件事兒來:“我忘了留下名號了!白打了!”

  顏肅之道:“下回見了再打一回,打完報名號就行了。”

  姜氏雖然口上說道:“胡鬧!”卻也明白,此事唯有似顏神佑這般處置,才是最好的。否則哭著跑開了,未免小家子氣。忍辱含垢,等顏家成名門再說,那不定得幾輩子之後。她依舊說顏神佑:“切不可沖動魯莽,你就知道你必能打得贏他們了?”

  顏神佑道:“還有阿竹呢。我倆打他們倆夠了。我也沒魯莽,我沒在他們身上留鞋印兒,找不到我。”

  姜氏:更擔心了,腫麼破?

  顏肅之摸摸她的腦袋,道:“行啦,以後有事喊我,萬一遇到個能打的呢?”

  顏神佑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哦。”

  姜氏道:“也不用你打,都老老實實的,我就謝天謝地了。你別教壞了她,都不像個女孩子了。都去洗漱,回來用飯。”

  顏肅之被老婆一罵,居然很開心,能這樣說他,就是很親密的意思了?顏肅之心裡把進度條給往前拉了一格。

  顏肅之領著閨女出門兒:“走,咱們出去,讓你阿娘也換身衣裳。”

  不知道為什麼,姜氏聽到他說“換身衣裳”忽然覺得渾身發熱,心裡悄悄啐了一口時,顏肅之已經帶閨女出去了。

  顏肅之特別細心地把女兒送到她房門口,還說:“嗯,這兩家跟咱家都有些仇……嗐,你知道就行了,別往心上去啊。以後不要落單,見到他們帶的人多了,就趕緊跑回來,別吃了虧。這是大人的事兒,你小小年紀的,不要想太多。”

  顏神佑心說,行啊,您老病好啦,她笑得甜美極了:“阿爹放心,我不記仇。”

  然後顏肅之就聽到他閨女小聲嘀咕:“一般有仇我當場就報了。”跌倒!你行啊!人前淑女人後暴力,流氓得一塌糊塗。顏肅之先前擔心她心思太深刻,恐會折壽。現在看她這樣渾不吝,忽然放心了起來,大約老天爺也不想早早遇上這麼個小禍害吧?

  可是這樣的閨女,要怎麼樣才能養成個甜美軟糯的小乖乖呢?

  顏神佑不知道她爹的詭異心思,剛剛打完兩個小朋友,她又開始裝淑女,乖乖跟顏肅之道別,還說:“爹你路上小心,叫他們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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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顏肅之“讚揚”閨女之後沒多久,也就是姜氏說顏肅之“不用你打”後不到兩個月,顏神佑就是暴打兩正太的兇手這件事情,還是被受害者家長知道了。因為她……當場被受害者給認出來了!

  其時已至三月,二月裡,唐儀的妻子蔡氏又生了一個女兒,這令唐儀十分地不開心。不是因為生了女兒,而是因為……再生兒子,他就晚了啊!

  滿月這一天,唐家卻是高朋滿座。唐儀有一個確定是齊王妃的閨女,這是一件。有個長公主的媽,這是另一件。就在兩天前,他舅舅將他升做虎賁中郎將,這是第三件。這三件裡,說起來最後一件才是重點。

  本朝制度比前朝略有增減,可虎賁中郎將也掌了三分之一的禁衛力量。實是舉足輕重呢。

  來人哪裡是看孩子的?分明是衝著大人的面子。連楚氏這樣的長者,也都來了。擱以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那時候的唐儀,還沒這個份量。

  來客多是婦人,年長者裡,也是婦人居多。反是男客裡,年長者不多,年輕的倒有不少。顏肅之與唐儀真是鐵交情,他也來了。又有帶小孩子來的,男女都有。帶小男孩子來的,有些未必就沒有想跟唐儀的次女結娃娃親的意思,提前把孩子帶來,打個印象分。

  小男孩兒裡,就有姬小郎與尚小郎。尚家已頹,自不消說。便是姬家,人口眾多,也不是每一個都能管得上,有好前程的。姬小郎祖父是太子少傅,可太子少傅光兒子就有五個,孫子更不用說。可不得順便找個好岳父,兩家一起使力麼?現找不是找不到,但是太好的,估計也有點困難。

  七歲,男女不同席,七歲以下,避諱還不是很深的。

  倆小貨一見到顏神佑,就覺得身上疼,流著眼淚找媽媽告狀去了!兩位的母親倒深知厲害,不好在唐家的酒席上鬧事。那是不給主人家臉面。且知顏神佑的惡名,這丫頭嘴巴不饒人。而且如果兒子說的是真的,她要撒起潑來,恐怕也不太好辦。

  於是這兩個便告訴了她們的婆婆。姬少傅夫人先時丟了個大醜,半截身子掛車外,多麼地難堪。尚家老夫人更不用說——她現在已經不是正經“夫人”的名號了——家都被顏啟破了!她本來也是世家女,嫁到尚家時,尚家還很興旺,兵亂都沒能到元氣,結果被顏啟給坑了。心理落差那麼大,親兒子都因此死了好幾個,這怨仇大了去了。

  兩人更一唱一和。藉著說小女孩兒:“必有貴婿。”便說到了“女人這一輩子不單要看父親,還要看夫婿”一類。

  姬太傅夫人抿一口茶,慢聲慢氣的:“那一日,聽我們家一個掃地的婆子說,這女人吶,擇夫是投第二回胎。話雖不雅,道理卻是明白。”

  尚家老夫人便說:“是這個理兒。人呢,出生不由己,出嫁總該長長腦子,可不能便做了瞎子。”

  姬太傅夫人續道:“是呢,這孩子日後擇婿可要小心,可不能婚與非類。”

  說完這話,場面就有些冷。姜氏年輕,面上已是紅色白色變了好幾回。楚氏倒繃得住,她理都沒理。鬱陶的妻子蔡氏卻怒了,她也是世家女嫁給草根鬱陶的,因鬱陶與越國長公主也熟,先帝沒登基時,還叫過兩聲阿姐,唐儀妻子又姓蔡,她便也來了。這一來就聽嘲諷,這是要鬧哪樣?

  可要與她們拌嘴,那也不行,這世道,就是世家牛啊,就是士庶不婚啊。不趕上改朝換代,根本打不破這規矩。可楚氏、姜氏、蔡氏這樣的,就被架牆上了。

  也有看出來的人了,權衡一下,都不住聲了,也不幫腔。不幫腔也不行,姬、尚有兩個人呢,一搭一遞的,說得很熱鬧。

  楚氏直到她們說完了,酒席散了,大家要登車了,才淡淡對送行的唐儀道:“今天你們家找的兩個女先兒說得倒是有趣,我出來不曾帶散錢,你代我打賞了罷。”

  唐儀還不知道呢,笑嘻嘻地道:“夫人放心,我與顏二郎是知交,您便是我長輩,些許賞錢,我自出了。哎,哪兩個女先兒方才說得好的?我伯母有賞,快來謝賞吶。”

  擦!

  姬少傅夫人與尚老夫人中標!知道的都往她倆那兒看。

  那邊顏肅之在接他老婆孩子,他老娘自有唐儀親送,他看老婆臉色不好,還在那兒殷勤地問:“是累著了嗎?”

  尚老夫人遭逢巨變,戾氣頗盛,當場就開罵了,拿手裡的拐杖恨恨頓地:“呸!世家女翻作武人妻,自甘下賤。”

  姜氏的臉瞬間就白了,顏肅之一聽,不對呀!哦,想起來了,就這老貨的孫子說我閨女毀容嫁不出去,先前又說我家不好,說我老婆嫁給我是自甘墮落的,是吧?原來根子在這兒呢?!

  顏肅之與顏神佑真是親父女,想得相當明白了,這會兒灰溜溜走了,那一輩子抬不起頭了。反駁,完全駁不過來。顏神佑能在蔣廷尉家“機智小故事”一回,一是年紀小,更是台詞新鮮。顏肅之再說一遍,這效果就要打折,並且,沒有威懾力。

  為了有效震懾敵人,顏肅之袖子一卷,上來了!

  打我老婆、罵我閨女,你活擰了吧?!

  姜氏這才知道,顏肅之的守則裡,是沒有“不打女人”這四個字的。

  就見顏肅之一把薅著一個老太太的頭髮,抓過來直晃蕩,一手一個,特別對襯。晃得老太太眼都暈了,他跟扔破抹布似的往地上一扔,這下可反了營了。姬家五兒二女,今日來了五個兒子,女兒不曾到,尚家止有一子,六個人見媽被打了,一齊撲上來。

  哪裡是對手?

  不多時,就傳開了顏肅之一個打八個,把姬、尚兩家差點一勺燴了。

  這事兒,就鬧大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6:24

第46章 打了也白打

  男人打女人,並不是一件特別少見的事情,卻是一件令人不恥的事情。放到上層圈子裡,就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了。尤其是在裝逼之風盛行的環境之下,你一個男人,就不該打架!你養個雞、遛個馬,哪怕打鐵學驢叫,都比打架上檔次好!嗎?![1]

  所以,當顏肅之伸出魔爪把兩個老太太薅住的時候,全體都驚呆了!直到兩個老太太被搖掉了一地的首飾,她們的兒子才反應過來。然後一起被揍了!這兩家都屬於進化太過變成退化了的典型世家,子弟不習武,文呢,也有那麼一點偏離正軌,不務正業,只求個樣子好看。

  事情發生在唐儀家門口,他是有勸導的責任的。這個死中二一看他病友穩佔上風,急忙勸導起圍觀群眾來了:“大家離遠點兒,拳腳無眼,別傷著你們。”

  顏神佑開始是為她娘義憤的,等看到她爹的戰鬥力,她就開始笑。為了維持形象,她倒沒笑出聲兒來,忍得渾身打顫兒。等唐儀出來維持秩序,她實在忍不得,躲到姜氏身後,抱著姜氏的腰,小腦袋頂在姜氏的后腰窩上,笑得一拱一拱的。

  姜氏原本氣著,等看到丈夫為她出頭,心情十分複雜。現在被女兒一鬧,扭身一看,嘆一口氣,命阿竹:“將小娘子帶到車上。”又看楚氏。

  楚氏的表情一直都是平靜無波的,只是眼睛裡似乎透出了一點矛盾的意思來。那點意思一閃而過,眼睛也恢復了平靜。

  有她爹出面,顏神佑就不擔心了。再看她舅舅已經靠近戰團了,她就更不用擔心了。麻利地爬上車,悄悄將車子的窗簾撩個一個小角,繼續關注事態發展。

  事態的發展就是她爹以極小的代價,幹翻了六個來救母的君子。雖然對方人多,但是全是戰五渣,顏肅之沒費太多的力氣就取得了戰鬥的勝利。他也不是沒受傷,大概是混亂中被群毆,不小心嘴角被擦青了一塊,脖子上被不知道誰抓了三條血印子。

  要說姬、尚兩家男人也真夠嗆,明明都是青壯年,卻連打架都不會。顏神佑看著都替他們急!你們長兩條腿是乾什麼用的啊?不知道腿比胳膊長啊?你倒是踹啊?!

  他們不會。就揮著兩個胳膊胡亂搶上來,打也沒個章 法,顏肅之抬腿就把頂頭兩個踹翻了。都做出這樣的現場教學了,後面的人還是沒學會。直到團滅。

  圍觀群眾裡還有正義人士,開始看兩個老太太被虐,還要出手相助。後來看著人家親兒子上來了,就都袖手旁觀了。心說,有六個,夠了吧?

  明顯不夠啊。可不夠,別人也不好(敢)插手了,六個都敗了,再上人,這就不對了。

  顏肅之打完了,嘴角還帶著青痕,那也是個美人,有幾絲頭髮因為打人太用力,從帽子裡滑了出來,有一種凌亂的美感。一群顏控貨,顧不得聲張正義,先欣賞了一下帶有凌亂美的顏,才嘰嘰喳喳了起來。

  顏肅之正一正衣冠,俯視全場,一邊唇角往上,扯出一個嘲笑的弧度出來:“還打嗎?”瞄完了人家兒子,又瞄人家媽。

  尚、姬兩家老夫人自從被摔到地上,就開始裝死挺屍。

  不裝不行吶!

  男人打女人是無禮,女人被男人打,那就是丟人了。姬、尚兩老,大庭廣眾之下被揍,是丟了大臉了!這又不是什麼御史忠諫挨打,那是勳章 。她倆這個,要另算。

  顏肅之見大家都不說話了,他還要再放個狠話!“老虔婆,沒事就盯著人婚嫁,你怎麼不去當官媒去?還說我妻、說我母?!你兩家不道歉,我見一次打一次!”話裡拉上楚氏,純屬為了理由正當。

  說完,他特別瀟灑地對唐儀道:“你家裡的好日子,掃了你的興了。”

  唐儀豪爽地道:“你這不是出了門才動手的嗎?”

  圍觀群眾:……

  唐儀還跟楚氏、姜氏道歉呢:“伯母、弟妹,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請了這等惡客,實在對不住。掃興了。”他這話一出口,聞者嘩然。這是要與姬、尚絕交的意思麼?須知唐儀雖與顏肅之交好,卻與姬、尚同屬世家。這是世家內訌嗎?

  有楚氏在,姜氏便退後一步,跟在婆婆身側。楚氏微一欠身,答道:“想來並非郎君本意。大庭廣眾之下喧嘩不好,府上還有客,我們便回。郎君送客罷。”

  唐儀一看,對啊,還有客人呢,連忙說:“您慢走,”又去送旁的客人了,一面送還一面說,“誰認識他們兩家啊,順路給捎回去唄。哎喲,沒那本事,撩什麼閒吶~”

  躺地上假裝昏倒的兩位老夫人羞憤欲死,她們的兒子們倒地呻-吟。

  車裡的楚氏與姜氏卻在車簾放下的那一刻,笑了。有人幫出頭的感覺,真好。雖然姬、尚兩家的夫人說的也算是實情,楚、姜十分沒臉,顏肅之這一場暴打,卻將焦點拉偏。此事過後,不定有多少人在羨慕她們。打人是不對,可要看為什麼打的。楚氏、姜氏受了委屈,自己鬧,那是潑婦丟人。不鬧,那就白吃虧。有人出頭,說明她們有價值,有人心疼她們。

  世上的道理就是這麼奇怪,哪怕是你的正當權益,如果你自己爭了就是你自己的不對,得別人給你爭。如果你不夠討人喜歡,沒人幫你,對不起,你就活該了。哪怕你是委屈的,你是有權申張自己的權益的。真是個奇怪的世界。

  唐儀還在送客,又有他大伯家的堂姐看了這一出鬧劇,對丈夫使了個眼色。她丈夫倒與姬、尚兩家沒有太近的親戚關係,並不好偏袒哪一個,只說這小舅子:“你是主人家,怎麼好拉偏架?顏二動手打人,卻是不對的。”

  唐儀臉上擺出委屈相來:“老婆子碎嘴,說了人家母親,還怪人家兒子發怒?兩個老婆又不是沒兒子,可六個打一個,都打輸了,這樣沒種……我能怎麼辦啊?”

  堂姐夫:-!娘子救我!

  ————————————————————————————————

  顏神佑在牛車上就一個勁兒地笑,姜氏臉上也帶一點笑容,爾後又斂住了。看一看女兒,她又愁上了,她好歹姓姜,女兒卻是姓顏,將來受歧視,怕是少不了的。這些話她現在不想跟閨女說,說了不過是讓這早熟的孩子早擔心罷了,孩子的心思已經夠沉的了。她寧願顏神佑繼續當個小霸王,有人說她壞話就掄拳頭,也不想顏神佑整日愁眉不展的。

  有顏肅之這樣的爹,現在顏肅之又正常了,以後……應該不會再受氣了吧?

  就這麼一路想著,很快就回到了家裡。

  顏肅之對楚氏還是頗為忌憚的,不料楚氏這回沒有說旁的,只問他:“明日恐有彈劾,你想好如何應對了嗎?”

  顏肅之十分正經地答道:“是。大不了便是一輩子不做這官兒罷了。”

  楚氏皺眉,沉聲道:“不至於此。”

  顏肅之伸手摸摸嘴角:“不能做官,還能做兵呢。”

  楚氏長嘆一聲:“也罷。阿姜也受驚了,都去歇著罷。二郎備好了自辯的奏本才好。”

  顏肅之答應一聲:“是。”便攜妻女退場。

  楚氏看著這一家三口的背影,十分地不適應,顏肅之像是浪子回頭、痛改前非了。可怎麼越看,她越覺得這兒子哪裡不太對勁?

  楚氏並不擔心,惱怒是有一些的,不過更多的是坦然,誰叫她就陰差陽錯嫁了顏啟這麼個貨了呢?不過顏啟倒是有一條好處:手裡的兵,而且還不少。楚豐手裡的兵就更不要說了,自己是太尉,名義上是掌握全國武裝的。除開自家私兵之外,楚豐之長子楚攸還留在原地沒動,朝廷調楚豐入京,必然要把他留下的這個缺再填人進去。這事兒,必須跟楚豐商議,顏孝之當初來回跑,就有一部分是為了這個事兒。最後,老子的地盤,還是留給了長子看守。

  再有,姜家重新養兵至今好有三十來年了,姜戎之職一升而再生,做到了中護軍,禁衛之力,他握了三分之一,這還不算自家私兵。

  就衝這些,姬、尚兩家都討不了好。姬家還好說,雖然只剩個空殼子,到底家大業大,未必會一朝崩潰。尚家恐怕要從此絕跡於朝堂了。

  這樣也不錯呢。

  楚氏想明白了,自然就開心了,不由微微一笑。

  顏神佑也在笑,笑容有點猥瑣,好在頂著一張萌萌的蘿莉臉,看起來倒挺可愛。

  原來,回到房裡之後,顏肅之又叮囑一回:“今天的事情都不要想了,神佑去洗臉喝茶換衣裳,待會兒我教你打拳,”然後飛快地瞥了姜氏一眼,“那個,你也不要多想了,上唇頂天、下唇頂地,那等老婆子全身上下也就剩下一張嘴了,腦子都被她自己嚼巴嚼巴吞嚥了,你與她們置氣,白白氣壞了自己。”

  他說到“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一張嘴”的時候,姜氏與顏神佑都止不住笑了。顏神佑萬萬沒想到,她爹的嘴巴能有這麼毒,把誇張的修辭手法用得這麼到位。姜氏既受丈夫維護,心裡已經軟了幾分了。看顏肅之頭髮還亂著,嘴角還青著,脖子上還有血痕。輕啐一口:“呸,你的嘴巴也夠厲害的了。嘴上痛快了,就能忘了疼了?阿圓,打水去,給郎君洗洗傷口上藥了。”

  如果阿方已出,阿圓回來卻不是專做顏神佑乳母了,乃是到姜氏身邊來。她原就是姜氏心腹侍婢,如今不過是重操舊業,業務依舊熟練。顏神佑十分有眼色,見此情形,對阿琴使一眼色,兩個小傢伙就踮著腳尖溜出去了。

  顏肅之對簡單粗暴睡老婆這件事,是十分反感的,中二時期那是黑歷史,現在是萬萬不能這樣做的了。但是他對老婆關心自己這件事,顯然是不反感的。滿心裡的“啊,她在關心我”被粉色的氣泡包圍著,不停地往外湧,臉上卻帶點羞澀的微紅:“有勞娘子了。”

  姜氏看著這個傢伙居然會害羞,彷彿連眉間那點硃砂痣都羞澀地縮了一縮,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額角——你裝什麼大尾巴狼啊?!

  阿圓親自兌了溫水來,今天她沒跟著出門,留著看家呢,順便給顏神佑打各種絡子。趁著打水的功夫把白天的事兒給打聽清楚了,對顏肅之的好感瞬間就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至少到了不會在水裡吐口水的級別了。

  顏肅之靠著個憑幾,坐沒坐相的,姜氏就跪在他身前,阿圓端著水盆兒,一旁還有婢女拿著傷藥。顏肅之心眼轉了好幾個圈兒,一揚脖子,就把幾道抓痕露在姜氏面前,姜氏見了,也生出一絲心疼來。

  顏肅之挺著脖子,還問:“屋裡有些暗,看得清楚嗎?”說著,就轉了轉身子,然後“不小心”推倒了憑幾,於是他順理成章 地抱著老婆,順便把脖子送到姜氏面前了。

  姜氏真想掐死這個流氓算了!顏肅之還一臉無辜的說:“是不太清楚嗎?看不太清就是傷得不重……要不別麻煩了……”

  他跟顏神佑是父女,長得還挺像,這樣挺脖子歪臉的角度來看,更像了。姜氏恨恨地道:“不要亂動。”

  小心地給他清理傷口,又塗藥,裹傷。

  弄好了,顏肅之十分識趣地就放下手,轉而拉著老婆的手:“你沒傷著吧?”

  姜氏啐了他一口,起身跑開了,坐到窗戶下面,卻拿著阿圓打到一半的絡子,慢慢地動起手來。顏肅之慢吞吞地收拾好了衣裳,又慢吞吞地挪了過來:“這顏色好給閨女用。”

  “就是給她的。”

  “哦。”

  “那個,我去看看神佑,你……”

  “你去罷。”

  顏肅之蔫蔫地走了。

  待到指教顏神佑擊劍的時候,姜氏卻又當了觀眾。接下來的時間裡,就見老師和家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顏神佑差點笑場。

  顏肅之一回神,發現閨女姿勢不對:“偏了偏了,腳、腳!”

  顏神佑心說,你才發現呢。礙於姜氏臉皮薄,她就裝成什麼都沒發現。練了一會兒劍,天上烏雲卻漲了起來,天色瞬間便黑了下來。姜氏連忙說:“似要下雨了,快到房裡去。”

  話音剛落,雨點便落了下來。顏肅之撈起女兒就夾胳膊底下,另一隻手拖著老婆往屋裡跑。到房廊下站定時,三人身上都著了幾點雨。風捲著雨點四處飄,很快雨點變成了雨幕,光看都能覺得身上泛起了潮氣。顏肅之一手一個,又往裡拖了一拖。

  顏神佑沒話找話地道:“雨下得好快呢,我從來沒見過春雨這麼大的。”

  姜氏嘲笑道:“你才幾歲?能見多少?”

  娘兒倆隔空鬥嘴,顏肅之假裝忘記了放開老婆的手。姜氏也……假裝忙著跟閨女鬥嘴,寬大的袍袖恰遮住了這小小地方的隱密。

  顏肅之真心感謝蒼天,有生之年他正常了,能經歷著這麼溫馨的時刻。而且,老天爺真給他面子,這麼快就下雨了!

  然後他就聽到有人來匯報:“郎君、娘子,書房漏雨了……”

  哇哈哈哈哈,真不枉半夜爬房頂的辛苦啊!

  顏神佑聽了,也是一怔,咦?書房?那豈不是?

  姜氏問道:“可曾濕了書?”

  “並不曾,可郎君住的地方就……”

  顏肅之這會兒就不接話了,姜氏恨恨地用力死捏他的手,這點力氣,顏肅之根本不覺得疼。疼也樂意!他可憐巴巴地看閨女:“神佑,阿爹沒地方住了。”

  顏神佑:“……”MD!你又坑我!

  顏神佑比顏肅之還要無賴,她直接裝傻,仰著個頭,眨著大眼睛,小嘴巴張成個O形:“哈?”

  顏肅之:“……”MD!

  還是姜氏道:“還不把衣裳鋪蓋取了來?”

  顏肅之:嘿嘿。

  顏神佑:臥槽!這就通過考驗啦?

  顏肅之聽到耳朵下面飄上來一句:“狗屎運。”忽然覺得手癢。這要不是他閨女,他一定揍翻這個小混蛋!

  到晚飯的時候,顏神佑就時不時抽空對顏肅之作怪臉,顏肅之此時卻顯出良好的修養來,一點也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吃完了飯,他才慢條廝理地道:“我還要具本自辯,神佑消消食就去睡。娘子先安睡罷。”

  姜氏一怔,就有些輕鬆,又有些難堪。

  顏神佑是個好隊友,很幫親媽的忙,衝顏肅之比了個豬鼻子:“點燈熬油有亮兒,娘也睡不著。”然後她就跑掉了!回來躲在被子裡偷笑,聲音都傳出來了。

  阿竹見她笑得怪異,便問:“小娘子笑什麼?”

  顏神佑伸了個頭,對阿竹道:“你悄悄去看一眼,阿娘有沒有陪阿爹寫字兒。”

  阿竹對顏神佑皺皺鼻子:“小娘子又作怪了。”最後還是去了,回說娘子在給郎君磨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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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起來,雨已停了,地上還是濕滑。顏肅之就扛著女兒去見楚氏,到了門口才放下她。

  楚氏態度很平靜,只說:“有話問你,你便照實說,不要牽涉太廣便可。”

  顏孝之未經過昨日的事情,晚上回來聽說了,一尋思,二弟這回辦得倒還靠譜。卻仍不放心地問顏肅之:“若說你行凶,侮辱斯文,你要如何回答?”

  顏肅之無聊地道:“那就得看聖上怎麼看待斯文了。嘿!虞家的家譜,也是後來修的呢。”皇帝家也是草根,到現在勉強算是土鱉,連祖宗都是當上皇帝之後組織人現編的,跟個先賢扯上了一點關係,偽稱也是個名門。[2]皇帝最恨這個啦!

  顏孝之道:“你到朝上可不能這般直說!”

  顏肅之道:“放心。”

  顏淵之一直打醬油,聽兩個哥哥說完了,才催他們一起去上班。

  楚氏卻忽然道:“站住!二郎不要去了,大郎為二郎請個假,就說昨日被傷著了。要休養。”

  愚蠢的凡人們再次給跪了。

  到了朝上,顏肅之理所當然被參了。皇帝也不當庭審問此事,而是派了廷尉去問,並不將此事當成個案件來審。

  蔣廷尉是姜氏的親舅舅,自然是偏向著顏肅之的,至少,他原模原樣地轉述了顏肅之的回答。

  顯然,大家忘顏肅之其實是個中二病,雖然現在痊癒了,還是有後遺症的。常年的中二生涯,給他開了個碩大的腦洞,做事很不按牌理出牌。大家不能看他戴了帽子,就當他腦殼已經補好了。

  這個死中二就說了一句話:“誰打她們了?”是啊,你沒打,你就薅人頭髮把人扔地上了,這不叫打。你還罵人家是老虔婆,這也不是打。你打的是人家兒子。

  你還理由充足,她們說你媽不好了。

  蔣廷尉將這個理由匯報給皇帝之後,皇帝也無話可說。孝道,有時候比忠也不差到哪裡去的。它必須能蓋得住所謂世家為尊的世情。顏肅之要是當沒聽到,那才寒磣了呢。

  顏肅之名聲倒好,可打的是世家人!

  尚之沒什麼力量了,姬氏卻不依不饒,姬少傅老婆出了大醜,兒子被打了五個。如何肯依?

  這時候楚豐卻說話了,他說的是:“昔年先帝親做媒,先父許顏驃騎以女。”

  當年挑這個頭的,是先帝呢。嘲諷楚氏的婚姻,難道是說先帝不好?潛台詞不用說,大家都明白了。

  姬少傅卻說:“寒門少偉男!”又歷數顏啟的缺點,認為自己夫人說楚氏嫁顏啟嫁得不好,是說得很中肯。

  顏啟原本蔫得像放了三天的油菜,一聽這話跟打了雞血似的,上來掐姬少傅:“呸!你家兒子,五個不頂我家一個,還有臉說嘴!養口豬還能殺來吃,你家養兒子只好當笑話了。究竟是誰不如誰?”他此生最恨有人嘲笑他是土鱉了!

  原來,顏啟自三房絕後,便想給顏平之過繼嗣子,這個方案都不用楚氏開口,顏老娘就給他否了。顏啟無奈之下就開始酗酒,楚氏也配合他,喝多少給多少。喝醉了就地一躺,也不讓人給他蓋被,多早晚喝死了算完。以顏啟的年齡,能活到現在算他命硬。別以為老婆不讓抽煙喝酒是要害你似的,慣著你才是要你去死呢。

  眼瞅要死得了無痕跡了,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因為有了神發揮,本來是快要顏啟死了的,現在得讓他上前去頂著掐架,楚氏手上一緊,顏啟又多活了些時日。

  楚家卻不依不饒了。哦,還有姜家。這兩家女兒被罵,且說“自甘下賤”等語,楚豐是心疼妹子,姜氏那裡親娘還活著呢,別說姜戎心疼妹子,就算不心疼姜氏,看親媽面子上也得爭一爭。這兩家不干了,凡有飲宴,姬、尚二姓便自他們的邀請名單內絕情跡了。米丞相與楚家關係好,老頭兒也有趣,他拉了個偏架,讓涉案人員都停職。

  顏肅之一個,姬家可有五個,尚家獨子也折進去了。姬、尚兩家虧大發了。尚家已沒什麼能耐了,姬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發動了許多人來彈劾顏肅之。怎麼說,你一晚輩對長輩這麼不敬,也是不對的。顏啟的戰鬥力這時候顯現出來了:“兩個老婆子,什麼時候成我家親戚啦?”

  總是在吵。

  顏肅之這裡,楚氏讓他報病,號稱受傷了,居然得了不少同情分。他便在家裡“養傷”,只要把閨女被打發去寫功課,他就連衣裳也不穿得很整齊,襟口分開露出潔白的裡衣,斜倚憑幾,坐也不好好坐,一腿曲於身前,一腿前伸。就這麼看著老婆算賬、做針線、看書。

  從早看到晚……

  三月末是他生日,顏神佑想來想去,給他做了雙襪子,生日頭天給他送去了。針腳並不十分整齊,顏肅之還是當場就給換上了。顏神佑本來想捏著鼻子嘲笑他來的,一抬頭,卻看到這傢伙眼睛裡居然有水光,嚇得她捏鼻子的手都忘了放下了。待顏肅之看過來的時候,連忙改為捂了嘴巴。

  顏肅之一面落淚,一面不好意思,口上卻說:“養閨女是要賺酒喝的。”

  姜氏眼圈兒也紅了:“你酒都戒了,就賺鞋襪穿罷。”

  顏肅之順口就來:“那娘子給我甚麼呢?”

  姜氏低低地道:“哎~”

  顏神佑一時忘了去猜姜氏答應了顏肅之什麼,只說:“餓啦餓啦,開飯罷。”

  到得生日這一天,顏家卻開了宴,楚源、姜戎等人都攜家帶口地來了。唐儀也帶著蔡氏過來喝酒,喝高了,卻問顏肅之:“我琢磨了好些日子了,才覺出味兒來。咱們上回換的定禮,它不對啊!該男家給女家簪子的!眼看神佑當不成我家媳婦啦,你再生個兒子,娶我閨女唄?”

  顏肅之特別豪邁地道:“好!”

  顏神佑:咦?

  眾人:……他倆什麼時候還有這麼個約定來的?

  ————————————————————————————————

  顏肅之揍人,毀譽摻半,朝廷上吵了許久。姬家的面子不能不給,但是楚家、姜家更不能得罪。還有一個顏啟,活似瘋狗,說話還粗鄙,還不講道理,十分難纏。又有米丞相、蔣廷尉拉偏架。

  不對怪這些人都幫著顏肅之,也是姬、尚兩家沒挑好軟柿子。顏神佑都明白的事兒,驃騎將軍比旁的頂用。這時節,拳頭大的說了算。且硬要說理,顏肅之也不是沒有道理。然而士庶之別又已經深入人心了,也不好很指責姬少傅夫人說得不對——明明說得很對!

  嘴皮子官司打了足足有三個月,整個朝廷就跟沒旁的事好乾似的,就討論這件事情。

  終於,蔣廷尉宣判:官員鬥毆,都撤職反醒。並不提什麼姬、尚嘲諷之舊怨。顏肅之以一己之力,拉了六個墊背的跟著成了白板,戰績相當地不俗。

  姬少傅氣得當廷就是一個倒仰,幸而被旁邊的人扶住了,老頭兒還咒顏啟:“囂張無禮,合當橫死!”這會兒他知道揀軟柿子捏了,所有人裡,顏啟最軟了——他不是世家。

  顏啟當場就“哈”了他一聲,這一聲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把姬少傅給哈過去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竹林七賢裡的稽康,愛好就是打鐵。

  據《世說新語》記載,王粲喜歡驢叫,死了之後,他的好朋友曹丕來參加他的葬禮,對所有朋友說,他生前就好這一口,咱們一起學驢叫,送他一程吧。於是大家一起學驢叫。別人家辦喪事是哭,他們家就是驢叫。

  [2]這是常有的事情。夏商周秦漢,是喜歡把自己祖宗跟黃帝掛鉤。三國時劉備是認劉勝做祖宗,劉勝光兒子就一百多,大家懂的。五胡十六國裡,劉淵乾脆說自己是漢朝外甥。

  但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出身不顯的,比如晉代。最講門閥的晉代,它的皇室本身就是士族。河內司馬氏,從漢代就很牛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6:48

第47章 親爹的見識

  關於顏肅之與姬、尚兩家“鬥毆”這件事情的討論,看起來就像是一場鬧劇,最終鬧劇鬧結尾。顏肅之幾乎毫髮無傷,還改善了與妻子的關係,小日子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雖然最終他也被罷了官,然而有楚太尉在,重回朝廷也不是什麼難事。

  慘的是姬家,一下被拖下水五個。雖也有姻親相助,無奈楚、姜皆虎視眈眈,顏孝之因這兩家羞他母親,也不遺餘力上下串連,必要將這幾個攔在朝廷大門外。一場爭論,看似士庶之別,又或者是孝義之爭,到了最後,還是比著拳頭的大小說話。

  姬少傅到最後居然也沒明白為什麼他們家會輸,平白被氣得昏厥了過去。

  顏啟見將這老傢伙氣昏了,方覺得心裡暢快了起來。他這二年過得委實氣悶,除開將老娘接到京城,餘事真是事事不順,總想有個由頭好出一出胸中惡氣。然天下還算太平,雖有小股流寇,也不用他這驃騎將軍出馬,活將他憋在京中了。如今有得架掐,還掐贏了,掐的還是姬老頭兒這樣的裝逼俠,爽感立即翻番。

  痛痛快快地回到家裡,顏啟覺得這家也不那麼壓抑了。先去見過顏老娘,卻見楚氏等都在,兒媳婦們皆避到一旁。顏老娘笑逐顏開地對他道:“哎呀,狗兒回來啦?我這裡可有好消息呢?”

  顏啟開心地道:“阿娘有好消息?我也有好消息呢。”

  顏老娘道:“你那好消息一定沒我這個大。”

  顏啟便故意道:“阿娘又不曾知道我這裡是甚好消息,怎曉得哪個大哪個小?”

  顏老娘道:“萬事我沒裡的要緊。”

  “那是甚事哩?”

  “我說與你,二郎又要做爹啦!”

  “啥?”顏啟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顏肅之……在家反省,就反省出個娃來?不對啊,這貨不是一直生不出來的嗎?顏啟已經完全適應了二房從不添丁進口的事情了,猛然告訴他,顏肅之要當爹,他根本不知道擺什麼臉來應對了。

  楚氏也不指望顏啟會有什麼欣喜的表現,這條老狗自打顏平之沒了,就整天不見什麼笑影兒。楚氏曾與他說,要將顏靜姝姐妹接來撫養,顏啟卻又靈醒起來,必不允許,指定了昔年顏平之的乳母過來擔綱。楚氏也不含糊,統統放手給他了。從此一家兩制。

  因此不等顏啟有什麼回應,她便問顏啟:“將軍卻有何等喜事要說與阿家聽?”

  顏神佑跟著姜氏在屏風後面站著,心情是十分震憾的。不是因為她娘懷上了,以她爹娘的膩歪程度,懷不上才奇怪。她震憾是因為楚氏的態度,已經差不多是撕破臉的節奏了,阿婆她老人家居然還能一臉淡然地跟這二位閒話家常。更坑爹的是,早上得到消息,二話沒說,就帶著兒媳婦來報喜,做足了將顏老娘放到首位的姿態,真是……值得學習!

  顏啟跟楚氏真是無話可說,他算是被這個女人給制住了,眼看老娘還在眼巴巴等他公佈答應,他忽然就覺得剛剛取得的這個勝利果實,滋味也不那麼甜美了。他還得笑著跟顏老娘說:“姬老頭兒今天被兒氣昏過去啦。咱家不過二郎一個去職,他五個兒子都因毆鬥,有失官體,統統被奪了官兒啦。”

  顏老娘喜滋滋地道:“哈哈,這世上還有人姓雞?有姓牛的有姓馬的,姓雞的又是怎麼說啊?公雞還是母雞啊?”她見識少,又沒文化,知道的姓名並不多,自己在那兒自得其樂。

  楚氏:……哪怕她娘家跟姬家不和,聽到顏老娘這老文盲的言論也覺得彆扭。

  連顏神佑都在屏風後面跟著翻了個白眼,心說,得虧姬少傅沒聽到您這高論,不然她得再氣死一回。又擔心地看了姜氏一眼,她爹又成個白板了,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她娘的心情。

  姜氏還挺開心的,她能猜著丈夫不會受太重的懲罰,卻沒想到會輕成這樣。且丈夫此舉也有維護她的意思,她當然不至於埋怨。更兼身懷有孕,這母性的光輝不但惠及女兒,連顏肅之都被罩了進去。

  外面顏老娘樂了好一陣兒,才說顏啟:“你這忙了一天了,快去歇著罷。”

  話音剛落,顏孝之、顏淵之都回來了,兩人皆面帶不忿之色。楚氏問顏孝之:“不是說姬少傅被氣著了嗎?我怎麼看著你們兩個才像是被氣到的樣子?”

  話一出口,滿屋子的人都看向他們倆,連顏啟也有些尷尬了。顏孝之左顧右盼,不肯說,楚氏卻不是一般人兒,她只靜坐不動,顏孝之就感到了莫大的壓力。顏啟不耐煩地道:“P大點的事兒,有什麼好遮掩的?他還能咒死我不成?”

  顏老娘嚇了一跳:“這又是怎麼話兒說的?哪個殺千刀的要咒你?那隻老母雞?”

  還真讓她猜著了,顏啟草草點了個頭:“阿娘不用擔心,那老東西只剩一張嘴了。”

  顏老娘還是不放心,硬讓顏啟沐浴齋式,還要給他請大仙兒來。顏啟這回卻扛住了:“兒並沒有事,真個請了神棍來,倒像怕了那隻老雞了!”顏老娘死活要請,旁人都勸不住。顏啟只得應允了。

  外面悄悄弄了個跳大神的來,在書房裡擺下了陣法,要祛邪。黑狗黃雞殺了一地的血,燒了許多黃紙,又燃了好些香,弄得滿院子的烏煙瘴氣。末了,從香爐裡掏出個大丸子來,說是排毒去污的,讓顏啟吃掉,吃了就好了。

  娘老娘深信不疑,封了四匹帛與這神棍,然後眼看著顏啟把那個灰不溜湫的大丸子給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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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迷信活動顏神佑是不想參加的,就算她想,姜氏也不讓她去。顏神佑十分驚訝,在她的記憶裡,這些封建社會的家庭婦女都是相當迷信的,不是嗎?比如李小三隆基兄的原配皇后,太原王氏的女兒,就在宮裡烏煙瘴氣的求子,然後被抓著把柄廢了。

  豈知姜氏見她面露不解之色,便在書房那邊隱隱傳來的奇怪聲音裡,對顏神佑繼續進行常識教育:“那是淫祀,怎麼能過去呢?國家自有禮制,頒下何神當祭、何神不當祭。祭祀亦有時,否則皆是淫祀。”[1]

  本著勤學好問的原則,顏神佑十分虛心地道:“那……什麼是當祭?什麼又是不當祭?”她雖然投個好胎,腦子好使,記性絕佳,但是入行時間尚短,有許多知識還真沒接觸全。

  姜氏慢慢起身,去取書軸。阿圓忙說:“娘子別動,我來。”聲音放得極輕,生怕嚇著了姜氏。

  她亦識字,摸索一番,取了個捲軸來。顏肅之一直在旁觀,此時也說:“你休要勞神,我來說與她聽。你只管一旁看著,我有說得不對的,你再說與她。”

  姜氏嗔道:“你能有甚不對的呢?”顏肅之小時候的功課,學得是相當不錯的。

  顏神佑移師到她爹旁邊,對著書几上的文字,一面看,一面聽顏肅之講解。原來,這祭祀也是□份的。比如說,天子七廟,祭的是四親二祧與始祖,級別不到天子的,就沒有七廟,諸侯就只有五廟,大夫三廟,士一廟。普通人,不好意思,你是不能立廟的。所以普通人沒家譜,那是相當常見的事情,你要混不上個官兒,或者你兒子混不上個官兒,過個兩三代,自家子孫都不記得你了。當然,這與當時識字率不高有著相當大的關係。

  這些,便是宗廟了。

  顏神佑聽到“宗廟”二字,不由一怔:“宗廟?”

  顏肅之道:“宗廟。”原來,宗廟不是皇室所特有的……

  顏神佑又追問了一句:“那家廟呢?”

  顏肅之奇道:“哪有什麼家廟?”[2]

  顏神佑,三觀已裂。

  顏肅之摸摸她的腦袋:“沒聽明白?”

  顏神佑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明白了,明白了,還有麼?”

  還有便是祭祀了,比如說,皇帝能封禪,其他人就行。諸如此類。又比如,有些奇奇怪怪的神明,沒經過國家認證的,那也是淫祀。還有,即使是國家認證的,你祭錯了,也是淫祀。比如國家認證了佛祖是管超度的,你跟他求子去,那就是你抽了。估摸著,前頭那神棍,就是在搞這個。

  顏神佑從來不知道,祭個祖還有這種講究,三觀碎了。

  顏肅之講完了,阿圓還給他端來了蜜水潤喉。顏肅之先餵了女兒喝一兩口,才自己喝掉,喝完了,對姜氏一笑:“我說的可有疏漏的地方?”

  顏神佑:已瞎。

  姜氏還說:“過一時,你也該去看看阿翁才是。”

  顏肅之笑道:“他自己還不樂意呢,都是阿婆鬧出來的,他也是無奈。我再湊上去,他一個氣不順,又要追來打了。”

  姜氏橫他一眼:“你說話小心些,家裡說順了口,到外面改不過來可怎麼好?”

  顏肅之聽這話,就覺得是老婆關心他,涎皮賴臉地蹭了上來:“我可小心了呢。”

  顏神佑捂著眼睛跑掉了。然後顏肅之就被姜氏趕出來,他也沒事兒乾,乾脆拎著閨女一起出來投壺為戲。顏肅之看顏神佑頗有準頭,興致勃勃地投了二十多去箭,其時已到六月,天氣頗熱,她額上已出了些汗。

  顏肅之道:“好啦,歇一歇罷。”然後看著阿竹給顏神佑擦汗,看著擦得差不多了,將阿竹揮退。

  顏神佑疑惑地看著他:“呃?”

  顏肅之道:“哪怕你娘再給你生了兄弟,她還是一樣疼你,爹更疼你。好不好?”

  顏神佑:……大哥,我真的沒有心理陰影。不過,又有點感動,腫麼破?死中二,不要招人眼淚啊!心裡吐槽著,鼻子卻酸了酸,點點頭,顏神佑道:“嗯,我知道,咱們一塊兒疼他。”

  顏肅之覺得喉嚨裡梗了個硬塊,眼睛有點發熱,有些不敢開口,怕在閨女面前落淚。這種丟臉的事情,做一回就夠了。

  ————————————————————————————————

  就在顏肅之覺得喝了閨女煲的心靈雞湯,精神得到了昇華的第二天,噩耗傳來——顏啟死了。

  顏啟級別夠高,每日都要早朝。次日一早,服侍他的人掐著時刻來喚他起身。一喚不起,再喚不起,眼看要遲到,不得不狠下心來去推醒他。拼著顏啟有起床氣,挨上兩下子,也比耽誤了他上朝,被打板子強。

  一推,不動,再推,不動。

  此時僕役心中已有所覺,心內不由亂跳。顫悠悠伸了根指頭到顏啟鼻下,絲毫覺不出呼吸來。又伸手往頸側摸了一把,脈博也沒了!

  當時就把僕役嚇得後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不好啦,將軍老去了!”

  這是大事件,不消片刻,便傳遍了整個宅子。各房匆匆起身,齊聚到書房來。顏老娘聽了消息就昏厥過去了,是以並不在。楚氏到得最早,顏神佑跟著父母過來的時候,楚氏已經在顏啟榻前的秤上安坐了。

  匆匆行過禮,顏肅之是一點傷心都沒有的,只是安靜地問一句:“阿娘,阿爹這是?”

  楚氏鎮定地道:“人固有一死。”

  才說完,顏孝之與顏淵之兩個一面淚流滿面,一面連滾帶爬地過來了。進來就哭:“阿爹~”

  楚氏怒道:“衣冠不整,成何體統?”將兩個兒子噎得不敢再哭,而後才道,“大郎做喪主,你們各分頭與親家報信,大郎、四郎皆須上表丁憂。現在就哭,接下來幾日你們要怎麼熬?還不去請你們舅舅來?!大郎去聯絡長史!叫你妹妹回來。將三房姐妹三個也帶來穿孝!”

  分派完這二人的任務,楚氏又對顏肅之道:“過來。”

  顏肅之乖乖地過去了,楚氏就塞給他一個香囊:“聞聞。”

  顏肅之膽點心驚地舉到了鼻子下面,摒住呼吸,小心地放了一絲氣味入鼻腔。然後就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楚氏很滿意地道:“好了。你們三人,喚人來與他更衣。二娘有身子了,就不要總在陰氣盛的地方呆著了。內裡事,大娘支應,四娘隨我看看太夫人去。”

  三言兩語,將任務分派完了,楚氏起身和,臨行又說:“姬少傅咒過將軍的?”

  顏肅之見自己沒被派任務,又想這老傢伙的老婆實在可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上來請纓:“阿娘,這事交給我,必要他沒臉!”

  楚氏回憶起了他中二期的點點滴滴,臉上一僵:“隨你。”

  全家這才舉哀,一面或派人、或親行,往各處親朋友那裡報喪。顏孝之即與長史碰面,商議著上表等事宜。顏肅之先往他大舅子那裡跑了一趟,姜戎雖鄙薄顏啟之為人,卻知此時不慪氣的時候,也應承屆時臨祭。

  顏神佑巴巴地跟著姜氏,她自忖是個信科學的好少年,然事關親娘,又忍不住迷信起來。蹭前擦後的,就不想姜氏往靈堂裡去。姜氏道:“不礙的。”心中卻想,這死得也太蹊蹺了!十分疑心別有內情,然而一看閨女,卻又將科普的心思給按下了。

  姜氏不說,顏神佑卻也猜著了幾分。楚氏的表現太過平靜,平靜得彷彿早知道有這一天似的。十分不尋常!若無三房之傾覆,她還能說這是因為沒有感情,現在看來,恐怕是有預謀的。顏神佑畢竟不是真的年幼,略一想,大概就能明白了。楚豐回來了,皇帝也萎了,顏啟,已經沒什麼用了。留著,不過是個恥辱柱而已。

  相反,沒了顏啟,楚氏可以操控著三個兒子,為他們經營。尤其是大伯顏孝之,說不定就能被打造成一個世家的開創者了。而且,顏啟這個時候死,剛剛好。兇手都有了——姬少傅嘛,就是這老傢伙咒的。操作好了,扣他一個巫蠱,姬老先生少傅也做不得了。

  這樣的猜測是十分靠譜的,顏孝之弟兄幾個親給顏啟擦身、換上衣裳。顏啟因有爵位,入斂便有禮服。宮內賜下密器,棺槨也是齊全的。穿禮服前,要先以玉塞九竅,使之不腐。又有引魂幡等,以乞靈魂之不滅。

  待收拾妥當了,楚氏卻臨棺檢看,俯身伸手將顏孝之左耳內的玉塞子取出,扔到屍身腳下了,然後便命合上棺蓋。抬起頭來問顏孝之:“二郎呢?”

  二郎在殺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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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少傅公然詛咒顏啟暴斃,如今顏啟瞬間死了,顏家必須有所表示。顏肅之主意來得極快,很快就跟顏神佑的腦電波在同一個波段上了。姬家與楚家數代不睦,必須看不慣他這個楚家外甥。更兼姬家侮辱他老婆,姬家小東西還說他閨女壞話,那就更不能放過了。

  顏肅之年少叛逆的時候養過好一陣兒雞,因為痴迷養雞,還在自己家裡追雞追到吳表妹,又惹出一段公案來。後來雞是不養了,但是門路還是有的。於是就弄賣車,裝了一百多隻雞,公雞、母雞都有,還有一籠小雞崽儿,統統拉到姬少傅家門口兒。

  他趕著個車,圍著姬家院牆,殺了一圈的雞。雞被放血之後,會扑騰得比完好無損的時候還厲害。於是就見雞帶著血滿地扑騰,顏肅之一身重孝,趕著驢車在後面,抽著驢走兩步,他抹一隻雞脖子,再扔下去,雞再帶著血扑騰。

  一路走,一路殺。

  他數學居然很不錯,估算得很準,練著姬家一圈,將將把百多隻雞殺完。末了,還從身邊的籃子裡掏了好幾個雞蛋,嗖嗖地全砸到姬家門上了。然後他在姬家門前乾嚎三聲,放言:“堂堂太子少傅,居然巫蠱詛咒我阿爹!我顏家必要個說法!”

  一甩鞭子:“駕!”

  毛驢長鳴一聲,帶著他跑回驃騎府了。

  驃騎府裡已使松枝等架起了個門來,上面纏著白布,掛著白燈籠,看著就冷清淒涼。弔客也陸續來到了,顏肅之一身雞血,回來跑到靈堂上乾嚎:“阿爹啊,姬老匹夫巫蠱咒你,你死得好慘吶!”

  顏神佑正在後廳,聽著顏肅之在前面這麼大聲地叫喚,她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事上,總有那麼幾個人比你聰明……

  楚豐來得也早,聽他這麼嚎,再看他這一身的雞血雞毛,差點沒笑出來。急忙上前將外甥拎起:“你傷心得昏了頭了,便有懷疑,也不合私自行事。縱是為父報仇,也要往官府裡說一聲的。”

  顏孝之接口道:“阿舅提醒得是,我這便上書鳴冤!”

  幾人說話並不避人,不多時,來往客人口耳相傳,道是顏啟被姬少傅給咒死了。若說姬少傅有本事說誰死誰就死,那別人也是不信的,所以推理來推理去,顏肅之說的“巫蠱”,是相當有道理的。於是顏孝之一面辦喪事,一面寫狀子,直接告到了御前。

  他雖丁憂,然顏啟之爵落在了他身上。顏啟乃是開國縣公,此時未有降等而襲的說法,顏孝之便是公爵。雖不曾正式登記,之前也是公爵的嗣子,是能直接上書皇帝的。便是不能,楚豐也能幫忙給遞上去。

  姬少傅有了巫蠱的嫌疑,還有了疑似的證據(顏啟死了),真是百口莫辨。他又不能讓人去搜他家,搜不出來就是清白,那不是開玩笑嗎?腦殘也不帶這麼幹的啊!被人打殘了才有可能。姬少傅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當天就氣病了。亦有與姬家親近之人上表,彈劾顏肅之有辱斯文,侮辱朝廷命官。

  顏肅之自己是個白板,又遭父喪,有同情分。更要命的是,皇帝喜歡他。皇帝這個人呢,還有個小心思,想留著顏肅之,以備不時之需。喚來蔣廷尉,授意兩下各打五十大板。說顏肅之是“傷心得發狂”,讓他老實哭喪。說姬少傅是“口不擇言”,既然病了,就在家休養。也沒當個正經案子來辦,就又成就了京城的又一則八卦。

  姬少傅禁不得這個氣,一病倒了,上表要辭官。皇帝趁勢就準了,把姬老頭給氣得病情都加重了。太子少傅,你不做,自有人來做。這倒便宜了尤家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原掌國子監,是顏神佑二舅母的娘家人。教書育人,倒是寬和為本,是顏肅之的老師之一。

  拳頭對筆頭,拳頭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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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贏了的拳頭們正在喪家開會,討論著分家的事兒。原本呢,這父母在,不得別籍、異財。顏啟死了,楚氏還在,就分不了家。然而楚豐的意思,現在家財不分,但是顏家的部曲是根本,須得早早有個章 程。若是顏肅之、顏淵之沒本事沒幫襯就罷了,全攏在一起使力,更有效率。問題是這倆也不是省油的燈,顏肅之不說,顏淵之的岳父是當朝大將軍,也不能苛待了他。

  於是楚豐便主持:“且將部曲分帶了,能帶得好,便各自領了,否則,還是聚作一處為好。”

  顏肅之道:“這是自然。我觀天下之勢,一、二十年內,必有大亂,屆時主少而國疑,有兵者有天下。”他說話的時候還抱著閨女。也許是距離上一次懷孕太久,造成了業務的生疏,姜氏這次的反應特別大,聞到靈堂上的香燭味兒都要吐。孩子自然也看不了了,顏肅之又不放心閨女一個人,就把她帶身邊兒了。

  楚豐瞧了,也沒反對,他這個外甥,總是有點奇奇怪怪的地方,無傷大雅,便隨他去了。

  顏神佑:Σ(⊙▽⊙)"!臥槽臥槽臥槽!這尼瑪有明白人啊!那我……之前……臥槽,我都做了神馬啊?我做白工了!還被當成不正常人類留校查看!我冤吶!我一定是被穿越大神詛咒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禮記》: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

  [2]家廟約等於宗祠,是用來供奉祖先的,起源起並不是“自己家出錢建的念經的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6:58

第48章 奇怪的喪禮

  顏神佑萬萬沒想到,她爹居然有這樣的見識,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作為一個沒那麼自高自大的穿越者,她也知道,前人智慧不容小覷,一卦算到二十年後的大有人在。她只是沒想到以顏肅之這二十來歲的年紀,中二近十年的病史,居然能這麼快地一語道破天機。太TMD違和了有木有?

  顏神佑能猜到將來,是佔了穿越的便宜,雖然是架空,但是一般情況下的事態發展、邏輯推理應該是差不多的。並且,她的心裡也不是特別就確定了的,這世上總是會有些突發事件的,不是嗎?

  說起來顏、楚、姜三家都是有兵的,而且勢力不小。問題是顏肅之是二房,不要說他做不了楚、姜兩家的主,就是顏家的事情,哪怕顏啟死了,還是要看楚氏和顏孝之的。便是分家,顏肅之能分到的資源也不如顏孝之,資源既少,抵御風險的能力就弱,就越要早做準備。

  她既然看出問題來了,就不能不做準備。為了說話有份量,她混得不容易啊!起早摸黑地學習,天天裝乖賣萌的,還出了個損招,現在還在留校察看呢好嗎?就為了提醒爹媽:親,可能有大亂哦,早點屯貨哦。

  現在告訴她,她爹早看出來了!

  顏神佑心裡就只有五個大字:窩勒個大擦!

  一把辛酸淚啊,這好幾年了,裝神童扮可愛的,這都TM是為了神馬呀?!!!好想化身咆哮教主,揪著顏肅之的領子搖晃啊!!!

  顏肅之現在想的也是閨女,雖然十分渴望養出個呆萌姑娘來好好嬌縱,不過顏肅之的理智告訴他:很難。他在女兒的教育問題上十分矛盾,一時覺得應該這樣,一時又覺得應該那樣。這倒不是他智商有問題,而是他閨女的智商有問題,根本沒個先例可以遵循,你總能收到她的“驚”喜。

  更可悲的是,他沒有養孩子的經驗,別說不正常的了,正常的他也不知道要怎麼養。於是他做了兩手準備,能養呆萌了,那是最好。不然的話,寧願讓她學會陽謀,也不要總想著些陰暗的事情,那樣會心理不健康,直接導致養成個像楚氏那樣可怕的BOSS出來。

  他希望,通過這樣的耳濡目染,讓孩子學會一點大局觀,眼界開闊一點並不是壞事,不是嗎?

  楚豐他看抱著閨女來討論問題他對顏家的事知道得不少,曉得這小丫頭早慧,只要顏肅之樂意,他也就不多管了。反正,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有楚氏在,分家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一件事情。他們商議的,就是讓三兄弟各領兵,試一試手而已。又不是什麼秘密,過兩天把分一兵,怕不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倒不用避著孩子什麼的。

  猛一聽顏肅之直接就說了這樣的話,他不由一怔。顏神佑有件事情是說對了,世間何時無精英?一卦算到二十年後,乃至三、四十年後的都大有人在。天下將不安,是有識之士的共識了。否則皇帝何以再次與世家妥協?楚豐又何以只帶了次子回京?米丞相何以要將關係好的楚豐弄回來?諸王何以隻身入京?

  只不過,這裡有小朋友,你這麼說破了,很不好!他與楚氏對望了一眼,又直勾勾看向顏肅之懷裡那個小丫頭,這麼熱的天,你還抱著,不怕起痱子嗎?意外地,發現這小丫頭似乎能聽懂的樣子,皺一皺眉,旋即十分和藹地對顏神佑道:“這是長輩們的事情,小女孩子不要想太多。”

  顏肅之忍不住給他舅點了個蠟,心道,您老想得真是太天真了!她要這麼好哄,我跟她娘就不會這麼傷腦筋啦。

  果然,顏神佑尚有些怔的,還有些老羞成怒,覺得自己蠢了好幾年,順口就問楚豐:“真亂起來,只有長輩們受苦嗎?大亂的時候,女人是不會受罪的嗎?”這純是辯證題做慣了的習慣思維。

  楚豐啞然。連楚氏,也心有所感,可不是,男人失勢,女人遭秧,她就遭了大難了。

  楚豐嘆一聲:“我如何不知……罷罷罷,既都說明白了,你們都記著——此語不可外傳!”胡說!不外傳那史書那些什麼某某人幾十年前就為某君主謀劃好了戰略步驟的事是怎麼被記下來的?

  這世上多的是聽了一片赤誠之言,卻當作是笑話的人。你說得對,旁人偏不肯信,你能如何?伍子胥看得倒遠,還不是遺言要把眼珠子掛到城門上?

  好在這屋裡的人腦筋都還好使,皆應了——沒事兒誰說出去給旁人聽呢?叫別人都有準備了,自己就不佔先了呀。

  當下便開始分部曲,顏啟手內的力量分為兩部,一是自家的部曲,二是國家有要上戰場上分到他手下的兵馬。後者是戰友關係,常年在他手下,生出來的感情,這些人馬不太好拉籠——從歸屬上來說,不屬於顏啟。前者就好辦得多了,他們算是顏啟的私產。按規矩呢,顏孝之是嗣子,要多拿一份,餘下的平分。然而,從合理利用角度上來看,如果顏孝之有一定水平,最好這些人馬不要過於分散。眾所周知,分兵是大忌。

  當下,楚豐主持:“你們且帶兵來試試,二郎、四郎,一人領一千兵、三百馬。話我先說下了,帶得好時,日後可多分,否則,不可混鬧!太平盛世,不須許多部曲,若逢亂世,你們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這話說得委婉,顏肅之與顏淵之卻聽明白了:分是不要平分了。楚豐說得也是對的,一分兵,那各人就勢弱了。當下都應允:“好。”

  顏啟當年自募兵,過了三十來年了,如今手裡部曲極多。部曲除開當兵,實則全家都算是奴婢,也有負責幫傭的,也有負責種田的。顏啟兵亂發家,家產的來歷不提也罷,總之來路十分不文明。他又有田產,又有莊客部曲,不看他這個人與顏家那些事,光看這些,也是個繁榮的家庭。

  給了部曲兵,不能不給田糧,顏肅之和顏淵之這弟兄倆又不做官了,又沒私財,難道要靠老婆的嫁妝來養兵?這事兒不是這麼幹的。楚氏便做主,將各人分到的千戶部曲,連著種的田地一道分撥到了各人手上。先說是“代掌”,卻並不分家。

  顏肅之心說,哪怕分家只分這些,也不算少了。至於這些兵交不交還,那還要看情況,他是有自信帶好兵的。他跟唐儀也不是白混的,少時認真學習,有理論知識。後來唐儀入了虎賁,有經驗,顏肅之與他一起,也用實際經驗彌補了理論的缺失。

  他答應得十分痛快,唯一頭疼的是老婆懷孕,恐怕管不了許多家務。還好,他不用做官了,正可接手。顏淵之那裡,估計也是一般的想法。

  楚豐見他們兄弟並不相爭,讚許地道:“很好。”

  分完之後,依舊去哭喪、辦喪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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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將女兒送到後面,看到妻子已經回來了。如今姜氏是按著點兒過來哭喪,哭完就回去休息。她還是有意一直守靈,將面子做足的。只是身子不好,楚氏也發話令她歇著,柴氏、鬱氏都覺得她有今天不容易,皆說:“有我們呢。”

  阿圓亦勸:“夫人與大娘、四娘皆是好意,若是娘子再累病了,豈不又是白教人擔心?”

  姜氏這才折中一下,到了舉哀的時候她才出現。

  顏啟只有一個身子,棺材就放在前面,後面這裡反而沒有這陰森森的擺設。不過是掛了白幡,地上鋪上稻草。一群人自幼是慣於跽坐的,跪一跪,影響並不大。只是顏神佑就不好辦了,姜氏自己都要人照顧,顏神佑也不想讓她費心。顏肅之移動的時候能帶著她,一旦顏肅之在前面哭靈,顏神佑在後面跟姜氏一塊,也行。等姜氏到後面去了,顏神佑就沒個看護的呢。

  顏肅之十分擔心,蓋因顏靜姝姐妹三個也在。他認為顏靜姝性格乖戾,很有暴起傷人的可能。堂姐妹一起哭靈,萬一顏靜姝發神經,傷到他閨女,那可怎麼是好?哪怕有阿琴等人在,哭靈的時候,奴婢也不能硬擠到人家堂姐妹中間吶。

  還是柴氏承攬了責任:“都交與我吧,縱我不得閒,還有四娘,四娘有事,還有福慧。”她在親近人面前,還是喚的女兒小名。

  顏肅之頗有些躊躇,顏希真已經拍著胸脯保證了:“我定照顧得二妹妹周全,再不讓她吃虧了。”顏肅之心說,你倆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我閨女,那是吃不了虧的。又一想,這福慧欠了女兒好大一個人情,應該是可靠的,這才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顏希真便時時帶著堂妹,哭靈不比做客,可以調換位置,卻勝在昭穆有序。所謂左昭右穆,一是指輩份,二也是指排行。顏希真自將顏靜姝帶在身邊,心說,正好,我將你看牢了,你就不能去害人了。卻將顏神佑安排在了對面,讓阿琴:“你跟著二妹,寸步也不許離。”阿琴就跟著跪在了顏神佑身後。

  鬱氏看著顏希真這般安排,心說,真是小孩子。

  顏希真年紀雖小,做事卻認真,舉哀時小一輩兒她牽著頭,停下來用飯的時候她招呼著顏神佑:“二妹妹,去吃飯了。”旦有人來弔唁,她又提醒這是某人一類,十分盡責。

  這靈堂上來的人並不多,堂客們來多半是看楚氏。楚氏卻推說身上不好,在旁邊靜室裡靜臥,有女兒顏氏陪著。這家裡上上下下,就沒幾個人真心為顏啟難過的。顏孝之這樣的,是因禮法而哭,顏肅之這樣的,是因為親媽終於照顧了他一回給了個香囊才哭的。楚氏這樣的……是笑哭了。

  真心哭的,大概就是顏靜姝了,她妹妹還幼小,不懂事,不過是看她哭得淒厲,被嚇的罷了。至如顏老娘,已經難過得不能動了。楚氏與她各在左右靜室裡,偶爾還引人過去看一看她。

  全家上下,氛圍是空前的和諧的。

  豈料頭七還沒過,唐儀這弔唁過一回的人又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顏家門上如今都認得他了,就是這傢伙,坦然要跟顏肅之結親家的。若依楚氏之心,將顏孝之的次子與唐儀的次女結一門親,那才是好呢。無奈唐儀是講不通道理的,便也默認。

  見到他來,門上也不奇怪,反正他不守禮嘛!上前招呼時,唐儀劈頭便問:“顏二呢?”

  門房:“……唐郎請隨我來。”

  尋到了顏肅之,唐儀將他拉到僻靜處,飛快地道:“老公雞今天進京找我阿舅哭去啦!”

  顏肅之冷笑道:“是呢,巫蠱的罪名,他可擔不起,又不能放開了家門被人搜檢。又丟了太子少傅,兒子也不行了,他是得哭。只怕你阿舅又要被他哭得心軟了。”這姬家,還是挺識時務的,跟皇帝還是比較親近的呢。

  唐儀咧嘴一笑:“就憑他?又不是什麼美人兒!我說與你,你心裡有數兒才好。”

  顏肅之拍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我且不能招待你了,這事兒須得與他們商議。”

  唐儀道:“客氣什麼?”

  當下去稟楚氏,如此這般一說。楚氏瞇了瞇眼睛:“有勞唐郎了。”

  唐儀道:“巧了撞上了罷了,府上,不會有什麼事罷?”

  楚氏道:“我楚氏與他們姬家吵了這麼些年了,又能有什麼事呢?他也不過是痛哭流涕而已。反是唐郎,如今地處要緊,還望善自珍重。”

  唐儀老老實實地答應了:“您知道了,我便回了。”

  楚氏命顏肅之送他出門,待顏肅之回來,方使人聚齊三兄弟:“此事不須想他太多。”卻又命顏肅之記得,待顏啟出殯之後,封禮物去感謝一下唐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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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在靈前,呆得索然無味,哪怕去寫字兒,也比在這兒哭顏啟強啊!不是她沒人性啊,這會兒傷心欲絕才是搞笑了呢。這麼個把家庭搞得一團糟的人,根本同情不起來——要同情也是同情他的智商。說實在的,三房都比他值得同情,顏平之真是被他害慘了。

  伸手在鼻子上摸了一下,將手絹兒手上系的那個小香囊往鼻端一放,嗅一嗅,顏神佑淚眼朦朧地抬起了頭,又開始扮演孝順孫女這個角色了。她哭也哭不出太大的聲音來,有眼淚就不錯了,頂多就是因為頂著人家孫女兒的名頭,走個過場罷了。

  又哭了幾下,順眼就看到了顏靜姝,她在顏希真下手跪著,哭得讓人不忍。頭髮亂了,臉上滿是淚水,也不知道怎麼弄的,額上一圈的頭髮都濕了,人已經哭得抽噎說不順話了。顏神佑細細聽來,她叫的是:“阿公,阿娘……”

  顏神佑心裡難過了起來,她一直以為這三房的傾覆與她有很大的關係,至少趙氏的死,她覺得是自己坑錯了人。她的本心不是這樣,結果卻已經顯現了。雖然不太喜歡顏靜姝,可看到顏靜姝這個樣子,再想到她的處境,也不由心裡難過了起來。

  暗搓搓地想,是不是要回去問一問姜氏……不行,她現在不適合多思。要不……跟爹說?這個……應該……可以的吧?

  打定了主意,晚上顏肅之帶她回去給姜氏過目的時候,半道上她就問了出來:“阿爹,三妹妹她們幾個,會怎樣?”

  顏肅之心無哀慟之意,卻要在靈堂上耗著,趴草窩裡、重孝不用說,腳上穿的還是草鞋——苦得夠嗆。還要費神想,等下會分哪裡的部曲呢?要怎麼整頓呢?媳婦兒現在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跟丈母娘溝通一下,請教怎麼安胎?閨女的教育問題呢?

  熬得他面容十分憔悴。

  顏神佑接著他的手,冷不防問出了這個問題,顏肅之一低頭對上顏神佑的眼睛:“啊?你管她們做什麼?”

  顏神佑又低下了頭,踢踢腳下的小石頭:“看她們樣子怪可憐的。”

  顏肅之腳下一頓,又若無其事地抬腳:“你心存善念是好事,只是有些人……不要白費好心了。沒用的。”

  顏神佑道:“如今,也沒人教她們變壞了呢。就算三妹妹有點兒什麼,四妹妹、五妹妹呢。”

  顏肅之道:“這你不須管,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誰也替不得誰。”

  顏神佑悶悶不樂,她是討厭三房沒錯,不過這種“恨死他了”裡的“死”字,不過是個表示程度的副詞而已,離真的搞死三房,還差得遠。如今人真的死了,還留下幾個孤兒,她那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小良心,有些不安了。囁嚅著道:“那也太可憐了。”

  顏肅之有些頭疼,又有些欣慰,欣慰於女兒沒有黑化得很徹底,又頭疼於她想得太多。想了一下,顏肅之蹲下來,對顏神佑道:“只要她們好好的,不生事,就會沒事。”

  心裡卻想,這幾個丫頭的前程,已是毀了,除非有大氣運,否則也就是平庸一生了。父母雙亡甚至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家裡,恐怕沒人會給她們用心謀劃了。教養得好了,萬一得了勢,再要給三房過繼立嗣之類,恐怕大家都得嘔死!——這些暫時還是不要跟閨女說的好。

  不過,這個理由,足以說服顏神佑了,她的良心有,卻也不至於都用到三房遺孤的身上。聽顏肅之又說:“哪個有心情與她們糾纏?終究是一家和睦的好。”顏神佑頗覺有理,才重又仰起頭來:“咱們去看阿娘罷,不知道寶寶乖不乖?”

  顏肅之露出一個標準的蠢笑來:“嗯。”

  到了姜氏房裡,姜氏正在吃飯。如果想當個道德楷模,這會兒她該吃素,還不能放什麼油鹽。楚氏卻還記得這個,每日按著三餐派人給她送一盅燉得爛爛的母雞湯來,就是讓她將養身子。蔣氏跟著兒子過來弔唁時,看到女兒這樣的待遇,也只有說:“你是遇上好婆婆了。”

  婆婆優待她,親媽還勸著她,姜氏對於顏啟是打心裡尊敬不起來,也是為了胎兒,倒是每頓都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吃幾口就覺得飽了,泛噁心,一聞到香燭味兒,更是想吐。阿圓每天就給她備下各種吃食,只要不噁心的時候就順手餵給她吃。這些日子下來,兩相抵消,居然不見瘦,只是精神略有些不好。

  如今是見縫插針,什麼時候不吐了,就弄吃的給她吃,也不講什麼時刻了。只是自己在吃飯,丈夫還沒得吃,姜氏覺得十分不妥,連忙放下了碗來。

  顏肅之見她這個樣子,越發不肯讓她勞神,只說:“阿舅來了,暫分我一千部曲來帶,並他們所在之田地。總要等過了五七,且無事。”

  姜氏詫異道:“分?怎麼會?”她是正常的世家思路,楚氏還在呢,分什麼分啊?就算楚氏去了,這兵,也不好隨便分的。

  顏肅之道:“阿舅大約是想看誰個能領兵吧。兵再多,不會練、不會帶,也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姜氏呼出一口氣:“也罷,既是阿舅發了話的,你自家有分寸就是……定要把這兵帶好了!”她心裡這分家之事並不急迫,不必著急爭取。日後哪怕真個要分家,旁的不要,有這一千部曲,也盡夠了。她是寧願手上有兵而不要財的,她的嫁妝十分豐厚,有一千部曲及其所耕種之地,強過金銀珠玉數倍。

  姜家是有過血淋淋的教訓的。

  顏肅之連忙答應了,還說:“我照原來的模子走就是了,你只管好好安胎。”本來還想再膩歪一下,對著老婆還沒凸起來的肚子說說話的,但是一想到還有女兒在。嗯,他不是害羞啦,是擔心女兒覺得受到冷落,變態了怎麼辦?想到這裡,他很擔心地看了不正常的女兒一眼。

  沒想到的是,顏神佑居然很好奇地看著姜氏,似乎很想上前去,又有點擔心的樣子。顏肅之舒了一口氣,感覺女兒的情緒還是對的,沒有步他後塵的樣子。問了阿圓:“娘子今天還是吃不下東西麼?”

  阿圓愁眉苦臉地道:“是呢,吃了就想吐呢,吐又吐不出,再吃又吃不下,聞到香燭味兒就更遭罪了……”

  姜氏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心裡不待見顏啟就罷了,可不能拿他的喪事來說嘴。顏肅之道:“凡問你,問說無事,往後我便只問阿圓了。”說得姜氏不好意思了起來。

  顏神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深覺自己已經變成個探照燈了,還是超大功率的那一款。連忙說:“阿娘,我去歇息了,那個,今天沒寫功課,我能看看書嗎?”哭著靈呢,哪有功夫寫功課呢?

  姜氏常自懊悔,將她教得太懂事,什麼事都帶她聽上一聽,結果將她養成現在的模樣。招招手,將她叫到跟前來,伸手將她的碎發撥一撥:“這幾日不用寫功課啦,叫阿竹兌了水來,你沐浴更衣了來用飯。”

  顏神佑開始裝可憐:“早了了睡不好,怪沒意思的,我想看書。”

  姜氏道:“你要看什麼書?”

  顏神佑也是現想起來的,聽說分部曲什麼的,她就想弄一點什麼律法之類的書來看。看看本朝婚姻繼續法與奴婢部曲的地位之類的,有備無患。《戶婚律》她是學過一點的,整本的律法就沒有學過了。

  姜氏按一按額角,微嘟著唇,看向顏肅之。顏神佑見狀,也看向他。大的那一個滿眼無奈,小的那一個滿眼渴望,一個眉梢眼角都帶著絲嬌嗔,一個粉嘟嘟的包子臉上滿是謅笑。

  顏肅之:……真是甜蜜的負擔啊!老婆的意思他明白,讓閨女少想些有的沒有的。閨女的意思更明白,她都說出來了,要!看!書!

  喜讀經史,鑽研律書,妥妥兒的BOSS的節奏啊!

  顏肅之,已面癱。

  半晌,方道:“聽你娘的話,先去沐浴更衣,灑點鹽巴。回來晚間我與你講解分說。”

  顏神佑開心地道:“好。阿爹阿娘,我去沐浴了。”還腹誹一句,灑鹽巴……您當您親爹是神馬啊?

  顏神佑跑了,顏肅之開始學他閨女剛才的表情,也堆起一臉討好的笑來,對姜氏道:“她有這精力,與其讓她亂想,不如我來把控。”

  姜氏這才嗔了他一眼:“你有數兒便是了,我說的話,又沒什麼用。”

  顏肅之涎著臉湊了上來:“誰個說沒用來?我最愛聽了,你說的句句有用呢。”

  姜氏手有點癢,真想一巴掌把他糊到牆上去。可是一看他這張臉,又有一點捨不得了呢。只好別開臉去:“你有與我混鬧的功夫,也看著將書房收拾整理出來。過了這一陣,也好搬遷。”

  顏神佑洗完澡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阿圓在指揮著侍婢端上飯菜來,一看,牛羊肉雞鴨鵝的,還有小青菜。聽著父母商量什麼收拾行李搬家,什麼東西都要帶走,忍不住問道:“咱們要搬家?”

  姜氏拿手絹捂了一下鼻子,才說:“這是自然,這是朝廷分撥與驃騎將軍的府邸,前面建衙皆依其禮制,你阿公去了,咱們自然是用不得這麼大的了。”

  “那咱們去哪裡呢?”

  顏肅之哼唧道:“放心,老……你阿公可會攢好東西了,城外好大的莊園,連著幾座山頭呢。唔,我不久將練兵,又另有一處呢。”

  顏神佑一聽,她來勁兒了:“到外面住的?很寬敞的?比為裡還大?盛得下許多部曲?”

  “對呀。”

  顏神佑很歡快地宣布:“那我也要練兵!”

  顏肅之&姜氏:“啥?”完蛋嘍,閨女長歪嘍!

  ***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親問楚氏拿掉玉塞子是什麼意思。這裡涉及到古人對於玉石的迷信與喜愛。古人認為,玉能養人,人死後,置於玉匣中,可令屍身不腐,靈魂不滅。典型的代表就是金縷玉衣。當然,這個不是尋常人能用得起的,而且還特別麻煩。所以,簡單一點就是“玉塞九竅”,用玉堵住、蓋住屍體的九個孔洞,以期達到不腐不滅的效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7:22

第49章 出奔的姬氏

  聽說自己家是真土豪,不但有田有地,還有兵有房,顏神佑一個不小心說禿嚕了嘴。姜氏一聽她閨女“也要練兵”,懷孕反應馬上就出來了,左手拿塊手絹兒捂著嘴,右手指著顏神佑,還一抖一抖的。顏神佑瞪大了眼睛,在她的動作中,發現自己……其實也沒太出格呀~

  顏肅之夾在老婆和閨女中間,左右為難,想了片刻,還是狗腿地先安撫妻子:“你先別急,聽她怎麼說。你有什麼理由?”

  顏神佑心說,壞了,說得太快了。然而話已出口便是覆水難收,只得裝可愛,眨眨大眼睛,十分無辜地道:“還能是什麼理由啊?以後出門兒,就不用我自己打架了。多掉份兒啊。阿爹不是說以後可能不太平的麼?”

  姜氏疑惑地看向顏肅之,顏肅之心說,壞了,忘了跟閨女說要保密了。萬一老婆被嚇到了,怎麼辦?

  豈料姜氏也不是無知婦人,聽了顏神佑這般說,轉頭問顏肅之:“郎君說的,可是真的?”

  顏肅之鬱悶地道:“還早呢,總得等今上晏駕了再說。”

  姜氏剜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了顏神佑口無遮掩的時候是學的誰了。見顏肅之也開始裝起可憐相來,眼睛再一掃,顏神佑也是裝可憐。一大一小,長得還挺相,擺出一種“我都這麼可憐了,你就不要再欺負我了吧”的樣子來,姜氏感覺特別無力。想了一想,小聲道:“主少而國疑,倒也不是妄言。罷了,待搬出去罷,與你選些生得強壯的丫頭。”

  顏肅之馬上接了一句:“成丁得我來練呢,等你長大了,再給你。”

  顏神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要小娘子們啊,要男人做什麼?又不能帶在身邊。”

  顏肅之被女兒鄙視了,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放心了:要小姑娘好,頂多糾集起來揍個小朋友。這要是想要大兵了,豈不是要造反?

  幸好幸好,她只是要揍小朋友。

  於是顏肅之十分痛快地答應了:“咱們手上人多著呢,到時候由你挑。”

  顏神佑開心了:“阿爹真好。”

  顏肅之:……忽然覺得自己好廉價。

  姜氏道:“再說下去,飯該涼了。”

  正常吃飯,講究個食個語,在這一點個三個人都做得挺不錯,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餐飯。顏肅之見姜氏雖吃得慢,卻將阿賀與她撕的半碗雞腿肉嚼著咽了,不由心下大定。

  顏神佑心情很好,吃什麼都香甜。真純天然無污染的食材,頂好的廚子做的飯菜,她吃得很認真。吃完了,小心地將筷子橫放好。說起筷子來,她是順手豎放的,卻被姜氏糾正,原來,這筷子的擺放,是要與身前的案沿儿平行的。否則便是不懂禮儀了。

  認真做好這些,再漱口、洗手。一整套做完了,再無可挑剔了,顏神佑又討好賣萌地道:“阿爹阿娘,咱們給阿婆問過安後,給我找書看吧。”

  姜氏算是怕了她了,無奈地道:“回來再說。”語氣裡已是允了。她與丈夫的心情漸漸一致: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教這孩子了。將來縱使真的遇上亂世,只要顏家不敗(顏啟死了,應該不會敗了),顏肅之無恙,都不用顏神佑像楚氏那樣受罪。說句到家了的話,還有大房頂著呢。

  然而顏神佑十分“不受教”,任何要將她變蠢萌的行為,都會被她帶到溝裡去。姜氏也只好“順其自然”了,現而今總比前二年處心積慮要教導得閨女老成的時候好多了。

  當下一家三口往楚氏房裡問安,除了當天輪值守靈的顏孝之,其他人都在。連出嫁的顏氏,都帶著丈夫、兒子在客房裡住下了。

  楚氏今天說的,也是安排準備搬家的事兒:“各房將各自的東西收拾好,離開之日,須灑掃乾淨,不要弄得亂七八糟,不像個樣子。”

  諸人都應下了。顏肅之左看右看,他大哥沒來,這時候哪怕跟楚氏有些芥蒂,他也得頂上。所以上前半步,垂手恭敬地問道:“那……那個小偏院兒地裡埋的東西……怎麼辦?”

  這個小偏院兒,說的便是昔年吳氏的院子,不久之前楚氏趁早逼得顏啟將吳家人斬殺於此。然後就地掩埋了。現在顏家要搬走,總不好留這些屍首給後來住進來的人發現吧?

  楚氏一邊唇角微挑:“不是還沒出殯麼?”到時候一起扔出去就是了。

  顏肅之心裡倒吸一口涼氣:“是。”便再也不多問了。

  楚氏卻問了一下姜氏身體如何,姜氏答道:“阿家體恤我,可比她們輕鬆多啦。”楚氏點頭道:“你無事,我便放心了。”顏氏向來偏疼一點顏肅之,姐弟倆雖因一件囧事弄得不大講話了,顏氏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的,此時便說:“你有身子了,多歇息一些又有何妨?”

  柴氏又匯報了一點關於喪禮上的事務,楚氏也不多管,只說:“知道了。各人只管管好自己手上的事就好。哪一樣只管問那一個人,免得攪不清楚。”

  鬱氏卻又問:“那……阿婆那裡?”

  楚氏道:“有我。”

  一時話也說完了,楚氏說乏了,讓眾人皆散了去。

  ————————————————————————————————

  顏神佑十分好奇,什麼是小偏院裡埋的東西,但是在楚氏面前,她是不敢發問的。好容易回到了自己家裡,她便忍不住問了出來。吳家的事兒,她只影影綽綽聽說是團滅了,具體的細節,她是不知道的,是以有些一問。

  姜氏聽了,臉上不由一白,連顏肅之都喝道:“這裡家裡秘聞,不許多問。”

  難得他有這麼嚴肅的時候,顏神佑有些瑟縮:“我不問。”

  顏肅之又有點心疼起閨女來了,這要是不心思細膩一點呢,他也不會病得那麼久,也不會想跟老婆婚後戀愛。眼下這點細膩的心思又發揮了作用,顏肅之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是吳家的一些舊物。”

  顏神佑“秒懂”:“哦。阿婆不願見的東西?”

  顏肅之樂得她誤解,肯定地點頭:“好了。你也去歇了吧。”

  “書呢?”

  書……

  姜氏恐顏神佑再糾纏於吳家的事情上,寧願她去看書,便說:“郎君,給她吧。”

  顏肅之道:“我去與她講解罷。”

  顏神佑看著這一對小爹娘眉來眼去心領神會的樣子,心說,你倆這是心有靈犀要涮我嗎?

  不不不,顏肅之沒有涮她,而是很認真地拿了本律法給她講解去了。

  顏神佑十分好奇:“我還沒看過整本的律書呢。”

  顏肅之道:“那是你還小,來,你想聽哪一段?”小祖宗,求求你,隨便看一點,興趣過去了就得了,小孩子不要總想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呀。

  顏神佑道:“那有關奴婢的,是什麼樣的?”

  關於奴婢的條款,分散在整本律書各種角落裡……

  顏肅之扶額,差點沒詞了,過一刻才說:“我給你講個大概吧,講到哪,翻到哪,說完了,你就去睡,行不行?”

  顏神佑道:“好。”

  顏肅之開心了,才要說:那就好。

  顏神佑又綴上了一句:“後天接著講哈。”明天輪到顏肅之值班了。

  顏肅之差點沒趴到地上去。

  拋開這個小插曲,教學活動進行得還是挺順利的。顏神佑終於弄明白奴婢的地位了,就是凡事比普通人低一等的那種。婚姻上是良賤不婚,敢跟良民通婚,婚約不合法,還要判刑。哦,判刑的時候——不管犯了什麼事兒,奴婢的罪過都要“加良民一等”。正常人打二十板子,奴婢得挨四十。

  奴婢分官奴婢私奴婢兩種,顏家的就是私奴婢,這種呢可以放免為良民。但是即使放免了,還得受幾代歧視。

  平民打死奴婢,比打死平民要減等,即,不用償命,如果有錢,可以贖了。如果是主人打死奴婢,多半不會鬧到外面去,幾乎是白死。當然,如果真有較真的要來收拾你,沒關係,打死奴婢,更要減等。基本上,有權有勢的是不懼於殺奴婢的。事實上,如果主人不開心了,想殺奴婢,只要有個差不多的理由,可以拎著奴婢去官府,備個案,官府本著“人命關天”的原則審核——其實多半也會讓通過。

  奴婢要是打死平民,或者更嚴重的殺主,那就不好意思了,親,你死定了。

  顏神佑原本也知道這等級的問題,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酷。一時有時發怔,伸手撥了撥書几上的捲軸,卻又撥到了“不道”一條上。這“不道”更有意思,造個什麼毒蟲巫蠱之類的就算是“不道”了,同樣的殺人家一家沒有罪的三口人或以上,也算是“不道”。

  顏神佑又小心地前後左右一看,這時候沒有什麼“十惡不赦”的條款,但是“不道”無疑是重罪,屬於不在大赦之列的。她猛然想起一件事來,皆因今天聽到了一個“吳”字,便問顏肅之:“那……吳家,是不是全折在咱們家裡了?這要是找不到人?找過來……怎麼辦?”

  顏肅之:=皿=!怎麼還是想起來問這個了?!青著臉,他不得不跟閨女說:“他們家好好的呢。”

  顏神佑翻他一個白眼,目光是滿是不屑。顏肅之道:“好好好,告訴你,沒事的。凡事得講個證據,再說了……又不是咱們幹的……”對呀,下令的人已經死了呢。

  顏神佑,顏神佑開始啃手指頭。

  顏肅之擔心地輕輕碰了她一下:“神佑?”

  顏神佑猛地一回神兒,又指著“不道”一條問道:“那……聽說姬少傅被爹坑了?他這是不是不道?”

  顏肅之百無聊賴地道:“算吧。只不過要定罪也難,誰人的家,是能憑人捕風捉影一點猜測便得進去搜的呢?等到要搜的時候,已經是無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了。”

  顏神佑心道,原來如此。

  顏肅之給女兒講了一晚上的課,血槽耗盡,見顏神佑還要再問,板了臉道:“好了!到你睡覺的時候了!”

  顏神佑被他這挺大的聲音驚了一下,整個人都驚悚在那裡了。

  顏肅之又後悔了起來,連忙放緩了聲音:“神佑乖,聽話,明天還要早起呢。”

  顏神佑“哦”了一聲,道:“那阿爹也早點睡,還去看看阿娘,看看小弟弟。”

  顏肅之很擔心女兒的心理健康,伸手將她抱到膝上坐著,給她順著頭髮:“爹娘很疼神佑的,跟疼小弟弟一樣的疼。並沒有因為要多一個孩子就對神佑不關心了,神佑不要多想,去安心睡覺好嗎?後天阿爹接著給你講課。”

  顏神佑:……#想太多#又有點感動,腫麼破?她把小腦袋埋到顏肅之的頸窩裡,蹭了蹭:“好。那阿爹幫我問小弟弟好。”

  顏肅之看著她到床上躺下了,又看了看屋裡的冰,一切都檢查好了,才對阿竹道:“你們幾個輪值,不要讓小娘子蹬了被子。”

  阿竹連忙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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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並沒有什麼“要有小弟弟我就失寵了”這樣的感想,且不說心理年齡什麼的。之前的好幾年裡,沒有兄弟姐妹,也不見顏肅之有多關心她,一點落差都沒有呢。不過顏肅之能想到心理問題,她還是很感動的。所以她睡得很香甜。

  另一個地方,另一家人,就過得十分不痛快了。

  姬前少傅,也要收拾東西,他這是在把他那套太子少傅的行頭給裝箱。

  說來姬老頭真是倒霉,與楚家世仇這是祖宗給的,自楚豐入京,他就難受——這也就罷了。老伴被個中二病當鈴鐺給搖了,兒子們被中二病給當沙包打了,末了,這中二病還弄了他家周圍一地雞毛雞血。

  他又被參劾搞巫蠱,雖然沒定他的罪,也沒搜他的家,這少傅又做不成了。不但官服穿不了,連小佩件兒,比如腰間的玉佩、腰帶等,也得摘了去——不夠品級,那些個比如玉帶之類的他就不能圍。

  一面解,一面哀聲嘆氣。姬老夫人回家就病了,一時在屋裡躲羞。見他這樣,掙扎著起來問道:“你這又是何故?聖上難道還偏袒著那些武人不成?”

  姬少傅流淚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他被顏肅之扣了一個天大的黑鍋,說他咒死了顏啟,真是百口莫辯。跑到宮裡跟皇帝哭了好久,皇帝也只是“不立案”而已。姬少傅頗覺丟臉。

  “這可如何是好?”姬老夫人也跟著哭了起來,“從此在京中無顏見人了。”

  姬少傅跺腳道:“婦道人家無見識!無顏見人算甚麼?我聽怕楚竹竿子再留在京中,你我無頭見人!”說著,在脖子上比了個殺雞的動作!

  姬老夫人嚇壞了:“那可怎麼?你休要嚇我!聖上難道不……”說到這裡,又停頓了下來。楚豐也是世家呢,也能裝門面呢,這已經不全是什麼士庶之爭了。

  姬少傅想了一想,果斷地道:“走!”

  “能去哪裡?天下都是朝廷的。”

  姬少傅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是想到了個好主意:“還有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姬老夫人到底也是讀書識字,並不是全然無知的婦人,吃驚道:“你要去……那裡?如今朝廷強,藩王弱,如何能抗得了?”

  姬少傅點頭道:“沒錯,不過,只是眼下。一旦宮車宴駕,主少國疑,嘿嘿。”

  姬老夫人還在猶豫,姬少傅道:“總好過留在京中。縱使楚竹竿子不會將事做絕,顏家可沒有講道理的人!他家如今在辦喪事,且騰不出手來,一旦出殯,可就閒了!”

  姬老夫人一下子就回憶起來顏肅之那張猶如艷鬼的臉!一個哆嗦:“走走,就說我要去鄉下養病!”

  當下,全家動員收拾起包袱來,只留些僕役看門,其餘人等傾家而出。先往祖籍,半路折返去穎川,投奔穎川王虞揚去。

  豈料人還沒出門、行李都沒打包好,卻被一彪人馬給攔住了。姬少傅聽了回報,不免心驚,生怕是自己要投奔穎川王的消息走漏了出去,是皇帝派人來抓。及細辨這衣甲不是禁衛的,才舒了一口氣。

  原來,這是顏家找茬來了。

  經楚氏與楚豐兄妹的見識,想憑顏啟之死幹掉姬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姬家雖頹,卻也沒弱到這樣,楚、顏也不能硬搜人家的家。讓姬家背口黑鍋,大家對顏啟之死不往旁處想,也就足夠了。

  顏啟的子孫們,也沒有什麼非要搞死姬家的執念。有顏肅之那麼一鬧,也差不多了。當然,對外還是要罵的。

  有執念的是顏老娘。

  寡婦死了兒子,真沒指望了。

  雖然還有孫子,但是顏老娘跟孫子的親媽婆媳不和。顏老娘自聽到噩耗就昏厥了,這幾日是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今天卻突然醒了,醒了就問:“狗兒是怎麼死的?”

  她那攜來的“心腹”抽抽噎噎,哽咽著道:“是是是被姬家那個老不死的老雜毛給咒死的。那個殺千刀的老雜-種……”

  顏老娘麻利地一掀被子,雙腳落地:“扶我起來!我要去他家算賬去!”

  “心腹”一見,傻了:“太夫人,您不能走動啊,您還病著呢。”

  “呸!我好著呢!咒我狗兒,我咒他全家!”

  “心腹”連忙大聲吆喝:“不好啦,太夫人要下地去找老公雞算賬啦!”

  楚氏一直不想見這婆母,現在也必須出現了,一家兒孫,連姜氏都扶著阿圓來了。就見顏老娘指天咒地:“套車,我要去老公雞家裡!把我那砧板兒、菜刀都帶上。”

  顏氏驚道:“阿婆,您拿刀做甚?殺人要抵罪的。”

  顏老娘道:“呸!我殺不了他也要咒一咒他。”

  顏孝之見狀,不得不請示楚氏:“阿娘……這……”

  楚氏道:“隨你阿婆去罷,她心裡苦。”

  “心裡苦”的顏老娘頭裹著白布,披一件素衣,她那“心腹”左手提刀、右手提著砧板兒,跟著她上了車。顏孝之不得不派了五十名甲士跟著,一路護送顏老娘堵到了姬家門口兒。顏肅之殺的那些雞都不見了,連雞血雞毛雞蛋都清光了。

  顏老娘下了車,到了姬家大門前當地一坐,砧板一放,掄著菜刀,一道剁著砧板一道罵。上罵姬家祖宗十八代,下罵姬家兒孫一大串。如果不跟越國長公主比,顏老娘的戰鬥力還是相當可觀的,尤其她還算是哀兵,哀兵必勝。罵得姬家不敢出頭。

  楚氏這裡,吩咐顏孝之:“看你阿婆罵得差不多了,便勸她老人家回來。出過氣就得了。”

  顏孝之實在聽不下去之時,才上來勸:“國家自有法度呢。”

  顏老娘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那也沒殺了這畜牲的頭!”

  顏孝之死勸活勸,終於挨到顏老娘累了,才把她扶了回去。

  因這一出,姬少傅再說要走,滿京城的人都覺得很能理解了。

  ————————————————————————————————

  顏神佑沒能圍觀得到當時盛況,只聽了唐儀跑過來時說的八卦。有點同情顏老娘,又覺得她要是早早明些事理,至少教顏啟一點正常的三觀,也不至於此。現在兒子也死了,兒媳又不待見她,真是為她發愁。

  唐儀一面趴憑几上跟顏肅之八卦,還分神看了顏神佑一眼:“我說,神佑該七周歲了,你家遇上這事兒,不好大辦,可得起個大名兒了罷?”

  顏肅之道:“我正想著呢。”

  唐儀來了精神了:“要不我來……”

  “哢嚓!”顏神佑還沒來得及反對,她寧願相信顏肅之,也不敢相信唐儀的水平好嗎?沒想到不用她反對,老天爺代她發言了。

  天上先是一道閃,再轟來一道雷,然後下雨了,唐儀訕訕地閉了口。

  雨下得很大,而且霪雨不止的樣子,自那一天起,直到出殯都沒停。其時許多建築都是土築,尤其是平民的房舍,土夯的、草木的,都不大頂事兒,朝廷又忙著這個事兒,連顏啟的諡號也不及爭論了,匆匆給了個“肅武”。此後提及他,都稱為肅武公了。

  出殯這一天,顏孝之兄弟三個扶靈前行,一身泥水,十分辛苦。女眷們倒安逸些,皆乘車跟隨。只因大雨,行得很是緩慢。雨也有好處,很能掩蓋一些痕跡,下葬之時,青磚砌的墓室裡就被丟了幾捆草蓆裹著的屍骨。一封墓門,了無痕跡。

  他們這還算好的,辦完了事就可無事一身輕地回家沐浴更衣,喝口熱湯。難過的是姬家,此時正在路上,頂風冒雨往穎川而去。

  這些,顏家就不知道了。

  自墓地歸來,顏家就在收拾著準備莊園收拾好了就搬家。搬到離京三百裡的莊園上居住。三百裡地,疾馳兩晝夜可至,十分便捷。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7:36

第50章 我家是土豪

  顏啟死了,他的妻兒埋葬了他。

  顏家的一個時代,結束了。

  然而這對於顏家上上下下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顏啟原是驃騎將軍,他一死,顏家的勢力會受到打擊。反過來說,沒了這麼一位不著調的一家之主,想來接下來的道路會走得更順便。誠然,顏啟一死,三個兒子的仕途就要按下暫停鍵,老老實實守三年的孝。但是考慮到眼下的情勢,這三年孝,寧願早守,不可晚守。

  楚氏籌劃此事非止一日,一朝心願得償,頗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連顏老娘,看起來也沒那麼討厭了。顏老娘自打鬧了姬家一回,等顏啟出殯,她眼看兒子被埋了,又哭一場。有了年紀的人,又著了雨,回來便病了。是一輛牛車給拉到莊園上去的。

  這些事情顏神佑也略有耳聞,姜氏懷孕的反應比較強烈,顏肅之主動承攬了教育女兒的工作。他也想在老婆面前獻殷勤的,姜氏卻有些不肯:“咱們天天見著,你……大好男兒,總在內闈,說出去了於你有損。你不是還要練兵的麼?好好兒地準備那個,比什麼都強呢。實在閒了,就教教神佑去。原說了與她尋師傅的,如今家裡出了這些事,尋著的師傅也不好送了來了。”

  這話說得略沒情趣,落入顏肅之的耳朵裡卻十分受用。這中二病現在怎麼看老婆怎麼好,又心系女兒,便答應了:“我總是在這裡的,但有事,使阿圓來叫我。”

  等姜氏答應了,他來去尋顏神佑。

  顏神佑就開始了跟著親爹學習的日子,此時家裡正在辦喪事,又要收拾搬遷。學沒上多少,淨跟著親爹聽家務事了。

  顏肅之看來看去,索性與她尋了件男孩兒衣裳穿了,理事便帶著她。顏肅之眼下只有一個閨女,顏神佑年紀又小,這麼帶著她倒也不算違規。顏神佑這才發現,比起她娘,她爹的班底少得可憐。

  姜氏打小是當成未來主母教育的,陪嫁的也是從小跟著養大的心腹。顏肅之就不一樣了,他上頭有個嫡親的兄長,萬事有顏孝之。顏肅之的待遇是領了正常份的,但是班底方面就要差一些了。有好的,得盡著掌舵人。且顏肅之少時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他大哥的小弟,那時候年紀又小也沒有發展自己勢力的心思,這能用的人,就少。

  這也是當時傳統,別看楚豐說的先給弟兄三人分兵來帶,分給老二老四的還是少。再者,一旦楚氏真的故去,老娘舅主持他們家分家,多半還是希望他們弟兄三個抱團的。這便是世情了。

  當然,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大家族裡兄弟不合,政治不統一,乃至互毆的也有。卻是不值得提倡的了。

  因為之前沒有十分用心經營,顏肅之只有兩、三書僮還算貼心。不過他一犯病,也不怎麼讀書了,倒把書僮放出去成家生孩子去了。家中的事都交給了姜氏來掌管,顏肅之做了好些年的甩手掌櫃。如今現要抓人來使,且得熟悉一下業務。顏肅之中二病了這些年,做起事來難免要親力親為。這是便宜了顏神佑,跟著他,能見識到許多事情。

  顏家二房人口少,事情便少。顏神佑趁機知道了自己這一房在府裡的奴婢有多少人,姜氏放在府中聽用的奴婢足有十好幾個,顏肅之那裡小廝雜役也有這個數。

  顏神佑在心裡默默地記著人頭,姜氏這邊的人她比較熟,但是也有些粗使的婆子沒大見過,如今都在名冊上看到了。還有顏府給配的一些僕人,也都在冊。顏神佑留了個心眼兒,看著顏肅之給不同的人後面畫上了不同的標記。大概分為三類,畫點的、畫線的、畫圈的。顏神佑對比著自己的風聞,比如阿圓阿方就是被點了點,她就知道這一類是比較靠得住的了。其他以此類推。

  虧得她好記性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如此看了幾日,就都記住了。

  家裡的行李,也都打包得差不多了。皆如楚氏吩咐,自家的東西一樣一樣造冊裝箱,還貼了封條。原本這府邸自帶的,都留了下來。留下來的也不甚多,不過是些大件笨重的東西。又有園中花木,原本賜宅時一併賜予的,也都留了下來,縱使名貴的品種,楚氏也一木不取。

  雖則皇帝下旨,許他家依舊居住舊宅,楚氏卻命顏孝之堅辭了,又刷了一些聲望值。如今又將舊年賜宅時之賬冊與新造的一併上繳,朝野內外沒有不說這楚氏母子明白事理的。

  到得離京這日,難得天氣放晴,太陽很好,蒸得水氣散在空中,越發使人難受。不止是要行遠路的人,連差別的人都被蒸得一頭一身的汗。顏家要出京,總得守完三年孝才好琢磨著往回搬,是以親朋故舊都來送行。楚、柴、姜、鬱、徐等家皆至,說不盡的殷勤叮囑。

  楚氏與楚豐該商量的早都商量好了,是以只說贈別之說。楚豐說楚氏:“可舒心安養。”楚氏說楚豐:“休要過於操勞。”

  姜家這裡蔣氏親自跟著兒子過來了,就為了叮囑著姜氏好生安胎,且小聲說:“正好趁這三年,好生調養,出了孝,再生一個才好。”言畢,摸摸顏神佑的小腦袋又說:“天氣熱,進車裡去。”這才登車而去。

  其餘柴、鬱兩家母親也說得差不多的話兒,重孝三年,真是省了妻子們許多擔心。

  男人們卻又是另一番情景,聚一處互道珍重。唐儀也專程趕了來,大力向顏肅之保證:“宮裡有什麼消息,我必使人告訴你的,我的印鑑,你是認得的。三年過後,我必提醒我阿舅。”

  顏肅之拍拍他的後背:“好兄弟!”

  還是楚豐看看日頭不早了,開口道:“可動身了,再晚,就太熱了,早些到了地方好安置。”

  眾人都說顏家如今多事,便不去添亂了,等過了今年,再去做客。當下各各登車扳鞍,各歸各路。

  顏神佑等還好,往車裡一坐,冰盆一放,還有打扇兒的侍女。顏孝之等男丁就要慘一點,還得騎馬護送。是以到了地頭的時候,男人們好像水裡撈出來似的,後背肩胛等處都濕透了。比他們還慘的是奴婢們,奴婢們絕大多數是沒有馬騎的,驢也沒得一頭,得步行。

  天又熱,車又顛,顏神佑坐不多會兒,就開始打盹兒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看起來特別逗。她因年紀小,依舊與姜氏共乘一輛牛車。牛車比馬車穩,出京的路雖然也算平坦,畢竟不如城內,顏神佑顛得亂七八糟。姜氏本就有些反應,也顛得夠嗆。

  阿圓見狀,忙取了只枕頭,讓顏神佑躺下睡。又給姜氏剝葡萄吃,一盤子全是青葡萄,捏著硬硬的,看著都倒牙,姜氏卻一個不剩全吃了。吃完之後,居然不暈車了。

  莊園離京三百裡,一行人足走了小半月才到了莊園門口兒。這數日裡,每日止行三十裡地,夜宿於驛站,險些將人家驛站都給包圓兒了。食宿不比在京,顏神佑卻頗覺新鮮,第二天就開始透過車窗看外面的風景,但見遠山如眉黛,田中一片青翠,只可惜不曾見什麼人煙。

  到了莊園的時候,顏神佑還有點不捨。

  姜氏見她一雙眼睛還看著來時路,便笑道:“這裡一片全是家裡的田地,你還要在這裡住上幾年,什麼時候不能看?快些叫阿竹給你理理衣裳,要下車了。”

  姜氏的腹部還不大看得出來,只要不覺得噁心時,行動倒與常人無異。只是阿圓十二分地小心,必要緊緊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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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扶著阿竹下了車,抬頭一看,不由驚呆了!這尼瑪叫莊園?這特麼該叫塢堡吧?不對!這年頭……還流行塢堡嗎?

  擦!一圈高高的“城牆”,四角是四座望塔,粗木製成的大門,門側嵌進牆內的也是左右兩座地望塔。牆外一圈河水,外面還帶吊橋的。這尼瑪是護城河嗎?不對吧?真的沒有走錯地方拿錯劇本嗎?如果不計建築風格,這根本就是中世紀古堡了好嗎?

  顏神佑驚呆了!

  更刺激的還在後面,大門外,護城河前,還有好些個人,前面是一堆穿得奇奇怪怪還戴著面具的神人,這麼大熱天的還點許多火堆!

  此時,楚氏卻下了命令,原來,這是她安排的驅儺人。官方的解釋是,擔心姬•前少傅詛咒顏家全家,據顏神佑猜測,這是不想讓顏啟跟了來。反正吧,就這麼一通鬧,還被灑了鹽巴,然後才進了大門。

  門裡……門裡更嚇人!

  顏神佑是真的以為這就是個中世紀古堡格局,裡面就住人就得了的。哪知道裡面大門與第二道門中間居然有許多牲口棚,味道十分不好聞,還有好些個雞鴨鵝。過了第二道門,居然是菜地!哦,還有些田地,正長著莊稼呢!這……真的是要住的地方嗎?

  再往裡,過第三道門,才是平坦的廣場,廣場四周有成堆低矮的房子,間或矮些的二層小樓。有些屋子裡還傳出……打鐵的聲音!給跪了……

  穿過廣場,才是主人家的主要活動區了。規制十分完整,前面是辦公區,楚氏隨手分派了正中歸老大,左右分歸老二、老四。再往後,就是生活區了。這裡真的比京中大許多!驃騎府絕對沒有這個大!生活區也很快分配好了,楚氏將正中分與長房居住,二房、四房分列兩側。自居於長房後面,臨近花園。顏老娘居住於楚氏之右側,楚氏又將三房諸女放到顏老娘處撫養。

  據說,生活區後面是一個碩大的花園,內有一湖,引活水,還有水閘。護城河的水,正與此相通。莊園內還有許多倉庫、民居,因為不在中軸線上,所以顏神佑不曾得見。

  【摔!故宮也沒這麼大了吧?一般小城鎮也沒這麼整齊了吧?】顏神佑張大了嘴巴。

  她曾讀過《抱朴子》內言三國時東吳門閥之盛:“車服則光可以鑑,豐屋則群鳥爰止。……勢利傾於邦君,儲積富乎公室。出飾翟黃之衛從,入遊玉根之藻棁。僮僕成軍,閉門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裡。……雖造賓不沐嘉旨之俟,飢士不蒙升合之救,而金玉滿堂,妓妾溢房,商販千艘,腐谷萬庾,園囿擬上林,館第僭太極,梁肉餘於犬馬,積珍陷於帑藏。”

  那時候以為這裡面誇張的成份居多,現在看來,有可能乾貨比較多。

  她是真沒想到,顏家分明是土鱉草根,居然也有這等架勢!眼睛都看直了有木有?!等到了分給二房居住的地方一看,顏神佑更傻了,她家現在三口人,還分給個三進的院落,院中又有院,正房後還有庫房……

  顏神佑真的覺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就衝這麼一大份家業,顏神佑都覺得,顏啟,稱得上是顏家的大功臣了。據說,這片家業,是他置下的。當然,必須有楚氏三十年的經營。楚家原就是世家,這樣的排場很正常。一接手了家務,自然就收拾整頓了起來。

  姜氏也是世家出身,顏肅之也曾到過這裡,兩位倒不怎麼驚訝。顏肅之指揮著安放物品、打掃衛生。姜氏卻說:“先取水來,梳洗沐浴,拜見阿家與太夫人去。”

  這一路風塵僕僕,天還熱,門口還燒火堆跳大神,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是得收拾一下了。顏神佑這回就被分配了一處院子自己居住了,位置在正房東面,院內三間房,兩廂可住侍婢。一時梳洗畢,顏神佑穿好衣服,阿竹給她梳好了頭,去見父母。

  到了正房,姜氏與顏肅之也收拾妥當了。姜氏自不用說,顏神佑一抬頭看到顏肅之,卻是吃了一驚。人都說“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沒想到顏肅之穿孝也十分好看!

  在京的時候,顏肅之要哭靈,十分憔悴,鬍渣都長出來了。到了這裡,鬍子一刮、一梳洗打扮,真是秀色可餐。

  顏肅之看女兒望向自己,十分莫名其妙:“怎麼了?哪裡不對?”

  顏神佑捂臉搖頭,哪裡都不對啊親,你腫麼能這麼好看?

  姜氏將顏神佑上下打量,嘀咕一聲:“又作怪了。”

  顏肅之怎麼也沒發現有不對的地方,只得歸咎於女兒不是一個正常的小朋友。小心扶起妻子,又牽著女兒的手:“走吧,問安去。”

  楚氏的居所也在中軸線上,正在柴氏正房的後面,這也是個正房。五間正房,寬簷粗柱,古樸而寧靜。到了門口,正遇到四房一家。顏神佑乖乖叫了一聲:“四叔、四嬸好。”兩個堂弟亦向顏肅之夫婦問安。

  屋內,長房已到,卻不先打招呼了。排好了隊,給楚氏問安。顏神佑覺得楚氏的聲音十分輕快,她認為,這一定不是錯覺。聽楚氏說:“好好,都坐罷。”跟著姜氏起身,到邊上坐了,抬頭打量楚氏。

  只見楚氏也是梳洗過了,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可印象裡那下垂的嘴角變得上翹了。室內光線不是特別好,卻也能看出兩眉之間似乎開闊了一些,連皮膚,都像變好了。

  上面楚氏已經在問各房安置的情況了,得知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楚氏道:“很好,歇息一日,明日,須安撫部曲。大郎還須與此處管事們見上一見,安撫奴婢。”

  眾人唯唯。

  楚氏打量堂下,看著頗覺滿意,笑容更真誠了。顏神佑對這位女王……唯有拜服!

  楚氏看夠了,吩咐完了,卻忽又想起一事來:“孩子們自明日起要讀書了。”說完又皺一皺眉,顏家不曾有家學,須請師傅。顏孝之已答應道:“明日便要他們先溫書識字。過幾日好請先生……竟或者,我們兄弟幾個教起來便是了。”

  若是世家呢,自家子弟多,很容易就挑出學問還不錯的過來教著。這就是聚族而居的好處了。退一步講,世家請個先生來,人家也願意。

  顏家這才剛剛起步,只好先將就了。

  男孩子的問題解決了,又有女孩子。三房裡那幾個,大家都沒有單獨提出來討論。先將眼前的倆給處理好了,那三個,就是順捎了。難就難在眼前這倆上面了,顏神佑她不是個正常人!姜氏以往可以單獨教學,現在她得養胎。

  楚氏只得嘆息一聲:“頭半晌隨意讀書去,午飯後到我這裡來做些針線,學些道理。”姜氏與柴氏連忙都答應了。女孩兒家能學到楚氏一半的本事,將來一生受用。吩咐畢,楚氏便不命散去,都在她跟前吃一頓團圓飯。還不忘吩咐:“送兩席往西院去,要清淡些,天氣熱,老人家吃不服葷腥。”

  這一日,飯菜果然是清爽可口的,姜氏都胃口大開,多吃了一碟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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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各歸各房,顏神佑回到房裡,一應都已經收拾妥當了。顏神佑看著自己獨占這麼大個院子,一時不太敢相信了。又寬敞又舒服的鄉間別墅!從京裡搬來的各種傢俱。阿竹正擦著堂屋裡一隻憑幾,對顏神佑道:“阿圓姊送來的,一色六個,說還是娘子的嫁妝呢。在京裡都不得拿出來使。”

  顏神佑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自己的住處,三間房,東面是寢室,西邊是書房,與堂屋用推拉門隔開。寢室裡臥榻帷帳、屏風香爐、妝台衣櫥,書房內桌案書幾、燭檯燈架乃至於書架棋盤都全了。

  一種“我成土豪了”的自豪感由然而生。

  阿竹看她邁著小短腿跑來跑去,不由掩口而笑。阿琴已經過來說:“阿竹姊,水好了。”

  阿竹忙喚了個侍女捧了水來,給顏神佑洗臉洗腳,又燃香、放冰。催顏神佑睡下了。

  顏神佑十分興奮,有些睡不著,在臥榻上翻來覆去的。屏風外頭打地舖的阿蘭和阿梅聽到了,也十分理解,她倆見著這麼大的場面,也很興奮呢。

  顏神佑的興奮,比她們更多了一重:哪怕天下大亂,有這麼些個資本,自保也夠了啊啊啊啊啊!好開心!命保住了!明天問問阿娘,舅家有沒有這樣的塢堡!嗷!咦?阿爹還欠我人呢,說好了要給我選小朋友一起訓練的!

  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顏神佑翻騰到午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人還沒起,就聽到遙遠的雞叫。這塢堡裡還住著守護的兵丁及其家人,又有飼養的家禽家畜,自然是有雞的,還很多,大大小小不下數百隻,開得起一個養雞場。內裡公雞就有幾十隻,一隻叫,其他的聽了就跟著一起叫。雖然離得比較遠,可幾十隻公雞的叫聲,也是場大動靜。

  顏神佑打了個哈欠,趴在臥榻上,一拱一拱地,抱著個枕頭爬了起來——眼睛還是閉著的。阿蘭、阿梅手腳很快,已經卷好了鋪蓋卷兒,阿梅把兩個鋪蓋卷兒都拿回去宿舍放好,阿蘭已經繞過屏風,開了衣櫃給顏神佑拿了衣服了。看到顏神佑抱著個枕頭閉著個眼,坐那兒又打了個哈欠,阿竹就覺得十分提神。真是太可愛了!

  輕輕抽走枕頭,小聲哄道:“小娘子,腳抽出來。”腳還裹單被裡面呢!

  顏神佑撓撓頭,半夢半醒地道:“起來了。”

  “是起來了,先坐好,洗漱穿衣。”

  阿梅回來的時候,順手帶來了洗臉水,顏神佑迷迷瞪瞪地道:“我自己來。”擦一把臉,青鹽擦牙,漱口,在阿蘭的幫助下穿衣。阿梅給她梳了頭,又給她倒了水喝,才領去見父母。

  姜氏與顏肅之起得也早,今天顏肅之要去看看分到他手上掌管的部曲,地方在五十裡,須得早行。一家三口往楚氏那裡去問安,路上,顏神佑拽著顏肅之的手往下拉了幾下,顏肅之低頭。顏神佑道:“阿爹答應過給我人手練兵的,可別忘了。”

  顏肅之:有一個記性太好的閨女,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姜氏道:“不許淘氣,你爹有正事做,你先讀書。”

  顏神佑仰頭看顏肅之,開始發動可憐攻勢。顏肅之受不了了:“現在天氣熱,過了中秋,過了中秋,好不好?”

  “那說好了!不許反悔!騙人是小狗。”

  姜氏抬手戳了顏神佑一指:“你這小東西,怎麼胡說八道?”

  顏肅之苦笑道:“算啦算啦,答應了她的,就得做到。神佑,你須記著,萬事不可輕易許諾,許了就要做到啊。不然就跟你爹似的,被你拿住了喲。”

  顏神佑笑得渾身打顫:“哎~”

  到了楚氏跟前,楚氏見三個兒子都生得一表人材,且今日要往外面走,皆穿得十分精神。臉上的笑容雖淺,卻一直沒有斷過:“很好。”待看到顏神佑,又想起一事,對顏肅之道:“神佑七歲了,雖在孝中,不好大辦,你卻與她取個大名兒來。”

  顏肅之肅手道:“已經取好了,單名一個壽字。”

  顏神佑:……臥槽!這種家丁甲、管家乙的名字,你好意思給我用啊?翻臉了啊!

  可楚氏覺得很好:“很不錯,當年你們舅舅與你們取字,也是這個意思。十五日,各家人聚一聚。福慧生日卻是錯過了,正好,姐兒倆一處賀了。”

  顏神佑心說,太乙真人那麼仙風道骨,會取福禱壽禧這種土鱉的字號嗎?話說……我爹的字,究竟是什麼啊?

  回到房裡,顏神佑忍不住問姜氏:“阿娘,阿爹的表字是什麼呢?”

  姜氏一怔,這個卻是沒有告訴過女兒呢。當下取了紙筆,鄭重地寫下“仲泰”二字,順便又給顏神佑普及了一下,顏孝之字伯安,顏肅之字仲泰,顏淵之字季康。至於顏平之,亦字叔平。

  批量產品,十分好記,顏神佑念兩回就記住了。只是顏壽二字,她現在還不太想承認是自己的名字。

  無論如何,七歲了,有了正經的名字,算半個大人了。七歲,男女不同席,可不是算半個大人了麼?

  是以雖則顏肅之答應了與她“兵馬”,卻也只是要挑些女孩子陪她舞刀弄槍而已。人,是顏肅之帶著她親自去挑選的。塢堡這麼大,多幾十個人毫無壓力。顏家奴婢又這麼多,完全出得起這些人。再者,一般家庭裡,生活艱難些的,還有溺嬰的,先被放棄的,必然是女孩兒。聽說主人家要挑侍婢陪小娘子,居然頗為踴躍。

  顏神佑就是在這種期盼之下,被顏肅之放到身前,帶馬上帶過來的。

  ***

  作者有話要說:

  [1]《抱朴子•吳失》描寫的吳地門閥極盡奢華,勢力強大“車服則光可以鑑,豐屋則群鳥爰止。叱吒疾於雷霆,禍福速於鬼神,勢利傾於邦君,儲積富乎公室。出飾翟黃之衛從,入遊玉根之藻棁。僮僕成軍,閉門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裡。有魚滄濯裘之儉,以竊趙宣平仲之名。內崇陶侃文信之訾,實有安昌董鄧之污。雖造賓不沐嘉旨之俟,飢士不蒙升合之救,而金玉滿堂,妓妾溢房,商販千艘,腐谷萬庾,園囿擬上林,館第僭太極,梁肉餘於犬馬,積珍陷於帑藏。”

  簡單地說,就是莊園裡自給自足,簡直就是一個小型城市,士農工商都有。士族有兵有糧有權有勢。生活相當腐敗,私生活非常糜爛……摸下巴“實有安昌董鄧之污”神馬的,嘖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7:51

第51章 小蘿莉挑兵 

  顏肅之本著“言傳身教,不能欺騙小朋友”的原則,最終還是答應了顏神佑,帶著閨女一塊兒去“挑兵”。姜氏是十分不放心的,顏神佑才剛七歲,跑到那種環境下,姜氏能放得下心才怪。依著姜氏的意思,不如將小女孩子們喚過來,就在塢堡裡讓顏神佑挑,姜氏也能幫女兒把把關。

  顏神佑如今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然開始歪纏。這是在發現自己出了那麼個餿主意,支使親舅舅坑了顏平之,擔心吊膽好久,卻沒有被處分之後養肥的膽子。所以她抱著姜氏的胳膊好一通撒嬌,完全忘了自己心理年齡到現在還比人家小兩口大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姜氏本來就有反應,被她一晃,頭都大了。顏神佑十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軟磨硬泡,還難得地講起了道理來:“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阿爹許了我自己去挑的。”

  顏肅之:……MD!還真是啊!還是在京裡的時候,他順口就那麼一答應了,這就叫閨女給記住了。

  “再說了,弄許多人來挑,挑完了再送走,多麻煩?才搬過來幾天,就這麼擾攘,怕不大好呢。”

  姜氏:……知道不好,你還搞?

  最後顏肅之看女兒這樣子實在可憐(其實是覺得如果不答應這丫頭還會搞事),果斷承擔了責任:“我帶她去,寸步不離。”

  姜氏這才勉強答應了:“戴上帷帽,日頭毒著呢,不要曬黑了。”

  顏神佑連聲答應了,牽著顏肅之的手就跟著出去了。姜氏無奈地對阿圓道:“這哪裡還像個大家閨秀呢?”

  阿圓帶了顏神佑這好幾年,心裡自然是向著顏神佑的,勸解道:“小娘子這還小呢,長大了就收心了。就是娘子,小時候還愛打個鞦韆呢。”

  說得姜氏神情有些恍惚:“是呢,她還沒打過鞦韆呢,就天天讀書……”語氣十分惆悵,“也罷,叫她散散心罷,過二年,可要給她立立規矩了。”

  弄得阿圓也跟著悵然起來,這麼些年,大人不容易,孩子更不容易啊。只盼著郎君從此浪子不回,再不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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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僕二人陷入迷思的時候,那邊的父女兩個正在縱馬狂奔。顏神佑還不斷地說:“再快一點!”帷帽都被帶起的風吹開了,她還是很開心,還回過頭對顏肅之道:“阿爹,阿爹原說要教我騎馬的,到現在還沒教。”

  顏肅之:……爹娘給你生的好記性,不是讓你用來來討債的!“低頭閉嘴,小心吃灰土!”

  顏肅之帶著二十騎,一齊出動,聲勢委實不小。然而前面那一對父女的對話聲音著實不小,想聽不到都不行,騎手們控馬跟隨,且聽且笑。

  顏肅之領的那一部分部曲,離塢堡有五十裡地,乃是一個不算小的聚居村落,快馬不消半日即到。

  到了地頭,大概是顏肅之每日都到的緣故,已經有人掐著時間在村口相候了。顏神佑遠遠就看到了幾個人,領頭的一看到他們來,便將頭上斗笠給摘了。見到人了,顏神佑也得給她爹娘做臉,將帷帽戴好,端端正正坐在馬上。顏肅之見她這般作派,也是會心一笑。這丫頭就這一點好,拿出去特別能裝臉面。

  到了近前,來迎的人也覺得驚訝,卻還是老實行禮,頭也不敢抬。一徑兒地回話:“郎君,人已齊了,都在大曬穀場。”

  顏神佑特別驚訝,心說,難道不應該在大校場嗎?我來是附帶的,我爹才是主角吧?練兵在曬穀場?好歹給個小學操場吧?

  還真就是在曬穀場,這年頭沒有什麼職業兵,軍民一體,戰時為兵,農時為民——農閒了還要練個兵什麼的。想要一個小村子修個校場,那是不太可能的,至於學校,這滿村裡你能找到十個識字的人來,這就不算個特別愚昧的地方了。

  顏肅之利落地跳下馬,張開手,把顏神佑給抱了下來,一路就牽著顏神佑的手,把她引到了曬穀場。一路上,顏神佑透過帷帽,被看到的景像給驚呆了!這……這這這……五歲之後,她都很少見到這麼……原生態的地方了。大兔朝發展經濟還是取得了豐碩成果的,再破也得是碎磚頭壘的。

  這裡路倒還挺乾淨,估計是知道主人家最近常來,特意打掃的。房子就特別真實了,像這種穿越前幾乎已經絕跡了茅草房子、矮泥牆、房頂比顏肅之高不了多少的民居、柵欄似的門……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路上還能聽到幾聲狗叫!還有成群結隊的雞鴨鵝搖搖擺擺地被真光屁股小破孩兒趕著,一路上還要回饋大地母親一點肥料。

  往曬穀場去的路比較寬,路邊倒是有幾家像樣一點的房子,看起來也十不算特別高,整個村子,一座樓都沒有。便是在京中時,顏家也頗有幾座樓的,只是姜氏為了安全起見,從不許顏神佑上去而已。

  一路上還有不少人就扒著牆頭、躲在門後,指指點點,間或聽到兩聲笑語:“郎君真俊吶!”

  曬穀場是夯實了的泥土地,是粘土摻了些石灰粉,一點一點夯出來的,收穫之後用來曬穀子、有時候也曬些干菜。造得十分結實,結實到下雨都不會顯得很泥濘。

  此時離收穫尚有些時日,田間管理婦女們在做,男人們就得聽從主人家的召喚,每戶出一兩個壯丁來操練。因死了老主人,少主人發話了,今天租子減一成,但是每家要出壯丁來操練。

  這也是應有之義,顏家本就是行伍出身,兵是根本,自然是要練的。許多壯丁都攢足了勁兒,要好好表現,能弄個貼身的親兵噹噹,總比土裡刨食來得好。然而有些老成人,卻是寧願在土裡刨食,也不想像年輕人那樣出去冒險的。但是,既做了人家的部曲,主人家的命令,那是不能不跌的。是以但凡挑中的,都得認真來練。就為這一成的租子,也得乾吶。

  但是對於小娘子要挑侍婢“練兵”這卻又是另一種態度了,再老成的人,也是不反對家裡女孩子有幸被挑中帶走的。一來孩子有人養了,主人家的奴婢總比這村裡的奴婢吃得好。二來如果有造化,跟著學些東西,又或者能有個好女婿,也好提攜全家。再不濟,得了小娘子青眼,以後也是說不完的好處呢。

  那迎顏肅之的人許是個頭目,四十歲左右的模樣,鬚髮都有些花白了。說起話來倒是中氣十足,他的衣服是這些人裡面最整齊的。別人都是短打,他還能穿得起一件褐色的曲裾。大聲吆喝了:“大家的福氣到了!郎君要與小娘子挑使人!家裡有……六歲以上,十歲以下的女娃娃都帶來了!”

  曬穀場上人人踴躍,比顏肅之要招人,還受歡迎。

  顏神佑有些傻眼:“這都是要做什麼呢?”

  不多會兒,她眼前已經被呼朋引伴地喊過來了一、二百的小姑娘了!

  放眼一看,幾乎個個皮膚都是黑色的,這般年紀,已經超脫了“蜜色”、“小麥色”等美好的詞彙了,就黑。頭髮有黃有黑,但大多灰撲撲的,還亂糟糟的,有的頭髮上還沾著枯草。看得出臨來前是整過衣裳了,卻都是短打,有的還打著補丁。極少有穿布鞋的,大多是草鞋,還有赤著腳的。人也是高高矮矮的沒個定數,跟顏肅之的兵似的,排頭跟隊尾能差一個大氣壓。

  顏肅之對顏神佑道:“人差不多都到了,有看好的沒?可是你自己要來挑的。”

  顏神佑勉為其難地看了這些個高矮胖廋……等等,胖?這些人裡,如果有什麼共同特點,就是瘦了。哪怕莊頭,也沒有地主管家那種腦滿腸肥的樣子。

  伸手一指裡面一個黑胖的小姑娘:“她是哪個?”

  就聽到到女孩子堆裡一陣哄笑:“哎,'餓死鬼',你運氣來了呢。”聽那譏笑的語氣,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態度。

  小胖妹個頭兒倒不矮,旁人見顏神佑伸指點了她,都閃開了,將她閃在一小片空地上。小胖妹紅著臉,被個黑塔一樣的漢子搖控喝斥:“還不上去給小娘子請安?”

  哦……這男子倒是十分結實,看起來真跟小胖妹是一家人。

  小胖妹蹭上前,行禮並不標準,草草給顏神佑做了個揖,看得顏神佑嘴角一抽,妹子,做錯了啊。好在她有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聽到她在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小胖妹囁嚅道:“姓何,叫個二女,今年七歲了。”

  一群小丫頭見她報了名號,就有幾個人給這個競爭對手補充資料。她爹就是那個黑塔一樣的何大,做爹的有一把子力氣,莊稼種得不錯,家裡倒是能過得下去。小胖妹何二女別的愛好沒有,就是喜歡吃東西。嘴上不停,手上不空。普通人家,真是受不了這個!她走到何處,見人有吃食,就巴巴地想討些來吃。旁人家也沒那麼多吃的給呀,她就發揮主觀能動性,地裡長的,只要沒毒,都能塞嘴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蟲子都能吃。

  江湖人稱:吃不飽的餓死鬼。

  顏神佑聽了,特別難過。

  “她啥都不會,就只有一把子夯力氣!”

  力氣大好啊,顏神佑就說:“你試試我看看。”

  七歲的小胖妹,邁著小象腿,蹬蹬蹬跑進人堆裡,把笑得挺大聲的一個小姑娘給揪起來,拎得離地一尺半,就這麼給拎了出來,還繞場好幾週。考慮到她的身高,還有被揪物體的不斷反抗,這力氣真的相當夠看了。

  顏神佑果斷地說:“就你了!”

  這樣的小胖妹,她家,真的養得起!

  圍觀群眾表示,她們都驚呆了,這特麼是什麼標準啊?!顏神佑只是想起了上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覺得小胖妹這樣的特別慘。

  小胖妹還問:“能給吃飯嗎?”

  “管飽!”

  “那行,只要給吃飽,就跟你走。”

  小胖妹GET√

  小伙伴們都驚呆了。

  就有大膽的吆喝:“要個吃啥啥不夠,幹啥啥不行的廢物?”、“小娘子,她有力氣,但是什麼都不會啊!叫她揀豆子,她全都吃了。”、“叫她搬凳子,凳腳都搬折了。”、“她除了吃就是睡,一天要睡六個時辰!”弄得跟米國兩黨競選似的。

  顏神佑對顏肅之招招手:“這些囉嗦的,全不要!不對,只要一兩個,嘿嘿。”

  顏肅之:你成精了吧?

  接下來的選拔就正常得多了,照顏神佑的意思,想挑夠108個人。根據軍兔建制,剛好夠一個連的。這個意見被顏肅之無情地打回了:“咱家院子住不了這許多。”顏神佑最後只弄了兩個班回去——差太多了!

  她倒也不太遺憾,主要是這些小朋友跟她想像中差了太遠。不說像阿琴那樣也是白白淨淨的吧,好歹也要差不多呢。這些女孩子,倒有一大半兒很不上相,還有豁牙漏風流鼻涕的!

  顏神佑近來也覺得牙齒似乎有點鬆動,她這是換牙晚,但是……她絕對不會在漏風的時候還這麼活躍啊!這些小伙伴的形象,真不大好。而且有些個還挺碎嘴的,她不想要。

  最後勉強選出二十來個人,顏神佑已經沒有更大的興趣了。顏肅之肚裡暗笑,一擺手:“今日就到這裡罷,各人回去收拾行囊好生告別,明日我派車來接人。”

  當下飯也不吃了,就帶顏神佑回家。

  ————————————————————————————————

  日頭已經高升了,不過顏肅之還是決定把女兒帶走。這裡的環境在他看來十分不好,不適合女兒呆到日落。顏神佑又戴了帷帽,足夠遮陽了。

  顏神佑的身體素質要說不賴,也沒有中暑,只是嘴巴不停地說:“阿爹,她們過得很苦嗎?”

  顏肅之道:“怎麼這樣說?這已經算不錯的啦,好些個……”壓低了聲音,低著腦袋跟閨女說秘密,“編戶齊民,還想要來投靠呢。”

  顏神佑秒懂:隱戶。

  可她不明白的是:“咱們家,都收他們什麼啦?看起來租子抽得很多哩。就過成這樣?穿得也不好,吃的也不好,還要來?”

  顏肅之用“一種小朋友不懂不要亂說”的口氣回答道:“咱們家算厚道的啦!有牛的對半分吧,家裡給他們牛使,就四六分。”[1]

  明白了,家裡六,人家四,對吧?

  好黑暗……

  顏神佑聽了這等剝削法,都覺得自己屬於應該被農民起義鎮壓打倒的可惡的剝削階級了。

  她特別不明白地問:“這挺多的了啊,他們還願意?這真不少了。”

  顏肅之道:“當然啦,雖然也要出力役,也要繳租,但是咱們家不作踐人,也不會加那些個苛捐雜稅呀!”

  擦!朝廷比這還黑嗎?

  說好的十五稅一呢?說好的三十稅一呢?

  哦,那是與民休息,現在這個朝廷……難哦。

  顏神佑追問道:“那……旁人家呢?也這樣?”

  顏肅之答道:“那當然。咱們家不過練個兵,這還時不時減些租,剩下就是冬天農閒了挖個溝渠,來年好灌溉,有時候還要與他們良種耕種呢。旁人家那裡,還有些旁的事呢。咱們家算事少的啦。”

  顏神佑:我怎麼一點也不覺得驕傲呢?

  不對!她又想起一件事情來:“那……咱們家這麼多人,旁人家也有這麼多人,是不是都不上稅的?朝廷是不是就收不了許多稅了?”這不是挖國家的牆角嗎?

  顏肅之道:“別做太過,朝廷又能如何?你以為丞相、諸王就……”不對,這跟小朋友討論這麼深奧的問題做什麼?已經夠不正常的了,不用再教得更變態了!

  顏肅之果斷閉嘴:“好了,回去得安排住處呢,二十多個小丫頭的食宿,你學著管一管罷。”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閨女學東西快,大把的閒散時間琢磨些不應該是軟萌小朋友琢磨的事情,有件事情來忙,正好打發時間。也算是為日後的主母課程做個預備呢。

  顏神佑答應一聲,想問的,她大概都已經問到了。開始琢磨這二十幾個人要如何住,嗯,得安排住宿,衣服也得提供呢,恐怕還要上點文化課。真的很麻煩呢。

  哎?

  不對!老子沒錢啊!

  作為一個純金的土豪小朋友,她錦衣玉食,輕裘肥馬,首飾都有好幾匣了,獨獨……木有錢!

  慘了……

  回去之後得賣萌了呢,得跟爹娘討錢了呢,好悲催……

  回到家裡,姜氏午覺都沒睡好,就等著閨女回來。顏神佑進門脫了帷帽,小臉紅撲撲的。姜氏連忙說:“快來喝盞蜜水,看你這熱的!”

  顏神佑想要討“軍費”,自然十分乖巧,乖乖上來問過安,才說:“馬跑起來帶風,不大熱,白裡透紅才好看呢。”

  姜氏見她還能耍賤,深信她無事:“吃飯了不曾?”

  顏肅之道:“我怕那裡不干淨,沒敢叫她在那裡吃。這次又是輕裝去的,索性早些回來。”

  姜氏道:“你們都去換衣裳,飯給你們留著呢,”又說顏肅之,“你就慣著她罷,白耽誤一天的正常事。”

  顏肅之笑道:“可也不算耽誤,閨女眼光盡有的,挑的都是些得用的人。上次與你說的何大,我看人又實力,又有勇力。閨女上去就挑了他家的小丫頭。那丫頭什麼都不會。”

  姜氏道:“可有那麼一個有用的父親,咱們就算白養他一個女兒,又能怎樣?”

  顏肅之道:“正是。兩百多人裡,她就挑了二十幾個,很好。我跟你說……”將顏神佑的行為都說了,挑的是比較整齊的小姑娘,多是不狂言詐語的,還又留了兩個八卦份子。

  姜氏皺眉著:“那兩個,不好留。不要了!沒的帶壞的旁的人,神佑要用耳目,不如用心細沉靜的。本事能教,本性改不了!”

  顏肅之道:“這也好辦,來了也要先調-教的,尋個藉口就說不合適,打發回去了就是。”

  姜氏道:“也好。”

  阿圓已打了水來,姜氏親自給顏肅之擦臉,顏肅之笑嘻嘻地仰著臉,覺得這半天的疲憊都沒了。

  一時顏神佑也換了衣服來,一家三口吃了飯,顏神佑已經很悃了,還掙扎著跟姜氏的肚子說了兩句話:“你要乖啊,我今天去找了人,以後只要你乖了,誰欺負你,我帶人揍他!不過你要是男孩子,頂好自己去揍回來!”

  這麼暴力的胎教……姜氏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去去去,歇著去!”

  顏神佑打個哈欠:“那我去歇著了,阿爹阿娘也都很累了,也歇一會兒罷。睡醒了,我再來跟爹娘討較怎麼安置那些人。”

  姜氏沒好氣地道:“這個還指望你來收拾?我早叫他們備下你後面那處院子了,夠她們住了。衣裳也盡有的,來了先叫她們洗澡洗頭,不要把蝨子跳蚤帶進來!原來的衣裳一件也不用她們的。”

  安置費有了!

  顏神佑笑道:“那我去睡啦~”

  輕快地招呼阿琴:“咱們一處去打個盹兒罷。”

  阿琴道:“好。”

  跟著顏神佑回屋歇息去了。

  ————————————————————————————————

  顏神佑回來卻被阿蘭好一頓說:“小娘子若要人,叫他們選了好的,調-教好了送進來才是正經。自己大熱天的跑出去,怎麼像話呢?萬一中了暑,又要叫人著急了。再聰明,也才七歲,可小心著點罷。”

  顏神佑悃得要死,連連點頭:“是是是。”阿蘭說什麼,她都答應著。

  阿蘭看這個樣子,也不好再說她,給她放了被子,看她踢掉了鞋子,幫她除了襪子。又拿濕巾給她擦了腳,才給她放下帳子,讓她睡覺。

  顏神佑還計劃著睡飽了起來跟父親討論一下長期的“軍費”預算與管理問題,豈料還睡得正香,就聽到有動靜。迷迷糊糊爬起來,問道:“怎麼了?”

  阿竹回道:“聽說是老家裡,去了的老將軍的伯父家找上門來了。”

  “啥?”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曹魏時期屯田比較常見的做法。分軍屯和民屯兩種,軍屯抽稅更高。說起來,大家無法想像支持魏晉風流的底層人民的日子有多辛苦。尤其是大批賤籍,比如部曲兵,國家規定到一定年齡不必服役,但是六、七十歲只要不死,依舊當兵的也不算少。冬天連冬衣都置辦不起。不誇張地說,跟解放前舊社會,差得不算太多了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8:30

第52章 祖母教孫女

  顏神佑想了一陣兒,才想明白這個“去了的老將軍的伯父家來人了”指的是誰。這不也不能怪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自打她落地,基本上就沒聽到過什麼關於顏家老家的訊息。能反應過來,還是因為她腦筋轉得快。硬生生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翻騰出了不知道哪一年聽到的只言片語。這要是個真小朋友,這會兒十個裡有九個想不起這是誰。

  這就是顏家的大伯家了。

  這可不得了!

  他家算是顏啟的仇人,楚氏的半個仇人——全個兒的是顏啟。

  以上是顏神佑自己的判斷,這個判斷,不中亦不遠矣。

  卻說姜氏聽說老家來人,雖然奇怪怎地跑到這裡來了,還是命人把顏神佑打扮好了帶過去。這是一家人,沒有道理長輩來了,晚輩還躲著的。姜氏要躲,還有理由,顏神佑是沒理由不去的。當下一家三口收拾好了,顏肅之還說:“你別去了,我帶神佑去,那一家聽說不是好人,別衝撞了你。我到時候怕顧不過來兩個——那是一家子的破落戶兒!”

  姜氏嗔道:“又胡說,我還沒到身子笨重的時候呢。不要教壞閨女,她正在學事的時候呢。長房來人,又是長輩,她須得去見。”

  一家三口還沒到前面會客的大廳,就遠遠聽到了菜市場的音效。顏肅之丟了個眼色給姜氏: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快走兩步,就看到了廳上的情景,真是熱鬧極了。

  顏老娘正在破口大罵:“從來你們就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呀!現在人死了都不叫他安生呀!我兒這是造了什麼孽呀!與你們顏家光宗耀祖,死了還要受你們的氣呀!走呀,我跟你們去衙門說理去!”

  顏老娘這麼生氣,自然是有原因的。

  顏啟父親早死,顏老娘就背了一個“克夫”的名頭,很受了顏啟祖母的一些閒氣。但是顏啟長得好,老太太挺喜歡這個孫子的。這就不太好了,因為顏啟他大伯,也有兒子呢。別以為只有富貴人家才會爭家產,哪怕只有兩間破屋的鄉民,各自娶了媳婦兒之後,也得有許多人要分個你我。

  顏啟他大伯呢,還有一點點大家長的意思,倒是要照顧一下侄子。他伯母就有些小心思了:顏啟年幼,顏老娘一個婦道人家,都乾不了多少活計,還不是得顏啟大伯出力耕種?都這樣了,婆婆還要偏疼二狗?——插一句,顏啟他堂哥就叫大狗。

  伯母果斷不干了,不能幹啊!我男人給別人兒子當爹去了啊這是?一樣的東西,得盡著小雜-種先挑?!WQNMLGB!大伯母是個鄉間潑婦啊!什麼話都敢罵,還罵得花樣百出,特別順溜。

  大伯娶個媳婦兒不容易,真的,窮人娶老婆不容易!家世好的女人是人家老婆、漂亮的狐媚的是人家小老婆、能干點又有些姿色的當了人家侍婢、有特長的給人當個歌伎啥的……有權有勢又或者是有錢的男人,一人佔了幾十個好資源。哪怕有剩女,人家也看不上你這沒用的啊!

  大伯果斷萎了。

  別看這位婆婆對那個“克夫的”有本事,對這個丈夫還在的,就一點本事也沒有了。丈夫死了,她還得指望著大兒子養老呢。所以直到死,她都沒再敢向著顏啟,氣悶時只好拿顏老娘開涮。

  顏啟母子過得是真心苦逼,要不是遇上這亂世,估摸著顏啟連媳婦兒都難娶得上了。別的不說,就說分家吧。雖然法律上說,父母在,不得別籍異財。但是,在鄉間真沒那麼多講究。一般就是爹死了,哪怕娘還在,就要邀請娘舅家來人做個見證,給兄弟們分家了。這個事兒呢,屬於民不舉、官不究。哪有個御史沒事兒天天盯著這些個窮人家裡分家呢?盯著當官兒有爵的還忙不過來呢。

  顏啟這一房分家時就吃了大虧了,地分得少,理由是多了也耕不過來。房呢,沒有單蓋的,就只好住兩間破爛偏屋,還是漏雨的。別人是“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顏啟是混得如魚得水,最後混得出人頭地了。

  顏啟的性子相當不好,他記著仇呢。自己衣錦還鄉,接了老娘,理都沒理大伯一家。什麼?你說抗議?大伯是長輩,對他不禮貌是不合禮法的,要被參?顏啟要是個守禮法的人,他至於死這麼早嗎?

  還是顏老娘,也不知是斯德哥爾摩了還是怎麼了,被這些人一哭求,就讓顏啟繼續跟他們走了親戚。這些人呢,也就沾了顏啟的許多光,過上了好日子。千不該萬不該的,顏啟堂妹太蠢,得罪了人家表妹,全家被發配回去了。熟知顏啟性格的大柏一家屁也不敢放一個,灰溜溜走了,一直不敢露面兒。

  現在顏啟死了,他們又出來蹦躂了。

  人是楚氏派去請來的,倒不是楚氏看重他們,實因大家還是一宗,沒有兄弟死了不跟人家長房匯報的道理。按照宗法,顏啟官再高,也是二房,正經的長房是大伯。哪怕顏啟做了皇帝,正經論起來,大伯還是居長。長房要說什麼話,尤其是家族宗法繼承之類的,二房就不能當人家是放P!這,就是宗法。【1】

  當然,事情到了皇家,總會有許多其他的……嗯,不可言說的操作。

  ————————————————————————————————

  大伯家接到消息,伯母就說:“錢財來了!”他們家自被顏啟打發出京,就過得越來越差,顏啟是個不講理不要臉的人,對仇人,直如秋風掃落葉,是一點接濟也沒有的。日子緊巴巴,自然想要揩油水。可恨顏老娘原在封地的時候,顏啟安排了上百士卒看家,不許大伯家去打秋風。大伯雖覺得自己是大家長,卻是怕了顏啟了,他們靠著在京中死命搜刮來的細軟,勉強度日而已。

  兒女各自婚嫁,倒是藉著顏啟的名頭高攀了幾個財主,只可惜人家財主也不傻,不多時就摸清了底細,自然不會讓他們佔便宜。兒媳婦也帶著嫁妝離婚另嫁了,女兒也被尋個由頭休回。

  眼看要斷糧,楚氏派來送信的人到了——顏啟死了!

  所以大伯母才說“錢財來了!”

  也是他們夫妻大意了,以為顏老娘好哄(確實,有歷史經驗為證),楚氏好欺(假的,當時那是因為時機不成熟她才沒翻臉),顏孝之兄弟是晚輩(正確,孫子輩兒了),大好的機會,可以一舉脫貧致富。

  他們以鄉民的生活習慣,認為顏啟死了,兒子們要分家,必要爭家產的。到時候伯父老舅都得到,伯父、老舅偏向誰,誰就能分得多。許多不肖子孫為了能比兄弟多分一點東西,還要偷偷向伯父、舅父送禮。顏啟家產豐厚,這些個兒子們會不想爭嗎?想爭?快來孝敬大長輩們吧!

  顏啟沒兄弟,可大伯家是長房,很有發言權的呢!為壯聲勢,大伯還將六個兒子都帶了來,兩個女兒也跟著來了,就為了哄顏老娘、對楚氏等人撒潑。戲都寫好了,一路往京中迤邐來而。

  一來撲了個空!

  大伯家裡被顏啟打發出京好有快三十年了,住得又遠,還是先報信兒,再回來,路上還有大雨。道還被沖毀了,這來得就晚。等到了京,顏家都搬走了!再在顏家僕役的指引下,一路往莊園而來。連楚豐這個“親戚”都沒來得及見。這就匆匆忙忙,奔著顏啟的家產去了。

  大伯夫婦二人親自來,就是為了拿輩份壓人。這個他們倒是想到了,派了兒子去,雖然是顏孝之這些人的長輩,卻還有個顏老娘,輩份更高。大伯夫婦不同,雖然輩份與顏老娘持平,卻是長房,有發言權,顏老娘也動不得他。

  漏算了楚氏,是他們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

  他們到來之前,楚氏已經跟顏老娘報備過了:“長房來人了呢,怕是要責問為甚不等他們來便發喪了,是天熱,將軍等不得,等了他們來,就要誤了出殯,屍身也要朽壞了。我還怕他們要拿將軍不回家鄉安葬來說事哩,當年聽將軍說過,祖墳裡分的地方,很不好。這要遷回去,不知道他們又要生出什麼事來。”

  顏老娘對於關係她兒子的事情總是執著的,一聽就說:“他們敢!”

  還真敢呢。

  來了先是哭,哭著嚎:“我的大侄子/兄弟啊,你怎麼不等等我呀,就這麼走了~~~都沒能回到祖墳裡去呀!”

  顏老娘先被下了舌頭,再一聽“祖墳”快要被氣炸了。這祖墳也是有講究的,事死如事生嘛,當年大伯家欺負顏啟家,這祖墳上也是做了文章 的,分的地方也不好。顏老娘當時爭不過,丈夫埋的還行,分給她們母子的區域就很差了。

  只是一聽到哭兒子,她心裡難受,也哭了起來。

  大伯家一看有門兒,鼻涕一攥,往地上一甩,吐一口濃痰,還伸腳拿鞋底搓了兩搓,把這液體搓成一灘。鄉間生活條件不好,泥土地多,就在一溜舖一片蘆席就得。這正廳上舖的是上等的席子,拿挑的草,染而復熏、編出花紋,進門就要脫鞋拿襪子踩的……

  顏神佑站門口兒一看,又退後半步把鞋給穿上了。穿好了,覺得四周動靜不對,左右瞄了瞄,她爹娘、剛剛趕過來的叔伯兩家人也齊刷刷正那兒穿鞋呢。

  穿好了鞋子,就聽那位伯祖父語重心長地道:“他嬸子,大侄子去了,你可不能倒啊,活著的人,還得過日子呢。”

  這話說得很以,顏老娘點頭道:“是。”

  伯祖父又說了:“他去了,我這做大伯的知道晚,但也不能不管他的身後事。祖墳裡他原分的那塊地不甚好,須與他換上一換,只是既已分妥,再要換,你們須拿出千匹帛來!不然也不好換不是?還有,他去了,這家也得分呢,我做長輩的,便與你們主持一下。”

  顏老娘其實一點也不糊塗,自打顏啟死了,她老實得很。顏啟沒死,她都知道楚氏生了三個兒子,不能再欺負得太厲害了。現在一聽要分家,她就怒了:“我還沒死吶!”她想的是,這尼瑪要分家了,她怎麼辦啊?

  門外顏神佑驚呆了,這人帶了腦子沒有啊?這真是顏啟他親大伯啊!一樣的蠢吶!親媽還活著呢,怎麼可能分家產啊?真要分了,顏孝之就別想襲爵了!顏孝之雖已是確定襲爵做縣公,但是要走手續,尤其是還要定制個官服、佩飾之類的,這得量體裁衣,且得準備呢。越好的官服,花的時間就越長。

  裡面楚氏也沒想到這一位這麼配合,居然想分家!只說了一句:“家不可分。人已入土,怎麼可以打擾安寧?”

  大伯母差點啐到她臉上:“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擦!猛士!】門外一言不發的人們集體用看烈士的眼光看著這位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大媽……

  顏老娘火力很猛地對她大嫂道:“我家的事,她男人的事,她沒說話的份兒,你有麼?你這老娼-婦!當年狗兒要多吃個野菜團子你且要剁著刀板兒罵三天,你這老豬狗倒有份兒說話的了?!”

  大伯母傻眼了,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親,這貨不是很好糊弄的嗎?她一呆,她的女兒們卻機靈,事先說好了的,得一把拿下顏老娘,然後才好施壓!一齊上來,一人把住顏老娘一條胳膊,左右搖著:“嬸娘,這也是為了您好。”

  顏老娘天生聽強勢的人的話,死活不肯答應,手一抖,硬要把這倆給抖開了去。顏孝之深吸一口氣,舉步入內,先給祖母、母親行禮,再問:“這是何人?”對呀,他見這些人的時候還小,不怎麼記事兒呢。

  又是一套認親。長房來人便如此這般將事一說,還覷著他們兄弟的臉色,看他們對“分家”有什麼看法。看法個P!分個P!天下都快大亂了,分分分,分散了好被人各個擊破嗎?哪怕分,也是分完了還要抱團的好嗎?這些人猥瑣的眼神是要幹什麼呢?

  沒人答應。顏老娘已經哭起她兒子死後不得安寧來了,掙扎著要往門外走“去衙門說理去”。不能去呀!大伯家是要求財來的,讓衙門判分家,好處就讓衙門佔了。於是六個侄子一齊湧上來,抱胳膊抱腿兒:“嬸娘,不能去啊,家醜不可外揚。為個分家鬧上衙門,不好聽。”

  【臥槽!誰TM要分家了啊?!】楚氏一繫心裡全在爆粗口!

  還沒感慨完,顏老娘已經一聲慘叫——老腰扭了,腳也拐了。

  楚氏當場發令:“將這些毆傷叔母、離間骨肉的賊人捆了!大郎,具表入京!分宗!”

  顏神佑當場膝蓋一軟,差點給她跪了!

  ————————————————————————————————

  長房一家就這麼被捆了,嘴巴還全堵了,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一齊扔到牢裡關著了。這麼大個塢堡,怎麼可能沒有牢房?還附帶地下室呢,保管什麼慘叫都傳不出去哩。

  人都捆走了,楚氏對顏老娘道:“阿家,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他們三天兩頭來鬧一回,要給將軍移墳,那可受不了。還有阿翁的屍骨,也很該移回來。難道您還要葬回老家去?”

  顏老娘的墳地很不好,她一點也不想回去。只是:“我們當然要跟狗兒埋在一處。只是,這分宗?”她當然是知道什麼叫分宗的,因為聽過。

  楚氏道:“分了家還要這般鬧,除開分宗,難道還有旁的辦法不成?”

  顏老娘本來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人,兒子這座大靠山一去,自然就聽楚氏的了。當即點頭:“你說甚就是甚。”

  楚氏道:“還須以阿家之名,訴他們毆傷長輩,才好順當地分宗。”

  顏老娘一手摀臉,一手連揮:“都行都行,你隨便,我就說他們不好!”

  楚氏給她一個微笑:“我便命大郎去奏本給聖上了。阿家且歇息去,熱敷一下才好。”

  打發走了顏老娘,楚氏一挑眉:“將這裡的席子全換了!”

  柴氏答應一聲:“我這便喚人去。”卻也不走開,只吩咐身邊管事的婆子去傳話而已。

  顏孝之道:“分宗是極好的,只是……何必要鬧到御前呢?說出去,與家聲有損。先前與姬家鬧那一場,已是無奈,如今又……”

  楚氏便問他:“你覺得不當與姬家翻臉?”

  顏孝之道:“自然不是!”

  “那何以如今又有顧忌了呢?”

  “這……”

  楚氏只輕描淡寫了一句:“不過是一樣的道理罷了,怎麼有不付出代價的事情呢?端看值不值了。”

  顏孝之啞然。

  楚氏道:“還不去具本上京?記得寫兩份兒。”

  顏孝之長揖退下。

  顏肅之咽了咽唾沫,還是上前跟楚氏匯報:“阿娘,我與神佑挑了些小丫頭陪著她戲耍。明日接了來。”

  楚氏看一眼顏神佑,顏神佑露出一個有點僵硬有點緊張的笑來,楚氏一嘆,道:“也罷,隨你們罷——功課不許耽誤了!每日午後你與我過來!”

  顏神佑連連點頭:“我必來的!”這種斗神級的導師,打斷了腿也得爬著來聽她講課啊!

  楚氏道:“有正事的都做事去,兩個丫頭隨我來吧。”

  分派定了,領著兩個孫女兒回自己的住處了。

  ————————————————————————————————

  楚氏的住處佈置得清雅幽古,正房五間,院子裡古木參天。左右兩株古松,松下土地十分平整,地上皆置石桌,一方一長,一棋一琴。

  門戶大開,卻又懸竹簾,挑懸進入,清香撲鼻,博山爐裡青煙裊裊。

  進入室內,早有侍婢捧了水盆手巾等物上來,祖孫三人擦臉洗手。楚氏道:“才睡醒,又經了這麼一鬧,怕不靜心,且隨意看些書,過一刻再做針線。”

  顏神佑知道,楚氏講究個寧靜沉穩。學得好學得差尚在其次,關鍵看悟性和態度。簡單地說,你要太跳脫了,學東西再快,她也看不上你,因為“不可靠”。呆一點笨一點沒關係,“穩得住”才是重點。所謂“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頂聰明和頂笨的總在少數,其他的都是凡人,學得快一點慢一點的,差別也不是太大。重要的是心性。

  當然,她不知道,在楚氏的眼裡,她算是“上智”型的。偶爾也聽說在自己房裡淘氣,但是出來卻是分毫不差,該正經的時候絕不掉鍊子。楚氏還是挺滿意她的。

  這也與顏神佑在楚氏跟前十分老實有關,她跟姜氏還能撒嬌,現在還敢跟顏肅之嗆聲。但是見了楚氏,就被種族壓制了。一點也不敢胡來。

  現在讓看書,她就看書,只是眼睛盯著書本在放空,顯得十分安靜。心裡卻是在回味、分析,剛才那個,是這位BOSS計劃好的吧?她近來頗知宗法,又讀《律》。固知宗法強勢,然而除開法律規定的,否則宗族是比不上國家強權的。但是,不得不說,在日常生活中,大家還是會偏重於宗族。長房明顯是拎不清的,這樣的豬隊友是要捨棄的。

  能捨宗族的,只有律法。哦,還有輿論。一般朝廷判案,也會考慮到宗法,但是,如果有輿論導向,那就不同了。晚輩毆傷了叔母,顯然是爭取輿論同情。而教唆侄孫分家,又違背了法律。

  更重要的是,楚豐在朝,而顏啟跟皇帝關係不錯。如果沒猜錯,顏啟的墳地可能都是皇帝特批的。這一回分宗,怕是妥妥兒的了。

  想明白了,顏神佑吐出一口氣。有這麼個BOSS掌舵,還真是挺放心的。

  坐正了,她開始讀書。

  顏希真已經讀了一會兒了,她看了看書,有一處不甚明了。想問時,發現楚氏也在走神,就戳了戳顏神佑:“二娘,看這個,這處官制怎地不同?”

  顏神佑歪過身子一看,卻是寫的四征將軍在四鎮將軍之上:“怎麼?”

  “明明是四鎮將軍在四征之上呀。”

  “那就是後來改了。”

  顏希真睜大了眼睛:“上下尊卑,也可改的嗎?”

  顏神佑理所當然地答道:“對呀。世無百代不易之法,因時置宜,因地置宜而已。”

  她倆說話的時候楚氏已經聽著了,聽到最後,不由一嘆。她的子孫裡,最出挑的竟是二房。兒子裡倒沒什麼長子穩重,次子有些本事也不壞。可恨是孫子輩裡,竟是這個女孩兒比男孩子明白些。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了。這要是個孫子,或許……

  “三可生萬物否?”

  顏神佑猛聽到楚氏問話,刷地坐直了,才轉過臉去看楚氏。見她還在等答應呢,只好僵硬地點頭:“嗯。”

  “若是不成呢?”

  “試了,有可能不成;不試,必然是不成的。”

  楚氏沒再繼續這個主題,只是問:“你爹說與你挑了些婢子?”

  顏神佑道:“都是與我一般大的,我就是想,一個人玩沒意思,拉著她們練練手,擊劍什麼的。阿竹太大,阿琴又不會這個。”

  “與之俱長?倒好是心腹了,大善。”又想,這做得算早了,否則過二、三年,也該與他們兄弟姐妹都配些個這樣的人手。楚氏當年搞死吳氏,就是因為身邊忠僕打手多。

  顏神佑笑道:“我也就一早一晚與她們一處習個擊劍。”

  楚氏正色道:“你只要隔三岔五見見她們,別沒事作踐她們,這就是情份了。再長大些,你該同與你一樣的人多相處,尤其你們兄弟姐妹,才該是一家人!聽明白了嗎?與外人,不可過於親近。”

  這回連顏希真都坐正了聽。顏希真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沉靜有度,輕易不大開口。顏神佑在祖母面前也老實,含糊地“嗯”了一聲。

  楚氏道:“十語九中未必稱奇,一語不中則愆尤駢集;十謀九成未必歸功,一謀不成則訾議叢興。”

  顏神佑聽了,深以為然,心中卻又有一點不服,總覺得,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她是要養心腹的,自然要同甘共苦。

  ***

  作者有話要說:

  【1】宗法禮儀,不以官位高低定尊卑。長就是長,幼就是幼。族長就是族長,家長就是家長。以官位、錢財來決定話語權的,不是沒有,但是都不是正路。嫡枝發話了,還是管用的。

  舉個例子——

  袁世凱是庶出,他生母是小老婆,到死都沒能進祖墳。後來他發達了,還要稱帝。就這樣,想把親媽移進祖墳裡跟爹葬一塊兒,可他嫡出的大哥不答應,到他死,他生母都沒能進袁家祖墳。當時的中國,基本上是他掌握的北洋,他老家在項城,勢力範圍內吧,都沒能成。

  袁世凱一氣之下,給自己修了類似帝王級的陵墓啊,親媽埋得十分豪華,可就是進不了祖墳。

  他這大哥也忒有原則了……個人懷疑是在慪氣。不過這一慪氣吧,倒顯得有風骨了。後來袁世凱被罵死,估計袁大哥還要說自己有先見之明。(最後一段是我猜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8:39

第53章 又被教育了

  顏神佑在楚氏那裡灌了兩耳朵的道理。細細一想,也都對,但她總是有那麼一點不太甘心。原諒她穿前就是個草根,別說傭人長工了,就是鍾點工也僱不起來,長大後親媽幫她洗衣服她心裡都惴惴不安。

  雖然穿越之後瞬間腐敗了,特權階級了,從不安到能夠接受現狀了。可打心眼兒裡,她對以奶娘阿圓為首的眾侍婢,是純把人家看成從事一份職業,拿著她家薪水幹活的人,銀貨兩訖的那種。因為相處得久了,還生出一份難言的親近之感。

  現在要找親兵,當然是想推心置腹的。是把安全交到人家手上——雖然估計不大用得著,但是有備無患——必須有深厚的感情吶!

  顏神佑一直認為,小說電視裡隨便就拿個心腹頂缸求脫身這種事,簡直蠢得不能再蠢,所有拿心腹頂缸的,最後都難逃失敗。很大程度上,主人與心腹,其實是一體的。

  人沒了心腹還能活嗎?

  不過她也不跟楚氏頂嘴,只是暗自思忖,怎麼找一個平衡點:她還得讀書學習呢,跟堂姐都學不到一塊兒去,跟沒基礎的新夥伴怎麼可能學到一起去嘛。

  #想太多#

  楚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並不完全接受。心道,到底年紀小。等看到顏希真卻是認真記下了這話的時候,又覺得,顏神佑這是想太多。小朋友智商高一點不是壞事,但是這事上最怕的不是聰明,而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好在還年幼,有大把的時間用來吃一吃苦頭,等她發現做法有問題的時候,就該明白什麼是正確的了。

  楚氏且將此節放下,看顏希真記得認真,便說:“方才你在讀什麼?”

  顏希真將不明白的地方指給了楚氏看,楚氏道:“這裡面卻是有典故的,除非君臣之大妨,否則便不是官定人位,而是人在做官。是時事所需。譬如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原是平等,久而久之,御史大夫便不如二者。雖說是地位相當,其權弗如。”

  顏神佑這時倒認真聽了起來。

  楚氏講完,便問顏希真:“聽明白了嗎?”

  顏希真帶一點猶豫地道:“明白了。”

  楚氏又問:“嗯?你明白什麼了?”

  顏希真便不敢回答,沒問到自己,顏神佑也不敢接話。

  只聽楚氏語重心長地道:“不明白便要問,不問,怎麼能明白?我與你們說了,你們也不定能懂,不說,你們就更不懂了。”

  這話說得跟繞口令似的,顏希真聽得有些迷糊。她不知怎的,近來頗有些畏懼楚氏,依舊不是很敢接口,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堂妹。

  顏神佑正在那兒琢磨呢,就聽楚氏說:“你不須去看二娘,人生在世,誰也替不得誰!她懂的,是她的,不是你的。她比你多的,都是你們未必用得到的。真要用得到的,除非你們是塊朽木,否則硬刻,我也給你們刻上去!你只說你懂了不曾。”

  顏神佑嘴巴微張:(⊙o⊙)!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來啦?

  楚氏也是藉機在敲打顏神佑,生恐她自恃聰明,最後長歪了。畢竟,顏神佑有一個有前科的爹,楚氏也怕顏神佑突然抽個風什麼的。身為一個女人,楚氏明白,聰明女人的殺傷力,一點也不比男人小。

  顏神佑躺槍。

  顏希真畢竟還小,一時接不上話,顏神佑乍著膽子問楚氏:“阿婆,那什麼是必得要會的呢?什麼又是可有可無的?”

  楚氏道:“世是從沒有無用的學問,只是人之精力有限,不能全知全能,不得不有所放棄而已。你若學有餘力,自然可以多學多練,我可曾阻止?然而凡事亦須有個主次,禮法規矩、人情世故是必要懂的,這些是柱石,餘者不過添色而已。”

  簡單地說,最重要的就是世界觀和方法論嘛,其他的屬於具體的自然科學,揀些平常用得到的先學。對於她們而言,就是讀書識字別做文盲,通一些雅緻的活動比如琴棋書畫,女紅粗通即可,其餘的,就真是可有可無。完全是錦上添花了。

  顏神佑聽懂了這個,點頭道:“我明白了。”

  楚氏對顏希真道:“一時不明白不要緊,咱們有的是時間去學。”她現在反而有點擔心顏神佑,總覺得這丫頭得吃點虧,才能學乖,才能真正符合她的期望。楚氏對顏神佑的期望還是不小的,以前覺得她懂道理,沉穩而有主意,現在倒覺得,主意太大,也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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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氏的擔心並不多餘,姜氏也正擔心著女兒的教育問題。她已經埋怨了顏肅之好一陣兒了:“你怎麼也由著她胡來呢?”

  顏肅之好聲好氣地賠著笑:“我既答應了叫她自己挑,便不好食言。且她想的也不算很錯……再者,當著許多部曲的面,我若駁了她,她豈不是要臉上不好看?”

  姜氏嘆道:“你太慣著她啦,回來我要好好說她,你不許再護著了。你也去書房讀書去!”

  顏肅之一步三回頭被趕到前面讀書去了,他確實需要做一點文字工作。比如他混了幾天太僕,太僕負責天下的畜牧工作,何處有馬場,何處又是畜養牛羊之所,都記了下來,他得整理一下。

  既然猜到天下會有大變動,戰馬是不可缺少的。騎兵的機動能力是步兵不能比的,特別適合搶占先機、長途奔襲。又有牛羊,可是美食。必須趁著還記得比較清楚,先準備一份地圖,把這些給標記一下,尤其是京城附近與顏家莊園周圍的馴養集中地。

  於是,顏神佑帶著阿琴、阿竹、阿梅回來的時候,能保駕護航當狗腿的人還在那兒哼哧哼哧畫地圖。她就被姜氏勒令站好聽訓。

  姜氏覺得,其他方面也就罷了,這大是大非的問題,必須再次訓誡!

  先問了楚氏講了什麼,便對楚氏說的“相處便是情份”、“禮法規矩、人情世故是必要懂的”給予了肯定。然後開始了她自己的訓話:“你自己好生想想,什麼是'禮法規矩、人情世故'!不要拿你那點小聰明來琢磨世事!你又懂得什麼是世情了?”

  顏神佑心說,我沒有覺得我有多聰明啊,我這是被逼出來的好嗎?還有,我知道世情有對奴婢部曲恩威並施什麼的,我這也沒吆喝著大家平等不是嗎?就是多親近一點而已……

  姜氏恨得直捶憑幾,阿圓連忙搶上來抱住她的手:“娘子息怒,好生與小娘子說,她聽得明白的。別氣壞了身子,你這還有一個呢。”

  姜氏大口喘著氣道:“世道多艱,你的身邊是永遠也不會缺小人的!仔細防備地還有疏失,躲且來不及的事情,你還將這些人品有失的都拉到身邊兒來,你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麼?從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能明辨得了身邊所有的小人嗎?有漏網的一、二,就夠你受的了!躬自反省、慎自修養還不來及!人生在世,骨肉至親尚且有要陷手足於不義的,何況外人?”

  說到最後,已是語帶哽咽了。

  阿圓心說,壞了,這是想起娘家那個差點坑死全家的貨了。急急給姜氏試淚:“娘子,嗐,娘子,別哭,這時候哭對身子不好。小娘子,還不來給你娘說,你都聽明白了,以後聽你娘的話?”

  阿圓能猜到的,顏神佑自然也是猜到了。何況姜氏說得也是有理,顏神佑好就好在還有點反醒的習慣,能聽得進去道理。當時就明白了過來,姜氏這說得有道理啊,自己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現在屬於“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吃多了撐的才幹那“沒困難創造困難”的蠢事啊!

  飛奔到姜氏跟前,開始賣萌:“阿娘,是我想岔了嘛,現在不是明白過來了嗎?我都沒哭,你哭什麼呀?讀書別人替不得,吃飯睡覺和哭……也不用替啊。”

  姜氏被她逗得破涕為笑,一指戳到她的大腦門兒上:“你又淘氣了!”

  顏神佑故意虛抹一把並不存在汗,拿一雙大大的桃花眼,將姜氏上下一打量:“雖說美人就算哭也是梨花帶雨的,怪好看的,不過還是少哭吧,看見了心疼呢。嗷!”

  臉被掐!

  阿圓理著袖口掩口而笑,笑過了,又喚人來打水給姜氏洗臉。洗完了,也不見塗粉。卻是因顏啟之喪,全家上下戴孝,不但要素服,還不能上什麼脂粉。阿圓給姜氏擦完了臉,便說:“還好,不太乾,夏季還好,有些雨水,到了冬天哪怕有雪,也要乾燥,怕臉上要皴了呢。這可怎麼是好?”

  姜氏道:“另合了面脂罷,有甚好大驚小怪的?換一種香料,不要太香。”

  卻是特有的面脂配方,基礎料都差不離,只是配料各種方子各有不同。然則冬天用的香料,卻普遍比夏天的要濃些。孝期用便不大合適。這樣的事情有些年載的人家在配方上早有準備,換過就是。

  阿圓嘆道:“也只好如此了,就怕用不慣。”

  姜氏道:“該做的禮數,總是要做足的。”

  顏神佑一邊聽了直點頭,姜氏笑道:“你點什麼頭呀,又聽懂了?”

  顏神佑道:“那是。”教育,就是從這麼一點一滴的事情上積累的,許多常識並不是特別拿出來講的,卻是一天一天的浸潤出來的。乍拎了一個土鱉進這個圈子裡來,沒個人指點,真是被笑話了還不知道人家為什麼笑。

  姜氏道:“過來,張口,我看看你的牙。”

  顏神佑在換牙,門牙已經換了,長得還挺整齊。姜氏看了,叮囑道:“不許拿手碰,不許舔!不然就長得一嘴的歪牙了。”

  顏神佑抽抽嘴角:“知道了。”她必須不會伸手碰,只是這舔麼……她努力克制。

  姜氏又說了晚飯給顏神佑吃肉靡,菜也要蒸得爛爛的,鮮果不許她上牙啃,讓榨了汗來給她喝。樣樣想得周到。

  阿圓笑道:“每天都要說這麼一回,都記下啦,廚下豈敢疏忽了?”

  姜氏自嘲道:“也不知怎麼的,近來多話。”

  阿圓湊趣兒道:“想是小郎君想說話?”

  弄得姜氏臉上紅了一下。

  不多時,晚飯時間便到。姜氏派人去喚顏肅之的時候,顏肅之正畫得入迷,此時天長,他還不覺得時間已晚。抬起手來揉揉脖子,努力當個好爹的人張口就問:“娘子責罰小娘子不曾?娘子氣著了沒有?”

  來人答曰:“娘兒倆正有說有笑呢。”

  顏肅之這才開心地道:“這就好。”

  到了後面一看,果然母女和諧,這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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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二日上,顏肅之又去看他的“兵”了。馬上就要秋收,秋收的時候練兵,那是耽誤收成,他得趁還沒農活的時候先給這些兵立好了規矩,讓他們適應他的方式。與他同行的,還有姜氏安排的三輛騾車,為的是將顏神佑挑的那些個人給接過來。

  姜氏還特別派了阿圓押車,阿圓到了一看,便宣布:“一應行李不須帶,衣裳也不用,家裡自有與他們的衣裳穿。”正好,省下的還能與弟妹們穿。

  於是小姑娘們一個個的就穿著隨身衣裳上了車,阿圓很容易就看出來,這裡面倒是穩重像樣兒的小姑娘居多。小胖妹特徵比較明顯,阿圓還吃了一驚:這樣的人家,能吃飽穿暖了就差不多了,略白胖些已是不錯了,這麼個肉球兒,她得……吃多少東西啊?

  還有嘰嘰喳喳不定真兒的兩三個小姑娘,阿圓心裡已經把這倆給放到黑名單裡了,預備著拿回家去就給姜氏說,這幾個不行,給兩匹頭,依舊打發回來。

  當下顏肅之留在那兒練兵,阿圓就帶著三車的小姑娘回塢堡去了。看這樣兒,活似是個牙婆在拐賣兒童==

  一路上,再穩重的小姑娘也漸漸沉不住氣了。開始還好,皆是鄉間景色,那一等安靜的小姑娘還能坐得住。午間停下來吃飯時,還能有不喧嘩的。待午後塢堡越來越近,便有越來越多的小姑娘擠到車窗、車門邊上,伸頭露角地去看塢堡。

  她們這裡絕大多數人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出過村子,自然不曾見過這般宏大的建築。哪怕是顏神佑這種穿過來的,見到塢堡還要吃一驚,何況這些小孩子?就聽到抽氣聲此起彼伏,竊竊私語的算好的,還有忍不住大聲說:“嘿!可真高呢!”、“比咱村兒都大!”、“皇帝住的也不過這樣了吧?!”等等等等。

  阿圓不得不說:“都不要說話!安靜!吵鬧的都送回家去!”

  這才給鎮壓了下來。

  進了塢堡正門,且不能直奔場地,先要跟守衛的打招呼。雖然顏肅之已向楚氏報備過了,守衛還是要點個人頭的。這人數學不錯,數明了統共二十四個人,而且全是小姑娘,估計是選來給小娘子們使喚的,便一點頭:“好了。”

  塢堡城牆給了小姑娘們很大的壓力,又有阿圓喝斥,小姑娘們都安靜站著,也有偷瞧的,卻都看一眼又飛快地低下了頭。

  阿圓一面領著她們走,一面說:“入得主人家,便須記得兩個字——聽話!不聽話的,主人家是不會要的!還要,要安靜!再叫我聽到有人吵鬧,統統都打發回家去!”

  小姑娘們雖有想家的,然而來之前父母長輩皆叮囑過,頂好留下來。又看這裡房舍,全不似村中那些搖搖欲墜的草房,都有些欣喜。尤其小胖妹,聽說能吃飽,那是相當開心的。被阿圓一嚇唬,越發地拘謹了起來。

  阿圓卻並不先領她們見主人家,而是將她們領到了一處房舍裡:“一人領一套衣裳,裡面有水,都梳洗乾淨了,換上新衣裳。頭髮都篦過了,不許帶了蝨子。”說完,又交待了屋裡三、四個短衫的婦人:“你們看好了,洗好了帶來,我立等著。”

  這裡的衣裳都是塢堡準備的,以這些土豪對於奴婢的使用量而言,隔不多時便會弄些新手來補充人手。制服自然是主人家提供的。按季量體裁衣,也得是留下來的待遇。但是每回有待訓練的新手來,也都發一身新衣,不止為了寬容,更是為了衛生。這身新衣,就不是量而後裁的了,乃是每季做衣的時候,順手多裁幾件,以備不時之需的。

  楚氏管家,這些都是做熟了的,都按照例來。

  阿圓並不親自動手給這些女孩子洗澡穿衣,她只等結果而已。裡面的婦人就比她態度要差一點了:“快些個,晚了吃不上晚飯了!洗乾淨些,說你呢,胡亂抹一下就成了?這麼臟,污了主人家的眼,不帶過夜就扔你出去!”

  待洗完了澡,又要整理頭髮。有些小姑娘的頭髮都糾在一起打結了,還有兩個頭髮天生粗的連木梳齡都給崩斷了的。好容易弄好了,再使篦子篦。婦人還在嚇唬她們:“敢冒出一隻蝨子來傳給小娘子,我叫們將蝨子活吞了!”

  這也是為什麼姜氏不願意讓女兒跟著顏肅之往村裡去,又自己挑人的原因。衛生條件不好,姜氏哪捨得女兒受這個罪呢?

  那邊顏神佑午睡起來了,揉揉眼,換了衣裳往自己院子裡樹下對著個靶子橫劈豎砍。砍了一會兒,記起來今天要進新人來,匆匆跑去見姜氏,問她人來了沒有。

  姜氏沒好氣地道:“你道她們不得收拾麼?臟兮兮的帶過來,蝨子跳蚤的,你受得了?原看你懂事,現在看來,還是不懂。”

  顏神佑自知理虧,一旁陪笑。

  姜氏道:“今天你也不要去見她們,等明天罷,先晾一晾,看一看她們的性子。”

  顏神佑小心地問道:“這樣是不是太冷了?”

  姜氏道:“你以為這些人裡,能有多少最後能留下來成氣候的?不得挑選嗎?先叫阿圓來看,不穩重的不許要。”她也沒有好辦法管教女兒,只好祭出洗腦大法,天天念叨,直到把女兒給念叨得記住了為止。

  顏神佑乖乖答應了。

  ————————————————————————————————

  姜氏說的要觀察觀察再帶來看,這個思路果然是對的。當天晚飯後,幾個全程陪同的婦人就來匯報,內裡有幾個小姑娘表現得就不太好。有兩個哭了說想家的,抱頭痛哭直哭到打嗝。還有三個嘴巴很長,就在一堆小伙伴的圍繞當中說八卦:“聽說這主人家要分家的……”

  相比之下,小胖妹何二女就好很多了,拿來給小娘子當吉祥物來玩也是不錯的。

  顏神佑聽了小胖妹的行為,微微一笑:“我答應了叫她吃飽的。”

  回話的婦人道:“阿圓姊交代過,多與了她兩碗飯,難為她都吃下了,還不覺得撐。後來實在不敢給她吃了,怕撐壞了她。聽老人們說,有餓得狠了的人,一次不能吃太飽,多有撐死了的。”

  顏神佑一驚,似乎也聽過這個說法,不由默默點頭。

  待聽到有人說什麼分家八卦的時候,顏神佑就有些坐立難安了。

  姜氏擺手,揮退了婦人:“我說甚麼?你還要留這樣的麼?有用?她們有個甚的用?不過是打聽些消息罷了。你看我這裡,阿圓阿方不說,便是阿胡她們哪個不是本性沉穩的?可她們打聽消息,又哪裡不如人了?也有性情活潑的,卻與這惹事生非的不同。”

  顏神佑低低地應了一聲:“哎。”

  姜氏道:“你懂什麼?這世間有多少事情,就是壞在小人手裡的。萬事經點心,沒壞處。她們若有疏失,全要算在你的頭上!她做錯了,沒人與她計較,卻都要算到你的頭上!你見過牛馬踢傷了人,卻不問主人的過錯的嗎?”姜氏算得上是個厚道人了,對親近的侍婢也很有感情,然而,對於整個奴婢群體,她的觀點依然是:等同於牛馬的。

  楚氏想得一點也沒錯,顏神佑這就受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教訓。這萬一收了這多嘴的丫頭,四處說什麼分家之類的,傳到長輩耳朵裡,怕不又是一場麻煩?長房的人才鬧過呢。

  ——不過,長房現在如何了呢?

  長房已經被捆起來送往京裡去了,如果顏家在祖籍,這分宗的事好跟當地官府報個案立個檔什麼的。不過顏啟已轉了京城的戶籍,自然就要送到京城裡去。今天一早,楚氏就派了顏孝之跟車往京裡去了。過個一兩個月,顏孝之就能帶著已經備案了的爵位,還有分了家的好消息回來了。——這是後話了。

  只說第二天,顏神佑起了個大早,問過安,回來還沒來得及要見她的“兵”。京中卻又有了消息來——姜戎的長子訂婚了,訂的是御史蔡家的女孩兒。大姜氏的婆婆蔡氏,原就想給娘家說個姜氏女的,如今終於如願以償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小朋友還很嫩啊!主要是她之前沒當過剝削階級,經驗不足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8:56

第54章 艱難的蛻變

  姜戎的長子姜玘今年十五歲了,是到了該訂親的年紀了。他的這門親事,姜家是真的千挑萬選。如今終於定了下來,姜氏也覺得安心。便問來人:“定的是哪家淑女?”

  來的是姜戎的親信,於門外隔著竹簾答道:“是御史蔡家的賢媛。”

  蔡家姜氏是知道的,屈指一算,便問:“可是蔡大夫曾孫?”

  答曰:“正是虎賁夫人親姪。”

  姜氏又問:“可曾問吉?”

  答曰:“吉卜皆吉。”

  姜氏再問:“何時下定?”

  答曰:“擇在十月廿七。”

  姜氏最後問道:“於歸之日又在何時?”

  答曰:“因小娘子尚未及笄,蔡夫人意思,望能及笄之後再發嫁,便是後年初春。”

  姜氏放心了,笑道:“你且下去歇息。上復兄長,我今行動不便,是趕不上今年的好事了,等到侄兒成親,我必打發了他外甥女兒去吃她表兄的喜酒。”姜氏知道蔡家的事情,蔡大夫兒子不少,孫子孫女兒更多,但是與姜玘年紀相仿的,卻是他家長房長子的孫女兒。這是結了一門好親。宗法之下,長房總是佔優的。

  來人恭敬地應了,便有婦人引他往住處休息兩日再走。

  姜氏笑謂兩僕:“阿玘也是長大了,我未出閣時,他還是個孩童,一眨眼,都要娶妻生子了。早早開枝散葉,興旺家門才好。”

  阿圓對姜家的感情頗為深厚,也是滿臉喜色:“這日子只有越過越好的,娘子與老舅家都是善心人,必有福報的。”

  顏神佑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也默默地換算了一回關係。這位表嫂應該是……唐儀娘子的親侄女兒了,這關係,還真是挺近的呢。後年顏神佑自己都出孝了,照說是能行動了。不過讓她自己去京裡?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呢?不過那個時候,姜氏應該已經生了,小朋友都能過周歲了……

  十分想不明白,顏神佑就問姜氏:“阿娘,後年真要我吃喜酒去呀?阿娘和阿爹不去嗎?那時候阿爹阿娘都出了熱孝好久了呀。”

  姜氏道:“胡鬧來,還重孝在身,怎麼好去湊人家熱鬧呢?放到早些年講究的時候,我們現今這樣做,都是不足呢。當結廬守墓,不食油鹽葷腥,不衣錦帛綢緞,草蓆布被,每日哀哭。”

  顏神佑:……還好,我生得晚。

  “那……就我去?是不是不夠鄭重呢?”

  姜氏嘆一口氣:“讓你去,你就去。”她想的是母親蔣氏。她是幼女,蔣氏生長子姜戎的時候十九歲,姜戎比姜氏大了十歲還出個頭兒。蔣氏如今年紀已經不小了,兒孫看一眼少一眼的。姜氏又是最小的一個,因為婚姻問題,是最令蔣氏操心的。自己既不得去,肚子裡這個那個時候也不宜長途跋涉。女兒到後年都有九歲了,半個成年人了,回去給外婆多看一看,順便也熏陶得淑女一點才好。顏家這環境,不太利於少年兒童的心理健康。

  姜氏說完了,才對顏神佑道:“你不是要去看人的麼?去看看罷,看出來你不定神兒了。阿圓陪著去,就地處置了淘氣的。阿竹阿琴跟著,看完了你們兩個將小娘子領回來,她的譜系還沒背完呢。”

  全國大大小小上千號的世家,裡面還有好多同姓卻不同族的,都得一一背誦清楚。照姜氏的意思,還得把這其中至少一半以上的人家比蜘蛛網還密的姻親關係給背出來。顏神佑這個苦逼的孩子,自己家沒什麼歷史要被嘲笑,她還覺得佔了便宜,不用背什麼家族史,也不用記多少長輩的名諱什麼的,好輕鬆!

  豈料自己家的不用背,反倒要背起別人家的祖宗來了!尤其是頭兩等的世家,連人家出過什麼傑出人物,這些人物的老婆是誰、媽是誰、當到多高的官兒、諡號是什麼、別稱是什麼……全得背下來啊,摔!

  姜氏還說:“這還是勉強罷了。”這不是當媽的不想鼓勵閨女,而是這上千號人家都衍生出了一門學問——譜牒學。十分深奧,卻真的有人能把這些跟自己十八竿子都打不到關係的人家的家譜背得比自己名字還熟的人。

  姜氏不要求顏神佑成為這方面的專家,但至少不能是菜鳥。她更注重的是讓女兒背一背他們的近代關係,為以後社交打基礎。

  在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之下,顏神佑估計,她至少還得再背上個三年五載的才能背完。世家還在不斷地織網,不斷地變幻著各種關係,陸續有補充的。顏神佑表示,她是真的恨世家啊嗷嗷嗷!

  哪怕馬上要去見一起征服星辰大海的小伙伴了,都不能抵消這種譜學帶來的沉重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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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很沮喪,小伙伴們很緊張。

  就要見到將來的小主人了,真如許多父母所言“學精點兒,投了小娘子的眼緣兒,就能享福了。”這話說得也不假,真要投了脾氣了,顏神佑是個挺好相處的人。這等穿前就是個普通人,穿後還是土鱉的傢伙,架子是一點也不大的。雖然姜氏是竭力養出她的範兒來,她學得也不錯,內心裡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真與人俱來的草根氣息的。

  算了,長得不好看就不好看吧,想這些吃不好、穿不好絕大多數營養不那麼良的小姑娘有多麼鮮靈水嫩,那是妄想。顏神佑表示,顏控是病,她正在努力治療!

  然而到了之後,沒等她先說話,負責看管她們的幾個婦人先開口了:“小娘子到了,都站好,低頭!”

  原本想表現得平易近人一點的顏神佑就卡住了,她還真是個會體恤人的好孩子,忽然就不好意思在別人做惡人的時候自己賣起好來了。都怪不容易的呢。

  等安靜了下來,阿圓才慢條廝理地道:“你們來之前都知道是要做什麼的了?”

  婦人裡一個身材粗壯的就說:“低頭,回話。”

  小姑娘們參差不齊地答道:“知道。”這麼乖,一是緊張,二估計也是這一日夜已被初步教育過了。

  阿圓一拍手,就有另兩個中年婦人捧了好幾匹尺頭來。阿圓一挑下巴,對看管的婦人道:“開始罷。”

  粗壯婦人老鷹抓小雞一樣地揪出了三個女孩子,顏神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樣的暴力行為,要阻止,手都抬到一半了,被阿竹眼明手快地按下了:“小娘子,且看。”

  就聽粗壯婦人道:“就是這幾個在家裡嚼舌頭的。”

  阿圓十分和氣地問:“是你們說主人家是非,說什麼分家的事的?”

  被揪出來的女孩子原道點頭是要留下,揪出來就揪出來吧,在家裡也沒少被揪。聽阿圓這麼一問,倒是知道“說主人家是非”不像個好話,都不大敢接口了。阿圓又問一句:“是也不是?”

  粗壯婦人道:“就是她們,反了營了,還。主人家的事,豈輪得到她們來說?”

  顏神佑心說,下人都守口如瓶是理想情況了啦,哪家沒有長嘴的僕婦呢?

  阿圓道:“婦有四德,德言功容,女子最忌諱搬弄口舌是非,留你們在家,豈不要帶壞小娘子?不過娘子心善,念你們年紀小,離家一趟不易,一人與兩匹尺頭,帶回家去罷!”

  三個小姑娘登時放聲大哭,沒哭兩聲就被喝住了:“再哭一根線頭也帶不走,直扔出去!”

  底下小姑娘都噤若寒蟬了。

  顏神佑心裡苦啊,她還想當個與“心腹”們打成一片的好人呢,結果一來就這麼個下馬威,以後怎麼相處啊?親!這還是親媽給的安排嗎?

  阿圓在顏神佑腹誹的時候已經開始下一個步驟了:“昨天誰哭來的?”

  粗壯婦人也準備地將哭泣想家的兩個揪了出來,將兩人活活又嚇得流起了眼淚。阿圓嘆一口氣:“你們兩個,是想留呢,還是想回去?”

  兩人話都說不順溜了,一個哽咽著叫:“阿、阿娘。”另一個就在那兒叫“阿婆”。顏神佑先聽不下去了,衝阿圓擺擺手。

  阿圓也不以為意,在阿圓看來,骨肉分離著實可憫,然而能入主人家聽使實是祖墳冒起青煙了的事情。就這兩個丫頭,擱顏神佑身邊兒,能吃得好、穿得好,乖一點的話還能讀書識字,以後能嫁個體面的人也說不定。這要放回去,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這樣的好事情,家裡人說了,這孩子還這般執拗著想回家。阿圓也沒那功夫來哄她們,更沒那心思調教。

  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人,尤其是做下人的。這個不好,換一個好的就是。哪裡會去費神調教呢?有這功夫,做點什麼不好?除非似阿琴這等心腹家的女兒,又是世僕,才有細心教導的價值。換一個,只能看她自己的悟性與造化了。

  既然顏神佑看不下去,阿圓也就不留她們了:“罷了,一人與兩匹帛,也送回去罷。等下子多與她們一人一條雞腿。這五個都帶下去罷。”

  說完,再掃一眼小女孩子們。這留下的女孩子昨天還歡樂得很,一路歡聲笑語的,今天這一下馬威,都被驚著了。一個一個站得更緊繃了。

  顏神佑一算,帶了二十四個來,這就去了五個,還剩十九個了。別說一個連了,兩個班都湊不齊了。排隊都不好排,一邊十個一邊兒九?它不齊呀!

  阿圓滿意地看著小姑娘們都老實了,開始正式的訓話:“還要走的嗎?若沒有,就都聽好了。既留了下來,就須記住,第一要安靜!不許多口舌!凡事稟與主人便可,卻不可說與旁人!誰都不行!既入了這個門,便是主人家的人了,除非驅逐,不得背叛。主人家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顏神佑聽了都覺得滿身雞皮疙瘩要起來了,忍不住瞄一眼阿竹,再看一下阿琴。心道,難道她們,也是這麼訓出來的?整個人都不自在了起來。

  她卻不知,阿竹、阿琴乃是世僕,忠誠度是相當高的,基本上不用這麼個訓法。新來的這些是顏家部曲,顏家的歷史,大家都知道,基本上是沒歷史。且顏肅之又非家長,這隨便跑個村子裡弄來的小姑娘,自然要從一開始就嚴格要求。

  待小姑娘們又參差不齊地答應過了,阿圓這才說:“你們今後是要伏侍小娘子的,都抬起頭來,認一認主人。”

  言畢,退到顏神佑身側立好。

  顏神佑勉強笑一笑,看向自己的同齡人。至此,她那“小伙伴養成計劃”徹底破產。她倒也不怯場,只是覺得喉嚨裡像卡著了什麼東西,哽得慌。吐出一口氣,她慢慢地道:“既然來了,就安心住下。”再想說什麼,又想起來阿圓都說過了。許諾什麼的,她是不敢輕易許了的,沒看她帶來二十來個人,一下子就被砍去了百分之二十分的名額嗎?

  說完,她又對阿圓道:“要讓她們都吃飽穿暖了。”

  阿圓倒是給她做臉,全沒了私下相處時念叨她的唐僧樣,十分恭敬地道:“小娘吩咐,我等自然盡心。”

  說完,看顏神佑有點蔫,便說:“天氣炎熱,小娘子還是請回罷。娘子等您回去讀書呢。”

  她自己留下來“教導”這些新來的小姑娘,卻叮囑阿琴幾個:“好生伏侍了小娘子回去。”阿竹便撐開了傘,給顏神佑擋著漸漸升起的太陽,一路給護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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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姜氏那裡,顏神佑就有些心不在焉,姜氏問她:“看得如何?”

  顏神佑道:“就那個樣子吧。”她要是有兩隻兔耳朵,都該耷拉下來了。

  姜氏挑挑眉,要說話,又有點泛噁心,穩了一陣兒才說:“也不要失望,若是隨手就能指誰誰便是忠僕,全都是合用的,這天下的父母,又何須這般辛苦教導兒女?”

  顏神佑緩過來一口氣,決定跟姜氏討論一下這些新來的“客女”的教育問題。嗯,部曲家的女兒,有個專有名詞,叫做客女。認真論起來,法律、社會地位,比阿圓這樣的奴婢還要高半等。然而阿圓又是主人家心腹,情份不同尋常,資格又老。這卻是部曲客女們比不得的了。

  有些時候,奴婢與客女的身份界限,比之良賤還要容易突破。不太講究的地方,或者馬虎一點的人,說話的時候經常是二者連用。是以阿圓教訓起她們來,也是底氣十足的。

  她原本想的是,大家同吃同住同勞動,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被姜氏一巴掌拍熄了這星星之火,姜氏語氣裡已經帶上了“氣急壞敗”這親的情感了:“你要是想糟踐自己,何必投生到我的肚子裡,投生到部曲家,日日都過這樣的生活!”

  顏神佑嚇了一跳,過來放大招賣萌。這回賣萌也不管用了,姜氏背過臉去,不肯理她。顏神佑手腳並用爬到她面前,伸著顆大頭,用有史以來最諂媚的笑容來討好賣乖。被姜氏張開五指,糊臉。

  顏神佑不得不放低了姿態:“我不跟他們一樣,就是,一處吃一處玩,總行的吧?”

  又被駁回。

  姜氏轉過身來,眼神十分危險地告訴她:“你與她們是不同的。若是她們帶壞了你,我便將她們悉數打發回去。她們日後做粗使,嫁與奴婢部曲,你也與她們一般?她們只要練一把子力氣,聽得了差遣便好,你也要一樣麼?”

  這個麼……顏神佑有些猶豫了,她不是土著原裝貨,屬於種田文看多了,哪怕穿成個奴婢也要種田獨立的那一款。

  姜氏看她猶豫了,心說,還有救。放緩了聲音道:“你要是想收攏她們,做一兩次即可!你天天做,便不新鮮了,她們只當是尋常。若是偶一為之,保管她們感激涕零。怎麼這個也不懂了呢?”這話與楚氏先前說的又暗中相合,真是道盡人性的陰暗之面。

  “犬守門戶,牛馬拉車,各司其職。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不領個頭兒,他們沒頭蒼蠅似的,不過是待宰的豬羊而已。你看了那裡有多少部曲了嗎?你管得完嗎?真要為他們好,就要做你該做的,明白了嗎?”

  顏神佑明白姜氏的想法才是主流思想,但是,她的心裡還是難過的。總想找出一些反駁的理由,比如魯迅先生的黑屋理論之類的。想了一陣兒,還是自己悟了:經濟基礎達不到,思想水平跟不上。她能做的,就是盡她所能帶著大家一起過得好一點而已。

  她算是明白了,她與她們,原就是不一樣的。楚氏說的,真是經驗之談。哪怕她想改變,也不可能跑步進入共產主義。

  在這裡,所謂同甘共苦。不是完全一致,乃是共體時艱。負責任的上位者,不是與下屬一起吃苦,而是帶著下屬享福。不是與他們吃得一樣,而是讓他們吃上更好的。至於她自己的待遇,旁人也別眼紅,眼紅也沒用。

  想明白了,顏神佑腦子開朗了,心情卻抑鬱得厲害。

  讓她主動承認自己不是勞動人民了,這讓顏神佑心裡很難受。她的心裡,自己就是個草根。七年的古代生活,她從沒見過今日這樣的事情。從小到大,她沒聽過家裡奴婢被責罵。阿琴隨她去鬱家那次,她被殃及池魚地推到熏籠上,阿琴都沒被喊打喊殺的。在她心裡,大家是和樂的一家,有的只是職業上的不同罷了。說她蠢也好,說她裝傻也罷,她還真就沒覺得高人一等了。明明,她也是被世家鄙視的土包子。

  被尚家丫頭鄙視的時候,她一點也不覺得丟臉,當時就捲了回去。被小雞仔嘲笑的時候,她一點也不難過,捲起袖子就把那小傢伙給揍了。這回,她卻再卷不起袖子來了。未來她要做的事情,是不用明著捲袖子的。她只須袖起手來,學她的祖母就好。

  明白了麼個殘酷的事實,顏神佑的氣質就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姜氏反而覺得這是件好事。以往顏神佑裝得特別老成,姜氏心裡是難過的,總是覺得虧欠了女兒,情勢所逼,讓她早早成熟起來。但是在眼前這件事情上,姜氏是樂見女兒早早明白的——這是原則問題,必須明白。

  至於新來的客女們,姜氏指派了人去教導,阿圓總掌。顏神佑再沒了當初那種“尋找小伙伴”的熱切勁兒了,只不過時常聽一耳朵,又或者隔日去看看她們。看到何二女,就問她有沒有吃飽。看到其他小姑娘,就問她們還住不住得慣,是不是又長高了一點之類。

  誠如楚、姜所料,只須做到這樣,配上顏神佑的身份,又是那樣一張美顏。小姑娘們至少面兒上對她十分親近。又被阿圓等人洗腦,對顏神佑一副恭敬又景仰的樣子。

  顏神佑鬱鬱寡歡了足了小半個月,阿竹十分擔心,對姜氏道:“小娘子似乎睡得不好,早上起來,看她的被角上都是牙印兒。這才換牙,總這樣,怕不好。”姜氏便道:“你便挪到裡面去,看著她睡。”逼得顏神佑放棄了這個“愛好”。

  楚氏每日都要見這個孫女兒的,自然發現了她的異常。卻只說她這是被秋老虎打趴下了,送了她不少冰鎮的酸梅湯給她開胃。又發了話下來:“天氣漸漸涼爽了,正可往後園一遊。再晚,就冷了,又要費事。”

  既然楚氏發了話,家裡便活動了開來。除了顏老娘與她跟前的姐妹三個,其餘人等都往塢堡內的後園子裡秋游去。在自己家秋遊,也就只有這等土豪才能做得出來了。

  選了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一家人都往後園裡去。顏神佑穿越以來還是頭回見著這麼大的池塘,裡面的荷花已開敗了,荷葉也枯了一半。然而半不顯蕭瑟,蓋因這大到差不多算個小湖的水面上還有兩座山,上面又有亭,岸邊柳葉雖黃,桂樹卻正精神。

  隨從們先用香熏,將枯草裡的蟲蚊驅走,放下幾塊大大席子,在席子的四角壓上了銅獸形的席鎮,再擺上几案茶果。這才扶著主人們坐下,楚氏上手坐了,姜氏卻與柴氏、鬱氏妯娌三個坐一處,說些兒女經。顏神佑與顏希真坐到一處,男孩子們卻不曾帶出來,楚氏命顏希賢恪盡長兄義務,督促他們溫習功課。只等顏孝之從京城回來,順勢帶幾個先生回來好教導,界時務必不能丟臉。

  楚氏嘆道:“可惜在孝中,不得有舞樂。也是時候再養些伎人啦。”

  顏神佑:“……”合著顏啟死了,這都該唱解放區的天了吧?

  嘆完了,楚氏問一回姜氏身體如何,又說:“神佑又淘氣了?弄的那些客女,怎麼樣了?”

  姜氏道:“只是粗通禮儀而已。”

  楚氏道:“是麼?這裡寬敞,叫她們都來罷。秋季本蕭索,有些孩童的聲音倒是熱鬧。”

  顏神佑的神經繃緊了起來——這是要做什麼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9:18

第55章 小蘿莉練兵

  能做什麼呢?真的就只是看一看呀。

  難道不許BOSS偶爾休息一下嗎?副本BOSS也不是每次都要掉落極品裝備和材料的好嗎?

  人家忍辱含垢幾十年,又勞心費神了這好二年,不興老人家歇一歇啊?

  #想太多#

  事實證明,顏神佑真的是想太多了。這事兒就跟阿圓想的一樣,他們這樣的人家,根本就不會缺了使喚的人。合不合適的,也就這麼著的,都是他們家的奴婢客女,這個不行,還有行的可以頂班。顏家部曲加起來幾千戶,奴婢的數量也是以千計的,隨便搜搜適宜的小丫頭就得有幾百上千號人,哪個不能用呢?

  顏神佑現在才七歲,等她長大了還得好幾年呢,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觀察、挑選。今天就讓老人家開開心心地看看小朋友們玩耍又能怎樣啊?

  阿圓親自去喚了這十九個小女孩子一起來,小女孩們顯然一直被訓練著。按著高矮排成兩列,走路的姿勢都跟在村子裡的時候不大一樣了。不止是步態,似乎精氣神兒也有了一些變化。當然,這或者是換了衣服的關係。唯有何二女,因為體型和大家相差太多,落在了最後。

  楚氏看著前面走的十八個,微一點頭,不錯,訓練有素。等看到最後一個,不由一怔,露出一個帶著點古怪的微笑來。一擺手:“離開父母也怪不容易的,都去玩罷。”

  女孩子們心內雀躍,卻還是忍住了,先過來見顏神佑,這會兒隊形就不那麼整齊了。

  顏希真好奇地看著這些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輕輕碰了碰顏神佑:“這些都是你挑來的呀?”口氣談不上羨慕,蓋因這一群女孩子看著熱鬧,卻沒什麼生得好看的,只能說周正而已。她只是好奇,堂妹怎麼弄了這麼些個品質不高的使人了呢?

  顏神佑笑著說:“是呀,我親自挑來的呢。”她的心裡已經有點後悔了,預期目的沒達到不說,現在也不能放手了,把人弄來了,她就得負責。一開始不興這個事兒便罷,將人弄來了,再放回去,她就會不太安心。

  顏希真道:“你快放她們去那邊玩耍吧,我們也好看著。”

  顏神佑有點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大姐你才幾歲啊?怎麼這話聽著跟賈母說的似的。

  不過還是發話了:“你們去玩罷,不管會不會水的,別離水邊太近了。”

  眾人參差不齊地應了。顏神佑看著小胖妹對玩耍的興趣倒不大,反而磨磨蹭蹭,時不時看一眼這邊案几上的糕餅。不由失笑,對阿圓道:“把這一碟子給二女吧。”

  阿圓無奈地道:“知道了。”

  小姑娘們畢竟受訓時日尚短,開始拘束著,後來見主人家也不管,便漸漸放開來了。也有你追我跑的,也有看到枯草裡有蚱蜢追著去抓的。還有說:“有蓮蓬,有好吃的呢。”

  何二女連忙說:“哪裡?哪裡?”

  卻被另一個小女孩拉住了:“小娘子說了,另離水邊太近。”

  何二女才用惋惜又心痛的目光看了一眼半湖的殘荷,直直在站在岸邊兒上看了兩炷香的時間才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

  楚氏看得一樂,對兒媳婦們說道:“她們倒有些個野趣,我看得心情也好呢。”

  顏神佑頭上滑下三條黑線,這口氣跟剛才大堂姐真是好像啊!咦?不對!她又凝神仔細看了楚氏好幾眼。小孩子視力很不錯,一家人隔得也不遠。顏神佑揉了揉眼睛,她怎麼覺得……楚氏好像變年輕了?笑容也多了起來,全不似記憶裡那種彷彿雕塑一般中規中矩的樣子了。

  顏希真問道:“你看什麼呢?”

  “哦,沒什麼,”顏神佑隨口搪塞道,“我就看阿婆身後不遠那棵樹,不知道是什麼樹呢。”

  顏希真道:“我也不知道,別看那個了,看她們,挺逗的。”

  顏神佑心說,你這看猴兒戲呢?抬眼看去,卻見有幾個女孩子揀了小石塊,在湖面上打水漂玩。看著小姑娘們玩得開心,顏神佑也動心了,顏希真道:“你去不去一起玩?”

  顏希真眉頭動了好幾下,堅定地搖頭:“不要。你也別去啦,不雅相。”

  顏神佑沖她一笑:“不礙事兒的。”爬起來穿了鞋子,就往岸邊去,阿竹連忙跟了上去。

  看到她來了,玩得很開心的小女孩們也克制住了繼續玩下去的意願,給她讓出位置來。不甚整齊地行禮,招呼一聲:“小娘子。”

  阿竹道:“小娘子自己說過的,離水遠點兒。”

  顏神佑道:“我不玩水,我看她們D……玩得挺好的,也想試試。”

  阿竹看著幾個女孩子手裡握的小石子兒,皺眉道:“那個臟呢。”

  顏神佑道:“不礙的。”俯身就揀了一片扁一點的小石片,試試手感,往湖面一鏢。小石片貼著水面,像是在玩蛙跳,PIU~PIU~地在水面上跳了兩下才沉下去。作為一個爬牆上樹揍男孩子的女漢紙,顏神佑穿越前打水漂也是個熟練工。找了兩下手感,再飛第三塊石頭的時候,小石頭就在水面上連跳了五下。

  圍觀的女孩子們一起叫好。

  意外的,一個會水漂的小娘子,十分地接地氣,讓大家覺得她親切了起來。等顏神佑說:“還有誰來?”的時候,就有幾個大膽的也玩了起來。又有不會打水漂的,開始比賽誰扔的遠。

  一時間歡聲笑語。

  顏神佑看著這一張張開心的笑臉,告訴自己,這樣就好。忠僕與知己,可遇而不可求,不是刻意經營就能如願的,不若順其自然,求個志趣相投。

  ————————————————————————————————

  自那次秋遊之後,顏神佑與小伙伴的隔閡似乎是少了一些,下一回她再去看她們的時候,那一日水漂打得最好的一個姓陶的女孩子就會跟她講爬樹摘榆錢的故事了。

  陶小姑娘也沒個正經的名字,因為家裡爹娘生了十幾個孩子,活下了九個,她排行第九,江湖人稱陶九妹。爬牆上樹一把好手,性格也直爽。就聽她說:“才開春的時候才是真沒得吃哩,等榆錢兒才出來了,就能吃得飽了。跟這家裡沒得比,可在村兒裡,就等這個啦。”

  顏神佑作為大吃貨國的合格子民,自然知道榆錢的吃法,初中那會兒課外讀物裡還專門選了一篇知名作家寫的關於榆錢兒的烹飪方法(大霧)。可惜,那文裡寫,要用玉米麵兒,這架空的地界兒,有沒有美洲還不知道呢,上哪找玉米麵兒呢?

  不愧是吃貨,何二女聽了,十分不服氣:“榆錢兒不如桑椹好吃!”

  顏神佑道:“桑椹?你們村子裡有桑樹的?”仔細想來,當時去那邊的時候,好像沒看過呀。

  何二女覺得自己吃貨的品質受到了懷疑,大力點頭:“有哩!就在村子東口兒,幾十畝的桑林。”

  陶九妹道:“嗯,我家裡也種了幾株。”

  何二女道:“我家也有!要紫黑色的才甜,紅的酸,不好吃。”

  又有一個看著穩重的小姑娘,原本一直聽著,這時才說:“村裡還養蠶,織布呢。”

  一個感覺有點沉悶的小姑娘,表情都是很標準的略帶一點點笑的樣式,規行矩步的,說實話,顏神佑不大喜歡她。不過也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卻問:“那綢帛一類,你們拿去哪裡賣來?能補貼家用麼?”

  小姑娘道:“有好絲也要繳上來的,合村每年繳十擔生絲,餘下的就歸自己了。”顏神佑倒是知道這桑蠶之事,聽說自己家連人家家庭手工業都要抽保護費,心裡頗不自在。她卻不知道,這只是給村裡織綢帛的抽的稅,還有織麻布的呢,也要收相應的布匹。

  阿竹等人也是才聽說過有這等事,她們都是世僕出身,且算是姜氏這邊的得用的人,久不經歷這些生產生活上的事情了,也聽得津津有味。

  何二女卻說:“炸的蠶蛹好吃哩,可惜每年只能吃那麼二十個……”

  顏神佑:“……”你家能給你吃二十個已經夠給你面子了好嗎?

  不管怎麼樣,由於有了在一起討論食物的情誼,顏神佑與這些小姑娘卻是迅速熟悉了起來。顏神佑的計劃,還想讓她們識幾個字的,不想十九個人裡只有六個有這個意願,其他的人都不大感興趣。都認為,如果主人家命令,那就學,不然的話,她們寧願習練槍棒。

  那個有點沉悶的小姑娘叫六妞,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這個,我們熟。”家裡父祖兄弟都是吃這碗飯的,看也看會了一招半式了。

  顏神佑:……【我怎麼忘了這一條?!大家都是有暴力基因的女漢紙啊!】

  什麼都甭說了,操練起來吧!

  自秋遊回來,顏神佑就強烈要求,不要讓阿圓再插手此事了,用她的話說就是:“人是我的,得我來訓,不然顯不出我的本事來。”姜氏會意,同意了她的要求,便是派去陪伴或曰監督的幾個婦人,卻留了兩個下來。官方說法是,孩子們還小,得有大人看著。

  姜氏卻又阻止顏神佑與小姑娘們往太陽地下操練,小姑娘們隨意,顏神佑不可:“你要是曬黑了,我就將你鎖到小黑屋子裡,直關到白了為止。”

  小黑屋嚇不倒偽兒童,不過顏神佑給孕婦面子,乖巧地答應了。不往太陽底下去,就是每天下午,她練擊劍,又或者射箭的時候,都帶著小姑娘們一起。一時喊殺聲震天。

  這一日,顏神佑看到小姑娘與她排成一線,齊齊托起弓來,對著二十步外的靶子,她一鬆手,小姑娘們一起發箭。忽然就想到:MD!這個可以有啊!這TM不就就是冒頓鳴鏑嗎?

  顏神佑掌心開始冒汗,忽地又開始不自信起來。這個,說來慚愧,不知道為什麼,近來但有計劃,無不被PIA。事實還證明,挨PIA是她活該。

  不過……這個辦法別人用了,可行,她用了,應該也可以的對吧?畢竟有成功的經驗呢。大不了,再被PIA一回嘛!想到這裡,她鼓起勇氣,決定——破罐子破摔!

  說到做到,她當場就宣布:“平日你們獨個兒練的時候,只管瞄準自己的靶子。我舉弓搭箭,你們便要看我,我的箭往哪裡射,你們也往哪裡射,不管我射的是什麼!”

  小姑娘們並無異議,來就是聽她使喚的。這半個月來發現,也不用做什麼鋪床疊被的工作,就是訓練武力值,估計是幫忙打架的——這種現象雖少,也不是沒有。喜歡兵事的小娘子們,只要養得起,都會弄至少一、二十侍婢,一個個披堅執銳。這樣的姑娘,史不絕書。

  小娘子的要求,也不算離譜,不就是聽話麼?不就是“主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敵人”麼?OK!比讀書識字容易多了。

  當時便齊齊托起了弓來。

  顏神佑:……親,你們要不要這麼配合啊親?

  忽然就對通過這樣的訓練給小姑娘們洗腦,又生出一絲愧疚感來了。要說冒頓只靠射箭的巴甫洛夫反應就乾掉親爹,當上老大,顏神佑就算傻了也不會相信。這只不過是一個有代表性的事件罷了,通過一件件類似的事情,進行反復的洗腦,直到腦子裡形成了“凡事都聽他的”的盲目觀念,只認這一個人的命令,就是大功告成了。

  顏神佑正是要通過對小姑娘們的訓練試驗,來檢測這個方法是否可行。

  半天下來,效果不錯。陪在一旁的阿竹看了,都驚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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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姜氏問顏神佑:“今天你做了甚麼?”的時候,顏神佑有點忐忑地將她的事情說了出來。

  姜氏自顏神佑過了七歲生日,就頗注意不再通過事事詢問阿竹等人來掌握顏神佑的情況了。這樣做得時間久了,阿竹等人算是誰的侍女呢?顏神佑也會跟她們生疏。

  姜氏詫異地道:“你怎麼想出這等法子來的?”

  顏神佑可不能說她穿越前歷史老師教的,含糊地道:“就是,跟她們一塊兒射箭的時候,想到的。”

  姜氏倒吸一口涼氣:“虧得我將你生作女兒,若生成個男兒,你要掀開了天去了。”

  顏神佑問道:“不好?”

  顏肅之一直裝壁花,老婆訓閨女,他十分自覺地消音。此時十分扼腕地道:“十分地好!哎呀!該早些與你人手,叫你訓來!如今他們要忙秋收了,練不得,我要再依此法練兵,又要過兩個月了。”

  顏神佑放心地笑開了,原本拔高了的身子也鬆了下來:“那就好!”

  姜氏嗔道:“你就慣著她,還有你,給我坐正了!還是要恩威兼施方好。”

  顏肅之狗腿地道:“那是,那是。”

  顏神佑道:“我也跟她們聊天兒來的,她們以前玩什麼,現在吃得怎麼樣,有不合意的,我都看來。叫多給二女些吃的……”

  顏肅之與姜氏對望一笑,笑道:“是她能做出來的事兒,這下你可放心了罷?她有著數兒呢。”

  姜氏啐道:“呸,她還有數兒,就鬧著要往那村子裡去?還要與客女住在一起?”

  顏肅之低頭聽訓,轉一轉脖子,對著顏神佑扮了一個苦瓜臉:你爹對你夠意思吧?

  顏神佑捂著嘴巴笑了。姜氏看他們父女這樣,也忍不住笑了:“快洗手用飯,還要給阿家問安呢。”

  一家人十分愉快地吃了晚飯。往楚氏那裡去的路上,姜氏忽然道:“阿婆也上了年紀了,三房的三個孩子放到她的跟前,這個……似乎不大妥當。也不知,阿家是怎麼想的。”她如今懷孕,不免心軟幾分。

  顏肅之如今對顏平之的怨氣也散了大半,倒是公平地說:“是有些受虧,縱衣食無憂,只怕也要心情抑鬱。”

  顏神佑道:“阿婆才不會落下這麼大的口舌把柄呢。”一下子養廢三個?不大可能。她總覺得,楚氏或許是另有盤算,比如讓顏老娘這個討厭三房的人唱黑臉,讓三姐妹,尤其是顏靜姝認清事實,再出手解救。

  顏肅之夫婦聽了,想了想,也是。顏肅之便對姜氏道:“阿娘做事,你該放心的,她總是……咳。”

  姜氏一笑:“也是。”

  往楚氏那裡去時,楚氏又問了姜氏往京城姜家的賀禮可準備好了,且說蔣氏生日也將要到了。姜氏笑道:“已備下了,連阿娘的壽禮一併的。”楚氏道:“那很好。”又問顏肅之要做什麼。

  八月裡農忙了,再練兵就要誤了農時。顏肅之道:“兒欲往村裡轉轉,看看他們如何收穫。再者,聽說冬天還要挖溝渠,我須去看看,要修挖的有多少工程,要多少人工,耽誤不耽誤事兒。”他想得明白,到時候一分家,他能分到的並不很多,尤其是他不襲爵,少了很大一部分收入。他想當個好爹,保證一家子的生活品質,這些事情就得懂。

  再者,他孝滿了要出仕,對他來說如今是中央不如地方。顏孝之是要回中樞的,他倒不如謀個地方官,想幹出政績來,也要懂一些農田水利之類的。

  顏神佑不覺有什麼不對,楚氏亦覺可行。只有姜氏有些擔心,她心裡當然是覺得,如果分家,顏肅之眼下這些,也算不錯了。只是還沒有分呢,這父女倆就跟把那個小村子看成自己的了一樣,到時候分不到,又或者有別的變故,豈不尷尬?再者,楚氏還在,她總覺得顏肅之父女這樣,有一點不妥。

  豈料楚氏卻覺得這樣挺好,顏肅之甭管怎麼樣吧,肯回歸主流社會,她就鬆了一大口氣。顏家如今在她的領導之下,是正在起步階段,又沒有同族幫扶,自家人可不能拖後腿了。

  顏肅之做事肯用心,楚氏是支持的。甚而至於,她還許諾:“你若將那一處治得好了,它便是你的了,連人帶地,都是你的。”

  顏肅之嚇得伏拜於地:“阿娘何出此言?”這種分家的節奏,是萬不可如此的。

  楚氏道:“這個主,我還是能做的。”她也想看看,這個次子能做到什麼樣,若是再有驚喜,她就要調整一下佈局了。

  正說話間,卻又有一個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急趨而來,楚氏微一抬眼:“怎麼?”

  來人有些喘,小聲道:“太夫人被……三小娘子氣著了,有些接不上氣兒來。”

  “什麼?!”

  顏神佑也傻了,心說以太夫人的經驗,怎麼可能被個小女孩給氣著呢?這不應該呀。

  來人有些怯意地道:“三小娘子因不得出門秋遊,卻又挑唆太夫人,道是……太夫人是夫人長輩,夫人總該聽太夫人,否則便是不孝……太夫人便生氣了,說三小娘子壞心。三小娘子卻說太夫人膽小怕事,又沒用,只知道拿她們出氣。”

  最後一句話,一聽就知道是死了的趙氏的口氣,多半是跟顏平之哭鬧的時候說的。

  這下談話也談不成了,走到門口的四房與大房也被驚到了,一起去看顏老娘。

  說來顏老娘還真跟顏靜姝說的一樣,她就是膽不怕事,很會欺軟怕硬。楚氏看著軟糯的時候,她往死裡欺負。現在楚氏頭上的BOSS字樣紅名了,她乖得不得了。正在那兒一喘一喘地罵:“孽種,我顏家的事也要你來說?我這許多孫兒,用得著你一個毛丫頭來插嘴?跟你爹娘一樣壞!”

  阿米豆腐,這老太太自打搬過來,就一天照八頓給這姐妹仨念叨三房如何不好,要不是楚氏說,她早把這仨扔馬桶裡淹死了之類。

  顏靜姝之前被嬌養得程度十分之深,對此非常不感冒,每每反唇相譏。顏老娘如今體力不行了,又要指揮著侍女將曾孫女兒捉來暴打。反被侍女勸住:“太夫人,使不得?便要動家法,也不能您親自動手啊,再者,小娘子還小,可不能打壞了。”

  顏老娘只好祭出傳統的小黑屋大法,關她一天,只給吃一頓飯,居然也沒將她餓得老實了。弄得她妹妹顏靜媛哭天抹淚的,這孩子命苦,不如姐姐受重視,跟她妹顏靜嫻一樣都是佈景板,等趙氏被關禁閉的時候,還要被罵一罵來解恨。她妹還小,聽不懂,她半懂不懂的,就養成了一副軟糯的脾氣。

  這回顏老娘扭了腰,不能出行,顏靜姝其實是為了刺激她來的。顏老娘氣得要命,侍女連忙將楚氏請了來處理。

  楚氏這才說:“先前才搬過來,家務事太多,我不及看顧她們姐妹,才勞動了阿家。如今阿家有傷病,我便再忙,也不能再叫阿家累著了。”

  顏老娘嘶啞著聲音問道:“家裡事情很多麼?”

  楚氏道:“秋收啦,大郎在京裡又還沒回來,這才忙了些。”

  顏老娘道:“沒事兒,將她們放在我這裡,我還治不了她們!你們忙正事去!”

  顏神佑嚇了一跳,心說,您要怎麼治她們啊?

  楚氏卻硬接了三姐妹走,且說顏老娘:“如今您養傷才是大事呢。”

  顏神佑沒有錯過顏靜媛眼中一閃而過的開心,心說,還真猜著了。可顏靜姝,是那麼好調教的嗎?

  顏靜姝好不好調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楚氏說好了,她那裡房間都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再打掃一遍,今天晚上三姐妹收拾行李,明天入住,之後。當天晚上,顏老娘就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19:29

第56章 又一場葬禮

  顏老娘走得無聲無息,也沒有留下什麼臨終遺言。

  顏老娘之前因扭到了腰,腳也拐了,倒是靜養居多。更因死了兒子,心情一直不好,又年高,還帶著病,被顏啟伯父這麼一鬧,她便一直“臥床養病”。天氣又熱,長期臥床的人——尤其是老人——極易生褥瘡,楚氏便安排了人,白天每個時辰給她翻一次身,夜裡每兩個時辰翻一回身。

  半夜裡,服侍她的人來給她翻身,這才發現她死了。

  當時剛過寅時,眾人尚在熟睡,猛聽了這一聲,都嚇得不輕。最先受到驚嚇的是顏靜姝姐妹三個,顏靜姝性格有些扭曲了,吃了顏老娘不少苦頭,猛聽得顏老娘死了,她還笑了一下。然後才發現不妙——顏老娘死了,她們三姐妹怎麼辦呢?

  現在沒人管她們仨了,都火急火燎地往楚氏那裡報信兒。楚氏又吩咐:“速報與二郎他們!叫他們先往我這裡來!”

  顏神佑被拍醒的時候,人是十分暴躁的。白天又要學習又要訓練的,累得像條狗,沾枕就睡,這會兒正在深度睡眠,再累得厲害一點,是失火了都不想爬起來的。其實吧,凡人只要在熟睡的時候被吵到,都會帶起床氣。顏神佑恨恨地一搥身下的席子:“又怎麼啦?!”

  阿竹白著臉道:“小娘子,太夫人老去了。”

  “啥?”顏神佑還在半夢半醒,聽了跟沒聽一個樣兒。

  阿竹還以為她嚇著了,急忙對阿梅道:“再點兩枝燭來。”預備著顏神佑要是再迷糊下去,是不是讓廚房燒碗寧神湯來給她灌下去。

  顏神佑慢慢地抬起雙手,摀住臉,一通揉。放下手含糊地對阿竹道:“方才你說什麼?”

  阿竹小心地道:“太夫人,老去了。”

  顏神佑:……這死得……也太巧了吧?

  阿梅又點了兩枝燭,一手一個燭台,都放到顏神佑臥榻前的矮几上了。顏神佑慢吞吞地扯開薄被:“拿衣服來穿吧,反正都是素服。”她於顏老娘是曾孫女兒,要服的喪儀比給顏啟服的為輕。正好掩了。只是不知道這兩個孝期,要不要疊加?

  她疊加是無所謂啦,加起來還不夠三年呢。楚氏也沒關係,就怕顏孝之,他是承重孫,這一加,要加成六年了。【1】加的話,再加三年,不加,就是被顏啟的喪期給覆蓋了。

  這麼想著,她已經被穿好了衣服。又對阿竹道:“打盆冷水來,我擦臉,好清醒些。”

  阿竹道:“不可,夜裡寒氣本就重,萬一風邪入體,可要不好。小娘子要是覺得悃了,我們攙著小娘子就是了。”取了溫水給顏神佑來洗臉,倒也清醒了些。深一腳、淺一腳往姜氏臥房那裡去。

  姜氏有身子的人,本就睡得淺,醒得比顏肅之還快。顏肅之十分擔心:“你這樣子怎麼好夜裡過去?”

  姜氏道:“又渾說了,豈能不去呢?”

  顏肅之恨聲道:“天明便叫他們收拾出一副肩輿來。”

  姜氏道:“你有這功夫,去將我妝匣底下那個梨子樣兒的小盒子取了來。”

  顏肅之聽話去取,一面問:“是什麼?”

  姜氏道:“打開來看看。”

  作弊器!

  一看這裡面的東西,顏肅之就覺得鼻子發酸,這就是上回顏啟死後,楚氏叫他上去聞的那種東西。離著尺遠,顏肅之都能聞到那股刺鼻的味道!聞了一下,眼睛就紅了,對姜氏道:“你有身子,聞不得這個,到了你就哭兩聲,說傷心得昏過去了,我送你回來。”

  顏神佑踩進門檻就聽到這句話,囧住了。囧立的功夫,顏肅之已經過來揪她去聞香囊了。

  姜氏卻不用聞這個,只覺得顏老娘這一生,真是可嘆,倒灑下幾滴同情的眼淚來了。

  到了楚氏房裡,除開還在京城打官司的顏孝之,其他人都回來了。顏肅之不得不開口問:“阿娘,驟聞噩耗,我等實在不敢相信,這……可是屬實?”

  楚氏便命報信的侍女又重複了一回。侍女說得也有技巧:“白天被三小娘子氣著了,說心口疼,晚飯只用了半碗粥。寅初婢子為太夫人翻身時,只覺得她老人家不對,說話她也不答應,再細看時,已是老去了。”

  顏神佑心裡咯噔一下,心道,這氣死曾祖母的罪名要是安到了顏靜姝的頭上,那顏靜姝這輩子就抬不起頭來了。

  姜氏妯娌三個想的卻是,真是混賬!要是傳出去,顏家女孩子可能都要受影響。

  楚氏已喝道:“休要胡言!定是那一日老家來的幾個畜牲鬧事,竟害死了阿家!”

  愚蠢的凡人ALL給跪!

  顏神佑讀一點律法,雖然還沒通讀完,但也是知道一點的。所謂毆傷人命,不是說當時不死就算完的,還要有個觀察期,如果在觀察期裡死了,那也算殺人。如果超過了,那就不算,只能算打人。

  顏老娘這個,都過了好有一個月了,明顯不在觀察期裡了。但是楚氏要這麼算,誰也不能反對。楚氏對顏肅之道:“你速去外面喚人,連夜赴京去尋大郎!我要問那群畜牲一個毆傷叔母致死的罪過!再上表,給朝廷報喪。”

  顏肅之領命而去。

  楚氏這才著人去哭顏老娘。

  ————————————————————————————————

  顏老娘那裡倒不很亂,楚氏到了之後,就更有秩序了。楚氏道:“還好阿家上了年紀,一應物事都是早早就備下了的。如今還依例辦起來罷。”

  顏老娘是太夫人,辦喪事國家會有喪葬費和一些其他的幫助。只是離京比較遠,得自家先辦起來。楚氏便命人與顏老娘裝裹起來,先停靈,放足七日,再等顏孝之回來,便運到京中安葬。墓地就定在顏啟旁邊。

  家中原就在穿孝,倒是省了許多事情了。

  楚氏一面拿著手絹兒試淚,一面下命令:“還要與四處親朋、故舊報喪,眼下秋收,不要打攪他們,不要抽調部曲了,只要家中奴婢忙起來罷。”

  又有來報顏老娘私房如何處置的。楚氏道:“慣用的都與阿家帶走。金銀錢帛點出數目來,都造冊封存。”

  四下都行動了起來。

  楚氏又道:“夜深了,小孩子們都一處歇了罷。二娘有身子,與她抬個肩輿,送回去歇著。”

  姜氏十分不好意思,無奈楚氏之意不可違逆,只得回去了。天亮時卻又來了,楚氏又命她依著顏啟喪事之便,每日哭靈時來即可,不須守在靈前。

  姜氏道:“既如此,他們兄弟姐妹,便交我來看顧罷。”

  姜氏做事,大家都是放心的,都答應了下來。只是姜氏的孕期反應還沒消停,管不了大家許多。好在男孩子們有功課要溫習,女孩子也一處自己玩耍,又有乳母僕役相隨,不須她多勞神。

  眼看姜氏瞇著眼睛,歪在個隱囊上。顏希真悄悄戳了顏神佑一下,又努努嘴:“看那裡,四娘、五娘怪可憐的。三娘也真是的!”

  顏神佑心說,以後四娘、五娘大概不會很可憐,三娘就說不定嘍。挑挑眉毛:“以後有阿婆照看,會好的。”

  顏希真對顏靜姝的感覺十分不好,卻與顏神佑比較親近,恰此時顏靜姝又防備地瞪過來一眼。顏希真連忙趴在顏神佑耳朵邊上說:“咱們以後,還是離她遠著些罷。等阿婆將她教好了,再與她一處玩。”

  她自認不曾對顏靜姝這個堂妹不盡心,卻好心當成驢肝肺,小孩子記起仇來,也是相當深刻的。又因顏神佑代她受過,是以分外照顧顏神佑。

  顏神佑道:“咱們要讀書,還要學許多事情,她功課耽誤了許多,與我們並不一處的。”

  顏希真道:“只要四娘、五娘不像她就好。”

  顏神佑道:“不會的。”

  顏希真小大人一樣地嘆氣,道:“要像你說的就好了。”

  顏神佑覺得,顏靜姝這個年紀,只要不是天生反社會,就能掰好,只是她自己是沒這水平了。怕只怕,顏靜姝已經被放棄了。只是不知道她是跟著一起死呢,還是要養大了……報復社會?

  顏神佑覺得,可能是前者,楚氏,應該不至於閒著沒事兒養個有敵意的人到大,顏平之那是不得已。再者,楚氏現在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沒那個閒心去掰顏靜姝啊。有那功夫,教好顏希真多實在啊。

  想到這裡,顏神佑看顏靜姝的目光,就帶上了同情,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愧疚。顏平之是她推了最後一把,把人全家推坑裡的,不然顏靜姝也不是現在這個可憐的處境,依舊可是跋扈……停!這個打住!

  顏神佑矛盾了起來。

  顏希真看她皺著臉,以為她在擔心顏靜姝要犯壞,很有擔當地道:“往後一處時,咱倆在一起!”

  顏神佑心說,只怕你不用這麼防著她了。

  ————————————————————————————————

  豈料,顏神佑還是猜錯了。

  顏靜姝在顏老娘頭七之後就被打包到了楚氏的地盤上。顏靜姝十分害怕,縮在牆角抱著個包袱死活不肯出來,然後就被揪出來發貨了。顏靜姝還要尖叫:“她是壞人,是妖婆,要害我,我才不去。”嘴巴又被堵上了。

  顏靜嫻十分不理,問顏靜媛:“阿婆很好,為甚阿姊要這樣?”

  這兩個倒是受親生父母的影響小很多,又見過楚氏慈祥的樣子。尤其後者,對父母基本沒印象,只知道祖母很好。

  顏靜媛小聲道:“阿姊……阿姊……反正你別信阿姊的,好好聽阿婆的話就好。”

  顏靜姝正急得滿頭汗,沒功夫聽倆妹妹說話,她要聽到了,非得背過氣去不可。

  總之,三姐妹這就算是過上了正常的生活,每天不用被顏老娘指桑罵槐,也不用聽什麼她們父母都不是好人,她們都是孽種的話了。楚氏為人很和氣,衣食住行都過問。三姐妹放在一個兩進的院子裡,顏靜姝獨個兒往在後一進,兩個妹妹合住前一進。

  正合兩個小的之意,她們實在不願意見這個親姐姐。相反,兩個堂姐倒是挺好的。與顏靜姝的落差心理不同,這兩個人卻是一直在父母關愛下長大的,眉宇間沒有那一股戾氣,本身長得也好看。又拿出些玩具與她們,顏神佑還特意說:“因為你們年紀小,才沒有的。三妹或許有,不過她的東西,我們一向不好過問的。先玩著唄,阿婆會給你們添的。”

  顏希真又問她們讀書識字了沒有,得知連顏靜媛都沒開始識字,不由驚愕道:“怎麼會?你小時候三叔三嬸不教的嗎?”算了算顏靜媛比她們這一撥姐姐小兩歲,今年五歲了,怎麼著也該認字了呀。像大房,顏希真她親弟剛會說話,父母有空,還逗趣兒似的教認個姓名之類的呢。

  顏神佑聽到“小時候”不由黑線,心說,你現在就是“小時候”!她也挺好奇的,就問:“我聽說三叔專程請了個女先生呢。”

  顏靜媛小聲道:“女先生只教阿姊一個……”她們親媽又不識字,親爹當時還要工作,可不就耽誤了嗎?

  顏希真就生氣了:“一樣的女兒,怎麼兩樣對待呢?”她這不是挑撥,而是真就這樣想的。正常人家,別說同母所出,就算是異母所出,嫡子庶子的,除開承嗣的,其他的都該一樣對待的。

  顏希真這孩子,大概是學這些禮儀規範學得,以為這世間就該如此了。

  顏神佑拉拉她的袖子,顏希真才憤憤住了口。顏神佑只好打圓場:“現在你們也還小呀,一起來學嘛,也好做個伴兒。”

  顏靜媛才怯生生地笑了,像一朵小花,慢慢地綻開了花苞。挺可人疼的。

  接著,顏靜姝就好吃好喝,一直活到了冬天。活到了親朋好友們過來致祭、活到了顏孝之與天使們一齊回到了塢堡,帶來了襲爵與分宗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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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貧賤後富貴而要分宗,是令人十分不齒的一件事情。但是由於長房有錯在先,這倒也算有個合理的解釋。

  更讓顏孝之哭笑不得的是,這群衰人是大字不識的,自然是不懂什麼法的。只將老家的習慣做法當成是真理正義,京兆問案的時候,他們不承認打了顏老娘,只說好心過來給他們主持分家,居然被捆了送京。一把鼻涕一把淚,訴顏孝之的“不孝”,罵了顏孝之無數聲畜牲。

  兆京快被這個傻缺囧死了!人家親媽還活著,你過來幫人家分家?你瘋了吧?楚豐原本還有些擔心的,怕外甥吃虧。畢竟長房是長輩,顏孝之的輩份差了老遠,這一幹人等裡還有他祖父輩的人。後來聽了京兆透的底兒,他也氣樂了,這到底是哪個窟窿裡鑽來的逗比啊?!

  朝廷裡原還有御史要參顏孝之一本的,等京兆那裡消息傳來,全都傻眼了。還有不相信的,趁著二次過堂的時候,想圍觀一下。顏孝之是有身份的,可以不到堂拋頭露面,所以他只在隔壁靜室裡坐等結果。堂上就看到長房一家演大戲,京兆也壞,從來不提醒他們……

  圍觀完了的御史表示,這一本是沒法兒奏了。然而本著勸和不勸離的原則,還是有人想勸一勸顏孝之的,畢竟父親一死,就要與老家決裂,這樣很不好。比如顏孝之的岳父,如今做了尚書令【2】的柴老先生。

  顏孝之被帶問再三,還是一口咬定:“他們真的傷了我祖母,否則我……我豈不知這般鬧法顏面全無?”

  顏孝之還要給家裡孩子找老師,守孝要一守三年,家裡的孩子都該長大了。三年之後回京,要麼送進國子監,要麼就要繼續投入名師名下,這些都要有學問做基礎的。

  他帶著孝,不要四處交際,但是親舅舅、自己岳父等處還是要去的,一些關係近的姻親比如姜、鬱等處,也是要去的。他還意思意思地往趙家去了一回,除此之外就去給顏啟掃個墓什麼的。

  就在京兆將要判決的時候,顏肅之打發了加急的文書到京裡來——顏老娘死了!顏孝之不得不重新披麻戴孝去朝廷再報一回喪,他是承重孫,這工作就只能他來做了。

  這回不用猶豫了,直接判了兩處分宗,衙門裡備了案。這件事情的意義是重大的,兩家分宗,哪怕沒出五服,這關係也要另算了。何況還有了這一條人命的仇?

  顏孝之就在京裡忙裡忙外,接待了各種親友先來給他道個惱,又派了子弟跟他回去致祭。朝廷裡也果斷將他襲爵那一套手續給辦了下來,其實手續很快,從擬旨到備案不過一兩天的功夫,只是那一套行頭耗得久了點。

  如今正好,派了使者,一是去吊問喪事,二是到顏氏塢堡去宣讀繼承文件。

  不但有顏肅之的,還有柴氏、楚氏等人的。柴氏妻憑夫貴,便是公爵夫人了。楚氏正式晉級,合家稱作“太夫人”。又命顏孝之具表,為其長子顏希賢奏請立為世子,是為爵主。【3】

  顏孝之苦哈哈地道:“兒還須護送阿婆靈柩返京安葬哩……”

  楚氏道:“這樣,那便明春罷。是我有些急躁了。你且管待天使們用飯歇息,多與饋贈。”

  顏孝之來回奔波,人瘦了老大一圈,臉都熬得有些青了,疲憊地答應了一聲,又去應酬了。楚氏道:“且住一住。”

  “?”

  楚氏命人取了一支手杖來給他:“拿著這個出去。”

  這一切,看到來弔唁的人眼裡,覺得他真是個孝子賢孫,連逢哀喪形銷骨立,“杖而後起”【4】。再看他的兄弟們,顏肅之見天往村子裡跑,又要照顧老婆起夜,也是瘦得厲害。顏淵之初承事務,天天練兵,但是入手略慢,也很憔悴。

  於是一齊都說楚氏教子有方,聞說顏孝之還要扶靈回京,都一齊說:“我們略停一停,一路與大郎就個伴兒,也好有個照應。”

  顏肅之與顏淵之都要跟著去,被姜師勸住了:“太夫人猶在,你們都隨著去了,叫太夫人如何呢?”他是奉命來看妹子,順便弔唁來的。

  他這一勸,旁人都說,對啊,這快要過年了,家裡這些老弱婦孺不能沒人照應,你倆留下來吧。

  事情也就這麼決定了。

  當天晚些時候,姜師來見妹子,看姜氏只是懷孕辛苦,卻是口角含笑的。可能是因為懷孕,脾氣有些急躁,顏肅之也不惱,聽她埋怨說顏肅之:“慣壞了我神佑。他還好突發奇想,孩子都是被他教壞了的。”姜師捏了兩把冷汗,沒想到顏肅之也笑著承認。

  再看顏神佑,小臉兒紅撲撲的……好吧,這個不像是個哀切的樣子,不過,這只能證明孩子過得好呢。姜師果斷將什麼禮儀孝道扔一邊,偏起了心來。又問顏肅之:“出了孝,有甚打算?”

  顏肅之也不隱瞞,將計劃說了,姜師道:“這卻也不太難,你不承爵,是須……”攢些家底好養活老婆孩子。

  姜氏又問了母親的身體、大侄子的親事等等,姜師都回答了。直說到掌燈用飯,這才停了下來。

  第二日,顏肅之與顏淵之送這一行人往京裡去。直送出二十裡,才被顏孝之打發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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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因家中又有白事,往村中去便少,直接回來奔書房去研究農田水利問題了。顏神佑背了一回書,悄悄溜去找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直覺的認為,有些問題,頂好不要問姜氏,但是卻可以問顏肅之。

  尤其她這回的問題比較驚悚:“阿婆為什麼要養活三妹妹呢?四妹妹、五妹妹我能明白。可三妹妹……阿婆,不像是會很關心的呢。”

  顏肅之被這麼恐怖的問題問得一噎,完蛋了,萌莉離我越來越遠了!

  顏肅之搥搥胸口,才說:“一、二年間,死了四口人,不是什麼好事!不能再多死人啦!”

  “啥?”還在乎這一個嗎?

  顏肅之只好說得再明白一點:“無事何必再多造殺孽?”吃多了撐的嗎?“這般趕盡殺絕,戾氣太盛,不好。說出去也不好聽,做出來也引猜測。再者,如今諸事順利,不必再生事端。小小孩童,又不曾犯什麼死罪,哪有那麼心狠的事情?你阿婆做事雖然,呃,厲害,還是有分寸的。不到那個份上,便不要做得過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顏神佑有些半懂不懂的,還是記下了顏肅之的邏輯,準備回去好好參悟。又有點慚愧,這回是她小心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承重孫,並不是所有的嫡長孫,而是指,在祖父母的喪事上,父親已經死了的嫡長孫。這個時候,他要代他的父親守孝。

  【2】尚書令不是尚書,尚書令出現得比較早,但是跟後來的尚書不是一個事兒。他管的事兒比較雜。

  【3】爵主,《野獲編•勳戚•爵主兵主》:“凡公侯伯家,最尊嫡長,其承襲世封者,舉宗呼為爵主。”

  【4】“杖而後起”,拄著拐杖才能站起來。

  最後解釋一下“天使”,是指皇帝的使者,或者是朝廷的使者,不是西方那種鳥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0:12

第57章 小弟弟來啦

  顏神佑在顏肅之那裡又聽了一腦門兒的“土著人思想解剖”,有待回去進一步消化。她如今對於不思想上有代溝的某些本地做法,如今是採取“即使不理解,也先記下來,到時候依樣畫葫蘆”的策略的。事情證明,在生活的很多細節上,還是楚氏這樣的土著的經驗比較有可行性。

  問完了顏靜姝的事情,知道這個黨建沒臉才能生命危險之後,顏神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組織了一下語言,用試探的口氣問道:“那……阿爹,我看過書上寫的,大伯父這個樣子,算是太婆的承重孫……他的孝期要怎麼算呢?”

  顏孝之道:“既然是承重孫,自然是要子代父職啦。”

  顏神佑跺一跺腳:“我不是說那個啦,我是想問,大伯是要服三年,還是服六年呢?”這一直是困擾穿越人士的一大苦惱。哪怕處在這個環境下,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呢。

  顏肅之一怔,不由深思了起來。如今守孝已經不像開始的時候那麼嚴格了,就像他們家,顏啟死了,過了五七,他就不再睡草蓆了。這孝道、禮教在執行方面,也產生了很多“便宜行事”的做法。顏孝之這個麼——

  顏肅之對著女兒的眼睛,慢慢地道:“這要看三年過後,還用不用守孝。”

  這話說的,乍一聽像是廢話。顏神佑仔細想了一想,很快就明白了。這不就是“如果需要跳出來爭權奪利,那就搞並連線路;如果需要再韜光養晦,那就搞串連線路”麼?

  顏肅之忍不住道:“你明白了?”

  “嗯。”顏神佑大力地點頭,還奉送一枚特別甜的萌蘿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考試得了雙百,回來跟親爹討賞的小學生。

  顏肅之道:“你明白什麼了?”

  “需要做官,就守三年;要避風浪,就守六年唄……阿爹?怎……麼……了……”顏神佑越說到最後,聲音就越輕,語氣就越遲疑。她看到顏肅之的臉,搞出了一副便秘的表情。

  顏肅之再次確定,他萌萌的女兒,沒了。他覺得老天爺一直在玩他,從小到大,就沒有什麼事是幫著他的。小時候想要爹娘疼愛,爹不疼娘不愛的。輪到自己當爹了,想要個蠢萌一點的閨女來疼,閨女雖然萌但是又不肯蠢。

  有氣無力地一手扶額,一手沖不明就裡的顏神佑擺了擺:“這件事情,等你伯父回來,自有長輩們商議。”

  顏神佑得到了顏肅之的答應,輕快地答應了一聲。還問顏肅之:“阿爹,你不舒服嗎?”

  顏肅之牙疼地道:“不是。阿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你那裡的客女,訓得如何了?”

  顏神佑鬱悶地道:“中間停了些時日,這才又重揀起來。天又冷了,我怕她們在外面閃得時間太長,別凍壞了。”

  顏肅之道:“你別凍壞了才是正經!你阿娘如今有些精力不濟,有些事情或者管不到。那些個客女們,頭一年離家,又離得併不遠。與她們些節賞,套幾輛車,連人帶東西,送過去過個年。來年出了燈節,再叫她們回來。”

  姜氏身體倒是健康,然而自懷孕開始,家中事務就不斷,是以頗為勞累,反應也很厲害。顏神佑聽了顏肅之說的在理,乖乖奉上一枚笑:“我這就去安排啦。”

  這些小女孩子來了也不是為了做活計的,就算做活,也做不了什麼重活。有些個還要人照顧,不如就此放回去與親人團聚。是以顏神佑請示過了姜氏,臘月十五日便與她們放了年假,放足一個月,燈節後再派車將人接了來。

  姜氏也答允了。年下家中事情多,姜氏還要結算二房的各種收益,連著手下的奴婢心腹們也忙。四處都缺人手,正可將看管女孩子們的婦人抽調過來到旁處幫忙。

  女孩子們走的時候個個都很不捨得,難得與小主人玩得頗為投契。然而也很想家,又有許多年賞。賞的布而不是衣裳,這就可以拿回去給家裡人做衣裳,她們自己,倒是每人都混到了兩套冬衣。不算特別好的,但是比家中的舊衣,暖和多了,樣式也好看、花色也好看。

  因為有何二女在,顏神佑就想起一件事來,每人又分了二十斤的豬肉與她們。塢堡裡也養豬,只是主人家吃得併不多,因覺得豬比較髒。倒是雞鴨鵝與牛羊,才是主人們的桌上客。這豬肉,大多是分與諸奴僕過年加餐的。主人家偶爾也食用一些,尤其是大骨,用來熬製的高湯是做許多菜必不可少的。

  小姑娘們來時光禿禿一個人,去回都帶了許多東西,為此,不得不額外請調了兩輛騾車,一輛裝的是布與米,一輛裝的就是豬肉與每人一瓶酒。顏家作為地主土豪武裝,“米爛成倉”並不是虛言。幸而主母會管理,每有新米下來,舊米便或折賣,又或賞賜。顏神佑這與小姑娘們的米,便是新、陳各半,每樣十斤。

  小姑娘都是高興的走了,才出塢堡沒二裡地,已經有人唱起了過年的童謠。“過年好,穿新衣,吃得飽……”

  顏神佑並沒有聽到,何二女她們是早上走的,顏神佑早上得學文化課。她出面表示給了年賞之後,就得到自己那間小書房裡讀書寫字了。譜學真是博大精深,顏神佑的記性好,現在也沒背完,她還得接著背。律書也沒看完,字也得練。

  姜氏如今不是過年也要女兒讀書的模樣了,反倒說:“快過年了,你也活動活動,去玩一玩。趁著太陽出來了暖和,到院子裡踢一踢毬也好。”

  顏神佑心說,我怎麼忘了這個了呢?!足球是培養團隊精神的好運動啊!心裡暗暗記下了這一條。卻又依舊將每天計劃好的功課都做完了,才與阿琴一道玩。

  姜氏看了,又是欣慰,又是無奈。轉臉對阿圓道:“也不知大伯什麼時候回來,帶個什麼樣的先生來。我如今不方便,她也該學學理事啦。頭一樣要學會算學。”

  以後要當家過日子的人,怎麼能不識數呢?

  阿圓道:“好過年了,大郎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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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忙得最慘的人就數顏孝之了。若非他如今正在壯年,雖然武力值不太高,卻也正在壯年,這回兒早累趴下了。饒是如此,等他堪堪趕在年前回來的時候,腿都累細了。

  顏孝之是在臘月十九回來的,扶靈回京,安葬了顏老娘,又給顏啟供了飯,他才告別了舅舅和岳父,頂風冒雪地回來了。

  塢堡裡過年的氣氛已經相當濃厚了。

  雖然連逢喪事,許多新年的慶祝項目都不能進行了,但是家中上下卻奇異地瀰漫著一種……溫馨又愜意的感覺。顏孝之不敢深思,一身僕僕的風塵,急去給楚氏復命。

  往楚氏那裡去,必要先經過大房的住處的。他並沒有站住腳,只是隔牆聽了幾個兒子背書的聲音,只了幾句,沒聽出有錯來,才微微一笑,徑往後面去了。

  此時正是午後,楚氏正看著幾個女孩子做女紅。

  女紅方面,從楚氏往下,全家的大小主母都不特別重視。楚氏的計劃裡,孫女們知道怎麼裁衣服、會做個小件兒,知道養蠶、紡線、織布是怎麼一回事兒,就足夠了。不須專精,專精要多花功夫的,那個浪費時間,正經該學的都耽誤了。楚氏等人心裡,首重禮法禮儀,其次才是些持家一類的事務。至於這些奴婢都能做得更好的工作,她認為自家女孩子只要粗通即可。

  但是在年幼的時候,還是要練練手的。顏希真與顏神佑一直以來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從來沒有斷過層。顏靜姝姐妹三個就不一樣了,顏靜姝是受過重點教育的,但是最近卻被迫停課,她的兩個妹妹卻根本不曾受過正式的教育。哪怕是現在,最小的顏靜嫻她還不到四歲,也還不到正式開課的時候。

  即便如此,顏靜姝的學業也比不上兩個堂姐。楚氏倒是一碗水端平,上午讓她溫習舊課,下午又學女紅。兩個小的就學些基礎知識,識個字、辨個色什麼的。小的兩個,尤其是顏靜媛,原本與親姐待遇相差,如今是一樣教導,她心裡很是歡喜。只是向來膽小,不敢在親姐面前表現得太過明顯,就拉著小妹一起玩耍。

  那邊年長的兩個堂姐,文化課是不在一起的,勞動課倒是一處。這一共五個人,竟分出了三個小團體來。

  楚氏倒是認真說:“你們是姐妹,以後當相互扶持。”可就是一個媽生的,還有意見不和的呢,何況這些人又與同父同母,反而有些舊怨?

  顏神佑知道顏靜姝性命無憂,又衣食有保障之後,就不往這堂妹身上放什麼關懷了。有那功夫,她跟顏希真說話,哪怕跟兩個小的玩耍,也比這個心情舒暢。

  顏孝之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三個小團體,忍不住額角一抽。現在他是家主了,就開始頭疼全家的佈局了,自己兒女好辦,二弟如今也靠譜了自然也不愁,三房這幾個可怎麼辦?小的還能養熟,大的這一個,看著才七歲,怎麼跟七十歲似的固執呢?這種閨女嫁出去,不是給全家招仇人麼?

  五個女孩子看到他進來,都站了起來。等他跟楚氏見完禮,才在顏希真的帶領下來見她。顏孝之一看,女兒和顏神佑是禮儀周全。小的兩個是不大會行禮,但是有點緊張,至少態度是端正的。顏靜姝明明會行禮,卻只是馬馬虎虎比劃那麼一下。

  顏孝之也懶得理她了,只打算跟母親、妻子提上一提,讓她們注意。他現在要匯報的正事就是:“阿婆已經安葬了,京中尚算太平。阿舅身體康健……與他們兄弟姐妹延請了師傅來了,都在車上呢。”

  楚氏道:“都是甚樣人?”

  她對教育還是很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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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一共請了兩位。兩位都是寒門士子,乃那位如今做了太子少傅的尤老先生推薦的。一位年約四旬,姓鐘名系,據說至今未婚,閒雲野鶴。楚氏聽了,連忙道:“與這位先生準備的房舍要再添置東西!多添兩個伏侍的人。”

  顏神佑暗中記下了這個人,準備回去問爹娘。不想楚氏已經對她們說了:“這位鍾先生,縱不教你們,也須禮敬。他家裡人死了好幾口,為了安葬家人,他僱與人幫傭,足做了二十年工,方湊齊了喪葬之資。”

  顏神佑心說,這貨這樣靠譜嗎?乾了二十年的苦力,才湊夠個棺材錢?她後來才知道,這是為了把家人葬得體面一點。比如,好一點的墓,那得燒了青磚砌墓室。鍾先生命苦,家裡九口人,這個就……

  鍾先生本人又不是世家,當官也當不了什麼有油水的官。此時吏為賤籍,他自然是不肯去做的了。難得鍾先生小時候有志氣,拿出諸如鑿壁偷光、囊螢夜讀、牛角懸書等等精神,學習十分認真。不娶老婆很多年,才把所有親人都埋了,他也就積累了相當好的名聲。然後就入京來,兩袖清風遊學來了。遇到尤老先生純屬偶然,不過尤老先生好個名聲,倒是對他頗為照顧。

  聽說顏孝之要找人教孩子,就把鍾先生推薦過去了:“君有大才,不若謀一出身。如今朝廷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不如暫且忍耐。”

  鍾先生承尤老先生人情,也覺得在京中這士庶的界線很明顯,不太好混。且顏孝之態度很端正,對他很禮貌,便答應了。

  另一位略年長,卻是楚豐給顏孝之找的,也是寒士,老婆孩子都死了。楚豐給他找個養老的地方,據說此人很靠譜。老先生姓齊名憑,據說年輕的時候跟楚豐有過一些交集。楚氏也略有耳聞,對顏孝之道:“這是個正派人。”

  於是這兩個正派人就留在了楚家。兩人主要負責教男孩子們,有基礎的跟著鐘系深造。初學的跟著齊俊打基礎,因為之前學得錯,顏希真與顏神佑被順手分給齊俊先看著,把基礎打得牢一點。以後再看情況,要不要跟鐘系上課。

  楚氏另指派了一個識字的婢女看著顏靜姝複習功課,又指另一個給兩個小的開蒙。等她們的基礎打得差不多了,再送到齊俊處。

  分派完這些,顏神佑就聽到了顏靜姝一聲小小的:“哼!”估計是覺得這是在虐待她了。她的妹妹們倒是很開心。

  楚氏又專門命人依古禮準備了真束脩,至於先生們的待遇,先生們都沒有開口問,楚氏與顏孝之等人也不主動說。只是命家中孩子一齊排隊來拜先生,依足了禮數。兩位先生也舒了一口氣,原是怕這種暴發戶無禮的,礙於薦人的情面大才過來的。

  拜完了,楚氏命顏孝之開宴,顏肅之、顏淵之做陪,款待兩位先生。還說:“因在孝中,舞樂不備,還望見諒。”

  兩位先生酒宴過後,到了住處,見一應安排得都頗為整齊。分別奔往書房一看,筆硯齊全,還有不少書籍。又安排了好幾個奴婢侍奉,雖不是奢侈享樂之輩,也對這樣的待遇表示滿意了。

  第二日上,才起身,便有奴婢打好了洗臉水。

  穿好衣服,又有裁縫來,為兩人量體裁衣。且有管事來奉與一盤子的金銀與銅錢來,說:“主人家恐先生有甚想要的東西,怕家下準備不合先生之意,先生可自使人買來使。”

  打發走了這些人,再用早飯,四菜一湯,有魚有肉還有青菜,都是熱氣騰騰的。米是今年的新米,芳香撲鼻。

  兩位先生的心,也像被那溫熱的洗臉水泡過了一樣,十分舒坦。

  待見了學生,也分別表示出了滿意。如今鐘係是只教顏希賢一個的,顏希賢深受父親影響,凡事規行矩步,動靜有法,就是略有些刻板了。鐘系覺得,他要教給這個學生的,不是什麼禮儀規矩,而是把他的方腦袋磨圓了先。

  齊憑就輕鬆得多了,他的班上有男孩有女孩,都是有一些基礎的。他先出了幾道題給大家來做,評估一下大家的水平。

  顏神佑接了卷子一看,這題目實在是簡單!主要是文史知識,一半填空,一半默寫。然後還有考音律,識幾個譜。又有幾道數學題之類的。

  這些腐敗分子,上課都帶著拎包的。阿琴在一邊給她研墨,顏神佑的堂姐堂弟們也一人跟著一個乾這個湊合的人。齊憑放眼一看,學生們都端正坐著看考卷呢,小奴婢們在一邊吭哧吭哧研墨。等墨差不多好了,學生們才拿起筆來填答案。

  顏神佑答得很快,寫完了,又檢查一遍,覺得沒問題了,她才交卷。交卷的時候別人都還沒答完。顏希真算快的了,四個堂弟人小手小,還抓著筆在那兒鬼畫符呢。說鬼畫符也算是冤枉他們了,寫得還是挺認真的。

  如果顏家統共五個男孩子,除開最年長的顏希賢,長房還有兩子,顏希仁、顏希信。四房兩子,顏希禮、顏希義。都一起學習。

  楚氏原本對最小的顏希信還有一點猶豫的,讓他先來試試,如果能通過,就留下來,通不過,就再擱房裡讓顏孝之有空教一點。她對顏神佑也有計劃,如果顏神佑學得快呢,在這裡呆半年,也扔給鐘系去。

  至於女孩子們必修的功課,外頭請的先生,絕沒有楚氏等人能教給她們的多。

  齊憑看了顏神佑的捲子,竟然一點錯誤也沒有。他出的這個卷,是給小學一、二年級差不多的學生做的水平。這要還考不好,顏神佑也甭混了。齊憑又問了顏神佑好幾個問題,問哪兒答哪兒。連譜學的幾個問題都問了,顏神佑也都答了上來。

  齊憑躊躇了,覺得這丫頭太坑爹。一問一答間,其他人也陸續答完了。齊憑展開了一看,真想掀桌走人。女孩子學得比男孩子還好,這是要逆天嗎?雖然有年齡的關係,不過……這也很讓人為難啊。

  齊憑這個人,長得跟楚豐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有點鮮風道骨的意思。只是他比楚豐身材豐滿一點,紅光滿面的。一捋鬚,眼珠子一轉,他就想到了解決方法,先給學生們下課:“你們的功課,我已知道了,今日先到這裡,都回去罷。”

  然後他就揣著試卷找家長去了,不找顏孝之,他找楚氏。

  楚氏正聽婢女報告:“三小娘子……今天一行字也沒寫完。”

  聽說齊憑來了,連忙請進。兩人年紀都不小了,避諱之事倒不必那麼嚴格。聽齊憑說:“太夫人,學生今日見府上小郎君與小娘子,忽有個想法。”

  楚氏知道齊憑也不是什麼憨厚的人,可信沒錯,一肚子心眼兒也沒錯。真是個憨厚的人,家人死絕,自己也該鬱悶死了。他還能看得開,可見也不是什麼……嗯。

  楚氏不動聲色地道:“先生請講。”

  齊憑道:“我年老,精力不濟,怕耽誤小郎君們。且鐘南山(鐘係為葬親人,房子都賣了,沒地方住,就在南山搭草棚,人稱鐘南山)海內名士,合該教教小郎君。熏陶熏陶,嘿嘿,熏陶熏陶。”

  楚氏這才笑問:“我的孫女兒,好吧?”

  齊憑一摸鼻子:“太夫人看出來啦?”

  楚氏道:“若打頭兒分了你來教她們,怕你不樂意。”

  齊憑道:“我又不蠢。”

  事情就這麼定了,第二天上課,齊憑就特別開心地想,讓鐘名士去教毛孩子吧。幼兒園的男阿姨,不好當啊!

  豈料鐘係是個有抱負的人,接也不叫苦。何況顏家幾個男孩子家教還真是不錯,萬一顏希賢不成器,其他的成了材,那就是顏希賢先天不足,不是他教得不好。他也挺樂意的。還有些擔心,怕齊憑教了女孩子會不樂意。

  可等到過年的時候,他就鬱悶了。顏希真堂姐妹兩個,合力給齊憑趕了雙襪子出來。一人一隻,還繡了竹子。繫帶上都繡了簡單的線條。齊憑穿上了,心裡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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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齊憑穿上了女學生做的襪子,新年也來臨了。這一個頭,就像顏孝之感覺的一樣,沒往年那麼排場,卻十分的溫馨。

  鐘、齊二人不知,只道顏家一向如此。私下裡聊天的時候,還說這顏家一門和睦(這個……

  一門和睦的顏家如今欣欣向榮,正月十五是燈節,也點了許多燈,顏神佑這才想起來,她這是頭一回過這麼熱鬧的節日呢。還有秋遊什麼的、到湖邊玩什麼的,都是在京城沒做過的。

  燈節過後,客女們一齊歸來,回來都挺精神的。從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雖不捨得家,住到好房子裡,小姑娘們都挺樂意。她們住的地方在塢堡裡不算好,塢堡內奴婢傭人居住的地方是在主宅兩邊沿內牆的一溜矮房裡,可那是正經的瓦房呢,不是草房。

  回來的小姑娘都開心,這裡的伙食也比家裡好很多。訓練的時候也精神頗足。

  說來也奇怪,據顏肅之說,何二女她爹是個猛士,何二女雖然力氣大,但是射箭總是十射九不中。搏鬥的時候除非動用噸位優勢,不然也是輸。

  顏神佑:……

  好在小胖妹心寬體胖,對食物頗有研究,有體力活的時候也會主動去幹,人緣倒是不錯。

  如此到了三月裡,顏肅之生日,顏神佑又給他做了件小衣。鞋子什麼的不是她不想做,而是納鞋底這項工作她目前還不能很好的勝任。衣服就好了,比著舊衣服裁,然後縫起來就行。

  之所以選內衣,一是因為比外袍簡單,二是因為……那是穿在裡面的,做得難看別人也看不見╮( ̄▽ ̄)╭

  做出來的效果還不錯,顏肅之也挺喜歡的,當場就扒了衣服給換上了。姜氏忙理著袖子遮了眼,罵道:“荒唐!女大避父,她七歲了,你再這樣,仔細我與你沒完。”

  說話的功夫,顏肅之已經穿好了,還特別坦然地將外袍也穿上了:“我哪裡荒唐啦?”

  姜氏放下袖子一看,他又衣冠整齊了:……這中二病是沒好呢吧?

  果然是沒好的,中二病不懷好意地看了姜氏的肚子一眼:“娘子的禮物,我晚些收也是無妨的……”然後被丟了一盤糕點。

  姜氏的禮物到得也不晚,中二病生日過了沒兩天,她便臨盆了。第二回生孩子了,雖然事多,卻是心情好,沒兩個時辰,就給顏神佑添了個弟弟。

  江湖人稱顏六郎。

  ***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埋爹娘親人給人賣好幾年苦力的是真的哦,多的有一、二十的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1:54

第58章 女王啪啪啪

  姜氏生產的時候,顏神佑很想去湊一湊熱鬧,圍觀一下。只不過這一回上上下下沒一個人肯答應她了,連她那個二十四孝的好爹,都下令給阿竹:“看好小娘子,不許她裹亂!”

  阿竹忠實地執行了這個命令。

  就算顏肅之不下令,顏神佑很快也老實了——楚氏來了,身後跟著柴氏和郁氏。BOSS面前,愚蠢的凡人最好老實一點。連顏肅之,老婆生孩子,他都只敢在門外亂轉——楚氏進去了。用楚氏的話來說:“這些日子,難得有好消息,人丁興旺是件好事。”

  明白了,在這大好的日子裡,一定不能給您添亂。是的,大王!沒問題,大王!

  直到六郎落地,哇哇大哭,裡面傳來十分驚喜的聲音:“是個小郎君!”

  顏肅之開心之下撈起女兒,在院子裡轉了八圈。顏神佑在離心力的作用下,腿腳被甩得與身子幾成一條直線,不太直的是自肩往上,連腦袋都有點往背上翹。

  顏肅之快要樂瘋了,閨女出生的時候,他還是中二著,沒啥大的感觸。如今中二病好了,身為一個顧家好男人,顏肅之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顏神佑也很開心,不過被甩成洗衣機的床單就不那麼讓人開心了,她不得不伸手摟緊了顏肅之的脖子,以妨真的被甩飛掉!

  轉了好幾圈顏神佑先回過神來,大聲對顏肅之道:“放我下來啦!我要看阿弟!”

  父女臉原本臉對臉,靠得就近,顏肅之耳朵差點沒被她嚎聾了。一個哆嗦,停下腳步,把女兒放了下來,還伸手掏了掏耳朵。也不生氣,拉著女兒就要進門。

  門從裡面打開了,楚氏笑吟吟的,對顏肅之道:“去看看吧,母子均安。”又俯□捏了捏顏神佑的小臉蛋兒。父女倆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忘了害怕——BOSS,她笑了啊!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嗎?

  楚氏也不理會這中二父女組的心情,把他們弄進房裡,她還有正事要辦呢。

  柴氏在裡面,跟阿方、阿圓說了好些注意事項:“你們也是生養過的,也伺候過二娘月子,多餘的也不須我說了。且把這裡污穢之物移出。”她說的污穢之物,包括了生育時弄下來的血水之類。還有另一樣東西要慎重處理,那就是嬰兒的胞衣。

  胞衣這樣東西,曬乾了就是一樣中藥,名字還挺好聽,叫紫河車,是補血益氣之佳品。顏家自然是不會將自家孩子胞衣拿來入藥的,也要防止胡亂丟棄之後被什麼亂人揀了去胡搞。

  阿圓便承接了這項任務,拿個小匣子一裝,獨個兒閃身出去了。顏神佑只來得及看到個影子,也不在意,就進去了。裡面柴氏還說:“萬事還有阿家與我們,你只管靜養即可。”

  楚氏離開前已經說過一回了:“往親家送信等事,你不用掛心,還有我們,安心將孩子養好。”

  姜氏也不推辭,只謝了婆母、妯娌的好意。

  柴氏見顏肅之進來了,低頭受了顏肅之半禮,摸摸顏神佑的腦袋:“神佑聽話,不要鬧著你娘。”

  顏神佑仰著臉笑道:“嗯。”

  柴氏不便久留,也出去了。外面楚氏已經吩咐了將早準備好的弓箭掛了房門旁邊,看柴氏出來了,就讓她辦理晚上給所有奴婢加菜的事務。又派人告訴顏孝之與顏淵之兄弟二人這件喜事,讓顏孝之派人往京中報喜,不但是姜家,連楚豐那裡,最好也通知一聲。

  柴氏聽完了,都答應了,才問一句:“二娘要坐月子,神佑如何安置呢?功課是不須擔心的,可是起居……”

  楚氏道:“有我呢。”

  柴氏道:“那我便去吩咐他們做事了。”

  楚氏道:“家中瑣事,不須再問我,你只管自己斟酌著辦。”她如今已是太夫人了,有了正經主母的長媳,何必再自己勞心勞力?把住了大方向就行了。楚氏之志,實不在內帷裡與兒媳爭權。

  柴氏也乖乖地答應了,心中卻想,有事,我還是須與您稟報一聲的。她是素來服婆母的本事的,雖也有心氣,想將家務事做好,依舊覺得有時候依賴一下婆母的智慧,也沒什麼丟臉的。

  楚氏是開心的,添丁進口,從來都是喜事。尤其對於現在的顏家來說,一氣死了四口人,哪怕死得很合楚氏心意,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回事兒。這個時候,是需要有件喜事來提提神。這小六郎到的正是時候,楚氏也要藉此給全家鼓鼓勁兒。

  不多時,顏孝之、顏淵之皆來,都是聽了消息之後喜盈盈趕了回來的。顏孝之作為這一家之主,自然希望人丁興旺,顏淵之沒什麼存在感,但是對二哥頗有好感,也是開心。

  顏孝之對楚氏道:“二郎有後,吾心甚慰。”有了牽掛,顏肅之就會越來越正常,這對顏孝之來說是個好消息。

  楚氏道:“還須遣人往京中報喜。”

  顏孝之一口應承了下來,現在添的人,都是他的助力,他自然是開心的。有人,都會有一切。

  ————————————————————————————————

  比起楚氏母子,顏肅之這邊一家三口的喜悅就更單純一點了。父母喜於後繼有人,顏神佑喜於有了弟弟,大概要過好一陣子,都會想這小東西的附加值來。

  現在她們仨正那在圍觀新鮮出爐的小娃娃。姜氏的體質不錯,生完孩子居然還沒昏睡過去。撐著看了兒子,又等到了丈夫和女兒。

  顏神佑看了一眼六郎,又看了一眼爹娘,心說,這特麼是基因突變了吧?怎麼能長得這麼醜?皮膚紅紅皺皺的,顏神佑可以理解,水裡泡的嘛,皺一點很正常。可這眼睛都沒睜開,特麼跟誰拿刀在臉上拉了兩道線似的,線的兩側還有點鼓出來的樣子。他還沒眉毛!臥槽,你嘴巴怎麼是尖的?!

  阿方在給他裹尿布,這尼瑪腿還是羅圈的啊!!!

  還有啊,這哭聲……聲TM難聽啊!

  顏神佑風中凌亂了。

  那邊顏肅之和姜氏都欣喜地看著兒子,哪怕六郎在他姐眼裡醜得像個老鼠,在父母眼裡卻是個未來的滾滾。看了一陣兒子,雖然總覺看不夠,顏肅之還是分神又看了一下女兒。只見顏神佑呆呆愣愣地看著六郎,眼神裡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嫌棄?

  問題有點大啊!顏肅之有點頭疼。放緩了聲音問顏神佑:“神佑喜不喜歡六郎?”

  姜氏本來都累得要睡了,聽了這一句,又強打起精神來,對顏神佑笑道:“這是你弟弟呢,跟你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然後就聽他們閨女用顫抖的聲音問:“我……我這麼醜過?!”

  =囗=!你關注的重點錯了吧?

  不過,不是覺得弟弟礙眼就好。

  阿方給六郎包好了尿布,又裹上了襁褓,抱著輕拍兩下,又晃了幾晃,六郎哭聲就漸歇了下去。阿訪道:“該給六郎餵些清水了,過一時便要餵奶。”

  六郎的乳母正是阿方。

  阿方是過年之後回來的,抱著兒子、打包了丈夫,看樣子是準備跟過來長期抗戰了。當時家裡事忙,姜氏不過分派了他們一家的住處,顏神佑也放了阿琴的假,好讓她回家見父母而已。

  阿方又生了一個兒子,人也白胖了些,正好奶水充足,可以做六郎將來的跟班。阿圓也有兒子,年紀與顏神佑相仿,這個顏神佑就沒見過了,只聽說也帶了過來。

  姜氏很放心阿方,自己也累了,看女兒不是討厭這個弟弟,她也就放心了。又說了兩句話,便倦極而眠了。顏肅之輕手輕腳地拎著女兒出去了,還不忘讓人將房門關好,說是不要讓老婆受了風。

  出得門來,就看到楚氏留下來的人。父女兩個都認識她,乃是楚氏身邊得用的人,因姓方,便也叫阿方。她對兩人一禮,便說了楚氏的安排:“太夫人說,二娘不方便,二郎又有正事要做,小娘子但有甚事,只管說與太夫人。這兩日小娘子且不用上學,多與六郎相處才好。”

  父女二人站直了聽了,等這個阿方說完,才客客氣氣地將她給打發走了。

  顏肅之道:“你阿婆雖然有些……呃,不近人情,不過做事還是挺妥當的。你阿娘如今不得空,你也不要去吵鬧她,正可與多與你阿婆處處,看看她是怎麼理事的。”

  顏神佑應道:“我天天見阿婆呢。”

  顏肅之伸手刮了顏神佑的鼻子一下,又問她跟客女們處得如何。顏神佑笑道:“她們都聽我的。”

  顏肅之道:“要是不聽你的,就該都攆出去了。唔,她們可還合用?”

  “嗯?”

  顏肅之道:“光聽話是不夠的,豬還聽話呢,能指望得上麼?這世間的人,總是不同的,有的聰明有的蠢,有的好用,有的只會壞事。她們裡可有跟不上趟兒的?”

  顏神佑道:“何二女罷,看著笨重些兒,”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過人挺單純的。”

  “可你喜歡她?”

  顏神佑微微一笑:“看著有趣兒。”

  顏肅之板著臉道:“看著有趣兒,就要與旁人不一般看待了,是也不是?”

  顏神佑有些不解,這是當然的啦,怎麼自己喜歡一點的人,自然要對她好一點,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顏肅之道:“出力用心的反不如逗你開心的,嗯?又或者能力有高低,卻反而一般對待?近乎昏聵矣!”

  顏神佑一驚,神色莫名就有些尷尬。顏肅之道:“走罷,咱們去看看你那些個'兵'!”

  到了地方,顏肅之隨口就說,今天添了六郎,十分開心,放大家的假,晚上還有加菜之類。又推顏神佑去與她們說話,顏神佑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好哼哼哈哈地說:“今天有了喜事,大家都開心一點,到明日還有紅蛋吃。”說完還是有些不自覺看了何二女一眼。

  圍觀的人表示理解,這位小娘子似乎一點也不嫌棄何二女能吃,還會時常照顧她,連習武不甚達標,也都縱容著了。

  顏肅之看在眼裡,卻說:“今天開心,要考較大家一下,誰做得好,另有獎勵。”考的也不過是射箭、投壺、打拳一類。不多時,成績出來,何二女排在最後,六妞與另一個叫阿陳的領先,陶九妹緊隨其後。

  顏肅之笑著發了獎。

  待回到自家門內,顏肅之突然問顏神佑:“那個叫六妞的,你是不是不甚喜歡?”

  顏神佑不好意思地道:“她有些沉悶壓抑,我覺得她生硬。”說不太出來的感覺,就是那種有點生硬死板的樣子。

  顏肅之拍拍她的腦袋:“讓你開心了,你就對她好,讓你不開心了,你就疏遠他,嗯?也對,人之本性呢。看到你,我才知道,這世上明君難做哦!突然就覺得你唐伯父他舅舅,也不算太糊塗了。”

  顏神佑低下了頭,難過得眼睛都紅了。

  顏肅之便不再多言,由著她自己去想。在這件事情上,他跟楚氏的想法倒是有些一致,日子,還長著呢,大家有的是時間。如果顏神佑萬事不用旁人操心,什麼都比大人想得還要周到,顏肅之才要更加擔心了呢。

  事實也是如此,哪怕是個成熟的靈魂,顏神佑之前也只是個草根,沒有什麼上位者的自覺和常識。有的不過是些紙上談兵與穿越後的後天培養,禦下之道,她還有得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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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顏神佑也會作弊,她娘坐月子,她不好打攪,她又有點羞於見顏肅之。轉眼她便將主意打到了楚氏這邊——這是個適合請教的好人選。她是知道自己做得有些不妥,又有些沒把握,想聽聽楚氏的意見,再決定如何收場。

  楚氏對孫女兒也是盡心的,尤其顏神佑本身素質不錯,教好了十分划算。再有顏靜姝來做對比,顏神佑簡直就是個可愛的小天使。顏神佑在心裡感謝顏靜姝的無私奉獻的同時,也深深地懷疑起這位堂妹的智商來。

  明明已經無依無靠,生死由人了,她怎麼還能這麼跩?!楚氏對她倆妹妹和顏悅色,引得兩個妹妹對楚氏親近,她要哼。顏神佑因為書背得好被表揚,她還是哼。顏希真練習書法認真,交了作業被楚氏圈了好多紅圈圈,依舊哼。

  弄得……她兩個妹妹倒像是顏希真和顏神佑的妹子、楚氏親生的孫女兒,看到她就縮到一邊去了==

  楚氏聽了顏神佑的小困惑,笑道:“難怪你不知了,你才多大呢?又經過多少事?你阿爹倒是對了一回,凡事,不當以好惡為準。來罷,正好閒著,帶你們看個景兒。去,將你養的那些客女者帶了來,咱們去東倉。”

  東倉是顏氏塢堡東面一系列大倉庫的統稱,顏神佑等人之前從來沒來過!倉房十分高大,底下離地三尺,卻是只有支柱,再往上才是倉房,顏神佑暗忖,這大約是為了防潮之類的。

  東倉裡裝的大多是陳米,楚氏命人開了其中一座,又命取了許多布袋子來。待何二女等人來了,楚氏便命人宣布:“今日太夫人心情好,想起你們有趣來了,要賞你們。看這倉中米沒有?每人一條布袋子,裝米,能搬多少,便都賞與你們了。”

  小姑娘們一齊看向顏神佑,見顏神佑點頭了,才上前謝了楚氏,一人抓著一隻布袋子,衝進去裝米。這倒令楚氏對顏神佑有些刮目相看了。倉房外面,放著二十個大大的底寬上窄的大斗,說是鬥,只是反過來的斗狀器而已。一人一個,各標上了記號。

  只見小姑娘們蜂湧而入,裝米,往外扛。往袋子裡扒米扒得太急,晶瑩的米粒灑了一路。裝得太多被米袋子墜倒在地有之。跑得太急跌跤了的有之。兩人撞到一起的有之。

  何二女是神力,裝滿了一隻大斗,還要將剩餘的那個也裝了來。最後脫力趴在了大斗沿儿上,連舌頭都吐出來了。反觀六妞,頭一袋子裝得多些,試一試,後來便不急不徐,一次只裝半袋,只跑得勤些。也不多貪那空出來的一隻鬥,只管裝自己的那一隻。

  顏靜姝看得前仰後合,她兩個妹妹看得目瞪口呆。顏希真皺著眉頭,似乎覺得這個樣子爭搶很不雅觀,有點嫌棄。

  顏神佑不開心了,道:“不過是想給家裡弄點吃的罷了。”

  楚氏淡淡地道:“哪個不是為了使父母妻兒過得好些呢?”

  顏神佑一時無言以對,主要是不大明白楚氏的意思。她是問楚氏她對這些客女的態度,以後要如何對待之類的,並以此為建議調整自己的做法的。現在這個,楚氏是要告訴她“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楚氏將這五人的樣子都看在了眼裡,有些嘆氣,顏靜姝不去說她,兩個小的還太小。單說顏希真這樣,只能算及格,不能算出挑。顏神佑倒是護短,但是與顏希真一樣,也不太明白呢。

  楚氏一指何二女,問道:“你想是看她有些不同的?喜歡她?逗個樂子罷了。你也看見了,這樣的小人,利令智昏,貪心不足,你與她好處太多,只好將她累死了。”

  顏神佑聽到“小人”、“利令智昏”等字眼,心中鬱鬱。待聽到最後一句,卻是聽進去了。細細一想,似乎真是這個道理。何二女歇了一下,袖子裡掏出了個果子,偷偷地啃了起來。

  楚氏又指六妞道:“這個好,有節制、知進退,”微微瞥了顏神佑一眼,“你不喜歡她?你糊塗了!”

  顏神佑小聲道:“那……人總有個好惡呢。”

  楚氏道:“你只要言必信、行必果,賞罰分明,就不易招致背叛,至於其他……對她好不好,與你喜不喜歡她,有關係嗎?等遇到不得不讓他開心的人,再說罷。”

  顏神佑總覺得這樣缺了點人情味兒,追問道:“這樣就行了嗎?對自己喜歡的呢?”

  楚氏道:“人誰無個好惡呢?只消不以好惡而壞事,那不結了?宮中常養侏儒、伶人以為戲,常逗得貴人開心,賞賜頗多,養便養了、賞便賞了。我不曾聽聞有禮遇侏儒使與大臣同的明君,也沒見過不敬能人而能成就事業的君主。”

  關鍵是,對一個人,你的定位是什麼?什麼樣的定位,就有什麼樣的處置方法。有能之士,對他再差,也不能比那些你喜歡的無能之輩待遇高。

  “那……仁義呢。”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再者,”楚氏輕蔑地一笑,“朝中諸公,便不爭了麼?都是求名利的,求名與求利,又有什麼區別?君子也有,可又有幾人是真君子?你分得清?反正我活這麼大歲數了,是分不清的。”

  顏神佑問道:“可不問青紅皂白便用人,可以嗎?”

  楚氏冷笑道:“我從不用蠢人。”

  顏神佑道:“聰明人不易親近。”

  “只要比他聰明,就可以了。你還怕制不住人麼?”

  “嗯。”

  “常懷畏懼之心,是應該的。可要是畏首畏尾,就只好等死了。將胡思亂想的功夫放到正事上,就沒有做不成的事情?何謂禦下之道?先是分出上下尊卑!為主者,總禦大局,使能者上、庸者下,則近乎聖明矣。”

  顏神佑道:“這樣,不會太累麼?”

  楚氏低下頭,詫異地道:“這世上何人不累?只要心裡明白,又何累之有?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婦不織,或受之寒。匹夫匹婦,一時懶惰,不過受些飢寒教訓。還有一句話,你也要記牢——”楚氏一字一頓地道,“一、將、無、能,累、死、千、軍!”

  顏神佑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巴,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心口噗噗亂跳。

  楚氏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叫她們都散了罷。我既許了她們,只要是她們搬出來的米,都可送往她們家中。若能叫你們明白了道理,這些米,也算不得什麼。”實際上,這些小女孩能扛多少糧食呢?真的是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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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東倉歸來,楚氏在顏靜姝又“哼”了一聲之後,對侍女道:“靜姝是不是鼻喉有甚不適?怎麼一樣哼來哼去了?帶她下去,喚個郎中來看看,開劑藥吃下去。”

  顏靜姝傻眼了,片刻之後要反抗,被兩個身強體壯的侍婢一邊一條胳膊,架走了。楚氏頭疼地對兩個小孫女兒道:“你們年紀還小,這來回折騰,也該累啦,也去外面玩耍歇息罷。”兩個小女孩還是挺擔心姐姐的,雖然覺得姐姐有些不妥,到底怕她真的生病,也跟出去了。

  楚氏卻問顏神佑:“你待如何處置這些客女?”

  顏神佑想了一想:“我想教她們識字。”

  “嗯?”

  “學得好的,自然有學得好的安排。學得不好的,自然有不好的去處。”

  楚氏道:“也好。你們也去歇息罷。”

  兩姐妹告退。

  顏神佑一路走回去,已經拿定了主意。要來個“優勝劣汰”,六妞若能做得好,她也當予以足夠的重視。

  聽說何二女的爹何大比較有用,暫時是不必放回家了。何二女要是肯學習上進呢,那正好,要是得過且過就只知道吃呢,也不是養不起閒人,也不是沒有粗糙差使讓她做。到時候,就真的要看她爹何大能走到哪一步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合格的女主是需要不斷被回爐的,好在她比較能夠聽得進別人的勸告教導。

  她最大的問題不是想要自由平等,或者提出什麼同吃同住之類的,那是當時受衝擊太大,引起的反抗情緒。知道大家身份不一樣是一回事,切身體會到賤籍生存的不易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大的問題是她爹發現的:親,你有當昏君的潛質哦~你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哦~

  所以被女王親自抽了~

  下面會好很多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3:55

第59章 親媽的安排

  顏神佑想得算是比較成熟的了,回來便跟顏肅之說,要讓客女們也學習一下文化知識,不要求成學霸,至少得識幾個字不是?

  對此,顏肅之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也算是習氣問題了,富貴人家不但是詩禮傳家,如果條件允許,家中奴婢也要學習一點文化知道的呢。如果誰家的婢女成了學霸,那也是一件雅事。只是顏家自家子女如今的教育都剛剛起步,自然是顧不上奴婢客女了。

  不過既然顏神佑樂意,又只是讓客女們略識幾個字。這個小小的要求,顏肅之還是願意答應的。

  就這樣兜兜轉轉,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最後,客女們還是要上文化課。只是不過顏神佑自己的老師,都是費了好大勁兒才請來的,客女們的老師,水平自然更次。她們的文化課,乃是姜氏身邊一個粗通文墨的婦人教的。

  要用到姜氏的人,總要與她說一聲的。姜氏聽了,並沒有反對,將顏神佑上下一打量:“也是,好歹也算是跟著你的人了,雖不如阿竹阿琴她們,也不能一字不識。”

  姜氏說完這些之後,顏神佑覺得氣氛有點怪,似乎是阿梅小小出了一口氣?等她回頭看時,又看不出什麼端倪來。顏神佑微一聳肩,心說,奇怪。

  姜氏笑道:“你來,看看六郎。”

  顏神佑對“弟弟”兩個字,聽到了、看到了,就會生出一絲親近之感,也許這就是血緣天性。可一想到六郎剛生下來的醜樣子,她又忍不住皺了臉——怎麼會長得這麼難看呢?爹娘都是美人啊!外公沒見著,可外婆也是五官端正,祖父腦殘歸腦殘,顏還是很能看的,祖母也是個正常人。兩邊基因都沒有問題,他長成這個樣子,真的不是來自大宇宙的惡意嗎?

  不是嫌棄六郎啦,只是覺得十分不爽!#我的弟弟怎麼可以長這麼醜?一定是老天的錯#

  看在姜氏的面子上,顏神佑打起精神來,湊近了襁褓去看六郎。一看之下,不由“咦”了一聲。

  姜氏道:“怎麼了?”說著身子都傾過來了。

  顏神佑驚訝道:“怎麼會?居然變好看一點了。”眼睛依舊是條縫兒,但是上下眼皮似乎沒那麼腫了,皮膚也沒那麼皺了呢。

  姜氏笑得前仰後合:“以貌取人!你要是個小郎君,該叫你阿爹好好修理修理你。”

  顏神佑發現弟弟可能會越長越好看之後,去了一塊心病,心情大好,伸出手指戳戳六郎的臉蛋,笑道:“我阿爹才不會揍我叻。”顏肅之中二期不理人,病好了之後就是典型的妻奴孝女,哪怕教育,也以說服居多,輔以溺愛,還真沒揍過閨女。

  姜氏嘲笑道:“你再得意,看你爹不揍你,我揍你!”

  說話間,六郎忽地皺起了臉來,又哼唧了幾聲。顏神佑摀住了嘴巴,以為是把他吵醒了。姜氏卻說:“時候差不多了,他該醒來吃奶了。你也去洗洗臉,想吃什麼叫阿圓吩咐廚房做去。”

  顏神佑道:“今天有什麼?”又想起來,“阿娘一忙,家務交與誰?旁人都有事呢。”

  姜氏道:“你阿婆會過問一二,平素有阿圓呢,咱們這裡也是一向有規矩的,亂不了。”

  顏神佑暗暗記下了。她爹如今得看著春耕等事宜,又有播種之後的田間管理一類,這兩天因為姜氏生產,他沒出去,卻不好一直呆在老婆房裡,反是跑到書房裡,不知道埋頭研究些什麼。她娘現在又要關一個月禁閉。這二房真沒什麼專職理事的人。雖然阿圓辦事也忠誠可靠,楚氏也會照看。終究不如姜氏總攬的時候了,便打定主意,旁的不好說,飲食之類,她倒是可以多問問的。

  點點頭,顏神佑起身道:“阿娘,那我去更衣了。”甭管上廁所還是辦私事兒,更衣都是個通用語。

  出來回到了自己院子裡,阿梅回來就對阿竹道:“水備好了麼?”

  阿竹點點頭,阿梅又問顏神佑晚飯要吃什麼,她記下來好去廚房吩咐先做上了。顏神佑道:“不想吃太油膩的,晚上想吃粥。唔,阿爹喜歡吃雞,給阿爹燉隻雞。阿娘……”

  阿梅笑道:“娘子的菜單,已專門擬好了。娘子如今,與旁的時候不一樣呢。小娘子且洗臉,更衣,歇一歇,吃口茶,等郎君回來了就開飯。”

  顏神佑點點頭,默默洗臉去。洗著洗著,忽然發現事情不對:大家都是女的啊!貼身侍候和離得八丈遠、只用她們當粗糙的打手之間,是天壤之別,前者是天,後者是地啊!這事兒跟男的不一樣,男的吧,貼身侍候的,反而沒什麼大用,放出去馳騁拼殺的,才是看得起你。

  怪不得姜氏和顏肅之他們之前都隨著她折騰,因為……她這種做法,在他們眼裡,她不算對客女們十分重視嘛!該重視的,是身邊這五個“心腹”。而阿竹等人也沒什麼不滿,因為她們的地位也沒有被動搖呢。

  剛才的違和感呢,來自於阿梅的態度,也許阿梅自己不覺得,但是在細微之處,還是表現出了對有可能嗆行的競爭對手的緊張呢。

  顏神佑覺得,自己真是責任重大!

  晚上就爺兒倆一塊兒吃飯,顏肅之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飯是好的,湯是熱的。他現在飲食習慣很好,基本上滴酒不沾。他吃雞原是洩憤遷怒,但是姜氏陪嫁來的廚子做雞的手藝忒好,他又吃上癮了,看到有雞,十分開心。

  再看女兒,似乎正常了很多,這讓顏肅之十分欣慰,覺得有楚氏這樣一個媽,還是好處多多的。

  ————————————————————————————————

  第二日上,姜氏那裡名喚阿青的一個婦人就正式上崗,成了客女們的文化課老師。

  於是,作息就變成了這樣——

  早起,顏神佑起來了,客女必須已經準備好了,大家一起晨練,然後各自去上文化課。

  午飯後,略歇息一會兒,顏神佑要去楚氏那裡學習一些家務管理與女工方面課程,兼匯報上午學習情況、與堂姐妹們聯絡感情。

  晚飯前,回來再召喚客女們一起訓練。

  晚飯後,各自寫功課。

  由於客女們的基礎不太好,下午的時間也有不少被拿來做文化學習了。可惜效果並不是十分理想,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學得好。阿青管得也不很嚴,一來自己水平有限,二來主人家也沒要把客女培養成才女。

  對於剛入門的人來說,學習反而是開始比較難。客女裡很有幾個十分不習慣的,說來也怪,並不是所有的失學兒童都是“沒有機會學習,一有機會就特別用功”的。十九個人裡,倒有那麼四、五個是看著書本就頭疼的,這裡面就包括了何二女。這讓顏神佑十分不理解,在她看來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上進的機會,不管在哪裡,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眼前的路總是更廣的。

  只不過才學了幾天,只是粗粗看出個苗頭而已。將來的日子還很長,誰知道有沒有忽然開了竅的人呢?顏神佑決定,靜觀其變。

  她一直覺得,楚氏做事一向靠譜,對她的教導也都很有用。但是,最有用的一句話,無過於“一將無能,累死千軍”了。她要看的是全局,要負擔的是整體。判斷事物的依據是客觀,而不是自己的心情。哪怕心裡會著急,還是得忍著。這麼想,顏神佑的情緒就平衡了許多。

  她如今調整的重點,並不止是客女這裡,更重要的,是侍女。自客女學認字開始,當天,她就招呼了侍女們也捆起了袖子拿起了木劍。

  阿圓首先提出了疑問:“小娘子,你這是要做什麼哩?”

  顏神佑笑道:“六妞她們還小,縱練成了身手,也未必能時時跟著我呢。真個有事,還要我自己與人對陣不成?”

  阿圓一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點頭道:“也好。”又囑咐阿琴等人要用心,好好鍛煉身體,保衛祖國。

  這個不用她說,阿琴已經捏起拳頭了。她還記得在京中時被兩個小貨推倒在地,最後還是小娘子出手把人揍了的往事,果斷決定要認真練習,下次再遇到了,自己要衝鋒在前!把這倆貨揍翻,好一雪前恥!

  年長如阿竹等人,心裡原就對顏神佑更親近,也覺得以顏家的情況,出去被鄙視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有時候需要暴力,那必須不能讓小娘子再動手了。又有阿梅神神秘秘說了小娘子有意栽培客女,侍女們心裡都攢著勁兒呢。

  如今聽說客女“未必能時時跟著”,顯是要她們時時跟著,忽地生出一股自豪感來。都表示要認真鍛煉身體,不給小娘子展示戰鬥力的機會。

  如是二十餘日,客女們的文化課還不知道學得如何,倒是侍女們的體育成績飛速提高了起來。連走路,感覺那氣場都不一樣了。

  對於客女,顏神佑是每日都見,巴甫洛夫反應的訓練絕不手軟。關於這一點,從上到下都是支持的,連楚氏,也知道了她的這個訓練方法。聽了之後,楚氏不禁愕然,深覺在這個孫女兒身上多花一些精力是值得的,又有些惋惜:若是個孫子,再好好調教,成就不可限量也未可知啊!

  有這種想法的,非止楚氏一個。

  齊憑覺得自己是揀到寶了,他的兩個學生,雖然性別比較不如人意,但是素質還是很好的。顏希真中規中矩,而且如果不與顏神佑這個小變態比較的話,其水平也是相當不錯的,絕對值能完虐大多數同齡小朋友。

  顏神佑這貨呢,還自帶進化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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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顏神佑正在楚身那裡學做針線。剪裁之類的,如今只學做簡單的小件兒,繡工都沒開始認真練。她正跟顏希真嘰嘰咕咕地討論,顏神佑是在客女那裡看了她們扔小石子玩,猛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玩過的遊戲。

  穿越前的小時候。

  那時候小女孩,也有不太小的女孩裡,流行一種拋小香包的遊戲。統共五個小香包,一個做頭,向上拋,在落下來的期間,要單手把桌上的其他香包拾起,再接住拋起來的那一個。開始是一次拾一個小香包,第二輪就是一次拾兩個小香包……以次類推。此外又有衍生的許多玩法,十分適合小女孩來玩。

  顏希真聽了,也很有興趣。顏神佑則認為,這樣有助於鍛煉頸椎==

  說做就做,小香包的做法十分簡單,裁五個圓形的布片兒,抓一把米。跟包包子捏褶兒似的,把米縫進布裡就OK了。

  顏神佑根據其經驗建議:“少放些米,不然硬梆梆的,不要捏。”

  顏希真果然又捏下了一點米下來。

  兩個人搭手,很快就做好了五個小香包。一人做了兩個,速度也差不離,到最後一個的時候,顏希真主動拿去做了。顏神佑四下看看,覺得雖然這是一種一起玩一副才有趣的遊戲,但是多做一副也無妨,於是又動手裁了幾個布片,動手縫了起來。

  顏希真看了她一眼,也沒多問,做好了手上的,又來給顏神佑幫忙。兩人合作,又做出一副來。

  楚氏因問:“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顏希真笑道:“是二妹妹想出來的點子呢,阿婆讓她來,咱們也一起看看。”

  顏神佑趕鴨子上架,雖然以前常玩,可這一輩子,還是頭一回弄這個呢。勉勉強強示範了一回,其間還失敗了一次——手太小,一次捏四個不太好捏,拋起的香包落桌上了,這四個還沒抓起來。

  楚氏招手,顏神佑乖乖上前。楚氏道:“拿來我看。”

  顏神佑將香包捧了,恭敬地遞到好眼前。楚氏一個一個捏起,將香包細細看了一回,見大小幾乎一樣,且縫得很仔細,米也沒有漏出來。才笑道:“這個很有意思。閒來無事倒可玩玩,不要耽誤了功課才好。”

  姐妹們都應聲稱是。

  顏神佑和顏希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收拾家甚,抬頭看到顏靜姝姐妹仨都往這裡看。畢竟是小女孩,新奇玩玩具對她們的吸引力自不待言。顏神佑想了想,悄悄拉了一下顏希真的袖子,跟她咬耳朵:“給她們一副玩一玩?”

  顏希真道:“嗯,那我這個給她們吧,你那個好容易做出來的,自己玩。”

  顏神佑道:“沒事兒,你留著吧,也不是什麼難做的物件兒呢。我把我這個給她們了。你那個,咱們明天還一處玩呢。”說著,還按了顏希真的手。

  顏希真見她態度堅決,便也不再堅持,只想:也確實不是什麼難做的東西,大不了我回去再做一副送她就是了。

  顏神佑揣著一把小香包,跑到顏靜姝姐妹那裡,問道:“你們喜歡玩這個嗎?”

  顏靜姝將臉一扭,顏靜媛有些不好意思,還是靦腆地點了點頭。顏神佑就把小香包放她身前的矮几上了:“那你們一起玩,這個要一起玩才有意思呢。”

  顏靜嫻雖然年幼,卻忽然問道:“那二姐姐玩什麼呢?”

  顏神佑豪氣地一揮手:“你別管這個啦,我再做就行了。你還小呢,不要操心太多,只管開開心心的玩就是了。”

  楚氏聽了,不禁莞爾。

  恰在此時,門外來報:“夫人命上覆太夫人,京中二郎岳家來人,在離此五十裡外,選遣人來投帖。明日一早,姜少卿便至。”

  顏神佑一聽即明,這來的是她三舅姜伍。姜伍如今做到了鴻臚少卿的位置,這回來大概是為了六郎的滿月。一個少卿丟下工作,跑這麼遠一趟來給外甥過滿月,姜家的態度不可謂不鮮明了。

  楚氏果然說:“管待來人住下,去說與二娘,叫二郎這幾日都不要往外頭去了。”又讓顏神佑也回去,準備明天見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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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回來,日常是先看六郎。六郎還沒滿月,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間或尿床、哭。但是卻早已睜開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黑眼珠特別黑,居然不是帶點棕的顏色。眼睛的形狀也能看出一點來了,是遺傳了母親的鳳眼。皮膚也不紅不皺了,白嫩了許多,很有一種小老鼠變滾滾的意思了。

  顏神佑知道,這會兒這小東西還什麼都看不清呢。不過這不妨礙她逗他,戳戳小肥臉,捏捏小胖手。小東西大多數時候被她撓得咯咯笑,也有時候被她騷擾得皺眉想哭。

  今天是情緒不太好,有點想哭,姜氏就說顏神佑:“弄哭了他,你哄他。”

  顏神佑吐吐舌頭:“反正他現在還不記事兒。”

  姜氏哭笑不得:“你又淘氣,明天你舅舅來了,你還敢這樣?”

  娘舅不是白叫的,見舅如見娘,有時候舅舅的權威比親媽還要強些,所以姜氏用了一個“敢”字。

  顏神佑笑道:“見了舅舅,我就不淘氣了。”

  姜氏無奈地笑了,卻也心情好,伸手摸了摸六郎的光腦門兒,道:“神佑,明年春天我送你去見外婆,可好?”

  顏神佑一怔:“哈?”

  姜氏道:“明年你大表兄成婚,我與你阿爹尚在孝中,六郎又小,只好你去啦。”

  顏神佑覺得有些奇怪。這年頭吧,因為交通不方便,所以如果有住得遠的親戚,哪怕血緣很近、關係很好,如果住得遠了,但遇到什麼事情的時候——特指喜事、年節一類——通常都是送些禮物,並不會親至的。有時候過年還不在一塊兒呢。除非特別重要的事情,比如父母去世,在外地的子女必須趕回這樣。連父母大壽,如果兒子在外地做官,那也未必能趕得回來。

  如今表哥結婚,巴巴打發個未成年幾百裡長途奔襲回去?這畫風不對啊親!

  所以顏神佑特別堅定地逃避了問題,反問道:“阿娘還有打算吧?”

  姜氏:……剛生了一個正常的小孩,忘了小孩他姐不正常了。姜氏把慈愛又憂傷的表情收起,換上嚴肅認真臉:“我和你爹須守孝,你外婆想見你們啦!”

  “哈?”

  姜氏道:“能有什麼事兒?外婆年紀大了,想小輩兒了,送你去給看一看。真有什麼事兒,一準兒不會單將你一個送走!你才多大?也不用你扛多大的事兒!到時候你只消依禮而行即可!六郎滿月後,我有的是功夫教你,先將京中諸家人物給我背熟了!”

  對閨女這種給臉不要,非要討個真相的做法,姜氏給予了無情的打擊!

  顏神佑一想,也是,真有事兒,得先保住了六郎,其次才是她,又或者是顏肅之。至少對於二房來說,是這樣的。對於整個顏家,頭一個要緊的是顏孝之才對。看來……“外婆是不是身體有恙?”

  “胡說八道!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不許說出來,聽到沒有?你外婆好得很!”姜氏又頭痛了起來,原本坐月子關了一個月,十分想出關。現在一想到出關要面對這個小變態,她又覺得坐月子了也不是那麼難受的事情了。

  這麼激烈的態度啊……顏神佑用一種“我懂了”的表情點頭。姜氏手癢得想抽她!

  顏神佑沒挨揍,倒是第二天一早,往楚氏處請安的時候,聽顏希真說:“聽說了麼?三妹妹將四妹妹弄哭了,昨天我娘被驚動了,我才知道的。三妹妹也是……”

  顏神佑忙問:“怎麼?”

  顏希真道:“你不是把香包給了四妹妹麼?”她理解顏神佑不搭理顏靜姝的原因,“回去四妹妹和五妹妹玩,三妹妹嫌吵,將四妹妹和五妹妹好一通痛罵。四妹妹哭得慘,她乳母不敢隱瞞,報了上來。”香包也被顏靜姝抓起來扔了,這個顏希真沒說。

  顏神佑道:“再給四妹妹一副就是了。咦?三妹妹呢?”

  “阿婆說她不恤手足,讓她閉門思過了。”

  顏神佑:“……”

  “對了,這個給你。”顏希真取出一個布口袋,交給顏神佑。顏神佑疑惑地看著她。顏希真道:“我昨天做了這個。”

  顏神佑暗叫一聲慚愧,她昨天回去先是弄哭她弟,又被她娘教訓,接著去舞槍弄棒。最後又想明年出行,她得準備什麼,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連忙接了過來,笑道:“謝謝阿姊。”一面在心裡唾棄自己好沒節操,跟個蘿莉叫姐姐叫得這樣順口。

  見了楚氏,楚氏卻又一通訓誡,告訴所有的孫女兒:“須團結友愛,守望相助!”表揚了昨天顏神佑把香包給了堂妹,批評了顏靜姝對妹妹不友好。

  顏神佑道:“阿姊今天又補給我一副呢。”

  楚氏笑道:“這才對的。你們是做姐姐的,要對妹妹們寬容些,照顧些。”

  顏希真與顏神佑連忙答應了下來。

  楚氏道:“都回罷,今日有客到。”

  來的就是姜伍。

  ————————————————————————————————

  三舅來了,趕上了滿月,但是滿月的禮物只帶了一部分,還有好幾車還在路上==

  此外又有給大家的禮物,也是只帶了禮單之類,大件兒的還在後面。車行得不如馬快,三舅為了趕時間,一路上騎馬騎得有虐待動物的嫌疑了都。

  到了先被顏肅之接了,進門又見顏孝之,再拜見楚氏,進獻了禮物。最後一站才是看妹妹。

  姜氏月子裡養得白胖了些,姜伍很是欣慰。又看外甥,白白胖胖的。都說外甥像舅,小傢伙跟姜家人只託了個影子,四五分像罷了。可看在姜伍眼裡,那就是非常像!喜得都合不攏嘴,還小心翼翼地抱了一抱。

  姜氏正好出月子,好好沐浴一番,雖在孝中,也顯得十分精神。

  姜伍已經在感謝顏肅之對他妹子很好了,顏肅之摸摸鼻子:“應該的,應該的。”

  顏神佑見過三舅,被誇了兩句:“長得越發好了。”問了些學習生活上的事情,又問老師質量如何。得知是齊憑,便也放心,這傢伙聽說有點故事,水平倒是還可以的。

  說一回話,楚氏與顏孝之等人都過來二房這裡,給六郎慶滿月。除了顏靜姝還在禁閉,其他人可都來了。又開宴,只是無歌舞。

  姜伍直住到裝禮物的車都到了,送完了禮,才再趕回去——倒是多休息了幾天。

  期間,姜氏更與他商議,想來年叫女兒返京,且說了自己的原因:“是想給阿娘看一看,也好解解悶兒。順便多過幾個月,等過了阿娘的壽宴再回來。”

  姜伍道:“家中一切都好,只是阿娘總是想你,想外甥、想外甥女兒。雖有大郎娶婦,十分安慰。卻也是一個替不了另一個,這些年,我們最掛心的就是你了。只是……神佑畢竟年紀小。來回奔波,能行麼?還有……妹婿答應嗎?”

  姜氏道:“郎君並不反對此事。到時候我叫阿元跟著,郎君那裡再選派心腹,說不得,也要哥哥們派人來接她一下兒了。”

  姜伍道:“也罷,到時候叫家裡來個人接她。我還有一事要說與你,大侄女兒、二侄兒的事,也有眉目了,恐怕也是這一二年要定下來。神佑一次過去,也不算只為一事,倒也值得。”

  姜氏道:“是哪些人家?”

  “大侄女兒說與米家為婦,已有八分準了。二侄兒欲聘你三嫂的娘家侄女,也是差不多了。”

  姜氏笑道:“都很合適。”

  姜伍道:“你阿姊家外甥,想與楚家結親,你看可好?”

  姜氏道:“楚氏名門,規矩森嚴,很好。只要阿歆尊重妻子,當夫妻和睦,家業興旺。”

  姜伍道:“家裡也是這般說。”

  兩人又聊了些家常,姜伍假期有限,不得不趕回京中。

  顏神佑也被確定,明天春天,六郎周歲她是不能看弟弟抓周了,她得肩負起代表家庭的使命,獨自返京去。

  ***

  作者有話要說:

  新副本即將開啟,敬請期待~

  集中解釋一下。

  一、女主的名字,古人起名,越往前,越不像後來那種同輩人必須有共同的規律。比如王導家,王導有子六人:王悅、王恬、王洽、王協、王劭、王薈。這還是一個爹的,相互之間就沒啥共同之處~當然也有有規律的存在,比如司馬道生、司馬道子和司馬道福==

  二、女主的成長,有同學說有違和的地方,比如平等之類略矯情之類,又或者是對於三房的堂妹的關心與揣測什麼的。這其實是我們現代人與古人很多觀點不一致的地方,或者說,是我們現在代猜測的古人思想,與真正的古人思想是不一樣的。穿來時間雖然不短,但是因為身體年齡的關係,接觸的事物還是不多,女主還是不自覺地會拿“印像中的古代人”來當標準,去猜測真土著的想法,這樣就會出很大的問題。

  比如女主對BOOS,就有誤會。對BOSS來說,顏平之是她兒子,而不是現代普遍意義上的情敵的兒子,如果BOSS生不出兒子來,顏平之就是她的依靠。三姐妹也是她的孫女。她對顏平之,最初的想法就是:這是我兒子,我對他是有責任的,所以要養,至少不能養歪了。但是事不如人願,這貨被顏啟養歪了,跟她作對了,這才是顏平之要被消滅的原因。對三姐妹,同理。但是在女主的意識裡,認為顏平之從出生開始就是對立的、有利益衝突的、是來分薄顏肅之兄弟的資源的,所以她就會認為,BOSS最後會對三姐妹,尤其是已經有點歪的這個下殺手。但是BOSS這裡,還是會試著糾正一下的。

  女主與這個環境的代溝,挺深……

  三、女主對客女的態度,除了代溝,還有地位。她之前不是上位者,類似的上位者的訓練還沒正式開始,現在就是在不斷被長輩抽打的過程中學會調整。她跟顏希真還不一樣,顏希真是一張白紙,怎麼教就怎麼學,尤其是思想方面。女主是個成年人穿越,她會帶著前世的很多痕跡。思想的碰撞,有時候會顯示得她十分幼稚,有時候又會顯得土著很奇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4:17

第60章 玩具製造商

  顏神佑對於要獨自返京這件事情,並沒有什麼抵觸的意思。相反,她還很開心地準備了起來。雖然時間尚早,不過到時候要帶什麼行李、帶什麼人手之類,她已經在打腹稿了。又想起來六郎正好是三月裡生的,明年周歲的時候她應該在京中了。等她回來,這小東西應該都會說話了,內心不由十分惆悵。

  想了一想,便讓阿琴找出紙筆來。

  當時已經是晚上了,別看顏神佑白天學習認真得跟什麼似的,晚上卻是很少用功去寫字繡花之類的。一想到這年頭還沒有眼鏡,近視了就只好瞎著,她就十分注意保護眼睛。

  阿琴聽了她的吩咐,便覺奇怪,多問了一句:“小娘子要寫字兒?”

  顏神佑隨口應道:“畫畫。”

  “哈?”跟顏神佑在一起久了,阿琴難免沾染上了她的一些無意識的口頭禪。

  顏神佑道:“嗯,我想給六郎做些東西呢,趕緊的,拿來。”

  阿琴一聽,就更加有點磨蹭了,誰知道小娘子突發奇想,想要做什麼呢?

  顏神佑這回是真沒搗亂,她想做許多兒童玩具,給六郎。小傢伙現在長開了一點,不那麼醜了,顏神佑開始操心起這小東西的智商來了。顏神佑本尊的智商她是無從體會了,但是沾了穿越的光,表現得像個聰明的傢伙——雖然經常掉鍊子。所以她弟六郎,也不能表現得蠢嘛。

  據說科學研究顯示,小孩子啟智早一點,對智商有幫助——當然,也不能太填鴨。

  所以顏神佑就想,做些什麼積木啊、拼圖啊什麼的,給六郎做一些基礎的開發之類的。等她從京城回來,六郎都該有一歲半還多了。蔣氏生日在九月,做完生日是,顏神佑回來,好過年了。得會說話了呢。如果以顏神佑的經驗來看,也該初步認識一點圖形的。比如爸爸媽媽什麼的。

  其時兒童玩具不是沒有,也有一些,顏神佑小時候就見過,不過她那時候算比較成熟的了,就圖個新鮮,並沒有著迷。而且見多了聲光電效果的現代玩具,如今這些玩具,相當不夠看。

  顏神佑對著畫紙,好一通畫!什麼拼圖積木都是基礎的,還有小小的士兵、馬、車、等等的模型一類。連識字卡片的構想都寫出來了。紙張是珍貴的,也就是這樣的人家,才能在小時候就有紙筆。條件差一點的,就蘸點水寫字,或者拿盆沙子來划拉,長大了才能有紙筆,有些乾脆還是用竹木簡。再慘一點,全家文盲。

  顏神佑的毛筆劃水平……很平。也就保持在畫什麼能看出像什麼的及格線上,什麼畫風完全沒有。不過“設計圖”嘛,像就行了。

  瘋狂畫了一個時辰,又添了許多條註釋,顏神佑才滿意地放下筆,揉著腕子對阿琴道:“晾一晾,明天拿給阿娘看,要是合適,就先做著。嗯……咦?多做一些兒!”哈哈,老子真是天才!

  阿琴也識字,跟著顏神佑聽課的,雖然顏神佑學得快,她經常跟不上節奏,阿琴的專職也不是讀書,但是畢竟日日跟著聽,字也認得不少,書也記得幾篇。低頭一看,倒是看出來這是在做什麼了。畢竟是小孩子,阿琴看了也覺得喜歡:“這些挺有趣兒的。”

  顏神佑“嘿嘿”一笑:“那當然啦。”明天拿給爹娘一看,如果能批准通過了,就能找人做了呢。顏神佑滿意地滾去睡覺了,因為太興奮,還在床上多打了兩個滾兒,又樂了一陣兒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抱著畫稿去見爹娘了。姜氏出了月子,已經能起身下地了。看顏神佑身後的阿琴抱著好幾卷兒紙,就問道:“你又做什麼了?”

  顏神佑對阿琴使了個眼色,阿琴就抱著畫稿上來了:“是小娘子昨天晚上想出來的,想做給六郎呢。”

  顏肅之將帽子扣在頭上,正了一正,也走了過來:“哦?是什麼?拿來我也看一看。”

  打開了一看,顏肅之與姜氏都驚訝了。像顏神佑這樣大量瘋狂“設計”的,還真是不多見。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識字卡片”比較感興趣。前面說了,紙很珍貴,文盲很多。大多數的小朋友如果即使識字,也不會特意給他們造這種卡片。他們的啟蒙課本,多數是些淺顯易懂的詩句一類。

  但是,兩人卻同時覺得,這種卡片的“創意”很不錯。

  顏肅之摸著下巴道:“唔,紙不易存,不如用木,叫匠人雕出來,刷上漆……”姜氏道:“棱角一磨,就成啦,還能用得久。”

  又看積木和拼圖一類,覺得也挺不錯的。顏肅之道:“這倒可以,如今春耕已過,他們也閒,我再去的時候,叫他們村子裡的木匠做出來就是。”

  顏神佑驚訝道:“那村子裡的木匠識字嗎?”

  顏肅之道:“略認得些,又不是做學問!照著稿子總是會的。在家裡喚人來做,又要磨牙。”

  顏神佑就不問這個了,卻纏著姜氏:“阿娘,借我幾個人唄。”

  姜氏大驚:“你又要做什麼?”

  顏神佑道:“借幾個人再做幾副香包,阿琴她們還要跟著我,怕不得閒。找阿娘借幾個人來做些,或送人,或是替換用舊了的。”雖然她玩了一陣兒,又不太想玩,不過有備無患呢。

  姜氏鬆了一口氣:“這有什麼難的?你要送誰?”

  顏神佑道:“我明天不是要到京裡去嗎?就隨手了唄。”

  姜氏這才欣慰地道:“也好,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命人做去。”又與顏肅之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都放心了一點。

  姜氏忽然有一種直覺,覺得如果放任顏神佑繼續跟客女奴婢這麼搞下去,不知道她還要搞出什麼化學反應來。想到在京裡時,她根本接觸不到什麼工場農村田間地頭,所以表現得還算是個正常的土豪家小朋友。就越發堅定了要把閨女扔到京城去較正一下的決心!

  顏肅之附議。

  似乎最大的改變,就是從這小東西去挑了一群客女開始的。掐一掐這根源,應該還是有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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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一天開始,顏神佑的學習生活開始加倍的忙碌了起來。

  姜氏出了月子,聽說顏神佑在這一個月裡,過問過家中廚下飲,安排過幾次菜單。還過問了灑掃情況之類,都問到了點子上。便想讓她鍛煉一下,分派了些家務給她,比如讓她安排一下晚飯。

  想顏神佑如果入京,身邊的事務雖然有阿圓隨行,還是需要她自己有主意。姜氏有點擔心又有點心疼之餘,還是硬下了心腸,加緊訓練女兒。除了這些小事,姜氏更加緊了顏神佑對於京城人際關係的教育。教了許多京中家族之間的關係,結合著譜學,給顏神佑擬定了新的課程。這些都是在齊憑正常教學之外的內容。

  她又和顏肅之一起,給顏神佑擬定了入京之後要拜見的長輩的次序。頭一站是姜家,第二站是楚家,第三站就得去唐儀那裡。唐儀聽說他女婿生出來,不由歡樂開懷,就要跟他舅請假,親自跟著姜伍一塊兒過來。

  結果被他舅和他娘聯手揍了一頓,蔫兒蔫兒地回家讓蔡氏打包了許多禮物送了過來。蔡氏對結這門親,忽又生出一點猶豫來——“顏家連喪四命,似有不妥。”被唐儀一揮手:“人老了怎麼能不死?顏三兒那是自己找死,德行有虧。顏二我是知道的,人很好。”

  ……能跟你玩到一起,這人品本身就值得懷疑好嗎?

  饒是如此,蔡氏也不能失了外氣,準備的禮物也是樣樣周到的。唐儀還哭天抹淚地寫了一封信,寫信期間真落了好些眼淚到紙上,信紙都有些皺皺巴巴的了。顏肅之收到之後,十分感動,拍板將顏神佑的第三站就定在了唐家。信的末尾,他還添了一句,你岳母前陣子有點小病,你放心,我老婆去看過了,不是大病。

  這也是顏肅之果斷答應了姜氏,允許顏神佑去京城的原因之一了。不過這事兒他瞞下了,沒敢跟姜氏說,怕姜氏著急。算一算蔣氏的年紀,也是得病那麼一病了,到了這個年紀,一覺睡過去醒不來的都大有人在了。只是除非蔣氏真一病不起,或者死了。小一些的病痛,以姜氏現在的情況,也不能就這麼打包回了娘家探病。還不如不告訴她,省得擔心。

  不過,顏肅之還是寫了封信回去給唐儀,請他幫忙盯著點兒,一有變故就通知他。

  接下來就是去跟楚氏匯報,來年姜家有喜事,要讓顏神佑過去云云。又悄悄跟楚氏說了,唐儀的信裡說了,蔣氏的身體有點不好之類。楚氏答應得也比較痛快,又說:“既要回京,往你阿舅等處去時,也不要失了禮數。”這一份的禮物,便從公中走了。楚氏又讓姜氏給顏神佑進行相關的突擊訓練,比如到的時候是春天,如果要踏青郊遊,要如何應對一類。

  直到這個時候,顏神佑才如願以償地開始練習騎馬。騎馬的場地不在塢堡外,而在塢堡內。塢堡周圍幾十裡,都是田地,此時正是草木生髮之時,田裡的莊稼長勢正好,再土豪,也不好騎馬踩莊稼。塢堡內又足夠大,跑馬場也不是沒有。

  每天清晨,顏肅之都親自帶著女兒跑幾圈馬,才出去辦正事兒。

  顏神佑的第一匹坐騎是顏肅之親自挑選的,總是在太僕呆過,又認真工作的人,顏肅之挑馬也有一套。給女兒選的是匹小母馬,性情比較溫順。釘上馬掌、套籠上鞍,把閨女抱上去。十分嚴肅地告誡:“不許快跑,你拉住了韁繩,握緊,不要用力往後扯……”

  顏神佑心中興奮,腿卻有點抖,開始這母馬也不太聽話,就站那兒不動。過了一陣兒才慢慢地走動。顏神佑扎過馬步,這對騎馬也算有幫助,坐得倒還穩,就是有點僵硬。

  被抱下馬的時候,顏神佑還有些戀戀不捨。顏肅之看到她露出這麼符合年齡的表情,心裡一軟,柔聲道:“明天只要不下雨,咱們還來呢。”

  顏神佑這才拉著他的手,三步一回頭,到後面上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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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憑似乎是得到了楚氏的叮囑,給顏神佑額外添了功課,添的是官制。顏希真也有類似和功課,卻又沒有這般詳細了。顏希真也不爭執,認真學她的那一份兒,只是在課間的時候,悄悄問顏神佑:“你明年要回京裡?”

  顏神佑道:“嗯,我大表兄明年要娶親了,阿爹阿娘還要守孝不得去。阿娘讓我回去,還要給外婆問安。”

  顏希真道:“那……你到時候幫我捎點東西好不好?”

  顏神佑問道:“給誰呢?”

  顏希真不太好意思地道:“給我表妹。”這個也是舅家的表妹。

  顏神佑努力回憶了一下,似乎聽姜氏說起過這些親戚,柴家的表妹……好多呢。便問:“哪一個呢?”

  顏希真道:“我舅家好幾個表妹,我想都送。嗯,我把你那天要做的香包,做些給她們,好不好?”說著,還有一點點不好意思,似乎是覺得盜用了人家的創意。

  嘿,想到一起去了,顏神佑開心地道:“我也想拿這個送人呢。正好了,一起。”

  顏希真舒了一口氣:“那我回去叫她們做了,到時候一份一份的分好了,寫了單子給你,你一總給她們,讓她們自己找就行了。”

  顏神佑笑道:“好啊。”

  顏希真又有點神秘、有點鬱悶地道:“三妹妹就要被放出來了,可能要跟咱們一道讀書了……”不是她不一視同仁,顏靜姝是給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比較起來,她還是更喜歡顏神佑一點。

  顏神佑道:“有阿婆教她,她會變好的。”

  顏希真小聲道:“但願吧,她要不變好,我看著也怪難受的。”

  顏神佑道:“阿婆會有辦法的。”一個沒爹沒娘,外祖家沒人肯管、仇人倒有一籮筐的堂妹,如果楚氏再收拾不了她,那就真的奇怪了。哪怕教不好,也得收拾得她老實了。

  兩人嘰嘰喳喳沒一陣兒,齊憑就敲敲桌子,開始上課了。

  顏神佑只把與顏希真的這次聊天當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小插曲,下午,她又帶著阿琴等人去了客女們那裡。客女們上午也是文化課,經過一個月的學習,已經分出了一些層次來了,還真是有幾個是死活學不進去的。顏神佑也不去多管,只把學得最好的幾個人給記了下來。據說,六妞是學得最認真的,成績也很好。

  顏神佑翻了翻作業,知道六妞姓伍,沒好意思問她上頭的姐姐叫什麼==

  她打定了主意,明年如果上京,想從客女裡挑上十個人一道帶過去。這樣的話,今年生日過後,就要安排客女們當職,而不是繼續進行崗位培訓了。像六妞,可以安排在阿琴那裡先當個副手,看著好了,繼續使用。

  由於年紀還小,這樣的人事變動還得跟姜氏說一聲。姜氏聽了,覺得她這樣的安排也算是合理了,而且分出了層次,便也答應了。

  又說:“這幾日又要裁新衣了,你想要什麼樣兒的?”

  顏神佑道:“都差不多,不是還在孝中麼?”

  姜氏嗔道:“要連你往京裡去的衣裳一起裁了,還有,你只守一年孝便好,秋天你就出孝了,怎麼還會差不多?”

  顏神佑歪頭想了一想:“可爹娘和伯父叔父都還沒出孝呢,我也不好穿太鮮豔的叻,淺點顏色唄。”

  姜氏笑道:“你倒懂事,鵝黃、水綠就不錯,淺粉的也好。你還小,穿深色的也沒甚麼,只要繡紋能壓得住色就好。冬衣來一兩件兒深色的也成。如今雖不在京裡,外面山野裡,野物倒多,你爹還說,今冬弄些好皮子來呢,給你做件狼皮的斗篷,要不要?”

  顏神佑特別乾脆地道:“要!”

  “那成了,你去與六郎玩一玩罷。他醒著呢。”

  六郎還是不搭理人,這小東西現在還看不清呢,能有什麼反應呢?倒是會嘰嘰咯咯發一點聲音了,不過旁人也聽不懂。顏神佑還是很幼稚地讓他叫“阿姊”,他也不理,反而從嘴巴裡吐出一堆一堆的泡泡。

  顏神佑“嗐”了一聲:“螃蟹!”

  姜氏笑道:“又胡說,你阿弟如何像螃蟹了?”

  也是,平常吃螃蟹就少,吃的也是熟的,就是連姜氏,也沒見過活著吐白沫的螃蟹呢。顏神佑只得胡亂編個理由:“看他兩條腿,折成那樣,不就像螃蟹嗎?”

  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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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去問安,卻見顏靜姝也出現了。顏神佑因得了顏希真的情報,倒也不驚訝她的出現。只是奇怪:這姑娘怎麼老實了許多?

  顏靜姝雖然還是會“哼”,但是已經很少很少了,也只哼了她兩個妹妹一聲。在楚氏跟前卻老實了許多,甚至還帶上了怯意——這是很難得的事情。對著其他長輩,也老老實實問安,雖然語氣裡還是有一點不太情願,至少動作上是做得到位了,不似以前就是胡亂比劃一下。連對堂姐們,也小聲叫“阿姊”了。顏神佑就覺得她眼神都有些呆滯了,心道,也許是禁閉的後遣症,關這久,也難怪。

  顏希真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這畫風明顯不對呢。她拉拉顏神佑的袖子,努一努嘴。顏神佑對她使一眼色,示意:看阿婆。顏希真一想,也對。

  顏神佑又生起了好奇之心,很想知道楚氏是怎麼調教顏靜姝的。只是不敢明白著問,又到了上課的時間,只得將這事憋在心裡。

  上完了課,回到屋裡,就聽阿梅來報告:“小娘子,您猜,太夫人是怎麼開導三小娘子的?”

  她今天留守,顏神佑便猜她是不是趁機打聽消息去了,不過比起顏靜姝,她更想知道阿梅是通過什麼渠道打聽消息去的。於是她便說:“你知道了?哪裡聽來的?”

  阿梅笑道:“我今天跟去領下個月的柴炭,遇到了看她的人,就問了兩句。太夫人也沒打也沒罵,就關了她些時日,就好了。”

  “嗯?”

  阿梅道:“往屋子裡一扔,也沒人跟她說話,窗戶都封了,日夜不見光,只有用飯、更衣的時候給點燈。一日三餐,更衣五次。其他時候一片黑,就老實了。聽說,開始關了三天,一出來就罵,太夫人二話沒說,又關了她十天。出來推一小四娘一跤,又關十五天。再出來就老實了。”

  顏神佑:她發誓,在翅膀硬起來之前絕對不會惹這位BOSS了!口上卻說:“吃這一個月的苦頭,能從此消停了,也算因禍得福了,否則……”跟BOSS作對,還能有什麼然後啊?

  阿梅心有戚戚焉:“也對呢,忤逆長輩,又氣壞了曾祖母,不好好調教,能有什麼好下場呢?”

  顏神佑心說,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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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主僕談話之後沒多久,顏靜姝也被扔過來跟堂姐們一起上課了。問安的時候,顏神佑就聽到了這個消息。顏靜姝穿得整整齊齊的,身後一個面生的婢女捧著她的文具。

  楚氏對顏希真與顏神佑道:“你們兩個是姐姐,要多看顧妹妹才對。”

  兩人一個多餘的字也沒說,一齊上前道:“是。”

  楚氏又說:“你們過來,靜姝。”

  顏靜姝就上前,對她倆行禮,道:“以前是我不好,推了兩位阿姊,險些釀成大禍,我知錯了。”

  楚氏又看向兩個年長的孫女兒,這倆能說什麼呢?只得互看一眼,顏希真說:“我們並沒有事,你以後別再這樣了就好。”

  顏神佑道:“事情已經過去了。”

  楚氏這才露出一個笑來:“這樣才好,一家人,總要和和氣氣的。往後你們三個便一處讀書吧。”

  顏靜姝本來也不算笨,只是落了些功課,進度便有些慢。不過經過楚氏的辣手整治,倒是聽話了許多,上課的時候讓坐正就坐正,讓寫字就寫字。

  顏神佑還是不怎麼跟她說話了,顏希真倒是問過兩句,她也認真答過了話。當天下課,顏神佑又派了阿竹,給顏靜媛姐妹倆送了些玩具過去。第二天也沒見顏靜姝抗議什麼的。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去了,顏神佑依舊當她的“神童”,依舊帶著侍女、客女習武。到了七月生日的時候,客女們裡已經徹底分層了,十九個人,五個是差生,真的學不進去的那種。六妞與陶九算是尖子,其他的都算是中等了。

  顏神佑將這個結果報給了姜氏,姜氏道:“何二女的父親,你阿爹留著有用,若沒有合適的機會,就且這樣罷。其他的人,你看著有用就留下,若沒用的,趁早打發了,想要好的,更揀新的來挑揀。”不怕,反正人多。有機會了再挑、再買、再訓。

  顏神佑道:“哪能個個都出色呢?只要心眼兒不壞,也沒什麼。帶了這麼久了,勝在聽話。”

  姜氏笑道:“這倒也罷了。我還有事要告訴你,從今日起,每月與你十貫錢,你學著管一管賬。”

  顏神佑當場就崩潰了!“阿娘,我要錢幹嘛?沒處買啊!”

  姜氏的笑容就凝固了,大汗。最後才說:“你得學會打賞啊……”這話說得好無力!姜氏不得不改變了策略:“學著管管你的院子裡的事務吧!”什麼擺設啊、人員分配啊、任務佈置啊……之類的。

  頭一回,姜氏在閨女面前,有了落荒而逃的衝動。

  顏神佑倒是很理解,生個孩子蠢三生嘛。

  她回去就吩咐了阿竹:“阿娘說與我每月十貫錢的,你去領了來,再跟阿圓討了我這裡的物甚賬,我來看一看。”阿竹領命而去。

  她又對阿梅道:“多打聽些外面的消息,記得別將咱們這裡的說出去。”

  這才有了一點翻身做主人的感覺!

  當天晚飯過後,顏神佑就十分財迷地盤點了自己的私房,發現自己是個小富婆。她小時候雖然爹是個中二,但是舅舅家為了彌補,每每給她不少好東西,姜氏都給她存了起來。又有大房那裡,柴氏也很照顧她。姜氏也疼她,好東西少不了她的。除了舊衣服會賞出去一些,其余小時候用過的都在,許多金銀寶貝。顏神佑一一盤點,心裡十分滿足。

  又立了銀錢賬,開心地將賬本和錢一鎖,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手裡有錢,心中不慌嘛。顏神佑從此過上了小地主婆的生活。

  八月裡,顏肅之就帶了一大箱子的成品玩具回來,給自家孩子留了兩套,餘下的統統分給了侄子侄女們。楚氏翻出來一看,笑道:“這倒有意思,很不錯。”

  顏肅之道:“是神佑又淘氣了,非要弄來玩的。”

  楚氏道:“叫他們多做些,神佑要上京,也可帶去玩,聊解旅途寂寞。”

  顏肅之心說,真精明,口上乖乖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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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聽說顏肅之將玩具在家裡分了,也不生氣,這年頭知識產權的意識本來就不怎麼高。要保密的都是軍國大事,其他的,推廣起來才能顯出本事來呢。不過,她還是跟顏肅之多要了一份,給侍女、客女們玩。顏肅之也大方地答應了。

  其實阿竹她們已經心靈手巧地山寨過一回了,整個塢堡的小女孩都在山寨這種香包遊戲。連六妞她們,也尋了些碎布頭,裝點乾淨的砂子,已經玩得相當的熟練了。

  年前,就在六妞收拾好了行裝,謝過了主人家的年賞,玩著遊戲等回家的時候,卻又接到了阿琴過來宣布的新年任命。

  既然已經識了些字了,開始當差吧,六妞與陶九妹跟阿琴學習,打個下手,做個貼身侍女的預備役。其餘又挑出七、八個來做些修剪花木等的工作。再有其他,便做些灑掃的工作。不過大家每天還都要一起訓練。何二女不大好分派,顏神佑就讓她沒事跑跑腿,傳達一些無關緊要的命令。

  年後的就上任,正月十五回來就試手。試過了倒是也沒什麼不合適的,姜氏與顏肅之就給顏神佑從中挑了十個隨侍,連著阿琴、阿圓,並阿竹、阿蘭,這就是女侍的名單了。

  侍衛裡,楚氏挑了十人,是顏啟留下來的班底,據說武力值很能看,顏肅之又從自己那裡挑了十人。楚氏還說:“走時還要麻煩齊先生一回,與神佑一道入京。”

  齊憑也沒有推辭。

  正月十五一過,顏神佑便拖人帶物,往京中進發了。臨行,顏肅之有言:“有什麼難處,去尋你唐伯父。”姜氏叮囑:“受了委屈,找你外婆。”楚氏吩咐:“有事不決,可諮齊先生。”

  顏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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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前進吧,少年!(大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4:57

第61章 萬事開頭難

  牛車很穩,顏神佑的內心卻不怎麼平靜。

  一次出行,接了三條完全沒有相似點的建議,顏神佑整張臉都硬掉了。除了她娘讓她找外婆,這個很好理解之外,她是真的不明白她爹和她阿婆在想什麼了。唐儀和顏肅之關係很鐵,可是人很中二,靠不靠譜還要兩說,親爹哎,你就沒有一個更能靠得住的人可以託付了嗎?

  更不可理解的是楚氏,難道不是應該說“有什麼事去尋你舅公”嗎?為什麼要問齊先生?齊先生讓她給帶走了,堂姐堂妹要跟誰上課啊?有這個搞法的嗎?也不知道以後她們的課程要怎麼辦呢。

  ——這個不用她擔心,她的堂姐妹們正在背譜系。譜系這東西,以顏神佑的理解力與記憶力,到現在還沒全部弄明白,就算兩年沒老師,也不用擔心她們沒什麼東西可以學。

  就當時的社會環境來看,楚氏這樣的安排,還是相當負責任的。

  顏神佑乘的車是一輛寬敞的牛車,四壁頗厚,連車窗都有抽拉式的木板可以蓋住了擋風。即使是在春寒料峭的時節,也不覺得冷。阿圓、阿竹與阿琴在車裡陪她,車裡燃著一小盆炭火,也罩一個熏籠。顏神佑還捧著個手爐子,車裡熱烘烘的,又沒什麼光線,弄得她直想打盹兒。她與阿琴身量尚小,阿竹也是個小少女,倒也不顯得擠。後面還跟著十數輛車,有的裝著客女們,有的裝著行李,更多的是入京後要四處走動時贈的禮物。

  這其中又有一輛是齊先生的坐車,內裡還備有酒饌。齊先生打開車窗,伸個頭往外頭瞅,就看到顏神佑的二表哥騎在馬上,脊背挺直。心裡贊一聲好,又縮回去,繼續喝酒吃小菜。

  顏神佑的二表哥奉命來接表妹,二束表哥名珍,是姜師的長子。才訂了親,就被派來跑這趟差。大冷的天,過完年不久,他就率二十部曲,一路奔來看表妹了。顏神佑九歲生日沒過,他比顏神佑大了八歲,今年正好十七,其時朝廷法律,以男子十六成丁,他已經算是成年人了。

  由於姜氏與娘家關係好,姜珍自幼是受這般熏陶長大的,對這表妹也還很照顧。更因獨自領這一趟差使,又可出京透氣,少年心性,頗為開懷。更妙的小表妹長得還很可愛,作為一個審美正常的少年,即使沒有像唐儀那麼沒出息,心裡還是很美的。尤其他表妹還時不時派個人問一聲:“冷不冷,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姜珍與所有正常的少年一樣,心都被萌得軟了。雖然表妹只是個“小”美女,他還是相當地註意騎馬的姿勢的!

  唉,被楚氏稱讚的齊先生,這回是看走了眼了……

  因為天冷,大家都急著早日到京,好放鬆了歇息,這一路走得居然比顏神佑出京時還要快些。那一回走了將近半個月,這一回七日即到,竟然也不覺得特別趕時間。如果考慮到上一回是舉家搬遷,車隊連出幾裡地,還挾帶一個孕婦,那麼這一回這樣的時間就算正常了。

  到了自然是先往姜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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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到京前一天,姜珍已經提前派人兼程趕回去送信了。姜戎也預估了他們到京的時候,范氏百忙之中,還是抽空親自安排了顏神佑回京的居住情況。將顏神佑安排在蔣氏那裡居住。顏神佑帶來的人,侍女們自是緊跟著的,護衛們就只好安排在外面了,單獨清一處房舍。

  大戶人家的佈局都差不多,中軸上住重要人物,其他人分散兩邊。蔣氏居住的位置與楚氏在顏家如今的位置差不多,地方頗大,安置顏神佑連她帶來的人,是很沒有問題的。

  顏神佑到的時候,姜家上下正在忙碌——姜玘的婚期已經很近了。上上下下掛彩綢的,換新燈籠的,還有紮喜棚、搭青廬的。

  顏神佑一行人裡,只有齊憑因為身份的關係,得以以男子的身份進入後面拜見蔣氏。蔣氏道一聲辛苦,就讓姜戎先接待他,自己卻將顏神佑叫到跟前來,抱到懷裡好一通揉搓。

  顏神佑才剛給她磕完頭,就被拉了過去,臉都揉紅了。揉完了,蔣氏道:“快見見你阿舅、舅母、表兄、表姐們……走了這些日子,還認得不認得?”

  才走了一年多一點……哪裡有不認得的呢?顏神佑還是老老實實給舅媽們磕過了頭,又跟表兄、表姐們見了禮。舅媽全都是滿面笑容,表哥表姐也都喜氣盈盈。顏神佑還特別跟姜玘說了一句:“恭喜。”

  姜玘臉上一紅,摸摸她的頭:“哎呀,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

  顏神佑仰起頭沖他一皺鼻子:“我都能自己過來吃喜酒了,還算小麼?”

  姜玘沒好氣地道:“不算不算,不算而已。”

  顏神佑聽了前半句還好,聽了後半句,對他:“嗷~”了一聲。

  范氏道:“你多大的人了?還要逗你妹子?”將他說了幾句。

  彼此說了幾句,顏神佑才起身,這回是認真地恭喜姜家將迎塚婦,又將姜氏的禮單奉上。且說:“阿爹阿娘很是掛心,只因家裡還在孝中,不好前來,才命我來的。祖母與伯父亦有問候,書信都在此處。”說話間,已從阿圓手裡接過了一隻匣子,裡面放的就是姜氏、顏肅之的家書,又有楚氏與顏孝之的賀信了。

  蔣氏接了,將禮單交與范氏處理,信倒扣下了,準備慢慢看。眼下只與顏神佑說話,問的是最關心的問題:“你二舅舅回來說六郎長得很好,六郎現今如何了?”

  顏神佑笑道:“二舅舅誇他呢,他生下來的時候皺皺的,不好看,後來才長得好看的。二舅舅去的時候,他沒現在這般好了,等我回去,他得能叫阿姐了。”

  蔣氏算了算日子,六郎生在三月末的,到如今也快一周歲了。心裡略有一點點的失望,她總以同胞姐弟,顏神佑既然表現得聰慧,總盼著六郎也聰明伶俐。沒想到說話挺晚,暫時看不出與眾不同來,就有一點失落。轉念又一想,那是個兒子呀!女兒終身有靠了,才又笑得很歡實了起來。

  范氏道:“阿家,神佑才回來,且安置了歇歇,讓她多住些時日,往後有的是時候聊呢。”

  蔣氏道:“正是!也該累壞了罷?”

  顏神佑嘴巴挺甜:“有點兒,不過看到大家,就不累啦。哎,我還有我自己的東西要孝敬呢,”又取了自己的針線來,都是小件兒,長輩們人人有份,“我才學做呢,怕不好,不好也別告訴我,不然我哭給你們看。”

  蔣氏笑著掐她的臉:“又淘氣。你表兄表姐們的呢?”

  顏神佑淘氣地道:“當然有啦。”瘋狂玩具廠出品玩具一大箱!

  姜玘捏著個漆了黃漆的木頭鴨子,將扁嘴對著顏神佑晃了兩晃:“你就知道玩。”

  顏神佑狡猾地眨眨眼睛:“胡說,我是想出來做給六郎玩的!你拿了,也得給我一個六郎好玩呀!”

  姜玘的臉騰地紅了:“小東西,不學好!”掐著顏神佑的腰將他掐起來扛到肩上轉了三個轉兒。范氏急得站起來救人,將顏神佑接下了地,就揍得姜玘蹲地抱頭。圍觀的弟妹們都笑:“新郎被打了。”

  蔣氏看著這滿堂歡笑,雖然沒見著外孫,幼女又不在眼前,還是覺得挺開心。當下發話:“好了,都做正事去罷,叫神佑也梳洗休息。她既回來了,明日須與她安排了拜訪故交親友,這幾日她有得忙哩。”

  旁人不見,楚豐這樣的,那是必須得去磕頭的,這事兒挺好理解。范氏為首,眾人都老實退出。

  顏神佑在舅家就這麼住下了,地方在蔣氏那裡的東廂,三間房,頗寬敞。顏神佑自幼是姜氏親自照顧起起居的,是以在姜家住得十分安逸。從熏香的味道,再到一些擺設的細節,處處都有相合的痕跡。

  她已出了孝,想姜玘要成婚,便特意換了一身淺粉的春裝,連鞋子的顏色都是一樣的。阿圓親自給她梳了個雙鬟,取了副嵌寶的金鐲子戴了,脖子上掛著嵌寶石的金項鍊,很是靈動可愛。

  顏神佑收拾妥當了出來,姜家也快開飯了。姜家是全家一起吃飯的,世家大族講究這個,不分爨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兒。【1】大家各依次序,左昭右穆。顏神佑想了一想,她按年齡,雖然在四表姐下面,但是在這家裡她算是客人的,具體怎麼安排,還是要聽蔣氏的。於是眼巴巴看著蔣氏。

  蔣氏笑道:“你是客,今天先跟我坐。”

  顏神佑一看位置,還在她舅舅之上,先客氣一下:“我是晚輩呢。”

  姜戎道:“遠來是客,坐。”顏神佑這才坐下了。

  蔣氏接受了范氏等兒媳婦捧飯盛湯的待遇之後,就讓她們也坐下了。正常的餐飯,吃得是沒有聲息的。只因有顏神佑頭一回獨自來做客,且又是遠道而來,才多寒暄幾句。

  吃飯的時候,姜戎道:“齊先生已先往太尉府去投帖了,明日神佑徑往去問安即可。太尉要早朝,落衙後方回,不必著急,一路勞頓多休息一會兒再過去也誤不了事。”

  顏神佑連忙答應了。大家這才安靜用餐。

  姜家有伎樂,又因有喜事,這吃飯不觀舞,倒是聽了現場版的演奏。用過了飯,都早早地回去了——還要準備結婚事宜呢。顏神佑卻被蔣氏叫了去,細問了鄉間生活。顏神佑便說瞭如何顏肅之今領了一千部曲,六郎長得十分可愛,姜氏已經出了月子恢復得很好……

  只揀好的說。

  蔣氏聽了這許多,又想著還有信要看,就讓她先去睡了:“明天晚些起,多睡一會兒。”

  顏神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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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答應了蔣氏,顏神佑卻不敢貪睡,命阿圓第二天早些將她叫醒。阿圓笑道:“放心,小娘子住在太夫人這裡,幾步路的功夫,不耽誤事兒。必能在夫人她們之前趕到的。”

  第二天果然沒有晚,顏神佑梳洗罷,喝了一盞茶,往蔣氏那裡去,蔣氏嗔道:“讓你多睡,你又起來了,阿圓怎麼叫她過來了?”

  顏神佑道:“不怪阿圓的,我到時候就醒了,想見外婆了,就過來啦。”

  蔣氏摸摸她的臉:“你這嘴巴,甜得很,喜糖都不用吃了。”

  顏神佑笑道:“要多吃糖才會更甜呢。”說完還對蔣氏眨眨眼。

  蔣氏便樂了捏捏她的鼻子:“你現在這般已經夠啦,糖再吃得多了,對牙齒不好。”

  顏神佑吐吐粉紅色的舌尖兒,蔣氏心情正好,也不在這時候管她。只笑笑說:“你舅舅他們快來了,不要做怪樣子了。”

  顏神佑這才擺正了態度,由著蔣氏將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回。蔣氏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卻又繼續問她一些塢堡裡的生活。姜氏與顏肅之的信上寫的,也都是報喜不報憂,蔣氏依舊有些不太放心,還想跟顏神佑套個話。

  豈料顏神佑比鬼還精,說的全是好話,她也沒覺得塢堡有什麼不好。蔣氏想想,似乎顏啟一死,顏家整個兒就恢復了正常。只好點點頭:“知道了。”

  由於姜家近期最大的事情就是姜玘的婚事了,婚期臨近,清晨問安之後說的就是這件事情。顏神佑識趣地退到一邊,跟姜家幾個年紀相仿的表姐妹一起玩耍起來,據她剛才打聽到的情報——“阿宗阿寧阿安都能幫忙了”——可見這三位略長些的表姐都有任務。姜寧比她大上四歲,今年都有十二了,也是該接觸一些家務了。再不濟也是查點庫房什麼的了。

  顏神佑果斷著比她大兩歲的四表姐以及小她一些的兩個表妹一起玩香包,這些小姑娘們昨天拿到了一些玩具,有的是很快就能摸索到了玩法,比如拼圖什麼的。有的就不知道玩法,比如香包。幾個人跟蔣氏請示過了,就退到一邊,讓顏神佑給講玩法了。

  大家的袖子都挺寬,不得不再找了細布繩兒來,一個個都捆好了袖子,再由顏神佑來示範。玩法也簡單,不多時,就都學會了。

  那一邊蔣氏等人又議一回宴客所需各種物品是否準備妥當,人手是否齊全之類的。不多時又有外面的抱著一堆帖子回來,說是某家已回帖,確定要過來。又有來匯報,姜家的哪些在京外的親戚要回來。范氏的功課做得相當充份,已經向蔣氏匯報了:“某家自有住處,不須咱們管,某家卻須我們安排客房。”

  顏神佑將手裡的香包塞給六表妹,看著六表妹練習,她自己卻豎起耳朵來,聽范氏的話。姜家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姜氏沒少跟她說過,譬如外祖父是有兄弟的,可惜了丙寅之亂的。其餘的倒是外祖父的堂兄弟和族兄弟居多,但是在大家族裡,這種關係也很重要。

  這一回要住進來的,卻是姜氏兩位族叔家的人。據范氏說,乃是家中長子一家齊來道賀。姜氏的族叔們在外任職,輕易是不好回京的。

  又聽他們議論了一陣兒,范氏便又說:“神佑出門的車也備好了,雖有齊先生,咱們是不是也須派人跟車?”

  蔣氏氏道:“還是阿珍罷。”

  尤氏笑道:“正好,免得他在家裡淘氣。”姜珍同學十七歲,是個要出仕的年紀了。跟著去一下太尉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雖然是跑腿的差使,但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事情議定,開始吃早飯。依舊是鴉雀無聲。吃完了飯,范氏等又接著去忙了,準備一場婚事,看起來就那麼幾個法定步驟,若想辦好了,實則千頭百緒,小到一根釘子都得給它敲結實了,免得它扯壞了衣裳。尤氏和周氏還要留下女兒來跟顏神佑一起玩耍,顏神佑連忙說:“表姐表妹要是上學,就不用管我了,我初來,且要收拾東西,還要往親朋故舊處拜訪。旁的尤可,舅公那裡還要磕頭呢。”

  尤氏笑道:“知道,那也是後半晌的事了,頭半晌,楚太尉還有軍國大事要辦呢。你們且一處玩罷。如今家裡事多,她們讀書也不安心。”

  這才一處玩耍。

  姜家雖也重視養兵修塢堡,這些小郎君小娘子卻都是在京中長大的,並不曾親眼見過。以四娘為首,都問她些新奇。顏神佑道:“我不知道旁處是什麼樣的,不過想來佈局應該都不差的,外面高牆,裡面住家,只是比京裡大多了呢!四面田野特別寬敞,還有好多新鮮的吃食。”

  便又說起什麼榆錢兒桑椹一類。

  若換個情況,這些小娘子未必會關心這個。只因是姑媽家的女兒來,彼此關係親近,這才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鄉野趣事。

  說不多時,卻又有來報,卻是姜氏的族兄來了。這是需要住在姜家的,便過來給蔣氏問安。顏神佑凝神看著,雖是風塵僕僕,即也都打起精神。是夫婦二人,帶著一兒二女。女孩子與自己年紀相仿,男孩子要大些,十二、三歲的樣子。朝蔣氏問過安,進獻禮物畢。蔣氏又命這裡的表姐妹們與這一家見面。男孩子因大了些,倒恪守著規矩,一眼掃過,看著好幾個粉妝玉琢的小美人,匆匆行過禮,就紅著臉低下了頭,退到他父親身邊了。

  女孩子卻有些好奇,倒與她們玩到了一處。蔣氏看了,笑道:“你們一處玩去罷。”

  女孩子們一處互相認識,這是大房,那是二房的。及到顏神佑,就是三姑母家的了。略短一點的那個女孩子聽了,打完了招呼,便將臉略一扭,看起來像是害羞的樣子,顏神佑也不去撩她。

  姜四娘在這一撥裡又算年長的了,便招呼了大家去她那裡玩。各人又有侍女相隨,乎拉拉一大群人。走的時候,就要多照顧這新來的了。這兩位也有意落在後面,略矮半寸的這個,小聲對姜四娘道:“大郎娶新婦,怎地叫顏家人來?士庶有別……”

  姜四娘耐心地道:“旁的我們不管,只知道三姑母是嫁到了顏家,為的是守信諾,報恩情。我們自然不能不管三姑母與她的孩子。”

  略高半寸的那個女孩子小聲道:“這也就罷了,可她們顏家,二、三年間,死了好幾個人,可不是邪門兒?”好好的喜事,讓她們家人來幹嘛呢?

  姜四娘聽了,心裡就不太痛快了,冷冷地道:“背後說人是非,在這京裡可不行。”

  顏神佑別的好處沒有,就是耳聰目明,聽了自然惱怒,卻不能當時起爭執——這是給舅家沒臉。只是冷冷地拍了拍阿琴的手,讓她冷靜一點。她舅舅家辦喜事,她頂好別揍人,也不要跟人吵架。再者,這“她們顏家”四個字,說得是極準的,人家才是一個姓兒。哪怕這裡是她舅家,再親不過的親人了,卻依舊是兩姓旁人。

  到了姜四娘那裡,顏神佑沒事兒人一般,與她六表妹一處玩香包。新來的略矮些的小姑娘看著有趣,只問姜五娘:“阿姊那是什麼?”

  五娘笑答:“是神佑帶來的呢,好玩罷?”

  小姑娘就不大說話了。

  六表妹不曾聽到這新來的對顏神佑有意見,也笑道:“是呢,是小表姐帶來的,可好玩,可我玩得不好,請表姐教你,可好?”

  略大些的那個就拉著她妹子,回道:“你們玩得正好,我們看看花兒去。”

  過不多時,又待開飯,蔣氏便命送這兩姐妹去她們父母那裡用飯,顏神佑依舊跟著外祖母吃飯了。顏神佑臨入席,見阿琴面上不忿,對她道:“你跟了一天,也累啦,喚阿竹來替你罷。”

  吃飯時,諸人甚麼也沒說。只是飯後,姐妹們一處玩耍,卻又不見那新來的小姐妹了,也不知蔣氏是如何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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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過玩耍一陣,蔣氏命顏神佑去更衣,往太尉府去見楚豐。

  太尉府離姜家並不甚遠,坐車不多會兒便到了,到了時,阿圓先下車,與阿竹兩個扶顏神佑下來。姜珍趕過來道:“齊先生已投過帖子了。”齊憑離姜珍三步遠,一副悠然的樣子。顏神佑道一句:“有勞。”抬頭一看,這裡並不是太尉府的正門。

  想也是,太尉府前半截是楚豐的幕府,裡面好些個僚屬,顏神佑畢竟是個女孩子。好在她是晚輩,便走側門,也是無妨的。

  入內,楚氏已在後衙了。身前擺了拜墊,顏神佑很是乖覺,上來磕首。

  楚豐笑道:“好,又長大了。”命起身看座。

  顏神佑起身,趁到座席後,拂袖,撫了一下裙擺,才跽坐下來。楚豐又看姜珍:“這又是哪家兒郎?”

  顏神佑答道:“是姜家表兄。”

  楚豐說了一個“好”。命管待姜珍去喫茶,自己卻問顏神佑生活一類,問的與蔣氏問的也差不多,顏神佑也只揀好聽的回答——總覺得齊先生已經全說過了。又奉上了楚氏書信,楚豐也命人接了。

  才問道:“你們過得好,我便放心了。在京中停留幾日?”

  顏神佑道:“母親命我為外祖母賀完壽再回。”

  楚豐道:“如此,在京中但有甚事不方便與你舅家說,可使齊先生來尋我。”

  顏神佑心說,你還遠一輩兒呢,但卻有一件事是真的要問他的:“我回京裡來,當祭一祭祖父的。只是舅家正在辦喜事,不知如何安排?又逢祖父忌日,若要祭掃,又當如何安排呢?”

  楚豐欣慰地捋鬚而笑:“你不是帶了護衛來了麼?先打發他們去除除草,堵堵狐狐洞,他們婚期正在這幾日,待三朝回門,你再去掃祭,也就是了。至於週年,回與你舅舅,他也不會攔著的。掃祭之物,必要自己命人去造辦,不要用旁人家的。”

  顏神佑得了主意,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楚豐畢竟事忙,能撥給她這點時間已經不錯了,又喚了姜珍來,命他好生將顏神佑帶回姜家去。

  顏神佑與姜珍出得門來,從後衙出,卻遇到一個從前衙往裡進的。聽了腳步聲,兩下裡都是一抬頭,讓她見到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白衫,飄逸灑脫,日已西斜,他整個人卻晈如明月。

  來人看到這一男一女,也有些詫異,他卻是認得姜珍的,彼此一禮。眼睛在顏神佑身上打了一個旋兒,又收回去了,再不看她一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5:30

第62章 小魔頭當家

  顏神佑覺得有些奇怪,當時卻什麼都沒說。直到走了出去,要上車了,姜珍還是挺熱情地站旁邊看著她上車,她坐穩了,才一挑車簾子,對姜珍招招手。姜珍湊了過來:“怎麼了?”

  顏神佑小聲地問道:“剛才是誰,好奇怪。像是認得你,又不說話。”

  姜珍道:“那是蔣家五郎,他就那個樣子,且在太尉府中,不是說話的地方。”

  顏神佑答應一聲,也不在意。七歲,男女不同席,自家兄弟也還罷了,表哥表弟因為關係好,多說兩句也就算了。蔣家的,幹她什麼事呢?就算要交往,她也是跟人家女孩子交往,男的就留給……算了,她弟還小,留給她堂兄吧。

  顏神佑丟下此節,轉而小聲問阿圓:“阿娘在京裡的宅子,你知道在哪裡麼?”

  姜氏有陪嫁,有田宅鋪子,自然是有住處的。阿圓道:“是有的,就在離家裡不遠的地方,”她回話的聲音也很小,“小娘子問這個做甚?”

  顏神佑道:“使人灑掃一下,叫六妞她們先去住著,過幾日我也過去。”

  阿圓嚇了一跳:“娘子命小娘子來京,就是要住到舅家的。”

  顏神佑道:“大郎娶新婦,我又要去掃祭。人家辦紅事,我卻穿白,像什麼呢?還有祭日什麼的,也得去掃一掃墓,總是在自己家裡方便些。”

  阿圓這才鬆了一口氣:“那也須得與太夫人說一聲。”這個太夫人,就是蔣氏了。

  顏神佑道:“這是自然的,還得說得很明白了才好。咱們來,帶的錢並沒有動,凡祭品,都要自己出錢。我回去再寫封信,少不得要跟舅舅說一聲。必須是要上稟長輩的。”

  阿圓心道,這樣才是妥貼。

  回到姜家,已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蔣氏也沒問楚家為什麼沒有留飯之類的。楚豐是個大忙人,且家眷至今沒有搬取到京中來。太尉府裡十分冷清,雖有楚源一家在,奈何楚源也沒個閨女什麼的。恐不相宜。再者,蔣氏也明白,顏神佑的份量也不大夠。如果她是個男孩子,估計能留一頓飯,現在一個女孩子,還是送給她外祖母去照看比較好。

  當下又吃了安靜的一餐飯。因為是代表父母來的,是以顏神佑的位置依舊是以蔣氏之下。待吃過了飯,依舊是各自去為婚禮做準備。姜戎父子叔侄還要對迎新的隊伍做檢查,挑選精壯、可信的士卒。自從趙忠嫁閨女被截和之後,京城嫁女,送親迎親的,雙方總要各出一百以上的甲士,刀劍出鞘、開槍開道,才覺得安心些。這個風俗就此形成,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兩個中二病,真是流毒百世。

  後天,就是正式迎娶的日子,而顏神佑明天還得去見唐中二。

  蔣氏自然是關心孫子的婚事的,顏神佑也就不在這個時候煩她,十分識趣地回自己房裡看了一會兒書。期間還吩咐阿竹:“看舅母她們回去了,便告訴我一聲,我要尋外婆有話說。”

  阿竹便坐在門口,盯著正房,直到范氏等人離去,匆匆回來告訴顏神佑。顏神佑起身整了整衣裳,門口阿竹正好跪坐在那裡,順手給她穿了鞋子,又幫她順了順下擺。

  顏神佑到蔣氏跟前的時候,蔣氏還沒有洗漱,熱水還沒有端來呢,只是在放假髻了。見到顏神佑,蔣氏腦袋不動,讓侍女繼續給她取假髻,卻對顏神佑招手:“過來過來,你還沒睡呀?”

  顏神佑走過去跪在她身邊,看著侍女解下假髻放到一邊:“嗯,有個事兒,得先跟外祖母說一說。”

  蔣氏來了興趣:“什麼事呀?”

  顏神佑道:“我既回京了,就得給亡者掃祭一下。好幾位長輩呢,不聞不問的也不應該。只是現今大郎要娶新婦,我怕衝撞了,就想,先將阿娘那處屋子打掃了,掃祭前我先過去齋戒沐浴,待掃祭完了,再回來陪外婆住,可好?”

  蔣氏也沒有理由攔著,聽顏神佑說得在理,捏捏她的臉,笑道:“很好。”

  無論是蔣氏還是楚氏,甚至是楚氏與顏肅之夫婦,沒有一個指望顏神佑能做到這一步的。一,她未成年;二,她是女孩子;三,她是來參加婚禮的。三個理由,即使她疏忽了這一點,也是有情可原,不算什麼大錯。但是她能想到,大家就十分欣慰了。

  顏神佑得寸進尺:“那我還要寫封信回家,跟家裡說了這件事兒。他們成年男子,總住在這裡也不大好,讓他們去看房子罷。明天打發了他們先去看看墓地,可有被雨水淋壞了。”

  蔣氏欣慰地道:“好。不過呢,這些部曲無人約束也不好,還是住在這裡罷。待你要往那處去時,再帶著去看門兒,叫他們隨著你走。”

  顏神佑道:“他們聽話的。”旁的不說,顏肅之訓出來的人還是有把握的,顏神佑臨行,當眾拿了她爹的一支鳴鏑走。

  蔣氏道:“不聽話,就該打發了。好了,明日還要去見長輩呢。我看唐家的小娘子很好,雖比六郎長那麼兩歲,卻是正好的。唐虎賁與你阿爹十分要好,為你一個小孩子家,明日專程在家裡等呢。”

  顏神佑:“呵呵。”唐儀特意逃班,讓她明天一早來見,這種苦逼的心情,外婆是不能理解的。

  蔣氏雖不知道顏神佑正在腹誹唐儀,卻知道唐儀的妻子蔡氏身懷六甲,又幫顏神佑檢查了一回禮物,有所增減。只是看顏神佑年紀還小,不太好意思跟她說什麼懷孕之類的事情,反正姜氏也揣過包子,顏神佑也不是沒看過,到時候一看就知道了。

  豈料顏神佑一看禮單,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唐伯母又要做一回母親了?”

  蔣氏:……突然就有了當初姜氏的那種蛋疼的趕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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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顏神佑起來,照例去看外婆。蔣氏打發她們表姐妹一處說話,顏神佑又說了去太尉府的見聞之類。蔣氏也趁此機會將顏神佑昨日所請說了出來,姜戎也是欣慰:“三娘將她教得好。”

  當即應允。

  早飯過後,顏神佑得了允許,喚了兩個護衛來,將寫好的書信交給他們,又賞了兩貫錢,命他們早夜兼程,回塢堡送信。三百裡路,快馬疾馳,不消三日即到。到了再換人送回信過來,姜玘都該帶著媳婦兒回完門了。時間正好。

  顏神佑自己,卻打點了禮物,帶著老師充門面。留下阿竹帶著兩個客女看屋子,她自己著其他人,浩浩蕩盪往唐家去——護衛也帶了八個。

  這是去未來弟媳婦家,可不能顯得氣弱了。禮物也是十分豐足的,顏神佑明白這其中的意思——本來就是高攀,就更得顯出能養得起媳婦來了。當然,也不能表現得暴發戶,那又得被笑話了。

  顏神佑進唐家,比回舅家還要慎重幾分。據她估計,楚豐那邊不用她多管,齊先生一定有水份。舅家對她挺好,她只要表現正常就好。唯有唐家,唐中二不正常,可蔡氏是個正常人。還是個閨女被老公坑到土鱉家的正常人,必須得禮貌些。

  齊憑笑問:“為何這般聲勢浩大?”

  顏神佑笑道:“唐伯父喜歡熱鬧。”

  一大一小兩隻狐狸,對笑得十分和諧。

  顏神佑這話說得也不算是錯,唐儀確實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只不過自他做了虎賁,門上往來的人雖多,卻都不是他想要的熱鬧。他還是喜歡跟顏病友一起,沒事喝喝小酒,聽聽小曲兒,然後鬥個雞、鬥外鴨、跑個馬、揍個人……這樣的。顏肅之一走,他竟感受到了一種“於人潮洶湧之中寂寞蕭索”的悲涼。

  聽說顏神佑代表全家來京裡了,雖然有點奇怪原因,卻也表達了相當大的熱情。身為守衛禁宮的官長,翹班是為了能提前幾個小時見老朋友家的小朋友。這個理由真是太扯了!唐儀偏偏就這麼乾了。

  顏神佑到唐儀家的時候,他們家全家都在,這讓顏神佑受寵若驚。比如她到姜家,那是差不多趕上舅舅們都下班了,這才能見得到的。到楚豐那裡的時候,都沒見到楚源,因為楚源的崗位不在太尉府,他還沒下班。楚豐是因為早朝議政之後,就要回太尉府上班,所以在家。

  比較起來,竟是唐儀最鄭重。這讓顏神佑不由百感交集。

  因唐儀與顏肅之關係特別鐵,兩家通家之好,顏神佑進門就能唐儀夫婦倆叩頭。唐儀笑得兩眼都快要瞇成一條縫兒了:“好好好好,神佑啊,又長大了呢。”

  顏神佑怎麼聽這口氣,怎麼像是要帶她去看金魚!抽抽面皮,她相當誠懇地看向蔡氏。蔡氏的肚子好有四、五個月了,因一直沒生出兒子來,這一胎就特別地小心,剛懷孕的時候,誰都沒說,足足忍了三個多月,才跟親近的人透了點兒信。唐儀被她弄得很緊張,也不敢在信裡跟顏肅之炫耀。

  蔡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和氣地道:“一路上可還好走?”

  顏神佑笑道:“出京時走過一回了,回京也走的大道,很平坦,還有表兄、先生跟隨,很順利。家父、家母因身上有孝,不便走動,卻偏遇上大表兄成親,才使人入京,拜見諸位長輩親朋。”繼而獻上禮單,又將書信呈上。唐儀先不管禮單,只管拆了顏肅之的書信來看。

  阿琴捧了禮單,交與蔡氏侍女,再轉與蔡氏。蔡氏只輕掃一眼,見上面樣樣周到,數目頗豐,肚裡有些驚訝,面上卻不大顯,輕輕將禮單交與唐儀,徑自拉著顏神佑說話:“招娣她們都很想你呢。”

  招娣便是已定了要做齊王妃的唐儀長女,開始沒打算起這個名兒的,一直喚做大娘的。直到她妹妹出生,長輩們才急了,於是大娘就是招娣,二娘就是盼娣。最後生出了三娘,也就是六郎的小媳婦兒——引弟——來。真是見著心酸,聞者落淚。

  顏神佑笑道:“我也很想招娣呢。”

  唐儀看完了禮單覺得顏肅之真是夠朋友,聽了這話,便插口道:“那你得空便來玩耍就是。”

  顏神佑也笑應了。

  蔡氏又問:“你弟弟可還好?”

  顏神佑眼睛一亮道:“六郎可好玩啦,白白胖胖的,阿舅去看時,偏說生得像他。我看更像阿娘一些兒,待我回去時,他該會喊阿姊了呢。”

  唐儀道:“像誰都行,像你爹最好,反正會是個俏女婿!”

  如果口無遮攔,自然被老婆狠瞪一眼:“你又當著孩子胡說!”招娣姐妹都還在呢,就是顏神佑,年紀也不大,不應該給她們聽這個話的。蔡氏又將話題給引到了姜家,問及姜家的喜事。顏神佑知道,大表哥要娶的,就是這個蔡氏的親侄女兒,自然不能給舅家拖後腿。

  當即道:“舅家這一輩兒頭一場喜事,可鄭重了呢,外婆她們天天忙。家裡家外,全都藉著機會粉飾一新,快叫人認不出來了。”

  蔡氏聽了也高興,豈料她的女兒們是溫柔淑女,靜靜聽著,女兒們的父親卻又插口:“迎親時可要多帶人!帶了好兵來!”

  顏神佑道:“放心,阿舅親選了二百人!”

  唐儀對蔡氏道:“我說了,跟我阿舅說,借三百虎賁……”看老婆臉色發青,這才閉嘴。顏神佑抬起手臂,另一手理著袖子,遮面而笑,弄得唐儀夫婦就不太好意思了。咳嗽一聲,唐儀仗著臉皮厚,對顏神佑道:“那便好,那便好。”

  蔡氏關切地問:“你舅家事多,你帶的人手可還夠用的?”

  顏神佑鄭重地道:“阿爹與伯父都與了我護衛,我又有乳母、侍女隨行,盡夠了。過了這幾日,我且回阿娘陪嫁宅子裡居住以備掃祭。”

  蔡氏的臉色更好了幾分,點一點頭,道:“這才是正理,你既回來了,是該祭一祭亡人。既你家在京中有落腳的地方,掃祭前,還是回去準備的好。”

  說了這一些話,才道起家常。唐儀必要顏神佑留下來吃飯,顏神佑道:“齊先生是阿婆自太尉處禮聘而來……”唐儀十分躊躇,最後還是狠狠心:“我去管侍他,你們一處用飯。”

  飯還要過一時才好,唐儀戀戀不捨地走開了去。顏神佑使與招娣等人一處玩耍,她來的時候就揣了一袋小香包,此時正好拿來幾人一起玩。這遊戲容易上手,女孩子更靈巧些。都玩得起勁。蔡氏見了,笑問:“這又是甚麼?”

  顏神佑笑道:“鄉居有閒,又禁歌舞。讀書之外,便隨手縫了這個,與姐妹們一處玩的。我還給招娣她們帶了些來呢,都在箱子裡了。”

  於是一道玩,蔡氏一道隨口問她鄉居生活。顏神佑道:“先前從不知道家裡還有這樣的去處……”自是將塢堡描述得很是安逸,又說父親頗忙,領了一千部曲之類。什麼堂妹們跟著阿婆一起住,如今正在跟堂姐一起讀書……

  蔡氏見顏神佑雖長於京中,說起塢堡生活也不以為苦,更透出幾分喜歡來。蔡氏先前覺得,顏家連遭喪事,很是不好,心裡有些陰晦。及見了顏神佑這般開朗,又說顏家秩序井然,倒將她的心情也帶得好了起來。此後便不再與唐儀嘮叨什麼與顏家做親家不好之類的事情了。

  從唐家回來,蔡氏命顏神佑帶了好些精緻的禮物,又有十數匹京城今年流行的花紋的提花綢,叫她裁衣裳穿。齊先生那裡,卻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十分不明白唐虎賁的腦子,都在想些什麼。中二病的思維,真不是正常人能夠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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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拜訪完唐家,其他如什麼柴、鬱、趙等處,是暫時不能去了的——姜玘成親的日子,到了。

  這一天,姜家賓客盈門,顏神佑的姨母也來了,百忙之中,她把顏神佑給帶到身邊,跟自己的女兒蔣萱一左一右地拉在自己的身側。新郎要在午後才動身往岳家迎娶,早上全用來準備了。期間發生了一點小事故,卻是蔡家一個族親遠道而來,聽了京中風俗,特意送了二十護衛給送親。

  這一天,在顏神佑的印象裡就是滿眼的紅彤彤,以及——吵鬧。鼓樂宣天,人聲鼎沸。大姜氏認識的人很多,帶著女兒和外甥女四下周旋。有她護著,蔣氏是相當放心的——正常人都不會在人家喜宴上鬧事,不正常的,有大姜氏和顏神佑,足夠應付了。

  果然,大家頂多是聽到大姜氏介紹這是她外甥女之後,誇一句:“生得好看。”不多搭理罷了。顏神佑也不覺得有什麼難堪,早就有心理準備了,而且說實話,這些客人裡,還是白目的少,識時務的多。一想到顏神佑有那麼個殺了一車雞的爹,是個人都要退避三舍。

  她就熱熱鬧鬧地圍觀了整個男方家的婚禮流程,直到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洞房是真的洞房,拿青氈搭起來的一個臨時的帳蓬。某些禮俗,跟顏神佑印象裡的還是不太一樣。只恨當初四叔結婚的時候她還小,那場婚禮的印像已經模糊了。

  她倒是看到了新娘子。蔡氏年齡在十七、八歲的樣子,青春粉嫩的時候。都說十八無醜婦,更何況蔡氏的家教很不錯,挺有氣質的。據顏神佑目測,身材也是棒棒的,很符合時下流行的高挑而健美的標準。

  這時婚禮不興紅蓋頭,就是擋個臉,然後一齊起個哄。吟卻扇詩什麼的。大家還要鬧個洞房,逗一逗新郎新娘。與顏神佑理解的不同,哪怕是世家大族的婚禮,也是煙火氣十足的。更讓她跌破眼鏡的是,傳說中的合卮酒。居然不是像電視裡那樣,一人一隻,然後把臂共飲。

  特麼是兩隻連在一起的杯子,讓新郎新娘一起喝啊!杯子是玉制的,尼瑪看造型跟望遠鏡似的!顏神佑心裡奔過一萬隻草泥馬。

  再往下,內容怕有點少兒不宜,姜宗很及時地把顏神佑和蔣萱等一幹小女孩給帶了出來。小女孩聚在一處,又玩起遊戲來。顏神佑帶了很多新玩具,蔣萱不喜歡玩香包的,卻對拼圖很感興趣。

  顏神佑很大方地道:“我過兩日去看見姨母,給你帶去,還有旁的呢。”

  她們玩得熱鬧,又招來了許多賀客家的小女孩子,倒是為顏神佑做了一次免費的宣傳。香包、拼圖之類的遊戲,也在京城閨閣裡漸漸流行了開來。顏神佑能感覺得到,大家對她的排斥,也不那麼深了。也說不上是排斥,只是有點冷淡而已。也對,本來就不是一個圈子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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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上,新人拜舅姑。又與家裡人見面。顏神佑起了個大早,給蔣氏問過安,就想躲一躲。不想蔣氏卻說:“你站一站,見一見你阿嫂。”

  顏神佑便也與已經改了妝容的蔡氏又見了一回,且說:“阿嫂與唐伯母生得倒有幾分相似哩。”也得了一份禮物。

  蔣氏等人見蔡氏待顏神佑也和氣,互相交換了個安心的眼色。蔡氏悄悄地看在眼裡,也在心裡記上這麼一筆。又與新婦見面禮,且又叮囑了開枝散葉等語,命弟妹們與長嫂行禮。

  早飯時,蔡氏十分守禮,與婆婆、太婆婆安箸捧飯,得到命令才就座。吃飯時是不說話的,飯後才聚一處說一說家務事。顏神佑暗中觀察,見她眼觀鼻、鼻觀心,也不四下打量,只在回話才接口。

  顏神佑都看在眼裡,一一記在心上。

  用罷早飯,顏神佑便朝蔣氏請示,何時遷出準備掃祭之事。蔣氏道:“且不急,待你阿嫂三朝回門之後,再去。”

  顏神佑便請示去見姑母顏氏、明日正式見姨母姜氏,又有代往柴家等姻親處送的禮物。還有鬱家,也是顏家通家之好,她還得去磕頭呢。蔣氏聽了,問道:“前兩處,都是極親近的人,你若有個不妥,他們也不在意。這幾家,你姨母還罷了,旁人與你父母卻不是太熟,你獨自去可行?”之所以將顏氏也算在“不是很熟裡”,乃是蔣氏知道顏肅之給他姐夫送了十個美人的事情。

  顏神佑笑道:“可以的。既不太熟,便也不須久留。”

  蔣氏道:“你二表兄才蒙徵辟,怕不得送你,我命五郎陪你。”顏神佑的這幾個表哥,並不是按著次序出仕的,姜珍算是晚了的,他的堂弟倒是有機會先出仕了的。這也是與他們的外祖系親戚有關,也是姜珍,嗯,前陣兒與人乾了一架,耽誤了些事有關。

  五表哥比顏神佑大三歲,今年十二了,是三舅姜伍的兒子。半大不大,卻也絕不能當小孩子來看。不少人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定親,準備娶媳婦兒了。但是按法律呢,他又不能算是成年人。這是個微妙的年紀,陪個小女孩走親戚,既不顯得特別隆重得不像話,也不顯得不重視。

  一家一家走下來,又各有書信送。給姑母、姨母請安,順便見她們的婆婆,又送給表弟、表妹們禮物。顏神佑一圈兒下來,在親戚圈兒裡,成了個孩子頭兒。到鬱家,又是正經地磕頭了。鬱陶夫人也是姓蔡,特別地關注了姜五。

  姜五名云,看起來有些靦腆,說話時臉便會紅,很得鬱夫人這個年紀的婦人的喜歡,小手還掐了兩把他的嫩臉。

  顏神佑一旁看了,捂著嘴巴偷笑了兩聲。姜五一張白皙的臉,登時更紅了,他的眼睛有點像姜氏,也是鳳眼兒,只是比姜氏還要添一點靈動水色。十分哀怨地給了顏神佑一個“你腫麼可以袖手旁觀”的眼神,顏神佑別過臉去,肩頭一聳一聳的。

  出得鬱家,姜五小聲抱怨道:“阿妹好不厚道。”

  顏神佑將他上下一打量,伸手刮臉:“你腰幾尺的?你比我厚多啦。”

  姜五的臉更紅了:“你又淘氣了,在外面不許這樣說,快上車去。”

  顏神佑上了車,才坐正,姜五看著阿琴放簾子。顏神佑趁他注意簾子的時候,沖他扮了個鬼臉,姜五兩頰鼓氣,又忍了下去。無奈地道:“你坐好了。”

  ***

  作者有話要說:

  不不不,姜五同學,你妹子對你會很厚道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6:05

第63章 舅媽的念頭

  顏神佑從鬱家回到姜家,姜玘已經帶著老婆回完了門兒,準備銷了婚假上班去了。留下蔡氏跟在家裡侍奉長輩、整頓內務,還要與小姑子們打好關係。只是她沒想到,原本下了決心要與之好好相處的顏神佑,要搬走。

  聽了消息,蔡氏吃了一驚:“搬出去?”不是回家,不是住下,她一個小女孩兒,要搬到什麼地方呢?

  等聽范氏說了原因,才輕聲問:“既如此,咱們,是不是也要遣人致祭?”

  范氏道:“也罷,不差這一點兒。”姜家上下對顏家的這四個死人都沒啥好感,不過面子還是要做到的。

  顏神佑得了塢堡返回的書信,知道自己的做法受到了肯定,便著手要暫時搬出去了。她打的主意也正,暫時搬出,祭完了,回自己的住處睡兩天懶覺,再搬回來繼續跟外婆賣萌。遇到週年的時候,再搬出去,然後再回來,參加完外婆的壽宴,麻利地打包滾回塢堡去。她四處拜訪的時候,也沒忘了讓留守的阿竹或者阿琴跟姜家侍女聊天,套取一點情報。得知蔣氏過年前後是小病了一場,既然如此,她就更得住下來了,姜氏打發她來,一個目的就是給蔣氏多看兩眼的。

  當然,她知道她娘打發她回來的目的不止這一樣。還有的就比如是感受真世家的氛圍,又或者,讓她表現得好一點,讓舅舅、舅媽們印象好一點,有上好鮮肉給她留一塊。之類的……如果她是姜氏,甚至是楚氏,都會打這樣的主意。

  在姜家住的這幾日,明顯就能感覺到姜家與顏家的不同了。哪怕楚氏再有規矩,哪怕她現在剩下的三個兒媳婦都是世家女,讓顏神佑覺得,她受到的教育與一般世家的女孩子比也沒什麼區別了。一到姜家住下,感覺就不一樣了。最簡單直觀的一條,人家姜家只要是正常時間,都是一大家子人一齊吃飯的。

  這不是各家習慣的問題,而是整個習氣的問題。

  既想得明白,顏神佑做起事來也是雷厲風行的。除了跟家裡請示,向舅家通報,她還在拜訪完了顏氏之後,特意使人送信給顏氏,表示要祭掃。顏氏作為出嫁的女兒,逢到這種事情,也是要有所表示的。比如準備些紙糊的元寶之類的。

  送她去暫時居住的人依舊是姜五,現在全家閒置的男丁裡,就他年紀最大,自是當仁不讓!

  顏神佑是帶著二十護衛走的,護衛們在姜家住得也還算滋潤,日常訓練的時候還完虐了姜家的部曲。顏家部曲,是在拼殺中建立起來的,後來雖然有更新換代,但是血腥氣仍在。姜家這個,是受了虧之後才建立的,沒經過戰陣,自然不好比。又有顏肅之訓練的時候,改進了他閨女的訓練方法,手段相當之血腥,洗腦手法又相當地嫻熟,看起來精神都不太一樣了。

  坑爹的是,這些護衛來的時候知道要住姜府,這個自然是毫無異議的。等聽說要搬出去,顏神佑不發話,姜家人說話他們不聽的。何大是個實在人,還在懷疑他們家小主人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意外,姜家才要趕他們走。

  顏神佑當時正在跟蔣氏道別,聽蔣氏叮囑著居住事宜。顏神佑道:“還有阿圓在呢,我就過去住那麼三五天,依舊回來陪外婆的。您想,這三、五天,就算不吃不喝,也餓不著我呢,旁的,又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被蔣氏掐臉。

  外面匯報的時候,顏神佑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說,乖乖,這還玩真的啊?連忙說:“我去看看罷。這是阿爹訓出來的人,只聽一個人的話。”說完,她就抽了顏肅之那支長鳴鏑走了。父女倆的箭,由於客觀原因,在型號上還是有點差別的。

  她一抽箭,以六妞為首,陶九跟上,十個客女齊刷刷地列成兩隊,在門前直挺挺地站著,一人手裡握著一把弓。饒是蔣氏閱歷豐富,也嚇了一跳。連范氏等都有些驚疑,再看顏神佑一揮手,兩隊人馬又整齊劃一地跟著她往外走。

  蔣氏也忍不住將右手拇指往嘴巴裡一塞,啃起了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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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顏神佑出面,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姜雲“護送”表妹一路絕塵而去。姜戎這裡,從宮裡回來,就被蔣氏給叫了去,如此這般一說。

  姜戎道:“平日倒看不出這般訓練有素來,只是顯得比咱們的人齊整,畢竟是……等等!這不像是顏家的風範呢,往常也見著的。”

  蔣氏道:“難道是顏女婿的手筆?怎地神佑也學會了?”

  姜戎道:“無論如何,有這等手段,對三娘總是好的。也不知……是怎生練出來的。”

  蔣氏道:“那是人家的隱秘事,你休要想太多,弄得彼此臉上不好看。”

  姜戎道:“阿娘放心,我自有分寸。況且咱家部曲,只要不與這等軍士相比,也是一等一的了。我看宮中禁衛,比咱家也強不太多了。”也是,禁衛們起初是先帝與今上的老底子,奈何一旦當皇帝,這禁衛就不止是皇帝的禁衛了,經常會被摻些關係戶,這戰鬥力就要被拖累。

  這母子倆正在對話間,旁聽的人裡卻也有動了心思的。譬如周氏。周氏做人母親的,兒子姜五都十二了,也該說親了,自然是上心的。名門淑女,她也考慮了一些了。在她心裡,姜五又靦腆,想要個能持家的厲害媳婦給他撐一撐。奈何名門淑女比較好找,名門的姑娘卻是不肯傳出厲害的名聲來的。未出嫁前,個個都恨不得把賢良值刷到最高。

  這回見到顏神佑呢,才覺得這外甥女兒生得也不錯,樣樣都拿得出手,主意也正。更要緊的是品性堅定,每天早上問安,是一次也沒落在她們後面。這對於一個離開父母的孩子來說,是相當難得的。

  今日又見她整頓的侍婢十分依從,姜家的手段周氏如今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這顯然不是姜氏搞出來的。無論從哪個角度講,周氏認為,顏神佑都得了顏肅之的某部分正面的精髓。禮儀又不錯,年紀也只差了三歲。

  周氏就存了這個心思,想著顏神佑如今還小,又遠離父母,不至於現在就訂親。顏神佑又要在京中呆在蔣氏生日,還有半年時間可以觀察。看得順眼時,周氏是寧願與姜五說這一門親的,還能讓婆母順意,丈夫估計也是滿意的。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很好,女孩兒看母親,姜氏的教養就很好。

  顏神佑和姜雲兩個人都不知道,周氏已經打了這個主意了。這時候兩個人一齊往姜氏陪嫁的宅子裡去,姜雲還跟著看了一圈兒,盯著安排了護衛,又看原本守宅子的人也是姜家舊僕,比較老實。才說:“那我回去了,你有事,便使人遞一消息來。”

  他的聲音也是溫潤如水的,與他那張溫潤的臉十分相襯。姜氏的眼睛橫起來的時候還有五分懾人,他的目光卻一直都是溫柔的,也不見他生過氣。

  一個分稱職的好哥哥。

  顏神佑道:“水該燒好了,來喝茶歇歇再回去罷。”

  姜雲也不推辭,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才對顏神佑眨眨眼睛,然後顏神佑就見他面對著牆壁,抻了個大大的懶腰。顏神佑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不是沒見過中二的世家子,唐儀就是典範了。可姜雲給她的印象吧,這貨就是個標準的靦腆受啊!在姜家呢,事事守規矩,聲音不高不低,有時候聲兒還挺小。說話也是文縐縐的。

  陪她出門兒,待人恭謙有理,一說話還要臉紅。比起姜珍那略活潑的性子來,姜雲才是真大家閨秀。

  現在他衝著牆壁抻懶腰!這衝擊不亞於姜氏當著她的面不掩口地剔牙縫裡的韭菜葉子!

  姜雲抻完了懶腰,還往後掰了掰肩膀,一仰頭,顏神佑從側面看去,他好像無聲地學了一下金毛獅王。

  顏神佑的三觀,裂了!

  姜雲渾身上下抖了一抖,才十分輕快地轉身,紅著臉,到顏神佑左手第一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渾不覺得顏神佑的態度有什麼不對,靦腆地道:“在家裡抻懶腰都不得勁兒……”

  顏神佑氣弱地一揮爪子:“沒事兒,你慢慢抻。”

  姜雲微一笑,彷彿羽毛拂過了光滑的繭綢:“這樣就好啦。家裡管得嚴,走到哪裡都有人呢。”

  顏神佑:“呵呵。”你還真是個好孩子啊!

  齊先生卻又派人來問小郎君今天要不要留飯,姜雲連忙說:“我須回去複命了。”

  顏神佑送他到門口,又被齊先生接住了,親自送出正門。回來卻對顏神佑道:“七歲,男女不同席,雖是自家親戚,然如今小娘子獨居,還是謹慎些好。”

  顏神佑連忙站好了,聽他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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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搬出來“獨居”之後,就派人送信給了顏氏,顏氏又攜了香燭紙元寶之類的過來。姑姪倆這才有了正經說話的功夫。

  顏氏道:“你與我說實話,你阿婆是真的要撫養三房的那幾個了?”

  顏神佑道:“阿婆已將三妹妹調教得聽話了,四妹妹五妹妹還小,又很怕三妹妹,都不礙事了。”悄悄趴在顏氏耳朵上,將楚氏手段說了。顏氏嘆道:“也只得如此。”又問顏老娘的事情。

  顏神佑一口咬定:“已分了宗的長房來鬧,這才弄傷著了。說句到家了的話……也上了年紀了,壽衣都備下多少年了……”

  顏氏理著一只元寶:“這樣也還罷了,”復一皺眉,“你去趙家了不曾?”

  顏神佑道:“還不曾呢,請齊先生去捎了禮物罷了。三妹妹的舅舅去家裡弔唁,都不曾說要見他外甥女兒。並外甥女尚且如此,我又何必去討嫌來?”

  顏氏失笑:“你這小淘氣。是後日麼?”

  顏神佑點點頭。

  顏氏道:“那後日一早,我過來。你這裡人可還都聽話?”

  顏神佑道:“都是可靠的人,這裡是我阿娘的陪嫁。”

  顏氏道:“也罷。我便回去了,你也早早收拾了安歇罷。”

  顏氏一走,顏神佑便把這處宅子裡裡外外都逛了個遍。大凡宅子格局都差不多,這是一處三進宅院,與二房在塢堡那裡的樣子彷彿,只是後面多了個小花園。原本宅子裡也有看宅的人。顏神佑並非將所有物品都搬了來,但是細軟還是帶了來的,不是她小氣守財,卻是有事要辦。

  且將人丁集齊,先與了護衛們賞金,一人一貫錢,足千文的,以酬其辛勞。待這些人齊聲謝賞時,卻又說:“這也不是白與的,在這裡半年,你們的功夫若是丟下了,我也是不依的。若有失職處,我自有處份。”劃定了他們的職責——護衛,其他的什麼都不用管。每日飲食標準還要提高些,要加一個菜。

  且說:“日後即使我往舅家去,你們依舊在這裡,日日操練。我會來看的。”這宅子雖然不算特別大,但放二十個人練廣播體操,足夠了。

  然後才是分散與守宅之僕婦的賞錢,都是大大的一捧錢。最後自己身邊的人,就是回房之後,慢慢發賞了。

  做完這些,顏神佑才讓阿琴找出件素服來,從明天開始齋戒。

  在顏神佑的心裡,對死了的這四個人,也就顏老娘因為接觸得少,感覺才不那麼糟糕一點。只是覺得這個老太太因為見識的關係,才顯得愚昧。其他三個,在她眼裡,不是仇人也是看著礙眼的存在。尤其對趙氏,這個女人還妄圖插手她家的事,挑唆不知死活的給她爹當小老婆,必須是仇人!

  可是她來了,顏平之夫妻也沒有被除名,還是她的叔父和嬸母。對趙家,可以顯出疏遠來,反正顏肅之和顏平之的關係,整個京城都心知肚明了。可對顏平之夫妻,她卻不能不聞不問——哪怕他們已經死了。

  是以齋戒畢,又收了諸如顏氏、姜家、鬱家、趙家等處送來的香燭元寶之類的物品之後。顏神佑也派人連顏平之夫婦的墓都一起打掃了,與掃祭的時候,也往顏平之夫婦墓前擺上果饌,燃了些紙糊的元寶。也認真地深深一揖,還

  心道:你們若在天有靈,就讓靜姝繼續老老實實的吧,不然就真的要把她自己作死了。

  顏氏的心情卻複雜些,顏啟畢竟是她親爹,平常呢還沒有刻薄過她。她被香燭一熏,還在顏啟墓頭落了一回淚。哭完了,也在顏老娘墓前叩頭,然後就衝顏平之兩口子的墳包吐了好大一口口水!

  顏神佑:……

  護送表妹兼代表全家來圍觀的姜五:……

  顏神佑知道顏氏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可姜五不知道。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用眼角瞄了一下姜五,卻見這位表哥他居然連眉毛都沒動一根,低舊是標準的參加喪禮的嚴肅臉。他原就生得好,如果說太尉府裡驚鴻一瞥的少年是明月,姜五就像是一朵鮮花。此時斂目眉目,竟有一種讓觀者心生惆悵的效果來。

  當然,顏神佑不在此列,埋的雖然是她家長輩,她實在生不出什麼哀戚的心意來。只是在想,這姑媽忒不給力,好歹裝一裝啊!

  她卻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楚氏那樣喜怒不形於色,做事不留痕跡,事成了,心裡暗爽,事不成,人也賴不到她身上的。世上之人,多的是快意恩仇,又或者智商不夠,只能快意恩仇。

  好容易上完了墳,顏神佑看顏氏一條手絹兒都哭得能擰出水來了,連忙把自己的遞給了她。好聲好氣勸她回家,顏氏抽抽答答地道:“我沒事兒,我先送你。”姜五連忙說:“還是我來罷,正好順路,我還要回去向祖母復命呢。”顏神佑也說:“姑母的眼睛,還是趕緊回去敷一敷罷,腫了可不好。”

  顏氏被勸走,一行人才從這一點也沒誠意的上墳行為中解脫出。

  姜五一想到將來還要陪表妹再做幾次這樣的活動,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一種名為無奈的氣息。只好小聲地說:“你下回,好歹哭兩聲。”

  顏神佑肅立當志,在四座墳包的背景下,嚴肅地道:“哀而不傷,才是正道啊。”

  姜五微微一笑,左頰上還帶出一個靦腆的酒窩:“阿妹說的是,咱們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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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又在自己落腳的宅子裡住了兩日,將護衛們都安排了下來,才欲往姜府裡去。休說何大了,便是阿圓,也有些不解:“為何不令他們一同前往呢?”

  顏神佑道:“我在舅家住,能有什麼危險呢?再者,他們乃是精選出來的部曲,要舞槍弄棒的,在人家裡做客,太吵鬧了也不好。若咱們家沒處安置倒也罷了,有處安置,便不好再多打攪了。便是我,縱要在舅家住,自家宅子也要灑掃了呢。”

  阿圓有些訕訕,她的心裡,總是姜家比顏家好的。為顏神佑好,當然是要在姜家裡住下的。長久以來這般想法習慣了,竟是有意無意,忽略了顏神佑到底是顏家人。

  顏神佑又指兩隊護衛各一甚長道:“勤加操練,我會查的,縱我打不過你們,你們百步之內,是十箭九十,還是十箭九不中,也是瞞不了人的。從來練與不練,縱外行不知,內行也是能看得出來的。我帶了你們出來,還回去時個個稀鬆了,說出來我面上也不好看,我不開心了,就得讓人陪著我不開心啦。”

  她說這話時,語氣柔柔軟軟的,可不知為什麼,叫人覺得頸後涼颼颼的。阿圓忍不住搓了一下手,又聽顏神佑道:“你們的一應飲食,我定下的,就是這樣,若有不好的,只管說與我聽,我或三日、或五日必來,定不讓你們被怠慢了!”說著唇角一翹,“我們顏家,向來不會虧待自己的兵。”

  兩人都應下了,直到此時,還是將她當做個尋常的小主人來看的。所謂尋常的小主人,就是,大家身份有差距,她說的,他們聽著,照做。OVER。這種尊敬來源於身份,而不是內心。

  顏神佑看他們肯聽了,也便收拾著包袱,準備去跟外婆住了。她也沒指望這些護衛對她忠心不二,打心眼兒裡敬佩——根本不現實好嗎?哪怕是她爹,現在都還差些火候呢。

  臨走之前,她又見到了傳說中代姜氏管理了不少產業的阿李。阿李過得挺滋潤,一張臉蛋兒白白胖胖的,一頭烏髮油光水滑,見面先叩頭請安。顏神佑對她也和氣:“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阿李激動得眼睛都濕潤了:“小娘子已長這麼大了,真好。聽聞娘子又有了個小郎君,真是苦盡甘來。”得,這位也是姜氏的鐵杆兒,深覺姜氏是受了委屈的了。

  顏神佑就有點尷尬,咳嗽一聲:“以後會更好的。”又問阿李生活如何,會不會受排斥一類。阿李一昂頭:“小娘子放心,奴婢們理會得。”顏神佑道:“阿娘既用你,便是信你,也不須我過問什麼事了。只不過我在京裡,有什麼為難的事兒,你可說與我。”

  阿李也十分客氣地答應了。

  顏神佑勾一勾唇角,又問阿李家裡有幾個孩子之類。阿李有點驚奇,也老老實實地答道:“有兩男一女。”

  顏神佑算一算時間,點一點頭:“那也很好了。”

  兩人一問一答,又說了幾句套話,顏神佑笑道:“看你過得好,想來阿娘也放心了。”阿李又表一回忠。顏神佑又頒賞與她,阿李也十分恭敬地接了。

  通常情況下,這就是最後一個步驟了。阿圓來報,午飯好了,阿李也識趣地告退。顏神佑道:“取一匣糕餅,給她帶回家罷,小孩子喜歡呢。”阿圓與阿李一對眼兒,都是一笑,又別開了眼睛。

  顏神佑在家裡當家作主,姜五回家卻被好一通盤問。他倒實在,今日顏氏如何,顏神佑又如何,一一地說了出來。姜戎聽了,只是捋鬚微笑而已。蔣氏已經說:“她這樣已經很好啦。”

  這兩個是知道顏神佑幹過教唆舅舅參叔叔的事兒的,可見不是不恨顏平之。如今卻能連顏平之一塊兒祭了,面兒上做得淨光,那就是真的長大了。

  姜五將兩下一對照,暗想,這裡面難不成還有什麼故事不成?要打聽打聽!

  沒等他打聽回來,就被母親周氏截住了,開始盤問他。姜五十分鬱悶,這不都已經說過一回了嗎?還說?只得又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周氏又問:“你覺得神佑這般,如何?”

  姜五隻好哼哼哈哈地道:“中規中矩。”

  周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姜五回她一個羞澀的微笑,周氏不由頭疼了起來。世人都愛煦煦如玉的君子,周氏卻不這般想,風度是要的,但是弄成兒子這樣,必須不行的。她這裡是三房,兒子就得比長房更努力一些,才能有同樣的成就。兒子性子太軟了,就得要個做事厲害的老婆,這是共識。

  反正吧,周氏是怎麼看顏神佑怎麼滿意了起來。她雖不知道顏神佑的黑歷史,卻知道當年顏平之夫婦坑過姜氏,雖然沒坑成,但是姜戎弟兄仨組團去顏家的事她是知道得真真兒的。這樣的處事,讓她滿意。

  可憐姜五只猜到顏家有些內幕,回來之後經過努力回憶,才想起來有這麼一檔子舊仇。也覺得表妹做得周到,壓根兒沒想到……他親媽在準備拉郎配。

  是啊,誰能想得到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6:21

第64章 神奇的世家

  打掃祭歸來,顏神佑稍做修整,便回了姜府。彼時蔡氏已逐漸適應了姜家的生活,世家生活,大規矩上總是有相似之處的,具體的氛圍,就要看各人的體悟了。總的來說,蔡氏適應的還錯不錯。便是顏神佑,她也調整好了心態,準備接納了。

  要接納顏神佑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首先,她顏正。其次,沒有其次也可以的。

  顏神佑從來不給蔡氏添什麼麻煩,她也有功課要學。原本她應該跟著表姐表妹一起上課的,家裡女孩子們的文化課老師也是個老頭兒。到了下午,才是到蔣氏跟前,或者是跟著范氏,略學習一些家務事。沒想到姜戎卻在請示了蔣氏之後,很鄭重地跟顏神佑商量:“能不能勞動齊先生,給大家講一講課?”

  原來,這位齊先生之琴棋是相當不錯的!顏神佑原本還在愁齊先生的去處去,總不能請他再去太尉府裡吧?單獨放到姜氏陪嫁的宅子裡也是不相宜的,放到姜家呢,又沒他什麼事做。自己如果單獨跟著他上課,也有那麼一點不太合群的樣子。現在真是兩下方便。

  顏神佑卻也沒有一口答應了下來,只說:“齊先生是阿婆鄭重聘來的,我須問過先生才好回復阿舅。”

  姜戎笑道:“這是自然,”爾後又問,“你怎地不將護衛帶了來了?”

  顏神佑靦腆一笑:“他們怪吵鬧的,又不聽話,只是落落腳,帶過來還好,若是長住,恐不相宜。再者,他們還要操練,我就把他們都放到那頭宅子去了。我隔幾日去查一查,也便是了。”

  姜戎看她這麼一笑,竟有一點像她表哥姜五,心裡暗罵一聲,都是小狐狸,還要裝鵪鶉!且不說顏神佑的光輝業績,姜五這貨打小跟兄弟姐妹一起玩,不論是什麼遊戲,他都佔個第二,姜戎恨不得在他身後抽著他,把他抽到第一的位置上。可他偏偏不肯,似乎對當第二情有獨鍾。

  每每姜戎訓話,令其“上進”,他就露出這種靦腆又柔和的笑來,令姜戎頭痛不已。現在又看到這種神似的笑容,姜戎整個人都不好了。只得說:“那你問過了齊先生,給我一訊息。”

  顏神佑得令,去問了齊先生,齊先生欣然同意:“太夫人使我跟著小娘子,自然是要督促小娘子功課的,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顏神佑從此便開始了與姜家兄弟姐妹一起上課的日子。原以為是自己來蹭聽的,不想別人也蹭了自己的課。說來齊先生也是有真本事的人,上課頭一天,隨手拂了一曲,便令姜宗驚訝萬分。姜宗將嫁,本該拎出去多學些新娘課程的,因有齊先生在,每天又抽空來跟小蘿蔔頭們混幾節課。

  顏神佑的音樂細胞算不得十分發達,她學琴時日尚淺,且聽不出其中深意來,不過見姜宗的表情,也知道之前自己是牛嚼牡丹了。便也靜下心來,加倍去體會。

  她在姜家蹭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些需要積累的課程,比如說譜學。姜氏的譜學源自姜家,原本帶了不少書籍的,只是這近十年來的變動,她又不能盡知了。顏神佑比較頭疼的是,有些人家的排行。有的是男女大排行,有的是男女分開來排,每個人都有一個序列號。這些個,尤其是女子的排行與姓名,就不是圈外人能盡知的了。

  顏神佑就學得很用功,她還得兼具著間諜的功能,白天聽完了課,晚上回去就慢慢地默寫了出來,還得帶回去交給家裡呢。總不好叫姜氏隔一段時間就算娘家要一次這些東西吧?虧得她記性極佳,回來默寫也無甚疏漏。

  姜家那位先生,開始還懷疑她的早慧裡有吹噓的成份,忍不住要試她一試。姜家也不怎麼分班,就是扔一塊兒學,統共就分了兩個大班。一個是初級班,男女混學,反正他們都是一家人,也不用怎麼避諱。一個是高級班,女孩子們出師了就跟母親們學習管理家務,男孩子留著繼續深造。

  跟早期師資力量、校舍雙缺乏的鄉村小學似的,來了個各年級混合製。大家在一個課堂上,先生會總講一部分內容,但是卻又會按各個學生不同的進度,給予單獨的提點。

  先生頭一日,先考顏神佑。實沒想到這個傢伙功課進度相當靠前,幾乎與姜五等人一樣了。這也托賴了顏神佑社交活動少、課餘時間多的福了。先生這才收起輕視之心,且試探著佈置了功課,次日顏神佑來交功課。先生考查,見她居然都掌握了。這回佈置的功課就又加重了一些,再交,又會了。

  先生又冷不丁地回頭抽查。

  終究敗在了一百二十遍大法之下,原來,顏神佑唯恐覺得不牢,不得不拿出傳說中的“清宮學習法”,凡要掌握的,先念一百二十遍。何況她上完課之後還會默寫,又搬出了大天朝苦逼學生學習計劃,基本功是相當紮實的。

  先生這才開始對她一視同仁了起來。

  這些事情,蔣氏與姜戎是都知道的,見先生做得也不過份,顏神佑又能撐得住,才沒有出手幹預。

  這些個人,也不要參加高考,當然也沒有了寒暑假。只是他們的學習,彈性極大。世家裡,時常會有飲宴,又或者有應酬,有些會涉及到未成年人,這一天的功課就要推遲。在這一點上,先生是相當講道理的。

  比如,顏神佑得去柴家拜訪,姜戎指定了最年長的有閒份子姜雲陪同,這兩個人這一天的功課就可以暫停了。姜伍夫婦對於這種幹擾了兒子學習的行為倒沒有異議,一來顏神佑遠來是客,只是耽擱這一點時間;二來姜雲的功課也學得差不多了,只剩進修,以及……學習社交應酬。陪伴顏神佑走訪親友,也不失是一種入門鍛煉。

  顏神佑就是在這種入門鍛煉中,見識到了所謂的世家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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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家是顏神佑伯母的娘家,世家,柴老先生是尚書令。

  門檻自然是極高的。

  當然,這個門檻也是看人的,如果顏神佑不是天天跑他們家玩兒,只是禮節性拜訪,那麼這個門檻就絕絆不到她。柴家是個挺識趣兒的家族,或曰,十分明白利害關係。比如顏啟是個不著四六的腦殘,可是卻有官有爵有兵有糧,楚氏又有楚家做後盾,那麼楚老先生二話沒說,就頂住了岳父家的壓力,答應了把嫡出的女兒嫁給了顏孝之。

  相當地識時務,也十分地會看眼色。否則……他不可能在現在魔幻風格的皇帝手中混到尚書令這個看起來不算特別高大上,其實管得還挺重要,還能參與機密討論的職位上來。

  所以,哪怕是個小女孩兒,柴尚書令還是決定要見上一見的。只是又不用過於鄭重,只消在自家後宅裡見上一見,問候楚氏是否康健,問一問自己女兒女婿一家如何之類,再關心一兩句小姑娘在京中生活。足矣。

  不需要特別準備,也不需要通知所有人。

  然後就出事了!

  姜云因年紀半大不小的,聽說是柴老先生要見顏神佑,他也就跟著護衛著來了。主要是擔心,顏神佑在姜家,關起門來,算蔣氏以下,看她倒沒什麼歧視。卻也都著些兒心疼——可惜了了,竟姓了人顏,所以處處小心,不讓她感到不自在。就這樣,姜家族親來,還要歧視她一下,姜四娘扭臉就跟她爹娘祖母告了狀。此後每出行,姜家都要指定子弟跟隨,防止有人鄙視顏神佑。

  到了柴家,柴老先生倒不鄙視顏神佑的。整個柴家吧,都不大會給顏神佑臉子看。不止是因為柴家是顏家姻親,這年頭,姻親打得頭破血流的也不在少數了。還是在顏家勢力不小,且顏神佑她爹……不是個好人。柴老先生還怕欺負了顏肅之的閨女,閨女千裡奔襲,回來把他家外面架起柴堆來放火呢。

  柴老先生參與朝政,比起只知道裝X的人略知道一些物價——柴比雞,可便宜多了。

  顏神佑這一路,還是被柴家用肩輿給請進來的。因是在後宅,路便略長。柴家數代經營,宅院頗大,花木扶疏。才穿過兩道門,影影綽綽覺得花木後面有人。姜五也發現了,表兄妹兩個一齊望去。肩輿轉了個彎兒,正看到一人,身著寬敞,手捉塵尾。

  他的頭昂得高高的,脖頸的弧線很優美,像一隻仙鶴。他的步子也很奇特,落地的時候很輕,提步也是輕而疾,但是腳在空中停留的時間頗長,整個腳掌落地之後,也站得很穩。長長的下擺掩住了腿腳,只能透過衣擺的褶皺來感受他的步伐。

  配上寬袍大袖,很顯出一種奇異的風姿來。

  姜五做了一個手勢,肩輿停了下來。他下地來,正要打招呼,他認得這個人,乃是柴老先生的次孫,今年十七歲,被柴老先生塞進了東宮,但是卻常年不上班。剛剛說了一句:“二……”

  柴二郎就“吧唧”臉糊地上了。

  顏神佑跟著姜五下了肩輿,還沒抬腳,就見著這樣熱烈的歡迎方式,整個人都驚呆了。柴二郎抬起臉,鼻子已經摔紅了,沒流鼻血。顏神佑正想著:還好,摔得不嚴重,就見他張開了嘴,吐出點混著血液的固體來。

  門牙摔斷了!

  顏神佑眼睛好使,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所在——柴二身下正壓著半截繩子呢。又聽一陣花木響動,看過去時,有幾個半大小子,正在蹲地抱著肚子無聲地笑。

  姜五道:“快把你們二郎扶起來罷。”

  花木後面的人才覺不好,貓著腰站了起來,然後就傻了。

  因為顏神佑是小輩,不太重要,所以柴家不是全家都知道的。而且柴家人口極多,就算有人喜歡八卦,還有不喜歡的。這些個是屬於不大關心家長裡短的,大家都是堂兄弟,平日裡自己愛裝,但是看到柴二更能裝,就要合夥作弄他。

  柴二偏生是個下眼皮腫了的人,從來不往腳下看。他六叔家的堂弟就夥同著三叔、四叔家的堂弟——都是十二、三歲的促狹少年——突發奇想,要給他弄個絆馬索。絆是絆倒了,卻是在客人面前丟了個大臉。

  想瞞都瞞不住了!

  顏神佑看他樣子實在太慘,拉拉姜雲的袖子。姜雲低下頭來,顏神佑道:“肩輿讓給他吧。忒慘啊。”姜云同情地看了柴二一眼:“也好。”

  柴二聽了,連連擺手,牙都斷了,他說話還有點漏風:“不用,這是在我家裡,有的是使的人。你們且去。”他倒對姜五有印象。他的侍從們來不及叫肩輿,一人蹲地,背著他回房,又急去喚郎中了。

  姜雲復領著顏神佑乘肩輿而去,到得堂前,即下肩輿,表兄妹兩個緩步上前,兩人之侍從上來,準備幫兩人脫鞋。

  裡面柴老先生在捶桌,旁邊是一個侍從模樣的人在耳語稟報。略一猜,就知道大概是在匯報剛才的事兒了。

  兩下打了個照面兒,柴老先生原來是端著的,現在也有點端不起來了。姜五與顏神佑也識趣,致了問候語,又奉上賀禮。柴老先生道:“向者書信我已看過,你祖母可還好。”顏神佑因時間緊,不及拜訪他,卻是將書信並禮物先送到柴府來的。

  顏神佑答道:“鄉間寡居,唯盼祖母康健,至於遭逢不幸,闔家怏怏,不得展顏。”又謝了掃祭時柴家送來的祭儀。

  柴老先生畢竟人老成精,心裡尷尬,已知今天孫子們出的醜是瞞不住了,面上卻還十分平靜。到底放下了架子,十分和氣地詢問了顏孝之夫婦的情況,又問了他外孫、外孫女兒。

  顏神佑道:“阿姊平素十分照顧我,我們也是要好的。阿姊還叫我捎些玩具與府上表姐妹呢。阿婆為兄弟們特特禮聘了南山先生,學業想是不用擔心的。”

  一一說得分明。

  柴老先生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再順口問了一回姜家情況,這便是姜五來回答了。顏神佑一挑眉,心說,表哥,你又裝!可不是,姜五看起來靦腆已極,可說話沒一個字不清楚的。看起來像是含羞半斂眉,實則眼觀六路,根本不是那種眼睛只會看自己鞋尖的靦腆貨。

  正說話間,外面又急匆匆來了人:“阿翁!大郎將九郎、十三郎、十四郎綁到柱子上啦!”一進來,才發現還有客人,登時便啞了。

  柴老先生恨得要命:“我不過一時沒看著,又鬧什麼了?!大郎怎麼了?”

  來人道:“大郎說,什麼時候二郎的牙鑲好了,什麼時候放三位小郎君下來……”

  姜五便起身,很不好意思地道:“既是府上有事,我們不便多打攪了。”握著妹妹的手,他就紅著臉帶人走了!連柴老夫人都沒再見,兩人就火速跑掉了。彷彿丟了人的是他們。

  柴老先生:……“把這五個小牲畜都給我捆起來各打十個板子!”氣死了!

  ————————————————————————————————

  出得柴府,姜五捏捏顏神佑的手,顏神佑茫然抬頭:“啊?”

  姜五放心了:“上車了。”

  兩人回到家就是一通狂笑,大袖掩了面,笑得一抖一抖的。蔣氏納罕道:“你們兩個,笑的甚麼呢?”

  顏神佑放下了袖子,面上猶帶桃花色:“阿婆問五郎。”

  姜五道:“柴二被柴九、十三、十四拿繩子絆倒了……”

  蔣氏連呼“造孽”。范氏、周氏等也十分惋惜,連蔡氏,都露出些神色來,原來,這柴二風姿奇特,卻又賞心悅目,很有些人喜歡的。聽聞他被自家兄弟暗算了,門牙都折了,豈有不惋惜之理?

  顏神佑這才算是開了眼了,一直以來,她接觸的世家都極其有限,主要是姜家。其他的,就是去過蔣家那麼幾回。唐家不算,只是去了唐儀那個中二病那裡,他家算特例。她一直以為世家就是像姜家這樣的,規矩嚴謹,又和諧友愛。不想柴家一行,竟讓她見識到了這般……歡樂。也因此,又見識到了蔣氏等世家婦的另一面。

  忽然就覺得,世家有時候也很二很歡樂呢。原來,唐伯父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啊!

  蔣氏又一算:“你這些親朋也走得差不多了,從今日起,便好生讀書罷。”

  顏神佑順從地答應了,午飯過後,便又開始了學習。姜家與一般世家不太一樣,如今許多家庭連男子都不大習武了,姜家卻牢記教訓,連女孩子都要學一點點擊劍或者是射箭一類。在這方面,顏神佑是完爆所有表姐表妹的。每天下午正常的課程之後,就是差不多一個小時的類似體育課。對於顏神佑來說是毛毛雨,還覺得運動量不足,晚上她還要拉著客女們陪練。

  體育課上,又加一個新同學——蔡氏。姜家的女眷們,實在算得上是京城的異類了。蔡氏初時還不大習慣,只是闔家都如此,她便也一同學習了。見顏神佑年紀不大,卻有些“弓馬嫻熟”的影子,忍不住道:“神佑好身手。”

  顏神佑緩下手,羞澀地笑笑:“鄉居無事,手熟耳。”

  姜安越看,越覺得她跟姜雲笑起來特別像,思考了一下,覺得她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好,便撂開不管了。

  晚飯過後,姜戎等人各有事做,比如到書房開個小會什麼的,女人們便聚在一處,說一說姜宗的婚事準備得如何了一類。姜玘婚後,姜宗的親事便也提上了日程,又有姜珍等,都是年紀相仿,不過相差兩、三歲而已。都到了該忙的時候了。

  顏神佑記下了姜宗等人正式婚期,姜宗之及笄禮,姜氏這個姑母是趕不上了,婚事也是,顏神佑就得出席。估計到時候塢堡那裡還會有禮物送到,姜珍的婚禮也是,再往下,姜氏就該出孝了。

  等討論完,蔣氏命諸人散去。范氏卻留了下來。蔣氏道:“你也不去歇著?”

  蔣氏笑道:“如今我也有兒媳婦了,也該鬆快鬆快了,不如陪阿家多說說話兒呢。”

  蔣氏道:“那大郎呢?”

  范氏道:“我安排了人伏侍他,看起來倒也合適,喚來與阿家看看。合適了,就打發她們去?”

  蔣氏一點頭:“唔。”

  顏神佑一直還在,她回房也不過是複習一下功課,長夜漫漫的,不如先陪蔣氏說一會兒話。現在聽著這樣,像是……賢妻給丈夫安排小妾?

  顏神佑:=囗=!親,這畫風不對啊!

  據顏神佑所知,姜家家風還是不錯的,或者說,所有世家子,雖然坐擁姬妾,卻都要宣稱與老婆感情不錯,自己不好色。沒人炫耀自己夜禦數女,那麼幹的是顏啟趙忠!姜戎這裡,兄弟三人,都沒聽說有庶子出現。什麼婢妾更沒聽說過,也沒聽聞有什麼桃色新聞。

  這又是要鬧哪樣?

  等人進來了,顏神佑抬眼一看,是倆十五、六歲的姑娘,看著跟姜宗差不多大了。也不著彩衣,也不施脂粉,又不大像是姬妾了。

  豈料蔣氏道:“這樣就很好,好生伏侍大郎,敬愛大娘。那便將她們放到大郎房裡罷。”

  范氏道:“郎君在書房,不好令她們過去,我帶她們回房罷。”

  蔣氏忽然嚴肅地道:“你們當屬守婦道,不可狐媚惑主!弄壞了大郎的身子,我是不依的。”

  倆小姑娘臊得滿臉通紅,低聲應一句:“是。”跟著范氏出去了。

  顏神佑目瞪口呆,不是因為她一向正人君子的好舅舅要納小,也不是因為這倆侍婢年紀跟她表姐差不多大。而是……大舅母的臉色,怎麼越看越像是喜氣盈盈的?這沒毛病吧這個?

  然而蔣氏面前,她只好裝成天真可愛完全不了解,反正,她也沒機會見識這種生物嘛!跟蔣氏賣了一回萌,又被蔣氏考較了一回譜系,顏神佑才告退了。回來就悄悄問阿圓:“怎麼大舅母這般開心呢?”

  阿圓知道自己奶大的這小丫頭是什麼貨色,悄悄地道:“說與小娘子,小娘子卻是不能外傳的……”

  這開場白,顏神佑聽得特別多,都會背了,連忙道:“我什麼時候說漏嘴過?”

  這回答,阿圓也是聽到耳朵起繭的,便接下去道:“小娘子,你娘不容易,生孩子是過鬼門關……”說著說著,覺得不對味兒,趕忙住了嘴。萬一小娘子問這生孩子跟納妾蓄婢的關係,要怎麼回答呢?難道要說到XXOO?不行啊!這事兒不能說啊!阿圓驚出一身牛毛細汗來。

  顏神佑已經秒懂!嗯,丈夫就是個……精子銀行,提款創業(生兒子),成功之後,就沒人願意再繼續付利息了。

  生育對於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是一個門檻兒,難產死的不在少數。哪怕是貴族之家,女性生育的風險也很大。顏神佑不知道的是,三舅母曾經流過產,懷孕的女人也很脆弱,足病了一整年才緩過氣來。

  對范氏來說,大兒子都成親了,女兒快要出門子了,她還另有三男一女,足夠使了,不需要再拼著老命生孩子了。這是真的拼命啊!誰愛生誰生去吧,老娘不伺候了。OVER。

  顏神佑想明此節,無語問蒼天……

  阿竹親自端來洗臉水的時候,就看到這麼個群雕,名曰:發呆的乳母與小娘子。咳嗽一聲:“小娘子,該洗漱安置了。”這才驚醒了兩個人,顏神佑想明白了事兒,心無旁騖,洗洗睡了。

  徒留阿圓苦苦思索:她這是聽明白了,還是完全沒明白呢?又不敢招顏神佑,怕引得她再問下去,阿圓就得上吊了。

  直到後來,阿圓也沒弄清楚,當年的顏神佑,到底有沒有聽懂。

  ***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婦女生育是件挺可怕的事情,即使是條件不錯的貴婦人,難產死的也不在少數——哪怕沒有什麼宮鬥宅鬥,古今中外,概莫如是。考慮到當時的醫療衛生條件,生孩子什麼的,真的是鬼門關。還有許多人,莫名其妙就流產了,真不一定是鬥什麼的,孕婦本身就很脆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6:36

第65章 萬萬沒想到

  顏神佑受到了來自大舅母的震盪打擊,經過了阿圓的神解說之後,久久不能回神。當天晚上,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失眠到了下半夜,腦子還是有點轉不過彎兒來。總有一種自己穿過來就是為了被毀三觀的趕腳!

  原來……妻子給丈夫安排通房小妾,不是為了什麼勞什子的“賢惠”,純是為了保命(本意)!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毀三觀的?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從記憶的角落裡揀出了一些邊邊角角的“常識”。比如古代醫療衛生條件很不好之類的。照這個情況來看,阿圓的解釋,好像似乎也說得過去啊。哪怕在兔朝,天涯八卦、社會新聞裡也有什麼保大保小之爭什麼的。娘家要保閨女,婆家人要保孫子啥的……

  照這麼看來……顏神佑突然覺得,她好像窺視到了一個之前自己完全沒有註意到的新世界。許多事情覺得詭異的地方,也都能得到解釋了。

  可是,如果照這麼下去,姜氏已經生了六郎了。雖然夫妻關係不錯,可如果讓姜氏生夠了兒子,比如生個兩、三個,然後會不會給顏肅之安排小妾?縱使不是妾,那麼侍婢呢?顏神佑認為,自己完全沒辦法接受這種情況!這跟她以前的世界觀完全不符!

  這再要弄出什麼庶出的弟弟妹妹之類的,顏神佑絕對不能保證自己不暴走!

  以此類推,等她到了結婚的時候,成家立業了,然後……

  顏神佑一個哆嗦,躺在床上,整個人都僵硬掉了!

  【摔!這不是坑爹呢嗎?臥槽尼瑪!古穿真不是人幹的事兒啊!】

  這一夜,腦洞大開的顏神佑,在“不許老公納小”與“拼命(字面意)生娃”之間掙扎猶豫了很久。從“敢出軌就閹了他”到“一直吃避孕藥會不會對身體不好”腦補了許多解決的方案,偶爾還冒出“怪不得當了太后才廣養面首”這樣的奇葩結論,直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目光呆滯地去給蔣氏問安。蔣氏看她這個樣子,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了?可是近來累著了?還是中了邪了?”要給她延醫問藥。

  小孩子的身體就是這樣,特別不禁睏,精神頭再好都不行,她早起還洗了把冷水呢,擦完臉就又睏了。顏神佑強忍著打哈欠的慾望,忍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外婆,我沒事兒,就是……昨天想事兒想太久了。”她隨口胡扯了個理由。

  由於她這淚眼朦朧的蠢樣子,蔣氏又擔心她,倒沒來得及細分析她這表情自不自然,反而關切地問:“你想什麼呢?有什麼愁事跟外婆說,外婆叫你舅舅們給辦了。”

  顏神佑一個激泠,睏意都醒了。連忙順著往下扯:“就是看柴家那個樣子……怎麼看也不像詩禮之族呀。”

  蔣氏聽了,才放心地笑了,連皺紋兒都笑順了:“他們就是那個樣子的,無傷大雅就好。”

  顏神佑就納悶兒了:“牙都折了呀!”如果要類比的話,現在大約相當於魏晉南朝時期?那時候的人雖然放誕不稽,什麼嗑藥果奔都乾得出來,世家裡也有互相鄙視,連親戚都得罪的。可也只是搞行為藝術而已呀,誰特麼當著客人的面兒,把堂兄的牙給搞豁了啊?!

  蔣氏道:“他們小孩子玩鬧的呢,你不用在意,只當是趣談罷了。”

  顏神佑:……

  祖孫二人又說一會兒話,蔣氏看顏神佑這似乎真是受到了一點打擊,且精神不太好。便讓她在自己這裡補眠,並且派人去跟先生說:“顏家來信,太夫人留顏小娘子說話,今早告假。”

  范氏等過來請安,見顏神佑精神不對,也一齊問了一陣兒。蔣氏道:“她被柴家的事兒給弄糊塗了。”笑將顏神佑的疑問說與眾人。范氏等都說:“也有荒唐的人,並不是什麼大事。”

  若是世家真是像後來傳說中的那般神奇,也不至於總有人被淘汰了。且不提什麼世家裡裝逼裝成傻逼的,就說唐儀吧,這麼個中二病,只聽見有人說他不羈的,也沒見什麼世家與他絕交的。等他做到虎賁,還門庭若市哩。

  顏神佑又一次刷新了常識。這也不怪她,穿越者的固定思維吧大概,世家聽起來就很高大上,哪怕內部鬥爭呢,也很有點裝逼的範兒。這種只是小矛盾,就亂弄的,她是真沒想到的。

  弄明白了,顏神佑的睏勁兒也上來了,蔣氏愛憐地看著她:“累吃一口,就去睡罷,可憐見的。”

  反正也不是有什麼教學大綱和統一考試的學校,完全是按照學生進度來掌握教學進程的,主人家有話,老師們聽了就是。顏神佑功課又不錯,也沒有什麼會跟不上節奏的擔憂。蔣氏說完,顏神佑一想自己現在的狀態,要是在課堂上打瞌睡了才是丟人,便也同意了。只是睡的時候有些不太安穩,還想著課堂上的事兒。

  等下午睡醒了,吃過了午飯,她再去上課的時候,就又聽到了後續。

  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八卦怎麼能傳得這般快,反正她聽姜家的先生桓存講完了今天她自己的那一份內容,又考較了以前的功課之後,就聽到了柴家的新聞。

  下了課,被表姐們關心了一回身體狀況。顏神佑不得不跟姜安解釋:“就是不明白他們怎麼這般淘氣。”

  姜安不愧是顏神佑的表姐,腦補的功夫也是一流的。瞬間就腦補出來:表妹從小生在土鱉家裡,一心嚮往世家,認為世家子弟都是高大上,然後一見柴家的蠢貨們賣蠢,世界觀受到了打擊,整個人都不好。

  馬上對顏神佑解釋道:“沒事兒,你再住幾個月,見多了就知道,他們也沒什麼好的!”說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姜五看了姜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心道,小丫頭才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呢。乾脆轉移了話題,說:“你們知道柴二現在怎麼了麼?”

  姜安忙問:“怎麼?”

  姜五咳嗽一聲,酒窩一現:“聽說,他們家大郎給他尋人鑲牙了,本來要拿玉鑲的,他嫌色澤不對,會引人注意。後來,聽說改了用貝殼……”

  顏神佑當時就噴了,姜安投過來好奇的眼神。顏神佑笑紅了臉,連連擺手:“貝……齒……”

  姜安想,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再從容面對“貝齒”這個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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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顏神佑更全面地接觸了不少世家的生活。姜家人很注意對顏神佑行程的安排,主要是讓她在姜家學習生活,有什麼社交活動,也很注意梳理當時會到的客人名單,以名顏神佑處境尷尬。

  顏神佑也趁此接觸了不少所謂世家,由於有姜家的顏面,又有楚豐等人的面子,她倒也過得不錯。這也是因為她的社交活動並不多,還是以學習為主。顏神佑卯足了勁兒,像塊海綿,拼命地吸收著各種知識。哪怕是裝逼用的,她也很用心的在學——這年頭講究這個,有什麼辦法呢?

  然而在學習的時候,又摻雜著感激與愧疚。姜家這麼敞開了教她,她是感激的。這私下裡打算將學會的又帶回顏家,她又生出一種偷師的愧疚。相互作用之下,倒讓她顯得更加沉靜了起來。

  這種沉靜不是在表面的,而是沉澱入內。看起來她依舊與表兄表姐們玩耍,照樣戲笑,然而行事之中,卻又是一步不錯了。

  顏神佑每隔數日,便照例回去姜氏的那所宅子裡住上一日,清理一下家務,考較一下部曲們。她考較的辦法相當簡單,就是拿著標準硬卡。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倒也賞罰分明,從來不因討情而手軟。然而罰過之後,卻不再計較,用她的話說便是:“買一樣東西,從來沒有付兩回賬的道理。”

  部曲們倒漸漸有些服她了。

  六妞等人,卻是她的“兵”了。她自己上完了體育課,還要帶著這些人再開小灶。姜家自己便有尚武之風,也不以為忤。這世上好這一口的娘子、小娘子也不是沒有,范氏曾戲言:“若到洞房花燭時,門口侍婢列兵相待,不知新郎當如何?”

  說得周氏又有一點擔憂了起來。

  顏神佑對此倒無所覺,一如既往。她已向蔣氏等長輩報備過了,且客女們都知規矩,並不亂跑,也沒有對姜家的管理造成什麼不便。每離開,用過的箭都拔出來裝好,箭羽有落地的,全都自己掃掉。兵器歸架,歪掉的靶子都擺成一線。

  范氏暗中對姜戎道:“可惜了姓顏。你看她,每帶人還,演武場上,片紙不留,比來的時候還乾淨。如此整肅,殊為難得。”

  姜戎情知妻子說得不錯,卻也拗不過這士庶之別,也跟著嘆了一回氣。顏神佑怎麼樣,主要還是得看她爹,再看她伯父,最後才是看舅舅。

  范氏見他惆悵,便開解道:“也還要看孩子,孩子若是爭氣,她父親又已回頭,將來還未可知。到時候,咱們能推一把,還能不推?”

  姜戎才轉過了顏色來:“終是家裡負了三娘啊!”

  范氏道:“三娘心裡明白的。”

  姜戎微微苦笑:“她要是不明白,我反而心裡好過些。”

  范氏說話的時候,再沒想到,顏神佑很快又乾了一件“爭氣”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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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須得從姜宗的婚事說起。

  姜宗的說與米丞相的曾孫,兩家連姻,當然是件大事。米丞相如今年紀日薄西日,米家的勢頭卻如日中天。姜戎又在禁衛,頗為得勢,姜宗外祖家乃是范家,與米家還有親戚。

  總之,一句話,豪門聯姻。

  自然是來者如織。

  禮物,自然是少不得的。

  顏神佑過來,原是為著吃喜酒的,吃完了表哥的喜酒,又輪到了表姐。姜宗的及笄禮,姜氏就沒趕上。顏家全家在孝裡,一個人都沒來。這回顏神佑到了,就得吃她表姐的喜酒了。

  姜氏這裡,大侄子的婚事是頭等重要的,將禮物與女兒一起打包遞了過來。處理完這一茬兒,才又輪到收拾侄女兒的。好容易東西收拾好了,又遇到一件討厭的事情——天降大雨。

  這雨呢,如果是在乾旱缺水的時候下,就叫甘霖。如果是在不缺水,又在趕路的時候下,就叫霪雨。真是十分討厭的。

  因是姻親,連著楚氏、顏孝之等,都要有禮物送到。他們還要送雙份的,米丞相與楚氏娘家頗有淵源,那裡也得送。於是匯作一處進京。原本想著,三百裡的路,有半個月足夠了。送到京裡,可以先解到顏神佑那裡,再點檢一下。有壞損的就補上,打包不整齊的再重新打包。

  可沒料到路上會下雨,一下還下得特別大,將道路都給沖壞了,路上還沖垮了兩座橋。其時的道路,多是夯土而成,雨一大,泡壞了路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這下就坑爹了,顏家的禮物,加起來十幾大車,就這麼困在了爛泥路上。拉車的馬也折了一匹,三輛車的車軸壞了。虧得緊趕慢趕找到了一個驛站,東西才沒淋壞多少——也有一箱子綢緞因為包裝壞了,被淋濕了。

  與顏家一樣感覺坑爹的還有不少人家,哪怕他們家都在京裡,可有些稀缺的好貨,產地卻是在京外的。譬如漆器,就不是京城的最好。京城也不盛產絲綢,更不是珠寶的原產地。有些人家有莊園,有的離京近些,有的離京比顏家的還遠!莊子上送的東西,也少有抵達的。這就造成了空檔。

  京中也有商人,也有囤貨的,可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囤得也不太多。凡暢銷的貨物,哪可能有多少存貨呢?有,也要被搶購光了。要知道,京中權貴那麼多,不止是米家要娶親——旁的還有不少人家也要婚嫁呢。不得不東挪西湊,原要做這個用的,就都挪給了那一個,且對付過了眼前,旁的,等雨停了就能解決了。

  權貴們沒這麼窮,一下雨就揭不開鍋,然而問題就出在太富了。顏氏塢堡是米爛陳倉,京中權貴的倉庫裡,有的綢緞能放一、二十年,這些陳貨,根本沒辦法在這種場合裡用。又有不少飾品,樣式也老了,不流行的老東西拿出來,不夠寒磣人的。

  就連姜家,給姜宗的嫁妝是準備得差不多了的,可最後還有幾件訂購的漆器還沒有到。蔡氏十分大方,打開了自己的嫁妝:“都是陪嫁的,應該也差不多。我這也是新訂的,樣式也不老氣,給大娘先湊合著使罷。”

  此舉得到了全家的一致好評。

  顏神佑聽到姜家擔心漆器不到,就很快聯想到了自家的賀禮。她人在姜家吃喜酒,可連米家那處的賀禮,她都得派人送過去。一想到這裡,她就有點坐不住了。

  抽了個空,回了趟自己家,一問,東西果然還沒有到。算一算日子,還有十天了。阿圓勸慰道:“小娘子休要著急,家裡離京近,太夫人與夫人必會留足了余量,到時候能送得到的。”

  顏神佑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得想想辦法。”

  阿圓亦愁:“可咱們要備好幾份子禮,這裡庫裡又沒有太多的東西,怎麼弄?有些越老越好的倒能湊數,可有些個樣式就不能陳舊了,送出去反惹人笑。小娘子且休急,不如且等兩、三日,若再不到,再作打算。實在不行,說與太夫人,太夫人必會為小娘子籌劃的。”這個太夫人,就是蔣氏了。

  顏神佑皺眉道:“她們已經很忙了,表姐的東西還缺著呢。這時候再去打攪,請舅家給我備禮,不止是我的,還有伯父、阿婆的,豈不荒唐?又不是沒旁的辦法了。且去庫裡看看罷。”

  姜氏遷走的時候,並不是把所有的東西都帶走的,原本也知道,總會有回來的時候,京裡倒是還留了些東西了,只是並不十分貴重,屬於可帶可不帶的。阿圓一看,就發了愁了:“要說尋常的禮物,倒也夠了。郎君與米家也不算熟識,送這個夠了。可太夫人(楚氏)與米家情厚,這就不行。還有娘子送與侄女兒的,總得有個樣子。”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這年頭絲帛也可以當貨幣!顏神佑赴京,家裡給了她許多花用,這裡面就包括不少帛。顏神佑感激涕零,急忙開了庫,將這些點出來,湊出些當禮物來壓壓秤。

  不過誠如阿圓所說,大路貨的是足夠了的。拿些綢緞之類填空,只要禮單上打頭的禮物新穎一點、貴重一點就行了。可問題是……太貴重的都跟著姜氏走了呀!

  勉強又選了一對九曲的玉杯,放到給姜宗的那一堆裡。顏神佑開始出神了。

  阿圓舉著燈,翻了幾件金器,嘆道:“這些個,都是娘子的舊物了,十年前還行,如今樣子都舊了。斷沒有拿舊的去,等來了新的再去替回來的道理。”

  顏神佑左看右看,燈泡一閃:“有了!”

  阿圓:“?!”

  “喚阿李來吧,叫她找幾個會做首飾的匠人。再叫她盤一盤賬,看還有多少金銀,又有多少花色錦帛?”

  阿圓一合掌,道:“小娘子不說,我險些要急忘了,正該喚了她來。”

  當下冒雨叫來了阿李,阿李聽了眼前的情況,忙道:“金也有些,銀也有些,錦帛也有些,倒是能湊,只是……恕婢子直言,只怕不夠體面了。”

  阿彌陀佛,丙寅之亂才過了三十年,這些人已經開始鬥起了富來了。哪怕是給人家的結婚禮物,你要沒幾樣出彩的,都不行。你還不能直接拿錢去砸,但是又得顯得自己有錢!簡單的說,你不能拿個存摺比有幾個零,得買顆寶石來比純度克拉。

  顏神佑耐著性子問:“如今風俗如何?”以前都是姜氏忙這些事情,關鍵是,當時有東西可送,顏神佑現在看著一個普通倉庫,沒得準備。

  阿李道:“去年臘月,範司徒做壽,週司空與的是五尺珊瑚樹。”

  這個,顏神佑現在絕對沒有。

  阿李又說:“米丞相壽辰,範司徒敬與米丞相的,是六扇的雲母屏……對面能見人。”

  擦!還是沒有!

  顏神佑頭痛地道:“我知道了,總是要稀有又貴重唄。我列單子,你們來參詳,先將不要緊的都列了來。”

  一時採帛等物都齊備了,阿圓道:“還有呢?”

  顏神佑道:“叫了首飾匠人來,給我做盆景兒罷。”

  寶石盆景嘛~

  反正有金有銀,直接送金銀又顯得有點俗氣,不如做成寶石的盆景。東西還是那些東西,收拾一下,好歹不像土大款哇!用次一等的玉石做盆,金銀做樹幹,點綴了寶石做成的花果。

  阿李為難道:“只怕十天不夠。”

  顏神佑沒好氣地道:“我用拼的就成啦,不須全用玉用珠寶雕琢,拿金銀倒了范子來鑄造嘛,到時候拿寶石一掛就行了。”反正,比直接開支票看樣兒就可以了。。

  顏神佑的設計圖就是,流水作業就好了,也就花盆兒要現刻,去訂幾對花盆就行。樹幹倒個模子鑄一下,反正也不高,有個一尺半、兩尺就行,有金銀就夠了。她計劃的是,給表姐那裡弄兩盆葫蘆嘛。葫蘆是常見的耳墜的樣子,也是許多人喜歡的擺設,不少玩器都有葫蘆的造型。還有盤腿做成葫蘆樣的胖娃娃呢。這種東西四處都是,揀差不多的湊一湊就得了。

  往米家就送石榴樹好了!倒範鑄造,比起找合適的玉石再弄,實在是方便多了。還有樹葉之類,都可以後鑲上去,完全可以拆開了讓不同的匠人去做。再做兩盆荷花蓮蓬的備用,蓮子用珍珠寶石來鑲嵌——這是預備著萬一姜珍結婚的時候也趕不及,提前預備的。

  阿李聽了,舒了一口氣:“這個倒好辦了,尤其是葉子,熟手的匠人,一人一天能做許多片。婢子這倒去安排。虧得是這樣,如今即使家中養了匠人的,為了趕工,也有往外頭搶匠人做活計的呢。”

  姜氏的陪嫁裡倒是有這樣的人手,只是不多,阿李心說,幸虧還沒有接什麼訂單讓他們做。

  當下回去急急趕工,終於堪堪在婚禮之前,將東西趕製了出來。塢堡那裡,已經急得不行了。

  而蔣氏,也將顏神佑叫了過來:“米家那裡,你家不能當作不知,我為你備了些禮物,你也要帶著齊先生過去,好生解釋。”

  顏神佑笑道:“我已經準備好啦。”

  蔣氏訝然:“你都準備什麼啦?”

  顏神佑拿出單子來,請蔣氏代為修改。蔣氏看了,摸摸她的頭,道:“已經很好啦。”雖然不似珊瑚那般天然珍貴,但是也差不多了。

  顏神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回去收拾了,到時候送過去。”

  顏神佑又回家去收拾禮物,她將那盆石榴給寄到了楚氏名下,統統算成顏家的了,並不單列著什麼大房送的、二房送的。只有給姜家的,才分做兩份禮單,一份是母親這邊的,一份才是顏家的。

  到得婚禮前兩日,天居然又放晴了,姜家這才放下心來。蔣氏做主,將顏神佑準備的兩盆葫蘆給姜宗帶了過去,上面葫蘆五顏六色,一共七隻——有一隻是真的盤腿的胖娃娃。

  因為是姜家的陪嫁物品,這寶石盆景受到了追捧,然後又變成了一種流行,除了什麼百子圖之類的,後來結婚的人,都愛弄幾盆寶石的葫蘆、石榴、蓮蓬之類的往新房裡擺,求個好兆頭。

  顏神佑:……真是萬萬沒想到啊!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由於她反應快、調度合理,周氏終於下定決心,將自己的想法,當作正式的提案,說給了蔣氏。蔣氏當時,正在點看著給蔣廷尉夫人的壽禮。幫顏神佑準備的東西,顏神佑沒用上,正好可挪用一些一部分給姜珍婚禮做準備,一部分圖案合適的,就拆作其他交際用品——十分忙碌。

  ***

  作者有話要說:

  她比較難得的是反應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6:51

第66章 沒那麼簡單

  賀禮事件得到了解決,顏神佑回來點點倉庫,又有點喪氣了。姜氏留下來的東西雖然不算太少,卻也不甚珍貴,她把能用的給划拉去用了大半。還特別有骨氣地拒絕了蔣氏的幫忙,不但如此,連大姜氏、顏氏等人詢問需要不需要幫助的時候,她都拒絕了。

  又有鬱夫人蔡氏,也是個細心的人,以鬱陶如今的地位,米丞相家有喜事,他也是可以有一張請柬的。鬱陶平素為人也頗受待見,蔡氏也準備了去喝這場喜酒,而不須太擔心被歧視。鬱家也受了大雨的部分影響,她就順便想到了顏神佑,也派人去問了。顏神佑也一樣地拒絕了。

  鬱夫人還道是她有舅家照看,便也放下此節。等聽說傳出話兒來,這事兒都是顏神佑自己準備的,蔡夫人便有些愕然:“先前單知她聰明,沒想到竟是這般能幹麼?”

  與她一樣驚訝的,還有不少人。連周氏,都因為長久以來的觀察,動了正式提案的心思。鬱夫人更是動了一下念頭,鬱家兒孫眾多,孫子輩為數不少,內裡能有二三有出息的得以娶到世家女,也就算是功德圓滿了。想個個都與世家結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在此以外,就必須得娶高質量的媳婦兒。

  鬱家與顏家,乃是通家之好。蔡氏與楚氏,也是相交多年,細一想顏神佑的親媽,也是個教養很好的女子。顏肅之雖然中二了一些,底子卻不壞,顏啟一死,又正常了。蔡氏夫人越想越覺得划算!照常理來看,鬱家與顏家,才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只是顏肅之還在孝裡,顏神佑今年這才九歲,倒不算太急。鬱夫人想的便是,等顏家一出孝,她就火速與顏家商量此事!她的孫子裡,與顏神佑年紀相仿的,倒有那麼兩、三個呢。至於配哪一個,好商量。

  蔡氏將此事說與鬱陶,鬱陶皺眉道:“照你這般說,孩子自然是不錯的。只是,這般由人挑揀,好麼?”

  蔡氏輕啐一聲:“你倒學會了!那不得看對上的是誰麼?一家有女百家求,求的是好女。若是換個人家,趙家那樣的,排成行叫我來挑,我都不稀罕挑!”鬱陶秒懂!不就是看買方市場還是賣方市場嘛。條件越好的,越早會被人盯上,也就越有條件挑選別人。反之,不想降低檔次,就只好被挑。

  鬱陶拍板:“等他們回京,就去商議。好有二年了,明年他們也就回來了,顏家大郎身有爵位,京中也當賜宅了。”

  蔡氏道:“他們原來的宅子不是賜與太子舅家了麼?”

  鬱陶笑道:“我這便奏與聖上,先看著為他家挑個宅子就是了。我與他父親原是舊交,為他們說說話,也是應該的。”

  太子舅子水家,草根得一塌糊塗,就因為生了個標致的女兒,這才發的家。說起來,比顏啟這樣的還令人不齒。顏啟再渾,也是自己拼殺出來的前程,水家就不行了。住處,當然也是比較差的。可誰叫有個太子外甥呢?還讓他們在普通住宅居裡住著,就不行了。

  皇帝不是沒想到留著顏家的宅子,等守完孝之後換個牌子,繼續給顏孝之用。反正有那個爵位在,住這個宅子也住得起。可是,顏孝之在楚氏的示意下,一意地辭了,死活不肯住這兒。

  這也挺好理解的,各有各的圈子,在住宅上都體現得很明白。比如顏啟,雖然同在高檔住宅區,顏府周圍就是暴發戶的天堂。跟兩條街的世家聚居區,完全不是一個風格的。楚氏壓根兒不想繼續住在這裡,乾脆就辭了。到時候另賜宅,大約就是女兒顏氏的婆家那個街區了。

  那個街區的住戶們雖然不是世家,但是有不少前朝時發家的,暴發戶的氣息已經淡了很多了。

  水貴人因自己娘家條件不好,便請皇帝賜宅,她還就看上驃騎府了——這地方周圍都是達官貴人吶!顯得有檔次。實在也是世家聚居區她是插不進腳的,剛提議,就被皇帝給否了。

  照皇帝年輕時的脾氣,還能支持大舅子小舅子們住進去。現在,他就不會這麼做了。水貴人退而求其次,看上了驃騎府佔地廣,又是住家剛搬走的,看起來比較齊整。皇帝不得不答應了這個要求,太子舅家太寒磣了,確實不太像話。且水貴人在他這裡一向柔順聽話,身為太子的生母,沒有封後她也不鬧,皇帝認為,需要給予一定的補償。

  鬱陶也抓住了這個機會,請皇帝考慮一下,是不是給顏家準備一處新宅子。皇帝一想,也對,顏家更是不可或缺的,便命人去找宅子。

  這裡面可操作的空間就大了。顏家不是因為失勢而敗走,要置換宅子,要麼換個同街區更大了(這個很難),要麼就往更好一點的街區找。果然在清遠侯府所在的街區裡又尋了一處府邸,先圈出來,準備等這場大雨停了,相關的事情準備好了之後,再修葺一下,當作賜宅,發給顏孝之。

  鬱陶也不寫信向顏孝之賣好,只是默默跟皇帝進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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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算是搶手貨了。她對著倉庫默默地發了一回呆,看著裡面頂多勉強湊出姜珍的結婚賀禮,旁的可就難了。其他的不說,這趙家,好像快要出孝了,趙忠又要起復。關係好不好的另說,至少得表示表示。還有鬱家,那也是通家之好,人情來往也不少。如果她只是她自己,那就沒關係,自有長輩操心。可一旦後援沒來,她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要想靠一個兒媳婦帶剩下的陪嫁來支撐全家族在京城的人情往來,想也不可能嘛!阿李手下掌管的那些產業,多半是些租子之類的,交租一年通常交個一兩次,上一次都已經送到塢堡跟姜氏合完賬了,總不好預支吧?顏神佑已經把阿李這裡能抽得動的流動資金抽了一部分了,再抽下去,就是殺雞取卵了。

  顏神佑很犯愁,只盼著這場雨是真的停了,然後路能早點修好!讓塢堡的東西能早點到!想了一想,她轉身去小書房,寫了一封信,裝到竹筒裡,封上火漆,準備派人送回塢堡。裡面匯報了自己近期的行為,以及,請示下一步該怎麼做。

  送信,總比運送十幾車的貨物方便多了。

  寫好了信,又看了一回部曲們,見他們情緒比較穩定,顏神佑才放心地往姜家去。路上,阿圓一直喜盈盈的,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顏神佑挑一挑眉,微側了一下臉,問道:“你笑什麼?”

  阿圓清清嗓子,才笑道:“是小娘子的好事呢?”

  顏神佑:=囗=!!!這台詞風格不對啊!

  阿圓笑道:“大家都在說小娘子好呢。”

  原來,因為顏神佑送的這禮物算是比較有創意的,當然會招來不少人詢問。在趕時髦這件事情上面,永遠不要小瞧古人。姜家自然要給外孫女兒撐場面,十分大方地將顏神佑一誇。這與當初姜氏吹捧女兒是神童,那是一樣一樣的套路,果然是同一家出品。

  當然,姜家這等說法也是有事實依據的。

  與姜家關係近的一些親朋,也從姜家得到了確切的消息,譬如顏神佑三位舅母家的親戚,那消息便十分確切了。大姜氏婆家這裡,是知道大姜氏為外甥女兒準備了東西的,但是沒有用到。這也從側面增加了可信度。

  經這些親朋之口,也證實了姜家的說法,使其可信度提高。再者,從顏神佑很小的時候起,姜氏便不遺餘力地打造女兒的光輝形象,這無疑使姜家現在的說法有了歷史的保證。

  反正呢,顏神佑在諸多親友的幫助下,算是出了名了。

  顏神佑聽完,再次無語。這算不算是意外的收穫?雖然含金量略低。

  顏神佑道:“一時半會兒的也算不得什麼了,過不幾時,京城又該有新鮮事了,人的忘性總是很大的。”再者,話又說回來了,她現在是個女孩子,得拼爹,顏家是暴發戶,她要這名聲幹嘛?還不如給她爹呢,這樣全家受益。

  看到阿圓開心的臉,顏神佑嚥下了後面的話,只說:“好啦,正好趁這機會,將庫房打掃一下。天也放晴了,將易霉壞的都拿出來晾曬晾曬。等家裡送來了東西,再放到庫房裡好了。”

  天放晴後不久,道路交通也漸漸恢復了,又過不久,便漸次有外地貨物抵京了。顏家的車隊也陸續抵京,按照數量估計,應該就是之前被困在路上的賀禮了。塢堡裡押送的人面色十分憔悴,內裡還有一個楚氏用慣了的名喚阿金的管事。阿鑫五十來歲的模樣,乾瘦乾瘦的,留著山羊鬍子。

  顏神佑見他的時候比較少,嗯,可以說只是在到了塢堡之後,楚氏教她們姐妹一點家務事的時候,才偶爾見過幾面。這是一個大忙人,此時將他派來,顯然是楚氏認為情況比較嚴重的了。

  顏神佑坐在堂內,面前放下一道竹簾,阿金在門外檐下叩頭。禮畢,顏神佑才命他入內坐下。問他:“阿婆可有什麼訓示?”

  阿金立起上身回道:“路道沖壞了,有些個東西淋著了雨,太夫人命小人又補了些貨來交割。再也要查一查家中在京裡的一些賬目,且說,若有什麼事情不及回稟,都說與小娘子。”又拿出楚氏、顏肅之等人給顏神佑的信件。

  顏神佑:(⊙o⊙)!這是要讓她轉正了的節奏嗎?

  抽抽嘴角,顏神佑道:“你居住在何處?”

  阿金道:“小人往外面居住,也方便盤賬。”又奉上了本次押運的貨物清單。

  阿琴下去接了,回來遞給顏神佑。顏神佑掃了一眼,發現也就是些送禮的東西,也不多管,只說:“東西且卸下罷,阿圓去做交割。交割完畢,帶人去管待飯食,吃過了再去罷。我常住外婆家,並不總在這裡,然有事,只管往這裡送信,我在這裡安排了人。”

  一時交割完畢,各各入庫,阿金等人吃飯的當口,顏神佑已經看過了信件。楚氏的信,說的是讓阿金來查看各處產業,如果以後再有塢堡裡運送不及時的情況,可以讓阿金調動顏家在京城的物資來填補。本次顏神佑填補的事情做得很好,花費她給補上。

  顏肅之與姜氏則大力表揚了女兒,又說,開始擔心壞了,等到顏神佑的信件到了,才放下心來。一個說,撐不住了去找唐中二,一個說,撐不住了找外婆。顏神佑無語地將這兩封信收起,揣到懷裡。

  又去庫房,粗略地看了一回了。吩咐道:“將阿爹阿娘送來的,收進去。阿婆與伯父這裡補的,都另封了,明年回來,再還回去。”就算現在手頭緊,墊了就墊了,也不好斤斤計較。有這些東西,也差不多能支撐到她回去了。等到回去了,京城的事情就不歸她管了。

  阿金走的時候,是帶著顏神佑發的賞走的,心道,這小娘子還真是有一手。說不得,他還得往太尉府去當一回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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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吐出一口氣來,她覺得這情況,有些棘手了。

  阿圓卻認為這是一件好事:“甭管怎麼樣,只當練練手了,多好的機會呢。”

  顏神佑苦笑一聲:“再看罷。”她還真不需要這個樣子,想對她好,把她爹往上捧一捧就可以了嘛。雖然阿圓是這麼說的,不過顏神佑依舊打定主意,除非必要,她是不肯去接觸什麼家族產業的,那些事兒,還真跟她沒啥大關係。

  可是阿金卻不肯放過他,此人次日就列好了顏家的部分可以調動的產業的名單,給了她一個大致的數目。譬如可以動的資金有多少,貴重物品有多少。顏神佑捧著個單子,只想哭。她寧願自己想辦法東挪西湊,也不想插手家族產業這等事情。如果說練手的話,有阿李在,姜氏的產業也夠她練習的了。

  對此,她只好含糊地道:“事情都過去了呢,你且收著罷,免得日後交割麻煩。有用得到的時候,我自然會尋你。”

  阿金既得楚氏青眼,便不是個蠢人,見顏神佑不肯接手,還真又高看她一分。心道,果然不是見利就上的。給顏神佑貼了個有前途的標籤。如果說世家和暴發戶有什麼區別的話,最根本的,大概就在於吃相了。

  被發了個卡的顏神佑見阿金不再堅持,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讓阿金照舊管著事,自己卻麻利地跑回姜家去了。

  到了姜家,蔣氏面前正擺著一張帖子,見她回來了,笑道:“累不累?熱不熱?”

  顏神佑看到蔣氏就像看到了靠山,心情也好了,臉上也笑了:“不累。”

  蔣氏道:“外頭熱,過來坐罷。”這會兒已經是六月了,正夏天自然是熱的。蔣氏這裡有冰盆,還有打扇兒的侍女,十分涼快。顏神佑接過了濕手巾,拒絕別人幫忙,自己擦了擦臉,還擦了擦脖子。

  蔣氏滿眼慈愛地看著她,越看越覺得滿意。先前尤氏提議的時候,蔣氏就有點動心了。只不過知道兒媳婦也是咬牙提出的,並不是十分情願。蔣氏心裡很明白,這婚姻之事,如果不是雙方都樂意,將會有無窮的麻煩,最後吃虧的還是顏神佑。是以她給壓下去了,尤氏能有這個想法,已經很給面子了。

  現在周氏提出的時候,卻是情真意切的。蔣氏自然是看得出來的,周氏是真的想這樣做,而不是照顧誰的顏面。姜雲的性格呢,確如周氏所說,是有些靦腆的,這麼大的家族,雖是互相照應,卻也不能單指望旁人照應。便是姜家,又有多少子弟一輩子都在六、七品的位置上打轉的?這個時候,有個好娘子,還能督促著上進,下又能教導子女。

  對於顏神佑來說,嫁入世家,也是一件好事。蔣氏最大的遺憾,就是小女兒的婚事了。如今外孫子被唐儀這個腦筋不清楚的傢伙給訂去了,要是外孫女兒再能回到姜家。這跟小女兒嫁入世家,也沒多大區別了嘛。

  孫子與外孫婦兒兩下裡都方便,蔣氏越想這門親事是越滿意。看著顏神佑的眼神兒,比以前還要慈祥。

  顏神佑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四下一看,沒什麼異常,只道是外面熱,裡面涼,是溫差給激出來的。

  蔣氏看了她一回,慈祥地對她道:“你舅公家過兩日在別業開宴消夏,你跟我一道去罷。”

  顏神佑乖乖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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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家別業在城郊,青山碧水之間,古木參天之處。圈一處活水,種半池芙蓉,在這炎炎夏日,望之便覺心肺清涼。

  跟著的侍女們大包小包,挾著主人家要更換的衣物。似這等人出行,便是出門做客,也會自帶些衣衫,有再裝逼一點的,還會帶點其他用慣了的物品。夏天的扇子、冬天的手爐子之類的。主人家不是沒有這些東西,但是客人一般都會自己帶。

  顏神佑自然也帶了一群侍女去。客女們也裝束得精神,整齊劃一地跟著,看著特別有範兒。

  到得別業,顏神佑是跟著蔣氏一處的,客女們緊隨其後。蔣家來人要引她們往一旁歇息,以六妞為首,小女孩子們沒一個動的。這些客女自從入了顏神佑麾下,吃穿用度一應比在家中好,又經常鍛煉,十分健康。一個個虎著小臉兒,外人叫不動的樣子,看起來很像那麼一回事。

  蔣家僕人面面相覷。還是顏神佑對六妞點了個頭,六妞等人才跟著蔣家僕人往一旁去了。看的人不免竊竊私語了起來,聲音很小,但是說話的人頗多,顏神佑聽不到具體說什麼,只覺得一陣嗡嗡。心道,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老子家就是侍女聽話,老子拳頭大!

  這次來消夏的,其實也只有蔣家的近親們。大家對於顏神佑的評價,卻是分成兩個極端的。一部分人認為,顏神佑這樣屬於治家頗嚴,整齊有度的。另一部分人認為,這樣失於嚴苛。

  顏神佑跟著蔣氏,先去見蔣廷尉。蔣廷尉比上回見的時候又老了一些,頭髮鬍子眉毛,已經是白的多,黑的少了。精神卻還很好,見顏神佑來給他見禮,也笑吟吟地問:“離開父母可還住得慣?”

  顏神佑道:“原是母親命來侍奉外祖母的,外祖母開心了,自然一切都好的。”

  蔣廷尉捋鬚而笑,復問道:“君家於今如何?”

  顏神佑一怔,旋即醒悟,她跟蔣廷尉接觸有限。自從在蔣家遇到惡客之後,姜氏就極少帶她去蔣氏家了,如今問的,大約還是上回那次對話的續集。於是,顏神佑也很裝逼地對蔣廷尉道:“如倒吃甘蔗,漸入佳境耳。”

  蔣廷尉拍案而笑,一點也沒問“你爺爺都死了,你還說你家越過越好了,是什麼意思”。只是對她道:“有趣有趣,夏日蔭涼,你與她們姐妹玩去罷。”姜安便過來牽過顏神佑的手:“來,我們一起去。”這種保護的姿態讓蔣廷尉不覺莞爾。

  顏神佑與姜安轉了個彎兒,正要往池邊一個亭子裡去,一抬頭,又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姜安見她看了過去,對她道:“那是蔣家五郎,好風儀。唉,咱家五郎生得也是眉眼如畫,可惜太過靦腆了。”

  顏神佑眼前就浮現出一隻獅子王,不禁滿頭黑線,心說,你是沒見著他瘋魔時的樣子啊!

  表姐妹倆往亭子那邊去,蔣廷尉與妹妹寒暄兩句,便讓查氏接待蔣氏,自己卻一手扶杖,緩步往後面走去。蔣五快走幾步,追了上來。蔣廷尉問道:“方才你也聽見了?”

  蔣五微一點頭,蔣氏廷尉又問:“如何?”

  蔣五沉默片刻,方道:“惜乎姓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7:04

第67章 準備回家囉

  蔣廷尉聽完了孫子的話,也沉默了。

  他曾經有過的那麼一點小打算,一直埋在心裡,不止是因為孩子還小,更主要的,還是因為蔣五所言。士庶之別,雖然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大,卻也絕非兒戲。不是趕上了好時候如顏啟等人,想打破這個界線,不說難如登天,也是驚世駭俗的。

  蔣廷尉是個有眼光的人,自然也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他是上了年紀的人,經歷過丙寅之亂,也見證過皇室手足相殘。更是知道,如今的世家,對於皇室、對於草根,是有著諸多的仇恨與不滿的。最明顯的是尤家,明明與趙忠算是有親戚,卻已是老死不相往來!趙忠家辦喪事,尤家連一文錢的祭儀都沒出,更不要說登門弔唁了。

  他是覺得顏家有潛力,想提前訂下潛力股。潛力股也不是亂定的,如今是蔣強而顏弱(家世上),如果給家中晚輩訂個顏家平庸的人,那是相當掉身價的。平庸之人,何處不可尋呢?如果不能訂一個比同輩人顯得各方面都優秀的,這件事情本身就說不過去。

  看來看去,顏神佑算是優秀的了,可蔣五依舊認為這姓氏是個大問題。

  蔣廷尉哀聲嘆氣了好一陣兒,蔣五隻穩穩地托起他沒有扶杖的那隻手,慢慢地往前走。

  蔣五是蔣家小一輩裡的英才,樣樣出色。比起同輩的長房長孫,倒是他更能承襲衣缽的樣子,實是蔣廷尉最鍾愛的孫子。饒是如此,他也不曾想到,祖父這是動了與他說一房好妻的念頭了。更是完全想不到,蔣廷尉這是想為他聘娶顏神佑。

  他只道蔣廷尉是在讓他點評一下顏神佑,是以他說得十分中肯。哪怕樣樣都好,姓氏上不出彩,也是不行的。正因旁的沒什麼可挑剔的了,他才說到了姓氏。

  蔣五非長房長孫,從繼承上來說,能分到他頭上的便要少許多。不止是錢財物質,還有種種機會。雖然比起普通人,一個姓氏已經讓他贏在了起跑線上,但是蔣廷尉還是有些遺憾的。作為家族的掌舵人,他不得因為自己的好惡而大力地捧某一個弟子,反將禮法放到後面。他最該支持的,還是長房長孫。

  蔣廷尉比劃來比劃去,世家女裡教養好的不是沒有,但是能陪著蔣五上進的,頗少。他這與周氏又有了些許微妙的共同語言,實則是拋卻了虛榮,只看乾貨。哪知蔣五不這樣想。

  蔣廷尉想而又想,還是將話頭壓了下去。心道,反正丫頭年紀還小,等她父親出了孝,看看她父親的前程再說。顏肅之頗有急智,名聲也被洗白得差不多了,若是出仕再能有些作為,也算是個出色的人物了。蔣廷尉知道,凡是這等浪子回頭的,因為知道錯了,將錯的都做過了,上岸之後往往比那等沒犯過錯的還要強許多。

  顏肅之若能起來,名聲再一好,蔣廷尉便有更多的理由來讓蔣五同意這門親事了。蔣廷尉想,等明天顏家回京,看一看風向,就可以透過姜家,試探這門親事了。如果不是蔣五,蔣廷尉就不打算將顏神佑聘到家裡來了。

  人老成精,蔣老先生看人很準,以為對一個能幹的老婆來說,丈夫如果不能讓她有發揮的餘地,最後只好是家宅不寧。換一個不那麼出色的丈夫,設若再以姓氏驕人,遇上這麼個能幹的老婆,拼起智商來,那是找死的節奏。

  如果蔣五實在不願意,蔣廷尉也打算與顏家搞好關係,比如,讓顏神佑在蔣家感受到親戚般的溫暖,決不會再次出現在蔣家被人嘲諷的事情!姜家對於顏神佑的母親,一直是心懷愧疚的,就衝這一條,那也要保持良好的關係。

  蔣廷尉一道走,一道慢慢地想:要不要為顏肅之出孝後的起復,多出一點力呢?

  蔣五想的卻是,自己蒙祖父青眼,總要多多爭氣,為家族爭光添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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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蔣廷尉琢磨著要善意對待的顏神佑如今心裡正百無聊賴,她被姜安帶著,跟蔣家的女孩子們一處玩耍。

  涼亭臨池,清風送爽,吹起女孩子們的衣角髮梢。顏神佑與姜安坐在一處,表姐妹倆跟親姐妹似的。蔣家的女孩子教養還算不錯,且又得到長輩囑咐,對顏神佑也是客客氣氣的。

  只是或許是又長大了幾歲,更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給顏神佑的感覺就有一點怪怪的。並不是說有什麼陰陽怪氣的話,也不是有什麼當她是瘟疫的舉動。只是她們說話之前,都會特意看一下她的臉,這個過程很短,短到小朋友們幾乎察覺不到。

  可惜顏神佑不是個普通小朋友,這個小變態很快就發現了這其中的奧妙。她和她們之間就像隔著一個透明的罩子,圈子不同的人,自己都能感覺得出來。這個認知讓顏神佑微哂,士庶之別,比她想像得還要重呢。

  耳聽得姜安很是誇讚顏神佑,說她細緻周到一類,且笑言:“她可會收拾了。”

  蔣家七娘子年方六歲,好奇看顏神佑一眼,問道:“我聽說寶石的盆景是阿顏命人攢造出來的?可是怎麼想出來的呢?”

  這種感覺又來了!

  顏神佑自認不是一個小心眼兒的敏感傢伙,可也有些對這種“小心翼翼怕傷到她自尊”的態度有些黑線了。這已經算是除姜家親友之外,比較友善的態度了——唐儀家除外。

  顏神佑雖然心裡有點膈應,還是微笑答道:“凡喜慶的圖樣,不過就是這麼些,萬變不離其宗。意思有了,做成什麼樣的不是做呢?”

  蔣家小七娘子覺得她這話有點怪,像是回答了,又像是什麼都沒答一樣。這,好像沒說是怎麼想到的,又好像告訴了個總綱?

  顏神佑心說,難道要告訴你,我參觀過故宮博物院?裡面好多這樣的文物噠~

  小七娘子的姐姐五娘見顏神佑絲毫不提什麼下了雨,禮物不曾到之類,心中暗暗點頭,以其不輕狂浮躁。以研判的目光,將對顏神佑的評價又提高了一些。小女孩子在一起,連衣裳首飾也不曾多談什麼,胡亂說幾句你今天穿得漂亮之類,卻又將話題說到了遊戲上面。

  姜安是立意要為表妹掙好名聲的,她知道顏神佑的本事,便說:“咱們今日也投壺,如何?”顏神佑作為一個粗暴的暴發戶家的孫女兒,天然有暴力的基因優勢。整個姜家玩投壺,就沒有什麼人能贏得了她。

  待長頸壺擺了上來,姜安道:“我們依著齒序來罷。”當下按著年齡大小,由長及幼。姜安本人排在第二,顏神佑已排到了七。

  諸人依次投擲,到顏神佑時,掂一掂箭,瞄一瞄壺,出手即中。周圍小娘子們齊喝一聲好!連投三支皆中。小七娘子不信邪,輪到她時卻不投,將自己那三支箭也遞給了顏神佑。顏神佑看看姜安,無奈地笑笑,接了過來。刷刷刷三下,又中。

  小七娘子笑道:“以後有誰與我賭賽,阿顏要幫我。”

  顏神佑看她嫩乎乎的臉頰透著淡粉,讓人很想掐一把的樣子,有點色迷心竅地說:“好啊。”

  小七娘子開心地鼓掌:“這下可好了。”

  由於顏神佑實力碾壓,姜安也覺得秀一回就可以了,看看滿地箭枝,道:“哎呀,亂了,收一下罷。咱們飯後玩什麼呢?”

  其時比較流行的是樗蒲,很有些賭博的性質,這個有技巧,卻更是個運氣的事兒。提出建議的五娘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表揚,商定了飯後來一局樗蒲再去睡。

  因人多,這回卻是男女分開來坐,卻又隔得併不遠,彼此尚能隱約聽到聲音。蔣家有一班好伎樂,絲竹俱全,其間悠遠。只是小朋友們有著樗蒲之約,聽的時候都不太上心,偶爾你看我、我看你,使著眼色。

  這卻又與家中平常用餐不同了,這等交際性的宴會,是可以說話的。姜安側過身子來,顏神佑會意湊了上去。聽姜安道:“她們也等得不耐煩了呢。如今大家都愛樗蒲,連朝中諸公也頗有沉緬其中的。米丞相為此還發過脾氣,讓大家都收斂著些。休看家中大人長輩們也愛這個,卻都拘束著小輩不令嬉鬧。”

  顏神佑秒懂!有客人來了,客人想玩,主人自然是要奉陪的。心裡給蔣五娘點了個贊,又學會一項新技能。

  用過了飯,這些講究的人都不立時去睡,講究個飯後緩步,爾後歇息。夏日炎炎,午睡其實是免不了的。只可惜小朋友們在高壓之下,難得有這麼一次賭博的機會,都不肯去安睡。幾人勉強蹓躂了幾步,就要開局。

  長輩們如何不知他們的心思?卻也都含笑允了。

  當時開局,一時之間呼盧喝雉,好不熱鬧。既是賭,便有些賭資。女孩子們賭得也不大,絲帛不好搬上來,就命人取了製錢來。九二串的陌錢,每人身後都有一名侍女在看錢。

  凡賭倒也有些技巧,顏神佑也被教過摴蒲,水平雖不算極好,與女孩子們鬥幾局卻是夠的。女孩子裡,小七娘子的手氣是最好的,年幼懵懂卻數她贏得多,顏神佑次之。姜安輸了六陌,輸得最多的卻是蔣家的小六娘子——將錢都輸盡了。

  還要再命侍女取錢時,姜安止住了她:“玩了好有一陣兒了,再玩下去,怕長輩們又來管了。這會日頭也落下去了,咱們去遊湖,好不好?我看那荷花兒開得好,還想親自摘兩枝回去呢,不知行也不行?”

  五娘子會意,笑道:“正好,我們也摘幾支孝敬阿婆,也不算白白遊玩一場。”

  當下散局,收了賭具。顏神佑卻不裝錢了,將面前銅錢一推:“是該走啦。”卻並不命阿竹收錢,命先賞錢與諸侍女。小七娘子見了,也學她的樣子,也賞了些錢下去。卻是贏錢的賞些抽頭與端茶倒水的,一時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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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蔣家別業出來,日漸西沉,為免被關到城門外,一行諸人不得不催促趕路。查氏還要留蔣氏多住兩天,蔣氏卻以要準備姜珍之婚事為由,推辭了。

  回去路上,姜安拉著顏神佑往蔣氏車裡坐了,笑道:“阿婆,她今天又弄鬼了。”

  顏神佑推她一把:“誰弄鬼誰知道呢。”

  蔣氏並不擔心她們,只問:“都有什麼新鮮事兒?”

  顏神佑搶先道:“阿姊今天讓我出風頭的呢。”

  姜安笑著解釋道:“讓你露一手還是虧待了你麼?阿婆不知道,她今日投壺,六投六中。”

  蔣氏道:“我知道得還少了麼?往日在家,你們輸與她多少利物?”

  姜安道:“這一回投壺並沒有利物,摴蒲卻有,這個小鬼靈精兒的,還知道打賞了。蔣小七也夠機靈的,人不大,學得倒快。”

  蔣氏將事情始末細細一問,姜安也有問必答,間或有與顏神佑互撓。蔣氏欣慰地道:“這樣做得很好。”顏神佑做得,比蔣氏預估得要好。雖然賞與不賞都不算個事兒,但是賞下去了,既收下人之心,又顯得大方,這卻是蔣氏等人不曾教過的了。

  蔣氏等人教的,是管家與禦下——還沒教全呢——對自家奴婢賞罰分明。賞賜旁人家的奴婢,就要分時候了,該賞而不賞,輕的落幾句腹誹(這個不怕)、重一點顯得小氣。若不該賞而賞,就是越俎代皰。顏神佑這一回分寸把握得就挺不錯,故爾得到了蔣氏的表揚。

  蔣氏又問輸贏,姜安笑道:“她贏了好有兩貫錢了,我卻輸了六陌。”

  蔣氏道:“叫她買糖與你吃。”

  姜安痛快地道:“好啊。聽到沒有?”後半句卻是說與顏神佑聽的。

  顏神佑也笑著點頭:“好啊好啊,只要你不怕蛀牙,”又擠擠眼睛,“牙齒蛀出了黑洞,小心嫁不出去喲。”

  被姜安氣得要掐她的臉。

  一路笑鬧,回到了姜家,各各梳洗,晚飯後都安寢。

  這日過後,姜家果然又忙碌起姜珍的婚事來了。姜珍娶的是周氏的娘家侄女兒,這便是小周氏了。其父世家子,家世撐著,做了個鎮東將軍,可這位先生的心理潔癖達到了一定程度。明明現在軍字口比較吃香,他卻心系國子監,認為自己現在這個職位十分不好。氣得他的叔父、米丞相的女婿——週司空特別想抽他!

  這一回塢堡的後援到得及時,又有上一次沒來得及派上用場的物事,顏神佑手頭十分寬裕。清點好了物品,打包封存。顏家與週司空處交情泛泛,顏神佑因東西多,想一想,只以大伯父顏孝之的名義往周家送了一份標準的賀禮。

  才將將忙完這些,卻又遇到一件需要送禮的事情——皇帝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將為第三子趙王聘蔣廷尉的孫女為妃。

  顏神佑了然地點點頭,回潤地去準備賀禮了!她家全家都得給皇帝送禮,然後顏孝之這裡代表全家出於禮貌要給蔣府道賀,她娘是蔣廷尉的親外甥女兒,蔣七娘子的親爹是她表弟。

  顏神佑被皇帝打了個措手不及,只得又過來清點物品。好在上一次塢堡送來的東西她都封存著,且婚姻當擇卜吉日,正式放定的日子在冬十一月,那時候顏神佑早回去了。她只要準備一份“聽到好消息來道喜”的禮物就行了。

  小七娘子顏神佑是見過的,挺可愛的一個小女孩子。想來以她的家世,只要這位趙王不是個像顏啟的主兒,她都能過得挺硬氣。這樣一來,蔣七就與唐儀家的招娣成了妯娌了。這個世界,還真是處處有驚奇呢。

  顏神佑處理過了這件事情,又寫了封匯報信派人送往塢堡那裡去。再回姜家去上學。

  姜家的課程依舊,桓存老師固然知道自己的主業是教導姜姓學生,卻又忍不住見獵心喜——沒有老師不喜歡學習好的學生的。一個學生有再多的缺點,如果學習好,老師的容忍度也會隨之提高。

  桓老師現在隨開講史、講經,又開始教韻,教作詩文。與顏神佑知道的不同,這年頭,並不是寫詩寫得好就算是優質文人了。照顏神佑的理解,衡量一個人文化水平的高低,除非你詩寫得像李白那樣的水平,否則都不能說明你水平高。真正顯示水平的,是寫文。寫得出駢四儷六的大長文的,才算是真才子。

  若是一個人,詩寫得不錯,文卻寫得糟糕了,那也算不得才子了。

  韻腳顏神佑是很早就會的了,桓先生還是命她再復習一回。桓先生的觀點裡,作詩也是為了寫文服務的。是以不先教作詩,只命她多讀範文。現在就讓她寫,她的閱歷有限,又能寫出什麼來呢?不如先打好了基礎。

  寫作文顏神佑是會的,尤其議論文,哪怕高考過去很多年了,套路還是記得很還且清楚的。然而一旦內容不是什麼比喻排比,而是對仗,她就有些頭疼了。為了維護自己優等生的形象,顏神佑不免天天念著範文。然而她就發現,寫這等文章,最坑爹的不是對仗押韻,而是用典!

  她至今未足九歲,所讀之書有限,好些典故未能熟週,每讀一文,發現不明之處,問到桓先生。桓先生總是說:“這是某典,出自某處。”都能令顏神佑發覺自己書讀得太少。

  桓先生見她用功,大為滿意,反而開解道:“你年紀尚幼,有些典故不知道也是常理。如今讀前人佳作,正好將這些典故也一道學了。將韻腳、典故都熟知了,做出來的文章自然不會壞到哪裡去。”

  顏神佑面上唯唯,心裡卻發狠:早晚整理出一本《常用典故大全》來!

  她這卻不是玩笑話,這類書籍,如今是沒有的。這年頭,紙張雖有並不常見,竹簡又笨重,印刷術更是沒個影兒。讀書人少,類似的需求就更少了。讀書人以讀書多為榮,鑽研的是經史,講究的是“信手拈來”四個字。所謂信手拈來,乃是從浩瀚典籍裡拈的,這才顯得讀書多。

  文人喜歡給經史作注,卻少有摘錄這些典故的。

  顏神佑瞬間有了奮鬥的方向,鬥志昂揚,取了好幾條長紙來,分門別類,開始揖錄典故。預備著等收集得差不多了,好傳給後人,也算是造福全人類了。

  她的《常用典故大全》才寫了二十幾條,蓋因蔣氏每日總要喚她過來旁觀一下準備婚禮的事務。顏神佑伸出耳朵,聽了個大概。上一回是姜宗出嫁,她旁觀的是女方的準備事宜。

  這一回是旁觀男家的了。男家迎親,也帶士卒去迎,刀槍耀眼。此外,還要準備好多賣相好的男儐相,這個姜家也不缺。又有聘禮的準備,上一回大表哥結婚的時候顏神佑沒看到準備聘禮,這回也補上了。

  在這百忙之中,姜家還抽出時間給她過了個生日。

  顏神佑,九周歲了!

  顏神佑聽范氏說要給她過生日的時候,十分推辭:“大家一處吃一回生日湯餅就好,如今家裡且忙,不要再給大家添麻煩啦。”

  蔣氏道:“這個你不要管,你小小年紀,想做大生日,我還不許呢!”

  唐儀、鬱夫人等親友都記得她生日,預先使人打聽了,聽說顏神佑是在姜家過生日,都將一份禮物送到。唐儀十分之不要臉地攜家帶口到了姜家,說是來看侄女兒。

  蔣氏十分納罕:我女婿是個好人,如何被這等放誕貨給纏上了呢?

  唐儀這回倒是規規矩矩的,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女婿是姜家外甥,自始至終,他都表現得像個正常人。

  顏神佑偷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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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而外,顏神佑便不肯再四下活動了。顏家雖然有好幾個世家媳婦,陪嫁也不少。顏肅之也是個好學之人,抄錄、收集了不少書籍。然而比起姜家數代收藏來說,書還是少的。

  顏神佑是在姜家上課之後,才發現這個問題的。細思之下就捲起了袖子,狠命地抄錄著姜家的藏書。那一等常見的就不抄了,單揀孤本來抄。她人又小,書又多,只恨身邊沒有個複印機,又哪裡有心思再去玩耍。

  直到姜珍婚禮的前一天,她還在揮汗如雨地抄抄抄!蔣氏見她這般模樣,勸她道:“書在那裡,不會跑,你慢些兒來,明年你又回京了,過來看就是了。”

  顏神佑道:“可不抄,它也不會跑到我腦子裡呀。”一面又有了些偷錄譜係時的心虛。要知道這年頭人家的藏書,非但輕易不外借,連抄錄都很不樂意呢。有時候,兄長得一書,弟弟要抄錄,都未必能得逞。

  蔣氏見她辛苦,越發堅定了要親上做親的想法。這是周氏與姜伍提出來的,舅姑樂意,她何必阻攔?暗道,你也就辛苦這一陣子罷了,到得明年,你就好啦。可就由著她去了。

  姜珍之妻小周氏,也是合家覺得合適的,較之蔡氏略顯靦腆些,倒也中規中矩。顏神佑將先時攢下的那兩盆蓮蓬的盆景兒送與姜珍,周氏倒十分喜歡。她的陪嫁裡也趕時髦陪送了兩盆石榴,做工比顏神佑倉促趕出來的還要精細些。然而或許是覺得顏神佑這裡出的才是正版,倒將這兩盆擺放到臥房裡了。

  姜家今年的婚嫁諸事已畢,餘下最要緊的便是蔣氏做壽。壽宴一結束,顏神佑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就得回去了。對此蔣氏十分不捨,生日前三天,乾脆將顏神佑挪到自己房裡,帶著她睡了。

  顏神佑知她心意,利利索索捲起鋪蓋就搬了過去。還勸蔣氏:“明年阿娘就能回來啦,還有阿弟,我回去就教他喊外婆。外婆實在想了,不過三百裡地,我再回來。”

  蔣氏有顏神佑寬慰,急躁的心情平緩了很多。只是壽宴之時,總是左攜姜寧、右攜顏神佑。姜寧是因為明年要出嫁,顏神佑卻是因為即將離京。看到的人都頗識趣,且贊蔣氏孫女與外孫女皆好。想來這其中半是給姜家面子,半也是怕這丫頭回去告狀,被顏肅之回來撕了面子。

  宴席十分平安。

  豈料顏神佑這邊回自己家打包行李,查看部曲與庫房的時候,半道上聽到一個噩耗——趙忠的老娘死了。顏神佑扳著指頭一算,這老太太也算是喜喪了。免不得開了庫房,先封些錢帛,第一時間派人去致祭。

  回到姜家,便先說:“半路上聽說前衛將軍府裡有喪事。”

  蔣氏並范氏諸人,一致認為:“趙家太亂,你使人送了祭儀便是,自己不要去了。”

  顏神佑道:“這是自然的。顏、趙通家之好,太婆故去,趙家亦使人去,此番有事,家中必有人來。多半是我伯父,再不濟也是我叔父。我先去了反而不好,我只封了只錢帛送去。只怕我要多打攪外婆和舅舅、舅母們幾日,等家中來人,好一併回去,路上才好有個照應。”

  蔣氏展眉道:“這樣才好。”

  顏家,來的是顏孝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7:21

第68章 一個女土匪

  顏孝之作為顏家如今的掌門人,親臨趙家喪禮,是相當隆重的一件事情。

  這個決定是楚氏下的,顏肅之想要反對,被楚氏一句:“難道要你去?”給堵了回來。

  顏肅之到趙家,只能是鬧事兒。顏淵之與他大侄子顏希賢一樣,在楚氏眼裡,都是沉穩有餘,而應變不足。顏孝之比他倆好在經驗豐富,而且這個家,還是得讓顏孝之去撐。顏肅之中二了一回,在楚氏這裡,就是不太靠得住了。

  且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顏孝之就出孝了,到時候起復的官職、新府邸的地段等等等等的問題,都得讓顏孝之去踩個點。

  顏孝之到京,頭一件事是去見舅舅。楚豐留他在太尉府裡住下:“萬事不須眷慌,且梳洗,再往趙家去。回來也不急著走,你父親那裡,也是要掃祭的。你侄女兒寄住在姜家多時,你也要去致謝。再見見親友。”

  顏孝之道:“來前阿娘亦是如此吩咐的。”

  當下先命人往姜家、柴家等處投了名刺,約定了過幾日過府拜訪。這才梳洗齊整,換一身素服,往趙家去弔唁。

  從趙家出來,到太尉府裡換了衣裳,才與楚豐詳談。既傳達了楚氏的意見,也表示了自己的看法。楚豐這裡,也與他商議起來看出孝後的安排來了。楚豐的意思,明年趕緊給他兩個弟弟先安插了職位。顏孝之要等顏老娘三週年之後,再回來。現在的情況來看,皇帝一天比一天老得厲害——又愁又累。

  楚豐希望外甥們能在這個時候過來搶些職位。

  顏孝之十分謙遜地聽楚豐的安排,問:“阿舅以為,何樣官職合適呢?”

  楚豐道:“國家公器,豈可私相授受?又豈是我能說得算的?只不過你們兄弟,若放到一起,也難。你回來,聖上恐自有安排。二郎、四郎,或一入東宮,一任閑職。”

  顏孝之道:“如此,悉聽聖裁。”

  楚豐擺出一副神棍的樣子,笑而不語。

  顏孝之這才問楚豐京中消息,楚豐嘆道:“丞相有先見之明。”

  顏孝之道:“阿舅說的,是哪一件呢?”

  楚豐道:“當初丞相諫止了水貴人冊立為後,便是明智之舉了。”

  顏孝之笑道:“這不是明擺著的道理嗎?可是水家又生事了?”

  楚豐道:“不過是鬧些笑話罷了,往後,你見著了他們,點個頭,打個招呼,就算是看在東宮的面子上了。一旦宮車晏駕,這等人,不理也罷。”

  楚豐的邏輯也略奇特。顏孝之卻心領神會,皇帝活著,對太子舅舅們客氣一點,是給太子麵子,免得讓人以為這是要倒太子。等太子登基了,水家就沒這個優待了。往後水家如何,還得看他們家有沒有人材(這個幾乎沒有),再一個也是要看太子的表現(表現好了,才能雞犬升天,軟弱一點,親媽都當不了太后)。

  甥舅倆又說一些家常,楚豐囑咐顏孝之要友愛手足,顏孝之又問侄女兒在京如何。

  楚豐道:“你該有這樣一個兒子才是。我只擔心女兒家過於能幹,又恨一身本事不得施展,鬱鬱不得志,故爾少見她。”

  楚豐開始對顏神佑的認知,是一個早慧的小女孩子,這個沒什麼。近來京中諸事裡,讓楚豐覺得顏神佑臨危不亂,又進退有據,處處周到——而且心細。前面幾條是優點,心太細卻不好。家世是硬傷,設若顏神佑不得施展,鬱鬱而終,反而不如一開始就不捧她,以免她摔得太痛。

  這樣的女孩子幾十年前他見過一個,就是顏孝之的親娘。楚氏那一跤跌得太狠,也太出人意料。顏神佑卻是從一開始,就能預見的艱難。楚氏有句話,也是楚豐想說的——這人的命,打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再蹦躂,也出不了那個大圈兒。

  楚豐卻不知道,顏神佑並沒有困擾於不是世家出身,也不覺得嫁不進世家有什麼好可惜的。她與顏肅之倒有相似之處——如果她覺得有需要,再難的事情都會去想辦法去做一做。至於圈子,她知道,卻不會去遵守。

  比如——某些人家都認為的事情。

  顏孝之對楚豐此言,是頗有些不以為然的。在他看來,侄女兒雖不如自己女兒穩重,卻是更加聰明一些,將來若能有大出息,也未可知。總是顏家女孩兒,她有了出息,顏家沒有從一開始就扯後腿的道理。是以他口上唯唯,心裡卻另有一點打算。

  很快,顏孝之就知道了,姜,還是老的辣。看人,還是他舅比較準。

  ————————————————————————————————

  顏神佑惹事,是在五天之後。

  彼時顏孝之已經掃完了墓,還往姜家做了一回客,謝過了姜家對他侄女兒照顧。與姜家人互相吹捧一下,一齊誇一誇顏神佑、再說一下六郎如今長得很好之類的。又告訴顏神佑:“我還有些故交要拜會,你且收拾行裝,待我這裡事畢,咱們便回家。你爹娘還有阿婆都想你呢。”

  然後就是往他岳父那裡、往鬱陶那裡,又往一些以前的同事那裡……等等等等吧,轉了一圈兒。跟妹妹也見了一次面。還從鬱陶那裡得到了消息,鬱陶有心為家中子孫聘娶顏神佑——人,隨便顏家選。

  當然,這只是微露其意,雙方都沒有說出來。

  顏孝之心想,鬱家這是開出了相當優厚的條件了,且是夫家先提出來的,對顏神佑來說,也是件好事——只可惜鬱氏非名門。換一個主兒,他就答應了,只是在最後的關頭,他想起了他的中二病弟弟,又換上了一個曖昧的微笑,不敢答應了。只說:“明年便可合家遷回。舍弟比小侄,回來得還要早些。”

  忙忙碌碌跑了好幾家,正要休息休息,再去拜會以前老上司的時候,顏神佑就過來了。顏孝之見了侄女兒,很是慈祥地道:“二娘來了?”

  顏神佑不好意思地揉著袖角,笑出兩邊的小梨渦來:“伯父……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顏孝之笑得相當和氣:“什麼事呀?”

  “那個,我從水宅裡搶了個郎中,送到唐府上去了。”

  顏孝之:=囗=!這是什麼情況?

  情況就是,唐儀的妻子蔡氏難產了!

  蔡氏這一胎懷得就很艱難,開始是不敢聲張,到得後來,也不好大肆宣揚——誰知道這一胎是男是女呢?待到月份差不多了,孩子死活不肯下來,在親媽肚子裡趴得牢牢的!懷的時候趴得牢,那是好事,等要生了,再不下來,這就壞菜了!

  家裡人開始還能等,哪知超標了半個月,孩子還是沒動靜,不免就都急躁了回來。郎中抓來無數,一搭脈,都說情況很好,脈相很穩,母子健康。越國長公主掐指一算,這大約得是去年十一月懷上的,這眼瞅別說懷孕十月足月了,這都十一個月了!尼瑪再等就特麼要過年了啊!

  要不是早早就知道兒媳婦懷上了,還特意找了郎中來瞧,這都該懷疑兒子戴綠帽了!

  顏神佑本來連祝賀弟媳婦家添丁進口的禮物都準備好了,到了臨走,還沒送出去,連她都要吃驚了。本來還想說,顏孝之來了,帶來的好東西不少,還有楚氏特別給她的。如果蔡氏這回生了兒子,要再多添一點東西的。

  顏神佑帶著遺憾,往唐家去告辭。蔣氏固知唐儀之為人,這貨跟顏肅之不同。顏肅之是受了刺激,顏啟一死,他就好了。唐儀是從頭中二到尾的,哪怕是顏肅之是“通家之好”,蔣氏還是不放心的,又讓姜雲跟著表妹去。

  姜雲依舊騎馬跟在顏神佑的車邊兒上,兩人隔著車窗說話兒。姜云作為一個正常的男孩子(大霧),對外面的世界頗有幾分嚮往之情,又問了顏神佑好多關於塢堡、訓練部曲之類的問題。引得顏神佑頗為好奇:“阿娘說舅家尚武,這些你且不知麼?”

  姜雲小聲道:“我阿娘看得我緊,大家也都由著她。”廢話,周氏頭胎不知道為什麼,流掉了一個成了型的男胎,再次懷孕,在臥榻上足足躺了六個月,才生出這麼個寶貝疙瘩來。全家人面上不顯,暗地裡還是沒有用力摔打過姜雲的。

  顏神佑同情地道:“那你是挺可憐的,不過舅母也是為你好嘛,你……”這個受樣兒!“不要總是臉紅啦,越靦腆,大家越覺得你……”不可靠!“好歹振作一點,舅舅才會放心嘛。”

  姜雲:……只恨發現得太晚!想要振作的時候嚇了周氏一跳,他最經不得親媽哭天抹淚兒了!於是就一直總受臉到現在。恨吶!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用五分鐘,就到唐家了——同一個街區嘛。世家基本上都集中在長寧坊、平安坊兩處居住。姜、唐兩家,恰都在長寧坊裡。

  到了唐家,唐儀十分惋惜地道:“這就走了啊?”

  蔡氏眉宇間總攏著些輕愁,這孩子總不下來,可怎麼是好?催產也不敢催,怕一個催不好,一屍兩命。顏神佑才說:“明年就回來了……”

  蔡氏忽然就捧著肚子了!

  好巧不巧,她這會兒開始陣痛,要生了。顏神佑經歷過姜氏的生育,看這個樣子就知道了,見唐儀已經跳起來問:“怎麼了怎麼了?”

  忙說:“可能是要生了,我阿娘生六郎前,大約也是這個樣子的。穩婆呢?”

  招娣比她爹靠譜些:“阿爹,你先將阿娘送回臥房,我去尋人,派人給阿婆送信!阿婆懂得多。”

  唐儀抄起老婆,鞋都沒穿,就抱著老婆往臥房狂奔。招娣看著顏神佑,還沒說話,顏神佑就說:“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盼娣、引弟有我看著呢。”兩家關係好,這話她倒也說得。

  招娣比她還小些,卻也有些風範了,匆匆說一句:“有勞。二娘三娘都聽阿顏的話。”便去吩咐尋穩婆去了。

  唐儀家裡沒長輩,顏神佑看著都替他們著急,揚聲道:“別光尋你阿婆,還有你外婆呢?!”越國長公主也只有一個人,萬一一個不在家,唐家指望唐儀處理生產事宜嗎?

  招娣一拍腦袋,也吩咐了下去。虧得蔡氏平素也算管理有方,雖然有些慌亂,但是招娣的命令還是被執行了下去。

  蔡氏的母親是最先到的,瞄一眼招娣這裡,見外孫女兒無恙,就進了產房,又將唐儀給趕了出來。唐儀盼星星盼月亮,沒盼到兒子哭,穩婆來了,理都沒理他,也一頭扎進產房裡去了。越國長公主住得最遠,當天還進宮跟人賭錢去了,到得最遲。

  顏神佑看這情況,又很事兒媽地覺得自己還是別走開比較好。呆立片刻,又問招娣:“弓箭、紅布準備了嗎?”

  招娣有些慌,她是見過蔡氏生育的,但是沒一次像這一次這樣緊張的。反射性地點點頭:“準備了好久了,我叫人去拿。”

  大家都心煩意亂的,坐也坐不太穩。顏神佑與姜雲要好些,招娣三姐妹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又都很懂事,克制著不往前衝。

  過了又不知道多久,裡面還是沒有消息。顏神佑就直覺得不太對了,這都生到第四個了,還這樣難,不對啊!

  果然,裡面傳來的消息,羊水破了,可是……又沒動靜了,再等一刻,越國大長公主先焦躁了起來:“郎中呢?”

  誰家生孩子準備郎中啊!為了蔡氏總生不出來,唐家才臨時屯了倆郎中,這會兒也顧不得這許多了,越國長公主拍板:“讓他們搭一搭脈吧。”

  搭脈都說,他們弄不了。內裡一個年老的郎中道:“王妙手有一手好金針,許能紮好。只是不知道府上……願不願意?”原來,醫家講究個望聞問切,這個動針……一般人還是不會接受的。是以老郎中問這嬌貴人,能不能同意扎針。

  越國長公主道:“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麼忌諱啊?快去找來!”便催促著去找王妙手。

  唐儀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道:“誰知道郎中有什麼事兒?找到的好不好使?阿娘,兒求您了,去抓個御醫來吧!”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問了地址,派人去找王妙手了。

  世家大族,養部曲養奴婢養廚子養歌伎,很少有養醫生的。就算養,也不會專養一個婦科大夫。可有一個地方,它是各科醫生都有的。這個地方就是皇宮。

  越國長公主一抹臉上的汗:“我這就去!”

  去了才被告知,婦科御醫因為宮裡現在又沒人懷孕生孩子,請假回鄉去了。越國長公主派人騎馬送了消息出來,唐儀氣得要命:“他回去就別回來了!”一時請王妙手的人也回來了,道是人被水貴人娘家請去了。

  水貴人有三個哥哥,最小的這個這回老婆要生產,條件好了,反而多病多痛,竟是乾脆將郎中給留在家裡了。也打掃出一處乾淨庭院,為了隨叫隨叫,就讓他住這兒了。

  唐儀派人去接,結果沒接到。水家這會兒矯情上了,要唐儀好歹發個帖子來。

  其實滿城權貴都不大看得上水家。世家就更不用說了,顏神佑這樣半拉的,他們都看不上呢,何況水家?

  水家也是為了趁這個時候,拿捏一下,得唐儀一張帖子,他也好下台。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下一回,就沒這機會好搭話了。婦人生產,沒一個時辰以上,生不出來,且不須這般著急。

  顏神佑旁聽了全過程,快被這家人蠢哭了。臥槽!這種時候你還要帖子?!這種智商,怎麼能生出一個在瘋魔皇帝的宮裡熬出頭的閨女來的?!你把郎中送了來,唐儀就算不欠你一份人情,至少不會跟你結仇啊!你圖的什麼啊?

  果然,唐儀就怒了!袖子一卷:“送個P的帖子啊?王妙手是他家的狗啊?老子要找王妙手,與水家何幹?老子這會兒哪有心情下帖子?!不知道老子的名帖是夫人管的嗎?!夫人在裡面生孩子呢!MD!我拆了水家去!”尼瑪這會兒讓他到哪兒找名帖去啊?

  屋裡蔡氏也叫起痛來,引弟已經將個小拳頭塞到嘴巴裡,開始默默哭了。

  顏神佑問:“就沒有旁的婦科郎中了?”

  有也來不及再找了啊!你當是婦幼保健站嗎?一間醫院好多大夫的?這個忙了換那個?操作規程都差不多的?這種擅長拯救產婦的醫生,很少啊!據說金針好的婦科大夫,就這一個。一般都是找穩婆的!現找哪有水家這個方便?跨過一個街區就能直取。

  鑑於唐中二幫她家良多,顏神佑袖子一卷,奔出去了。姜雲一看,也急忙跟了上來:“你去哪兒?”顏神佑道:“你跟來做什麼?我騎你的馬,你沒得騎的。”

  搶了姜雲的馬,跑回自己家,點齊了兵馬,直撲水宅。水宅這地方,她熟啊!

  路過正門,門口正在僵持。聽水家的僕人說:“我們家三娘也正不適,郎中正在給我們三娘瞧著呢。你們來請人,好歹與我們一張帖子罷?還說詩文禮大家呢,怎地跑到旁人家來,卻不投帖?滿城又不是只有這一個郎中,怎地不早早去請?還偏瞧上了咱家這個?!”

  顏神佑心說,你妹!你家這個怎麼樣我不知道,唐家那個正嚎著呢!一路直撲側門,側門沒關。她帶人衝了進去,府邸格局她知道,雖然前半部分因水家級別不夠,作了些調整,後宅還是老模子。

  此時宅子住人,正中是長房正主兒,其餘兄弟子侄按著左昭右穆來排列,再外圍才是僕人房。顏神佑一想便知,這郎中不可能住得遠了,應該在水家三與僕人房中間。水家奴婢眼睜睜看著她衝進來,因她衣飾華美,也不大敢冒犯。有大著膽子上來問的,被顏神佑手中長刀一指,何大等人便一擁而上,將人揍飛。

  顏神佑道:“捉一個問路。”

  何大順手就揪了一個人來,聽顏神佑問:“郎中呢?”

  僕役伸手一指,與顏神佑猜的方向相合。一行人順著走,一路走,一路揍,很快就聞到若有若無一絲味道,一找一個準兒,王妙手已經開完了方子,正百無聊賴在那兒翻曬藥材。

  好,就是他了!

  顏神佑理理衣裳,笑得很有禮貌:“有個病人,還請先生給看一看,母子平安時,必有重謝。”說完,一個眼色,便有兩個部曲上來,一左一右,將人架起。顏神佑道:“先生除了金針,還有沒有甚麼必要用的獨家秘方?若是只用筆紙開方子,就不用帶了!我們那裡盡有的。”

  王妙手一頭霧頭:“這位小娘子,這是……怎麼了?哎~那個誰,別拿我的家甚!”顏神佑帶來的已經躥他屋裡翻出急救箱來了,捧到顏神佑跟前,打開了一看,有金針。那就是他了。

  “你只說有沒有?!”

  郎中在何大的拳頭下果斷搖頭,然後就被架起來,腳不沾地的走了。走到側門處,顏神佑一驚,正看到她那個一臉受樣的五表哥站在一輛眼生的車前等她呢:“你又淘氣了,沒有車,怎麼把人運走?”

  郎中:……這是土匪綁票嗎?

  等水三郎聽了奴婢稟報,帶了幾個強壯家人一路追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堆遠去的背景。

  郎中就這麼被搶了過來,水家還不知道是誰幹的——他們家沒人認識顏神佑主僕人等。就連路人,也只知道是搶了人往唐家去的。

  蔡氏終於保住了,還生了個大胖兒子。唐儀喜得手舞足蹈,與從宮裡過來的越國長公主一起表揚顏神佑:“幹得好!那家一家欠揍的東西!”越國長公主更說:“好孩子,這回多虧你了。老娘必要叫阿水給我個說法兒!”這位女士,一天之內從宮裡到唐家跑了兩個來回,火氣頗盛。差點再跑第三回時,顏神佑搶來了王妙手。

  顏神佑嘴角一抽,僵硬地笑道:“呵呵,沒什麼,我就順手……”尼瑪老子私闖民宅了啊!還從太子他舅舅家搶了人出來!水家不蠢,老子才是最蠢的那一個!

  姜雲卻在她耳邊道:“放心,我用的是這府上的車,”又站直了身子,對唐儀一拱手,“世叔,阿妹不過仗義出手,只是她畢竟是女子,這般行事,傳揚出去對她名聲有損,還望府上代為保密的好。”

  顏神佑硬著脖,抬頭看著姜雲那張靦腆的臉,一陣胃疼。

  唐儀一口答應了:“放心!有事兒讓他們找我!”

  越國長公主也一擼袖子:“往後的事兒,交給我就行了,你去看你娘子!叫下人都閉嘴,敢說出去我拔了他們的舌頭!”

  姜雲趁機拉著顏神佑告辭了:“府上也忙,我們便不添亂了。”

  唐府果然是忙碌的,王妙手正跟著新生兒一起哭:“我這回去了,水家怕要生氣呀!”

  越國長公主怒道:“沒出息的樣兒!你們全家都到我府上去!老娘養得起!”

  顏神佑聽著這話兒,再看看長公主的架式,果斷開溜了。

  ————————————————————————————————

  回到姜家,姜云不敢隱瞞,將事情說與姜戎。姜戎聽了,指著顏神佑,手指抖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怎麼就忘了,這外甥女兒,她是個小變態呀!

  蔣氏道:“事急從權,等他們掰扯完,不定要到什麼時候兒了,大人孩子都危險。只是,這事兒萬萬要守住了口,不要洩漏出去,否則又是一樁麻煩。”

  顏神佑道:“我的人,都不多嘴。”

  姜雲道:“我借了唐家的車去接的人,他們也只有認得出唐家的車。阿妹又不曾在外面拋頭露面,誰又能認得出她來?便是水家,他們怕也沒這福氣再見阿妹的。”

  外人好瞞,顏孝之就不能瞞了。

  照顏神佑的說法就是:“多有個人來擔待,也是好的。”

  姜戎道:“不要派人去說,知道得人多,便難保密了。你自己去說,你伯父若要生氣,你好好請罪,不行就跑回來,”又將她上下一打量,“告訴他,應該沒人會相信,你一個女孩子會這麼幹的……”

  顏神佑:……

  顏孝之沒打也沒罵,在這件唐、水責任各五的事件中,幾乎所有的輿論都是向著唐家的。顏孝之也是如此,讓他頭疼的只是:“你怎麼就不是個小子呢?”

  這要是個小郎君,也算是行俠仗義。你一個女孩子,是啦,事急從權,可你不該這麼……奇怪呀!

  顏孝之決定,火速打包侄女兒回去!

  三日之後,顏神佑被顏孝之挾裹著,踏上了返回塢堡的道路。

  ***

  作者有話要說:

  伯父說:“乖,小土匪,咱們去見女大王吧!”

  顏神佑:……T^T外婆救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16:27:42

第69章

  顏孝之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教育一個九歲的小變態。

  左看,是個正常的小侄女,右看,是個萌萌的小蘿莉。萌蘿見他看過來,還向他羞澀地一笑,然後微微低了頭。彷彿……剛剛被表揚“嗯,這個字寫得不錯”,然後謙虛地微笑不說話一樣,乖萌乖萌的。

  是人都會有一點顏控。顏孝之雖然兒女都長得在水平線上比較高的地方,可也架不住顏神佑這貨新GET到的賣萌技能。

  摔!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顏孝之這算是好的了,君不見姜戎總是不長記性,老是會忘記外甥女兒不正常?

  齊憑見狀,哀嘆一聲,不得不站出來刷一刷存在感,表示,顏神佑如果閒得無聊,路途寂寞,可以背一背範文去。可車上光線不好,顏神佑還不想近視,一路上只好無聊地打開了車窗,就著車窗透過的光線,跟阿琴在那兒翻花繩玩。

  顏孝之有時候騎在馬上,從她車邊經過,透過車窗一看,這明明是個看起來很正常的女孩子嘛!感覺像是還能挽救的樣子?要不,回去讓阿娘挽救她一下?

  不不不,阿娘好像也有點……要不還是讓弟妹來教導吧。二郎就算了,他自己就不正常。這一刻,顏孝之想得特別深遠。顏肅之小時候比好人還像好人,也是這麼地文靜,可一旦作起夭來,顏孝之想起來就覺得牙疼。

  不管了,不管了,就這麼把人拖回去吧,反正,顏孝之現在是不想管了的。如果是個侄子,顏孝之現在就能言語敲打兩句,可是個侄女兒,顏孝之想了又想,決定識時務一點,先扔下不管。與此同時,他又想起楚豐對顏神佑的評價來了,忽然覺得舅舅真是英明。

  在伯父的放縱之下,顏神佑這一路過得十分輕鬆,把在車上能玩的遊戲都玩過了。顏孝之照顧到顏神佑年紀還小,下令隊伍行進,每日止行三十裡。時已入秋,天氣也涼爽,早晚都有些寒意了,每日便只揀最溫暖的時候行進。一旦覺得涼了,便就近休息。

  這一路走的都是大路,沿途也有些驛站之類,三、五十裡便有一個,再遠也不過六、七十裡。駐紮起來也方便。

  一路上,顏孝之只駁回了顏神佑要騎馬趕路的請求,其他的都隨她去了。便是每日早晚的訓練,也忍了。一個正常的伯父,眼看著自己的侄女兒一秒鐘變成女匪,說不想收拾這丫頭那是假的。但是一看小土匪的手下差不多夠了悍匪的級別,而且只肯聽小土匪的,顏孝之就把這一點躁意給壓了下去。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趕緊回家,找他媽!

  除此之外,顏神佑還是很乖的,每日早起背書,晚睡練字,日日勤習不綴,十分自律。

  到第十二日上,終於抵達了塢堡。彼時已臨冬季,頗有些寒意了。顏孝之的心裡,卻像看到了春天的希望,跟個裝成正常人的小變態在一起真是太可怕了,因為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犯病!

  顏神佑看著她伯父幾乎是倉皇的背影,心裡十分納悶:這都是怎麼了呢?

  被你嚇的呀!

  平素都在家裡,顏孝之與顏神佑接觸得少,還不覺得她變態。京裡搶人的事情就不說了,單說這一路上,顏神佑嚴格按照時間表,一刻也不錯,一天也沒漏掉地學習,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機器。

  以楚氏之堅忍,還會休息,將事情交與柴氏去管,自己遊個園什麼的。顏神佑就沒一天偷懶的,每天做份量相同的功課,每個鐘點都做同樣的事情。就連娛樂的時間,每天都是固定的。

  顏孝之看了,不免有些膽寒——哪有這樣的小朋友啊?!雖然每家大人都希望自家孩子養成良好的作息,但是作息規律到顏神佑這個份兒上,顏孝之都要在心裡哆嗦了。他自認小時候也是個模範少年,那也有偷懶的時候,絕做不到顏神佑這個樣子。你不偷懶、不作弊,一點小錯都不犯,要犯就犯個大的,越看越不像個正常人類,你這樣讓大家很有壓力你造嗎?

  顏神佑一點都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目前的常識還不足,就拿出高三作息來。殘酷的高三,洗澡剪頭髮的時間都只有半天。顏神佑還有點強迫症,一旦給自己制定了個計劃,就很容易被困在這張時間表裡,定好的事情不去做,睡覺都睡不踏實。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推著她照著計劃走。

  她不是不想玩耍,只是放鬆這項行程,不在目前的計劃之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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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塢堡內外,與她赴京時也看不出太大的變化,只是略整齊繁華了一些。想來也是,主人一家子過來了,又帶來了許多奴婢,熱鬧與整肅是必然的。

  顏神佑是直奔楚氏那裡去的。

  因顏孝之與顏神佑一同歸來,這兩天大家都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聚到家裡來了。此時秋收也差不多完成了,今年夏天雨水大,收成不似去年的好。然因楚氏坐鎮,又有顏孝之兄弟等人及時處理,倒沒有造成多少損失。收租入庫,全家都很閒。

  楚氏上房,聚了好些人,連顏希賢兄弟幾個的功課也難得地停了。

  顏神佑到了,先看顏孝之給楚氏行禮,自己再給楚氏叩頭。其次再拜父母,爾後是伯母、叔父叔母。最後與平輩見禮。顏希真見了她,露出一個友好的笑來,顏靜姝估計被楚氏教育過了,也叫了一聲“阿姊”。顏神佑笑彎了雙眼,小聲道:“見到姐妹們,可真好。我來京裡好玩的,等下咱們分。”還摸了摸顏靜媛與顏靜嫻的小腦袋。

  六郎排在最末,一個小胖墩墩,白白淨淨的,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顏神佑。顏神佑堅信是血緣,其實六郎是覺得她長得像個正常人,還對他笑了笑。在姜氏的指導下,有點結巴地叫了一聲:“阿姐、姐。”

  顏神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哎~”

  楚氏的眼睛裡有些惋惜,六郎不似胞姐,早不顯得有什麼早慧的樣子來。只是健康活潑而已,離顏神佑那種妖孽的表現,還差好幾級。

  楚氏先說了伯姪二人一路辛苦,又表揚了顏神佑在京中的應急表現。顏神佑端正地立起身子來,恭敬又靦腆地道:“只是依禮而行。”

  楚氏道:“也是應變急智。”

  顏神佑就不再謙虛了,還是羞澀地笑笑。楚氏對她這樣的改變表示滿意,果然是鍛煉出來了呢。

  顏神佑又趁機匯報了:“先時我尋了些物件兒替了送與米家的禮物,阿婆後使人送來的便都沒大動,都已經封存起來了。賬目在此了。”阿琴捧了清單呈上,楚氏這裡亦有侍女接了。

  楚也不去看,心裡實是滿意,只含笑點頭道:“你這一路走來,委實辛苦,二娘領她回去梳洗,晚上咱們一處用飯。一家人,也好團圓。”

  原來還需要顏神佑代京中親友傳達些問候的,因有顏孝之在,這項工作就不用她來做了。是以顏孝之代鬱家傳達了對四房的問候,又代楚豐問了楚氏好之類的。看著顏靜姝姐妹三個眼巴巴的樣子很是可憐,只是趙家確是無人問及她們,也只好說:“你們外祖家如今忙亂,明年回京,再去看你們外祖父罷。”

  姜氏的眼睛自顏神佑進來,就沒大離開她身上,見她似乎比走的時候又長高了,人也更文靜了,不由喜中從來。她也想問一問顏神佑這大半年過得如何,還要問一問娘家的事兒,聽了楚氏的吩咐,連忙應下了。

  一時諸人散去,顏神佑被她爹娘一邊一個領著,阿方抱著六郎落後半步,後面僕婦擁簇,回了自己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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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自己家裡,顏神佑便說:“阿娘,咱家的賬目都在這裡了。當時……”

  姜氏伸出右手食指,抵在她唇上,嗔道:“方才我看你,還覺得你變得沉靜了。現在一看,你怎地這麼性急了?去,香湯已備,去沐浴更衣。一路風塵僕僕的,也不知道累麼?這些事情,等會兒再說。”

  顏神佑眼珠子一轉,對她眨了眨眼睛退後半步,笑瞇瞇地道:“遵命——”

  起來又對顏肅之吐了吐舌頭,帶著阿琴等人自回房裡沐浴更衣不提。

  姜氏對阿圓使了個眼色,將她留了下來,先問顏神佑之起居。阿圓事無鉅細,一一道來,極力稱讚顏神佑:“咱們小娘子,從來不失場面的。當時婢子已經著慌了,就想是不是請小娘子去舅家求援?豈料小娘子自有主意!”

  顏肅之道:“自己能處置得,自然還是不要麻煩旁人的好。”雖說外甥到舅家是不須客氣的,然而這人情,還是少欠一些的好。他與姜氏先前是一個想法:人情就這麼多,欠來欠去,就要將這存量欠沒了。

  阿圓卻又誇讚顏神佑行事沉穩,每日作息正常,學習也認真,從來不偷懶。她自是隱去了顏神佑跑到家裡睡了三天懶覺的事兒,反而誇讚顏神佑十分周到地處理了掃祭諸事宜。

  姜氏與顏肅之都是欣喜,交換了一個眼色,姜氏將在地上搖搖擺擺要亂走的六郎給拉過來抱了,拍著他的後背問:“阿娘如何了?”

  阿圓又匯報了姜家如今興旺的場景,也是報喜不報憂,沒說蔣氏小病過一場的事情。

  顏肅之又問:“唐大寄信與我,道是神佑幫了他大忙,又是怎麼一回事?”唐中二是寫信報喜,他有兒子了,然後語無倫次地感謝,為什麼謝的……沒說!就說兒子能平安生下來真是虧了好病友的閨女!顏肅之好奇死了,心說,你老婆生兒子,我閨女能出什麼力呀?

  直擊要害啊!

  阿圓血槽被清空,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了。顏神佑搶人的時候,她還在宅子裡收拾行李,並不知道。可是後來顏神佑給顏孝之匯報的時候,她是跟著去的。這一路上提心吊膽的,就擔心著這件事情。要說錯,也不算錯,可就是不妥當。

  這時,顏神佑已經洗沐完畢,裡外一新地過來了。她頭髮還略有點濕,便沒有梳起來。進了門就被顏肅之招手叫了過去,顏肅之一面拿塊乾布巾子給她擦頭髮,一面笑問:“阿壽啊——”

  顏神佑愣沒反應過來這是叫誰,對上顏肅之笑得像狐狸的眼睛,才想到:臥槽!我叫顏壽啊!

  顏肅之笑道:“阿壽啊,你幫了你唐伯父什麼忙了呀?”

  顏神佑:“……”

  顏神佑老老實實地講述了經過,姜氏搖搖欲墜,招過阿方,讓她抱好六郎。自己卻問:“你就帶著人去了水家?”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調兒都變了。

  顏神佑對著手指:“不然……唐伯母就危殆了呀!哪有這般趁火打劫的呀?”

  姜氏大怒:“那你也不該自己去!”

  “那……他們都不認得路嘛,再找大伯父,又來不及了。救人如救火呢。”

  姜氏固知這也算是個理由,可就是不能容忍自己心目中的小淑女變成了個女土匪!這畫風轉變得也太快太奇葩了呀!就算是轉變成楚氏那樣的,也比轉成個暴力份子強啊。

  顏神佑見狀,放下手指頭,悄悄拉拉她爹的袖子。顏肅之,顏肅之已呆……

  一家三口,面面相覷,直到六郎開始咿咿呀呀了起來。

  姜氏道:“你還要不要名聲啦?”

  顏神佑狡黠一笑:“阿娘不須擔心,那裡又沒人認得我,要不是事情急,我帶人摸進去,把郎中偷出來,他們家都不帶知道的。我又沒報名號,搶了人也是往唐家去的。五表哥還借了唐家的車裝郎中,沒用咱們的車……”

  姜氏一個哆嗦:“你還扯上你表哥了?!”聲音又劈了。

  顏肅之想的卻是,家裡被人踩了一遍都有可能不知道,太恐怖了。連忙說:“此事要瞞住了,能瞞多久是多久,瞞過這一陣兒,憑誰問,你都不許承認!這可不是個好事兒!你悄摸到人家去,還敢吹噓不令人知?”

  顏神佑連忙答應了。又開始賣萌:“我再也不敢了。”

  姜氏氣結。

  顏肅之摸摸她頭髮:“好了,來喝茶吃糕點,你阿娘三天前就列了單子叫廚房做了……”

  姜氏怒道:“不是給她吃的,我自己要吃的。”

  顏肅之扛起,閨女,消失了。

  與姜氏的震怒不同,楚氏聽完了顏孝之的匯報之後,將顏孝之訓了一回:“你那是什麼樣子?神佑做得也不錯嘛。”她居然是很欣賞的。顏神佑思維縝密,又很果斷。至於水家,楚氏根本就沒放到眼裡,經此一事,越國長公主能讓水家好過才怪!拿一個注定要倒霉的水家來刷好感度,十分划算吶!

  顏孝之不得不將楚豐抬了出來,說了楚豐的評語。楚氏冷道:“他不知道。”

  顏孝之還等著下半句呢,楚氏又不說了。顏孝之不得不問:“可神佑這個樣子——”

  楚氏道:“你不知道。”

  顏孝之眨眼,他是真聽不懂了。只得將顏神佑一路行為說了出來,道:“我看她真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楚氏道:“你懂甚麼?!這世上頂聰明的人本就是少的,便真是天縱英明,若是放縱懈怠,也是不能成事的。凡人,必要性情堅毅果敢,方能成事。我原以她性情跳脫,稍不如她姐姐,現在看來,她也是不錯的了。”

  放走顏孝之,楚氏又看顏神佑交上來的賬簿,再叫來阿金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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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這裡,卻向顏肅之請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阿爹,我覺得怪對不起舅家的。”

  顏肅之緊張地問:“怎麼了?”

  顏神佑招招手,顏肅之蹲了下來,顏神佑趴到顏肅之的耳朵邊兒上說:“我……在舅家讀書,記下了好些譜牒,嗯,還有舅家的藏書,我也揀咱家沒有的,抄了來。這個,抄了幾個月,抄了好些。要不要跟阿娘招了啊?還有,要不要跟阿婆、伯父說?”

  顏肅之:“……”老子是同意你去賣萌學習的,不是讓你去當間諜的呀!

  顏神佑有點緊張,偷師這種事情,放在哪裡,都不太好。書籍什麼的,顏神佑還沒有太大的壓力,這個譜牒之類的,她知道對於土著們的意義。

  顏肅之嘆道:“其實,也不算什麼,不過還是與你阿娘說一聲罷。也不要大張旗鼓說你抄多少書回來,要上繳了。”

  顏神佑一想即明,這事兒,當成是學成歸來,再行傳播,那就好聽得多了。如果是當成故意偷師,那就比較矬了。

  欣然道:“我就說,我抄了些書回來。反正,他們想藉閱,我也藉,不跟我說,我也不先提就是了。那……以後能跟唐伯父家借書來抄嗎?”

  顏肅之鬱悶地道:“你以為他是塊讀書的料子嗎?”至於唐家本家,暫時……還是等等吧。如果實在有需要,不知道能不能拐了唐大幫忙騙幾本書來抄一抄?

  顏神佑心道,光靠抄書,實在是太麻煩了,老子早晚給你們弄出活字印刷來!

  等等!活字印刷……不對啊!

  顏神佑想,她的第一個“發明創造”即將問世。

  當然,在那之前,她得先跟她娘賣個萌去。

  姜氏這裡,阿圓已經匆匆洗漱歸來了,已經幫著顏神佑說了無數好話。拿出了當初念顏神佑的功力來忽悠姜氏:“小娘子也不容易呀,那麼小的一個人,已經算是有主意的啦。”

  姜氏不是顏神佑,張口就來:“她的主意也未免太大了!以後不許她再支使部曲了。”

  阿圓陪笑道:“這還不是娘子一句話麼?小娘子是真不容易,那麼小的一個人,雖在舅家,也不肯為舅家添麻煩。娘子想,有句老話兒,有脾氣才有活兒。小娘子要是個沒主意的人,固然不生事,可也做不了事呀。”

  姜氏道:“她的脾氣,能把我愁死。”

  阿圓道:“已經很好啦,娘子別將她看做尋常小娘子,將她當個大姑娘來看,這事兒做得也……咳咳,難道要眼看著唐家出事不成?那是六郎岳家呢。”

  姜氏頭疼地道:“我沒說這事兒錯,可是好也不太不像女孩子啦。”說到最後,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氣什麼了。

  顏神佑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見姜氏不太開心的樣子,她躡手躡腳地到了姜氏跟前,小心翼翼地道:“阿娘~阿娘~我帶了好些東西來,您看喜歡什麼,留下了,我再分給旁人。”又有點賊眉鼠樣的樣子說六郎長得挺好的。

  姜氏板著臉說:“你問他做什麼?”

  顏神佑可憐巴巴地看了顏肅之一眼,顏肅之夾在這一大一小中間,苦逼地上前討好老婆。

  顏神佑將可憐巴巴的眼神兒在這一家三口身上飄來飄去的,姜氏又不忍心了,轉而炮轟顏肅之:“以後不許將部曲交與她,客女也……”

  顏神佑搶答:“部曲原就是阿爹的,我要來做什麼?客女是我要來的,就是陪我玩耍的……不,不行麼?”

  姜氏閉了閉眼睛:“不許再將部曲交給她了!去去去,歇著去,晚上還有事呢。”

  顏神佑起身道:“我先將帶來的東西都分一分。”鬱家等處的物品不須她來帶。姜家、唐家的,卻與了她很豐厚的回禮,她都交給父母了,然後請示,如何孝敬楚氏,再分與兄弟姐妹們。

  姜氏道:“你分來我看。”

  顏神佑便將一些珍玩奉與楚氏,筆紙一類分與堂兄弟,綢緞之類與柴氏、鬱氏,姐妹們得了些堆紗的假花之類。

  姜氏看了,道:“勻出些兒來,散與眾僕。”

  顏神佑答應一聲,又撥了物項。

  姜氏此時已經緩過臉色了,將六郎要抓她耳墜的手握住,對顏神佑道:“你明日歇一天,後日開始,也要學些烹煮之道了。”女孩子,還是像個女孩子的樣子比較好。既然女紅不能阻擋變態的步伐,那就試一試學做飯吧。

  顏神佑毫無異議,學就學唄。

  等到一家四口去聚餐的時候,各種禮物已經送到各人的手裡了,見了面,大家不免又是一番客氣。顏靜嫻明顯比兩個胞姐活潑些,還特意跑來說:“二姐姐,我喜歡你給的那條髮帶。”

  顏神佑也笑道:“你喜歡就好。”

  聚餐時,楚氏的表情像是很高興,還問了許多京中風物,又問顏神佑都在京裡做了什麼。顏神佑順勢就說,自己抄了許多藏書。楚氏一怔,旋即道:“那是很好的啊。”

  顏希真因問何書。顏神佑報了幾個書名,楚氏道:“這些都不大常見,便是我昔年在娘家,也未得全。你舅家那裡有一本,書倒還罷了,卻是前朝大師親手批註的,很是難得。我當年就曾想藉來一閱,只是事情太多,都耽擱了。”

  顏神佑道:“我原樣抄了的,咱家那一本,卻是沒這注得好。”

  楚氏點頭,顏希賢已有些心動了,便問可否借閱。顏神佑道:“我的字寫得還不好,阿兄要看,不如自己抄來?那註釋,百看不厭的。”

  顏希賢正有此意,笑著道了謝,與顏神佑約定了,明日去取。

  這一餐飯,因有了這個話題,都不用尋新話題了。都是讀書識字的,便一齊說些風雅趣事。

  豈料第二日上,顏希賢依約來取書,卻發現顏神佑病了。做人家哥哥的,書自然先放到一邊,且問妹子的病情。

  顏神佑就是渾身乏力,又有些風寒之症。命人將書交與顏希賢,顏神佑道:“別過了病氣給你,你只管抄,抄完了依舊還我就是。”

  顏希賢將信將疑,回去便稟告了父母,不多時,連楚氏都知道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女王大人怎麼會跟凡人想的一樣呢?

  大伯被嚇到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17:10

第70章 抄書與回京

  顏神佑這一病,說輕不輕,說重倒也不重。只是她平素身體健康,不但能跑能跳,還能爬樹揍人,在京城裡還客串了一回土匪。一回來便躺倒了,將她的長輩們嚇得不輕。

  塢堡說偏僻不偏僻,說熱鬧,也實是比不上京城這樣的地方,醫療水平不如京城。是以姜氏十分焦心,一面讓阿方看好了六郎,休要讓六郎亂跑,萬一是傳染病,到時候她就要忙不過來了。顏肅之親自帶隊,去將塢堡內外、方圓五十裡的郎中都抓了來。

  帶楚氏都驚動了,親自過來看她。

  這樣大的陣仗,反將顏神佑給嚇了一跳。她就覺得自己應該是累了,又有些上火,到了自己家裡,一放鬆,才發了出來。既然發了出來,那就比較好了嘛。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接受了一個觀點:不經常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才可怕,平常就是應該隔一、二年感個冒什麼的,偶爾發個燒,將體內邪火散了出去,才不致積攢過多,病來如山倒。

  是以楚氏在柴氏等人的陪同下來看她的時候,她還強撐著起來說:“阿婆,我沒事兒,就是有些火氣,發出來就沒事兒了。這是排毒呢,多喝些水就沒事了。”

  柴氏見她小臉兒發黃,嘴唇乾裂,聲音都變了,還說這樣的話,更覺得她懂事。她曉得顏神佑從京中抄了好些個書,已是認定了顏神佑是為了給家族做貢獻,才把自己累壞的。

  柴氏的心理活動,代表了所有長輩們的觀點。楚氏想到顏平之匯報過的作息,當場拍板:“那你趁此機會好生歇著,你書讀得夠快的啦,再這麼下去,我只好把你妝成個小兒郎送去國子監了。”

  顏神佑知道她在開玩笑,且自己是一點也不覺得作出了多大犧牲的,也含笑答應了。

  姜氏便下定了決心,以後不要讓她學得太多,太累。兄弟都給她生出來了,親爹也靠譜了,哪裡用她這般勞累?

  這些個長輩還都迷信一種說法:有時候人太出色了,老天爺看不過去,就會在旁的地方拿去一些福運。顏神佑這個樣子,大家怕她夭折,到時候就虧大發了。

  顏神佑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被放了個大假,楚氏出得門來,還吩咐姜氏:“不要太拘束她了,你不管她,她尚且要自律呢。有什麼好玩的事情,讓她散散心也好。”

  姜氏連聲答應了,且向楚氏討主意:“我想,等她這病好了,便教她些廚藝。來年教她養養蠶,調調胭脂,侍弄花木,不知阿家意下如何?”

  楚氏笑道:“她們姐妹都半大不小的了,也該學一些了。”

  姜氏見楚氏也肯定了這個做法,自去準備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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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發了兩天熱,覺得自己兩個眼窩都能冒火,還又被按飯點兒灌了好幾天的苦藥。等到被允許下地的時候,很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下地頭一件事兒就是洗澡洗頭,這幾天又是發汗又是吃藥的,人都餿了。整束乾淨了,才是去見父母、見楚氏。在姜氏那裡,她又見到了六郎。六郎還在一跺一跺地走路。小寶寶才會走路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蹬蹬蹬地,特別逗。

  看到顏神佑,六郎還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掛著一點可疑的液體。顏神佑也對他扮了個鬼臉,才對姜氏道:“阿娘,我好了。”

  姜氏本來是要教育她一下的,被她這一病,將所有嚴肅的心思都打飛了,十分慈愛地道:“去給你阿婆問安,回來倒要將你的功課改上一改了。”

  顏神佑好奇道:“要怎麼改呢?”

  首先就是作息時間,每天早上不用起太早,可以多睡。其次是中午必須午休,不休不行。最後是晚上不許看書,怕傷到眼睛。

  然後是課程的調整,鍛煉身體是必須的,體育課不減,但是文化課什麼的,就只有單日來上了。雙日要跟著姜氏學習一些在新娘課程什麼的,比如調個胭脂做個飯什麼的。

  顏神佑毫無異議。

  姜氏見她全盤接受,也開心了起來:“冬日天也冷了,總往外面跑,我還擔心你要受涼呢。”

  六郎已到了顏神佑跟前,顏神佑跟他手握手,六郎又開心地原地跳了兩跳。顏神佑看了就笑了:“他不會雙腳一起跳。”六郎又跳了兩下,他是左腳起跳,抬起後右腳再跟著騰空。落地的時候也是左腳先著,右腳再落下。

  姜氏看了,也忍不住樂了,捂著眼睛道:“哎呀,真是看不下去了。”

  顏神佑又逗六郎讓他叫阿姐。六郎居然磕磕巴巴地道:“剛、剛才叫過鳥……”說完還打了個小噴嚏。

  小孩子要這麼聰明做什麼?一點都不好玩。顏神佑掐了掐他的胖臉,將他攬過來聞一聞奶香味兒。

  母子三人笑鬧了一陣兒,姜氏便說要一同去見楚氏。

  楚氏見顏神佑康復,神色緩和了許多,叮囑了一回:“所謂人材,有人,才能有材。”

  顏神佑心說,明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忙道:“是。”

  從此老老實實跟著姜氏學習去了。

  不但是顏神佑,包括顏希真、顏靜姝,都要開始學一點廚藝了。小些的顏靜媛與顏靜嫻卻還在讀書,她們基礎功課還沒學完呢。

  學廚頭一天,楚氏親自過來了,告訴她們:“誰個家裡沒有幾個庖廚?何嘗用得著你們親自動手?學這個,其用有二,一是為祭祀,二是為孝敬長輩。”這兩樣,都涉及到出嫁後。嫁為人妻,尤其是宗婦,逢祭祀,都是要親自動手的。古早之前,從頭到尾都要參與,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許多工作都不用主婦親自做了——但是要會指揮別人做。

  所謂孝敬長輩,多數時候是個表面功夫。也就是剛出嫁那會兒,新婦拜見舅姑,洗手做羹湯而已。

  除了這兩樣,哪個大家主母天天泡廚房呢?一大家子的事兒,不管了麼?

  所以,學廚藝第一要緊的,根本不是神馬家常小菜和秘方,而是做祭品、了解祭祀時需要用什麼,知道流程。然後再會一兩樣拿手小菜,也就可以了。

  楚氏便將教授廚藝的工作,交給了三個兒媳婦輪流來做。

  讓人家覺得坑爹又不太意外的是,顏神佑學這些還是最快的。與顏希真、顏靜姝兩個不同,這兩位生來便是錦衣玉食,顏神佑雖然這輩子跟她們一樣,可她還有上輩子呢。上輩子身為大吃貨國的普通人,自己做個飯什麼,真是太平常了。在和宿管阿姨的不懈鬥爭中,她們能用一隻普通電飯鍋一鍋十八用,做出種種菜色來呢。

  現在沒有電飯鍋,可也不用她自己燒灶。且此時烹飪的手段也略單調一些,多是蒸煮燒烤,炒菜這種技法還沒有普遍出現呢。

  做祭菜,延用了相當傳統的技法。比如豬頭就是用蒸的。只是蒸之前要做一些處理,顏家姐妹要學的就是這處理的手段一類的。

  除了廚藝,原本要學調胭脂的,但因為季節的關係,收集花瓣不易,暫停。且學合香,也不過學了幾樣簡單的。似柴氏與姜氏,都有些個壓箱底的配方,這個就不大願意教給顏靜姝了。

  如是匆匆過了月餘,臨近年關,塢堡裡便忙碌了起來。收各自租子,往各處送禮,顏神佑就專管自己房裡的事,下令打掃衛生,給大家發新年紅包,再給客女們放假。顏神佑挑選的那些客女,如今又有了一些變化。譬如本次隨她赴京的十人,就比旁人顯得有臉面了一些,這其中六妞與陶九妹又更為出挑。

  何二女原就是留在塢堡內的,沒了顏神佑的特殊關照,她頗覺不如之前。好在姜氏知道她父親得用,發下話來,不令人欺負了她,她才能鬆鬆快快地存活下來。

  因過年,顏神佑照例給了她們假,又與姜氏商議:“明年便要赴京,阿爹無法帶這許多部曲上京的,我這些客女們,也怕帶到京裡無處安放哩。不如在這幾個月裡,再仔細看上一看,將得用的帶走,略次一些的,還是發還家裡為好。”

  姜氏道:“卻也不必,若有用得著的,都帶了去又如何?家內放不下,我還有地方呢。自己的心腹,是不能放棄的。”說著一皺眉,又想起何二女來了,暗忖,總要想個辦法,將這沒甚大用,又不得不留下的女孩子給安置了。

  顏神佑見姜氏保住了她的客女,心頭一鬆,又說:“也不知她們樂不樂意?”

  姜氏笑道:“你便問問,她們樂不樂意依舊去過原來的日子?便是她們願意,她們家裡也未必肯呢。”

  顏神佑默。

  姜氏道:“好啦,過年了,你只管開開心心玩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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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宴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神佑總覺得,楚氏與顏孝之對顏肅之的態度似乎親近了很多,顏淵之的眼睛裡更是顯出一絲名為崇拜的光彩來。忍不住,她晚上回去就問了顏肅之。

  顏肅之哂笑道:“不過是將訓練之法告知他們而已。”

  顏神佑還有些擔心:“那……這樣流傳出去,會不會不好?”

  顏肅之大笑:“哪有這麼容易流傳的?既訓了,自然就要教他們閉嘴。我且問你,同樣的先生在教,怎麼你就比旁人學得快些了呢?書本在那裡,為何有人就讀得通,有人讀過了跟沒讀一個樣兒呢?”

  都是一家人,顏肅之的訓練方法自然也漏出了一絲給顏孝之等人。楚氏雖不曾親自掌管過這些,卻是個識貨的人,一看即明,令顏孝之、顏淵之效法。然而,同樣的方法,不同的人來做,效果卻是不同的。

  顏肅之訓出了聽話的隊伍,指哪兒打哪兒。可是部曲到了顏孝之手裡,看著也像那麼一回事兒,若論執行力,感覺上就打了個折扣。這個折扣而不是因為訓練時間短而造成的,只是這精氣神兒就不一樣。

  要非讓楚氏說的話,那就是狼和狗的區別。

  時至今日,楚氏也得承認,楚豐讓他們兄弟分領部曲來試手這件事情,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顏神佑想,認為這是因為顏孝之身上缺乏了一股中二病的狠勁兒,事事順遂,養得他的氣質裡少了一些陽剛的東西。行伍之中,想要被認同,堅毅果敢卻是必不可少的。

  看看顏肅之大笑的樣子,顏神佑心說,光練兵有什麼用呢?顏啟、趙忠,武力值夠了,軍功也夠了,大家提起來都要掩的。再者,現在還沒打起來呢,你想要撈資本,還得弄點斯文的名聲才好。原本踩了顏平之之後,顏肅之名聲好了許多的,可惜殺了一回雞,又回去了。

  不過,顏神佑已經想好了對策。

  刷聲望這種事情,她已經仔細研究過了。最通常的做法呢,不過是展現孝悌忠義廉信,還要會炒作,這才能成名。次一等的呢,就是刷文化界的聲望。比如你研究某項經義,又或者治史,水平很高,那也是相當好的名聲了。

  舉個相當極端的例子,李後主,其實是個醜貨,但是寫得一手好詞,所以連偷小姨子這種事情,都能被後人美化了。亡國也被很多人惋惜。

  顏神佑要走的,卻是第三條路。榜樣是大名鼎鼎的宦官——蔡倫,他一朝改良了造紙,參與宮鬥誣陷人的黑歷史就被人為地淡化了。

  研究印刷術什麼,不是顏神佑現在要做的。原因很簡單,做出來也是束之高閣。本來讀書人就少,流傳得廣的,不過是些個通用的經籍史書,經籍不是能夠隨便刊印的,它耗資巨大。

  哪怕搞個活字印刷成本低,顏神佑還有一個顧慮,印刷了,你得校對吧?

  歷來是都由國家校勘經籍,勒石公佈,立於國子監、太學,供天下士子去觀摩學習的。上次校勘經籍,是在百多年前了,近百年來,不管朝廷是哪家開的,它都忙到顧不上這個事兒。

  顏家要私下做了,這工程就太大了,找得不是工人,得是鴻儒學霸,還不一定請得來,不划算。除非將這項技術上繳,讓朝廷領頭來做,可以朝廷這個窮樣,拿了也做不出來。

  其他的書籍,受眾又少,定製印刷一本起印還差不多。尤其現在人讀書,用的還是捲軸。捲軸你怎麼印啊?!一卷十幾米的都有啊!

  顏神佑想要做的,是先改變書籍的形態,做最簡單的改變——做書。做出穿越前常見的那種翻頁的書。然後要將這個功勞,放到她爹頭上!

  等書籍的新形式為大家接受了,再徐圖印刷術。

  新的書籍樣式還有一個最方便的地方,那就是它的頁碼!每頁編碼,前置目錄頁,有了目錄頁和編碼,查閱起來十分方便。

  顏神佑做的第一本書,卻是先編碼、最後做目錄頁。當然,首先,她得先抄一本書……

  抄書的時候,又發現了一個問題——正反面的問題。成熟的書籍形態,是正反面都有字蹟的。抄書抄出來的卻有些困難——寫完了得晾乾了,才能寫反面。並且,如果紙張質量不好的話,墨跡會湮漬到反面,再書寫的話,就要寫成一團糊糊了。

  顏神佑不得不採取了比較不成熟的做法——蝴蝶頁,就是摺頁裝釘。取一張紙,只寫正面,然後將字跡向外,對折,一頁折成兩頁。有些像是將古裝劇裡常見的奏摺一端釘起。

  這樣跟單頁只寫一面的字是一樣的,只是裝釘起來會好看些。

  做這書籍最坑爹的地方就在於,想看效果,得先抄!如果一種方法失敗,先前抄的那些,就算作廢了。

  終於,到得顏肅之生日這天,顏神佑將一本新式的書籍當做禮物,送給了顏肅之。

  休說顏肅之,便是姜氏,看了之後也頗覺驚奇。顏神佑承認,她的家族意識還不太強,她是悄悄地在自己家院子裡送給顏肅之的。並且解釋:“這裡這裡,左下角上都有編碼。前面這個是目錄,每一章節開頭是第幾頁都標明了,翻閱起來就方便啦。”為了配合此時的讀寫習慣,這書也是自右往左的格式,裝釘了右邊。

  顏肅之的心跳得很快,忽喇喇地翻著書頁,又對比了幾章的頁碼。聽顏神佑說:“這樣攜帶也比捲軸方便呢,堆疊起來,也不似捲軸那般麻煩了。阿爹看,這樣如何?”

  顏肅之道:“很好。”

  顏神佑這才慢吞吞地說了她的本意:“阿爹守孝,鄉居讀書,苦於翻閱不便。忽然靈光一閃,就做出這個來。為方便師友,回京後,以此書籍饋贈。如何?”

  顏肅之腦筋一時沒轉過彎兒來:“這不是你做的嗎?”

  顏神佑不好意思地道:“我在京裡剛惹過事兒呢,還是老實些的好。”紅著臉,還對了對手指頭。

  顏肅之又不蠢,驚訝過後越想越覺得驚疑,連姜氏都懷疑地看著顏神佑——不會吧?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樣子吧?

  顏神佑卻抬起頭來,甜甜一笑:“阿爹覺得有用就行,我找六郎玩去啦~”

  然後她就跑掉了。

  顏肅之手一鬆,書掉到了地上,他也顧不上揀。將臉埋在手掌裡,嗚嗚地哭了出來。

  姜氏哽咽道:“你這又難過得甚麼?這樣對大家都好。”

  顏肅之的聲音含糊地從掌後傳了出來:“我要靜一靜。”

  姜氏捂著臉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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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書的事兒,一家三口對誰都沒說。顏神佑和姜氏雙雙勒令服侍她的侍女們封口,只待到京後,一鳴驚人。顏肅之更是發憤,每日都要抄書。

  隨著時間的臨近,楚氏將顏肅之、顏淵之喚了過去。顏肅之到時,見顏孝之已經在了。

  見禮畢,楚氏道:“你們出孝早,先回京去。鬱大將軍已奏請聖上另賜新宅,便在安樂坊裡,與清遠侯府隔得不遠。你們先回京去安置,我與大郎遲兩個月再回。到京後,萬毋生事。”

  兩人都答應了下來。

  顏肅之復問:“部曲當如何安置?我等皆返京,這練了差不多的人,恐是帶不了多少的?”

  楚氏瞇了瞇眼睛,道:“只帶三百精銳吧,再多,怕有人要說閒話了。都安置在京郊那裡。”其實顏家在京郊不是沒有住的地方,只是一不如塢堡寬敞,二則顏啟葬在那裡太討厭,三也是為了到塢堡修整勢力而已。

  兄弟倆都答應了下來。

  楚氏乃說:“二郎將兵即可。”又止視顏孝之。

  顏孝之道:“原本阿舅主持各領部曲,便有考較之意,如今你們練兵小有所成,所領之部曲便是你們的了。”

  顏淵之道:“這又如何使得?”

  楚氏道:“廢話休言。”

  顏淵之啞火。

  楚氏道:“若無異議,便各去準備罷。將希賢也帶去,他的年紀,該入國子監交些朋友了。”不是鍾先生不夠好,而是顏希賢需要人脈。若是世家子弟,國子監裡掛個名就行了,他們生來便有一個圈子。顏希賢卻不行,他得另拓交際。

  楚氏看得頗為明白,顏家,不是世家。所以顏神佑當土匪,她點贊。所以顏希賢必須去國子監。顏孝之兄弟,實自國子監得益良多。似顏肅之這樣,誤打誤撞跟唐儀成了好朋友的情況,畢竟太少。顏肅之後來洗白名聲,他在國子監的師友,實是功不可沒。

  這些人或許不是世家,但是能入國子監的,家裡都有些勢力,這便代表著有一定的話語權。

  顏孝之又問:“宅子究竟在何處呢?”

  楚氏道:“叫阿金隨你們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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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要先回京,顏希真頗為不捨:“才住了不久,你又要先走了。”她依舊對顏靜姝感覺不太妙,雖然顏靜姝現在老實了很多,但是顏希真還是覺得她有些個陰沉。另兩個年紀又小,實不如顏神佑這個共患難過的妹妹親近。

  顏神佑笑道:“也就早這一點點時間,咱們還是京裡見。”又與顏靜姝姐妹三個告別。顏靜姝也說:“保重。”

  顏靜媛小聲道了珍重,顏靜嫻則好奇地問:“二姐姐,京裡好嗎?”

  顏神佑道:“沒這裡寬敞,可是比這裡熱鬧。”

  又說幾句話,便只有不捨之情,再無新鮮之詞了。顏神佑即去收拾打包了。

  京中親友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得到消息都在琢磨著或發帖相邀,或登門拜訪了。

  內裡也有一些有小心思的人,也都有了計較。譬如鬱夫人,已與鬱陶說了:“等他們安頓下來了,我便托唐虎賁的娘子做媒,如何?”

  鬱陶道:“好。”

  而姜家更是實在,蔣氏決定在女兒女婿過來問安的時候,就把事兒給說了。當然,在那之前,得跟姜雲說一聲,讓他也歡喜一下。

  於是,姜雲就聽到他娘問他:“我要把神佑求來給你做新婦,你歡喜不歡喜?”

  姜雲:=囗=!啥?那個小變態?!

  ***

  作者有話要說:

  表哥,你腫麼破?

  小變態,你這樣做是不對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17:26

第71章 潑八盆狗血

  姜雲彷彿渡劫不成反遭雷劈的狐妖,只覺得魂魄都被九天玄雷轟成了灰渣渣!看著母親殷殷期望的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忽然又閃出一張明媚的笑臉來,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竟是他那個小變態的表妹!姜雲被嚇傻了。

  他本來就話少,一副靦腆樣兒,是以周氏也不覺得他這樣有什麼不對。笑吟吟地看著兒子的“呆樣”,口裡還說:“這孩子,歡喜得傻了。”說著還伸手摸了摸姜雲的小臉蛋兒,滿是慈愛地滑到他的後頸上,還揉了兩把。

  姜雲:“……”是嚇傻的、嚇傻的好嗎?

  周氏見姜雲依舊不答話,也不以為忤,收回手來,掩口而笑:“哎喲,我看去年神佑過來住,你們兄妹倆就處得很好嘛!”

  姜雲:……【是處得很好啊,誰說處得好就要做夫妻的啊?我跟阿兄還處得好呢!賬能這麼算麼?】可憐的孩子,已經風中凌亂了。

  周氏拍拍他的肩膀:“好啦,我看她就很好,等顏家一回來,我就跟他們提上一提。待神佑長大了,就給你們完婚。她父親年輕時雖放縱過一陣兒,可也是允文允武,當年你阿公在時,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的。你可得好好讀書,不然被岳父挑剔了,我可幫不了你。”

  姜雲陰測測地抬起頭,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周氏開心的笑臉,終於,還是張口道:“阿娘,能緩一緩麼?”

  周氏光看到兒子張口,沒聽到聲兒,跟吞食的錦鯉似的,又掐了一把他的臉:“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

  然後她就瀟灑又快意地撤退了,留個兒子一個背影,壓根沒看到姜雲的爾康手。

  姜雲呆坐半晌,忽然警醒,連滾帶爬去找周氏。周氏已經在蔣氏那裡說:“那孩子都歡喜得傻了,一個不字也沒說呢。”

  蔣氏笑道:“這樣便好。往年我不提這個事兒,便是想,親上做親固然是好,若是孩子們處得不好,豈不是多添了一倍的麻煩?既他沒有不樂意,我便與三娘說去。”

  尤氏原是最早提議這個的,如今見周氏一門心思想結這門親,一時有些訕訕,一時又有些安心,忽又生出一絲惋惜來。彷彿覺得親上做親,也是不錯的。范氏等聽了,雖覺意外,細一想,也覺是在情理之中,都笑盈盈的。

  姜雲就是在這個時候跌跌撞撞地滾進來的。范氏還取笑道:“你們看看他,這是回過神兒來了呢,樂得他。”

  女人們又是一通嘲笑。

  姜雲快要急死了,這回一張小臉兒,是真的急紅了,不是裝的。說話都結巴了:“阿阿阿、阿婆,能能能、能不能、緩一緩?”

  啥?

  女人們笑到一半的嘴巴都忘了合上,好像被人集體點穴一般。

  周氏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難得嚴厲地問兒子:“你在說什麼?方才我問你,你不是什麼都沒說麼?”

  姜雲心道,我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好嗎?蔣氏道:“好啦,願不願意的,好在還不曾向顏家提親。”

  周氏悔了個半死,范氏的等早將自己催眠成個佈景板。周氏急了,一個勁兒地催問:“你倒是說話呀,這有哪裡不好啦?”

  姜雲小小聲地道:“都很好。”

  周氏想昏倒:“既然都很好,你怎麼不樂意呢?”

  對呀,為什麼不樂意呢?自蔣氏往下,原本以為他是挑剔家世什麼的——顏神佑其他方面,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聽他說什麼都好,那為什麼不答應呢?

  再問,他卻什麼都不說。

  周氏恨聲道:“我慣壞了你,就該由著你父親收拾你一回才好!”

  蔣氏道:“此事尚在家中商議,還不曾外傳,成與不成,總沒有釀成惡果,你也不要著急,也不須催逼於他。”還安撫了姜雲兩句,讓他回去安靜讀書。轉臉卻讓人把姜雲他爹姜伍找過來,讓姜伍跟兒子談上一談。

  姜伍也是個心疼兒子的人,姜雲從小功課學得好,也極少有需要父親鎮壓的時候,是以父子相處倒是頗為溫馨的。姜伍聽了妻子顛三倒四的解釋,也是大惑不解:“既沒得挑剔,如何又不樂意?”表哥表妹,多麼和諧有愛的組合啊!

  可姜伍去問了,姜雲依舊靦腆羞澀地搖頭不答。

  姜伍無奈,跟姜戎借了姜玘,讓姜玘去問。姜玘是姜雲的堂兄,比他大上幾歲。自幼因姜雲得來不易,這位小一輩的老大便對堂弟頗為照顧,想來會有共同語言的。

  姜玘一去問,只反復問了兩回,姜雲就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兒來了。姜玘一看有門兒,心裡暗罵一句小狐狸,還要裝模作樣再問一回。然後就聽到了讓他噴水的答案。

  姜云不好意思地道:“太熟了,不好意思下口啊。”

  作為一個已婚男士,姜玘當然知道什麼是“下口”是個什麼意思,不由目瞪口呆。臥槽!你還真想過啊……

  就是想像不出來,所以才沒有答應啊!

  姜雲又小聲解釋道:“那個娶妻娶賢,我知道,可是……不管賢與不賢,總是要能……親近得下去罷?”

  這個“親近”姜玘也懂。

  姜玘快要愁死了,難道要跟長輩們回復:阿云不是不喜歡神佑,也不是對顏家門第有意見,他純粹是……不想睡她?或者更粗魯一點……堅……那個……挺不起來?

  臥槽!這種屁話怎麼說得出口啊?!可要說“只有兄妹之情”,這話聽起來又太像是藉口了!

  姜玘撲上去掐住姜雲的脖子一通搖:“你坑我!你坑我!你坑我!”老子掐死你算了啊,混蛋!

  真被坑了,既不能讓蔣氏臉上掛不住,也不能讓周氏架在牆上下不來,姜雲就不能說那些聽起來像是客套話的台詞,必須說得特別實在。可說出來,他怕挨揍,就憋到姜玘來問。

  姜玘把姜雲的髮型弄成個雞窩,身上的衣服扯成一堆破布,恨恨地跑去匯報去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反正姜玘足足有五天沒敢在問安的時候多說一個字,恨得他發誓要找姜雲報仇。

  周氏快要氣死了!忍不住把姜雲兩邊臉都捏紅了,卻也無可奈何。蔣氏卻安撫她道:“這是緣份沒到,不要著急。婚姻大事,從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有人求個相敬如賓便好,卻不知……若是不親近,也怪沒意思的。阿雲既說了實話,以後還當是親戚往來就是了。”又下令,全家不許再談論這件事情了。

  周氏答應了下來,卻又在想:這又要到哪裡尋那麼一個聰明伶俐又會持家的兒媳婦兒呢?將別家的比一比,知禮守法的是不少,可要說出挑的,那就真是沒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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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這裡,完全不知道她已經在姜家掀起一翻風浪來了。她抱著她爹抄給她的書,差點被自己蠢哭!

  【媽蛋!輔導功課,讓學生考滿分,跟直接替考考出來個滿分,它不一樣啊!光想著效果了,對接受的人來說,絕逼是個大打擊啊!!!】

  顏神佑期期艾艾,對顏肅之道:“阿、阿爹,那、那個……我、我就是覺得合適……嗯,阿爹拿出去,比、比我能叫更多的人知道,大、大家就都會方便了。”

  顏肅之心中一慟,將她攬到懷裡,輕輕拍道:“嗯,阿爹知道,阿爹都知道。這不是謝你的嗎?”

  顏神佑有些惴惴,看顏肅之實在不似生氣的樣子,才說:“那阿爹不許多想,也不能生我的氣。”

  顏肅之強笑道:“好。”聲音又有點哽咽了。

  顏神佑想了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抱著書跑掉了。然後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有什麼要堆顏肅之這兒的主意,得先跟他商議。

  顏神佑又觀察了幾天,驚覺顏肅之生活之規矩,近乎嚴苛了。以前還不覺得,只道他中二病好了,就謝天謝地了,恨不得給十八代祖宗燒個高香,謝謝保佑。現在仔細觀察,才發現顏肅之之嚴謹。每日晨起讀書練武,然後得趕路。晚間歇下之後,他還要讀書,還要抄書。還要跟老婆孩子聯絡感情。

  再累,他都不忘跟姜氏說兩句閒話,哪怕是聊天氣。然後教六郎識兩個字,還說:“這是阿姊給你做的,你喜歡不喜歡?你們姐弟一母同胞,以後要相親相愛呀。”不斷洗腦,爭取讓孩子手足友愛。

  對顏神佑,則更多的是一種寵溺,越想越覺得自己耽誤了好幾年的時間沒能跟閨女聯絡感情,以致養出個小變態來。顏神佑的功課,他會過問,然後父女倆還會玩一陣兒遊戲之類。

  每天,都是他提出:“該睡了。”這個時候,顏神佑留意,那更漏必是同一時刻的。

  顏肅之的飲食也是,他從來不飲酒,只喝清水,也不吃零食。

  顏神佑總覺得,有點矯枉過正了,怕他的弦繃得太緊了。不得不委婉地勸一勸顏肅之:“阿爹,我聽說,聖人之道,一張一弛。”

  顏肅之摸摸她的腦袋:“學會管你阿爹啦?小娘子們才不要想太多,這是你阿娘的活計,想得多容易變老。”

  顏神佑故意對他道:“我告訴阿娘,你說她……”

  話沒說完,便被顏肅之攔腰抄起。

  待顏家這一行人抵京之時,顏神佑已經跟她兩個堂弟混得熟了。顏希禮和顏希義兩兄弟比她小上幾歲,正在活潑的年紀,雖則父母管得嚴,畢竟男子不同女子,還是給了一定的空間的。

  一個不留神,他們已經跟著堂姐學會爬樹了,簡直不能更淘氣!顏神佑覺得自己十分冤枉,她不過是覺得無聊,隨手做了個雞毛毽子,然後就踹到樹上去了。卡得地方還特別寸,拿竹竿子都捅不下來!

  人有的時候就特別奇怪,明明是不值錢的東西,隨手還能再做好多個,可丟了的這一個,就是放不下。顏神佑頭腦一熱,就又躥樹上去了,快得連六妞她們都沒跟得上。顏希禮兄弟來的時候,就看到樹上爬了一串的小姑娘……

  反正,事後吧,顏神佑被姜氏逮住了抽了十下小腿,養傷到京城才好。連顏肅之都不肯幫她講情,還戳著她的額頭說:“該!有人使,你自己爬的什麼樹?!”下令將侍女們各罰了一個月的月錢。

  顏神佑講情都沒用,夫妻兩個鐵了心要給她一個教訓。顏神佑要拿私房錢——現在有些零花錢了——補貼,結果她所有的零花錢都被沒收了。她不得不給父母寫悔過書,表示再也不會不顧個人安危,只由著性子胡鬧了。

  顏肅之這才語重心長地道:“父母豈有不愛惜子女的呢?我們也不是要將你養得只知安逸,然而有些事情再難再險也可以做,有些事情再小,也不能做!凡事不可恣意妄為,你明白不明白?”

  顏神佑慚愧道:“我知道錯了,我當時衝動了。”

  顏肅之半蹲下來,與她平視:“那你與我約定,不可涉險,好不好?”

  顏神佑用力點頭,跟顏肅之拉了個勾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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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京城,有阿金帶路,一路引到了新府邸。新府有親朋友相幫,早便修葺一新。二房四房便依著次序,一左一右居住了下來。二房居左,四房居右,新居比先前的驃騎府也不遑多讓,且因少了顏啟等人,反而覺得寬敞了許多。

  顏肅之兄弟兩個,各各取了名刺,往親友處投遞。

  姜氏與鬱氏又忙著整頓內務,商量著分擔了家務,當日忙到三更,才匆匆睡下。

  小孩子們卻好得多了,姜氏雖然揍了女兒,卻是相信她的水平的,將家裡交與她,自與鬱氏商量旁的事情。顏神佑頭一件就是巡視了一下二房的領地,果然是沒有塢堡寬敞的。她粗粗一看,這是個套院兒,正中兩進房舍,兩邊各有兩個小跨院兒。便指前院為小客廳與書房。正房為姜氏與顏肅之居住,六郎且安置在正房之東廂。自己卻擇了東北的小院為居處。

  先命將東廂收拾好,將六郎安置過去,再論其他。

  侍女們還按原來的方式居住,客女人數不少,暫寄西南小院內,待姜氏空閒,再請示居處。

  顏家原本的習慣,是各房分爨的。到塢堡後,雖時有聚餐,各家小廚房卻是保留了下來。顏神佑便命去清潔廚房,再點看廚下是否有食材,又看水井。

  待姜氏與顏肅之回來,一切都已收拾妥當,顏肅之的書房連書架都擦乾淨了。六郎也已經吃完了奶,睡得香甜了。香湯已備,宵夜都做好了。這個時候,就顯出一個有主意的閨女的好處來了。

  因太晚,顏肅之誇讚兩句,便道:“明日須往太尉府去,那裡須待早朝散了,你去多睡一會兒罷,不用早起。”

  顏神佑答應一聲,自回去了。

  第二日是拜見楚豐。

  第三日是往姜家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顏神佑總覺得姜家人有點怪怪的。狐疑地四下看去,卻又看不出什麼來,真是奇也怪哉!

  上頭蔣氏一看六郎,聽他被哄了好幾回,叫出一聲:“外婆。”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好容易被勸住了,看六郎叫舅舅。一開心她便說:“今日便一處吃酒罷!”

  顏肅之忙答應了,姜氏道:“他如今滴酒不沾,還要與他清水喝。”

  這邊說些離別之後思念之意,那邊宴席已整治完畢,當下入席。姜戎與顏肅之說些京中人事變動,問顏肅之想往何處去,他也好出一把力。顏肅之道:“恐怕一切,還要看聖裁。”

  姜戎道:“聖上前些日子病了,足有半個月不能臨朝,後雖好了,卻也憔悴了不少。真是憂國憂民。”

  顏肅之道:“是啊,太子尚幼,且不能為父分憂,聖上少不得要多思多慮。”

  蔣氏卻在叮囑姜氏:“神佑近來不要出門了,親戚家裡走一走便罷。”

  姜氏一驚,因問何故。

  同是回娘家的大姜氏道:“妹婿與唐虎賁素來交好,你們確是千萬要小心一些了!長公主在水家門前淋了八盆黑狗血!當時天兒正熱,水三娘子在裡頭生產,她在外頭潑狗血,招來一好些蚊蠅。”

  姜氏手裡的筷子都驚掉了,與顏肅之面面相覷,半晌方道:“通家之好,回來了還是要見一面的。爾後便孩子們在家讀書就是。”

  顏肅之默默給越國長公主點了三十二個贊,真是轉移仇恨的一把好手呢!

  顏神佑也吃了一驚,心說,這得多大仇啊?長公主不怕太子登基之後清算嗎?

  她還真不怕。

  越國長公主姓虞,可水家姓水。更重要的是,越國長公主兒子姓唐。三婚的丈夫姓查,恰是蔣廷尉妻子的母族。就算太子登基了,為一個水家,整治姑媽,還得冒著扛上兩個世家的風險,不划算!

  水家只有白白記恨,皇帝也只敢抖著聲音跟他姐說一句:“那個,有點兒過了。潑完這一回,別再潑了。”想當年,越國長公主生唐儀也是相當不容易的。

  越國長公主道:“他們也知道生孩子受氣不好啊?以後他們不惹我,我才懶得理他們呢。再招惹我,全都打成爛羊頭!”

  皇帝道:“好好,都隨阿姐。”

  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哪怕水家跟水貴人哭訴,也被水貴人罵了回來:“你們昏了頭了!有什麼事,不能等大郎……再說麼?!唐儀那小子,現掌著虎賁,他的女婿,是二郎!他的身後,是唐家!你們就知道給我添亂!”

  水家有苦說不出,他們就要求按照正式禮節來,又怎麼啦?!

  水貴人道:“只盼她灑完狗血能夠消氣,不然咱們就一起去死吧!都給我老實呆著,給唐家賠不是去,他們罵,你們聽著,他們打,你們挨著。誰要壞了我大郎的好事,我與他沒完!”

  作為一個在頗有暴發戶軍閥家姨太太風格的宮廷裡存活下來的人,水貴人也是聰明的,只是聰明得有點歪。唐儀的女婿是老二齊王,唐儀在皇帝眼裡是個可靠的外甥,在水貴人眼裡,就是兒子隱形敵人的岳父。米丞相的曾孫女兒雖然是太子妃,可米丞相老了,唐儀掌著宮廷保衛工作,卻正年輕。

  可是水貴人不敢開口跟皇帝說這些,她怕一說“你死了之後……”皇帝讓她先去死一死。便只好憋在心裡。

  姜家飲宴的人們,卻不知道水貴人的憂愁。正舉杯的蔣溪正納悶兒:顏二真是改邪歸正了?又聽范氏說他兒子將與楚氏訂親,放定的日子就定在一個月後,年前還要娶親。

  蔣歆年紀不小了,是該成親了。大姜氏原說,實在不行,讓兒子娶了外甥女兒,故爾拖了幾年。奈何這事還是丈夫拿最後的主意,蔣溪沒說不行,可也沒說行。直到楚豐回京,顏肅之恢復正常,大姜氏才熄了此心。蔣溪也鬆了一口氣,與父母商議,為兒子求娶楚氏女。

  求的是楚源的長女,楚豐見過蔣歆,也考查過其他一些世家子弟,最後答應了。大家又齊向蔣溪夫婦道喜。蔣氏見滿堂熱鬧,不由笑開了,因姜雲而生的那一點遺憾,也淡了很多,只是望向顏神佑的眼睛裡,依然帶著些惆悵。

  顏神佑正在和五表妹說毽子的事兒,說著說著,又想到了毽球,還有羽毛球什麼的,似乎都挺有趣的,打算回去就給做出來。

  蔣氏也只有收回目光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能強叫姜雲娶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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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家一家四口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出,吃完宴席便回家了。第三日就是去顏肅之的老師那裡,老先生見他來,先拿手杖將他敲了好幾下,才讓他坐下。

  坐下之後,顏肅之便將自己抄的新書奉上,老先生年紀雖大,眼神卻還好,對此很感興趣。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這種新裝的書,它還有一個優點:方便攜帶閱讀。

  老先生滿意地道:“看來你雖守孝,卻也不曾懈怠。你要是能不懈怠,我就放心啦。”他也知道顏肅之活這麼大真心不容易,口裡不說,接下來卻為顏肅之廣為宣揚。

  顏肅之走完親戚回來,滿京城就知道他的新發明了。這等裝釘方法學起來也很簡單,用起來也很方便實在。還有些別出心裁的人,將捲軸折吧折吧,跟奏摺似的折了。再一裝釘,那也是摺頁的書本子呀。

  當然,這是有錢人家的做法,沒錢的……還用竹簡呢。可這時候文化界的口碑,就是這些有錢人定的。沒錢的人,能讀書的真心少。能下決心讀書出頭的,有這毅力一般都能出頭。

  顏肅之火了,皇帝順理成章讓他做了東宮洗馬。這個職位,原本是出行時做儀仗隊的,後來演化成東宮經史典籍的,正常情況下應該全是世家囊中之物。只是現在的皇帝有些魔幻風,東宮的洗馬們的出身才有些參差不齊。饒是如此,洗馬們還是分成了兩派,被塞進去的土鱉們處處受氣,幾年間陸續走了個乾淨。

  皇帝快要氣死了!

  當此之際,顏肅之一介土鱉,有這麼一個改良,再有他老師同學幫他吹,他家親友捧他,皇帝果斷讓他做了洗馬!

  旨意下時,顏肅之正在跟唐儀玩摔跤。

  ***

  作者有話要說:

  圍脖上建議灑狗血的親,看到狗血了嗎?

  好了,回京了,又要刷新副本了。

  上一章的蝴蝶頁表述有誤,已改正。書籍裝釘形式,捲軸之後,是經折裝,就是像奏摺折起之後裝釘的樣子。其後才是蝴蝶裝,上章是將蝴蝶裝和蝴蝶頁記混。蝴蝶裝後,才是包背裝。包背裝後,才是線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17:42

第72章 平地起波瀾

  作為彼此最好的朋友,哪怕顏肅之中二病好了,唐、顏之間還是親密無間的。也因為有唐儀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傢伙,使得顏肅之在世家的圈子裡,能夠進得更深。

  拜完了長輩,顏肅之就拖家帶口往唐家去了,唐儀生了兒子,顏肅之也為他高興。由於唐儀的兒子還小,又很寶貝,此時不宜抱出來,顏肅之乾脆就全家過去看他了。蔡氏還跟唐儀抱怨:“顏郎與阿姜才回京裡,很該我們過去給他們暖宅的。”

  唐儀心寬,笑道:“我跟他,誰跟誰呀?都是一樣一樣的。再說了,我還想看女婿呢,就該他家六郎來看咱們的。”

  蔡氏被她氣笑了,輕啐一口:“隨你罷。”

  顏肅之全家就這麼過來了。

  受到了熱情的接待。蔡氏與姜氏寒暄畢,又招呼顏神佑:“你們姐妹一處玩,跟在自己家裡是一樣的。”眼睛就粘在了剛剛被阿方放到地上的六郎身上了。

  六郎有些肖母,一雙眼睛很有精神,套句紅樓裡賈母的話,那就是“大家子孩子們再養的嬌嫩,除了臉上有殘疾十分黑醜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樣的齊整。”六郎實是個齊整的白淨孩子。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更何況這小女婿又是個圓滾滾的小娃娃。蔡氏才生了兒子,看別人的兒子也覺得十分可愛了。看著六郎蹬蹬走上前,腳還有點軟的樣子,上來給她叩頭,連對於姓氏的遺憾都忘到一邊去了,笑道:“快來我看看,哎,郎君,你看,他生得可真好。”

  行了,放心了,反正女婿這事兒丈夫定了,她就知道反對不得了。別看唐儀平常把家裡一應事務都交給她管,也肯聽她的話,但是一旦涉及到唐儀親媽,唐儀基友,唐儀舅舅這三件事,蔡氏都很識趣不去爭。

  再者六郎也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人選,如今一看,長得圓潤可愛,蔡氏更欠了六郎他姐一個大人情倒也變得甘願了起來。

  唐儀見到他的好盆友就開始發顛,直嚷著:“喂喂,現在都見了面兒了,這事兒就定了啊。”

  顏肅之與姜氏相視一笑,顏肅之答道:“這是自然的,不是早就定下來了麼?怎地你還要賴賬不成?”

  說話的功夫,引弟像是有點明白了,十分不好意思地捂臉跑掉了。顏神佑看著這個小姑娘的背影,再看看剛剛脫離開襠褲不久的弟弟,心中十分黑線。

  蔡氏道:“今日開心,莫如飲宴。”她還記得顏肅之不好飲酒,給顏肅之上的是清水。姜氏飲的反是甜酒了。

  唐家舞樂很是不錯,唐儀喝得開心時,自下去手舞足蹈,又拉顏肅之跳舞,一時氣氛熱鬧了起來。顏神佑也與招娣站到一處,看著六郎在那裡一面哼唧,一面仰臉看著大家,還拿肉乎乎的小爪子拍著身下座席。兩個無良的姐姐笑作一團。

  跳了一陣兒,蔡氏道:“你休跳得猛了,回來又說胃裡難受。”唐儀聽話地止了舞樂,又要玩投壺、摴蒲。命取了錢帛來做彩頭。

  顏肅之不客氣地道:“那你輸定了。”

  唐儀道:“曉得你厲害,你不許下場!”

  顏肅之但笑不語。

  然後唐儀就輸給了顏中二的閨女。顏肅之拍案大笑:“如何?快將錢帛拿來!”又誇他閨女厲害,戲言道,“好了好了,你被你娘罰沒了這些錢帛,如今正好填補了。”

  顏神佑也開心了起來,對一旁待立的阿竹道:“咱們回去分錢!”

  唐儀本來就酒,發了一回瘋,他的情緒已經上來了。經顏肅之一挑弄,就控制不住了,看看兒子,看看顏神佑,看看顏神佑,再看看兒子。嚎啕大哭:“怎麼就差了九歲啊?!”嚎著嚎著就變成了:“其實九歲也不算太多呢,一個十四一個二十三,也正好啊。”說著就撲到顏肅之身上,連聲問他:“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眾人:臥槽!

  面對這樣的無理取鬧,顏肅之已經不中二了,看著被唐儀嚇得哇哇大哭的小嬰兒,實在沒辦法認這個“女婿”。

  顏神佑……顏神佑就算再鎮定,也被唐儀雷得不輕。

  這個時候,救命的人來了!顏淵之派人來請他哥回去,說,皇帝派了使者來,給了他委任書,讓他趕緊回家。當然,這只是個通知,還得有個儀式。還得做制服、報到呢。

  唐儀先問:“何職?”

  答曰:“太子洗馬。”

  唐儀滿意了:“這個不錯。”

  顏肅之心說,不錯你個球!坑爹的是,他四下一看,四個成年人裡面只有他認為這職位坑爹,其他三個……MD!其他三個全是世家出來的,當然認為不錯啦。

  顏肅之不得不說:“那我得回去一下。”

  唐儀道:“去吧去吧,神佑留下,你們先回去,等下我們去你那裡給你道賀。”

  顏肅之:“呵呵,好啊。”蠢蛋,你兒子還沒過周歲呢,你以為你搶童養媳啊?

  顏神佑就被被爹娘留了下來,蔡氏待她十分熱情,且悄悄說:“你伯父就是這個樣子,嘴上從來不講究,咳咳,你休要生氣,還要看你爹娘的意思呢。你只管與你妹子她們一處玩。”

  顏神佑很快調整了表情:“好。”

  又拿出新做的毽子來,教招娣,拿兩塊板子,弄成個圓形帶把兒的,準備打毽球。

  蔡氏命人將唐儀架起:“去,灌他一碗醋,看他還醒不醒!當著孩子的面,又胡扯!灌完了給他換身衣裳,過來商議事兒。”賀顏肅之的禮物,可不能薄了,還得跟唐儀商議呢。

  有這麼個不靠譜的爹和世伯,顏神佑與唐招娣同病相鄰,居然玩耍得很愉快。

  次日,唐儀又帶著全家,挾裹顏神佑開道,往新賜的顏府裡去道賀。顏孝之襲了邰陽縣公的爵位,但是他人不在。顏肅之便親自出來,主持了這件事情。他的師友們也一齊到了,都給他賀喜。顏肅之的同學裡,還有不少寒門子弟,都以他得了清貴之職為榮,又立意吹捧他那麼一下。

  他的老師卻道:“二、三年,洗馬更換多人,爾當慎之。”

  顏肅之正色道:“學生亦憂此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老先生捋鬚道:“你知道便好。”

  除此而外,一片花團錦簇,說起來,顏肅之的世家親友委實不少。光看這表像,還以為他就是個世家子了。顏神佑這裡,招待著親戚家的小朋友們,心裡也直納悶兒:死了的顏啟是得有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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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在腹誹顏啟的時候,是沒有想到,有人正密切關注著她的歸宿問題。

  鬱夫人蔡氏聽了顏肅之出仕的消息,笑謂鬱陶道:“如何?”

  鬱陶道:“顏家二郎倒也有幾分能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東宮立住?”

  鬱夫人道:“我看行。”鬱夫人深諳世家□□,一個人,如果是土鱉,想入圈,得滿足那麼幾個條件:一、舉止高雅,二、學問不錯,三、有孝悌名聲,四、有人捧,五、長得好。

  顏肅之幾乎全佔了,這還有什麼難的呢?

  既然夫人說行了,鬱陶道:“那便與他透個氣罷。”

  鬱夫人道:“我先尋六娘去。”唐儀娘子在娘家排行第六,是以鬱夫人稱其為六娘。

  到了唐儀家,姑姪倆先寒暄。其次才切入正題,蔡氏聽了鬱夫人的話,當時就說:“這並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我們家那個……”含羞將唐儀的蠢事說了,“我便不好給姑母遞話了。”

  鬱夫人也傻了。

  這像是唐儀能幹出來的事兒,鬱夫人也吃不准顏家會不會答應了,畢竟這娃娃雖小,佔了個唐字。姑姪倆相對苦笑。

  若各自提親,這一爭,就不好辦了。兩家要不死扛到底,要不就只能有一家撤手。唐儀這副德行,蔡氏可不敢保證能勸得動他。雖然顏肅之沒有答應這荒唐的建議,可是蔡氏還是覺得,現在不要去觸唐儀的霉頭比較好。

  鬱夫人十分惋惜。暗忖,這要再尋哪個人來做媒得好?

  鬱夫人猶豫的功夫,顏神佑十周歲的生日就到了。

  顏肅之入東宮為洗馬,比較出乎意料的是,世家子弟也沒有過份地排擠他。據唐儀打聽來的消息是:長得太好了,不捨得動手。

  這並不是全部真相。不得不說,其他十五個同僚裡,覺得他生得好看、不想排斥的人是有幾個。但是也不排除他大舅子和他基……不對,是朋友,輪班駐紮在這裡,一個搞不好,就要被揍——這樣想法的人。

  這裡面還有兩個人的觀點是:這是個神經病,大家離他遠一點。持此觀點的人,有位姨媽嫁到了姬家,曾遭遇顏肅之雞血圍城。

  不管怎麼說吧,顏肅之是在東宮站住了腳了。然後,漸漸得到了不少人的喜愛。美人嘛,誰不愛看呢?尤其他的儀態在楚氏的嚴格要求之下,相當地不錯。三年塢堡的生活,又讓他在這種清貴婉約中帶上了一絲彪悍之氣,混和成了一種奇特的魅力,讓人妨不住想多探究一點。

  有這麼一個爹,顏神佑的生日過得比往年都要隆重那麼一點。收到了許多的禮物,姜氏也都交給她自己掌管——也是鍛煉一下她的處事能力了。還收到了一份邀請,乃是柴家小娘子請她冬天去賞梅花雪景的。

  柴家小娘子喚做柴芬,家中排行十二,柴尚書令的家族特色,除了相當識時務,還有一個便是經營了數代的梅園。梅園在城外,歷數代兵火居然不毀,也是一個奇蹟了。冬日往那裡賞雪,也是京城社交圈裡一件相當風雅的事情。柴尚書令曾用此梅園,拐了一個相當出色的門生,此君如今年未四十,已是一州刺史了。

  顏神佑爽快地答應了這個邀請。

  生日過後,顏神佑便被姜拘在家裡讀書學習。她終於有功夫編她的那個《常用典故大全》了。

  先列個大綱,試著分析不同類型的典故,譬如勤學類、孝悌類,總共分了二十多個小類型。爾後便是往裡面填典故,分類裡按照年代排序。她自覺讀書頗少,便將讀過的書又匆匆翻了一回。還是覺得典故太少——愈髮用功了。

  最後依舊覺得不太完善,不得不抱著草稿去尋顏肅之,問他:“阿爹能不能幫我個忙?”

  顏肅之如今不練兵了,改而天天跟東宮那兒搞文書典籍工作。別說,宮裡藏書還真是很豐富的。顏肅之如魚得水,看得十分過癮。

  見顏神佑抱著書冊跑過來,顏肅之直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果然,顏神佑對他道:“我在編這個,這個使起來方便,往後六郎讀書,這個也能用的。”將《常用典故大全》亮給顏肅之來看。

  顏肅之十分無語,暗道,你怎麼總想這些呢?接過來粗粗一翻,見歸類整齊,典故也整理得十分好。顏神佑道:“我的書畢竟少,怕有沒收錄的,阿爹幫我好不好?”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好啊。”

  第二天上班,因太子還小,太傅們給太子上課,洗馬們就比較閒了。有的喝茶閒聊,有的交流感情,顏肅之就埋頭給兒女整理工具書。

  米丞相上完課,順腳就往這裡走來看。他也是不放心顏肅之,把個土鱉放到世家群裡,那就是雞窩裡進了隻鴨子,不定會折騰成什麼樣子呢。別看開始能相處了,後面還要看情況的。當初那六個土鱉,頭半年還不是與世家子們相安無事?然後就被排斥出局了。

  所以米丞相不放心。

  過來一看,顏肅之正在努力工作。米丞相有點老花眼,待他行過了禮,將腦袋後仰,瞇起眼來將他一看。又問:“你在做什麼?”

  顏肅之暗叫一聲坑爹!又被閨女給坑了一回!不得不如實稟告——不如實也不行,證據還在桌案上呢。

  米丞相聽了,大感興趣,又拿過來看,連說:“這樣很好!虧你想得周到!殿下正在習學,作詩屬文,用這個很是相宜。”一旦書讀不過來,直接看這個,也是可以學到精華知識的。

  經米丞相一稱讚,顏肅之的風評又好了一些。雖然還是小打小鬧的,算不得鴻儒,卻也是下面的評價了。

  顏孝之奉楚氏一回京,就聽到了這等消息,母子二人都很驚訝:他居然真的正常了。爾後又歡喜,覺得顏肅之正常了,對全家都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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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鬱夫人回家,等了幾天,就有些坐不住了,聽聞楚氏來了,便想去探一探口風。老熟人見面,自然是先寒暄,頭一日,並不提什麼婚事。見了幾回,才隱約問起。

  楚氏心裡,這孫兒孫女的婚事,必是要仔細斟酌的,雖則孫子輩人數頗多,以後還要增加。能與世家聯姻,還是要先選世家的。鬱家雖然不錯,可楚氏心裡,年長的兩個孫女兒,是夠格嫁入世家的。

  她聽了鬱氏說:“不知哪家有幸得此佳婦。”便笑答:“兒孫自有兒孫福,總要看她們父親怎麼說了,我是管不得了。”

  鬱氏心裡便有數了,換了她,有這樣好的孩子,也想高著嫁的。不過顏肅之,似乎好商量?

  顏肅之其實不是個好商量的人,連她閨女,都被他驚了那麼一下兒。

  顏神佑當時正跟著顏希真姐兒倆在梅園裡賞紅梅雪景。顏希真是去外祖家,顏神佑是得了十二娘的邀請,是以兩人結伴而行,隨行護衛的是長兄顏希賢。到了一看,裡面已經到了許多人了。

  柴家人對顏家倒是挺客氣的,態度也不錯。引入大大後園,就見滿園紅梅,襯著白雪,十分好看。眾人皆著大氅,輕裘緩帶,一片雪白的背景下,好似神仙聚會一樣。這些腐敗份子們過的,也確實是神仙一樣的日子。

  園內有屋舍亭軒,顏家兄妹們引過去的時候,還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十二娘一手拉著一個,還對顏希賢叫了一聲表兄。

  顏神佑望向室內,卻見是男女都有,年紀總在十到二十之間,卻是一群小字輩的聚會。這些傢伙,不知道通了幾百年的婚了,相互不定有什麼樣親密的親戚關係,若是郊遊,便能坐在一處——不是私會就好——便一處論詩賞景。

  不但貝齒兄在,連蔣五都在了。蔣五名巒,字秀峰,小一輩兒裡面的翹楚。現被米丞相給召進了相府,年未及冠便已出仕。原本,照朝廷的規定,要做官兒,得過了二十五歲。可這世上,偏有些該死的傢伙能無視種種規定,做“特例”。而且在這個世道,“特例”的數目還不太少。

  秀峰二字,便是米丞相所賜,給他取字,便是提前讓他成年的意思了。連國家規定成年的年紀,都已經不是二十歲了。

  此時蔣五正被一群人擁簇著,恰似眾星捧月,因顏氏兄妹前來,蔣五投去一眼,諸人便也跟著看去。

  十二娘便作介紹:“這是我姑母家表兄表姐。”顏神佑跟著顏希真論資排輩,便也成了十二娘的小表姐。

  知道的人也都略一點頭,顏孝之不特襲了顏啟的邰陽縣公,現復出仕,已為京兆,又加侍中。顏肅之現在東宮,又頗有些人氣。顏淵之則入了廷尉府。雖然有些鬱悶,眾人還是含糊著打了聲招呼。

  顏神佑看到了她表姐表妹,也互相湊在了一起,並為顏希真介紹。姜安不在,她快要結婚了,這時候便不好出來。來的是五表妹幾個,表兄弟裡,姜雲也來了。彼此見過,又有柴家拿手的梅花餅,採梅花和蜜糖等為餡,烤得酥酥的,入口齒頰留香。

  那一廂,蔣五等人正在談詩論文。忽聽得一個聲音道:“或者,我們竟來作詩罷。”建議每人一首之類的。

  顏神佑望去,只覺得說話這個女孩子有些眼熟。想一想,竟是唐家的人。她卻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是姓唐不假,但是她娘姓姬,跟顏肅之實在是仇人。提這個建議,就是要讓顏神佑出個醜來。

  雖則傳聞顏神佑早慧,卻不見其屬文,想來這是個缺陷。大家子女,哪個又沒學過作詩的呢?

  顏神佑就鬱悶了……她作詩的水平是真不怎麼地!讓她寫作文還行,有數年論壇掐架經驗打底,又整理了一大本的典故大全,可以說,水平是相當高的。現在讓她去朝廷上跟人對罵,能罵贏她的成年人都不多。

  可要說到作詩,就有些勉強了。這詠梅的詩,她倒是背過很多很多,但是拿來欺負小朋友,怪心虛的。再者,才氣這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回背了首好詩,下一回換個環境,要是想不出合適的來,豈不要漏餡兒?一人一個風格,她又不能隨身藏個詩仙幫她寫,這上一首是李白的,下一首是黃巢的,聽起來也不像啊。

  顏神佑就躊躇了。

  姜雲道:“這許多人,都作完了,天也黑了,還看不看景兒了?你們願意寫的便寫,我們且玩,等你們寫完了,不怕醜的,讓人評便是。”

  當下也有寫的,也有不寫的。寫完了,那位唐小娘子,非得要評一評不可,且拖了顏神佑下水:“令尊頗有文名,不知阿顏如何?可否評上一評?”

  招娣也在,自然是要相幫顏神佑的。只是在她眼裡,顏神佑是頗有能耐的,這孩子對小變態很有信心,她要幫顏神佑在世家圈子裡揚名,於是大力贊同:“就是就是!”

  顏神佑:……我沒欠你錢啊!

  還不及回話,就聽到外面腳步匆匆,卻是柴家人引了阿金來,道是家中有事,楚氏命小郎君和小娘子們速回。

  顏神佑逃過一劫,出門與顏希真共乘一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放鬆,就聽阿金道:“小郎君,小娘子,出大事了。”

  顏希賢問道:“出什麼事了?”家裡有長輩撐著,能出什麼事?難道宮車晏駕?

  阿金苦著臉道:“咱家洗馬,將水家的人給揍了,還……險些傷了東宮。”

  哦哦,顏肅之繼續發揮他超人的戰鬥力,將水家四個戰五渣打成了豬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17:58

第73章 中二的拳頭

  阿金話一出口,顏希賢與顏希真兄妹兩個一點也不肯相信。雖然二叔中二病發作的時候特別奇葩,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近二叔很正常,比他們爹都正常了。顏孝之怎麼說呢,父親的威嚴有之,人也很中規中矩,但是在小孩子這裡,存在感就不如顏肅之了。

  顏肅之不論是中二,還是中二病癒,存在感都十分地鮮明而強烈。

  顏希賢十分不解,為什麼二叔會跟水家衝突,還涉及東宮?如果只是跟水家不合,那很正常,京裡正常人都不喜歡他們家。可東宮?這不像是顏肅之會幹的事兒啊!而且事涉東宮,就鬧大了,恐怕不能悄悄地就解決了。

  兄妹兩個還挺擔心顏神佑的,出事的是顏神佑親爹,她一定更著急。兩人偷眼一看,顏神佑的神情果然是不對的。顏神佑開始因阿金來傳話,她免得做詩,心裡是有些竊喜的。轉念一想,楚氏能在聚會場合將人喊回去,必是家裡出了大事,連半大孩子都要叫回去。想來不是讓他們出主意,而是這事情大得連小孩子都不適合出來玩笑了。

  待聽到水家的時候,她腦子裡閃電般劃過一個念頭——東窗事發了!

  可是,這又與東宮何幹?她爹即使是腦抽的時候,也不至於跟東宮動粗吧?又怎麼會險些傷了東宮?一旦與東宮扯上關係,這事情就要鬧大了。否則以區區一水家,揍了也就揍了。

  兄妹三人各懷心事,一路上默默地前行。顏希真想勸慰,可見顏神佑木著一張臉,便又將話給咽了下去。顏希賢想了想去,還是催促著快些回家,到了家裡,一切就都明白了。他只說了一句:“萬事有阿婆在,不會有事的。”

  顏神佑點點頭,心裡卻有些吃不准。如果只是跟水家有衝突,楚氏一定是向著兒子的。可是太子捲了進來,就難說不是要讓顏肅之吃個悶虧了。

  一路匆匆趕回家裡,還沒踏進門裡呢就覺得門前旗桿迎風招展,很有幾分肅殺的味道。

  到得門內,三人拜見楚氏。楚氏道:“回來便好,都回去歇著罷。大郎留一下。”這個大郎,說的是顏希賢了。

  顏神佑與顏希真齊一施禮,各回去尋自己的母親。

  顏神佑回到家中,只見姜氏一臉平靜地坐在臥榻上,六郎趴在她身邊睡得正香。阿圓給顏神佑換下大氅、除了鞋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腳。顏神佑到姜氏身邊坐下,看了一眼六郎,才小聲問姜氏:“阿娘?”

  姜氏道:“你都知道了?”

  顏神佑道:“我什麼還都不知道,正在梅園那裡呢,阿婆便遣阿金來喚我們回家了。”

  姜氏道:“除了東宮有些麻煩,水家不過跳梁小丑而已,這些日子且不要出門了,你只在家裡讀書便是了。”

  顏神佑道:“是。”又問是不是東宮要為水家出頭。

  姜氏道:“與你說了也不礙事,不過是水家幾個小子無禮,惹怒了你爹,太子要護著的時候,你爹飛出去一隻酒盞,擦著太子肩膀落了地,濺了他些酒水。”

  顏神佑皺眉道:“青天白日的,與太子在東宮飲酒?”別說太子才十歲,就算是二十歲,這大白天的又沒有什麼慶典,一幫子人就在東宮喝酒,也不像話吧。

  姜氏道:“因天氣寒冷,午間會食,太子賜了暖酒。”

  顏神佑道:“水家人又怎麼到了東宮了?不是因不學無術,站不住腳,都被打發走了麼?”

  姜氏嘆道:“誰知道呢?許是因與東宮有親,故而遇上了罷?”

  顏神佑低頭想了一想,道:“阿爹平素不飲酒,必不是酒後失德,開頭必錯不在他,只是末尾牽上了太子,才鬧得大了的。這倒也不是很麻煩,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恐太子銜怨而已。”

  姜氏有些憂心忡忡:“正是如此。”

  顏神佑陪著姜氏坐了一會兒,姜氏攜著她的手起來:“讓六郎再睡一會兒,你若累了,也去睡一睡。與你阿姊商議一下,使人往柴家送一訊息,畢竟半途而歸不大好。”

  顏神佑答應了一聲,親自去尋顏希真。顏希真在柴氏處已知大概,心道,這水家真沒個好人。又想,東宮也是,此事若東宮處置妥當,也不至於鬧得這般大。

  她這與顏神佑是想到一處去了,顏神佑說的“恐太子銜怨”潛台詞便是:太子的表現不對。若是太子當時一笑而過,此事便了結,他還能得一賢名。水家上不得檯面,人人都知。這已不是什麼“打狗也要看主人”,而是“物肖主人形,養這樣的狗,主子也不是什麼好人”的問題了。

  見顏神佑來了,說了要遣人往柴家致歉之事,顏希真一口答應了下來:“我這就使人去。待事情平息了,我們再還十二娘一席便是了。”

  顏神佑道:“那一切就都交給阿姐了,我得回去了。”

  顏希真看著她穿上鞋子披上大氅,還叮囑一句:“小心地上濕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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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並沒有直接回姜氏那裡,卻往楚氏跟前來了。

  楚氏見她來了,也不驚訝,抬抬下巴,讓她坐,還吩咐:“炭盆搬來罩個熏籠。”

  顏神佑往熏籠上一坐,就聽楚氏問她:“想知道甚麼?”

  顏神佑笑道:“能知來龍去脈是最好不過的了。”

  楚氏點點頭,說的與姜氏所言大差不差,只是更詳細些罷了。不外是今日天寒,凡上班的人都是在單位就餐的,太子是在米丞相教導下,頗有了一點城府,特賜了各人一壺暖酒。顏肅之戒酒好多年了,然因太子所賜,倒也推拒不得,雖不飲,卻也安放在食案上了。

  水家老三恰與三個侄子,逢太子之召,過來一起賞個雪什麼的。水家有一個孩子,原是要做洗馬的,後來被同僚們排斥,被上峰挑剔。世家子裡固然也有二缺,但是學問好的人更多,一考兩考,便給水小郎一個“不學無數”的評價,最後被師傅們出馬將他請走。

  這世上有一種奇葩,是你發現了她的本性就想絕交的那一款。水貴人就像所有向閨蜜吐槽男友不好的奇葩一樣,你只能出耳朵聽,絕不可能附和一旦你說:“對啊,那就是個SB,跟他分了吧。”她能噴你一臉。

  上一刻哭訴完了,下一刻就能跟又復合了的男友說:“xx說你好!”

  更要命的是,她下回跟男友吵架了,還要找你吐槽!簡直比直接下手搶人男友還要噁心。

  在水貴人這裡,只能她嫌棄娘家人蠢、不爭氣,你是不能說半個字的。所以,她前頭因王妙手的事情才罵完自己家哥哥侄子,轉臉又朝親兒子抱怨自己娘家被人瞧不起。越國長公主又潑了水家一地狗血,更讓水貴人覺得受到了侮辱,雖然當面是給越國長公主道歉了,也說是水家做得不對,保證以後不再這樣沒輕沒重了。

  回過頭來,她又跟兒子灌輸要抬舉舅家,給水家難看,其實是不把太子當回事,這樣的歪理。

  水丞相因素知皇帝脾性,且知這瘋魔后宮的魔幻風格,對水貴人持保留態度,攔了她做皇后的路。更思這太子居東宮,又有己等師傅教導,當知禮儀,與水氏不同。哪知千算萬算,獨獨漏算了太子的年齡!

  太子年紀小啊,他跟他親娘要見面,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不能攔著人家母子不讓見面,那豈不是讓人骨肉分離麼?水貴人也不是卑賤宮婢,乃是三夫人之一,在沒有皇后的后宮裡,這就是身份最高的人。

  就因漏算了這一條,太子這頭跟米丞相學了一點禮儀,那頭被皇帝灌了一肚子的為君之道、平衡之術、帝王之策,卻全被水貴人這個生母塞到腦袋裡的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所管轄了。

  皇帝自己就是個“軍閥後院姨太太宅鬥風”,他后宮裡混的水貴人,三觀自然比他還要坑爹。皇帝好歹還日日對著國家大事,眼界還開闊一點,水貴人就對著這一畝三分地,死死抓著兒子不放手——用的方法還不太對。

  可她是親媽,見天兒說著:“你阿爹可不止你一個兒子。”、“我若是皇后,你豈不是更名正言順,偏偏被大臣們攔了。”、“你舅家只有靠你,才是最想你好的人。”之類的話,誓將太子弄得跟自己最親近。教會兒子兩面三刀,皇帝面前演戲,表示自己跟兄弟們很好,對師傅很尊敬,心裡卻視兄弟為競爭對手,對大臣也心生防備。

  表面上看來,他還真是個好少年,孝悌友愛,尊師重道。那一點照顧水家的小心思,大家都能看出來,卻也看他面上給了最大限度的寬容。

  這一回,是太子授意,使東宮諸員與這舅舅、表兄們一起用餐。大家都明白太子的意思,就是水家想蹭點兒仙氣。得,吃就吃吧,頂多咱們覺得噁心了,少吃兩口。

  哪知這水家四個人,事先得了囑咐,是要來露一露臉,攀一攀交情。藉著太子坐陣,好跟世家搭一搭話,提升層次來的。

  他們也有酒,大家不免祝酒上壽,先敬太子——這沒什麼。爾後是互相敬酒——米丞相等人上完了課,是跟著朝廷中樞開飯的。敬酒也沒什麼,顏肅之不飲酒,大家也都知道,況且有這米家人在,大家也沒心情怎麼熱鬧。

  米老三年長,暗思自己是長輩,若先敬人,豈不顯得不夠自重?使個眼色,讓侄子們先來。如果侄子們被拒絕了,那也沒什麼,算他那大侄子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咋地,三杯黃湯下肚,他下場勸酒。

  旁人勉強舉杯,有沾一沾唇的,也有舉完便放的。水大郎的臉色就已經很不好了,虧得全家被水貴人敲打過,他也忍了。等到了顏肅之,這貨根本不飲酒,舉杯即放。水大郎就怒了:“你怎地不飲?”

  顏肅之道:“殿下有所賜,我等不敢辭。然午後尚有正事,不可因酒誤事。”

  水大郎不依不饒,必要他喝,不喝就是瞧不起他——顏肅之總不是世家了罷?

  好蠢!他不是世家,可他是個中二呀!腦洞完全沒有補上呢。

  顏肅之鎮定地道:“殿下面前失態,我是瞧不起你呀。”

  水大郎年輕人,前面受了氣,見了一個軟柿子(他以為的),就想捏一捏,顯一顯威風來。他還有一個不能言說的心思,顏肅之生得好看,人都喜歡好看的事物,敬酒時還想,若能與這樣的美人喝一杯,那也是一樁美事。

  可惜美人不領情。

  水大郎忍不得,借酒裝瘋,他端了酒碗靠了上來,酒水潑泌灑灑的,一個勁兒讓顏肅之喝酒。顏肅之對太子道:“此人醉了,還請殿下命人將他扶下,免得醜態百出,污了殿下眼睛。”

  太子站了出來,餘者心嘆一聲晦氣,這頓飯果然是要吃不下去的,也都站了起來。水大郎受些氣氛影響,上來揪起顏肅之的領口,口裡的酒氣噴了顏肅之一臉。

  顏肅之冷靜地將他踹了出去!

  然後就是水家三兄弟一齊撲上來,他們不同於姬尚兩家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貨,少時也都是吃過苦的,體力還行。顏肅之費了點勁,又踹了一個,又揍了剩下的倆。旁觀的鬱成看了,心說,這TM得多蠢?!明知打不過還要打?急上來喝令住手。

  顏肅之住手了,水家三個少年見他不動,又撲了上來。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人再蠢一點,熱血起來是沒有理智的,也不管地方對不對,看著對手不動了,就想來揀便宜。這回,連他們叔叔也衝了上來。

  顏肅之不耐煩了,順手掄起食案就拍了過去!

  橫掃千軍!

  食案上有飯有菜還有酒,飯菜倒了這四個水貨一身,酒盞不知怎的飛了出去,險些砸了太子。太子從來沒見過這麼簡單直白的“爭鬥”,開頭是看傻了,此時怒道:“顏肅之,你眼裡還有孤麼?”

  這問題就有些嚴重了。

  好在同僚們夠義氣,紛紛勸太子息怒,鬱成更是說:“奈何以小心而怒君子?”

  鬱成親媽是世家女,思想深受影響,在他眼裡,水家這樣的山寨外戚,老老實實的倒還罷了。這樣三不五時生事的,不是小人又是什麼?至於顏肅之,是他哥們兒——雖然不算太親近,也是他同僚,那必須是君子。

  洗馬們都不用想,顏與水,選顏!早看這些水貨不順眼了,有人揍,必須留著這麼個打手!

  這就鬧到了御前。正因如此,楚氏接了好幾處的消息——楚豐的、唐儀的、姜戎的、鬱陶的——就命將顏希賢兄妹三個叫了回來,為了避嫌。

  顏神佑聽了楚氏的解說,大大鬆了一口氣,想一想,又看一看楚氏的臉色,方問:“不知……大將軍如何說?”

  楚氏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來:“好啦,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回去陪你阿娘罷。等你阿爹回來了,也別撩他生氣。”

  顏神佑看她這般笑容,登時放下心來。她不怕外面風雨,是著實怕了這外祖母不待見她爹。皇帝都沒有楚氏可怕,這是顏神佑目前的想法。

  ————————————————————————————————

  顏肅之不久即回,臉上還陰沉沉的。回到家裡,楚氏也沒有訓斥他,只有顏孝之抱怨了幾句:“你不是會打麼?打水家就算了,怎麼還捎上太子了?也太不小心了!”

  唉,滿京城的真權貴們,就沒有把水家當回事兒的。

  至於太子……

  顏肅之回道:“聖上命我且閉門思過,年後自有處份。鬱大將軍為我求情來著。”

  鬱陶現在並無甚忙事,鬱成眼見事情有些失控,急忙派人送了消息給他。鬱陶進宮,旁的沒做,只往皇帝面前一跪,淚流滿面道:“顏驃騎墳土未乾。”

  皇帝的臉就掛不住了。

  鬱陶的潛台詞,朝廷裡的人基本上都能聽懂——顏啟生前,為皇帝立下了汗馬功勞,死了剛滿三年,你兒子就這麼縱容小老婆的娘家人欺負功臣的兒子?

  這話,也只有鬱陶能說。

  米丞相見火候到了,連忙起來請罪:“是臣等無能,不曾教導好太子,使太子疏遠小人。”太子什麼都好,就是抬舉水貨們達到一個他們HOLD不住的層面這一點很糟糕。必須遏制,必須讓太子跟水家人隔得遠遠的。

  可太子也確實被刮到了一點酒水,顏肅之也不能不受一點懲罰。

  皇帝快將水貨們恨死了,他先前是看好顏肅之,想將他當做奇兵的。及起復回京,又見他在刷仕林聲望,且為太子盡心盡力——編寫典故大全——便以為自己沒有看錯人。還想囑咐太子,日後有事,可諮詢顏肅之。他雖然安排了世家來保護太子,心裡卻更傾向於“自己人”。

  現在落下好大一個芥蒂,要腫麼破?

  處罰顏肅之?不妥。

  不罰?也不妥。

  皇帝只好藉口快過年了,事情太忙了,先把這件事放一放,讓顏肅之閉門讀書,等年後閒下來再處理。這是個緩兵之計,為的是爭取時間,他好暗箱操作。等安排好了,不用過年,這事兒就能解決了。

  與此同時,他還做了一件事情:削了水家一家的門籍。門籍可以視作是入宮通行證,削了門籍,水家一家子就再也入不了宮了。

  水貴人由此記恨上了顏肅之,可她不敢跟皇帝抗議。皇帝卻又示意太子為顏肅之講情。太子十分不解:“這明明是藐視於我!”

  皇帝恨鐵不成鋼:“是你先藐視禮法的!”掰開了揉碎了跟太子講,皇帝,最重要的是江山,要守住江山,就得靠人才,朝廷裡的都是人才。水貨們,就是水貨,那是不能保修的,不能當頂樑柱。為了水貨損棟樑,是在犯蠢。任何對江山有威脅的人,都是敵人。想對水貨們好,就給他們金銀,給他們田地奴婢,但是別讓他們蹦躂!

  皇帝還是有威嚴的,尤其水貨確實……賣相不佳且能力有限,太子也不是不明白。還是覺得顏肅之不給他面子。

  皇帝道:“拿了裡子,再拿面子!還有,為君者,肚量要放大一點。”又舉了無數不拘小節的皇帝最後因此得益的例子。

  太子想了想,道:“兒明白了,兒便上本?”

  皇帝道:“上什麼本?你等會兒,當著幾個人的面兒,跟我說一聲就得啦。”

  原本事情因太子之“大度”,就此了結。太子坐收名望,如果顏肅之再蠢一點,就會對太子感激不盡,太子又可收伏一個有用的人。顏肅之也不是沒有收穫,這樣硬氣地抵抗外戚,他也可以刷到一定的聲望值。

  可事情沒這麼容易,壞就壞在……顏肅之先前得罪的人太多。

  比如,姬家。姬家雖然走了,但是卻是被顏肅之“逼走”的。姬家不同於尚家,姬氏不曾沒落,姻親到處有。姬家外孫女兒唐小娘子在梅園想為難顏神佑,只是個小菜。

  正經的殺著,卻是成年人們發出的。姬前少傅的外甥,現在為御史,乃是姓蔣,雖與蔣廷尉不是一支,卻是同源而出的。蔣外甥一本參上,奏顏肅之無禮,雖然太子不計較,可是國家還是有法律在的,不然以後大家都以太子仁慈,對太子不恭敬,可怎麼是好?

  皇帝想咬死這個王八蛋!可王八蛋的嘴巴比他咬得還牢,死咬著這個理兒不放。

  皇帝只好搬出了“朕很忙”這個理由,先拖到年後再說。

  顏肅之正好過了個輕鬆的年,四處吃酒,大家還要誇他揍水貨揍得好,本來嘛,這國舅就是山寨的!米丞相家這等行貨都這麼謙虛了,水貨這樣真是太欠揍了!

  顏肅之對此等評語皆一笑置之,唯在姜家吃酒時,聽姜戎誇他的部曲。順口將他訓練部曲的方法給說了出來,姜戎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秘笈,連連擺手:“這事要緊,我聽了不妥。”

  顏肅之道:“古往今來的兵家,著書立說的也不少,先賢都不藏私了,何況於我?你願試就試,只是,有時候未必有效就是了。如今情勢,我看不大妙,親戚們守望相助,你好我也好。”

  姜戎又問他水家之事,顏肅之道:“當不是大事。只是御史可惡。你要幫我,不如……”兩人咬了一陣耳朵。

  姜戎小聲道:“這又如何使得?”

  顏肅之嘿嘿一笑:“這才是好的呢,否則困在這裡,得熬到何時?還沒有實惠?太麻煩!”

  姜戎道:“那我妹子和孩子呢?”

  顏肅之道:“我要帶走,我照顧她們,孩子不能沒有父親關愛,丈夫不能冷落妻子。”說得義正詞嚴,簡直將自己的黑歷史抹了個乾淨。

  姜戎道:“你與你兄長、舅舅說了嗎?”

  顏肅之道:“我怕他們不答應,舅舅還罷了,阿兄想得淺。是以——”大舅子,你出力的時候到了!

  姜戎恨恨地道:“知道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18:23

第74章 奔赴新地圖

  顏肅之與姜戎的談話,之前在家裡跟誰都沒提,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作為一個三年前就看出這國家要不太平的人,三年的時間裡,是不可能一門心思只管練他那可憐的一千部曲的。作為一個浪子回頭的典型,顏肅之除了為大家庭考慮,也沒耽誤了為小家庭著想。

  一門心思撲在大家庭上,頭一個問題便是:他不是決策人。你有再好的主意,領隊不用,有P用?楚氏雖然給他的感覺有些恐怖,但是眼光還行。問題是這個家是顏孝之的,顏孝之這個人呢,不蠢,但是也不太聰明,又有點拘泥保守。楚氏培養這麼一個繼承家業的人,守成是足夠了,開拓進取便有所不足。這也是非常時期非常處理,如果把顏孝之培養成個上房揭瓦的貨,再配上顏啟,楚氏就不用活了。

  現在顏啟死了,顏孝之的脾氣如果在和平時期,倒適合來個和平崛起——他穩重。如果碰到亂世,那隻能看天意了。

  當家人尚且如此,顏肅之這樣的真小弟,下場如何就更難預料了。所以,顏肅之暗搓搓地就打起了隱形的另立門戶的主意了。這個世界,說穿了,還是誰的拳頭大誰有話語權。大哥襲爵不假,如果做弟弟的有政績有聲望,官位混得高,設若再立個功勞開府之類的。哪怕親媽活著,不分家也算是分家了。

  這,就是顏肅之的盤算了。

  這等本心,在當時是十分驚世駭俗的,所以顏肅之這話跟誰都不能說,連老婆,也是不能說的。但是這事兒又要大舅子鼎力相助,他就得跟大舅子將話給說明白了。什麼練兵之法,什麼世道將要有變,大家要提前做好準備啊……之類的。

  姜戎是個細緻的人,也隱隱有所察覺。不過姜家與顏家不同,姜家有兵,有根基,卻又不是單純靠部曲的,他們還有名望——不用這麼挖空心思。如今被妹夫給點破了,登時透亮。細一想,對妹夫道:“這倒也是。然則如今……”他想說皇帝正常了,東宮也很正常。不過一想到水家,又覺得不妥了。

  水家這樣四處想蹭,偏偏又好耍小聰明走偏門兒,以世家之高傲,只會嫌髒。太子呢,又明顯關照舅家,時間長了,太子再不改正,只怕要將世家噁心死了。到那個時候,大家不反,也會坐視別人造反的。尼瑪你想蹭,也得把自己包裝得光鮮一點呀!你看顏中二,誰不知道他的黑歷史呢?可他包裝得好,雖然得罪了幾個世家,就能被很多人容忍出現。

  不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絕大多數人對於造反有著嚴重的心理障礙。可別忘了這個時代,朝廷百餘年間換了三個姓了已經,再換第四個,也沒什麼大不了。

  姜戎如今手握著半邊禁衛,籌碼很足了。親朋故舊遍布朝野,已是立於不敗之一。當然,如果妹夫再在京外有力量,那就更保險了。

  姜戎瞬間改了口風,道:“我知道了。你出行也該小心,偏僻地方,不好相與。何不挑一富饒之地?”

  顏肅之嘿嘿一笑:“有山有水,有海有田,魚米之鄉,怎算不富饒?”

  姜戎低聲道:“那裡山民不肯服王化,民風也,咳咳,若有變,怕他們不肯與你們攜手。”

  顏肅之倒是成竹在胸:“你也說是偏僻地方了,又能有甚可怕人物?城外三百部曲,都是我訓出來的。”

  姜戎道:“你可要想仔細了。”

  顏肅之道:“若在京,尚有所顧慮,京城之外,我當布行朝廷政令。”

  姜戎這才點頭道:“好。”

  兩人狼狽為奸,商量得差不多了,都放下心來聽歌看舞。

  宴散後,姜戎獨自思量,要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幫忙。

  顏肅之卻又往唐儀家裡去,給這位好病友提個醒:“手下的兵,可要用心帶。你家部曲,也該練起來啦。”唐儀其實已經是分家出去住了,手上的部曲奴婢其實並不多,真論起來,比顏肅之手上的還要少。但是他掌著虎賁,這是正經的國家精銳。

  唐儀笑答:“放心。”

  顏肅之正色道:“我恐生變。”

  唐儀道:“能有何變故呢?那一家子水?”

  顏肅之道:“你如今威勢,皆出自聖上,有多少是你自己的?一旦不側——”

  唐儀道:“好兄弟,放心,便有那一日,我也絕不致被小人轄制。”

  顏肅之又說他要謀外出。

  唐儀當場便捲了袖子:“誰要趕你出去?”管他姓蔣姓水,統統要打成爛羊頭。尤其是水家,反正門籍被削,唐儀就算將水家一家人都給揍趴下了,他們也沒辦法進宮告狀不是?

  顏肅之道:“是我自己想出去的,呆在京裡,太悶,我得熬多少時候呢?”

  唐儀道:“這倒也是。”多少世家子弟,也都要走這麼一個過場,當個地方官兒,過幾年,升一級,運氣好、後台夠硬的,升著升著就進中央了。真個不在地方呆過,而能在中央一路平步青雲的,沒是沒有,但是少。

  唐儀又惋惜道:“如此,你我便不能常見了。”又問顏肅之想去哪裡。

  顏肅之便將他與姜戎的合謀合盤托出,繼而報出一個地名——歸義。

  唐儀:“臥槽!”那個破地方?兄弟,咱們雖然腦子開洞,可不是為了灌水用的啊!歸義是個什麼破地方呢?聽名字就知道,本來不怎麼開化,新併入版圖沒多久。政治經濟必須落後。

  事實上,歸義縣也是這麼樣一個原始的地方。此縣戶口不過萬餘戶,人口三、四萬人,真正設縣不過五十來年,卻已沾染了一些特色——比如世家。哦,還有本朝普遍通行的特色:窮困。最坑爹的地方還在於,這塊廣袤的土地上,有山有水,自然還有山民。用個大家都熟悉的話來說,那就是少數民族,完全不肯繳稅的那種。

  嗯,這地方還臨海,別以為這是好事,因為有可能會有海賊登陸。沒辦法,普通窮啊,過不下去的窮人裡再有幾個不一定是為大眾謀幸福,但是一定是要搶劫的人領頭,麻煩就挺大的了。

  顏肅之道:“你聽我說——”

  地方,是顏肅之自己選的。他選擇出京,做個縣令。歸義縣的地盤很大,抵得上一個大郡了。這一點很好理解,按成例,萬戶設縣。面積再大,沒那麼多人口,也不算。農業社會,以人為本,有了人口,才能收人頭稅。有了人,才能耕種,才能收租子。

  顏肅之卻又另一種想法,這樣的地方,容易出成績。比如現在正在任上的這位歸義縣令甘靜,寒門出身,學問好,被舉孝義。又因為背景不夠硬,就被派到了歸義,這傢伙一到任,先清隱戶!讓他清出三、四千戶來。再“感化”山民,教他們讀書之類的。

  實打實的好名聲哩。

  照顏肅之的估計,這些隱戶,等這位縣令一走,又得消失了。這不要緊,他再去括一括隱嘛。而且,縣令沒背景,顏肅之有啊!

  顏肅之還想,這如今鹽是可以私營的,這地方又靠海,大家懂的。

  唐儀聽了,捶了他一拳:“嘿!真有你的,要不要幫忙?”

  顏肅之便拿了個劇本兒給唐病友來演,唐儀看了看台詞動作,覺得不難,拍胸脯答應了。然後問:“神佑和六郎,你也要帶走啊?你才去那裡,百廢待興,他們哪能受這個苦呢?”

  顏肅之道:“我將家都搬過去,又有什麼苦呢?一家人,總要在一起才好的。”

  唐儀有些怏怏,他還想照顧這姐弟倆,一盡好盆友的責任的呢。

  顏肅之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家,臨行一再囑咐:“將你的兵帶好!”

  唐儀不耐煩地擺手:“知道啦。”

  別說,病友的話比舅舅的話還要管用,以前他只是盡個責任,給他舅看好家。現在卻是盡力收攏人心了。

  ————————————————————————————————

  顏肅之回到家裡,想來想去,還是跟姜氏透了個底兒:“年前的事情,怕不日將有旨意,若我被遠謫……”

  姜氏道:“沒這麼嚴重罷?”

  顏肅之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姜氏狠一狠心,道:“我隨你一同去,將孩子留下來。”

  顏肅之道:“我偏放心不下他們兩個,除非我死,必要帶著他們去的。放在京裡,不在眼前,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養孩子,又豈是給衣給食這麼簡單?不能教導他,與養貓養狗,又有何區別?”

  姜氏低頭不語,顏肅之握住她的肩頭,兩人默默坐了一陣兒。姜氏道:“那我得收拾收拾東西。”短短的時間裡,她已經想好了方案,條件艱苦怕啥?大不了全都帶過去好了!看這情勢,也不是判刑流放!將金銀細軟、鍋碗瓢盆、奴婢部曲……統統帶過去!

  姜氏的擔憂又換了一個方向:“又要離京了,孩子們的先生要怎麼請?又有,離得遠了,怕與老人們不得相見了。”

  顏肅之選的地方確實比較遠,離京城九百裡,拖家帶口得走一個月才能到。哪怕是騎兵奔襲,也得跑個好幾天。選的時候只想著離京城遠一點,頭上添亂的少一點。現在想來,這確實也是個問題。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只好打死不招了。轉移了一下話題:“有學問的人也是不少的,我也認得幾個,孩子還小。六郎開蒙,你我都教得。神佑……我看她有書就好了,過一時再與她請先生罷。暫且不用擔心的。”

  姜氏心下疑惑,聽顏肅之這口氣,似乎是出京已成定局了。她是寧願顏肅之不做官兒,也不想他出京的。是人都知道,京外不出京裡。

  顏肅之卻又問:“孩子們呢?”

  六郎還是在一個睡覺比較多的年紀,連日來跟著父母四處走親戚,被女人們換來摸去,十分容易疲倦,已經睡了。顏神佑還在那兒抄書呢,過年了,客女們沒得家回了,但是她們的父親還在京郊。顏神佑又有了錢,也發了新年福利,讓她們與父親一處團聚。

  顏肅之過來看閨女的時候,就看到這丫頭窗子底下,一筆一畫地抄著。冬日的陽光斜斜地照入,灑了半室碎金。

  顏神佑抄完一頁,發覺有人進來,昂起頭,見是顏肅之,連忙放下筆,叫一聲:“阿爹。”

  顏肅之小聲問道:“抄什麼呢?”

  顏神佑道:“我將讀過的書再抄一遍,這樣的好搬取,也是溫習功課了。”

  顏肅之在她身邊坐下,取來一看,顏神佑的字已經很有樣子了,工工整整的。一旁放著打了格子的空白目錄頁,抄完一章,編上號,就往目錄頁上填一行。顏肅之看了一回,到底沒跟女兒說實話,只是讓顏神佑不要總是坐著,也起來走動走動。

  從女兒那裡出來,顏肅之直奔書房,取了輿圖來,眼睛盯在歸義這個地方,看了好久。歸義原本的那位縣令,因名聲也不錯,官聲也還行,想把他調一調,還是挺容易的。這位老兄今年都五十歲了,也是該享一享福了。相信歸義地方的士紳們,也是這樣想的。

  顏肅之並沒有猜錯,當地的“世家”倒也是真世家,卻是不幸有些失了勢的。富饒的地方爭不過米楚範週姜等人,只好向外擴展,另闢新天地。似這等人,在中央沒甚權勢,一旦違法,地方官要收拾他們也容易。遇是個強硬一點的官員,還是要吃虧的。大家巴不得這乾巴老頭兒早點滾球!寧願出錢幫他活動活動!

  甘縣令過完年就收到了調令,表揚他的政績,派他往一處富饒的地方做縣令去了。

  恰開春,皇帝沒辦法再拖延顏肅之的事情了,不得不給予處分。姜戎等人據理力爭,以為太子都不追究了,只太子沒有傷到,不能重判,判得重了,下一回如果太子真被人傷到了,那該怎麼判呢?如果有人冒犯了皇帝,又該怎麼判了?

  蔣氏廷尉因族侄參了顏肅之,正在憋氣,大力贊同了姜戎的觀點。又有皇帝偏袒,再有唐儀煽風點火。各方一齊用力,判了個顏肅之出東宮,往歸義縣為縣令!

  旨意下時,楚太尉都傻眼了,他原想著,輕則申誡,重則貶官,好歹還是在京裡的,哪裡想到會被判到京外呢?可他主要是管軍事的,不管這人事調動與審判。顏孝之倒是想為弟弟求情呢,可他弟弟一被沒打,二沒被罵,求的什麼情?

  米丞相也是有苦說不出,蔣外甥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邪,必要為他姬舅舅出一口氣,死咬著不放。貶出京,給個好一點的縣吧,他便有話說:“是罰是賞?”

  顏肅之如願以償。

  消息傳到顏府,姜氏默默地將已有腹稿的方案付諸實施,只是又向楚氏討了一個人情,她想請帶一個先生隨行。

  楚氏是支持兒子跟水家對著幹的,要是水家讓顏肅之喝酒,顏肅之就喝了,那才是丟臉!可是判得這樣重,卻出乎她的意料。判決下來的時候,她就在想,那地方偏僻,如果姜氏肯去自然是好的,可是一雙兒女,她是想留在京裡親自撫養的。好好的孩子,可不能耽誤了。

  哪知姜氏要先生。

  楚氏道:“他去便去,便是不去,也是使得的,”派往窮鄉僻壤的官兒,多有嫌棄而不赴任的,“你們又何須同去?”

  姜氏道:“一家人,總是要在一處的,我是這樣想的,郎君,也是這個意思。”

  楚氏道:“他胡鬧,你也跟著胡鬧?那地方有甚好先生?豈不是要耽誤了孩子?”

  姜氏道:“孩子離不得父母的。”

  婆媳兩個為孩子又爭了一回,等顏肅之回來,楚氏又說顏肅之:“竟要帶兒子去煙瘴之地冒險?”

  顏孝之也說:“還是將他們留在京中的好,親友皆在京中,如何照顧不得他們?”他是封建家長那一派作風,以兄弟子侄為己任,自然也以其為囊中物。

  顏肅之必定不肯:“你們看不住。”

  顏孝之想起那個小變態,啞然。楚氏道:“叫神佑來,我來問她。她都多大了?你在那處,一來一回,總要有一、二年,多了三、五年都未必!她在外地,怎麼議婚?”

  不多會兒,顏神佑就被叫到了。

  到了之後聽楚氏問她:“你父親要去歸義為縣令,你是跟著去呢?還是留在京裡?”

  顏神佑道:“因東宮事?”

  楚氏一點頭。

  顏神佑問道:“家裡有輿圖麼?”

  大家都不知道她問輿圖要幹什麼,看歸義在哪裡?楚氏道:“歸寧離京九百裡,你要去?”顏神佑也掰手指,也沒慌亂,只說:“能給我看看輿圖麼?”

  不管走與不走,她就這習慣,有網絡的時候隨手百度谷歌天涯,沒網絡的時候聽到新鮮的事兒就要記下來,遇到不懂的就要翻書,然後再發言。

  楚氏道:“給她輿圖。”

  顏家別的少,地圖尤其多。展開來,顏神佑一看就樂了,眉花眼笑地道:“我跟著阿爹去!這地方好。”秉承著土包子的一慣傳統,大的,就是好的!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揀大個兒的啃,一定不吃虧。這貨就是骨子裡對於土地有著莫名其妙的堅持。

  楚氏怒道:“真是都瘋了麼?”

  在一家三口的堅持下,楚氏雖是長輩,卻也沒能將顏神佑姐弟倆留下。恨得直說顏肅之糊塗,又說顏神佑白聰明了一回。這孩子,不經父母同意,便是祖父母,也是難抱走的。倒也談不上孝與不孝,孩子,天生得歸父母,包括他們的婚事。是以鬱夫人向楚氏漏出口風的時候,楚氏一提顏肅之,鬱夫人便不再問楚氏了——祖母答應了的,不算。

  一時全家哀聲嘆氣,只有顏神佑開心不已。顏希真拉著她哭得滿臉是淚,她不得不對顏希真道:“父母罹禍,我們做子女的又豈能置身事外?當同甘共苦,憂樂相隨。”

  反把顏希真給唬住了。

  次後往四處告別,她也都這樣說,倒又得了許多讚譽,大家都說顏肅之養了個好女兒云雲。顏肅之的老師大力支持學生,連帶著將學生的閨女也好好誇了一通

  蔣氏等人還將她抱起來一頓大哭,又大哭姬少傅那個外甥:“鬼迷了心竅了!”且送了許多吃用之物,連床榻被褥、米麵柴火都準備了,比給姜氏準備嫁妝的時候還仔細。彷彿顏神佑是去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地方一樣。

  原本齊先生倒有意一同前往的,顏肅之卻婉言謝絕了:“原是為家中孩子請的師傅,奈何為一人而忙碌奔波?真撐不下去,我自然會向家中請援的。”死活沒肯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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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告別得差不多,將要動身啟程的時候,卻又傳來消息。有亂民搶了官倉、殺了士紳,嘯聚山林了。考慮到現在是春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發生這種事情,倒也不稀奇,卻令顏肅之的親友們大為擔心。

  楚豐希望他緩一緩行程,等平定了之後再走。

  顏肅之卻說:“並不在路上,不礙的。”火速打包了行李,攜家帶口赴任去了。由於有這亂民“幫忙”,顏肅之提出的希望帶著部曲上任的提議也被通過了。楚氏雖然氣他不識好歹,倒也沒有剋扣他。畢竟是親生兒子,楚氏也不想他死,反正部曲是早經分給他的,那就讓他帶走吧。

  豈料顏肅之不止帶了這三百部曲,還要求順路過塢堡,帶一點補給。顏孝之出於兄友弟恭的美好願望,也答應了。

  出行時,許多人相送。唐儀與顏肅之抱在一起,哭得像是雷峰塔前的人蛇戀。唐儀給顏肅之斟酒送行,顏肅之碗都沒拿,跟唐儀一人抱了一個酒壇子,灌了兩壇酒,才一摔壇子,翻身上馬,一路奔歸義縣而去。

  後面的車隊裡,顏希真坐在顏希賢的馬上,跟著顏神佑的車追了老遠。顏神佑打開車窗,與她灑淚而別。

  ***

  作者有話要說:

  若羌縣,二十餘萬平方公裡,佔新疆面積的八分之一,有兩個浙江省那麼大。嗯,大約是愛爾蘭國土面積的三倍,比大不列顛島略小。當然,若羌多戈壁沙漠,歸義縣沒這麼大,也沒這麼荒涼。

  啊哈哈,新地圖開啟,星辰大海模式開啟。

  JQ是一條九百裡的驛路,新郎在那頭,小變態從這頭飛奔過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18:41

第75章 初到歸義縣

  長路漫漫,九百里路,在現代社會雖然不算什麼,在這個時節就很算什麼了。尤其是攜妻帶子,奔赴征途。姜氏恐兒女路上寂寞,也是她自己寂寞,便將孩子們叫到自己車上來了。

  因為走得遠,又是往落後地區去的,這一次的東西格外齊全,連馬桶什麼的都有。蔣氏還給姜氏帶了好些工具,送了她十幾個匠人,包括木匠、繡工、裁縫、鞋匠等等。楚氏更實在,給打包了一個郎中,小型藥櫃加藥材用了三輛車來裝。顏肅之的老師對他期望頗高,夥同他的同學們一起,送了這貨一車的書。都是新式裝釘的。顏肅之夫婦格外看重這車書,派了六個部曲專程跟車。

  知道的說是縣令赴任,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舉族遷徙。

  一路上,顏神佑還好些,父母已經不會很督促她的功課了。姜氏現在的主要精力在六郎身上,姜氏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風俗,小孩子起名要晚。反正還沒到上學的年紀,不起名字,只叫個排行,大家也都知道說的是他。現在小朋友依舊叫做“六郎”。

  六郎在同齡人裡,算是發算得相當不錯的人,智商在平均線以上。可姜氏依舊有些遺憾,拿顏神佑這個非正常人類來作比較的話,六郎這個男孩子就顯得弱了些。姜氏不得不打疊起精神來,給六郎上些基礎課。有了這件工作,倒顯得旅途不那麼揪心了。

  顏神佑在一旁聽著,有時候覺得有趣,也自告奮勇地教一教六郎。識字卡片是她做的,這隊伍裡又跟著好些個匠人,偶有新主意,便可支使人去做了來與六郎玩耍。譬如做了好些有趣的小動物,皆有成人拇指大小,拿來教六郎數數、做加減法。

  姜氏見了,忙說:“不要用這個,他還小,東西太小,不防他咽了就不好了。”

  顏神佑有些訕訕,阿琴道:“怪好看了,我給小娘子收起來,以後拿來賞玩也是不錯的。”說著就取了張帕子給包了起來。

  姜氏道:“這法子倒也不錯,別做小東西了,太大了他又玩耍不起來,依舊給他畫畫兒罷,你給畫兒上了顏色,也是一樣的。”

  母女倆旅途之中便以此為樂。姜氏自幼經淑女課程訓練,懂得不少,隨行又有許多書,雖不嚴督功課,卻也不時抽幾本書來與顏神佑讀。到這個年紀,倒可讀一讀《女範》了。這書與顏神佑穿越前那個時空的《女訓》、《女則》如出一轍,不外是些女子要賢良淑德一類的。

  顏神佑讀得無趣,然則姜氏在側,她又不得不背。背著背著,就忍不住給它曲解一下,然後悄悄跑去與顏肅之吐槽。顏肅之聽了,不由沉思:“你這麼說,倒也十分恰當。只是不要外傳,傳出去,於你名聲有損。”

  顏神佑笑道:“這是自然的。”在她眼裡,什麼女則女範的,光看字面意思,你就傻了。忍不住就抬筆在扉頁上寫道:頭一條要緊的,是選丈夫的時候腦子不要進水!

  被姜氏發現了,抽起書來就要揍她,手抬到一半,又緩緩放了下去:誰說不是呢?姜氏想了想,就蘸上了墨,在這一條下面給塗了條注——這條是顏壽說的,本書只許本家內部誦讀,絕不許外借。

  顏神佑被掛牆頭,頗覺委屈。跑去跟顏肅之訴苦,顏肅之笑道:“這不正好?這整本書都是你的了,你想怎麼注、便怎麼注。悄悄告訴你一聲兒,這書可是你娘十分用心抄來的,肯讓你批註,你天大的面子了。”

  秀恩愛真是要閃瞎人眼了!太討厭了!顏神佑氣哼哼地跑去玩六郎了。

  六郎看到她來,叭嗒叭嗒走了過來,仰著小臉兒叫一聲:“阿姐。”

  顏神佑蹲□來,捏捏他的小胖臉:“想阿姐了沒?”

  六郎有點鬱悶:“想了。”

  顏神佑再笑問:“阿姐好不好?”

  這個無聊的女人!六郎嚴肅地道:“不捏臉就好。”

  顏神佑黑線!

  姜氏在一旁看了,笑得花枝亂顫:“叫你再逗他!”

  顏神佑看姜氏手裡拿著件小衣裳,看著像是給六郎的,順手撈起六郎抱了過去,口裡問:“都住下來了,阿娘也不歇一歇?”

  姜氏嘆道:“他要三歲啦,這生日怕也做不熱鬧了,我給他做件兒衣裳罷。”

  顏神佑一想,也是,不由開動腦筋,開始想自己要給六郎和顏肅之什麼禮物。姜氏見她一臉深思的蠢樣,忍不住指點道:“凡送人禮物,總是要看情份的,新奇貴重反在其次了。”

  顏神佑道:“不是說投其所好麼?其不能投其所好,便要取貴重。總是為人做臉。”

  姜氏嚼著這“為人做臉”四個字,半晌,展了眉眼道:“正是如此。只是值得這般費神的人不多了。自家人,明白人的心,也不須你想太多。”

  母女兩個便就這禮物問題,展開了討論。六郎坐在母、姊中間,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反正,他是一點也沒鬧,只是兩隻小胖手不太老實,一會兒摸摸自己的嘴巴,一會兒拉拉自己的耳朵。小腦袋也轉來轉去的,誰說話他就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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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因向楚氏申請了要去塢堡取給養,順路拐到了塢堡那裡,給部曲客女都放了假,使他們回家道別。顏神佑想了一想,向姜氏請示:“既在此處停留,又將遠行,不如便將二女放回家中,如何?”

  姜氏道:“不必了,哪裡養不了這一個人呢?你當知道人固有愛恨,然凡事當三思,人是你選的,她父親又有用,放你身邊,好讓你長長記性罷。”

  顏神佑訕訕地答應了。

  在塢保停留不過三日,修整完畢,再上車時,姜氏惆悵地道:“初來此處,覺得不如京師,現在看來,讓我住這裡也是不錯的。”

  顏肅之聽了,別一別頭。顏神佑道:“阿娘焉知到了歸義便不如這裡了呢?”

  姜氏雖是讀書識字,這地理知識確實不太好,對歸義縣的印像也不怎麼樣。只知道地方大、窮、人少,怎麼能比得上顏氏塢堡這裡?顏啟雖然腦殘了一點,但是選址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此處又是楚氏經營,是在一個已經敗落消失了的家族的產業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比起歸義那種將將開化的地方,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她是主母,自然知道這裡面的不同。

  是以姜氏只是笑笑:“你既這麼說,到了可不許嫌棄不好。”

  顏神佑聳聳肩:“哪怕住到樹上,我也不嫌棄。”

  顏肅之此時才露出笑影兒來:“你還想著爬樹!再淘氣,仔細罰你閉門思過。”

  顏神佑沖他比了個豬鼻子,一甩走,爬上車去了。姜氏在她背後說了一句:“這孩子。”

  顏肅之道:“她尚且不以為意,娘子又何須愁苦?我們一家,總是在一起的。”

  姜氏道:“也對。”若讓她來選,現在的顏肅之,與病患顏肅之,她寧願要現在這個。

  顏肅之道:“好啦,該趕路了,上車罷。”

  顏神佑依舊與姜氏一輛車,車裡放著六郎一隻。六郎似乎對塢堡還有一點點印象,車行的時候,他還伸著腦袋試圖衝破車門往外看,被顏神佑捉回。給他掀開了車窗上的簾子,放他趴在窗子上四下打量。

  姜氏也沒攔著,只嘆了一口氣,又振作起來,對顏神佑道:“到了歸義,當有縣衙,咱們帶了匠人,若覺得不好,可先修葺,只是修葺的時候怕要擁擠。”

  顏神佑笑道:“就算不用修葺,咱們這麼些個人,恐怕也是要擁擠的。”

  姜氏心裡就有些沒底了:“這可怎麼辦呢?”一般城池的面積都是有限的,裡面的空地不可能太多,這一次光部曲就帶了三百人,還不算其他的,可要怎麼安排呢?顏肅之是取了些帳篷帶著,但不能讓人一直住帳篷,不是麼?天暖的時候還好,天冷了,這就是虐待了呀。

  顏神佑神神秘秘地湊過去道:“阿娘以為,阿爹帶這麼些人是去做什麼的?”

  “嗯?不是護衛麼?聽說還有山民不馴服。”

  顏神佑偷笑兩聲:“三百人,夠建座塢堡了。”

  姜氏下巴都要掉了:“那種地方,建塢堡做甚?”

  顏神佑摸摸下巴,手被姜氏拿了下來,她又換了另一隻手來摸:“阿娘聽我說,且別管這些細枝末節了。那麼大的地方,哪裡放不開人呢?我看了輿圖,那裡平坦的地方也是不少的。盛得下這些人,也能開荒。高祖時,朝廷還頒令鼓勵墾荒呢。招徠流亡怕是有些難的,那地方肯去的人不多,咱們自己墾荒,總是行的罷?”

  姜氏萬萬沒想到顏肅之打的會是這個主意:“你爹告訴你的?他怎地不與我說?”

  顏神佑回過神來:“嘿嘿,我猜的!要我就這麼幹。呵呵。”眼看著要有動盪發生,當然是要積蓄力量啦,在京城那裡,僧多粥少,不對,粥不少,但是都有人佔著了,不大好搶。不如去偏遠一點的地方發展,而且歸義縣偏雖偏,卻有驛路通的。離京九百裡,離顏家塢堡卻沒有這麼遠。

  這個時代也沒有限制官員不能在轄區裡有田產,更不能阻止他“帶頭墾荒”。如果當地有隱田,那更好了!你不是沒登記在冊嗎?那就不是田!你說是田?繳稅先?

  至於當地士族,識相還好,不識相,揍你都是輕的。顏肅之的功課做得挺好,當時能算是世家的,就是一個盧氏,除了他們家,其他號稱的士族,多半是冒充的。盧氏是經了變故,在富庶的地方與人爭不起來,才到了歸義重新圈的地,他們是在朝廷掛過號的,被譜學家們承認的。

  其他的,都是西貝貨。

  姜氏猶不信,她還是覺得歸義這個地方,如果丈夫不得已被分過去了,那她就跟著去,是做好了受委屈的準備的。現在聽閨女這麼一說,忽然有種開闢新天地的錯覺,彷彿是去享福的,完全轉不過模式來。

  當天晚上,一家人休息,姜氏看顏神佑又跟客女們一處擊劍玩耍了,命阿方看好六郎,她便來問顏肅之。

  顏肅之聽了她說:“你要往歸義去安家建塢堡?”大驚道:“娘子如何得知?”

  姜氏道:“我聽神佑說時,還不肯信,怎地她異想天開,你也一樣?”

  顏肅之終於逮著機會跟老婆解釋了:“這是我深思熟慮過了的。歸義這地方,並沒有想像那麼差,真個差了,我便自己來了,怎麼會拖著你們一道?”將他的分析一一說了,且說他曾讀書,發現越往溫暖濕潤的地方去,物種就越多,成熟期也短,等等等等。至於姜氏擔心的什麼煙瘴之類的,他也帶了郎中和藥材。

  姜氏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卻將兒女看管得緊些,只要有水土不服的樣子,立即叫停,喚郎中來診治。

  幸而顏神佑姐弟倆基因還是不錯的,倒是很健康,六郎路上打過幾個小噴嚏,喝了兩天藥就好了。顏神佑連個噴嚏都沒打,還軟磨硬泡要騎馬——也得到了顏肅之的首肯。她開心時,還馬上射兩把箭,可惜這項技術以前沒學過,頗失水準。顏肅之興趣來時,倒教她幾手。

  顏神佑索性將客女們也喊了來,一齊練飛。顏肅之受到了啟發,一路上本就以軍令管束部曲,此時正好訓練一下行軍與騎射。然而他隊伍裡的馬匹並不多,只有五十餘匹,部曲倒有三百人,不得不輪流練習,還要愛惜馬力。這讓顏肅之覺得十分蛋疼,發誓到了歸義之後要圈地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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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義在京城之東南,初行時還不覺得,走著走著,就猛然覺得風也柔了水也潤了。再行不數日,就陸續看到許多矮丘,山色青翠,顏肅之的生日也到了。

  顏神佑送的禮物是一雙鞋子,姜氏給的是一套衣服,顏肅之十分感動,在收到了六郎趴地祝壽之後,又親了兒子一口,忽然覺得此生圓滿了。偏在此時,外面響起了馬蹄聲,眾人都奇怪,這裡已近歸義縣,地方頗為偏僻,驛站也小,部曲們都住著帳篷呢。哪裡又會再來人?

  待馬蹄聲歇,來者問的卻是:“前面可是顏令家?”

  何大郎出迎道:“正是,爾等何人?”

  來人道:“我是唐虎賁命來與顏令祝壽的。”

  姜氏與顏肅之相視而喜,齊命召見。卻是唐儀送了兩壇酒、一堆衣物、文房四寶……雜七雜八好多東西,連不久之後六郎生日的一些禮物也有。難為這些騎士活活用馬把這些東西帶了來。

  顏肅之命與他們酒食,姜氏又頒下賞錢來與他們,又問唐家可好一類。顏肅之開心地喝了一盞酒,又寫信命來人明日捎回。信裡說不盡離別之意,又囑咐唐儀必須小心,除了虎賁之外,自家必須訓練些頂用的部曲,至少備上二十匹馬。

  因有這一出,姜氏便將歸義縣之艱苦給暫放到一旁了,進入歸義地界的時候,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六郎瞅了她好幾眼,下結論:“阿娘很開心。”

  姜氏看了過來,顏神佑很沒義氣地將六郎舉到面前擋了自己的臉。六郎掙扎了一下,沒掙開,鬱悶地道:“阿娘看得見我,不用舉高。”

  一路歡笑,到了歸義縣,表情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其時春已深,草木萌發、山青水綠,看著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田間偶爾還會飛過幾隻野雞野鴨之類,顏神佑還看到過幾隻兔子什麼的。興起時,她也抽箭射幾隻,不用擔心射不中,她身後跟了將近二十個專業補刀黨。唯一要擔心就是兔子上輩子八成沒做好事,這輩子都快被箭給戳爛了。

  到了歸義縣驛,此處早已聽聞新官要上任,一切準備妥當。驛丞卻沒料到顏肅之會帶這麼一坨人來!艾瑪,不是傳說他是得罪東宮被貶來餵蚊子的嗎?這尼瑪是來打劫的吧?!再一看,後面車連著車,這是要幹神馬?你有沒有一點吃苦受罪的自覺啊?

  咦?這個小娘子生得可真俊,你爹是被貶的啊,你要不要笑得這麼開心?

  驛丞在這個地方,南來北往貶謫升遷的人見得多了。南下的多半是哭喪著臉,北上的才是笑逐顏開。顏家這畫風不對啊,難道是……傷心得瘋傻了?

  就算是個白痴,他也是縣令,驛丞還得小心伺候著。準備了食水等物,命廚下做飯去,不想顏肅之與姜氏皆看不上,自帶了廚子整治食材。驛丞又為難地道:“驛站頗小,只恐不夠這許多士卒飲食。”

  顏肅之道:“你只備清水馬料即可。”

  哦,這個方便。驛丞倒也沒有真的只拿出清水來,他還分了這些部曲兩隻羊,給他們燉湯喝——分肉就太少了,不如請大家喝肉湯。

  忙完這一通,又被顏肅之叫去問情況。驛站很小,只有驛丞與兩個驛卒,驛丞有時候不得不親自上陣去幹活。這才坐下,汗都沒擦,又被叫了過去,驛丞暗叫一聲晦氣。沒想到到了正房,顏肅之先賞了他些酒食,酒是好酒,肉做得十分香酥美味。驛丞的笑容便真誠了許多。

  顏肅之便問他這縣裡情況,驛丞對甘縣令贊不絕口:“連山民們都尊敬他,還有與他立生祠的,頭人將嫡出的長子也送來學禮儀呢。只是那頭人自己,卻依舊不肯歸順。縣裡大戶?哦,以盧家為首,其餘又有牛、馬、羊三家,都是大家族。隱戶……?這個就不清楚了……”

  顏肅之微微一笑:“怎地不清楚?甘令不是曾括隱麼?”

  驛丞小聲道:“悄說與您老,這事兒,可不好乾。也是甘令骨頭硬。”

  “怎地我的骨頭就是軟的?”

  驛丞想到他外面那些膘肥體壯的部曲,咽了口口水道:“這倒不是,您是金貴人兒,何苦趟這渾水來?彼此相安無事,才是最好。就算括了,除了名兒上好聽,也括不出甚油水來了。”

  “難道此地十分貧窮?”

  “可不是!一群窮鬼!怕徵稅,房子也不敢修,連樹都不敢種了。便是令他們分家,也多收不了幾個錢。窮透了。窮得透透得,便去投入豪門做奴婢、做隱戶。括出來也沒什麼好處。”

  顏肅之道:“難道土地便貧瘠至此了麼?”

  驛丞嘿嘿一笑,搖頭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我們只管守這個驛站,哪知其他呢?”

  顏肅之道:“汝非不知,不敢答而已。”卻又不逼問,弄得驛丞提心吊膽的。顏肅之也不再理驛丞,只命他退下,暗道,既然都說甘某人是好官,做交割時問他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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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寧縣頗大,顏肅之從踏入的第一個驛站,到了歸寧縣治所,又走了三天!

  到了一看,城垣不高,倒是挺整齊。縣城並不大,一條活水穿過城池,這小破地方……尼瑪敢不敢比顏家塢堡大一點啊?臥槽!

  這小城,特麼統共只有一條大街!就是縣衙大門前的那一條!其他的全是小巷!縣衙也不很大,整齊倒是很整齊。前面是辦公用的地方,後面是……三進庭院,後面還帶個小花園兒——如今被甘老先生開闢成了菜園子。跨院倒是有的,廚房馬廄好像也有。僕人也有住的地方,可惜只有男女兩個院子。

  別說住三百部曲了,連顏神佑自己的使人,都能把這倆院兒填滿了!

  哦,也有倉房,不過主要的官倉在衙門西邊,縣衙裡只有一個極小的小倉,裡面……挺空的。據甘老先生解釋,去年的收成都吃得差不多了,他又比較窮。SO……

  空有空的好處,顏肅之帶來的東西多,刷刷就給塞滿了。還差點塞不下!

  甘縣令介紹完了內外衙,顏神佑才發現,這老先生只有一位老妻,據說有三個兒子,但是因為縣令薪水比較低,養不了這麼些人,都特麼放到老家種田了。

  國家給的俸祿標準呢,其實不少,但是縣令要養活一群人,除了妻兒,還要周遊窮親戚。顏肅之實在看不下去了,便說:“公廨田君已播種,我不敢掠人之美,以錢糧相抵罷,否則我心不安。”

  甘令十分推讓,顏肅之必要送他,且說:“你我皆輕利,奈何推來讓去?反令人恥笑在。”好說歹說,給他折算了些錢帛米糧。

  這又才問他歸義之情狀。

  甘令衙中只有兩老僕、一使女,侄女為甘娘子做些雜事,老僕一個做飯、灑掃,一個就跟著甘令跑腿兒。原應甘令為顏肅之接風的,可做飯的只有一個,才在後園撥了菜,又去市集沽了點肉,還沒來得及收拾呢,人就來了。

  顏家人多,便接管了廚房。

  顏肅之卻又問甘令縣內情形。甘令見他雖是紈絝出身,又擺這樣排場,但是見其到即關心民生,便也認真對他交待。話還沒說,先說囑咐:“百姓不易,望君愛惜啊!”

  顏肅之道:“這是自然的,何須囑咐?”

  甘令道:“一言難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19:18

第76章 縣令也難為

  顏肅之與甘縣令聊天,顏肅之是不飲酒的,卻命人給甘縣令滿斟了酒,聽他介紹情況。顏肅之單知道百姓辛苦,卻從不知道能辛苦至此。按規定,國家給編戶齊民授田,男丁八十畝,女丁六十畝,老人過了六十的就要減半,兒童也減半。授了田的人,就要納稅,交糧和帛。這也還算公道。

  可問題是在實際執行的過程人,往往沒有那麼多田,但是稅,還是要照交的。還有兼併,還有其他的雜稅。普通百姓要交的稅據不完全統計少的也有十幾種,種樹要交稅,砍樹也要交稅。哦,遇上皇帝要用錢了,比如先帝登基的時候,就額外再加點稅什麼的。這種是一次性的,一次命令每丁出一千錢。

  雖然有喜事,皇帝會“賜女子百戶牛酒”,可賜的得比的,要多得多呢。大家寧願你表折騰了TT

  此外還有徭役,國家規定,不過二十日,實際遠遠不止這個數,用工多時,連婦女兒童老人都要齊上陣。不明白的還以為是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了呢。

  至於飲食,好一點的人家,能四季吃飽,這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於菜色,對不起,別講究了!還缺鹽……

  顏肅之連忙放下了筷子:“等等等等,這裡臨海,怎麼會缺鹽呢?”在他的印象裡,有海水,煮一煮鹵水,就有鹽了,好嗎?而且國家允許你販私鹽的,鹽不是國家官營啊親!

  甘縣令嘆道:“煮鹽?且得有柴炭有鐵鍋啊!一石鹽,十二石柴,方能煮成。多少人工?”柴要打、火要看,還種不種地了?哦對了,砍柴是吧?沒樹你砍個P?!自己種樹怕抽稅,山民那裡……嘿嘿,你敢去砍柴,人家砍你的腦袋喲~有本事讓朝廷千裡圍剿這窮山惡水呀~來呀來呀~

  啊!忘了,還得有個鐵鍋什麼的。鐵……它是官營專賣的呀!一家子能有兩口鍋,日子就算不錯的啦。鍋鏟都不一定是鐵的,特別環保地用了木頭,鍋蓋也是木頭弄成個圓形的而已。炒鹽的鐵鍋,還壞得快。

  顏肅之:臥槽!

  看著海水沒鹽吃,坑爹不坑爹?

  當然,也有吃得起的,比如盧、牛、馬、羊四家,但是不是人人都是狗大戶,其他人只有望海興嘆。哎,忘了,靠海吃海,雖然小破漁船出海有風險,但是還能打魚回來不是?不但能填肚子還能賣點錢補貼家用?

  不不不,有這種想法的人真是太天真了。買賣也要收錢,嗯,打漁還要收點漁稅什麼的。

  甘縣令倒是好人,把能免的都免了,比如漁稅。可是……買賣交易還要收錢!這是國家規定的。國家規定的稅率,它高呀!

  這個朝廷,窮得一比那啥,開始用的還是一群數死早的腦白痴,只知道收稅。後來落到米丞相手裡,才好了一點,可還是沒有復甦的跡象。別傻了,一旦世家強,則朝廷就要弱,朝廷的財政,就得呵呵。天下的蛋糕就這麼大,世家啃得多了,朝廷得的自然就要變少。

  顏肅之聽到最後,都沒有胃口吃飯了。甘令也不吃了,只一口一口地喝酒。顏肅之又問縣裡其他情況,比如世家與偽世家,又比如山民。甘縣令也一一說了,尤其說,他括隱,明知道還有貓膩,卻不能下手更狠了,總得各留一點退路。世家不敢與朝廷命官硬扛,但是縣令也不好將他們逼得太狠。尤其盧家,甘縣令在這塊地方呆了十多年了,愣是一次也沒能成他家座上賓。聽說這幾家人家裡也有俊材,他倒是想看一看再舉薦,人家硬是沒讓孩子給他看。

  顏肅之分析:越LOW越裝逼,像個傻逼。說真格的,他這個土鱉,還能在各大世家那兒一席之地呢。盧家算個球?!更不用說那三個西貝貨了。

  甘縣令又說山民,也不是很馴服,山民的頭人挺頑固,連跟朝廷對話都很勉強。

  但是頭人的兒子被送了來學習先進文化知識,小朋友年方十二,認真好學,是個純樸的好孩子。還央甘縣令給取個名兒,他想跟甘縣令的姓兒,結果被親爹揍了一頓,指山為姓,指水為名,叫做山河。

  甘縣令聽了,覺得不妥,就讓他以河為小字,大名兒叫做山義。並且暗示顏肅之:“此子可用。”

  顏肅之神翻譯:這小子比他爹傻,可以讓他扛大包。

  ————————————————————————————————

  這邊一個老淚縱橫,一個滿面悲憫。後面女人們卻還歡快,姜氏敬甘家娘子安氏守得信清貧。安氏也喜姜氏嫻靜可人,更兼顏神佑乖巧,六郎可愛,便是相處得融洽。

  安氏還介紹了許多當地食材,都說好吃。姜氏聽聞蛇蟲鼠蟻皆可食,滿是不信。安氏道:“我才來的時候,也是不信的,吃了幾回,就吃慣的。美味!”什麼蛇羹炸蠍子的,都很帥氣有木有?!

  顏神佑在一邊聽著,偶爾逗一逗六郎。

  安氏的話題已經轉到菜園子上頭了,跟姜氏說了自己的種菜心得。姜氏也含笑聽著,她是自己會養蠶紡紗織布的主兒,對這些倒並不很排斥。又問安氏:“不知左近何處有桑樹?天氣回暖,桑葉長出,我還想教丫頭養蠶織布呢。”

  安氏對她的感觀更好了,給她指點:“我就在後園種了些桑,還在城外也種了些兒。他們種桑,且要交稅,我種的不用。我跟老頭子說,四周圍都種了桑,給我留兩點兒,餘下的,他們要用的自取。你知道不知道,桑椹可好吃啦。”

  顏神佑頭一回知道,種桑樹,也是要交稅的。這卻是國家的規定了,分給丁女的田,必須有五畝種桑,好養蠶織布。織出來的布,要抽很多的稅。所以,如果你在這五畝之外的空閒地也種桑的話,不好意思,這也要抽稅了。

  說這話的人邏輯死,可朝廷就是這麼規定的。

  甘縣令治下算是好的了,到了有些地方,你家養了雞鴨鵝、豬牛羊,也得繳稅。簡直不讓人活了!

  六郎還聽不大明白,悄悄歪歪小身子,拉拉顏神佑的袖子:“阿姐。”

  “啥?”

  “就叫叫你。”

  顏神佑心不在焉地刮刮他的小嫩鼻子,心說,怪不得有句話叫做“前世為惡,今世為縣”,基層公務員,可真不好當啊!這受的是夾板兒氣,上頭施壓你得挨著,下頭反抗你就頭一個頂缸。現在顏肅之就處在這麼一個位置上,真是累愛。

  嘆了一口氣,六郎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站起來就學著顏神佑的樣子,也要刮刮她的鼻子。可惜人矮胳膊短,沒夠到顏神佑的鼻子就被她在胳膊窩底下撓了兩下。六郎覺得癢,發出了咯咯的笑聲,小肥身子一扭一扭的,噗通一下就扎到顏神佑的懷裡,也撓她癢癢了。

  姜氏與安氏正說話,聽到聲音就看過來,兩人都笑了起來。姜氏道:“讓您見笑了,他們就這般淘氣。”

  安氏眼睛裡露出些懷念來:“這樣也好,在眼前了就好。我那幾個孫子孫女兒,好些年不見啦,上回見面,還是三年前呢。”

  姜氏聽了,也是一陣傷感。忙岔開了話題,建議安氏換個富裕的縣的時候,接一兩個兒子到身邊來:“親生兒女侍候得也能盡心些。”

  安氏道:“是呢,我也想著,將來好寬裕些,叫大郎過來。”

  顏神佑聽著這樣的對話,暗暗咋舌,自己雖然常被世家鄙視,可好歹也是衣食無憂、使奴喚婢的。要是投胎成安氏這樣的老公好歹還是個官兒呢,還要這麼辛苦,可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了。

  六郎跟姐姐鬧了一回,又坐正了,要不是小臉兒上還顯出粉紅色來,顏神佑都要懷疑自己眼花,這貨幾乎看不出剛淘氣過的痕跡來。顏神佑暗恨:就這樣阿娘還要說他不夠聰明?再聰明就該成精啦!

  哼唧了兩聲,顏神佑別過頭去,心道,這裡真是比較偏僻的,估計也沒什麼名師,全家在這裡估計得呆上幾年,六郎沒個合適的老師可怎麼辦呢?課本的話,雖然現在的課本也是不錯的啦,可總感覺少一點點童趣呢。

  發散思維已經到了編寫教材上了。等姜氏送別安氏的時候,顏神佑已經籌劃了語文數學生物等等課程的初級課本了。

  前面甘縣令已經將所有鑰匙與文書都交給顏肅之了,縣面積雖大,人口卻不多,是以籍簿也不多,顏肅之點了一點,大差不差,兩人簽了字,就算是交割完成了。甘令夫婦帶走的也就是兩個老僕、一個使女、一輛騾車、一頭驢而已。顏肅之看他這樣太清貧了,又要贈他一輛車,裝著折算的錢米等物。都權作折算的公廨田的收成。

  甘縣令自己的排場不大,但是自發送行的人卻是很多的,百姓十裡相送,直將他送到驛站,還不肯離去。許多人灑淚道別,顏肅之也帶著妻兒去送行,卻留了幾個管事在衙內收拾。

  顏肅之回來之後嘆道:“居官當如是。”這一天,甘縣令給了顏肅之很大的觸動。要知道,以前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苦事。便是讀書時,他周圍的同學雖沒幾個世家,卻也沒多少窮人,大家離地面太遠。

  姜氏道:“我嘗讀《列女傳》,當時只道是尋常,一見安氏娘子,才知紙上讀來終是淺薄了。”她也養個蠶、織個布,自以已是很質樸了,一見安氏,才明白自己那叫玩票,人家才是真職業。沒得選,只能這樣做了。

  顏神佑哼唧了兩下,問顏肅之:“阿爹,獨木不成林,阿爹做官,難道要自己一個人來做麼?”在京城的時候她沒多這個嘴,是因為覺得長輩們應該都籌劃好了,豈料到了地頭上才發現,就她們一家過來了!

  顏肅之笑道:“我自有主張。”從來也沒有上任前就能把所有合適的幫手都尋找好了的。再者,顏肅之也有那麼個小心思,這是他自己的小地盤,怎麼著也得弄些個自己人來,他不想讓旁人給摻沙子。是以他連齊憑這樣的家庭教師都沒要,就是免得被掣肘。

  雖說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跟親戚朋友撇開關係的,但是,在顏肅之的心裡,至少最初的班底,得是他自己挑選的。奇怪的堅持。

  至於庶務,他也不是全然不通,只要給他一點時間,很快就能上手。況且他比甘縣令更多了很多保障,最直觀的就是他帶來的部曲們。他原本的書僮,也召回了兩個,都是陪侍過他讀書的,也粗通文墨,簡單一點的打雜工作也能勝任了。

  甘縣令也無法將所有的幫手都帶來——他幫手本來就少些——還給顏肅之留了兩個本地人。一個是吏目上的頭兒,一個是文書。經甘縣令十餘年之整頓,至少這二人是比較能夠相信,不至與地方上的士紳勾結太過的。

  吏目姓何,行三,不多時已與何大認了親戚了,吏亦在另冊,與何大倒也相得益彰。文書姓方名章,年方三十,乃是個窮書生,性情有些執拗,與甘縣令最是相得,可惜家在本地,尚有父母妻兒在此,委實走不開。甘縣令便將他介紹給了顏肅之。

  餘下的缺員,有幾個是甘縣令帶走了的,也有些是在甘縣令時期就空缺了的——招不來合適的人。

  從縣衙編制不滿上,顏肅之又對歸義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他也不怕,本地讀書人還是有的,除開盧、牛、馬、羊所謂四姓士族,還有些寒門。此寒門與彼寒門,不是貧寒,而是暴發。自然也有讀的人,縣裡還有所縣學哩。便是四姓家中,顏肅之也認為,按照概念,總該有那麼一個小唐儀才對。

  顏肅之想得分明,便不著急,抱起兒子,拉著女兒,與妻子並肩到了後衙。

  後衙已經收拾出了個大模樣兒來了。六郎因已三歲了,便也與他一個院子居住,以阿方領頭兒,姜氏撥與他兩個年長侍女,又與他四個小廝。小廝也是打量著好了的,皆是姜氏陪嫁世僕之子。兩個年長些,兩個年幼些。年長的裡,一個便是阿圓的兒子。阿圓夫家姓王,兒子就是王大郎。

  姜氏出行,是比照著出嫁來收拾行李的,不止金銀細軟,連日常用品包括家具什麼的都有。顏神佑的房間裡,妝匣銅鏡都架了起來,臥榻也是自己睡慣了的樣式。書架都弄好了。只是因為縣衙狹窄,阿竹等人都分住到了她這院子裡的兩廂——僕人房要分與各種跟隨來的奴婢使用。比如已經成家了的奴婢們。

  阿竹得未成家的小使女,便只好合住。客女們在西廂三間,乃是通舖。阿竹等四人分住東廂兩間房裡,六妞、阿琴、陶九妹、何二女就住了東廂剩下的一間。阿琴被阿竹帶到自己的房裡一同居住。

  她的小院兒的前面,就是六郎的院子了。姐弟兩個在東面跨院居住,西面的跨院,住的卻是一班女樂——這是唐儀的手筆,認為歸義太遠,沒什麼娛樂,就送給朋友解悶兒了。

  因才到,這一日與甘縣令接觸之後,便行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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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起來,顏神佑還不覺得,只是阿竹給她梳頭的時候,顏神佑從鏡子裡總覺得她的表情不對。好容易梳完了頭,顏神佑便問道:“你怎麼了?”

  阿竹一向是個持重的人,身上很少有違和感。正在給顏神佑拿外衣的阿梅聽了,快人快語道:“她臉上癢。”

  不止是阿竹,又過了幾天,連陶九妹臉上也開始出現些小紅斑點。顏神佑本人反而身強體壯,一點毛病也沒有。

  郎中姓伍,與六妞五百年前是一家,只是在姜氏面前,大家都叫他郎中,或者以先生代稱。蓋因姜氏的三哥名叫“姜伍”,經阿圓科普,大家都自覺地避開了這麼一個字。

  郎中一看,就說不是大事兒,也不會傳染,就是各人體質的問題。有的人到了這種花木繁茂的地方就會不適應,還有些人會發癬。春天裡發的,故有個好聽的名兒,叫做個桃花癬,通常情況下,過不多久就會自己消了。看各人體質,小孩子身上多發些。

  如果實在不放心,他給隨便開點藥擦擦,止癢。

  姜氏自然是不放心的。阿竹也識趣兒,直到臉上好了,才到顏神佑跟前來。顏神佑問她做什麼去了,她笑道:“我教她們些針線去了。”客女們倒是適應良好的多,顏神佑要編個初級教材的時候,她們也閒著無聊,跟著前輩們學點手藝。

  姜氏也很忙,忙著改造後花園。菜地她也保留了一點,但是作為一個官N代,她還是不習慣在自己日子過得下去的時候滿園都是菜。便指使人將部分已採摘完了蔬菜的地方平整種花,又將園子裡的小池塘疏浚了,準備養鯉魚種荷花,再加蓋個小涼亭什麼的。

  將將規劃,圖紙還沒畫好呢,本地士紳便一齊遞帖求見。

  這讓顏神佑十分不解:“備酒宴?怎地甘縣令說他們不近人情,如今卻一齊上門了?這幾個寒族倒也還罷了,怎地盧家也來了?牛、馬、羊又是甚麼人?怎麼方先生將他們四家放到一處了?我不曾聽歸義有此三姓士人呀。”

  她的譜學稱不是專家,但是大致的情況還是了解的,來歸義之前,也做過這方面的功課。她可以保證,哪一本譜書上,都沒有說這三家是士族。

  顏肅之道:“冒充的,哦,不過本地認。他們來,多半是因為你阿娘。旁的人,他們自然是應該投貼來見的。”

  阿米豆腐,姜氏才是全國認證的真士族呢。盧氏在姜氏面前,自然是不夠看的。如果是一般的寒族官員,到任之後,別人來看他,他還得去登門跟當地士族拜碼頭。

  顏肅之是個土鱉,但是沾了老婆的光。而且……他家拳頭忒大。識時務的人,自然都會來了。與甘縣令到任時的情況,真是天壤之別。

  當下顏肅之回了貼子,與他們約定了見面的日期。顏肅之如此鄭重,也是有原因的,蓋因方章告訴他,這些人,很多都是“三老”。有鄉的三老,也有縣的三老。此外還有“五更”。都是定制,乃是擇當地年長有德行之人充當,以正教化。

  這艱苦的生存環境下,能活到長壽,又掌握話語權的,也就那麼些個人了。

  顏神佑就明白了,反正,你不能忽略了他們。想來,顏肅之也不想忽略他們,但是想要收為己用,大概還是要費些周折的。畢竟他們不是來刷什麼政績聲望,而是來建設根據地的。就得讓這些人歸心。

  當然,如果有刺兒頭,不要大意地剃,就是了。

  於是,從西跨院裡傳來樂聲的時間,顏神佑也不覺得煩了——這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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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的日子是在五日後——不能再早了,再早,顏肅之連案卷都沒看完呢。要不是甘縣令走前將春耕事宜都安排好了,他得更忙。還有,等見完了本地士紳,他還要去拜見郡守。

  總的來說,顏肅之接了一個不算爛的攤子,並且,起點比甘縣令好太多了。甘縣令尚且能在這裡熬了十幾年,想來顏肅之將這裡經營起來,也不至於太難。當然,這些只是相對甘縣令來說,甘縣令那寒酸形狀,大家也都在眼裡了。

  沒想到才過了三天,京中邸報傳來——那群號稱要均貧富的亂民,把前去圍剿的鬱陶之子鬱狀給搞成重傷。好了,這下連見面的議題都有了。顏肅之感謝亂民們,給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切入點。

  ***

  作者有話要說:

  歸義其實是個貧困縣啊,捶地。

  “三老”在早些時候,特別受尊敬的!帝王也要執禮以待。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20:04

第77章 顏肅之卜卦

  鬱家與顏家的關係不錯,雖然顏啟某些方面腦殘得不是一星半點兒,但是不得不說,他結下的鬱陶這個朋友,是相當有益的。顏肅之小時候拼命學習,跟鬱家的同齡人玩耍的時間並不多。但是鬱陶這個人比較實在,不像趙忠,沒事還欺負欺負顏肅之,鬱陶見到了顏肅之,還會指點一二。

  是以顏肅之雖然與鬱家人接觸得少,心裡還是很向著鬱家的。聽聞鬱狀傷著了,心情就好不起來。用罷晚飯,奴婢們撤席面的時候,姜氏漱口洗手畢,便問他:“郎君可是有憂心的事情?”不是早就商議好了的嗎?情況也比甘縣令說的好很多呢。

  顏肅之嘆道:“鬱家四郎,平逆反被傷,像是不大好了呢。”這個不大好是多方面的,不止是身體,還有仕途。雖然有個做大將軍的爹,但是這一失敗,總是要耽誤幾年的。

  姜氏道:“離得這般遠,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因離得遠,顏肅之離京前與京中約定,每半個月傳遞一次消息,京中顏孝之派專人送信,顏肅之也會把自己的一些情況反饋給京裡。與此同時,顏肅之也沒單指望他大哥一個,還跟他的好朋友唐儀保持著緊密的聯繫。他的老師和朋友們,他也沒有忘記。

  想聽到京裡的消息,且沒這麼快。顏肅之道:“我寫封信,下回順便問一問罷。”

  姜氏無可奈何地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聽說大將軍家家法頗嚴,子弟雖未必個個俊彥,卻也不是無能之輩,怎地率兵去平烏合之眾,卻反而傷著了?”

  顏肅之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什麼情況都有。”

  顏神佑聽了,也不由點頭。她一點頭,六郎也跟著點頭,顏肅之夫婦心頭陰霾少去。顏肅之道:“你們點的什麼頭?又聽得懂了?”

  顏神佑道:“有本事的人,還得有運氣呀。”

  顏肅之與姜氏居然都很贊同:“正是如此。”

  姜氏更說顏肅之:“咱們離京時就當卜上一卦。”

  顏肅之道:“現在卜來,也不算晚。”

  顏神佑看著他倆這公然進行封建迷信活動,半晌沒回過神兒來。奇怪地道:“為什麼要占卜呢?”

  姜氏道:“遇事不決,當然要卜上一卜了。”

  顏神佑:……常聽人說什麼趙匡胤算命,朱元璋算命,弄了半天,居然有可能是真的嗎?原來不是修史的時候為了給皇帝們刷金粉編的啊?大老爺們兒也好這口啊?這不是家庭婦女的專利啊?

  她見過姜氏拿占卜坑了三房的,但是根深蒂固的,就以為這是家庭婦女的手段。而且,她一直以為她娘不是相信迷信,只是利用而已。現在看著迷信工具像看救世主一樣的眼神,這是要鬧哪樣?

  再看顏肅之也很感興趣的樣子,連旁邊的六郎也很好奇地問:“阿爹、阿娘,這是要做什麼?”

  顏肅之還給他解答,謂“當存敬畏之心”云云。

  顏神佑眼睜睜地看著爹娘像傳銷組織的骨幹份子一樣把親弟弟拐上了封建迷信的不歸路,一時啞口無言。顏肅之洗手,焚香,卜了三卦,第一卦他很有義氣地貢獻給了鬱狀,得出來的是個大凶。

  姜氏看到大凶的結果,嚇得臉都白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這……這……”她以為顏肅之是卜的歸義縣事。

  顏肅之嘆道:“只盼鬱四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姜氏聽說是卜的鬱狀,頓時感到安心,一口氣松到一半又想起這樣不厚道,生生又咽到了喉嚨裡,差點沒憋死。

  顏肅之再卜第二卦,神色愈發嚴肅了起來。休說姜氏,便是顏神佑,也為這氣氛所感,忍不住摒住了呼吸。四下裡的奴婢們都是土著,想法與主人夫婦相同,皆垂手而立,心中惴惴。

  第二卦依舊是個凶兆,姜氏顫著聲問:“這又是何故?”

  顏肅之握緊了拳頭,指節攥得發發,聲音也有些抖:“只怕天下,將要不寧。”

  姜氏上下牙齒輕叩,發出一陣“哢哢哢哢”的細微聲響。顏神佑不明所以地投過一抹奇怪的神色來,這天下不寧,不是早就猜到的嗎?不然幹嘛要千挑萬選了的到歸義來呢?

  姜氏想卻下:天下大亂,自家能安全嗎?絕大部分正常的土著,想到動亂的時候都不會開心。

  更因姜家經過丙寅之亂,姜氏自己雖然沒有挨上,可家中口耳相傳。每逢掃祭,還要看一溜上了吊的姑媽的靈位墳頭,陰影不可謂不深。

  顏肅之深吸一口氣,再卜第三卦,卻是個大吉。

  顏肅之自肩至腰都放鬆了下來,姜氏也笑開了:“咱們在此處,可是順遂?”

  顏肅之欣慰地點點頭,姜氏又充滿了乾勁兒,看顏肅之抄起兒子,她自己卻看向女兒。發現顏神佑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便捉了她來做一番“科普”。顏神佑被安利了滿腦袋的封建迷信,並且熟知了許多古人在這方面的奇聞逸事,對各種占卜的過程也有了相當的了解。

  信不信的另說,卻知道了封建迷信對土著人士的世大影響力!

  受過良好教育的顏肅之夫婦尚且如此,看四周奴婢因有吉卦而與有榮焉的樣子,只會比這兩位更加地迷信。

  顏神佑突然就感覺心好累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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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建迷信活動還是有好處的,一次占卜,三卦兩兇,卻讓顏肅之夫婦最終安了心。連周圍的群眾的情緒,也跟著穩定了下來。與京城隔了九百裡,還是緯度上的差異,風俗一不一樣的另說,這氣候就很不適應。自阿竹忽然得了桃花癬之後,奴婢裡陸續也出現了各種症狀。虧得有個郎中跟著,還拉了好些藥材,不然光這些水土不服的病症,就夠忙亂許久了的。

  伍郎中因為這個原因,如今頗為吃香。顏肅之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將他安置在前衙東北角一個小院子裡。隔著一個小夾道,就是六郎的住所了。只是要往後院兒裡去,還須得繞行,過兩個月亮門兒。

  無論如何,這前衙後院,都有了些正常的模樣,不似甘縣令在時空曠寂寥了。前衙裡靠西還有兩個院子給何三及其手下衙役等當宿舍休息室,方章的住處則在伍郎中之前。方章的家室皆在離縣城五十裡的村子裡,他每得了俸祿,便全背了回家,到了家裡,爹娘和老婆再給他發零花錢。

  以前甘縣令要從本縣財政(主要是廨田收入)裡撥給上述人等俸祿,這工資水平頗低——還是幾十年前定下的,那時候還是前朝呢——這麼多年一直沒漲過。甘縣令也不能不暗中給他們漲一點,這些都是財政之負擔。有時候甘縣令實在加不下去工資了,就從自己的俸祿裡分一些給他們。

  甘縣令是個窮鬼,還是個好心的窮鬼,所以大家跟著他過得挺辛苦。顏肅之有錢,他老婆比他還有錢,到了就先收拾屋子,又給大家發工資,方章、何三,每人一貫錢,何三底下的差役,一人一陌錢。

  連飲食都改善了,方章雖還有些疑惑,未必就認定顏肅之是個好人,卻也得承認自從他來了,大家日子就好過了一些。何三與他們的手下,已覺得有了奔頭了。也因此,顏肅之的許多疑問他們都認真地給予了比較真實的答案。

  比如顏肅之問:“我看此處窮困,甘令又愛惜民力。然城垣齊肅、衙內屋舍整潔,這卻又是何故?”

  方章一拱手道:“說來令人嘆息,朝廷有製度,凡有殘疾的人,皆可免役。”

  顏肅之道:“這個我自然知道,難道?!”

  方章見他反應快,不見得便傾倒,倒也不反感,見他吃驚的樣子不似有惡意,便道:“正是,許多人為了逃避徭役徵發,乃至自殘。”

  顏肅之苦笑道:“按律,自殘以避徵發的,查出來是要罰他修城牆的。”

  方章點頭道:“正是。”

  何三接口道:“實話說與郎君,這裡頭好些人,還是小人帶人去抓了來的。甘令也不忍心,我們也不忍心。甘令常說,如此毀傷肢體,實不可取。又說令百姓自殘,是他沒有做好。便將這修繕的事,權做他們的徵發。又數次下令勸告,才算是剎住了這股風氣。”

  顏肅之道:“此地偏僻,又沒有多少工程,如何用得這許多役力?”

  何三有些不敢說,只管看方章。方章似無所覺,直言道:“隱戶多了,原在他們身上的徭役便要算到旁人頭上了。縣又大,修個路、挖個渠、乃至押糧解遞往郡裡去……樣頭兒多了去了,一樣都省不得。”

  顏肅之皺眉,這些都是應服之役,如何便將百姓逼成這樣了?看來,這隱戶的情況,是挺嚴重的了。

  擺擺手,命何三去看門,對方章道:“去書房罷,你取了地圖來我看。我帶來這些人,城裡住不下,城外搭帳篷也不是個事兒,看何處合適,如何弄個住處與他們。”

  歸義縣地廣人稀,哪怕是縣城周圍,想找塊地方蓋房子也不是難事。但是顏肅之是想以此為基礎建個塢保的,這個選址就比較重要了。

  何三從後面聽著他要建房子安置部曲,心道,也該這麼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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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顏肅之為自家塢堡最終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完全是按照建城的標準來的。所謂背山面水,地勢開闊。從縣城往東走上個三十裡地,便是一片荒蕪的曠野。背後是綿延的群山,流過縣城那條河,經此再往東入海。土地……並不很肥沃。

  當盧家家長盧彰與牛、馬、羊三家一同前往縣衙拜會的時候,顏肅之設宴款待四人,便順口問了他們那一帶是否有人居住之類。

  這四個人對本地是相當熟悉的,便由盧湛來答道:“那一帶並無人居住。”有一個定律,越往海邊,越覺得出鹽鹼地。所以他們的土地寧願往西一點,離海遠一點。顏肅之道:“這麼說,那些荒地也是無人耕種的了?”

  盧湛微笑道:“正是。”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鬚髮已雜了幾縷銀絲,人卻顯得清俊飄逸。看顏肅之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不由心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來。盧家是被迫南遷的,如今雖又掙下若大家業,連鄰縣也有他族兄的大片產業,可畢竟是離開了權利的中心。更讓人難受的是,即使是世家中間,也有大大小小隱形的圈子。

  比如京中之姜、柴、週、米、範等等,就不會與南邊這些譬如盧家這樣的家族聯姻。想往京城官場上擠,爭奪一點話語權,也是難上加難。盧家如今,最高的不過出了四、五個縣令而已,再往上,就難與人爭了。盧湛的父親做到了郡守,卻因遲遲做不到刺史,含恨而終。盧湛聽聞顏肅之來,認為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若得此人引見,或可打入京城那個圈子裡。

  聽顏肅之說:“如此,我便放心了。”盧湛也適時地微笑了起來:“正是荒地,不須補償。”

  顏肅之正色道:“我卻是要命他們開荒的,否則這麼些個人,去哪裡尋吃食去?我的俸祿是不夠了的。他們本是我家部曲,重操舊業,也是應有之義了。”

  盧湛道:“郎君想得長遠。”

  牛、馬、羊三家等他說完,才得機會說話。這四家對甘縣令是踞傲得緊,對上顏肅之,卻又傲不起來了。盧湛的態度,這其中發揮了頗為重要的作用。顏肅之明顯能看出這四家的從屬關係,便又問各人京中賢者、孝廉之類。這些顏肅之都從方章那裡知道了個大概,如今一比對,名單卻又有些差別。

  顏肅之也記下了這些差別。

  聊完了,才請他們入席,又命上舞樂。

  牛、馬、羊心馳神往,身子已經隨著節拍搖晃了起來。盧湛微瞇著眼睛,捻鬚不語。一曲畢,盧湛道:“不意竟能再聞此聲啊!”

  顏肅之會意,將話題引至盧家舊事上頭,稱盧家為“舊族”。盧湛十分開心,牛、馬、羊頗不自安——他們是在甘縣令到任之前,通過賄賂等手段改了資料,冒認為士族的。顏肅之這態度,令他們如坐針氈,因而老實得不得了。

  顏肅之就是要冷著他們的。士族有特權,經濟上的特權也很明顯。顏肅之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讓他們三家出一出血了。若他們識相,老實多吐點隱戶,倒也罷了,如果還這麼死摳,不好意思,顏肅之就要扒他們的馬甲了。

  顏肅之有楚氏這樣一個媽,還有顏神佑這樣一個小間諜,對譜學絕不陌生,便只與盧湛說些士族譜系之事。聽聞盧湛的妻子姓殷,他便問:“是否是順寧殷?”

  盧湛笑道:“正是。”

  顏肅之道:“我想也是,我雖年輕,知所之少,然內子卻於天下舊族,知之頗多。”

  盧湛掃了牛、馬、羊一眼,笑道:“娘子姜氏,節義之名天下知之。不知拙荊是否有幸可拜會娘子?”

  顏肅之笑道:“內子孤身在此,委實寂寞。”

  協議達成,聽歌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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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縣衙,牛、馬、羊憋了一肚子的氣,牛家主恨聲道:“豎子敢爾!”

  盧湛悠悠地道:“我等久居偏僻之地,天下華族未必知我等。顏令乃故驃騎子,現太尉外甥,京兆之弟。如何不敢?”

  三人消音。

  登車前,馬家主問道:“則郎君何意?”

  盧湛笑道:“走,與我一處喝茶去。”說實話,他不大瞧得上這仨貨,可人也不能太獨了,得有幾個小弟打手不是?

  盧家莊園離縣城五十裡,到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遠遠就看到盧家塢堡的火光,到了門口處,卻見一青衣少年立於門首,牛、馬、羊連忙下了車。少年迎了上來,叫一聲:“阿爹。”又與三人行禮,三人回禮。

  盧湛道:“你去歇了罷。”

  盧湛設宴款待這三個人,且說:“歌舞酒饌,畢竟不如顏令處。”

  酒足飯飽,方才議事。牛、馬、羊一齊向盧湛訴苦,言顏肅之驕橫,求盧湛代為美言。

  盧湛道:“你們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三人不語。

  盧湛道:“他此來,不過是避一避風頭,事情過後,他還回他的京,做他的少年公子去。可他在的時候,誰讓他不痛快了,都別想得著好兒。這等出身的人,無不心高氣傲,怎會不要政績?我勸諸位,再收留人的時候,小心著些,休將甘令括出的人,再收回去了。”

  三人齊嘆晦氣。

  盧湛心說,你們要再鬧了,更晦氣的事情還有呢。卻又不點破,留三人在自家住下,明早再歸家。

  送走諸人,自己卻往娘子殷氏處去。殷氏已卸了嚴妝,見他來,問道:“如何?”

  盧湛道:“明日投你的帖子與顏令孃子罷。”

  殷氏喜道:“常聽人說姜氏女難得,今日能得一見,也是幸事了,”又一撇嘴,“可惜嫁與了顏家,也不知在那等人家裡這些年,還能有些風采否?”

  盧湛罵道:“愚蠢!”

  將殷氏鎮住了不敢接口。盧湛嘆道:“你休只顧著看姓氏了,這位郎君,不比甘令。”

  “他們若是一樣,又何須你巴巴去投帖拜見了?”

  “你知道便好!”

  殷氏嘟囔道:“你只對我有本事!罷罷,我不與你爭執,聽說你留了那幾家住宿?可有甚章程,他們的娘子,可要同往?”

  盧湛道:“他們只怕要難過了。”

  殷氏笑道:“如此看來,這新令卻還是有些眼力的,能認得出西貝貨來。”又要翻自己的名帖,道是怕第二天忘了。盧湛也由著她去了。

  第二日,殷氏的帖子便送到了姜氏手上,姜氏翻了帖子,見牛、馬、羊、三家也送了貼子來。卻只回了殷氏,與她約定了日期。

  殷氏的牛車抵達城門之時,正看到顏肅之出的告示:鼓勵墾荒。

  還給了國家規定的優惠政策:五年之內不納稅,五年到十五年,租稅減半。只要你申報了,這無主的田,就是你的了,你敢報、顏縣令就敢認。並且表示,他要以身作則,圈了荒田一千畝,先墾著!界定了地界,已經登記在冊了。

  殷氏聽了外面差役敲鑼打鼓的宣講,忍不住想笑:你圈的那些地,都生得可以。又想這新縣令與甘縣令卻是不同,甘縣令到縣,先整內務,再括隱戶,然後就要進山找山民。不知道顏縣令下面要做什麼了。

  如果盧湛在這裡了,一定會罵顏肅之狡猾。什麼是荒地?默認的是,凡是不在國家田冊的都是荒地。自然,隱田也算是荒地。盧湛都準備出血了,出個一、二百的隱戶給顏肅之做臉。雖然會有一些規定,比如官員不得在轄區裡納本地人為妾一類的。也一定程度上禁止官員在轄區裡置什麼產業。但是本朝的情況又有些特殊。這就是世家,做官的是他們的子弟,子弟遍布、田產也遍布……這裡面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是以前一道禁令執行得還嚴格一點,後一道就基本廢止了。

  殷氏沒想到這一層,還帶著滿心新奇地去了縣衙。縣衙也沒為她開正門,她是從角門進的。殷氏不由氣悶!她只道自己當由正門入的,豈料縣令居然驕人!可一想到姜氏,她又按住了火氣。到了後院,門前便請她下車。

  殷氏暗怒,扶著侍女的手往裡走,手下將侍女的胳膊都摁青了。

  一路行來,卻見顏家的奴婢行皆有法度,連衣裳都跟本地的似乎有些不同。到得正堂,姜氏並不出迎,殷氏只得自己上前。進了門,將先前的怒氣都拋了。姜氏本就是個美人,更兼最近氣色頗好,望去竟有種莊嚴不可冒犯之感,連身上的衣裳都彷彿散著些寶光。殷氏不由有些局促,她發現姜氏的首飾比自己的好像更漂亮,衣裳上的提花紋似乎都更雅緻了。香爐裡的香,味道也特別清雅。

  姜氏的口氣十分平和,伸手請殷氏坐到客坐上,微笑道:“娘子遠來辛苦。”

  殷氏道:“娘子才是遠路而來,不知可還住得慣?”

  姜氏道:“心安,又有何處住不慣呢?”

  殷氏唯唯,又聽上面叫:“阿壽。”抬眼看時,卻見屏風後面轉出個小小的少女來,紅襖青裙,明媚的臉龐映得一室生輝。不由想,這又是哪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20:35

第78章 蠢不分貴賤

  顏神佑真應該感謝爹媽,這基因好得沒話說。哪怕是在眾星雲集的京城,她這小模樣兒都算得上是拔尖兒的了。一到歸義,更是獨一份兒。

  不止是長相,還有這一身的打扮。在交通比較閉塞的地方,總是不容易跟得上流行趨勢的。同樣是長簪,歸義地方的長簪還是普遍將簪頭做成大朵花朵的樣子。越往京城那裡,雖然簪頭同樣很大,造型卻已不拘泥於花朵了。譬如姜氏頭上這個,卻是仙人閣樓的樣子了。

  顏神佑年幼,縱是盛妝,也無法像姜氏一樣的打扮,卻在發上插鳳頭小短釵。頸間掛著平常根本不會戴的纓絡圈兒,底下還了塊美玉。絲履綴以明珠,皓腕飾以寶釧。連她的侍婢,步伐也格外的從容(飽經小變態的折磨,十分淡定)。

  殷氏原本的一點輕視之心,也在這般氣場之下被壓成了渣。

  顏神佑對於“阿壽”還是略有不滿的,受什麼受啊?明明很攻的!但是姜氏與顏肅之認為這個名字喻意相當地好,拍板就定了這個,反對無效。她已算是個小少女了,小名兒就不好在外人面前隨便稱呼,自到了歸義,姜氏人前稱呼她,就是“阿壽”了。

  顏神佑原在屏風後面坐著,趁機觀察了一下殷氏,感覺她與京城所見過的世家主母皆有所不同。

  待姜氏喚她,顏神佑也很給面子地過來叫一聲:“阿娘。”然後在姜氏介紹了殷氏的時候對她一施禮,喚一聲“殷娘子”。爾後便坐在姜氏身側,平視前方。就聽著姜氏跟殷氏閒聊。

  兩個已婚婦女,雖然年齡差了一截,話題卻還是有的。與宴請安氏裡不同,姜氏與殷氏說話,說的是譜氏、是風氣、是京城各家之不同。這個時候殷氏就只有聽的份兒了,她原本還有那麼一點點考查姜氏的意思。可真到了跟前兒,姜氏所言,都是她見所未見,聽也聽只聽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謠言,不由住口細聽。

  姜氏說什麼,殷氏都只有附和的,再抓緊了機會問一些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譬如如今京中詩會,是流行大家先作詩再遊園,還是遊園之後再作詩之類。姜氏笑道:“從心所欲耳。”

  殷氏道:“這……”

  “?”

  顏神佑心說,怪不得你們家被擠到這裡來了,要都你這樣兒的,裝X裝成SB,你不被淘汰誰被淘汰啊?又不是什麼大是大非的問題,當然是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啦。這種殺隻雞都要問時辰的做法,真當是講究吶?

  腹誹著,面上還要掛著得體的表情,即既不冷著臉,也不能總笑得像個傻瓜。顏神佑模仿著姜氏的樣子,表情淡淡的,偶爾聽到有趣處才微一翹唇角。

  見面的時間也不很長,盧家離縣城也不算太近,到達的時候都已經到中午了,姜氏正好留殷氏用飯。酒食精潔,雖是常見的食材,炮製出來卻又別有一番滋味。殷氏覺得好吃,又覺得自己這半天下來似乎氣勢全無,便也說些本地的特色菜。

  姜氏聽說蛇也是一味的時候,不由吃驚:“還真吃麼?”原以為安氏這樣的,是因為生活所迫,才去吃的。哪知殷氏這樣的居然也會吃。

  殷氏道:“這是自然啦,山民蛇蟲鼠蟻都吃,很是令人作嘔,唯有他們喚做長蟲的這一樣,剝皮去骨,滋味鮮美。”

  姜氏的表情就有點僵硬。

  顏神佑點頭道:“這倒也是,天生萬物以養人,何物不可食呢?”

  姜氏已調整了表情:“這麼一說,也是呢。”

  殷氏心道,這小娘子小小年紀,倒是會接話呢。便也順著道:“娘子在這裡多住些時日,只怕到回京的時候,反而要惦記這裡的美味呢。”

  姜氏道:“既如此,待安頓下來,還真要細細嚐一嘗呢。”

  殷氏道:“我自進門,見府內秩序井然,若這樣還不算安頓,什麼樣子才算安頓呢?”

  姜氏笑道:“我們一家是住下了,只是心裡終有些不安呢。來時不知城池如此狹窄,住不下這許多部曲,正籌劃著往外另建房舍呢,這麼些人,本地又匱乏,不若命他們開荒屯墾,自給自足了。”

  殷氏將姜氏說的,與城門口所見一相印證,暗道:原來如此。倒也好心建議:“只恐初墾的田薄,收成不多。”

  姜氏道:“我聽郎君說,頭五年是免租稅的。”過了五年,這田要是掛顏肅之名下的,不好意思,他是個官兒,還有特權。

  殷氏也只是提一提借罷。因見顏神佑已悄悄瞇了好幾回眼睛了,故意一看日頭,託辭路遠,退行告辭。

  姜氏也不多留,只說:“我在此地,也無甚熟人,娘子若有空閒時,不妨往來一敘。”

  殷氏痛快地答應了。

  姜氏起身,攜著顏神佑的手,將殷氏送到了房門口兒,站房檐下目送她穿過了一道門,即帶女兒回房了。

  顏神佑掩口打了個哈欠,道:“這人可真沒趣兒。”

  姜氏挑眉道:“又胡說了。”

  顏神佑又打了個哈欠:“是是是,我說錯了,她太有意思了,跟以前見過的大家主母都不一樣呢。”

  “哦?怎麼個不一樣啦?”

  顏神佑眼睛一亮,扭過頭去:“阿爹!”

  顏肅之大步走了進來,姜氏吩咐給他打水洗臉的時候,他又問顏神佑:“說說看。”

  顏神佑道:“與京中主母不一樣,雖然也是行止有度,然於細微處,卻總覺得有微妙的差別。京裡不少人也是帶著些傲氣的,然與這位一比,嗯,譬如唐伯母就顯得十分自然又自信,這一位像是在拿著勁兒,”想了想,還是添了一個字,“裝。”

  顏肅之大笑:“他們久離京師,說是士人,比起寒族,也不比人有錢、也未必比人有才,只勝在一個姓氏了。為了維持這一點優勢,自然要……”

  說到最後,他閉緊了嘴巴,顏神佑偷笑兩聲,給他鋪了台階:“嗯嗯,跟咱們京裡見的全不一樣,她到阿娘面前一站,氣勢就弱了。”

  顏肅之道:“對對對!”父女倆一樣的狗腿!

  姜氏嗔道:“飯也用過了,都去午憩了罷。”據說君子是不晝寢的,奈何這裡太濕暖,春天的午後,不想睡都不行,抗不過生物的本能。

  ————————————————————————————————

  顏神佑午睡後爬起來,照例是先練字,然後給六郎編寫教材。語文課本被姜氏劃掉了,不用她來寫,給六郎還是按照大家常用的步驟來教。顏神佑就編了點數學課本之類的,興致來時,她還給六郎畫了點常識什麼的,比如馬、牛、羊、小麥、水稻之類的。又因她爹看樣子是想在這裡扎根了,顏神佑還默了兩首唐詩文,什麼“鋤禾日當午”偽稱不知道是哪本書裡看到的,寫了來讓六郎來背。

  總之,她弟弟不能當紈絝!

  六郎也不是紈絝,一首詩,教了三天,全無基礎的情況下也背下來了。

  顏肅之卻將顏神佑拎到書房:“你是哪本書裡看到的?”

  顏神佑眨眨眼睛:“我記得詩就行了,作者名字忘了,佚名了罷,”又恐顏肅之再盤問,胡亂指一圖紙問道,“阿爹,這是什麼?咦?”

  顏肅之頭疼地道:“是啊是啊,就是將來的城池塢堡。”

  顏神佑道:“小了點兒。”

  顏肅之一瞪眼:“怎麼小了?歸義才有多少人?咱家部曲又才有多少人?歸義地方又偏僻,招俫流民人家也不樂意來呢,這也夠用了。”

  顏神佑所謂小了點的塢堡,也有顏氏塢堡那麼大了。顏肅之的計劃裡,能盛一千戶人家就夠了,再大,現在建也不好建,工程太大。以後如果人少,守也不好守呢。

  顏神佑想了一想,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這個算小了。現在造得大一點,省得將來再翻修。”所有改朝換代的大動盪,想幾年裡就安定下來,那是不可能的好嗎?現在雖然說有亂相,可是等打起來,也得是皇帝死了之後了。打了再太平,少說也得十年呢。當然要計劃得長遠一點。

  顏肅之皺眉。

  顏神佑努力地攛掇:“說是人少,旁的不說,咱們家部曲便有千戶,他們也要生息繁衍。像六妞她們,兄弟好幾個呢,比好些都快成年了,這又茲繁出人口來了,照原來的,不夠。”

  顏肅之道:“這倒也是,幸而如今才剛動工,再擴大也來得及。”

  顏神佑趴在桌案上,下巴擱在手背上:“是時候把部曲都遷過來了呢。人多才好乾活兒呀!”

  顏肅之道:“不急,先讓這些人建城、開荒,到了秋天,囤了些糧食了,才好搬遷。我須得做些準備,再有,他們原先的田,種一種,秋收之後,可攜糧糗上路。”

  顏神佑被打開了思路,續道:“還得有理由跟伯父說,原來的村子空了,他可撥人開春去耕種!也得看看此地墾荒效果如何。”

  顏肅之忽然石化了:“老子乾嘛跟你商議這些呀?!”這不科學!

  顏神佑笑得十分可惡:“誰叫阿爹也沒個商量的人呢?就先湊合著拿我來頂缸了罷。”

  顏肅之:……變態!

  不過顏神佑也給他提了個醒,他得開始搜羅人才了。好在如今春耕已畢,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打聽。方章因為跟了個踏實肯幹的甘縣令,作為左右手,對於本縣的情況十分了解,聽顏肅之問本縣可有賢者,也不得不提供了一份……與本縣土豪名單百分之八十重合的名單來。

  顏肅之看了,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這時節本來就是這樣的,窮人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非有大毅力,不可能讀書。這跟學手藝還不一樣,學手藝的,再糙,還能打個雜。學文化的,開始就是個純消費者。

  不過顏肅之卻對名單裡的一個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個盧慎?”

  方章道:“正是盧湛長子,學生見過他,風姿特秀,見識過人。只是他如今讀書已畢,往還家中了。”

  顏肅之想,自己若想在此地立足,必要籠絡士紳的,盧湛識趣,又有投誠之意,其子甚真有材,何妨取而用之?

  又翻翻其餘人員,也有馬家子弟,還有一些寒族士子,都一一記下了。決定過一時往縣學裡去,親集三老並縣內學者,披沙揀金,取些有用之士以作臂膀。除此而外,他還計劃著出巡,趁著此時四鄉不甚忙碌,看看民風是否彪悍,百姓身體素質如何,有沒勇士一類。

  又有山民,也當見一見其頭人。只是是招其前來,還是親往去見,還須見機行事,仔細斟酌。

  此時他對自己的定位,乃是在亂世有立足之地的一方勢力,其經營之道,自然不同於甘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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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與方章聊完了天,何大又來稟報:“地基又重丈量過了,放大了一倍。”

  顏肅之道:“倒也夠用了。”應該……吧?閨女應該覺得夠用了吧?

  顏肅之又問屯墾,何大道:“地也不算多,一千畝地,一人才劃三畝多,就是不捨得用騎的馬來犁地。要是牛馬夠了,小人們都是壯勞力,一人墾四十畝也不在話下。”

  顏肅之道:“且墾這些罷,時令可還合宜?”

  何大道:“行的,這裡天氣暖和哩。”

  顏肅之笑道:“好好乾,到了秋天,糧屯足了,可搬取你們的家眷來,再多開些荒地……我與你們分田,我只取三分租。”

  何大憨厚地笑道:“郎君真是厚道人——還能再開?地不夠肥哩。”

  顏肅之道:“我們初來,只得先如此啦。”

  何大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答應一聲,又去組織生產了。

  顏肅之取了塢堡平面圖來,看了又看。這圖比原先面積大了一倍,是個長方形,分為居住區、商業區、主人家居住辦公的中央區等等,佈局已相當合理。前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甕城。

  顏神佑抱著編好的小學一年級數學課本的時候,顏肅之已經在看上下水工程圖了。顏神佑看不大懂,忍不住問道:“阿爹,這是甚?”

  顏肅之道:“管道。本地濕潤,夏季多雨,排水便很重要了。”

  顏神佑:“……”臥槽!這種下水道工程,也太先進了吧?還一路通到河邊去了。她以前還真沒注意過這些細節來的,以為蓋房子就是打個地基砌牆加房頂啊!

  顏肅之給女兒講了一回土木工程,收穫小變態驚詫眼神數枚,心情大爽:我就知道我閨女不可能這麼變態,也有很多她不懂的事情呢!

  忽然有了一種養成的成就感!

  然後就被京中的消息給轟成了渣渣!

  顏孝之傳話曰:鬱四死了,你那份兒奠儀我給出了,你自己出門在外也小心。

  顏肅之:……

  十分不開心地準備去見上司郡守去了。

  本郡名曰湓郡,顧名思義,治所也在水邊,顏肅之逆流而上,往見郡守去了。留下姜氏主持這築新塢堡的大局。姜氏也管過家,更將塢堡的模子已經有了,現在要做的不過是先蓋幾十間房子,將部曲安頓下來,然後墾荒而。建堡的事情,只要在秋天部曲們到的時候先建好糧倉與部曲的住宅即可。

  顏肅之見郡守的過程十分順利,因為郡守既不姓姬,也跟姬家沒有八代以內的親戚關係。湓郡郡守出身寒微,是以甘令在他的手下才能存活這麼久。據說,你只要經過六次轉折,就能聯繫到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兩人敘一回話,才發現郡守跟顏肅之的老師居然認識!

  郡守一看顏肅之十分養眼的一個小伙子,禮儀也好,又有這一份香火情,對他格外寬容。顏肅之匯報了他的工作計劃,郡守也沒有挑剔,只說:“其餘尤可,山民尤難教化。你願管便管,若無閒暇,不理也罷。”

  顏肅之擺出他閨女最近常掛在臉上的靦腆表情,輕聲道:“受教了。”

  弄得郡守也摸不清他的底細了,說是在京裡闖了禍來的,可看這樣兒,不像是個能闖禍的人吶!

  這世上,以貌取人的人,還是佔了大多數的。便是郡守,也不能免俗。是以顏肅之這次見上司就格外順利,還從上司那裡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京中再次派兵去鎮壓亂民,這一回顏肅之他弟也被派了去了。

  這個消息讓顏肅之格外擔心,下了狠心,回去根據地建設要加快進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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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憂心忡忡地回到了歸義,卻不告訴妻女顏淵之也被派去平叛了。自己想了一回,認為這也不算什麼大事,顏淵之應該是跟著去撈點功勞的。他自己外出,家裡應該想著扶植一下顏淵之,好與顏孝之做臂膀。

  縱如是想,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少時年時因為家庭環境的原因,顏肅之與顏淵之倒是心理上更親近一些,不得不為這個寡言的弟弟捏一把冷汗。但是想領軍的是楚源,應該會照顧一下顏淵之?

  他這一擔心,吃飯也心不在焉,睡覺也輾轉反側,弄得姜氏不得不開口問:“郎君可是遇到了甚麼難事?是使君為難於你?”

  顏肅之胡亂找了個藉口搪塞了:“非也非也,是想山民的事情呢。”

  姜氏這才不問了。

  一連三日,顏肅之都有些坐臥不寧的。姜氏便想著法兒來開解他,巧了這盧家殷勤地送了帖子,道是盧湛做生日,請郎君賞光前往。殷氏也附了帖子,道是各下了當地特色的精緻吃食,請娘子攜小娘子、小郎君去品嚐。

  姜氏尋思著,顏肅之心情不好,出去散一散心也是不錯的。盧湛是地頭蛇,與他關係好了,有關山民的事情,也可多問問不是?便攛掇著顏肅之去赴宴。

  顏肅之一想,他也要與盧家打好關係的,便也一同去了。

  顏家一家四口是被一百部曲護送去的,排場十足。到了之後,發現盧家賓客盈門,不特有馬、牛、羊等本縣大戶,連殷氏的哥哥也過來看妹夫——盧湛今年居然正好做五十大壽。

  顏肅之到的頭一句話便是:“老翁看著委實年輕。”五十歲,正常人孫子都能早戀了。叫一聲老翁,是抬舉他。

  盧湛喜道:“承郎君貴言。”又為他介紹自己的大舅子之類的人物。

  男女這裡是分席,殷氏也接待了姜氏,又為姜氏介紹自己的嫂子。顏神佑就跟著姜氏,保持著矜持的節奏。殷氏有兩個女兒,一個與顏神佑同齡,一個比她小上兩歲,給顏神佑的感覺與殷氏也有絲相似。小孩子總應該有共同話題的,可惜顏神佑是個偽兒童,與這兩個小朋友在一起,頗有一點鬱悶。問她們倆歸義之趣事。

  殷大娘道:“鄉野之事,我們如何得知?小娘子難道可以常往外走的嗎?”

  顏神佑:……好像也有一定道理的。卻也回道:“我前幾年隨父母守孝,可見過他們耕種蠶桑呢。”

  殷二娘道:“若說這個,咦?好像也沒見過。”聲音就低了下去。

  正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時,前面忽然囂鬧了起來。

  殷氏不豫道:“怎麼回事?”

  不消片刻,便有侍女急匆匆去而復還,湊近了道:“前面……阿翁生氣了。”

  阿翁說的便是盧湛。

  姜氏也有些不安,怕顏肅之又犯病,對阿圓使了個眼色,阿圓會意,帶了兩個小侍女,輕手輕腳到前面偷聽去了。回來便附在姜氏耳畔,如此這般一說。姜氏聽了,面上變色,顏神佑對阿圓眨了眨眼,阿圓不得回了個無奈的微笑。

  不多時前面又傳來樂聲,殷氏強笑道:“沒什麼,他們許久未見,喝高了。”又請姜氏品嚐蛇羹。姜氏的笑容在燈火搖曳之下,變得有點高深莫測了。

  阿圓附在顏神佑耳邊道:“這位娘子命她家大郎青衣小帽,把盞待客”

  顏神佑愕然:“士人何至於此?”這畫風不對啊親,不是全家裝逼風嗎?怎麼成了諂媚風了啊?諂媚也不應該對她爹諂媚啊。

  阿圓低聲道:“大郎不是殷娘子親生的,卻比旁的都爭氣,殷娘子便……連她娘家兄長都生氣了。”

  原來,盧湛二十歲成婚,十五年也沒生出一個兒子來。殷氏少他三歲,此時也三十好幾了,眼瞅就要生不出來了,不得不默許了盧湛蓄婢,生下盧慎。生完了,這奴婢就被殷氏處理掉了,兒子抱走去養——這在當時也算常見。坑爹的是盧慎還沒過周歲,殷氏就懷孕了。

  好在盧湛還算是個及格的父親,殷氏也是個……勉強及格的嫡母,盧慎健康長大,也讀書識字。歸義雖是小地方,條件有限,盧慎卻是天縱聰明,如今十七歲,連郡裡都知道他的才名了。且行端方,相貌出眾。

  如果殷氏自己不能生,有這麼個庶子,也能母慈子孝。如果盧慎是殷氏親生的,那是正好。可恨殷氏親生的兩兒子一個比一個軟糯,盧慎又十分有出息。殷氏的心理便不平衡了起來,有事無事,有意無意,要給他點小鞋穿。

  這種家裡來了客人,小郎君應該待客的時候,讓盧慎當小廝的事兒,幹得不止一回——就是要羞辱他一下,敲打他一下。盧慎相貌又好,又是姓盧,學問還好。歸義再尋不出一個比他強的人,賓客哪敢讓他侍候?見他出來,都行禮規避。殷氏又不死心,下回還是這個招數。弄得她的兒女都哭勸她:“阿娘,奈何對阿兄這般苛刻?”完全被親媽蠢哭了。

  殷氏當時氣哭,過不多久又不忿——如此往復。

  盧慎卻毫無不豫色,讓換上衣服洗碗,就從容換了衣服來收盤子去洗。更得稱讚了。

  這一回,殷氏又下了這個命令。

  顏神佑:……我要是她閨女,也得被她蠢哭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0:20:50

第79章 絲蘿托喬木

  因為有了這麼一出,盧湛這個生日都做得有些沒滋沒味了。原本盧湛在顏肅之面前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矜持自傲的。雖然是要用得到顏肅之打通上京的關係,但是顏肅之本身並非士人,盧湛卻是舊族,這樣的出身對比,使得盧湛雖然對顏肅之十分客氣,心裡卻未嘗沒有那麼一點點誇耀之意的。

  士人舊族,自覺比土鱉暴發戶高在哪裡呢?在於歷史,在於姿儀,在於禮法。當然,盧湛此時是不會承認,世家應該是世卿世祿的——盧家說世祿,還有那麼一點,世卿麼……有好多代沒有出過高官了。

  可就是這他在顏肅之面前最拿得出手的禮法姿儀,眼下卻丟了個大醜!

  殷氏這樣做,算是“不慈”了。這是世家不應該有的舉動,要不你別認,認了就是你的兒子,就得差不多一樣對待了。哪怕不開心,不特殊照顧,也別這樣虐待啊?這拿兒子當小廝使,祖宗八代的臉都丟完了!哪怕這會兒來的是皇帝,都能這樣掉份兒。哪怕來的是鴻儒名士,頂多執弟子禮,也不能當小廝好嗎?自降身份的事情,不是能隨便做的。

  當然,也有一種情況下是可以的,比如禮賢下士。又或者實在是太仰慕這個人了,但也不能……這樣啊,你怎麼連衣服都換了呢?如果是一方割據軍閥求謀士,可為之牽馬執蹬,以示自己求賢若渴——比如劉備對張松。這也就牽了一回而已。

  所以不但盧湛臉上不好看,殷氏的親哥哥也險些翻臉了——老婆/妹妹怎麼就能這麼二?!

  盧慎長得太好,哪怕穿著小廝的衣服,跟小廝還是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止是身高的問題,連氣質,都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趕腳!想不發現都難!如果是不起眼的庶子,為了家族的面子,大家裝不知道就好了。盧慎這種發光體,根本掩不住!

  顏肅之對盧家事也聽到過一些,來源是方章。然而甘縣令都不能踏進的盧家,方章更無從接觸了,一切都是道聽途說。能知道這些消息,還是因為盧家孩子也會在縣學裡掛個名,上些課,這才有些風聞。如今一看這盧慎,顏肅之也不免顏控一回。

  真是……美人如玉。

  盧慎今年十七,身形頎長,面如冠玉、唇若塗朱,眉目疏朗,絲毫不以操執賤役為忤。從從容容而出,哪怕客人規避,他也面不改色,蕭蕭肅肅,君子如玉。

  盧湛平素以此子為榮,卻又不能不顧及妻子的感受。殷氏呢,平常大事上倒也不算糊塗,只是對這盧慎有心結。不是盧湛不維持長子,蓋因殷氏也是盧慎的母親,母親有命,兒子如何能不遵從呢?不然就算忤逆了呀!不是每一個兒女都像顏中二,或者像小變態,敢對父母說“小受大走”的。

  可就是這一點疏忽,鬧得盧、殷兩家,在顏肅之面前丟了臉。盧湛不能在舅子麵前發這樣的火,殷大舅卻在顏肅之意味深長的目光中老臉通紅,還要抓著外甥的手:“大郎休要這般忙碌,快去更衣入席。”

  老舅發話了,盧慎領命退下,換了身白衣入內,廣袖飄飄,動如行雲流水。顏肅之也不得不贊一聲:“好風儀!”又問,“此是何人?”

  盧湛含羞解釋道:“此乃犬子。”

  顏肅之笑道:“如珠如玉。老翁得此佳兒,當善自珍惜呀。”又問盧慎讀了什麼書,縣學有沒有去一類。

  盧慎答曰:“生束髮讀詩書,於今十年矣。”

  顏肅之學問是不錯的,問他喜讀何等樣書,答曰喜讀史。顏肅之隨口問他一些史書上的內容,只揀他擅長的來問,又問他喜歡哪一段。盧慎皆對答如流,顏肅之對這人也產生了興趣。兩人互相看著對方都長得相當不錯,燈下互觀,印象皆是良好。一個問、一個答,都且出了不俗的見識,頗有一見如故之意。

  顏肅之與盧慎說了好一陣話,才對盧湛笑道:“是我失態了,本為賀老翁佳誕而來。”盧湛見他絕口不提什麼儀禮之類,也松一口氣,笑道:“郎君看得上他,可見他這些年的書不曾白讀了。”

  顏肅之打了個哈哈對他一舉杯,盧湛忙舉杯。單就顏肅之這看到跟沒看到一樣的水平,盧湛與大舅子兩人,對他的評價就上了一個層次。然後就忽然想起來——這貨的親媽,可是楚家的女兒呀!腫麼對兒子沒有影響呢?

  又飲一回,女眷那裡姜傳出話來:“時候不早了,還請速回。”

  盧湛苦留顏肅之:“天色已晚,道上又黑,不如權在寒舍歇息一晚。”顏肅之自進了盧家,一口酒都沒喝,連酒多了不好趕路的藉口都沒有。顏肅之不喝酒這事兒,如今差不多天下人都知道了,誰也不敢拿這事兒去討個沒臉。

  後面女眷堆裡也是如此。姜氏要走,殷氏等苦留。還是顏神佑笑道:“六郎年幼,擇席。”

  坑爹的是六郎坐在她旁邊兒,已經要打盹兒了,又被她伸手在胳肢窩裡撓了兩下,給撓醒了。盧家兩個女兒,自聽到前面騷動之聲,就猜出可能又是為了大哥的事兒,皆羞得抬不起頭來,根本沒發現她的小動作。晚上光線又差,顏神佑袖子還寬大。

  只苦了六郎,小嘴一扁,眼神十分迷茫,看起來還真有點像要哭了的樣子。

  殷氏等不便再留,姜氏趁機脫身。別說姜氏了,就是顏神佑,也覺得跟殷氏再相處下去就要掉智商了。顏肅之要用到盧家不假,可也用不著跟殷氏多打交道——處得好了,才掉份兒呢,除非殷氏肯改。

  大門口兒,盧湛等人來送顏肅之。顏肅之攜著盧慎的手,一路走到門口才鬆開。又對盧湛道:“今蒙老翁招待,十分快意,來日我當為老翁解憂。”

  盧湛心說,你要解什麼憂啊?我還沒說我要什麼呢?也含糊地答應了。

  顏肅之火把下忽一抬手,部曲肅立,一揮,騎手一齊上馬,步卒列隊,看起來很是彪悍。將盧湛等都鎮住了。因與山民雜居,又是後來者,盧湛的部曲也有相當的戰力的,只是不如顏肅之手下這般整齊了。

  車上點了支蠟燭,照著母子三人上了車。六郎沒人撓他,又睡了,這回不靠著他姐了,改靠著阿方——睡得十分香甜。六郎已斷奶,阿方也回到了姜氏身邊聽用,不過明顯的,阿方比他姐靠譜一點呢。

  姜氏卻在問顏神佑:“你與盧家兩個小娘子說了甚麼沒有?她們說了甚麼不曾?”

  顏神佑道:“也沒什麼有趣兒的。”

  姜氏乾脆切入正題,嚴肅地給顏神佑上了堂新娘課程:“似盧家娘子這樣,是無禮了。”

  顏神佑眨眨眼,姜氏道:“你與阿圓嘀嘀咕咕,難道不是說這個?還與我裝傻。”

  顏神佑不裝傻了,開始裝老實:“阿娘說的是。”

  姜氏不得不給顏神佑加開了一堂“當家主母應該怎麼對待庶出子女”這樣的課程來,顏神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道,頭一樣,難道不是應該找一個老實一點的丈夫嗎?

  可是她也覺得奇怪:“說起來,她自幼難道無人告訴她這個麼?”真的,特別不能理解,尼瑪都讓他活著這麼有出息了,還要做這種小動作,這人真是有病啊!如果說顏啟與吳氏樣的,屬於世界觀形成的時候沒人教,腦子天生缺了那麼一塊的腦殘。殷氏這樣的,就是腦子裡被澆了滾燙的開水,都焯熟能蘸料吃涮腦花兒的另類腦死亡了吧?

  姜氏啞然:“這個我便也不清楚了,總之,若是盧家小娘子與你說甚麼貶低庶兄的話,你必定不要聽的。”

  顏神佑道:“阿娘,我明白的。”

  姜氏得了她的保證,看一眼已睡熟了的六郎,便不在說話了。顏神佑看到她的動作,對她道:“我編集摘錄了些課本,好給六郎使,阿娘放心,六郎能學好的。”

  姜氏想的也正是此事,六郎是她長子,期望自然很大。然歸義這個地方,一無名師,二無書籍。顏肅之學問不錯,也不能專職給兒子當老師,這讓姜氏十分發愁——男孩子與女孩子,還是有些不同的。顏神佑如果學問不好,還能夠在諸如女紅、賢德等方面下手。六郎這個,頭一樣是學問,是智商,男子出仕是要有好名聲,可入了官場,你要蠢了,就只好被那精明的耍得團團轉了。

  伸手摸了摸顏神佑的腦袋:“明天將書拿來我看。”

  “好嘞。”

  “你那是什麼語氣?這般古怪?”

  顏神佑狡黠一笑,對姜氏道:“興許,六郎要多個小老師,也說不定呢。”

  姜氏道:“你又要說什麼怪話了?”總有種靈異的趕腳!

  顏神佑道:“說不定吶,阿爹要將那個盧大郎給弄到衙裡去,嘿嘿。”

  姜氏猶不肯信:“他縱聰敏曠達,又有多大的年紀?且在這偏僻地方,能有什麼樣的造詣呢?”

  顏神佑道:“那可不一定,阿爹今天晚上在盧家這麼長時間,出來還拉著那人的手,阿娘又不是沒看見。還說了那樣的話,我看,他是相中那個人了。”

  “相中”二字直擊姜氏心房,暗道:那小郎君生得也不錯,又知禮,當女婿,似乎也是不錯的?

  顏神佑完全不知道她娘已經想偏了,兀自在想:能讓殷氏忌憚整蠱的人,水平應該不錯的吧?六郎才三歲,應該能夠教得起來的吧?

  ————————————————————————————————

  次日一早,顏神佑就捧著課本去見姜氏。姜氏由著她去整理課本,也是因為她起意編過《典故大全》。接過來這幾本一看,覺得條理分明,分門別類的也很齊全。姜氏還尤其讚揚了自然課等副科編得不錯,問了顏神佑今天依舊要讀史之後,便親自教導六郎去了。

  其實學習這種事情呢,同世界上許多事情一樣,你得相信它是靠天份的,天份不夠,再努力也好比讓潘長江跟姚明比賽灌籃。有天份的人,即使條件艱苦一些,還是比條件差的學得好,天份這種東西,有時候是勤奮也無法彌補的。

  典型案例就是盧慎。

  這孩子生在歸義這等地方,不但經濟不好、文化也是貧瘠之地,居然就靠著老師領進門、靠著家中藏書,讀成個博學之人。

  顏肅之說到做到,說要為盧湛解決難題,第二天就出手了。他十分高調地宣布,他要聘請盧慎同學做他的主簿。沒錯,把盧慎從盧家調走,不就省得殷氏再犯蠢了麼?與此同時,他派方章去盧家送信,請盧湛將次子盧元送到縣學裡來讀書。

  盧慎這個,算出仕,盧元這個算栽培。當然,如果你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算是合作的人質?

  然而盧湛想的,本來就是讓兒子出仕,質不質的,離家五十裡,人質個大頭!

  盧湛痛快地答應了。

  而盧慎,也遵從父命,拜別父母,往縣衙報到來了。顏肅之開出來的職位是主簿,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高的職位了。盧元卻有些不大開心,私下對盧慎道:“以阿兄大才,至少得府君那裡相闢。”

  盧慎道:“休要胡言,莫看郎君眼下不如府君,他日如何,未可知也。”

  盧元比哥哥小兩歲,雖然母親不太厚道,他卻是個正常的孩子,且素知兄長頗有能耐,聽盧慎這般說,只得答應了下來。口上應了,心裡還是有些不解的:“為何?郎君也非世家子,仕途未必就比府君好上多少呢。”他這說的,也是實話。

  盧慎笑道:“前程非止看家世,還要看人。你我往拜見郎君,須得恭敬才好。”

  盧元半懂不懂,他倒相信他哥,點頭道:“好。”

  兄弟二人帶了奴婢僕人,起了個大早。時已四月,趁著早上清涼,一氣趕到縣城,辰時才過。投了名帖,先來見顏肅之。顏肅之正在接受妻子的質詢,姜氏還在懷疑盧慎的水平,認為將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闢為主簿,實在於禮不合。

  顏肅之道:“你未親見,他一到,賓客避讓為禮,這可不是尋常少年能做得到的。”

  姜氏道:“那——你是否想他教導六郎功課?”

  顏肅之愕然:“你從哪裡聽來的?我總要帶到身邊,先看上一兩年,若是人品好了,這樣的人物,當然要讓六郎與他相交,熏陶熏陶。”

  姜氏心說,真是邪門兒,又讓丫頭猜著了。

  猜著了也是正常的,姜氏固然不笨,也會因勢利導,卻又被禮法所局限。顏肅之是個前中二,腦洞大得到現在還沒合上。顏神佑與顏肅之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丫頭的思想,在這個時代,也夠嗆。是以父女倆的腦電波頻率十分契合。

  聽得外面回報,道是盧家二位郎君到了。顏肅之便去前面書房接見,盧慎兄弟兩個又與飲宴時不同,面上神情更肅穆了幾分。顏肅之對盧慎道:“我已移文入京,你此來便上任罷,這裡空房子還有幾間,便住在前衙。”又問盧元可有住處。

  盧元道:“家父在城中也置了一處所在,學生便居於彼處。只是——”縣學裡還有很多土鱉,他一點也不想跟土鱉在一起學習!

  顏肅之道:“你還太年輕,”又指盧慎,“你與他說。”

  盧慎想了一想,道:“這天下,非止有士人啊。”

  顏肅之似笑非笑地看著盧慎,將盧慎看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盧元卻沒有感覺到這氛圍的變化,無論是顏肅之還是盧慎,兩人的變化都很細微,似有一種旁人無法感受的默契。

  顏肅之欺負夠了小朋友,才說招待他們一起用個飯。活活把話題給切斷了,又乾坤大挪移到另一個上面。這裡他最大,他要這樣幹,盧元也只有乾瞪眼。盧慎唇角微翹,心道,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呢。

  ——這學習要有天份,眼光,也是天生。

  自此,盧慎就在縣衙住下了。盧湛為了彌補妻子的失誤,給來了許多生活用品與錢帛,由著盧慎使用。盧慎將衣物鋪蓋該用的用,錢帛都扔到箱子裡,一點也沒動,反而抱著一抱捲軸去見顏肅之。

  顏肅之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盧慎放下捲軸,鄭重拜舞。顏肅之道:“我只闢你為主簿,是要你來幹活的,幹不好,你再恭敬,我也不會勉強留你的。”

  盧慎抬起頭,誠懇地道:“於郎君,是不是要一個能聽用的主簿,無可不可。於晚生,恩同再造。”

  顏肅之道:“令尊不是糊塗人。你乃舊族子弟,前途不可限量。”

  盧慎乾脆利落地道:“絲蘿願托喬木。”【1】

  顏肅之好笑地看著他。

  盧慎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反而主動請纓,想幫顏肅之去督造新塢堡,以及指導開荒事宜。

  顏肅之這才嚴肅了面孔:“哦?你會?”

  盧慎從容地道:“奉父母之命,學過。”

  顏肅之擺一擺手:“你是本縣主簿,又不是本縣的食客,不要公器私用。”

  盧慎一低頭,伏拜於地:“請試之。”

  顏肅之覺得有趣,也湊過來趴地地上,跟他腦袋對腦袋:“哎,你怎麼就認定我了呢?因為我長得好看?”

  真不要臉!

  偏偏盧慎還很不要臉地捧這個臭腳:“是好看,晚生看好郎君。”

  兩人都趴地上,臀部上拱,跟抓蛐蛐兒似的。顏肅之看了一會兒,一個翻身,坐地上了,盧慎也一翻身,跟他錯開一個身位,也抱膝坐著。顏肅之一挑下巴:“說吧。”

  盧慎笑道:“郎君欲立業。”

  顏肅之感興趣地道:“怎麼看出來的?”

  盧慎想了一想:“歸義遠離京師,地廣而人稀。千裡之外,叔強而侄弱。”

  果然,有些事情,靠的是天賦,有些人,天生就有技能加點。

  顏肅之歪著頭道:“你有這眼光,幹點兒什麼不好?”

  盧慎道:“待到及冠,舉孝廉,出仕,奔波求娶貴人之女……無趣。”

  顏肅之抬手抽了他後腦勺一記,頭巾都打歪了:“跟老子逗趣兒來了?”

  盧慎笑道:“郎君不是也覺得晚生有趣麼?”

  顏肅之再看他,盧慎乖乖收拾了表情,深深低頭。顏肅之忍不住,又抽了他一下:“起來罷,再去看看文書,過兩天我要下鄉巡一巡,你要不要一起去?”

  盧慎抬頭,喜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也沒看到顏肅之怎麼動作的,他就站了起來,一隻潔白手長的手就遞到了盧慎的眼前。盧慎笑瞇了眼睛,將手放到顏肅之的手上,被他拉了起來。

  “行了行了,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沒你這麼渾吶,去去去,梳好了頭,讀書去!”

  ————————————————————————————————

  顏神佑聽說顏肅之要下鄉,十分心動,很纏了他一陣兒,表示自己也想去。姜氏很不贊同:“你好好地在家裡,往外瘋跑,像個什麼樣子?”

  顏神佑就眼巴巴地看向顏肅之,顏肅之知道她的,小時候還不顯,越長大了就越野。好像自己被抽掉的中二細胞,都長閨女身上了似的。想了一想,卻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總覺得虧欠了女兒些很多/長大嫁人之後就要聽婆家的話不能這麼愉快的玩耍了/多長些見識也不是壞事……反正,他答應了。

  看到女兒笑彎的眉眼,顏肅之的心情也愉快了起來,開心的時候一轉頭,看到老婆臉都黑了,才發現自己答應了一件不太應該的事情。顏肅之討好地道:“娘子也一起去罷。”

  親民活動。

  其實幾乎所有有點腦子,或者好個面子工程的一方長官,都會來這麼一趟。有的時候還要帶上家眷,也是顯示親民。這種事情由來已久,不過有的時候是遊玩,有的時候是視察。

  姜氏道:“郎君初至,諸般事務千頭百緒,自顧不暇,我們去豈不是添亂?”

  顏肅之看了她一眼,嘆道:“我與甘令,原本便是不同的。”

  姜氏想了一想,道:“也罷,六郎便不要出去了,天氣又熱。”她又開始犯愁,到了夏天沒有冰,在這裡可怎麼過?她已經盤點過了縣衙,非常不幸地,連冰窖都沒有!

  ***

  作者有話要說:

  【1】“妾為絲蘿,願托喬木”出自《虯髯客傳》,是紅拂對李靖說的。這裡是藉指,請不要想歪啊!其實很多的詩詞裡,都會用類似的話,來做借喻。比如辛棄疾曾作詞,有“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句,以受妒遇讒的佳人自喻……

  古代文人都這樣來的,以美人芳草自喻啊,你們不懂欣賞我啊……之類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7:55

第80章 小變態下鄉

  有個走到哪吃到哪,不但會吃還要改良食譜、留下各種筆記、拿名字當菜名兒的吃貨胖子曾說“傾城隨太守”、“千騎卷平崗”,可見官員的排場還是必要的,像甘縣令那樣畢竟是少數。

  蘇胖子當時做的是太守,顏肅之如今只是個縣令。排除誇張的倏手法,顏肅之現在自己連百騎都湊不齊,只得帶著二十騎出行——部曲還得開荒呢。千畝地,在這些死土豪眼裡並不算多,若從開荒做起,卻也是件麻煩事兒。尤其是荒地才耕種的,土地又薄,天氣又熱。因是荒地,一應灌溉之類的公共設施之前就是根本沒有——想在秋收前將這一切搞出個雛形來,現在就得趕工。

  顏家一家三口——六郎在家由阿方照看——除了這二十騎的護衛,其他的隨從都是奴婢充數的了。顏神佑也帶著她的那小小一隊人馬出來散心。客女們原便生在鄉間,對鄉村生活頗為熟悉,聽說要下鄉,也生出一股懷念之感。

  盧慎思之再三,還是委婉地提醒了顏肅之一句:“本地山民頗多,百姓頗染夷風,這個,於男女大防,並不十分森嚴。”

  這一點也很好理解,沒有那麼多的禮教束縛,自然就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顏肅之聽了,微一皺眉,旋即展顏:“有意思。”他原本是想帶方章同行的,以方章久在甘縣令手下工作,熟知下情。但是見盧慎知道得好像也挺多,想了一想,便將方章留下看守衙門,自帶了何三與盧慎同行。

  第一站是顏肅之自家開荒的地方,顏神佑被塞在車裡,天氣有點熱,她嫌氣悶,開了車窗。阿竹眼明手快地將竹簾放下,顏神佑翻了個白眼,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新的塢堡佔地極廣,已經劃出了範圍,四周已挖出淺渠來做界線。顏神佑再忍不住,挑開了窗簾伸頭往外看。此時工地上的人不足三百,在這麼大的地方上,顯得相當地“地廣人稀”。界線裡面,已有數排矮房,集中在一起。界線外,也是輪廓分明地勾勒出了長方的土地條塊。有的土地上,已經冒出了整齊的綠色。

  何大一個呼哨,部曲們齊齊停手,整齊地列隊。盧慎看了,大吃一驚,暗道真是整齊。如此甚好。

  到了地頭,姜氏與顏神佑也下了車。奴婢們理起步障來,兩人攜近身侍女都在步障內。顏肅之十分重視這墾荒工作,聽取部曲的匯報。這些部曲昔日都是農夫,做起活來上手快。只是也有問題,負責的葉二道:“地薄,從未有人種過,且與咱們種慣有些不大一樣,不過好在臨水,灌溉一時無憂。因分出人手來,這千畝田如今種上穀子只得六百畝,餘下的,我們琢磨著這一茬兒是趕不上了,且犁開了,能種菜的種些菜,趕不及種菜的,就先漚肥養一養。”

  顏肅之在這方面的知識,還是守孝的時候天天往村裡跑跟他們學的呢,聽了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再粗粗一看划算,似乎也還合理。

  盧慎卻又有話要說:“本地比京城濕熱,夏季裡河水有時要暴漲,還是要小心的。”

  葉二看他衣飾,曉得是個小郎君,看了顏肅之一眼,見他默許,才恭敬地道:“這位小郎君,我們留了些空地不曾墾,小郎君看是留得少了麼?”語氣裡是透著疑問的。耕種方面的問題,葉二認為己等才是專家,看盧慎這樣一副富貴公子樣,怎麼也不像是個會種田的。

  盧慎還就會種田,有些坑爹的世家,雖然各種裝,卻有時又好標榜個“耕讀傳家”。殷氏亦曾以此為藉口,讓盧慎下放勞動過。也不是讓他親自種田,但是讓他巡個鄉、催個租什麼的,還是常有的。萬沒想到盧慎這傢伙是老天爺給開了金手指的,學得相當快,人又好看、禮貌又周到、腦子還好使,在佃戶部曲乃至過往貧民那裡,贏得了相當不俗的口碑。

  盧慎隨口就說出了幾年的河水漲落數據,且說:“歸義在下游,雖然風調雨順,還要防著上游地界或蓄水、或洩洪。兩岸太近的地方,頂好用來種些小菜豆苗一類,不要種大田。”張眼一望塢堡,還建議在塢堡裡打深井,因為井打得淺了,水會發鹼發鹽。在塢堡裡挖個深點的大池塘蓄水,用以調節用水……之類的。

  他越說,葉二眼中的詫異便越明顯,反是何三與有榮焉,還忍不住誇了一下“歸義明珠”盧大郎。盧慎矜持地微笑了一下,也不插言。

  顏肅之聽了他說的,也以為他的話有理,讓葉二記下來改正。

  顏神佑隔著步障聽了他們的話,也覺得有理,不過她的注意力卻被另一件事情給吸引了過去。透過步障的縫隙,她好像看到了奇怪的東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最後恍然大悟:終於有我發揮的地方啦!

  她看到的是犁。犁是農業耕種十分重要的工具,沒它也行,但是產量肯定上不去。而她看到的犁,是直愣愣。中學歷史課沒打盹兒的同學都知道,唐代生產工具的改進,有兩個重要的考點:一、曲轅犁,二,筒車。

  部曲們現在澆地用的是戽斗,一個跟鍋似的差不多半球形的容器,兩邊有繩,兩人分執。立在水邊,斜往水中一沉,灌滿水,用力一潑,潑到簡易的灌溉渠裡。

  這兩個都可以做!顏神佑莫名地興奮了起來!她家帶來了不少木匠呢,哪怕不是專門做這個,而是做家具的,她就不信歸義沒有能做出來的工匠。雖然她也沒有圖紙,連犁的結構都分不出來,但是這並不妨礙她把記憶中的要點給說出來。

  顏神佑有了心事,開始努力回憶課本上的結構。時間頗長,不過這些東西能流傳千餘年,經過不斷地簡化、優化,已經達到了相當合理的水平。尤其是曲轅犁,到譚夕那會兒,在不方便或者沒有農業機械的時候,還在配合耕牛使用著呢——大概的印像還是有的。

  越想越入神,連被引著又上車,奔赴真村莊,她都沒太在意。

  ————————————————————————————————

  到得一處村莊,裡正等人遠遠地迎出。顏肅之勒住馬頭,二十騎齊齊止步。姜氏與顏神佑同乘一車,牛車止住。何三奔上前去,與裡正答話,想來何三時常行走鄉間,與這些裡正等人都是熟識的。打個招呼,確定了身份便來回顏肅之:“郎君,是他們。”

  顏肅之這才下馬,二十騎一齊下馬。顏肅之的小廝阿牛過來給他牽了馬,盧慎的書僮阿苗也來牽馬。

  待塵土落地不再飛揚,姜氏與顏神佑這才下車來。依舊是理了步障。顏神佑有些氣悶,小聲問姜氏:“阿娘,四圍又沒有亂人,這樣圍著怪悶的,什麼也看不著。”

  姜氏道:“戴個帷帽,等入了村子,再去步障。”

  顏神佑曉得此時不是爭執的時候,雖則不滿,還是忍住了沒問:“為什麼去部曲的村落可以,在這裡就不可以了?”

  接待顏肅之一行的地方選在了裡正家,一路上,顏神佑只聽到唧唧喁喁,想來是村民圍觀。拉拉姜氏的衣袖:“咱們看不到人,他們卻不一定看不到我們呢,他們要是爬樹上……咦?樹叻?”

  呵呵,樹全沒了,親,種多了樹要交稅呢,所以家家戶戶的……沒啥樹。連牆頭都很矮,也沒什麼高屋子。根本不用擔心呢。甚而至於,路上都很乾淨的說,顏神佑腳上的鞋子,也只沾了些微塵而已。之前六妞比較擔心的走路踩到雞糞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到了裡正家,裡正就為難了。

  以前甘令也會下鄉體查一下民情,讓胥吏收錢不要收得太過份,好歹給大家一線生機。可甘令是寒酸的,也不會帶著老婆一起來,兒子又離得遠,每次就自己騎頭毛驢,跟著一個老僕、一個何三外帶五、六個衙役。到裡正家裡一坐,喝口熱水,兌些米與裡正,在裡正家吃頓便飯就齊活了。

  輪到顏縣令來了,別說隨從了,光護衛就二十個!裡正家比村裡旁人家大些,是個寬三間深二進的院子,二十個部曲連人帶馬,前院就滿了呀!後面就是……女眷住的地方了。再不講究,也不能讓大男人進去吧?

  再說後院兒,顏神佑……真不愧是她爹的閨女,她光客女如今就剩下十九個。人雖小,也挺佔地方的。還有姜氏帶的侍婢,顏神佑的侍婢。

  顏令出行,於村民固然是大開眼界,但比之甘令親民,又有不同。

  顏令之風格也與甘令不同,甘令與同共苦,顏令卻與民同甘。進來先問:“如今春耕已畢,未到收時,人又閒,看這村裡殘垣斷壁,何不修葺?且合村不見綠蔭,也不是什麼好兆頭。”他當然知道現在修屋子、種樹偶爾也得交稅。想想看,能在甘令這等好官手裡保留下來的稅收,可見了是常態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隱戶又多,盤剝又重呢?朝廷缺錢啊。這還是米丞相接手後的情況了呢,二十年前,皇帝心腹管帳本那會兒,時不時還要加個捐。名目也是千奇百怪的,什麼樂助軍資,什麼聖上生日之類的。胡亂給個理由,就要加稅。甘令能扛住這些亂稅,已經不錯了。

  顏肅之早存了主意,將這些雜稅統統免了去,好減輕大家負擔,促進大家勞動生產的熱情。開荒多了,哪怕稅收,由於基數大,財政收入也不會減少。當然,這要一步一步的來。

  眼看裡正家裡是真沒法兒坐了。顏神佑原本是要跟姜氏到裡正家後屋坐的,想來也算是村中富戶了,應該住得不錯了吧?豈料本地習慣住草房竹房,夾點泥土夯一夯牆。房頂還矮,採光還不好,房子的規格也小。不要說是阿竹等自來便跟著主人住豪宅的婢女了,便是打小在村裡長大的六妞等人,也不得不生出一種“他們這兒比我們家窮多了”的詭異感觸。彷彿普通村莊長大的孩子,一下子跑貧困縣去了一樣。

  不是顏神佑挑剔,她在這屋裡實在是坐不住的。裡正家算是乾淨的了,但還是覺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裡正大小算個小小的小官吏,這房間窗下不種花,放著好幾個雞籠子來!

  她還滿腦子想著歷史課本的考點呢,這屋裡還暗,人還多,人人都是發熱體,弄得她心浮氣躁的。便對姜氏道:“阿娘,來時看著有條小河,我想去釣魚。”

  姜氏也覺得這環境不太好,她自己忍也便忍了,不好讓女兒也在這裡受罪。有打傘的、有捧食盒的,釣魚就釣魚。姜氏來時,其母蔣氏便覺歸義是蠻荒之地,給她帶了好些東西。如今她下鄉,也是秉承著這種理念,也帶了好些東西。釣竿沒帶,但這個容易弄。她命人給顏神佑和了香餌,細白的麵粉,攙上香油。又拿綠豆麵兒等物,裝了一盒子魚食。

  顏肅之聽說女兒要去釣魚,即命裡正尋一嚮導。盧慎想了想,添了一句:“須是女童。”他少時行走過鄉裡,知道鄉民純樸卻又帶著些天然的愚昧,因他長得好,已婚婦女遠遠飄來幾句葷話,他也不是沒聽過。

  顏肅之雖不知他為何要這般說,卻也沒有反駁。

  裡正家沒有適齡的女孩兒,便從圍觀的人群裡指了一個乾瘦的女孩子:“阿花,便是你罷。”

  阿花瘦巴巴的,頭髮焦黃,臉也黃黃的,身上的衣服補丁撂著補丁——卻還算乾淨。上來磕了一個頭,抖抖嗦嗦地道:“小娘子,這邊請。”

  顏神佑開始愣沒聽明白,這阿花帶著頗重的鄉音。顏神佑以前接觸的人呢,要麼在京城,自然說的是正經的雅言(就是官話)。離了京,顏家塢堡是楚氏經營良久的地方,縱有些許口音,大家還是會努力向雅言上靠攏的。來了歸義,接觸的甘令與安氏娘子,也是會官話的,盧家等人更不用說,向來以此為傲的。

  這聽方言,還真是頭一回,她還是看著這孩子的手勢才反應過來的:“哦,那走罷。”

  說這話的時候,她十分不自在。便是去挑客女的時候,她也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卑微而膽怯,頭都不敢抬,如果不是知道底線,她會以為六妞等是平民,而阿花是奴婢了。百姓過得竟不如部曲奴婢!難怪隱戶總是禁而不絕。

  到了地方,阿花道:“這裡水緩,魚多些。”要先去探一探河岸。這一回她說的話大家慢慢能聽懂了。

  六妞跟著她去了,看一看坡比較緩,踩一踩,土地也比較堅硬,沒有塌到河裡的風險,六妞這才來匯報。又指揮著搬了馬扎過來。釣魚這事兒,她們都不太懂了,少時離家,便是客女,也有了一點嬌養的意思。

  阿花也不太懂,在這裡,要不拉個網,要不就是下水直接捉了,哪裡有這麼閒心釣魚呢?

  顏神佑是知道的,指揮著大家先撒些魚食好做個窩,引魚來,再將釣鉤瞅准了地方甩下去,接著就是等了。

  撒食的事是六妞在做,穿餌是阿竹在搞。阿花無人說她,她便不敢動。阿竹穿好釣餌,小心捏著鉤子,順手將裝香餌的圓盒給了阿花拿著。認真地對顏神佑道:“小娘子拿好竿子,小心放下去,別甩,仔細鉤回來傷著了。”

  顏神佑笑道:“被餌護著呢,甩過來也沒事……呃?”

  【臥槽!】顏神佑差點爆粗口。手裡的釣竿都快要攥出聲響來了,阿竹手一抖,被香麵團包住的魚釣子滑了出來,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到了手裡。主僕二人目瞪口呆,完全沒有形像地微開了嘴巴,看著阿花往嘴裡塞了一塊攙了香油的生麵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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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無數次在電視上、圖片上看到貧困兒童,但那都隔著千山萬水,這一次就這麼活生生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她一時之間腦子有些懵,想讓阿花別吃那個,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阿花生吞了兩塊香餌,忍下了繼續吞的慾望。蓋上盒子小心地抬頭,發現顏神佑主僕人等都在看她,嚇得抓緊了盒子,臉漲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嘴唇抖了兩抖,眼淚也快要掉下來了。還是頑強地忍住了,就地一跪:“是,是,是,是小人不好……”

  顏神佑的喉嚨像被個硬塊兒梗住了,在阿竹要將阿花領下去之前,哽咽著開口了:“別。她,這是餓的罷?”

  阿花的頭埋得更低了。

  顏神佑道:“取食盒來,給她吃吧。”

  阿花看著打開的食盒,半晌,沒敢伸手。阿竹也十分不忍心,勸道:“來,小娘子賞與你的。小娘子心善,不怪你的。”阿花的手伸得十分遲疑,顏神佑的點心,精緻得不像是用來吃的。

  她吃了些生面,胃裡有食,能扛得住了,想了一想,毅然抬頭:“小娘子,這是賞我的?”

  顏神佑點頭:“都給你了,慢慢吃。”

  阿花道:“我……能不能不吃?給我帶一半兒回家就行了,我不用小娘子再賞食盒給我,我兜著就回去了。”

  顏神佑不用問就知道她這是為什麼,忽然間熱淚就湧了上來。她對自己說,被世家瞧不起沒什麼大不了的,真的。看看阿花,顏神佑,你的運氣已經很好了。你們既然遇上了,你就沒道理看著這樣好的孩子吃這樣的苦。既然你們是來歸義紮根的,就要讓大家跟著一起過上好日子,起碼,不要這麼苦。

  顏神佑輕輕放下釣竿,對阿竹道:“幫她帶上食盒,咱們回罷。”

  顏神佑鬆鬆快快出去,哭哭啼啼回來。不但她哭了,跟著去的都哭了。阿竹等隨侍之人是有些難過不假,畢竟是底層出身,這樣的事情,聽得倒比顏神佑要多些,她們哭,卻是看顏神佑已經哭了,被引得一齊落淚。

  姜氏一見一團人哭,駭然道:“這是怎麼回事?”

  連顏肅之也驚動了,顏肅之是最見不得他閨女受委屈的。也過來盤問。阿竹跪下,一一稟明。裡正臉都皺了,他是見阿花家裡艱難,孩子懂事,派她去給小娘子引路,小娘子一開心了,給些賞,也好改善一下生活。豈料這卻又惹下禍來了?

  阿花的父親排眾而出,上前就掄圓了胳膊就想揍一揍閨女,他揍了,貴人們看著解氣了,好不再為難他們。不想顏神佑惡狠狠地道:“你動她試試?!”她一放話,客女們齊齊向前踏上一步。阿花的父親訕訕地放下了手。

  顏神佑拉著顏肅之的袖子,淚眼朦朧地道:“阿爹,他們太苦,幫幫他們罷。”

  顏神佑知道,顏肅之本來也想著建設這個地方的。沒道理建設一地,是加緊刮地皮罷?總要發展生產,讓百姓至少能吃上飽飯。適當減賦,也是應有之義。

  顏肅之沉痛地點頭:“會的。”

  便即宣布,只要是在分與眾人的宅基地裡修房子、種樹、養雞養鴨什麼的……統統不再收稅了。本來,這就是雜捐,甘令時收,是不得已。顏肅之卻另有盤算的,他又重申了墾荒令,表示,只要墾荒,墾出來的田,歸個人所有,並且,五年內不收稅。

  顏肅之生得好、後台硬,在京城被世家要挑剔,到了鄉民眼裡,便是貴氣十足的,十分肯信的。過於懸殊的地位差,使鄉民們對他的話完全沒有懷疑的餘地。

  他們卻不知,顏肅之還有另一個盤算:讓當地豪強吐出隱戶來,隱戶出來了,整體稅收就上去了。他就卡著標准上繳,攤到每個人頭上的便都少了。

  歡聲雷動中,顏肅之帶隊走人。

  牛車上,姜氏眼圈也紅紅的,還對顏神佑道:“你爹來了,就好了。”

  “嗯。”

  回到家裡,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六郎在家裡,一看父母和姐姐回來了,飛快地站起來,小短腿跑了兩步,又漸漸慢了下去。咳嗽一聲,矜持地……他又退回去坐好了!顏神佑被逗笑了。氣氛才不那麼凝滯了。

  晚飯後,顏神佑找上了顏肅之,對他道:“阿爹,我做了一個夢。”

  ***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滴~

  一、姜氏並沒有確定盧慎就是女婿啊,她只是到了一個女兒快要談婚論嫁了,遇到青年才俊就要比劃一下的媽而已。姜氏不是腦子進水了。盧慎的條件在當時看來是很不錯的——形象氣質佳、學問水平佳、道德修養佳、禮儀規范佳、孝悌友愛佳,他還是個世家子。

  好吧,不幸的作者劇透一下:他不是顏中二的女婿啊。他都絲蘿托喬木了,格調瞬降有木有?當然,殷氏也是減分項,真要考慮他的時候,是不可能不評估殷氏的。

  沒道理出現個平頭正臉的男人,爹媽就會把閨女嫁給他的。唐中二那樣的不算,他是看中他家基友了。

  小變態會有個好歸宿的。當然,盧慎也不會很慘,也會有歸宿的,他不會成為反派。一篇文裡,反派太多也不符合畫風啊。總得有很多人不是那麼壞的,即使出身有缺陷,有些心結,也不至於真變態的。人總要向前看,向光明一點的方向發展嘛。本文還是要盡力販賣一點正能量的。

  二、小變態家,在看文的大家看來硬件條件相當可觀。但是,在當時情況下,她家是土鱉。她的出身,不是由母系、祖母係來決定的,是由父係來決定的。跟世家聯姻,輿論是:小變態賺了。

  三、盧家是真•世家,雖然已經有衰落的跡象了,可依然是世家。

  四、盧慎是被嫡母承認了的婢生子,即他已經取得了庶子的身份,他就是正式的盧家的兒子了,在繼承方面,與非嫡長子的財產繼承權一樣。只是在宗法上,以及如果父親有爵位的話,他的繼承權排在所有嫡子之下。

  雖然是世家庶子,但是他的社會、經濟地位比一般土豪、平民家大老婆的兒子都好。不存在不如人的情況。

  以及,關於盧慎的嫡庶身份問題,指路本文第十七章,關鍵字:方長史。請看方長史是怎麼跟顏啟說嫡庶的,容我再強調一遍——嫡庶是生出來的,不是記出來的。公開說“開祠堂記做嫡子/女”從來都只是一個笑話,只敢偷偷摸摸地改記錄。公開說的,就是“國王的新衣”,一絲不掛還要四處蹓躂顯擺,丟人現眼說他穿了世界上最美的衣服。除非大家也不要臉(屈從於權勢或者其他原因)了,陪著說:“對啊,您這衣裳真好看!最美的衣裳就是人類健康的皮膚。”這樣的。

  盧慎出生後可以開祠堂,承認他是庶子了,是盧湛和殷氏的兒子了。但是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嫡子。除非他爹不顧禮法讓他生母婢女做正室,“婢做夫人”從來都是罵人的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8:20

第81章 找到好藉口

  夢在現實生活中常常有出人意表的發揮。

  比如……元素週期表,又比如……苯分子結構,再比如……神經衝動化學傳遞,還比如……工業縫紉機原理。【1】

  此外,它在許多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封建迷信!某帝王的媽夢到什麼日月入懷啦,夢到個神仙給她個娃啦,某皇后的媽夢到神仙給她朵花兒啦……這樣的記載史不絕書。不但帝王,還有些先賢,出生前也會有人做各種夢。還有交了好運的人,也會說他做了各種受到指引的夢。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顏神佑再找不到其他的法子了,除非她願意跟大家坦白她是穿來的。就算她想坦白,也不知道怎麼坦白好嗎?說一句“我是穿來的”容易,下面的解釋才是最困難的——如果她不想被當神經病一樣治療的話。輪迴轉世的迷信,這個時空是有的,或者說,幾乎所有的文化裡,關於這一點都是深信不疑的。問題是,顏神佑情況特殊……

  所以,她要讓顏肅之去正視一下曲轅犁之類的東西的時候,就得借一些封建迷信。真是謝天謝地,大家都挺迷信的。

  這使得一個“沒學過機械木工”的土豪家的閨女,可以對她爹說出“我想改造一下犁的結構”,而不用擔心被懷疑知識來源。以及,不用被認為有這方面的天賦,以後有類似的事情的時候被拎出去穿梆。

  果然,她一說做夢,顏肅之至少沒有揍她,而是抬起頭,關切地問:“做噩夢了嗎?過來過來,到阿爹這裡來,跟阿爹說說。不要怕,有阿爹在,什麼事兒都不會有。”

  顏神佑石化了,這是什麼回答?!

  顏肅之原本正用一種不羈的姿式,倚著個憑幾,一手握著手正那兒看著,不得不說,書冊比捲軸方便多了。“怎麼了?真嚇著了?”

  顏神佑一抹臉:“沒,有點怪。”掀桌啊!太奇怪了有木有?!怎麼會扯到噩夢上去啊?!人家還沒說到正題呢,爹你怎麼能開這麼大的腦洞啊?!

  顏肅之放下書,趴在身前書案上,撐著下巴看閨女:“哦?連你都說奇怪?那一定很奇怪了,過來過來,說來聽聽。”

  顏神佑好想糊他一臉麻煩小龍蝦,忽然想起來沒有辣椒,覺得更傷心了。原本對於顏肅之可能不相信之類的擔心,已被“累愛”的情緒所取代。

  顏肅之打了個哆嗦,燭光下,一個小蘿莉陰惻惻地向他走過來,這真像是在做噩夢啊!顏肅之忍不住往大腿上掐了把,疼得一咧嘴。這個蠢動作落到顏神佑的眼睛裡,她也抽了抽嘴角。然後就想起來:不對呀!這從外面回來,才剛吃完晚飯,臥槽!那我到哪裡找時間做一個夢啊?

  如果說是昨天做的夢,會不會被問為什麼不早點坦白啊?

  顏神佑大開腦洞想藉口的樣子十分惶恐,讓顏肅之爬了起來,走到她跟前,皺著眉拉著她的手,又摸一摸她的額頭,語氣裡也帶上了絲惶恐:“怎麼?真的嚇到的?”

  顏神佑被他一觸,反射性地往後一仰,一臉後怕:“沒!就是……剛剛走了一下神兒,就好像做了個夢。”

  這藉口找得簡直糟透了,一點誠意也沒有。然而顏肅之作為一個蠢爹,見女兒的表情一點也不美好,反而信了她是受了什麼刺激,真的有那麼一個夢了。連忙問:“夢到什麼了?來,跟爹說說。”說話間將小女孩摟到了懷裡,顏神佑的腦袋才到他的胸腹之間,被大大的手掌按過去,位置卡得剛剛好。

  顏神佑是很感動啦,不過她也快要被悶死了!

  鬱悶地、費力地掙扎出來,顏神佑仰著頭,對著顏肅之的鼻孔說:“爹,我真的夢到了。很奇怪的!”

  顏肅之道:“慢慢說?”

  【要說什麼好?是夢到老頭還是夢到仙女了?】顏神佑最終道:“一個老翁翁,他說,有個好東西。”

  “嗯?什麼東西?”

  顏神佑有些緊張地道:“是犁,可是跟阿娘以前給我看過的圖畫的不一樣,他說,那個好使,比這裡的犁好使。叫曲轅犁!”

  顏肅之作為一個博學的紈絝,對於犁的結構還是比較熟悉的,聽到“曲轅犁”三個字,很快就抓住了重點:“曲轅?”

  顏神佑聽到“屈原”先愣了一下,然後說:“我也不知道,只記得大概的樣子。爹……要聽麼?”

  顏肅之對這個還是很感興趣的,忙問:“什麼樣子的?”

  顏神佑道:“彎的。”

  顏肅之:“……”沉默了一陣,才說,“你來畫一下吧。”

  顏神佑哪懂什麼曲轅犁結構啊!期期艾艾地道:“我怕畫不好,那死老頭沒教怎麼畫啊,我也聽不懂啊!我就認得個大概的模樣兒,也沒教我拆開了怎麼畫啊!說教了我也記不住啊,就讓記著個'曲轅犁'了!”(歷史老師躺槍)

  顏肅之滿頭黑線。片刻,用滿是痛苦的聲音說:“那你試試吧,我明天給你找個木匠,你說,他來照著做。木匠畫圖,還是不錯的。”他閨女的記憶力,應該還行吧?怎麼會記不住呢?

  第二天,顏肅之就犯了難,是,隨行是帶了木匠,可是卻是專業方向不對口,帶木匠的初衷是為了打家具。這木匠也算是這一行裡“養尊處優”的了,這輩子估計都沒打造過耕犁。造房子他都造過(建築是土木結構的嘛),這個就真不熟了。

  顏肅之不得不讓方章和盧慎去找合適的人,至於做夢什麼的,顏肅之且沒說。總得到應驗了,才好相信。如果不應驗,顏肅之考慮要找個巫婆來給閨女跳大神。

  木匠是盧慎找來的,也不知道怎麼的,他的交遊特別廣,而且說話比方章管用得多了。跑出去不出兩個時辰,就拽來一個老木匠,老木匠身後還跟著一個背著家甚箱子的學徒。

  由於顏神佑在畫曲轅犁結構方面水平渣得一塌糊塗(根本不會畫好嗎?),還搬了具直轅犁過來,讓她對著犁,口述不同之處給老木匠。

  要照姜氏的意思,是不會讓女兒出來見外男的。然而顏神佑這個夢又太奇怪,姜氏雖然也不懂什麼犁的構造,但是顏神佑說得煞有其事,這改良農具一類也是很重要的,尤其顏神佑又說夢到個老頭兒之類的。姜氏心裡嘀咕一陣兒,讓阿圓帶著阿竹、阿琴,陪著她去。還讓她戴了帷帽把臉給擋了。

  由於顏肅之並不曾說什麼做夢的事情,盧慎便覺得頗為有趣,他還沒見過一個女人會對改進勞動工具這種事情如此感興趣的。忍不住又看了顏肅之一眼,認為這還是家教。可如果是家教,這小娘子開竅的方向也略崩壞吧?女孩子,你哪怕改良個織布機呢?(這個顏神佑是真不會了。)

  這倒有趣了……

  顏神佑連比帶劃,老木匠畫出來的結構圖比她專業多了,刷拉幾筆,就讓她覺得很像了。老木匠還在報各個部位的名稱:“犁轅要短了麼?”、“犁評倒不用大變。”、“這裡還要加兩樣東西?得起個什麼名兒好呢?”

  顏神佑聽得快要瘋了,這些術語……她統統不知道。

  不過,好歹有專業人士,很快圖就畫出來了,並且以專業眼光告訴顏肅之:“可用!說不定比直轅的好用多啦!不過還要尋鐵匠,犁頭要改樣子,就得重新包鐵。”

  顏肅之拿著草圖,給顏神佑看:“阿壽,怎麼樣?”

  顏神佑崩潰地充當阿壽,她也再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來了,就點一點頭:“嗯,好像就是這樣的。”

  顏肅之才讓老木匠去做,就在縣衙裡做。做完了拿到田裡去試試,反正塢堡那裡還有好多田沒墾呢。老木匠做得很快,曲轅犁的結構也不算太複雜,算好了尺寸,就開始叮叮噹當,不出三天就做好了。鐵匠那裡也很配套,裝好了犁頭,帶上木匠、鐵匠,顏肅之挾裹著女兒和下屬,一路奔到了田裡。

  套上牛,往地裡一試,老木匠先看出有部分不對來了,當場又修改:“這裡還差一點。”如此試了幾回,牛走得越來越順溜,扶犁的人也說省力、轉彎容易。

  盧慎跳到田裡,彎下腰看了一會兒,還伸手到土裡插了一把。起身微笑道:“郎君,這個甚好。入土也深。”

  顏神佑鬆了一口氣,顏肅之強忍著才沒把驚詫的眼神兒投給閨女。

  盧慎道:“如此,當及時推廣。如今郎君又在招徠開墾荒田,有了這個,比先時要省力多了。還能節省畜力。”

  說到畜力,顏肅之又添一愁:“牛還是少。”

  盧慎道:“曲轅犁得用,既省畜力,使馬耕田也好,倒能及得上用牛拉直轅犁也說不定呢。”

  兩人談話已經說到墾荒了,什麼預計明年要開多少多少畝。這個曲轅犁要推廣,效果好了要上報,請朝廷也幫忙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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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曲轅犁真的做出來了,顏神佑自覺地認為沒有自己什麼事兒了。真是要再一次感謝封建迷信呢,都沒有人懷疑她為什麼會懂的呢。居然也沒有人會懷疑,為什麼老神仙不是託夢給顏肅之。介於歷史遺留問題,大家都認為顏神佑是有點神神叨叨的,她是神童嘛,再奇怪一點也沒有關係。

  唯有姜氏,頗以為神異。她從一開始就是著手過“神童計劃”的,知道有些事情水份太大。沒想到顏神佑這個樣子,還真的有神仙眷顧嗎?

  否則,以她一個女童,織布都只會看,花都沒種過,她怎麼會改良耕犁?

  想到這裡,姜氏也不由得嚴肅起來了,這一刻,她的心裡,對女兒的重視又上了一個台階。又想到顏神佑快要過十一周歲的生日了,過完之後就得差不多議婚了,那就更不能隨便嫁了,說不得,要將她往京城送一送,在那裡尋上等人家。於是便決定加緊教授顏神佑一些知識,比如養蠶什麼的,得去搞張蠶種來了。桑樹葉也長得差不多了,得採摘了,還要收拾專門的屋子養蠶呢。由於帶的人太多,衙門裡住房都很緊張,還得另闢地方養蠶,姜氏也累頭疼。

  再有就是,對於曲轅犁的推廣,姜氏也有自己的計劃。原本以為,顏肅之過來要建立自己的根據地這件事情是挺艱難的,姜氏雖然支持顏肅之的決議,但是在其他方面還是比較保守的。到此時,信心更增,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是以曲轅犁試驗成功的第二天,姜氏便對顏肅之說:“你鼓勵墾荒,這裡卻是什麼都缺的。我想了這些日子,見他們都還聽話,咱們應該更出力才是。雖然已入夏,有些晚了,好在這裡地氣溫暖,冬天也來得晚。我想,最缺的還是耕牛罷?不若將我們拉車的牛都拿出去使了,改用騾馬拉車。”

  姜氏一路是乘牛車來的,隊伍裡還帶了好幾牛替換的牛,以防拉車的牛遇到突發狀況不能使用。來時以為窮山惡水、路途遙遠,什麼都沒有,連鍋都帶了幾十口,牛自然也不會少。她一輛車、顏神佑一輛車,都有替換的,這牛倒有那麼七、八頭。

  妻子如此深明大義,顏肅之感動不已,十分認真地謝過了姜氏。姜氏卻道:“夫妻本是一體,郎君要做的事,我怎麼能不多想呢?”

  顏肅之被說得十分不好意思,他中二病的時候……好吧,這不是個愉快的記憶。姜氏又輕聲慢語,提出了顏神佑的問題,這種託夢的事兒,有些玄乎了。

  顏肅之的表情也從感動轉化成了嚴肅:“這事兒,是有些……是得慎重。我只盼只有這麼一次,以後別再來了,咱們還用不著藉著閨女顯靈才能立得住。小姑娘家家的,還是與常人一樣來得好。聰明些就罷了,這麼靈異的,我怕對她也不好呢,我只要兒女平安喜樂。”兒子麼,抽打他上進也還罷了,閨女什麼的,真心不用這麼辛苦。

  姜氏的內心又矛盾了起來,一方面是希望女兒平安就好,一方面又覺得女兒既有些奇遇,變得普通了她實在不甘心。不忍住,她還是將這想法兒說了:“若是她以後常常這樣呢?我可不想她受委屈。”

  顏肅之也沉默了,面對超自然力,兩位土著顯然都有些束手策。尤其……事情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雖然知道她是個小變態,且常有同人意表之舉,但是她是在他們的關注之下長大的,完全沒有理由從其他的渠道知道什麼農具的改良方法!

  最後,還是顏肅之做了個決定:“再看看罷,我總盼她能平安一生。”

  姜氏雙肩垂了下來,糾結地道:“好吧。可是,郎君,要再有下次,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顏肅之答應了這個要求。

  作為父母談話中心的顏神佑,壓根兒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她穿來之前是成年人了,每每會下意識地將自己當成一個成年人,忘記了她現在還是個未成年,而父母總是喜歡背著子女做一些決定。

  她在想,將這功勞怎麼算作她爹的才好?起碼,在她讀過的(兩輩子的)史書裡,發明、改良生產工具,對於官員來說都意味著著名望、仕途,以及有可能成為考點。比如趙過,比如馬均。

  可夢是她做的,要偷梁換柱說成是顏肅之做的,這……會不會傷了顏肅之的自尊?

  顏神佑還沒有想好說詞,在這件事情上,她的感覺特別地尷尬。不說,她良心不安,明明有一種自己覺得可以改善情況的東西,為什麼不對父母說呢?說了,又會要陷入如今的境地了。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盧慎已經向顏肅之進言:“若合用,頂多半月,還請郎君遣使呈送入京。”要顏肅之火速推廣,並且行使冠名權,為顏肅之爭取盡可能多的名聲。

  推廣,顏肅之是樂意的,他要開發歸義,有用的東西一個也不能放過。經過試驗,這種曲轅犁省工省力的好處自不待言,且比原先的直轅犁更適合精細的耕作。這對於顏肅之來說,是相當不錯的。

  顏肅之頗為躊躇,對於拿閨女的發明之類的,他的底線還沒那麼低。

  盧慎道:“縱然是小娘子想出來的,也是郎君推廣的,不是麼?郎君在猶豫什麼呢?沒有郎君,小娘子便是想出那麼多的妙方來,也只好讓人嘆息罷了。”

  是了,這在顏肅之父女看來,是件相當大的事情,正因為親近,才會生出些許的彆扭。可到了盧慎的眼裡,這就不是個大事兒,你倆各領各的功勞就是了。甚至在他眼裡,顏神佑之天資(他還不知道是顏神佑“做了個夢”,還以為是顏神佑發明的呢),固然難得。可沒有顏肅之的推廣,這點子天資就不算什麼,顏肅之才是大功臣。

  從來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不是嗎?

  盧慎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難以處理的地方,相反,他認為更難的是:“郎君,郎君現在缺耕牛。即使郎君獎勵墾荒,百姓也願意墾荒,他們還是沒這麼大的本事。農具倒還罷了,雖然破爛些,倒也還用用。如果沒有耕牛,只靠他們用人來拉犁,”盧慎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笑來,“只怕,他們能種現在的這些田就不錯了,開不了荒的。”

  這個問題顏肅之倒是真想過:“娘子將我家裡的七頭牛拿出來。”

  “不夠。”

  “我點過縣倉裡的錢糧了,倒可再買上些,租與百姓。”

  盧慎笑容古怪地道:“百姓也不全是純良之輩,郎君若只是租與他們,可不保證他們可勁兒地使,將牛給使殘了,這等事情,可不是沒有過的。”

  顏肅之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雖然是個學霸,可對於這種事情他就不如下過鄉的盧慎懂得多了。好在他智力比較高,略一思忖便道:“這也好辦,我便劃定某幾家共租一牛,有事,便著落在他們幾家身上。”咳咳,他在太僕裡幹過。太僕就是算畜牲的,專門放牧的人稱為“牧子”,每人管牛馬若幹,規定每年要有新生幼崽多少,如果病死了牲畜要怎麼處罰一類的……

  如今不過是變通一下,倒是十分有用的。

  盧慎心裡微驚,他是自負才學的,瞅准了顏肅之,也是為了看準個潛力股。這種類似於“從龍之功”的,對於他這樣的出身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以他的估計,顏肅之會升得相當地快,他的身份也能水漲船高。否則以他現在的家世與年紀,高一些的人是看不上的,也不可能給他現在這樣的位置——如此靠近領導。

  說看中顏肅之,也是真的看中了。這位郎君生得又好,人又不笨,後台也不用說。真是特別適合一展抱負呢。“良臣擇主而事”,盧慎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什麼錯。

  這孩子將自己這位在了“謀主”這個位置上,雖然承認老闆不是笨蛋(笨的他也看不上),總覺得自己的主意應該更高明。不想這一回才一提出問題,顏肅之沉吟之下便想出了合適的對策,對顏肅之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盧慎又有些驚心,反醒自己是不是有些輕狂了,是不是將自己評估得太高了。

  顏肅之看盧慎卻是看得比較明白了,盧慎這年紀,嗯,作為一個開過腦洞的前中二病,顏肅之看人還是有幾分準的。什麼都好,就是太年輕,經驗也少,閱歷還是少,最大的弊端還是盧慎這輩子都沒走出過歸義,見得少了。雖然歸義能養出這般人物已經很不容易了,顏肅之作為一個見過世面的人,還是認為他欠磨練。

  現在盧慎雖說“願托喬木”,顏肅之卻已經不是當年跟唐儀一見如故的中二病了,他還要再觀察盧慎一段時間,認為他可以信任了,才會為他籌劃讓他見見世面。盧慎好歹姓盧,不是方章這樣的草根,說收伏就收伏了,收伏他一個人,全家都跟著你混了,沒什麼後患。

  對於盧氏這樣的滑坡中的世家來說,家族成員死死抱住了家族是很常見的。別看受殷氏擠兌,那也是盧慎的媽,盧慎還是姓盧,盧湛還活著呢。盧慎不能讓顏肅之完全相信,顏肅之就不會為他做得太多,可以出於惜才給予一定的提攜,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不過盧慎在很多方面的知識也讓顏肅之如今比較依賴於他,顏肅之倒是十分希望盧慎能夠向自己徹底投誠的。至於什麼是徹底,顏肅之也劃不出道兒來,只能說,誓言未必可信,而信任,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現在,還不到時候。

  上司下屬都有一些心事,場面安靜得讓人有點尷尬。方章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困境,他匆匆而來,一施禮:“郎君,山上有信送到。”

  盧慎精神一震:“可是山義?”

  方章一面將信函送至顏肅之面前,一面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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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這四個都是真的,都是科學家在做夢的時候夢到的。當然,在那之前他們也在相關的領域進行了長久而艱苦的研究就是了。

  小變態謊稱託夢新技能GET√

  好吧,某人即將出現。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8:38

第82章 第一次較量

  再次聽到山義的名字,顏肅之的表情有些奇特。而方章對於年紀幾乎比自己小一半的盧慎的態度,也讓顏肅之有些介懷。看來盧慎在本地的口碑人望真的很不錯,顏肅之嘴角微抽。不是他妒賢嫉能,只是覺得盧慎頗有天份,實在是擔心這天份會被用歪。一如他當年有過的中二期,自己中二病好了,不免有些擔心別人會中二一把。

  如果不是要建設一片根據地,顏肅之倒是不介意包容這種可能。可顏肅之認為皇帝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需要一個鞏固的後方,萬事都得小心,容不得出岔子。所以盧慎雖然看起來挺好的,顏肅之也在用他,卻終究還是沒有徹底接納。就好比如果家裡的木匠能造出曲轅犁來,他絕對不會讓盧慎去找木匠。

  不過這個山義……

  顏肅之得承認,他打過山民的主意,並且這個念頭越來越深。現在沒找上人家,純粹是因為他還沒抽出手來。一個連自己治內編戶齊民都沒有理順的縣令,他拿不出足夠的籌碼去跟山民來談。並且,在他的消息系統裡,並沒有山民頭人樂意歸順的信息。據甘縣令說,山民的頭人,對於與官府接觸,持一種疏離又隱含著敵視的態度。雖然他把長子送下山來讀書了。

  在盧慎用疑問的眼神看向他的時候,顏肅之道:“甘令走前,曾言這個山義年紀雖幼,卻頗向慕教化,怎地……這許久方有消息?”

  據甘縣令的說法,山義小朋友十分渴慕先進文化的,過來上學的時候還在縣衙里住過——甘縣令的優待。不但自己來,還帶了一群小伙伴來。雖然基礎不太好,但是勝在刻苦認真,雖然作詩水平不高——全縣水平都不高——但是讀書掌握知識點很快。平常的表現也顯出了十分願意親近朝廷的,只是開春的時候被他爹喊回去參加開春祭典了。

  如今都是夏天了,這個傳說中十分喜歡先進文化的孩子還沒露面兒,顏肅之不得不展現一點他的驚奇。

  盧慎的表情也很微妙,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的閱歷相對同齡人來說是豐富得緊了。但是他對山義,是真的不熟悉。他們之間差了五歲,山義九歲的時候被甘縣令費盡周折給勸到縣學裡來讀書,那時候盧慎已經被喊回家裡去了。雖然盧慎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但畢竟不是第一手資料。

  作為一個認為自己懂得很多的人,忽然出現了一個狀況外的人物,而且明顯是縣令會很關心的人物,這讓盧慎一瞬間有那麼一絲難堪。

  好在他身為本地人,對於山民的了解倒比顏肅之要詳細些,便道:“大概是他父親的緣故。”

  顏肅之秒懂,點點頭,拆開了信件一看,只見上面的字跡頗為工整。盧慎侍立一旁,徐徐地道:“他們的姓氏,原也不姓山的,因甘令為人耿直,”說到這裡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好些山民得其恩惠,倒想姓甘。他父親卻不想他跟了甘令的姓,這才指山為姓的。後來,他們這一族便跟著改姓山了。”

  顏肅之點點頭,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想來甘令不說,是不想讓自己認為他吹噓吧。繼續看信,筆跡雖然是工整的,但是可以看出,書法水平並不咋地,一般般而已,然而寫信的人卻很認真,一個錯別字也沒有,甚至沒有塗改過的痕跡。

  信上寫了誠懇的解釋,山義被父親叫回去幫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忙,他們山上正在修整梯田,並且,近期還要繼續做下去。但是,他本人十分樂意在不久的將來繼續學習。

  顏肅之捧著“急待解救的失學兒童”的信件,有些發怔。在他看來,這封的意思就是:上學三年,被迫綴學,如今是童工,我要上學。

  可現在沒有什麼義務教育法!

  再聽盧慎的口氣,山義他爹根本就沒有合作的意向!而且從人家爹手裡把人家兒子搶出來,怎麼聽怎麼不是個事兒。哪怕山義他爹要把山義打死了,顏肅之都沒理由管。頂多在山義死了之後把山義他爹抓起來打兩板子關一關什麼的,對,還不能判他抵命。

  別說顏肅之了,就算更了解歸義情況的盧慎,都有點不知所措了。山義他爹,真的是個老頑固。盧慎嘆了一口氣:“山義此人,我見得不多,不過這些山民……”山民的歷史比較悲劇一點,比人家落後就不用說了,坑爹的是武力值也不夠。是的,你沒有看錯,武力值不夠。

  往前數上一百四十年,前朝的前朝強力清了幾萬山民下山,偏偏要冠上一個招俫的名號。八十年前,前朝還比較強悍的時候,又趕了上萬人下山。兩次加起來,就構成瞭如今湓郡人口的大部分。連同譬如失勢之後拖家帶口過來開闢新天地的盧家這樣的人家,才慢慢建設出了現在的湓郡。

  也就是說,現在的歸義百姓,大部分人往上倒上四代,估計都還記得一些少數民族語言。然而一個家庭,如果沒有文字記錄,或者特別的口耳相傳,通常過了四代,你可能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祖宗叫什麼名字了。山民,恰恰是只有語言而沒有文字的。如果硬要說有,也不過是一些簡單的刻畫符號而已。

  於是山民們也漸漸忘記了自己的來源,更改了鄉音,改換了衣服。

  顏肅之聽了,相當地無語。遠在京師的時候,他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甚至讀史的時候還是相當羨慕這些將軍、官員的功績的。可一旦自己落到這裡,發現自己手上的資源可憐,而山民因前輩們的業績對他十分排斥的時候,顏肅之的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

  將信折了折,塞到袖子裡,顏肅之問道:“送信的人呢?”

  方章道:“還在等著呢,是……山小郎先時常帶的人,山小郎在這衙裡有個居處,便叫他先去那裡歇著了。”

  顏肅之想了一下,隨即釋然,前衙是挺空的。甘縣令也比較重視山義,有這麼個安排也是正常。只是甘縣令到底是底氣不夠,無法做得更多,細想想,未嘗不是朝廷也騰不出手來撐腰的緣故。

  “與他些酒食,飽食後領來見我。”

  方章答應一聲,自去安排了。顏肅之對盧慎道:“還要你去跑一趟,準備一架犁。”

  盧慎訝然道:“郎君要與山民?這……”

  顏肅之微笑道:“不然他們如何肯來與我見面?難道要我送上門去嗎?”

  盧慎猶豫地道:“這個……不好都教的。”

  顏肅之道:“那麼貧瘠的地方,翻不了天。”

  盧慎領命而去。

  曲轅犁不似直轅犁那般笨重,以顏肅之的智商,自然想得到山上開梯田,那必然不可能像平地那麼能隨便折騰,土薄、地窄。很可能根本用不到直轅犁,完全是人工勞作。有了曲轅犁就不一樣了,這種犁又經過了改良,犁地之深淺也可以調節,也省力,還比較小巧。

  顏肅之取了犁,交付來使。說是來使,不如說是山義的信使,這是個十四、五歲,猶帶一點稚氣的男孩子,膚色微黑,笑得很是淳樸。他的雅言裡帶一點奇怪的口音,但是已經相當標準了。衣裳卻與顏肅之等的風格不同,是窄袖,下擺也沒那麼長,下面穿單褲,一雙布鞋。

  行禮卻很是到位:“小郎君命小人致信與郎君的。”

  顏肅之又問了幾句山義的情況,來者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來:“小郎君每天都複習功課哩。”

  顏肅之道:“這樣很好。我有一物,你帶與你家小郎君。”將犁給了他,附贈了一份說明方法——反正,山義看得懂。

  為此,顏肅之又送了來使一頭毛驢,驢著犁就上了山。

  盧慎道:“郎君,就這樣教給他們了嗎?糧食、蠶種、海鹽,三者可都是……”不能外傳的啊!

  顏肅之狡猾地一笑:“他們有鐵嗎?”木頭滿山都是,犁頭卻要用鐵。

  “……”這個,還真是沒有啊!不然人家為毛線會跟你們都挖牆角的血海深仇了,還要捏著鼻子接觸一二呢?山里一不產鹽、二不產鐵……要往更遠人深山里,那裡的山民會產一些銅和銀。但是歷代朝代雖然眼饞,不過估算過成本之後,又都望而卻步了,轉而打人口的主意。

  這可真是一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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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信使帶回去的曲轅犁是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山義堅持認為,這是個好東西。頭人卻依舊持謹慎的懷疑態度,以前是被坑怕了呢。又有其餘一些部族長老,也十分反感這些外界事物,認為這是不安好心。

  山義看著這位鬍子拖了尺半長的長者激動得老臉通紅的樣子,默默地嚥下了滿口血。長者的名字音譯很長,意譯就叫做粗壯的樹幹。大樹君今年九十歲了,少有的高齡,依舊耳聰目明。真不幸,他的幼年時期曾經遇到過前朝驅山民,這樣的捕捉,必須帶來死亡與破壞。被捉下山的山民們,並不是全做了平民,還有好些被私吞成了部曲奴婢。

  大樹君的親人,在那一場持續半年之久的黑暗時期,死了整整一半兒。

  山義道:“甘令也是不錯的。”

  大樹君道:“那是他手裡沒兵,這個有!”

  探子早探明了,新來的這個還在建塢堡呢。

  山義一口老血快要咽不下去了:“就三百人。”

  大樹君死活不同意。

  山義道:“先試試,有沒有用。”

  頭人道:“也罷。”

  山義識字,便由他來指揮,試一試,效果居然不錯。

  頭人道:“看來也是不錯的。”

  山義心頭一喜,正要說什麼,頭人卻一擺手:“也不在乎這一點東西。”

  山義:“……”

  大樹君如果讀過書,一定會說“老大聖明”,即使沒讀過書,也不妨礙他表達對頭人的讚同。並且說山義:“年輕人,就容易被外面花花綠綠的迷了眼。”

  山義想張口,又被頭人揮手攔下了。

  頭人懶洋洋地道:“阿郎(山義)要喜歡,也可以玩耍去,你將來要做頭人的,有什麼愛好,當然由你。不過——”他的口氣變得嚴厲了起來,“凡事不要太衝動才好。”

  好吧,兒子總是自己的好,大樹君也承認,山義這娃長得好、也聰明,個性也討喜——除了特別喜歡山下那個亂七八糟——沒道理頭人不喜歡這樣的兒子。畢竟年輕,長大了,變好了,也沒什麼。

  頭人宣布散會,卻將兒子留下來,要給開課。大樹君等人也識趣告退了,雖然走得慢吞吞的,還想偷聽。只是沒想到,頭人十分有耐心,足等到他們走得再慢也必須走出大門之後,才騰地站起來,開罵。

  頭人有些氣急敗壞:“我送你下山讀書,是叫你多知道一些他們的事情,以後不要被騙,不是把你送過去被他們騙的!你看你,被那個老頭子縣令已經騙得以為他們什麼都好了。”

  山義畢竟是個孩子,即使出身與經歷讓他比同齡人早熟許多,還是有些吃不消這樣的責任。委屈地道:“我也是為大家好。”

  “你還有道理了?”

  山義嘟囔一句:“我也不是沒理啊,山下人確使比咱們這裡好(他還沒接觸過“先進”這個詞),打的糧食也多,做的東西也好使,多學著些,有什麼壞處?不學,才要完蛋呢。”這孩子已經到了再次瘋長的時候了,明白地說,進入青春期了,帶著點兒叛逆。

  “你是山上人!”

  山義眼睛濕潤了:“就是因為我是山上人,才不想,才不想,等山下人來來……現在他們還說得好,咱們還有些力量。等到他們騰出手來,咱們就沒得討價還價了。”

  頭人抬起了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看樣子十分想把兒子抽到牆上,讓他媽摳都摳不下來。最終還是洩氣地放了下來,緩聲道:“你還小,不懂的。在山里,咱們說了算,大不了躲一躲嘛。離了大山,咱們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啊。 ”

  山義的叛逆情緒被他爹最後的嘆息嘆沒了,過來一跪,撒嬌一樣抱著他爹的大腿:“阿爹,我怎會不為族人著想?”

  頭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起來吧,去看看你的新玩具,看起來好像有用。”

  山義張張口,想說那不是玩具,卻又忍下了。耷拉著毛茸茸的腦袋,拖著腳走了。頭人看著兒子的背影,半是欣慰半是憂慮。即欣慰於兒子聰明,又憂慮於他的思想偏差。忽然又想,經過試驗,這好像還挺好用的,咱們寨子裡也有木工,咋不能自己做呢?

  日喲!好像得用鐵哦!臥槽寨子裡那點鐵,做兵器做鍋都不夠用哦!

  頭人心裡,又給“狡猾的平地人”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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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在山下等了半個月,就沒等到山上再來人跟他接洽,把個中二病弄懵了。臥槽!難道不合用嗎?

  連盧慎也覺得奇怪,依舊傳統,一家有個什麼技巧,藏著掖著還是有可能的。要是有什麼具象化的東西,不好意思,只要你顯擺了,那不用三天,水貨就能滿大街都是。左鄰右舍看了,都會學的,你還不好意思收什麼專利費。事實上,這會兒也沒有專利費這麼個說法。

  沒道理好好的東西送到山上,山民會不用啊。

  誒~人家就不用!

  兩個聰明人遇到了一群強筋,反而沒轍了。

  最後,還是盧慎提醒:“郎君,山民之事暫且放下,且顧眼下。如今看來這犁是很合用的了,推行之事,勢在必行。一旦推行,還請報入京內。”盧慎相信,只要顏肅之有一點政績,他的關係網是不會不為他張目的。

  顏肅之道:“你為我擬稿罷。”

  饒是盧慎少年老成,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巴,臉上突然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代擬文書,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呢。雖然他隨後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表情,顏肅之還是看到了這一縱即逝的笑。不由有些感慨,他年輕的時候,得到表揚,也是這樣的吧?

  拍拍盧慎的肩膀:“用心寫。你還年輕,不知京中事,近來且不能派你去。且寫文書罷。”

  盧慎笑著一揖到底:“謹遵命。郎君不是還要將部曲遷徒至此的麼?近千戶人,也要向朝廷報備一下的。”雖有傲氣,他倒也知道世家的死德行,以盧家之末流身份,在土鱉和偽世家裡能耀武揚威,到了京城世家面前,怕也是要被鄙視。他還沒什麼強硬的後台。

  看一看頷首准許的顏肅之,盧慎心道:郎君,你一定要努力,不要讓我失望啊!

  忽悠了小朋友幫他寫作文的顏肅之自己也沒閒著,自去寫了一封情深意切的長信給了唐儀。想了一想,也順手寫了幾封給其他親友的信,內容不外是:一切安好,我在開荒。準備一起投遞入京。

  顏孝之拿到他的信,是十分開心的,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弟弟了。老四雖然有點平庸吧,好歹中規中矩,不像老二,總是抽風。如今老二已有塢堡,且墾田千畝,計劃著明年再墾三千畝。想一想歸義之地廣人稀,顏孝之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後面了。拿了信去給楚氏看,楚氏卻若有所思:“這怎麼跟早就謀劃好了似的?”

  顏孝之:“?!!!!!”

  盧慎預估的完全沒有錯,楚豐、姜戎、唐儀這些人,對於顏肅之是支持的。他報上來的信息裡,不止有新農具,還伴隨著“括三千五百戶”、“墾田五千畝”這樣十分吸引眼球的數字。括隱這種事,顏肅之是用心去做的,不止偽世家,連土豪都得給他出點血。在他的根據地上,必須老實!而補償,就是許他們開荒。

  真是不好意思哈,誰特麼想開荒啊?有現成的熟田不搜刮一下,去犁荒地,大家腦子又沒病!然而懾於顏肅之的背景,又有盧氏配合,眾人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

  盧慎的奏本里,不止寫了嚴肅之的功績,還提到了姜氏之“高義”。自家人,不表揚白不表揚,就是要有這種自我表揚的精神!什麼出了自己拉車的牛給農民用啊之類的。聽的人都要挑一挑大拇指。

  這卻把蔣氏給急壞了:“我就說要吃苦去的,快去,再給她送些牛去。”

  姜戎也急,不得派人往赴湓郡,給他妹妹、外甥女兒買拉車的牛來替換去——這是後話了。

  總之,顏肅之夫婦都得到了朝廷旌表,連皇帝都捋著鬍鬚說:“我原以為顏肅之是有捷才,不想他是有乾才呢。甚好!甚好!”他原想過不多時便將顏肅之調回京的,現在看來,不如多放在地方上磨練幾年,鞏固一下,再回來才好做棟樑。

  思及此,他對太子道:“有才氣的人,總是有些傲氣的。我且壓他一壓,你切記,到時候你調他入京來,是你施恩於他,才好收伏了他。原想叫顏孝之接老米的班了,現在看來,再過二十年,還是顏肅之接手得好。”

  小太子鼓起臉頰,心說,米丞相?他還能再活二十年嗎?他這是神仙吧?

  正想著,皇帝又慈愛地對兒子說:“你也長大了,是該成親了。”

  太子:“=囗=!!!”啥?

  皇帝近來自覺心力不足,還整宿失眠,怕自己突然就駕崩了去,看著年歲差不多了,趕緊的把兒子、兒媳堆一塊兒去!這個時候,他就羨慕起米老頭來了。自古皇帝多命短,可臣子怎麼就有那麼多長壽的呢?真TM不平衡啊!可如今,他卻盼著米老頭多活個十年二十年的,等他兒子能掌握局面了才好。

  想到這裡,他忽然道:“你,用東宮的名義,挑選上好的種子、農具、耕牛,給顏肅之送去!”他在教兒子收買人心。

  虞喆想了想,認同了他爹的做法,轉眼就派鬱成辦去了。

  鬱成幫自己人自然不藏私,選的都是上等的份兒。種子什麼的,卻是不合時宜,暫時不用了,農具與耕牛卻是什麼時候都不會不合時宜的。

  顏肅之收到的時候,唇角一抹哂笑:“阿慎吶,幫我具本,謝東宮吶。”

  盧慎低聲應了,又說:“時已近秋了,”

  顏肅之抱著朝廷賜給姜氏的金帛,去跟老婆表功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8:55

第83章 豐收什麼的

  姜氏在喝藥,歸義這地方呢,哪怕是冬天,也沒得幾場雪,自然也沒多少冰。可夏天兩季偏偏很熱,秋老虎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甘令又窮,縣衙裡一塊冰也沒有!蔣氏為女兒一家甚麼都想到了,連拉車的牛都後續要送來了,偏偏這冰,是沒有辦法了的。

  難道要顏肅之四處往冰?

  姜氏就有點不舒服,反觀顏神佑與六郎,兩個小東西身體卻棒棒的。顏神佑就不用說了,上天入地,摔打得好筋骨,屋子裡放幾盆井水就好了。六郎年幼,十分健康,也是幾盆井水,放冰太多,還怕他冷著呢。

  見顏肅之進來,姜氏放下碗,擦了擦嘴角:“郎君怎麼這個時候到後宅來了?”大白天的,有正經事的男人,誰往後院裡跑呢?

  顏肅之笑道:“是有正事。”

  姜氏因問何事。

  顏肅之將那金帛放在姜氏面前的矮案上,阿圓忙將藥碗給收了。顏肅之抱來的也不是全部,至少綢緞不是全部。卻是色彩鮮豔的提花綢,又有一盤子金銀。顏肅之一面放,一面說:“朝廷旌表,又賜金帛。”且說匾已造好了,等著往門上裝呢。

  姜氏便知,這便是旌表門閭之意了。翻看一回,笑道:“這下可好啦,他們姐弟兩個,都在長個兒的時候,我還愁先時的料子不時興了呢。”

  顏肅之看看姜氏的面色不錯,伸手試一試她的額頭:“今日像是好些了。”

  姜氏笑道:“好多了,這些日子都不敢見神佑和六郎。”姜氏怕自己還有別的病症,六郎又小,顏神佑雖然一向健康,也不是沒有大病過一場,便阻止兩個孩子接近。每日一早一晚,顏神佑就帶著弟弟,在門外給姜氏問安。順手,也接管了六郎的功課。

  她唯恐自己教得不好,便專門請教了姜氏進度,而爾自己做了個教學大綱,回來一點一點給六郎來講。她的耐心固不如姜氏,卻勝在有趣,姐弟兩個一個教、一個學,倒也其樂融融。不但教學,顏神佑還要應付六郎的問題,比如:“阿娘什麼時候能好?”

  每當此時,顏神佑就要哄騙小朋友:“六郎將功課學好了,阿娘就好了。”

  顏肅之夫婦聽了阿圓與阿方學語,又是欣慰又是好笑。姜氏也盼著自己的病趕緊好。這幾日,早晚已有些涼爽了,姜氏感覺好了很多,再忍不住了,開始念叨兒女,連朝廷的旌表都看淡了很多。

  顏肅之道:“他們兩個,好著呢。再服兩劑藥,明天叫他們來見你,包管都要樂壞了。”

  姜氏道:“這些日子,你看神佑還行?”

  姜氏病了,顏肅之便想接手一些家務。簡單的事務阿方、阿圓這樣的心腹侍婢就能應付得了,但是有些事情還須主人作主。偏顏肅之近來事務頗劇,蓋因秋收將至,不特縣中之租賦要收繳,還要安排一下縣裡徭役之徵發,好修一修水渠。又有秋收過後,分給他的一千部曲都要遷到歸義來,他更要上心作好規劃安排。

  入秋後,荒地不好再開墾種植了,但是先犁一遍,上些肥料來肥一下田,等明春再種也是十分划算的。

  這樣內外一把抓,顏肅之也有些吃不消。顏神佑便主動接過了任務,不但每天抽空給六郎上課,然後安排他練點書法。自己就趁著六郎寫作業的功夫,來處理家務事。這些事務在她眼裡並不困難,一是學過,二也是因為人、事都不復雜,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條。

  聽聞姜氏生病,登門拜訪探病的不是沒有,顏神佑也只親自接待了盧、牛、馬、羊四家的主母,且說:“家母不適,恐過了病氣,不敢請諸位相見。待痊癒後,再與諸外歡宴。”爾後便出了個通告,說姜氏要養病,沒事少來煩她老人家。等到秋收結束,大家一起吃酒。

  歸義的秋天,有一個類似豐收節的節日,大約是先民的習俗與山民的節日相融合的產物。每到此時,全縣上下總要熱鬧上小半月。作為一縣之令長,顏肅之也要攜全家,與大家一起慶祝的。

  等顏肅之從塢堡那裡回來,發現女兒已經處理妥當了,心裡便十分慶幸。早年他中二,幸虧沒有把孩子給帶壞,真是要謝天謝地。這心裡,對老天爺的感激又漲了幾分。

  反是顏神佑,很有點鬱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就覺得六郎似乎有點老成的樣子。明明開始還是個很正常的逗人正太,怎麼越來越悶了呢?集中表現在,這貨平常一句廢話也不會說。問問題的時候,簡明扼要,回答問題的時候,也只揀要點來說。顏神佑的想法裡,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閒得沒事兒,跟小貓小狗小螞蟻都能講兩個鐘頭的故事,怎麼到了六郎這裡,就一副:魚唇的凡人。這樣的嘴臉了呢?!

  小朋友,你這樣不好的,BOSS即視感你造嗎?

  第三天上,姐弟倆得到允許可以見姜氏的時候。顏神佑注意觀察,六郎開始是邁著歡快的小短腿兒,撲到姜氏懷裡沒錯啦。然後賣完萌,叫完娘,他就……坐得跟個雕像似的。

  顏神佑不由報怨:“跟個小老頭兒似的。”

  豈料顏肅之與姜氏異口同聲道:“他就是要沉穩些。”姜氏還要再添一句:“你就是個猴兒,我可不要再養另一隻了。”

  顏神佑:“……呵呵,我是大濕兄,他就是二濕兄了嘛,呵呵,未必好哦。”

  姜氏沒聽懂,嗔道:“你又說什麼呢?”

  顏神佑翻了個白眼:“我胡說八道的。”

  這樣理直氣壯的耍無賴,把顏肅之都噎著了,姜氏跟這個小變態的鬥爭經驗比顏肅之要豐富一點,她回神很快,手裡的扇子直指顏神佑:“你再胡說試試!”

  顏神佑縮脖,卻忽地聽到一聲極細的“嗤”,一扭臉兒。她發誓看到那個剛才她說的“小老頭兒一樣的小胖子”正在捂著嘴巴偷笑。

  收回前言,這個小東西還是斯文一點的好!有一個顏神佑去鬧騰別人就好了,她一點也不想再來個小胖子鬧騰自己!要不是怕給小朋友留下心理陰影,她打算給六郎起個小名叫胖胖或者球球什麼的。

  姜氏與顏肅之相視一笑,道:“不要淘氣了,六郎也坐好!不許嘲笑你阿姊。”

  擦!小東西你還真嘲笑我啊?!顏神佑斜了六郎一眼,六郎……正襟危坐,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看到阿娘好了,我開心才笑的。”

  小王八蛋!顏神佑氣鼓鼓的。

  姜氏道:“好啦,京裡來了些新紋樣的料子,你們來看看,喜歡什麼顏色的,好做新衣。豐年節上好穿。”

  顏神佑奇道:“豐年節?”原諒這個土包子並不怎麼知道本地風俗吧,她自從到了這裡來,是夠忙的,沒注意這個。

  顏肅之解釋了一回,且說:“本地風俗,於男女大妨頗有些鬆馳,你們年紀又小,偶爾玩耍一下也是不錯的。”

  姜氏皺眉道:“這個……”

  顏肅之笑道:“並不妨的。”要在這裡扎根,總得染上一點這裡的風俗。若如盧家那般,守得太死,才是對自家不利呢。

  顏神佑道:“可是與山民有關?”這也算是常識了,一般這種豐收節之類的,形態越原始的地方,保留得越多呢。

  顏肅之笑道:“正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顏神佑一擺頭:“猜的。”

  顏肅之道:“我不管你了,你與你阿娘商量做衣裳的事罷。記得做身兒窗袖的,說不得,你們也要隨我四鄉裡走一遭了。免得日後說起,你在歸義住了這許久,還不知道歸義是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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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喜歡大紅、鵝黃兩色,頗為亮眼,還怕姜氏說俗氣。姜氏卻說:“小小年紀,就該穿鮮亮一點兒好,咱們又不是穿不得。”

  顏神佑嘴角一抽,還真是的。這個她讀過書的,有種種禁色,譬如奴婢,只好穿些灰黑藏藍之類的。平民呢,顏色也就是那麼灰褐幾樣,當然,如果你家有點錢什麼的,不怕衣服臟,可穿白。白衣秀士聽著很美,其實是因為……沒資格穿彩的。插一句,這會兒女士衣服上,鳳凰可以隨便繡,不能隨便繡的是翟鳥紋。

  裁縫做著衣服,顏神佑繼續操練她的兵馬。客女們都很開心,蓋因父母親人行將趕赴歸義,到時候便是一家團聚了。雖然還要在小娘子身邊聽命,可偶爾得個假,也能去看看父母家人。是以訓練起來也很有積極性。

  顏神佑這裡,可能真的是顏啟的基因不錯,哪怕訓練的時間不如客女們多,她的體育課居然沒比客女們差。此情此景,連她自己都得承認,有時候,還真得看先天條件的。

  不止是客女,就是城外的部曲,幹起活兒來也很賣力。不但房子建好了,連收割穀物也相當地快。新打的穀子晾曬著,幹得差不多了,再開始脫粒。然後將一些稻草堆起來作冬日的部分燃料,又在山民勢力範圍的邊緣彼此默許的地方打了足夠的柴來備用。再犁一遍地,以草木灰肥田。

  等豐年節後,再插一茬兒冬麥,到明年還能收一茬兒呢,也是增產的好辦法。雖然眼下地薄,但是多墾幾年,也就養起來了。又有上面支援的耕牛也到了,朝廷撥的、姜氏娘家給閨女的,齊總總得了上百頭。

  真一派興旺熱鬧的景象!

  然而在此之中,方章卻有些憂心,常對顏肅之道:“郎君括隱括出這許多,只怕底下人心不平。”

  顏肅之道:“無妨,鬧不起來。”他是明白的,只要不觸到底線,少有人敢去反朝廷。顏肅之在這裡,就代表著朝廷。更何況,他還拿出一些誠意來,允許大家墾荒呢。不給這些土豪來個下馬威,他要怎麼在這裡立足呢?

  方章十分擔憂,甘令當年是吃過不少苦頭的,雖然倚著朝廷,強硬頂了十幾年,當地土豪卻不合作,不肯共同建議新天地,歸義這地方依舊有些窮山惡水的意思。

  可他怎麼勸,顏肅之都不給正面回應,豐年節卻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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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豐年節時,顏肅之與姜氏先在縣城裡宣布這一盛大節日開始。

  姜氏原本因病,收了許多拜帖,就是打牌與土豪娘子們見個面,或許還吃個飯什麼的。如今豐年節到了,正好,不用單獨相邀了,就合到一處辦了。縣衙裡吃個酒,然後一起到外面看狂歡。

  受山民的影響,縣裡民眾的歌舞水平還是很高的。比起顏神佑跟著姜氏學的一點宴會上的舞步要精彩多了,而且這城裡還有一些不知何故下山來的山民,用古老的語言唱著長長的調子。到得夜裡,這一天是不宵禁的,滿城的燈籠火把,將縣城有限的幾條大街用橘色的火光給勾勒了出來。

  顏神佑被勒令絕不許離開阿竹等人,這才被允許跟當地白富美們一起玩耍。盧家兩個小娘子不肯下場,只肯遠遠看著,顏神佑便與其他幾家小姑娘一起,帶著侍婢們,組團從街道這一頭晃到街道那一頭。

  第二日上,土豪們告辭,顏肅之卻令套車,帶著一家大小,往四裡八鄉的轉一圈兒去了。眾土豪也得往自己的地盤上去慶祝豐年。即使被括了隱,土豪們也得承認,有顏肅之在,本地的雜捐之類減了不少,自家也能放開了種植桑麻之類,整個歸義的大環境都覺得好了很多呢。

  且顏肅之自得了朝廷之表彰,又申請了減負,雖然目前更進一步的還沒有批下來,但是總體來說,欣欣向榮。哪怕得不到多少實惠(……),至少在這一刻,土豪們看著這一片歡騰的場景,心情是振奮的。

  顏神佑坐在馬車裡,心情也是振奮的。雖然蔣氏命姜戎給姜氏送了牛了,姜氏依舊沒有,卻改為雙馬拉車,感覺差別也不算特別大呢。

  這一回走得就遠了,四裡八鄉都串了一回,顏神佑戴著帷帽,也四處蹓躂了一回。這一回,開始還用步障,到最後,姜氏見鄉民熱情,連步障都收了一半,展作個半弧,隊伍的後半截依舊裹著,前半截已露了出來。先往西行,經過比較富庶一點的,也就是各大土豪的地盤,南面是大山和荒地,且不去了。從西經北再到東邊,最後視察一下自家塢堡,然後回縣衙。

  縣令一家在西部和北部受到了熱情的招待,除了盧家,其他人家是有些擔憂的。偽世家在姜氏面前是不敢拿大的,真個變成了土豪。所有人都擔心:縣令下面要做什麼。

  顏肅之不飲酒,卻於宴上像喝醉了一樣地向大家保證:“總不會揩油揩得叫各位吃不上飯不是?”

  大大地安撫了土豪慌亂的內心。方章作為隨行人員,暗道:難道這就是郎君說的心裡有數嗎?這個問題,顏肅之是不會回答他的,顏縣令吃完了酒席,又帶著家人往東面去了。

  經過先前去過的那個村子的時候,顏神佑猶記得當初偷食魚餌的小姑娘。小聲問:“那個阿花呢?”

  裡正便問:“哪個阿花?”原來,山民下山的時候,都沒個接地氣的姓氏,也沒個正經的名字。登戶籍的時候就隨便亂叫。你們這一村的,是一大家族,當時穿著藍布衣服,就姓藍。他們那一村子,登記的時候書吏看到了硯台,就姓黑。以此類推。

  這個村子當初卻是書吏看到一個山民坎肩兒上繡著朵花兒,就都姓了花。全村人一多半兒都能叫個阿花的。

  問了一回,居然找出了這個小姑娘,小姑娘倒比先前顯得乾淨整齊了一些。上來便叩頭。姜氏忙命扶起:“這可使不得!”她心裡有數,平常奴婢感恩磕頭就罷了,阿花是良民,這頭就不能隨便讓顏神佑給受了。上下一打量:“比先前齊整了。”

  裡正便說:“多虧了郎君,咱們才算開始好過啦。先前甘令也是好人,大家在他那裡不過拖口氣兒,如今是喘過氣兒來,好過日子哩。”

  顏神佑從旁聽了,不由嘆道,老百姓自我複原能力真的很強,只要你別折騰他們,他們就不會過得太差。聽姜氏與顏肅之說著場面話,顏神佑又讓人裝了一匣子的糕點,給阿花拿著了:“給你。”

  阿花紅著臉接了,道:“今年,家裡有餘糧了,不大缺吃的了。只是小娘子這個好吃,我,我就收下啦。我們家種了桑樹了,過二年長成了,摘桑椹來與小娘子吃。”

  顏神佑笑道:“好啊。你到衙裡,就說找阿竹,讓阿竹帶你來見我。”

  阿竹在一旁聽了,默默地上前,將阿花的樣子給記下了。阿花也看著阿竹,將她的樣子也給記了下來。

  顏肅之默默給閨女點了個贊,再看兒子。六郎端正坐著,表情努力做嚴肅狀,好像一隻方正的貓首領,顏肅之看了差點笑場。顏神佑順著顏肅之的眼神兒去看她弟弟,心道,你就裝吧,一路上你也沒少問問題啊。

  ————————————————————————————————

  沿途的村子都走過了,皆一片豐收景象。今年新墾的荒地也有不少,顏肅之又主張縣裡出耕牛租與村民承包了墾田。老天爺也幫忙,這一年不說風調雨順,至少沒什麼災害。

  再往東行不到百裡,已到海邊。風似乎都帶著粘乎乎的濕氣與腥味兒。顏肅之一家人這輩子還沒見過海聽,是以顏肅之提議巡鄉的時候順便看海,姜氏是一點也不反對的。只是有些擔心:“聽說海上有些個海賊什麼的。”

  這個方章知道,上前道:“娘子勿憂,歸義太窮,海賊也是不來的。”

  姜氏:“……”這窮地方好像是她丈夫的轄區?

  顏神佑捂著嘴巴笑了。六郎聽不大懂,心道,這個窮,似乎是不好的,為什麼阿姊還要笑?難道因為……她蠢嗎?

  小朋友,內心吐槽千萬不要說出來啊!

  顏神佑不知道自己被個剛脫離開襠褲的奶娃給嘲笑了,只是瞇著個眼,彷彿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不懂就問是個好習慣,所以顏神佑手指一指,問道:“阿爹,那是甚麼?”

  顏肅之看了半天,方道:“好像是鹵池?”

  “啥?”

  這個姜氏卻是知道的,她手裡有製鹽的生意,對顏神佑道:“裡面是鹵水,取來煮,可產鹽。”

  盧慎一直隨侍在側,卻是一直目不斜視。雖則將姜氏母子三人的相貌看在眼內,卻是稟承著大家風範,不去盯著人家老婆閨女的臉看。這讓顏肅之十分滿意,又有那麼一點不爽。滿意於他守禮,又不爽於——我老婆閨女不好看麼?你都不再多看一眼的。

  看吧,中二病又犯了。

  盧慎此時心裡想的是,不愧是名門之女啊,懂得就是多。對世家女的評價,倒是又高了那麼一點。他平常接觸最多的世家女,就是殷氏了,所以對耳聞的淑女們的賢良淑德,還真不怎麼敢深信。及姜氏深明大義,將駕車之牛捐出,又持家有方,盧慎才真正扳回了印象分。

  心道,有妻如此,顏令是不會壞事的。又想,有母如此,這小郎君和小娘子,將來也不會錯的。

  咦?

  那位未來的淑女,你腫麼了?

  顏肅之也正好問:“阿壽,你怎麼了?可是風大吹著頭疼了?”

  顏神佑搖搖欲墜,扶額抬眼,對顏肅之道:“阿爹,我好像又有點想做夢了。”

  【煮鹽,煮鹽,煮鹽啊!我是有多遲鈍?!煮什麼煮啊?費柴費炭的,幹嘛不啊?這裡又是一片荒地的,種糧食也種不出多少來,不如開鹽田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9:08

第84章 鹽鹽鹽鹽鹽

  顏肅之這一輩子還沒有活到三十歲,在這二十餘年的生命裡,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時間是個模範好人,也就是中間出了點故障,中二了那麼幾年。那幾年可真是讓周圍所有的人都跟著頭疼。讓他沒想到的是,六月債,還得快,自打他恢復正常開始,他自己的閨女就開始變得不讓他省心了。他不讓人省心,還有可能恢復。這閨女的抽筋,似乎永遠也沒有好的希望,並且越來越抽。開始只是挖坑埋叔叔,現在輪到變神棍了!

  一聽顏神佑說“又想做夢了”,顏肅之忍不住全身緊繃,連菊花都跟著一緊了。盧慎覺察到身前半步處顏肅之的狀態,眼睛裡露出了疑慮。他早就猜著了這曲轅犁是顏神佑的手筆,否則何以弄個小娘子過來指揮木匠呢?雖然顏家不是什麼名門,可姜氏卻是實打實的家風嚴謹的人家出來的。

  現在一聽到顏神佑這般說,盧慎心中的疑惑更甚,拿眼睛一看顏肅之,這個一向穩得住又有些無賴氣息的上司居然感化了。盧慎心裡的疑慮慢慢地發酵,越變越大,接觸到了真相——原來真的是小娘子。

  託夢這檔子事吧,史不絕書的,是以不特顏肅之在聽到女兒說什麼死老頭託夢造個曲轅犁的時候沒有當顏神佑是個小瘋子。便是是盧慎,見了這父女倆的互動之後,也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了。原來如此!

  說來盧慎也不算是不博學,更絕稱不上愚昧,卻對天地鬼神,帶著一種理智的敬畏。事實上,幾乎所有這個時代的人,哪怕再有獨立的思考,也還是要迷信的。【1】

  於是,當顏肅之結束石化狀態,左右一扭脖子的時候,更蛋疼了。小東西,你那是個什麼表情啊?!顏肅之神色複雜地揪過女兒,鬱悶地問:“你又夢到什麼啦?”

  口氣雖然比較輕,可是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父親,顏肅之心裡已經對咆哮開了——你怎麼總是做奇怪的夢啊?!繼續這麼夢下去你還嫁得出去嗎?!你爹起步雖然辛苦一點,可是真的不用讓自己閨女當神棍啊!哪裡來的混賬神仙啊?求放過啊!不要再來禍害我閨女了!不用我閨女這麼當神棍,老子也能起步發家,就是慢一點罷了!

  這個時候,顏肅之還不知道,他閨女裝一次神,對他事業的加速作用可不是一點半點。

  顏神佑當然也不知道顏肅之的心理活動,她只是看到了顏肅之的一張便秘臉。託夢什麼的雖然比較容易當成個託辭,可是總這麼夢著,如果聽眾是個聰明人,也確實夠讓人無語的了。

  她這也是沒辦法了,她剛過十一周歲的生日沒多久,根本還沒成年。而曬鹽需要廣闊的場地,所謂鹽田,聽起來就知道面積不能小了。以歸義之大之窮,就她爹目前的困境而言,缺錢是肯定的。鹽從來都是錢,如果想盡快解決困境,可不是簡簡單單幾畝地曬鹽能夠解決的再者。

  以一個未成年,跟親爹要個幾百上千畝地來曬鹽?她爹但凡智商超過六十,都不可能痛快答應了。她也在姜氏不方便的時候掌過家,門庭整肅,要是關於家庭的事情,她直接提出建議,倒有八分把握父母會答應。可這批出這麼多地來玩耍……

  沿海的土地,雖然有些灘塗之類的還有些是鹽鹼地,幾乎沒什麼產量,要讓顏肅之下定決心扛住壓力圈出幾百上千畝的地來——還沒有墾荒這樣的藉口,還得派人來看護著——顏肅之再疼閨女,也很難同意。如果顏神佑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光憑耍賴堅持,等待她的,可能是姜氏的家法。

  所以,顏神佑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再當一回神棍。曬鹽這回事兒,兩輩子都沒人教過她。她會這個,只不過是作為一個大吃貨國子民對於吃的天然熱愛而已。有一部風靡國人的報社增肥片,就叫做《舌尖上的中國》,裡面也有關於曬鹽的內容呢。當時就想,原來鹽焗雞要這樣的粗鹽做出來的才好吃啊!【2】

  就這麼記住了!然後就手賤地查了一點鹽田的資料而已。

  反正吧,得需要比較多的土地。

  顏神佑沉默了片刻,居然很冷靜地沒有被顏肅之給套出話來,她說:“這個得夢著了才知道啊,我就是覺得又得做夢了。”然後一抹臉,鑽進車裡去了。

  姜氏聽了,心中也是驚駭的。如果說顏神佑上一回“神仙託夢”讓她覺得算是“異徵”,生出些個女兒應該會有大造化的感覺來的話。那麼這一回,她也跟顏肅之一樣的憂慮了:這情況有些不對啊,神神叨叨的,別有什麼問題吧?這要嫁不出去,可怎麼辦?

  六郎是不明所以的,雖然力圖保持老成狀態,還是忍不住咬了咬手指頭——這都是怎麼了呢?

  因為有了這一出,整個出巡都有點不太痛快了。

  因為走得略遠,當天沒能回到縣衙,就在海邊不遠處休息。這一晚,除了六郎大家都沒睡好。最苦逼的非顏神佑莫屬,她心裡明明藏著事兒,還得裝成自己睡著了,夢裡還遇到了個神仙。可實際上,上到爹娘、下到侍女都張大了雙眼,盯著她,被這麼些人盯著,能睡著了才怪。

  顏神佑將臉面向牆壁,身子蜷著,只覺深身燥熱,還不敢翻身。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掀起被子爬了起來去找她爹。

  顏肅之也沒睡,跟姜氏都在等著呢。

  顏神佑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進來:“阿爹……”

  顏肅之:“嗯?”

  顏神佑磕磕巴巴地道:“這回是個一身白衣服的女人……”

  姜氏手裡的茶盞落地,濺了一身的水都來不及擦:女鬼嗎?!!!

  就聽顏神佑道:“她說,可是不廢柴鐵,只消一點點人工土地,就能產鹽,日日不息。”

  顏肅之:(⊙o⊙)!

  顏神佑唯恐他不信,焦急地道:“是真的!只消將沿海這些個也種不了糧食的廢地拿出來,引水來灌,先取鹵,再往上引,天氣好時,一畝田地能有幾十斤鹽出來!這是鹽田曬鹽的法子!”

  姜氏:(⊙o⊙)!

  姜氏手上是有這煮鹽的生意的,聽了之後倒吸一口涼氣,喃喃地道:“若真如此……煮鹽的就……”

  顏肅之早將身邊的人清理過一回了,留下的都是信得過的,便是盧慎等人,他都沒留呢。聽了這話,又將四下人看了一回,且起身,親自往屋外察看了一回。回來又細問顏神佑:“這是真的嗎?”

  顏神佑被他那嚴厲的目光盯得額頭冒汗,從來沒見過顏肅之這般認真地盯著她過。顏神佑穩了穩神,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白衣服的女人就這麼說的,她就她就是……”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就是什麼?”

  “鹽……”這話編的,自己都覺得不對味兒了呀。

  姜氏低頭一想,抬起頭來,面對顏肅之的時候,表情又恢復了平靜:“郎君,神佑上回說的,不是也應驗了麼?且這鹽與君家姓氏同音,想是天意也說不定。”

  真能出鹽,這什麼神棍之類的,就都是小事了。

  前面說了,生產那麼一點點鹽,就要幾百斤的柴,還要有人工之類。這個只有一點看守的人工,幾乎是無本而萬利。國家又沒有實行食鹽的專賣,只消交一點點的稅,餘下的都是自己的。再有,曬鹽的成本實在是太少了,只要有海水有地有太陽——這些在本地,也都是免費的。價格優勢不要太明顯,大了不好說,真的試行成功了,以歸義海岸線之長,顏肅之壟斷一州之食鹽未嘗不可。到時候,只有他產量不夠,別人才能逃過一劫,否則其餘賣鹽的就只好被他擠兌死了。

  想到這裡,夫妻二人的手一齊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姜氏自己就是賣鹽的,她看到了無數的利潤。

  顏肅之想的更遠,設若真的可行(這個他已經信了一大半兒了),別說控制歸義,好在將來的亂局中謀安生立命,便是趁機發家,也是指日可待的。食鹽這東西,還不像是糧食,再貧瘠的土地(除非沙漠)灑了種子下去,只要不災到赤地千裡或者洪水滔天,都會有收穫,只是收多收少的問題。鹽不同,這只有在海邊、鹽湖之類的地方,真靠天吃飯。老天爺心情好了,賞你點鹽,心情不好,你是沒辦法自力更生的。

  鹽有多貴呢?自從私有之後,國家只負責收稅了,定價麼,嘿嘿,還不是誰賣了誰說了算?哪怕有市場規律,國家看不下去了的時候也會調節一下。但是放心,資本逐利,價格肯定就高不就低。

  這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人,是不能不吃鹽的,再貴,你也得吃。是以商家只消不定個一斤鹽值一斤黃金這樣的腦殘價,他就是比正常價格提高五倍、十倍,你普通人還得買。

  有了錢,可以買鐵、買馬、招兵,這些都是亂世立足的資本!

  顏肅之(⊙o⊙)!樣地看著女兒,顏神佑也(⊙o⊙)樣地緊張回視。顏肅之先閉上了嘴巴,袖子裡擦出絹子來擦一擦汗:“我知道了。”

  顏神佑怕他不信,著急道:“爹,我是說真的。真的行的!”大兔朝那辣麼多的鹽場,全都是曬鹽作基礎的好嗎?有事實做依據的!

  顏肅之道:“我知道我知道,祖宗,你好歹等咱們回去了,我籌劃一下啊!”

  顏神佑放下心來:“地要多啊!記得派人看守啊,其實活不太累的,就是放放海水,掃掃鹽。”

  姜氏忽然道:“郎君,我記得部曲們也快要到了?已經過了秋收了,他們也沒有什麼事,若是劃的地方太大,至少得派五百部曲來。”

  顏肅之頭疼地道:“還有海防呢,我都知道,你們都睡吧,我來籌劃。”

  姜氏道:“萬不可走漏了消息。”

  顏肅之道:“我就說我墾田好了。鹽田也是田啊,到時候交點錢糧就行了。”那是,鹽的利潤高得多了。

  顏神佑聽著這話,忽然覺得不太對,試探著問:“爹娘這是說,要保密?”

  兩人一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是當然啦?”怎麼?合著你這是要大公無私地公開呀?然後兩人就的表情就都有點複雜。

  還是顏肅之用一種叔叔帶你看金魚的口氣道:“你先不要說出去,我且得試試,有了效果,再說後面的。”

  顏神佑點點頭,覺得有哪裡不對,又不知道哪裡不對。結果第二天早上洗臉的時候才發現:臥槽!咱家這是準備默默地割據了吧?所以這種好事,當然不能宣揚得四處都知道了啊!還好,“先進生產工具”並沒有被隱瞞,曬鹽的事,那就……悶聲發大財好了。

  ————————————————————————————————

  顏肅之是個實幹派,回到縣衙之後沒兩天,就把沿海的地給圈了兩千畝。然後過了一回手續,給放到老婆名下了。方章給他辦文書的時候還有些奇怪:“郎君為何要那些廢地?種不出糧食來的。”

  顏肅之笑道:“無妨,給小娘子玩的。”

  果然是給小娘子玩的,正式手續辦下來沒幾天,劃到他名下的部曲來了。拖家帶口,浩浩蕩盪,衣服廚具什麼的都帶了來,還夾了些耕牛農具之類的。顏肅之與姜氏又要安頓這些部曲。好在房子都是現成的,糧食也有儲備,來的人也自帶了乾糧。內裡還有些木匠、鐵匠等手藝人,這些人顏肅之特意吩咐要好好安置——歸義比較缺。

  部曲裡自然也有不大樂意移到歸義這種窮地方的,然而主人家下令,便不得不從。到了歸義,看房子比以前的大、新,又分了新地——雖然大部分是荒著的。且聽顏肅之宣布,以後取租,定下比例來是三七分成。顏肅之又頗有些威望了。那一點不得意的小心思便也消了去。

  顏肅之命他們繼續墾荒。因人到齊了,總共千把戶人——這幾年有子女長大成家陸續分家的——給各家重新劃定了墾荒的範圍。也是歸義地方足夠大,顏肅之見人都到齊了,足有五千多人,刨去未成年的不算,男丁女丁也好有近四千了。也就按國家的規定,給男丁八十畝、女丁四十畝的額度來劃分。

  為了給後來長大的小朋友留空間,他還乾脆湊了個整數,湊足了三千頃的地盤——雖然裡面只有一千畝勉強算是墾過了的,其他的都是荒地。也就是在歸義了,別的地方他也圈不了這麼多的地。

  知道的人,表面上說這郎君真是以身作則。背地裡說他傻且蠢的也不少,沒事兒不往西邊肥一點的地方擠,專往東邊去啃荒地。這些人卻不知道,顏肅之圈的地裡,最遠的離鹽田的邊界也只有三十裡了。雖然已經不夠肥了,但是暫時也耕不了,事實上,能耕上近百畝的,那得是棒得不能再棒的男丁。

  在邊界處安營扎寨,又近鹽田。特意分派過來的兩百戶,其實就是來看鹽田、順便放牧的。反正地荒著也是荒著,不如養點牛馬羊,既改善了菜籃子,還能給塢堡戰隊提供馬匹。

  顏肅之安頓好了部曲,就帶著女兒到了海邊,顏神佑口述,顏肅之規劃。時值秋天。今年天時好,秋收前後沒有下什麼雨,風也比較乾燥。正合適了曬鹽,當然,如果是夏天,就更好了。

  足足在這裡又呆了小半個月,兩千畝地,不可能一時全部開完,只略開了幾十畝來試驗。老天爺賞臉,十分之給力,顏肅之就看著海水變成鹵水,鹵水又變成了鹽。他與女兒兩個人,都穿著高齒的木屐,帶著人,在鹽田裡走來走去。顏神佑又指揮著部曲,拿趕製出來的木鍬將鹽一點一點地鏟起來堆到一起。粗鹽剛出來的時候顏色微黑,饒是如此,顏肅之也是激動得趴到鹽堆上跟看到寶貝似的。一抬眼,看到四下的荒田,兩千畝呢!

  顏肅之下令:“要加緊造田。”

  部曲們也激動得發抖,鹽,那真就是錢!他們在顏肅之的管束這下,早學會了不多言。聽顏肅之再說:“不許洩漏半字。”沒有異議地答應了。他們本來就是部曲。部曲、奴婢,哪怕是僱傭的僕人,本來就要無條件順從主人的。這麼說吧,這會兒就是顏肅之要造反,部曲手裡有證據,都不帶去告發的。告了,顏肅之討不著好。可這部曲,也得跟著死了。賣主,禮法不容。

  顏肅之讓部曲們保密,自己卻決定:是時候了,可以跟一個人說一說了。

  ————————————————————————————————

  盧慎倒為顏肅之辯白,道是足見郎君之決心,所以肯開墾新田的肯定不會吃虧。並且,他還回家勸他父親盧湛,請盧湛一定要加強與顏肅之的合作。盧湛倒是聽信盧慎,只是這事涉及到全家的政策方向,他不得不慎重:“這個郎君果然可以?”

  盧慎對盧湛道:“兒看使得。兒有些猜測,未經證實,不敢說與阿爹。然而單看這郎君行事,果然是可以的。”

  盧湛道:“家裡田夠多的啦!再多,便要更多的人手。郎君括隱又厲害,哪裡尋人去?”

  盧慎微笑道:“與郎君一路,又不是非得墾荒。但凡郎君有什麼事,阿爹只管答應,只管支持,總是壞不了事的。”

  盧湛道:“這個好辦,我原就想要與他好好相處。否則他又何以單闢了你去做主簿呢?合縣上下,少年人皆不如你,可真要找找,旁人家有名望的長者難道沒有嗎?”

  盧慎道:“還請阿爹比先前再上心百倍,必然是值得的。兒已決意,一心追隨顏令了。”

  盧湛大驚:“你想好了?!何不好生表現,以圖其推薦……”換個好東家?譬如太尉府那裡就不錯。

  盧慎認真地點頭道:“餘皆不如也。”創業的快感你們這些土鱉不懂。

  盧湛諸子,以盧慎最佳,聽了這做官兒子的話,他表示:“我明白了。”不就是表明個立場麼?明白!

  勸動了父親的盧慎這時還不知道,一個他夢寐以求的夠吃好幾輩子的大餡餅就要砸到他頭上了——

  盧慎等顏肅之帶著女兒回衙之後,趕過來匯報工作:“秋收已畢,糧已入庫,該押解的都押解了,該留的也都留了。今年天時好,郎君又體恤,租稅倒比往年都多,卻不見百姓叫苦。”

  顏肅之擺擺手:“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收拾收拾,咱們再出去走走。”

  啥?還要走?

  盧慎二話沒說,回去換了衣服就跟著顏肅之到了海邊。

  顏肅之把他帶到了那才開了幾十畝鹽田邊上。盧慎滾鞍下馬,幾乎沒趴到地上,扶著馬鞍,回頭驚疑地看著顏肅之:“郎君?!”

  顏肅之笑問:“如何?”

  盧慎激動得胸脯一起一伏的:“這這這這……郎君不是逗學生的吧?這鹽從哪裡運來?這是?”

  顏肅之道:“阿壽做了個夢,白衣仙子教授其法……”

  盧慎聽了,心跳得越發厲害了,只覺得耳膜像是被人用鼓槌一下一下地敲著,血液都要從耳朵裡出來了。他知道,他等到了。

  顏肅之雙手負于身後微笑回頭,全然沒了當初激動的樣子,問道:“如何?”

  盧慎大聲地咽了一口唾液,對顏肅之道:“郎君,要保密,請對誰也不要說,”說完,自己先跪地立誓,道是連父母也說,爬起來才說下文,“請郎君以防海賊為名(……不是說窮得賊都不肯來麼)招募鄉勇,以護鹽田,將這一片都劃了出來!再有,有了這個,咱們能與山民談上一談了。”

  顏肅之感興趣地道:“哦?”

  盧慎也努力微笑,只是不成功,他的笑比微笑還要深那麼一層:“山民要買鹽的!我只不曾深入大山,卻也估算過他們的人數。不瞞郎君,舍下也煮鹽——一般人家沒能力煮鹽——煮出來的除了自用,也有販賣。山裡幾乎無鹽,他們也得買。學生也曾奉母命與他們交涉過,郎君可知,他們一年要買多少鹽?”

  不等顏肅之回答,盧慎自己已報了個數:“六萬斤開外!除了在本縣大戶這裡買,他們也會往外縣買,或以物易物。以學生估算,這些山民,總數要在四萬人以上。這些,都是郎君將來的百姓、部曲呀!”

  顏肅之道:“恐怕不易!真這麼容易,數百年來,早有先賢做到了。”

  盧慎道:“非也,不是趨他們下山,只要為郎君所用,就足夠了。事在人為,昔年還有避亂世而入深山變成夷人的百姓呢,如今再下山來,又有何不可?便是他們的頭人,只要郎君待之一禮,一視同仁,也未嘗不能收為己用。話又說回來了,他們都在郎君境內,本來就該一視同仁的。”一樣的愛護,一樣的繳稅……

  顏肅之讚許地道:“很好。”

  ***

  作者有話要說:

  【1】古人的迷信是大家難以想像的,比如,晉代建立的時候,占卜,就問,我家天下能傳幾代呀?然後司馬炎拈了個“一”,臥槽!君臣臉都不是臉了!

  《晉書•列傳第五》武帝初登阼,探策以卜世數多少,既而得一,帝不悅。群臣失色,莫有言者。楷正容儀,和其聲氣,從容而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王侯得一以為天下貞。”武帝大悅,群臣皆稱萬歲。

  【2】《舌尖上的中國》第一部,大家都忘了嗎?

  其實某肉老家有鹽場這種事情……我是不會隨便說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9:23

第85章 一個美少年

  顏神佑最近的生活挺平靜的,即使是歸義,到了應該是冬天的季節,還是比夏秋要冷了許多。對於在京城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顏神佑來說,這個冬天還是比較能夠接受的。即使這裡燒的炭不如在京城時的好,房子似乎也不如京城的保暖,總的來說,還是可以忍受的。

  姜氏要忙的事情比顏神佑多得多了,她不僅要想著燒炭的事兒,還要考慮到哪兒存些冰,好讓這一家大小熬過明年的夏天。又有塢堡那裡,姜氏也不能不過問。再者,快要過年了,籌備過年的事情也不少。如今算是暫時獨立出來了,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姜氏拿個主意。還有往京城送的各種禮物,姜氏還要將這一年在歸義的收穫,都打包給楚氏發過去。

  按照不能有私房錢的規定,顏肅之的俸祿等等,都是應該上繳給楚氏的,然後楚氏再發給顏肅之生活費。幾乎所有的家庭都是這麼做的,老娘還活著的時候,不分家,哪怕你做官兒了,收入還是要收攏起來,大家一起花。有的時候,哪怕老娘死了,分了家,做了官之後,還要周濟各種親戚。比如甘縣令,他這麼窮,倒有一半是因為當了散財童子。

  一般這個時候,情商超過水平線的老娘,都不會把所有的錢都扣下來,只給錢的人幾個稀飯錢,還是會返還很大一部分的。

  楚氏更不缺顏肅之這麼一點錢,只要顏肅之有出息,並且不跟家裡唱反調,她也樂得給顏肅之搭把手兒。在這方面,顏肅之就屬於有點小心眼了,他把鹽田給劃到了老婆名下去了(……)。姜氏也不蠢,將鹽田一分為二,一分算作六郎將來的老婆本,一分算作顏神佑將來的嫁妝。並且催促著顏肅之:“信裡好生與阿家說說,想個好理由。”

  顏肅之撓了撓頭:“還用什麼理由呢?這裡狼太多了,京裡瞧我不順眼的人也不是不沒有,從權而已。此事如今還要保密,我們在歸義暫時是立住了,怕外洩了引人注目,到時候將我調走,就得不償失了。我已圈了三千頃的地,再佔太多的產業,遇上吃多了撐著的御史,又得一番磨牙。”

  理由一大串,統統十分之扯淡,然而有總比沒有好。姜氏又自寫信與楚氏,解釋了鹽田的分配,這才算是暫時放下了心來。回頭又去忙塢堡的事情了。因地氣溫暖,部曲們在歸義倒覺得冬天更舒服——不需要太保暖的冬衣就能覺得暖和。數月下來,小羊羔都長大了不少,又建圈養豬之類,用動物的糞肥來肥田。本朝還是普遍漚了綠肥來用的,歸義地方倒是葷素不忌,也用人畜的糞便來漚肥——效果比綠肥還要好些哩——被部曲們也學了去。

  這麼忙碌之下,姜氏乾脆將後衙事務都交與顏神佑練手了。顏肅之一算閨女的年紀,也答應了。顏神佑便在姜氏的指導下,處理著各種日常事務,連塢堡的管理都學習了一些。姜氏不但教她禦下之道,還教了一些經濟事務。顏神佑上手也都頗快。在姜氏指導下養出來的蠶也抽絲結繭,後續的處理都不用她來動手,只要看著婢女們將蠶繭處理成生絲,再成熟絲,最後她只要在姜氏的指導下再推一推織機織出綢子來就成了。連染色,都還沒學呢。

  就這麼忙忙碌碌的,一家人誰都沒提什麼託夢的事情,新年也快到了。各種送上京的禮物也都齊備了,信函也準備好了,就準備往京裡送了。一直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的顏肅之回來了,笑對顏神佑道:“過兩天帶你看個好東西。”

  顏神佑笑問:“是什麼呀?”

  顏肅之神秘一笑:“看了就知道了。”

  看的卻是鹽田,如今已經開出了數百畝了,顏神佑遠遠的看著,還覺得奇怪:這有什麼好看的?是說開得鹽田多了嗎?

  走近了才發現,這鹽似乎……比頭一次看的白淨了許多?顏神佑驚異地看向顏肅之,這個她是真的就不會了,又不是專業幹這個的,記得大概的方法已經是被吃貨光環加持了。

  顏肅之笑問:“怎麼樣?”這是他蹲點倆月的成果了,跟盧慎等人反復地摸索出來的。顏神佑開心地道:“這樣就更好啦,爹,我能裝一袋子回去嗎?”想吃鹽焗雞了。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她,手指劃了一個大圈兒:“這些、這些、這裡一片以後都是你的了。那邊的,留給六郎,好不好?”

  顏神佑笑著點頭:“好呀,以後要再有弟弟妹妹,再開唄。”

  顏肅之揉一揉女兒的腦袋:“回去吧。”他是有那麼一點擔心啦,這事兒功勞是閨女的,怕她會有什麼想法。他這也是想多了,顏神佑的神經有時候就是這麼粗,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上面去,這個窮鬼正在腦補,這麼大地方,這麼多鹽,她發財了==

  開心不己的小守財奴,一回家就親自下廚去做了一道鹽焗雞出來。顏肅之摒棄了“君子遠庖廚”的理念,跑到廚房圍觀了一看。看完了,不由咋舌:“也就是咱家能這般吃了。”姜氏嗔道:“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吃得起的大有人在,休要這般自誇。”卻暗中將這道菜給記了下來。

  顏肅之回去,想了一想,問顏神佑:“把這道菜寫給你唐伯父可好?”

  顏神佑道:“好呀,再送他一車鹽。”她這是戲言,顏肅之卻認真地道:“這個主意是不錯的。”

  他還真的這麼辦了。

  車隊發往京中,顏肅之有鹽有錢,自然也財大氣粗了起來,本地之土產裝了許多。京中此時正缺果蔬,然而對於歸義這等地氣溫暖的地方來說,連鮮花都挺容易弄到。姜氏又會過日子,這些在本地不算十分新奇的東西裝了好幾大車,到了京裡就是稀罕物兒了。

  這些都送了出去之後,新年也快到了,顏肅之也發帖,廣邀了縣內士紳來吃年酒,壓軸菜就是鹽焗雞。吃的人都說好吃,他得意地宣布,這是他閨女“發明”的菜色。

  聽的人都交頭接耳,蓋因“小娘子夢到個白衣仙子託夢教了製鹽新法”這個故事已經傳遍了歸義了。現在聽到“鹽焗雞”的鹽字,都不由產生了些聯想。盧湛肚裡得意,暗想自己這步棋是真的走對了。又有些遺憾,若能得到這個法子……唉,縣令孃子手下人賣的鹽價,比市面上的抹了一個零頭,也不見他們打柴煮海。

  其餘人的心思,就更複雜了。倒是想投誠,可是縣令看不上呢,就想讓他們老實一點了。可誰TM想老實誰是縮頭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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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的禮物入京,也引起了頗大的反響。他送給唐儀的那一車鹽,鹹水滴答了一路,聞起來都帶一點海腥味呢。唐儀也是個不知道收斂的,第二天就廣開宴席,請大家吃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幫著他病友記著姬家的仇呢,吃過了宴席才發現,他這是顯擺他朋友能幹。真是夠幼稚的!

  這兩個中二病辦的這個事兒,弄得送到楚氏手裡那封解釋的書信好像是個不高明的謊言了。楚氏倒也不惱,蓋因姜氏的書信裡還附了一條:歸義地方頗大,海岸線也不短。等我們摸索到了更好的方法之後,給家裡再開些鹽田,也算是為家族做貢獻了。

  行了,就這樣吧,楚氏知道這事兒未必是姜氏攛掇的,恐怕還是顏肅之的主意。顏肅之對家裡,是有些意見的。只要不忘了家裡,行事不錯格子,就行。只是這樣一來,顏肅之怕就要久在歸義,先紮穩了根基再說了。再偏僻的地方,它產鹽!

  楚氏召來兒子們,將信與他們看了,問:“如何?”

  顏孝之半是顏肅之拿老婆當盾牌攢私房不滿,半也是弟弟爭氣了欣慰,兩相平衡,他倒說了句公道道:“這樣很好了,原以為還要想盡辦法為他活動,將他調至富裕的地方。現在看來,他實有乾才。只是有一樣,歸義地方畢竟偏僻,二娘與大娘同歲罷?六郎也要開蒙了。”

  楚氏道:“我也這般說!”

  顏淵之這才插了一句:“只怕有這等好事,傳了出去,有人惦記。”

  楚氏略一想,道:“要不再撥些部曲與他?”

  顏孝之倒是無所謂:“也好。兒擔心的卻是朝廷裡有人……”

  顏淵之道:“二哥又不傻,他們佔不到便宜的。”

  楚氏一擺手:“那便這麼辦了,即刻修書過去罷。”於是各修家書,楚氏就鄭重提出了要將孫女兒接過來好談婚論嫁,再是問六郎的先生請著了沒有,如果歸義沒有好老師,也送到京裡來。因為涉及到下一代的成長問題,楚氏用詞就十分的嚴厲。還表示,哪怕顏肅之在外面賺的錢一分也不拿回來,她都沒意見,但是,孫子孫女的事情,顏肅之必須不能拿來開玩笑!趕緊把孩子送回京裡來,晚了,教育出了問題,顏肅之得後悔一輩子。

  顏孝之則是寫了感謝與表揚的信,鼓勵顏肅之好好看,表示家族就是他的堅強後盾。還要給他部曲,問他缺多少人,兩下碰個數兒,顏肅之那兒準備一點房子,顏孝之這裡好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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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信來的時候,顏肅之一家人正圍著個熏籠看屋外飄落的雪花兒。雪很小,細細的,幾乎一落到地上就化了,下了好久,才積了薄薄的一層。歸義一年也下不了幾場雪,這場雪分外難得。

  顏肅之不得不爬起來,正一正衣冠,接過了楚氏的信。姜氏已經派人引信使去歇息了,這才一家人一起拆信來看。六郎鬱悶地看了一眼信紙的背面,悶悶地往熏籠上一趴。顏神佑將他給拎了起來:“好啦,又不是十分冷,你不要這樣趴,萬一不結實呢?還有,你這個樣子,這麼胖,烤肉丸子嗎?”

  #我的姐姐是變態#哪有姐姐看到弟弟烤火的時候會想到烤丸子的?!六郎一臉便秘地坐了起來。

  姐弟倆逗趣兒,夫婦兩個卻在皺眉。信的內容就這麼多,顏孝之的信,姜氏不去管,只與顏肅之說楚氏提出的問題——歸義地方又小又窮,很不適合少年兒童的成長。

  兩條都拍到了姜氏的穴道上,是以她說:“顏神佑今年過了生日就十二周歲了,今明兩年之內,是必須得回京去準備議婚了。六郎也是得找個好老師,正式地開蒙讀書了。你不要這個樣子,總覺得……咳咳,阿家說的事情都是在理的。”

  顏神佑自然是不願意回京的。她爹都要紮根歸義了,她千裡迢迢入京?開神馬玩笑?!一聽姜氏這話,顏神佑就跳了起來:“我才不要回京!倒是六郎的老師,是得好好找一找了呢。”

  不過……結婚這檔子事兒,還真是夠愁人的。她要是沒見過京城的繁華,就生在歸義長在歸義,自然是無可挑剔的。京城世家有很多討人厭的地方,但是不得不說,歸義地方的少年,整體素質來說,是有些讓人看不上眼的。可即使這樣,她還是不願意入京,不想跟父母分開。

  姜氏是讚同楚氏的,問題是這件事情最終還是顏肅之當家。他不值得女兒孤身入京,就怕自己一時沒看到,閨女被楚氏胡亂嫁掉了。雖然楚氏從來不坑自己人,但是顏肅之是絕不肯放棄自己行使當爹的權利的。即,女婿,他得親自挑出來才好。

  姜氏直瞪眼:“你不要因為慪氣耽誤了女兒一世。還有你,不要盡想著淘氣了!你女孩子家,終究是要嫁人的。”

  連稍微有一點發言權的奴婢,比如阿圓,都小聲勸顏神佑:“小娘子,嫁人是投第二回胎,可不敢任性啊。小娘子過得好了,郎君娘子才能放心。”

  姜氏道:“就是這個意思。你不要想岔了,你爹不讓你回去,可不是說讓你過得不好!”

  顏肅之想而又想,最終決定:“不能叫他們就這麼定了!太子將要娶妃,我上本請入京為賀。我原是東宮舊人,太子娶妃,於情於理,我都該回去賀上一賀的。順便將那些個才俊(這兩個字咬得直哼哼)看上一看,看得好了,再讓神佑過去。這些日子,她且在你身邊學習些家務。京裡哪有這方便將事情都交給她練手的?”

  這個主意好!

  姜氏也答應了。又寫信給蔣氏等人,請娘家人兒也給上一上心。

  顏神佑再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學畢業班的年紀,已經要考慮終身大事了,簡直是天降神雷,劈得她整個人都不好了。說來說去,還是要嫁啊?看看爹、再看看娘,顏神佑蔫蔫地道:“我沒答應啊,你們挑的人,我得看過了才做數的。”

  顏肅之鬱悶地道:“祖宗,你不答應,我敢定嗎?不為了你,我幹嘛跑這一趟啊?圖太子長得好看嗎?”要是你不答應,我還怕你謀殺丈夫全家呢!擺一擺手,打發顏神佑去廚房看一看午飯了。

  全家才吃完午飯,前衙卻又有事來尋顏肅之。顏肅之奇道:“這是什麼話兒說的?這時節,有甚事要來尋我?”

  原來是山上來人了,顏肅之到了前頭,聽方章說:“山上那個山小郎親自來了。”

  顏肅之笑道:“原來是他,終於來了嗎?派個去,去將盧郎喚來罷,年假也該休完了。”這才叫山義進來。

  遠遠就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居然是穿著一身寬袖曲裾的青衫,頭髮也束得端端正正的,還加了個小小的銀冠。簷下除了鞋子,踩著雪白的襪子走了進來。

  顏肅之瞇起了眼睛,眼前這小子長得還真是不賴。白皙的皮膚,身量在同齡人裡算是高的,大概在開始抽條的時候,所以顯得有點瘦。五官比平常人深一點,眼窩微微地凹著,下巴略尖,兩道眉毛直而濃。他的鼻子很直,腰束得很細,行禮裡放在前面的手十指修長。

  這禮行得,還十分標準。

  顏肅之笑一指旁邊的坐席:“來坐。”

  山義抬起頭來謝座,顏肅之發現,這小子的眼睛明亮又清澈。這讓他有點不舒服來的,顏肅之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他兒子雖然是個肉球,長得也是不錯的。現在一看別人家的孩子長得居然十分之好,有種另類的美感,他的心裡突然有了點不平衡了。

  好在脫離中二病有些年頭了,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順溜地說起了客套話:“一路辛苦。”

  山義露出一個微笑來,道:“還好,走慣了的。”

  顏肅之驚訝地發現,山義的雅言說得很好:“你的雅言說得很好。”

  山義謙虛地道:“學了好幾年了,也讀書認字,就是作不得詩。”

  顏肅之笑著擺手:“那個當不得飯吃,沒意思。”又問他匆忙下山,有什麼事。對著個毛孩子,顏肅之覺得晾他兩天讓他沉不住這事兒,一旦辦出來了,是自己掉價。

  山義也痛快:“是……學生年紀漸長,雖自己還想從師讀書,家父卻命先生學著打理庶務了。因族人言語不通的多,倒是學生在縣裡讀過幾天書,此番下山,便是奉父命而來的。”

  顏肅之似笑非笑,問道:“哦?想來與我有關了?”

  山義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道:“是為了犁與鹽而來的。”

  MD!男孩子害什麼羞啊?!顏肅之肚裡暗罵,口上卻道:“好說,也不急在這一天,縱使定下來了,今天也不得去送信了。你們遠道而來,且去歇一歇,用些熱茶飯。我記得甘令說過,你原是住在衙內的?如今還住在原處,可好?”

  山義離座起身,長揖為禮:“謝大令款待。”

  顏肅之聽到“大令”覺得有點新鮮,微微一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只管與方章說去,想來你們也是很熟的。”

  山義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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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義的隨從自始至終都站在外面,山義動身,他們也跟著走了。一共十餘個隨從,也有與山義一般打扮的,倒有一半兒穿著山民常穿的或藍或黑的衣服,將頭髮使黑布裹了一個圈子,有幾個耳朵上還有銀耳環。

  顏肅之待山義走了之後,才笑道:“倒是有趣。”

  方章道:“山民倒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譬如同是山民,有些部族長得便不一樣。似山小郎這般,是皮膚白皙又生得好的。還有一等是色黑而面平……”

  顏肅之失笑:“跟拿棋盤拍過似的?”

  方章:“……”你真是太幼稚了!

  山義回到住處,已經有人為他打抱不平了:“那個縣令,太無禮了!居然不送送阿郎!”如果說頭人是個土皇帝,山義那也算個土乎乎的太子了。他們父子的部族人數,比顏肅之管的百姓還多呢。這麼一看,顏肅之是夠無禮的了。

  另一個打扮得跟山義差不多的人道:“你不知道,山下都是這樣的。甘令人好,也做不到你說的那樣的,他們不是咱們的族人。”

  穿藍衣戴著粗耳環的人猶自忿忿:“要是我家阿翁在,必要揍他一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山下都不是好人!”

  山義失笑,這位是新被分給他帶著的人,是那位大樹老先生的小孫子,頭人這麼分派,也是為了讓兒子鍛煉一下,熟悉一下手下的勢力,將來好接班。口裡卻溫言道:“不要生氣了,歇息吧,他們該送飯來的,山下的飯還是不錯的。對他們有禮些,咱們要的,都得跟他們學、換呢。”

  “誰要學他們呀!沒他們,我們也過得很好。”

  “不一樣的,你或許過得好一點,可是……更多的族人還是得學著些的。咱們吃的鹽,還有更好的絲綢。咱們種地也種不過人家……都得學,不然,有好些人就會過得很辛苦。他們願意幫,我們就接著罷。”

  “哼。”

  “我們將來是要管著這些人的,就得帶他們過得好些,這樣,才能心安。”

  藍衣服不耐煩地道:“你管他們那麼多!總短不了你的!祖祖輩輩這麼多年,不是也這麼過來了麼?青山綠水,比山下亂七八糟的強多了!”

  山義低下頭,無奈地笑了一下,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多說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9:38

第86章 近鄉情更怯

  家裡來了客人,怎麼著也得跟女主人說一聲。顏肅之見山義走了,抽身便到了後院兒裡,準備跟姜氏囑咐兩句。到了一看,老婆孩子還在那兒烤火賞雪呢。雪再小,那也是雪啊,在歸義這地方是相當難得的呢,冬天才下了那麼一場,其餘的都是雨。如今到了春天了,春雪更難得了。

  六郎十分不明白,家裡這兩個女人,沒事兒對著院子發的什麼呆!還要拉著他一起發呆,他功課還沒寫完呢!小朋友,你娘是在培養你的文雅情懷呀,賞雪都不會,回京要被笑話的呢。不但要會賞雪,什麼賞花啊、品茶啊、聽歌看舞啊,等等等等吧,哪怕看不出門道,你也得有那個耐性熬著。

  所以顏肅之一回來,就看到一大一中一小仨呆貨,一個個眼都直了,也不知道在看啥。

  姜氏首先回過神來,起身來迎他,問:“可有什麼要緊事?”

  顏肅之笑道:“要緊自然是要緊的,倒不是壞事。說不得,還要娘子多操點心。”

  姜氏心頭一跳,剛才還說到給閨女找對象的事兒,現在聽丈夫這樣說,她理直氣壯地將二者聯繫了起來,問道:“難道?”有什麼奇怪女婿的信息嗎?

  “嗯?”

  姜氏醒過味兒來,暗想真要是與神佑終身有關,應該不至於這麼大大咧咧當著女兒的面說出來,好歹得跟自己商量完了,再跟閨女說。思及此,姜氏順勢改了口:“我還道這下雪天的巴巴將你喊了去,是有什麼大事了呢,不是壞事就好。”

  顏肅之笑道:“自然不是壞事,山上來人了。你猜猜是誰?”

  姜氏道:“頭人的使者?”

  顏神佑聽得激動,又不好插口,伸手撈了六郎來當個大布偶一樣地抱著。六郎被抱得十分苦逼,掙扎不開,暗道,你個女人,這麼有力氣做甚?氣呼呼地趴顏神佑脖子上咬了一口。顏神佑一疼,六郎趁機掙脫出來。姐弟倆一番打鬧,卻都一聲不出。顏神佑還分出一隻耳朵來偷聽,就聽顏肅之說:“也是頭人的兒子。”

  姜氏想了一下,道:“雖是蠻夷,也不可輕忽了。彷彿聽說年紀還小?”

  顏肅之正色道:“不要拿他當蠻夷待,那小郎也是十分懂事的。我正想多多引導他,此地原本是山民之地,百姓之中十人裡倒有五人往上數三代還知道山中事。”

  姜氏畢竟是個文化人,頓悟:“郎君這是要招撫他們?”

  顏肅之摸了一把下巴,道:“只怕一時半會兒不能收為己用,山民之數在巨萬……”

  姜氏很響地抽了一聲冷氣,眼睛瞪得大大的。世家也有部曲奴婢,多的會有成千上萬,但是能一口氣拿出數万的,也是少數。譬如姜家,內外加起來,能上萬就不錯了,這還是全國數得上號的家族呢。顏家情況特殊一點,顏啟起家靠的就是軍功,所以部曲多,又沒有分過家,也還沒有經過敗落。

  一聽這麼多人,姜氏的頭瞬間就大了,顏肅之手裡老弱病殘加起來才多少人啊?正經能戰鬥的只有一千人,山民那裡有多少兵呢?姜氏不由就生出一種“這歸義到底是誰的地盤?”的想法來了。姜氏抓住顏肅之的衣袖,問道:“那怎麼辦呢?”

  顏肅之知道她的意思,自然也知道其中艱難,笑道:“無妨的,我有數。”再難,好歹看到山小朋友純樸天真的眼睛,他就有了忽悠人的信心了呢。這孩子據說很向慕歸化,現在看來好像也是真的。如果被個十三歲孩子的演技給騙過去了,那隻能說中二病的腦洞白開了。這個倒是可以一用的。

  姜氏看顏肅之說得還算有把握,也鬆了一口氣,盤算道:“那就要好好招待了,雖然重視,可也不能露了怯。想來山民雖然人多勢眾,卻也並不開化,還是需要郎君指點的,郎君背後還有朝廷呢。”

  這個定位比較準,顏肅之滿意地道:“就是這樣,權當如鬱家孩子那般接待就好。”

  姜氏一怔,這規格算很高了啊,旋即點頭:“我明白了。”又看一眼女兒,心說,若是個男孩子,剛好年歲相仿,倒好叫他們交個朋友,可惜是女孩子。她暫時可沒有叫女兒去見外男的心理承受力,哪怕歸義民風開放,姜氏總覺得還得是她把過了關的,才能讓女兒入鄉隨俗。在這一點上,姜氏很是堅持的。

  顏肅之見老婆明白,便將事情放手給她去辦了。心裡想的卻是,自家不定要在歸義呆多久呢,等六郎長大了,倒可與山義做個忘年之交。若是看著山義人品好,也不妨讓神佑見見這個傻孩子,小一輩兒的交情也便有了。顏肅之對自己女兒的變態程度還是很有自信的,認為女兒拿捏得住他。再進一步,與山家做個通家之好,也不是不可能。

  夫妻二人都有了計較,姜氏便親自去廚下看飯食,又要問山義帶了多少人來,侍候的人夠不夠用等等。

  顏神佑倒閒了下來,自己趴在熏籠上想事兒。已經從“聽說老頭人很頑固,要如何將這些山民統統納入麾下”腦補到了“民族政策的本土化”,冷不防聽六郎小聲說了一句:“烤肉丸子。”顏神佑事兒也不想了,嗖地爬起來就要揍他!

  顏肅之就含笑看著,還在那兒說風涼話:“跑快一點,看要挨揍了吧?沒事兒你招惹她做什麼啊?她說著你就聽著,女人是不講道理的,你姐說的一定有理。”

  六郎被揍了兩下屁股,漲紅了小臉兒,難得反駁親爹:“那她要是沒理呢?”

  顏肅之道:“參照上一條。”

  顏神佑被雷劈了,險些要問一句“大哥,從哪一年穿來的?”後來才發現這是顏肅之逗她的,於是氣哼哼地道:“我比你大,熏籠就算壓塌了,我也跑得了,你這小短腿兒,爬不起來就真是烤肉丸子了!”

  顏肅之狗腿地對兒子道:“看吧看吧,我沒的沒錯吧?”

  六郎眼淚在眼眶裡轉了一圈兒,看看自己的高度,再仰頭看看他姐的海拔,又比了比腿。憋屈地點了點頭:“好像也對。”

  父女兩個交換了一下驚訝的眼神,顏神佑拿手絹兒給他擦了擦眼淚:“好啦,逗你的呢,六郎最乖了。熏籠一般都很結實的,不過,趴之前你還是得試試,知道不?尤其是到了生地方兒,可不敢不清不楚就跳進去了。遇到那等壞東西,往你坐席上插針,你看都不看,豈不是要吃虧?”

  顏肅之:=囗=!閨女,這損招你跟誰學的啊?兒子,別學壞了啊TT

  姜氏吩咐完了事務,回來還說:“都安排好了,那山小郎帶了好多銀鋌子來。這錢不收怕人家不痛快,收了又有些燙手。你們這是怎麼了?”

  顏肅之傻乎乎地看著一雙兒女,顏神佑正抱著六郎,給他講故事呢。

  顏肅之忙說:“沒事,你就都收下來罷,我自有安排的。”

  ————————————————————————————————

  晚飯的時候,顏肅之出面招待了山義一行人等,賓主就坐。山義居然一眼就認出了盧慎:“這位可是盧郎君?”

  顏肅之含笑道:“正是。你們都是年輕人,他也住在這衙裡,若悶了,你們倒好一處聊一聊的。”

  兩個年輕人互相打量了一回,各掂量了一回份量。盧慎笑道:“也只有明山秀水方能養出這般有靈氣的人來了。”

  山義面上微紅道:“山野之人,不敢當此讚譽的。”

  顏肅之笑道:“我既到歸義,便覺得這裡很好,也想把它建得更好,是聽不得這裡有不好的。”

  盧慎接口道:“正是呢,郎君到此,看到本地人也好,風物也好,山郎不必自謙的。”

  他兩個一搭一唱的簡直像在說相聲,小樹同學聽著倒心裡舒爽,山義反而更緊張了。勉強一笑:“是總覺得自己有不足之處呢。”

  顏肅之道:“你才多大呀,大郎(盧慎)他年紀還不到我的一半兒,要是覺得什麼都比我好了,我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了。少年人固不可自滿,也不要妄自匪薄嘛。”

  道理很對,山義聽了也在理,但是卻依舊不肯放鬆,他還是要考查一下這個縣令可不可信的。少年人總有一個通病,遇事喜歡乾脆利落,說得貶義一點,就是有急功近利之嫌疑。山義倒是繃得住,卻架不住歸化的願望十分迫切。

  不如先談談交易,山義拿定了主意,頓了一頓才說:“並不是一味自謙的,實是看到了不足。譬如郎君舊年與的犁,我們便造不出來。”

  喲,這是說到正題了?顏肅之一歪嘴,心裡一樂,口裡卻謙虛道:“你若肯想,必能想到的。有些事兒,只是一時沒想到罷了。譬如這魚,總是煮著吃,就不想烤著吃了。一朝見人烤著吃了,才恍然大悟。又豈是自己做不了呢?”

  山義道:“大令客氣了。家父也很佩服山下繁華呢,不特是犁,還有鹽。”

  顏肅之自打開了鹽田,賣給山民有了優惠,頭人又豈能不知這內中深意?山義既提起,這便是今天的重頭戲了。

  盧慎代答曰:“這也是天賜呢。”

  山義道:“聞說是鹽母託夢與小娘子的。”他說得倒是誠懇,十分地正直。

  這個態度……顏肅之又有點酸了,怎麼對我閨女不恭敬呢?臭小子,那是老子閨女啊!天下當爹的就是這樣了,你要一聽他閨女就兩眼放光,他覺得你不是好人。要是聽了沒反應,他又覺得你沒眼光了,你還不是好人。

  山義見顏肅之一臉嚴肅,又有點緊張地對他微一笑:“聽說,神明也只會降福與善良的人。想是大令家教好。”

  這個馬屁拍得不錯,就是拍得略晚了一點,顏肅之咳嗽一聲:“見笑了。”

  山義誠懇地道:“大令也是十分厚道的人。”

  盧慎知道這厚道是什麼意思,就是這些大戶吧,不太厚道,給人家山民賣的東西,還會突然漲個價什麼的。顏肅之這種不但是平價,還要稍稍打折的,那是真的比較厚道了——前提是,別算計人家。

  顏肅之也誠懇地道:“爾等皆是境內之百姓,自然不可兩般對待了。”

  山義微笑道:“是以家父命學生前來請問大令,可否多勻些鹽來?我們不拖欠錢糧。”

  顏肅之笑道:“好說,好說。我回去便說與夫人,這鹽的事,是她在管。”他還真供得起。

  山義便與說起價格的問題,又問了運輸的事情。顏肅之卻又笑而不語了,是盧慎代答:“這樣大事,山郎可做得了主麼?便是定了,我們郎君還須與令尊見上一面,立個書契才好的。”

  山義面上微紅:“我們,並無文字的。”山民有語言沒有文字,立個毛的書契啊?以往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

  顏肅之道:“來,飲酒!嚐嚐這菜,是京中菜色,與歸義做法有些不同的。你且住幾日,明日與大郎再說這些細務,如何?”山義果然就不問了,只當沒有這回事一般,只與盧慎一道說些歸義的風土人情之類,又說歸義的某些風俗與山裡真的像得緊,想必能夠和睦相處。

  顏肅之聽了,暗暗點頭。

  喝了些酒,山義有些輕飄飄的,回房的路上一言不發,眾人見他面色凝重,便是小樹也不敢打攪了。洗漱畢,山義在臥榻上輾轉難眠。這個縣令比甘縣令更難琢磨,甘縣令就一個信念:教化。雖然信得過甘縣令的為人,山義還是覺得有不對頭的地方。是以雖然向慕歸化,他也沒跟他爹硬強。

  直到顏縣令說,一般對待。山義才大悟,果然是這樣的。甘縣令人品再好,再重視山民,也是有些俯視他們的感覺。顏縣令這般,才是他想要的。可正是這一般對待四個字,讓他十分不安。這似乎,不是正常的山下人對山裡人的態度啊!這是說的真的,還是說的假的呢?值不值得一拼呢?

  又翻了一個身,山義覺得有點燥熱了。他又想起了在乳母家過的那兩年,黑洞洞的屋子。那家全家都誠惶誠恐地侍奉他,自己卻根本吃不飽,山上的地真的太薄了。油燈也是沒有的,他還記家那家裡的老阿婆,乳母的婆婆,就因為火塘的火太暗,長年累月地燃著松枝補衣服,身體還健康,眼睛已經幾乎要瞎了。飯菜裡是沒有油的,當然,他例外,會吃得不錯。有一回,他偷嚐了乳兄的飯,當時就吐了出來。一柄柴刀,據說傳著用了三代人了。家裡唯一的一口鐵鍋,還是因為撫養小主人,頭人賞的。在那之前,他們只有一把陶壺燒水,其他的吃的,一律用火烤。

  後來回到了自己家裡,他就想,不能再讓這些人過這樣的日子了。後來他下山,當時甘令已經在歸義前前後後忙活了十多個年頭了,那老人在歸義呆的時間比他的年齡都要長。因為甘令的不懈努力,頭人才將他送到了山下。在山下,縣衙自不必說,便是尋常人家,再窮些,一盞油燈,還是點得起的。到了山下才知道,原來,人,還要識字。

  至少,得讓他們點得起一盞燈,有一口鍋,能認幾個字,這些只有山下才有。山義翻身下榻,吹滅了室裡的燈。

  ————————————————————————————————

  與山民的談判進行得很順利,山義小小年紀,想的是為族人尋一條通向美好生活的路。認為族人不可固步自封,鎖在深山裡什麼都不知道。想要過得好,就得學習。他認為小樹的想法是不對的,為了自己一家之痛快,讓族人受數代之苦,他是做不到的。

  盧慎與顏肅之這邊呢,誠意也是實實在在的。

  兩下很容易達成了共識,約定由山義回去傳信,在山腳下,顏肅之與山義的父親見上一面。反正山義是識字的,山民那邊的契書,他看得懂就行。至於耕犁,顏肅之願意友情贊助十架,山義現在就可以帶回去了。

  山義帶著收穫與疑惑回去了,頗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顏肅之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摸到了正確的路,又有些擔心,怕這只是個圈套。拋開頭人等“下山就沒有土皇帝當了”的想法,山民對於山下的抵觸,更多的是因為先前的兩次大規模的暴力驅逐活動。顏肅之的前輩們,真是把詐力與暴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大樹老先生天天念叨著呢。

  顏肅之這裡也是百感交集,他倒不怕山民坑他,而是擔心山民不太相信他。不過好在他手裡的餌夠大、夠香,由不得山民不咬鉤。山民的人數是他垂涎的,然而人數太多了,下了山來,又容易引起力量對比的失衡。

  想到這裡,顏肅之又問盧慎:“徵兵的事,如何了?”

  盧慎笑道:“已有三千人。”是的,朝廷批下了顏肅之的請求,這與他的後台背景不無關係。好在名義也算比較正當了,防海賊嘛。他們專揀最窮的地方去挑兵,刨去遊手好閒的二流子,剩下的都是肯吃苦的人呢。顏肅之親自加以操練,訓練方法也讓盧慎大開眼界,更認為自己是選對人了。

  顏肅之笑道:“那便好。過來看看這個。”

  顏神佑想了三天,就對顏肅之講了變本的兔朝民族政策。歷朝歷代,無不面臨著各族的反叛,只有兔朝,在無外力的作用下,在這方面的政策是最成功的,並且——大家都得到了實惠。

  顏肅之已經學會不跟小變態刨根問底了,他只是在此基礎上又提出了他的修改意見,闢如山民根本沒有什麼文字的,這個就不用保護了,教他們簡單識個字什麼的吧。區域自治也不要了,他們自治了,還有顏縣令什麼事兒啊?但是呢,可以讓頭人依舊領兵——顏肅之想領,也領不起來。什麼打土豪分田地之類的,顏神佑自己都不敢提。別開玩笑了,情況不合適。

  林林總總,倒是弄出了一個刪改的版本,其中還包括了顏肅之可以給學習成績好的山民子弟做官的機會(闢用與舉薦)。盧慎大驚:“這!怕不合適罷,到時候賓主易位,可不大好。”

  顏肅之微一笑道:“怎麼會?既已歸化,皆是我治下子民,何來賓主之說呢?”【1】

  盧慎細一尋思,會心一笑。

  顏肅之道:“我不日當入京賀太子,此間事,你多看顧。”

  盧慎道:“謹領命。”

  過不數日,山上傳來消息,頭人親自下山來與顏肅之見面。可不是一個是縣令,一個是土皇帝,誰來將就誰呢?不如取個中間值。頭人會一些雅言,只是讀音也不標準,他也不會寫。大樹君也不顧年邁跟著來了,就怕有人哄了他老闆。可恨大家說的雅言他一句也聽不懂==

  顏肅之的臉再次立了大功,頭人見他長得還不錯,對他的疑慮倒是稍減,連大樹老先生也不板著臉了。又有看得見的實惠,是以這次接觸,還是非常友好的。顏肅之隻字未提什麼下山、歸化,這樣刺激人的字眼,只是表示:“何如在此處開一榷場?每逢初一、十五,都好有些交易。連鹽帶布,又或者旁的東西,也免得每每弄這麼大陣仗。”

  頭人才得了好處,也不好一口回絕。他已聽兒子說了,這個縣令的態度有些曖昧,總體還算友好,萬一刺激得他反悔了,吃虧的還是山民。

  顏肅之成功將勢力範圍推進,與盧慎相視一笑。頭人卻又說:“我卻有一事相求。”

  顏肅之忙問何事。

  頭人道:“我這兒子,回來道是怕原先讀的書忘了,想回去再讀幾個月,待秋收事務忙了,再回來幫我。只怕讀得斷斷續續的,先生不肯教。”

  顏肅之巴不得這一聲,面上卻十分矜持地道:“讀書就是為了明理,否則不如不讀的。百行孝為先,他將為父分憂放在首位,已比許多人強了。”

  頭人聽了覺得十分舒服,跟這貨說話,是比跟甘老頭說話順心多了。兩下便又就山義的待遇問題達成了一致,顏肅之拍胸脯保證:“與我的兒子是一樣待的。”

  頭人十分開心:“那你給他取個新名字吧!”

  顏肅之:“啥?!”

  頭人更開心了,操著變腔跑掉的雅言道:“我本來就說,指山為姓,指河為名多好?甘老兒偏要說這名兒不好,要改!我聽著十分不順耳!我看大令是個有腦子的人,給取一個好名吧!”

  得,人家親爹要給兒子改名字,找上你了,顏縣令,開動腦筋吧。

  顏肅之看了看微紅著臉似覺父親做事有些不妥的山義,這小子一雙大眼還忽閃忽閃的,微一笑,顏肅之道:“此子如渾金璞玉,令人愛不釋手,便叫山璞,如何?”

  頭人的語文水平真心不高!倒是山義聽了,覺得這名兒十分不錯,臉上顯出一絲贊同來。頭人見兒子開心了,盧慎又從旁給他解釋了一回美好的喻意:“是說令郎麗質天成,有大前程。”頭人就開心了,一拍手:“好,就叫這個了,我就說這大令比甘老兒好,那老頭兒,忒囉嗦。虧得沒壞心,不然我早……”

  好了,就此打住。反正,小少年從此就叫山璞了。有幾個隨侍著山璞一道讀書的少年,嚼一回這個字,也都說好。頭人就更放心了,對顏肅之道:“今天叫他上山跟他阿娘道個別,明日就讓他下山去!”

  顏肅之笑道:“正好,我也回去再讓娘子給他屋子多添置些家甚。”

  第二天,顏肅之就在縣衙裡又跟山小郎一塊兒吃飯了。山璞這回下山,又帶了好些個禮物來,顏肅之也沒有客氣,也都收下了。態度之自然,讓山璞產生了“這真的不是我爹的老朋友嗎?”的錯覺。不不不,他只是中二病臉皮厚而已。

  山璞先是在衙裡複習功課,將有一個月,顏肅之考較了一下,才讓他去縣學裡。山璞對於顏肅之的文化水平十分之景仰,向化之心又重一層,正待多多請教,顏肅之上京的日子卻又到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改個名字,立刻有種高大上的感覺了吧?名字是由蔣姐姐友情提供的,鳴謝。@蔣勝男

  老實人也會做面子工程的,山小同學見過的普通人家,必須是……甘老先生準備的示範戶。

  【1】陳寅恪先生的《隋唐文化淵源略論稿》裡說“北朝胡漢之分,不在種族,而在文化。”這大概是“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的內涵闡釋了。

  陳寅恪相當牛X的!是真•讀書就為長姿勢而讀書的。遊遍歐洲,進了大學去聽課,覺得學免了,就出來。什麼文憑、什麼學分,統統是浮雲。有興趣的同學可以拿上面的那本書找一找,看一看他的分析。人家憑短短二百來字的論述,被梁啟超推薦,就被聘去當教授了。

  當然,他家世也十分之牛X就是了。

  顏中二跟甘老先生的大方向其實是差不多的,都是把山民變成編戶齊民,但是在策略與內涵上,還是有些微差別的。或者說,氣度不太一樣。

  TT人家就說還是不劇透的好。如果把小少年一點一點寫出來,喜歡他的人一定會比現在的多。突然扯出一個名字都很路人的人來,說是要娶女主,神馬情節都還沒有,肯定顯得生硬啊啊啊啊TT,帶著這樣的心情去看,就算我自己,也會覺得彆扭呢。

  所以,現在忘掉什麼男主吧,看文好了,本文沒有男主噠,只有女主,這是一篇女主文。真要問男主,就去看一直在搶戲的中二爹吧。小少年會很帥氣噠!有些技能,就是天生的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4 23:59:57

第87章 小變態當家

  顏肅之早早地打上了報告,報告到了皇帝的案頭,皇帝也給他批了下來。按照規定,親民官無故是不能擅離職守的,否則便是瀆職,受罰的,檔案上也要留下這麼一筆。但是經過BOSS批准的,就又不一樣了。太子算是他的舊上司,太子結婚,他不遠千裡回京道賀,是不忘本。皇帝很開心,大筆一揮,準了。

  才到了本縣勉勉強強有一年,大生產運動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跟山民的接觸才剛剛有了起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歸義縣一大攤子的事兒,顏肅之要走,上上下下卻一個提反對意見的人都沒有。不管怎麼說,能回京一趟,不斷了關係,與顏肅之親近的人都是喜聞樂見的。便是這裡的其他人,也是樂得讓他趁早去京城活動關係,早點滾蛋的。比甘老頭兒還讓人蛋疼有木有?!

  既然事情多,顏肅之臨行前就不得不將事務一一安排了。他先將家事悉付與姜氏,衙內之事付與盧慎、方章,且分派了方章管庶務,而與世家等的聯繫周旋則統統交給了盧慎。又說:“有甚事拿不定主意的,去問小娘子。”

  方章:啥?=囗=!問夫人,他勉強倒能接受,好歹夫人這麼大年紀經的見的比較多。問小娘子?若是因為什麼託夢的事情,方章是不大樂意的——雖聽說小娘子小小年紀倒有主意,那也是持家有方,這方面估計是比不過娘子的。至於前衙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順的,年紀還小,又不是業務範圍內的,夫人又不是蠢人,為啥要問她?

  正常人方章風中凌亂了!根本不能接受好嗎?他十分誠懇地道:“小娘子一閨閣女子,年紀又小,這……恐怕不大妥當罷?歸義民風淳樸,想來不會有甚大事的,真有事,何如請示夫人?”

  顏肅之認真地道:“就問小娘子,她說什麼,你們聽就是了。有事,我擔著。”在老婆和閨女之間,顏肅之果斷選擇了女兒。不是說姜氏不好,只是不太合適。若是單純地看個家,姜氏自然是不二選擇。然而一旦有什麼大變故,姜氏能做的,可能就是堅守,然後送信,等顏肅之回來處置了。此地離京近千裡,路上還不一定太平不太平、信還不一定能不能送出去。等醒過神兒來要動手的時候,可能已經失了先機了。

  創業者的身上,除了韌性之外,還要有一股子的匪氣,否則不足以成事。姜氏韌性有了,卻缺了這份匪氣,或者說流氓氣息。說得直白一點,姜氏是個淑女,顏神佑是個變態。

  天賦屬性面前,年齡什麼的就只好靠邊站了。

  是啦,跟著一個肯擔事兒而不是拿下屬當替罪羊的上司是件幸事,可是方章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他拿眼睛去看盧慎,希望這位本地人傑好好勸一勸縣令,不要因為寵愛女兒,就拿一縣的事務去給閨女玩兒了。如果顏神佑是個男孩兒呢,雖然朝廷法令是不允許這樣一家子將權力私相授受的,但是按照風俗習慣,方章接受起來是毫無壓力的。可偏偏是個女孩子,這畫風十分不符。

  豈料盧慎卻一點停頓沒打,他就同意了。還特別誠懇地跟顏肅之保證:“郎君放心,郎君赴京後,我等敬小娘子如敬郎君。”

  盧慎不能說自己看人一看一個準吧,至少自認有點眼光,也很有直覺。且不說什麼託夢的輿論就是他一手策劃在歸義流傳,且知道鹽田內幕的。單憑十分有限的兩次見面,他就知道,這小娘子比她娘更難纏。

  這種感覺要怎麼說呢?覺得有什麼難事兒,這丫頭都能給劈碎了的樣子。換了娘子,大概就是硬扛著忍了。憋屈!盧慎覺得,這會兒不是憋屈的事兒。他默默算了一下,離京九百裡,還要帶著車隊的禮物前行,怎麼著也得走上將近一個月了。不能到了京裡,放下禮物就去東宮喝喜酒吧?還得留一點時間走親訪友,打聽一點消息,顏肅之的親朋故交又不少,怎麼也得再留一個月吧?

  好了,喝完喜酒,說不定還要再在京裡跑跑關係,這都不好說要過多久了。事畢再回來,小半年下去了。誰能保證這期間不出點什麼事?到時候書信來往去請示?黃花菜都涼了。

  對上方章焦慮的眼神,盧慎堅定地支持顏肅之的決定。

  方章:……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這一曲荒唐事發生了!

  眼睜睜地看著顏肅之召集了上上下下,向大家宣布,他要上京了,日常交給方章和盧慎,有事,跟小娘子商議好了。讓讀書人方章更覺得坑爹的是,從衙役到奴婢,沒一個交頭接耳的。

  前面說了,歸義縣的百姓,倒有一大半是山民下山來的。山民比如實在,實拳頭大就聽誰的,也沒什麼三從四德之類的,女人拳頭大就聽女人的,正常。家裡奴婢多少知道一點小變態的事蹟,只不過是每每惑於她的長相,容易忘掉她的光輝事蹟罷了。

  方章……方章最後也不管了。

  顏神佑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他爹使著:“換身衣裳。”就換了一身樸素的青衣,然後就被帶到前面去了。

  聽完吩咐,顏神佑自己都不敢相信了。要不是記得在外人面前不好拆親爹的台,她早跳起來了——為啥不問我娘呢?

  見完了衙內諸人,顏肅之又齊集了他的部曲、召集了他先前徵集來備海賊的三千兵勇,然後就把鳴鏑箭交給了閨女。這種事情,他之前已經做過一次了,雖然上次部曲的數目少,但也是個開端,部曲一點也不驚訝,在何大的帶領下,齊齊應喏。兵勇這裡,顏神佑是第一回見,然而顏肅之已訓了他們大半年了,且盧慎又散播了好些神話故事,也跟著應了下來。

  這些都做完了,各各散去,顏神佑才從震驚裡回過神來,問顏肅之:“阿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阿娘知道麼?”

  顏肅之道:“不過是有備無患。”

  顏神佑皺一皺眉:“山上的還算太平,難道是山下?也對呢……不過,在太子大喜的當口兒,誰會這麼不長眼呢?”

  顏肅之笑道:“你有數兒就成。誰說一定會有事兒了呢?不過是防個萬一罷了。”

  顏神佑還記得重點:“那你就是沒跟阿娘說了?”

  顏肅之清清嗓子,道:“這個我自會與她解釋的。”

  顏神佑還是有點不肯相信,心說,你別頂個油燈床頭跪就行了。顏肅之也沒有床頭跪,也沒有頂油燈,只是跟姜氏說:“六郎還小,須得有母親看著,外面總不至於有甚大事。”丈夫出遠門兒,家事付與妻子,外面……應該交付兄弟子侄,這些顏肅之統統都沒帶過來。

  眼見姜氏皺眉,顏肅之也急了,表情也變,弄得姜氏怕他又犯了中二病,只得答應道:“知道了。”然後才抱怨自己好不容易將女兒養得有個淑女模樣了,又被顏肅之寵壞了云云。顏肅之但笑不語,卻想:咦?老婆怎麼突然就好說話了呢?

  姜氏只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真是拿這一對變態沒辦法了,怒道:“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顏肅之又陪笑道:“娘子怎麼能不管了呢?這一大家子事,都還要仰仗娘子呢。不過是給神佑找些事情做,免得她又胡思亂想思了。我只是將這些部曲等交與她罷了,你沒帶過兵,萬一有事,你使喚不起來。”

  姜氏道:“我看她本來不亂想,你也得讓她亂想了。”

  最終還是不得不聽了顏肅之的安排。只是自顏肅之走後,姜氏又將顏神佑喚過來再三叮囑:“外衙有事,自然報與你。無事,你也不要出去亂逛!歸義風氣雖然不如京中嚴謹,你卻不好學他們不講究的樣兒的!”

  顏神佑自己還是一頭霧水呢,聽了便說:“我省得的,這些個事兒,我又不甚懂的,沒事去裹什麼亂呢?沒的給阿爹尋麻煩。”

  姜氏聽她這麼說了,才放下心來,卻又讓她每日加寫五張字,磨磨性子。

  別說,前面細務有方章,用腦子的事情有盧慎,山民也很和氣,開的榷場裡也沒有什麼鬥毆事件發生。便是本地的土豪們,盧氏已向顏肅之投誠,其他人也似老實了起來,不敢在太子要娶媳婦兒的時候鬧事兒。

  顏神佑也不過每幾日巡一遍營,看一看訓練成果罷了。每出行,她也帶著她的小女兵們,與要演一回武。次數多了,連兵勇都覺得她“頗有乃父之風”。方章見她不胡鬧,也放下了心來。

  原以為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下去,直到顏肅之回來,顏神佑將她根本沒用過的鳴鏑上繳,也算圓滿完成了任務,豈料,事情就在五月末起了變故。

  ————————————————————————————————

  顏肅之年後不久,交代完了事情,就赴京去了,路上還真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到了京城,又交際,又跟楚氏等交待。楚氏見了他,不免又問起顏神佑等事,顏肅之道:“這回沒帶她來,留著她幫她母親看家呢。阿娘有甚好女婿,我先看看?看中了,就喚她們母女來,也好就近定下了。”

  楚氏怒道:“豈有這般說定就定了的?總得她回來住上幾日,理順了才好說親。”

  顏肅之就不說話了,顏孝之、顏淵之從旁打圓場,拿些家務事來說。且說顏孝之這長子顏希賢正在議親云云,很理解顏肅之的心理之類。

  接著又是姜家、唐家,顏肅之倒想在這兩家選幾個能幹的年輕人過來幫襯他一下,他開著鹽田,又欲招山民下山,是需要些有文化的人。於是又時常往這兩家去。

  交際應酬果然是花了許多時間,此外又要面聖、見太子。皇帝因其能幹,大力地表揚了他,太子見他“不忘本”大老遠的還要趕回來,因他揍了水家人而生的不滿,也淡了很多很多。托交通不便的福,顏神佑主編,盧慎潤色的神話故事還沒有傳到京城,大家只知道顏肅之正在歸義煮鹽。歸義靠海,這也是能理解的,皇帝也就沒多問——有稅就行了。

  皇帝見顏肅之應對從容,舉止有禮,對太子使了個眼色,太子也回了一個眼色。真是相當地好啊!

  心情一好,且聽說顏肅之來之前已經將春耕生產工作都佈置了下去了,皇帝便讓他在京中多住幾天,且暗示太子:“他來賀你,你也當有所表示。”教兒子拉攏人心。太子果依父親所言,賜給了顏肅之袍服,顏肅之也認真謝賞。宮使回來匯報,皇帝父子皆很滿意。

  顏肅之又開始他在京城的社交活動。顏肅之在姜家受到的歡迎比在本家還要熱烈,中二病的毛腳女婿有了出息,運氣還特別地好。到了歸義,尼瑪還開始製鹽了。顏肅之又跟姜戎表示出了分利與姜家的良好意願,弄得姜家上下都開心不已。只是周氏等人又有些尷尬,雖然將姜五與顏神佑拉到一起這種事情,別人不知道,可自己良心難安,有些不太好意思接受。

  唐儀這裡倒是痛快,可惜他兒女年紀都小,侄子他都看不上眼,只好扼腕嘆息。

  顏肅之畢竟是地方官,在京城呆到了五月中,實在是不能再留了,他也放心不下歸義的事情。於是陛辭,又再次跟皇帝提及了招募鄉勇防海盜的事情,皇帝笑道:“畢竟是將種,總不忘此事。”倒也允了。

  顏肅之拿到了許可,自己倒是想快馬加鞭地回來。豈料親友們太熱情,怕他在偏僻地方受虧,各種生活用品給他將了十大車,讓他再帶回來。這一路就走得有些慢了。離歸義還有三百裡的時候,這天傍晚,顏肅之洗漱畢,正想早點休息,明天早起趕路,冷不防南面響起馬蹄聲。

  這裡是官驛,往來傳遞信息都走這裡,有馬蹄聲也沒什麼稀奇的。顏肅之也不著慌,繼續解了頭髮去睡。一路行走夠難受的,晚上還是解發睡個蠶沙的枕頭好!這枕頭還是閨女養蠶的副產品呢。

  頭髮剛解下來,就聽到外面打聽的聲音:“歸義顏令可在這裡住的?”

  顏肅之:“!!!”轉頭一看鏡子,鏡子裡一個披頭散發眉點硃砂的美艷女鬼也在看著他!

  顏肅之:……媽的!

  匆匆挽起頭髮,派人去問何來。來人過來撲倒就跪,估計是跑得急了,還沒來得急說話,先咳嗽上了。顏肅之想抽他!他認出來了,這是他家部曲呢,天天跟這些人混在一塊兒,不能說千把人名字都能背下來,起碼人臉兒是熟的。

  好容易餵過了水,顏肅之再問:“何事?”

  來人道:“牛、羊兩家勾結海賊上岸,已被拿下了,小娘子拿小的們一路北上一路問,請郎君速回!”

  顏肅之刷地站了起來:“什麼?!”

  來人道:“郎君放心,人都拿下了,京觀都堆了起來了!牛、羊兩家的證據也拿到了,他們翻不了身。”說著,雙手遞了一支細竹筒來。

  顏肅之急急拆開了一看,發現上面只是顏神佑的筆跡,只有四個字“軍功最重”。

  顏肅之略一思忖,便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喝口水,用些酒食。”又急命備馬,自將隨身帶的部曲喚了十人來,都整裝,換馬,漏夜趕往歸義。卻命餘下的人押車慢行。

  ————————————————————————————————

  歸義這裡,確如信使所言“已無大事”。顏神佑正焦急地等著她爹回來,好讓她爹來領個功勞什麼的。不然這主持大局的算是她吧,可她就算吹起一陣妖風,把海賊都滅了,她也當不了官兒啊!這領導功勞要給誰啊?盧慎?方章?還是旁的什麼人?顏神佑咬死了也得給他爹爭了來。

  四下一片肅穆,細布襪子摩擦草蓆的聲音響起。顏神佑轉頭,正看到阿琴急趨而來,伏在顏神佑耳邊道:“那個,牛家的姑娘依舊不肯吃飯。已派人看著了,兩天裡尋了三回死了。”

  顏神佑道:“看緊了,等阿爹回來處置罷。阿花怎麼樣了?”

  阿琴一改方才古怪的語調,十分憂心地道:“又哭了一回,吃得也少。”

  “能吃就好。這個時候她正難過著,也不要逗她笑,也不要逗她鬧,她也不用來謝我,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壽材呢?”

  這話顏神佑已經問過好幾回了,阿琴依舊耐心地道:“還得兩天才能得。城裡那個許記的壽材鋪子,原也只有四、五口做好的,她家連大加小,這都七口人了,不夠。”

  顏神佑嘆了一回,道:“她弟弟呢?”

  阿琴道:“還小,什麼都不懂,哭了一回,就知道找阿姐了。”

  “帶給她,讓她有點事忙,也好分分心。”

  “哎。”

  顏神佑沒想到,自己跟阿花,還真是有緣——

  ——————————————倒敘分割線—————————————

  卻說,顏肅之走後,縣裡依舊正常運作。春耕生產也有序地展開了,因為顏肅之減了不少稅,大家的幹勁兒也很足,顏肅之這裡的部曲們墾荒的積極性也頗為高漲。顏家牛也多,耕作起來竟比一般百姓還要快。又有去年冬天開挖水渠等等,農田水利的建設也很不錯。

  鹽田那裡,卻是抓到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部曲們死守著顏肅之的命令,養了數條土狗,日夜不停地巡邏。逮著了人一審,開始說是迷路了。這話連比較一根筋,只會死守命令的人都不信。迷路迷到鹽田來了?!迷路你不往咱看場子的房舍這裡跑,你往鹽田跑?誰信啊?

  先是打,打了不說,就上報。歸義縣衙在甘縣令的治下是比較文明的,也沒什麼酷刑。還是盧慎翻出了倉庫裡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刑具出來。下了幾樣下去,就招了:“牛家見大令也不往外買柴炭,也不往山上打柴,卻有這許多鹽……”

  哦哦哦,心動了嘛。

  盧慎通知了顏神佑,又問顏神佑要怎麼辦。顏神佑道:“關起來吧。”現成的把柄,可不好浪費了。

  盧慎想,這樣也不算出格,便答應了。

  豈料隨後又抓到了兩三個人,也有羊家的,也有馬家的。顏神佑都叫關了起來,又請盧慎發帖,就說海邊有賊影,請各大戶也守好門戶。

  好容易消停了沒倆月,這天,天才擦黑,縣衙的側門被人叩響了。何三作為守前院的人,不得不起來問是誰。來的是兩個年輕女子,道是盧家的急事,遣來見盧慎的。

  一聽說是盧家的人,何三也不敢怠慢,急忙去請盧慎。盧慎來了一看,這哪裡是盧家的人呢?分明是有過兩面之緣的一個牛家的小娘子,旁邊那一個,估摸著是侍女?

  盧慎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急忙道:“快去請娘子!”

  牛小娘子一聽,急了:“不行!”

  不行也得行啊!雖然大家都認識,未婚男女偶爾見個面,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可這並不包括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一個大姑娘來見一個小伙子!到時候滿身上嘴都說不清楚了!

  何三也知道輕重,很快請來了姜氏。牛小娘子只管哭,姜氏不得不說:“你再這麼哭,我只好將你交與令尊了。”

  牛小娘子抽噎著,終於說話了:“我有一言,事關重大,只能說與盧郎。”

  盧慎道:“有多重大?”

  牛小娘子道:“與海賊有關。”

  姜氏不得不說:“既是大事,不該是我知道的,你們說吧。可小娘子青春少艾,小郎君正在少年,孤男寡女,不好共處一室的,我將個侍女留下。”

  於是姜氏裝作出去,實則在窗下聽著,就聽牛小娘子被盧慎誘哄了:“小娘子漏夜來奔,無論如何,這份情意,盧某都須深謝。只是,小娘子如何得知呢?”

  牛小娘子左右為難,一咬牙,還是說了:“他們商議好了,要引海賊來。歸義精窮的,海賊殺了守鹽田的部曲,搶鹽便走。他們倒好趁機佔據了鹽田。”

  姜氏死死咬著手絹兒,就怕驚叫出聲。

  盧慎已說:“我已知道了,謝小娘子告知。”

  牛小娘子道:“我聽他們說,若是海賊上岸,他們也只管守好自家,不會管縣城的。你,你快些走罷,不要誤了性命!”

  盧慎道:“還請小娘子權在後衙住下,小娘子來時已晚,如今城門已關,再回去,若小娘子家人發現了,恐於小娘子有些妨礙。”三哄兩哄,將人哄住了,請姜氏安排了牛小娘子食宿。盧慎便命人去請顏神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0:12

第88章 變態第一發

  顏神佑正在寫“正”字,每天晚上臨睡前就畫上一筆,一筆一天,一個字五天。已經畫了兩排了,眼瞅著再寫上那麼一個半,她爹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正在那兒開心呢,天下無大事,可真好啊!

  寫完了,還端詳了一下,稱讚一下自己,一天一筆還寫得這麼整齊劃一,無縫連接得真棒!外面阿圓就來了,說是娘子說了“前衙有事,小娘子速速多帶幾個人一同前往,問一問盧郎君。”

  顏神佑:“=囗=!”這種港劇裡炮灰警察的熟悉感是腫麼一回事?!

  匆匆忙忙地將自己收拾了一下,顏神佑帶著四個侍女跟著阿圓一起,往前衙去了。前衙已經點起了燈,姜氏與盧慎都在這裡了,卻不見方章和山璞。見顏神佑來了,姜氏道:“快來坐下罷,聽聽盧郎君怎麼說的。”

  盧慎也不賣關子了,將牛小娘子來密報的事情給說了一通。顏神佑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種橋段,還以為只有戲文裡才有的呢,好像嚴嵩的孫女兒就乾過一回的?可那是戲文啊,現實裡……這也太坑爹了吧?!

  盧慎被她這一眼看的不好意思起來了,小姑娘因為愛慕他,偷聽到家裡密謀然後跟他說了什麼的,這事兒本身就不對。盧慎知道了,跟顏神佑說也是不對,不說,還是不對。

  姜氏對牛小娘子並無好感,但是牛小娘子帶來的消息卻是十分重要的。假的便罷,若是真的,這事兒就不會小!姜氏倒是肯信,這縣中豪強眼饞曬鹽的利潤,必然會有所動作。只是不知道這牛小娘子是否可信,待盧慎介紹完了,姜氏便毫不猶豫地問:“一個小娘子,就帶一個侍婢,她是怎麼能從家裡趕到縣衙裡來的?”

  盧慎道:“娘子以為,這其中有詐?”

  姜氏慎重地點了點頭:“日子不大對,太子新婚之際,這等大事,牛、馬兩家不該在此時動手。”

  顏神佑心說,你們叫我來,就是聽這個的?伸手敲了敲桌面,顏神佑道:“太子婚事早過去個把月了,這倒也說得過去。若是有疑慮,那就去確認。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呢……怎麼偏偏讓個小娘子聽到了這等密謀,他們家又不像我們家……”閨女變態。

  最後一句話聽得盧慎滿頭黑線,起身道:“我再去審。”

  他也聰明,先和顏悅色對牛小娘子道:“因事關重大,不得不再問小娘子。小娘子是確信聽得實?莫不是府上在說玩笑話?”

  牛小娘子正在焦躁間,腦袋亂哄哄的,被盧慎一問,急道:“我是偷入書房的……”原來,她是為了翻一翻有沒有盧慎的消息,然後來人了,她就躲了起來。這才聽到的。回來就帶了侍婢,換了衣服,偽稱是侍婢的母親在外面病了,小娘子派人陪著一起回家探望母親。

  盧慎看她這個樣子,倒不似作偽,嘆一聲:“盧某何德何能?”長揖而去。出得院子,卻又囑咐侍婢,萬萬看好了牛小娘子。又將牛小娘子的侍女領走,他對侍女用了大刑,將人十指的指甲都剝掉了。整熬了一夜,最後還是不改一詞,人為設套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盧慎將結果報與顏神佑,顏神佑眼神兒好,看到他袖子上有幾點暗色。盧慎本不願說的,此時不得不含糊地道:“沒動牛小娘子,對那個婢子用了點刑。”

  顏神佑大驚:“這……”然後就在盧慎的目光中消音了。險些沒被這貨的目光給逼得低下頭去,隨即,顏神佑又高高地昂起了頭。這主僕二人,是犯了大忌諱了!盧慎現在是官身,顏肅之不在,規定上他是代管縣內事務的最高長官了——雖然兵權顏肅之沒給他,還讓他跟顏神佑商議。牛小娘子告訴他,就等於是向官府告發父親了。牛小娘子是告言父親,侍女隨同算是告了主人,一個是不孝,一個是奴告主,要歸類多半也得歸進不義裡面去。

  不孝與不義,擱唐律裡是正經的十惡之罪,牛小娘子自不用說,這奴婢也該判個絞刑。【1】雖此時沒有成文的“十惡”的說法,卻也是不能容忍的大罪過。動刑都是輕的了,這侍婢過兩天估計連命都要沒了。

  她們既然來了,就已經是罪人了,不給人權也沒人會說盧慎做得殘酷。好歹,他還沒動牛小娘子,不是麼?

  這個時候,姜氏與顏神佑已經半宿都沒睡了,盧慎帶來的消息果然是醒神的。

  顏神佑道:“這麼說,她說的倒是真的了?”

  盧慎道:“十之八、九,除了牛家,還有馬家,這兩家合謀,就在明日舉事,兩家派人領路,唉,愚蠢。這時節動手,都是夠蠢的了。以他們的腦子,怕想不出更複雜的套兒來了。”語氣中暗含一點對姜氏腦補能力的敬佩。

  他卻不知,姜氏是個正經的淑女,萬見不得不孝不義的事情。她是寧願這是牛家設的套兒,讓牛小娘子過來設個語言陷阱。實不願相信天下竟有這樣……不孝之人。

  顏神佑現在半個參謀沒有,能倚賴的謀主就是盧慎,盧慎的判斷對她而言也很重要。想了一下,她果斷地道:“就算是套,也得鑽,大不了撕了他的套出來!哪怕套是假的,惡意卻是真的!什麼馬牛羊,都打成爛羊頭就得了!”相當暴力!

  盧慎目露讚許之意,姜氏卻說:“你又來淘氣!他們要鹽就給他們,鹽田閃出來,將人撤了,閉門不出。既是賊,就沒有久留的道理。等你阿爹回來了,再收拾,這樣最為穩妥。你爹雖將人交與了你,你還能帶人出戰是怎的?一旦動起手來,縱能獲勝,也要有死傷。那些人,平日只是操練,何嘗見過血?海賊兇殘,我怕不是敵手。”

  顏神佑有一瞬的猶豫,旋道:“不行!阿爹回來,最遲還要五天!五天!夠海賊把這裡糟蹋個遍再糟蹋回去的了!凡事總有頭一回,我看部曲很聽話,可用。他們,是得見點兒血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是時間檢查一下他們頂不頂用了。”

  姜氏道:“牛、馬皆是本地豪強,他們還要在本地,就不會讓海賊深入。”

  顏神佑道:“海賊一旦上岸,就不是他們能說得算了的。賊不空行,那是野狼,又不是牛馬兩家養的土狗!眼珠子早就綠了!我們能躲,百姓怕要遭秧了。別說百姓了,咱家部曲也躲不了啊。真是衝咱們家來的,我不信他們會放過咱家部曲。”

  顏家新塢堡論起佔地面積來,比縣城還要大上那麼一瞇瞇的……去冬到今夏,不過半年時間,建一座城,對於這些又要墾荒、又要曬鹽、又要操練,還要種菜養點牲畜改善生活……的統共千把戶部曲來說,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一個任務。縣城那麼小,把他們都收進來躲著哦?裝得下嗎?得住街上去了吧?還有周邊的百姓呢?別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了,手裡的兵,眼看百姓去死,這事兒……以後是一輩子的噩夢。

  再者,還有一個理由,顏神佑不能跟姜氏說。那就是——歸義需要震懾,豪強必須打擊。不然就得靠磨的,磨到猴年馬月去?山民還罷了,人多勢眾,本來也不歸朝廷管,可不得稍微客氣一點。豪強就過份了,明明是朝廷百姓,還敢這麼坑父母官?找死呢吧?!

  可這話就不能跟姜氏說,她怕嚇著她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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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慎聽了這母女二人的爭論,便知自己沒支持錯人,也知顏肅之沒選錯人,當下大力支持顏神佑。對姜氏道:“娘子,小娘子說的很是。”

  姜氏道:“那當如何分派?”說這話時,她是看向盧慎的。

  盧慎不假思索地道:“還請娘子與小郎君善自珍重,小娘子怕不得不坐鎮了。”顏肅之的兵,旁人指揮不動。六郎還小,沒啥發言權,姜氏也不是楚氏,能把丈夫的部曲不動聲色地收攏了來。

  姜氏大驚:“什麼?”叫她閨女上陣?不行啊,拼了老命她都要阻止,她就這麼一個閨女,怎麼能涉險?

  顏神佑已經對盧慎道:“還請盧郎去請山小郎來。”

  盧慎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顏神佑道:“我有事交付與他。”

  姜氏道:“甚事?”

  顏神佑笑道:“來了就知道了。”

  盧慎心思電轉,終於還是去請了山璞來。此時天已微微放亮,山璞正在起床,聽說小娘子有請,他不敢怠慢,急忙穿衣過來了。

  顏神佑要用到山璞的地方,就是請這位同志幫忙照看她的母親和弟弟,並且說:“有人要搶我家鹽,引了海賊來,等下會有事,我得去揍他們。只是母親和幼弟無人護持我不放心,我家自有部曲,然要緊事上,還請小郎君多多擔待。一旦有變,請護我阿娘和阿弟入山避難,且送信與我爹。平亂之後,必有重謝。”

  雖然山民未必可靠,但是,必要的時候還是相信山民,總比已經亮了刀子的豪強可靠些。別說牛馬兩家了,就是羊盧二姓,顏神佑現在都不敢信了。便是盧慎,她也打算隨身帶著,一旦有什麼不對,先砍了他祭旗。

  山璞聽了,鄭重地道:“便交與我罷,縱使我死了,也保他們平安的。”

  顏神佑道:“我信你。不過,事情還沒這麼嚴重,不過是最壞的打算罷了。”

  都是少年少女,年齡上就有些微妙的自己人的感覺,山璞又多問了一句:“歸義這一帶地勢平坦(相對山上來說),也沒有設伏的地方,地方又大,小娘子知道他們從哪裡過來?還是只守縣城?”

  顏神佑根本不會打仗!所以她很謙虛地問:“阿郎有何建議?”

  山璞的建議就是:“一旦深入,散開了,人就不好抓也不好找了。況且,不特縣城,外面塢堡也是有錢糧的,怕他們不會放過。既是搶鹽的,必先在鹽倉那裡集中,不如……給士卒們每人分一塊白布披了……”

  盧慎與顏神佑同時拍手,顏神佑笑道:“阿郎幫我良多呢。”卻不談請山璞一起出戰的事情,只說讓他在縣衙安坐,若有事,只管帶她老娘老弟上山。

  山璞想了想,道:“恐要有人接應的,我派人去,管我阿爹要三百人,就在山下等著,如何?只說我要跟府裡的部曲比試一下,讓他們過來接應。”

  這個必須不行,萬一海賊打完了,回來一看,山民佔著縣城不走了,又算個什麼事兒呢?

  盧慎道:“只怕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得到消息已經晚了,海賊就快到了。”

  山璞訝然道:“這般快?那得快些召集人馬了。”

  顏神佑道:“這個我去做,他們不聽旁人的。阿郎,一旦見外面有火光,便是有事,你只管帶我阿娘阿弟走!”反正,她沒事兒是不會自己放火燒自己的地盤兒的,一旦有火,必然是海賊幹的,那就是她沒攔住,就得讓姜氏帶著六郎走。

  山璞答應了下來。

  當下,顏神佑即換了一身箭袖,扳鞍上馬,帶著盧慎和她那一隊小女兵,先取部曲,再帶兵勇。分出一千人守城,這一千人裡,有二百是自家部曲,交何大統領,一見有事,把山璞和姜氏母子都打包往山上運。命部曲家眷齊結,棄了一切笨重的東西,往塢堡才挖的大地窖裡躲了。

  她自己卻開了倉庫,不但取了白布,還取了油布。分給餘下的諸人,一人一塊窄油布鋪地,一塊白布蒙身,埋伏在鹽田裡。盧慎道:“這時節了,還要油布做甚?”

  顏神佑道:“不怕,時間還早,他們要上岸燒殺搶擄,是需要時間的,必然不能是正漲潮時,也不能是正落潮時,還得留夠了時間。我問過潮汐了,這一時半刻,他們且來不了。”

  盧慎暗道一聲慚愧,牛小娘子沒提這茬兒,他竟也忘了此事。又問油布,顏神佑道:“將人往鹽堆裡一埋,時候長了,不等海賊來,他們得先變成醃肉啦。”

  行,反正有時間,你隨便折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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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分完了,啃點乾糧,不許喝水,為防三急。又一人發一根筷子,各銜在口中,以禁交談。

  一切準備就緒了,一堆堆的粗鹽堆後面,都伏了些披白布的人。靠海近的,都躲得十分仔細。再遠一些的,乾脆兩三個一堆圍坐,拿根槍杆兒當中一立,把白布一蒙,裝成鹽堆。白布下面,除了人,還有弓弩箭枝與刀槍。

  潮水漲得很快,幸虧這鹽田也比較廣,到了結成鹽粒的地方,已不是潮水能漫過來的了,饒是如此,趴在地上的人還是覺得有點濕潤。顏神佑並沒有在這裡埋伏,她帶盧慎到了看鹽田的小屋裡坐著了。這天的漲潮在傍晚,小屋裡沒有燈光。盧慎道:“點起燈來吧,這時間沒有燈,不對勁兒,狗也使它叫喚兩聲兒。”

  顏神佑依計而行。

  漲潮後不久,果然有海賊乘著海潮過來了。過來就別想走了,一看海賊已經乘小船分批進入了前半截取鹵水的地方,顏神佑就抓著弓箭衝了出去,在她後面的是一幹娘子軍。盧慎苦笑一聲,也跟出去了。媽蛋!堂堂男子漢,差點沒跑過一群小姑娘!

  隨著鳴鏑破空之聲響起,戰鬥……開始了!

  海賊雖凶,顏肅之訓練的手段也夠辣,更因己方乃是打的埋伏,海賊上來了,先下船,把船放好了,防止沖走。然後再摸上來。也是海賊大意了,不知道岸上已經有了準備。一人拎著兩個大口袋,準備來裝鹽呢。結果一聲箭響,隨即萬箭齊發,先給他們來了三輪齊射。

  有經驗豐富的頭目就在叫:“不好,有弩,是官皮!”

  民間禁弩,有弩的,不是官府,就是勢力十分強大的豪強。弩射出來的箭,破空的聲音都與一般弓不一樣,有經驗的人一聽一個準兒。

  三輪齊射完了,海灘上倒下許多屍體和準屍體。開場很順利,菜鳥們很激動,以為海賊也沒什麼大不了,就一齊往前衝。顏神佑也很激動,也有些上前的意思,被盧慎一把拽住了:“小娘子,你要做甚?!你還得主持大局呢!”

  擦!

  顏神佑回過神兒來:“下面呢?我看那邊隱約有船?”

  盧慎道:“是大船,他們乘大船過來,再以小舟登岸。不若趁此機會,焚其大船!”

  顏神佑道:“怎麼過去?拿什麼燒?我怕追不上呢。”

  盧慎道:“大船不靈便,小舟便能追上。再不是退潮的時候,他們無法藉水勢逃遁。又是東南風……嘿嘿。”

  “火油呢?”

  火油還真有一點,乾柴也是有的。這裡雖然主要是曬鹽,但是奉顏肅之的命令,各種摸索並未停止。更加精緻一點的精鹽,依舊採取了將粗鹽溶解再提純的工藝,是以這些東西都有。

  於是選派了後募的當地人,找習水性,又會駕舟的五十人,乘小舟,往大船上放起火來。

  大船上的人乾著急,走,人下去了大半,不捨得拋下他們不管,且划船的人都少,走也走不快。不走……等燒嗎?只得放棄了開船,遠遠張弓來射。

  一番較量,三艘大船皆被點燃了,船上有人悄悄放下小筏想逃跑。被眼疾手快的兵勇搭弓射落,海上已是哭嚎一片。

  部曲與兵勇們一開始的勁頭過去之後,見周圍也倒下了一些同伴,發熱的頭腦開始降溫,幾乎也要生出懼意來了。便在此時,海上火起,這些人才重燃鬥志。既見海上火起,海賊們心裡便慌了。此時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卻是沒了活路就更不想活了,心中便怯。

  歸義方趁勝追擊,海賊來的總數是一千來人,數目比較持平的,只是路上出了一點故障,最後面的一艘船跑偏了點地方,沒在這裡登陸。鹽田處連海上加地上的,海賊總共一千人上下。海賊的船說是大船,也只是比較而言,能裝個三、四百人罷了。反正,這個數目,顏神佑是看不大上的。

  歸義方人數既多,士氣又旺,更兼調度有方。前前後後,一個來時辰,將這海賊能姦滅的統統殲滅了。這裡有硬氣寧願戰死的,卻也有想投降的。顏神佑想,還要留活口呢,便同意了:“捆了來,我有話要問。”想問的卻是牛、馬兩家與海賊勾結的內情,反正……她是不想給這兩家活路了。

  勾結海賊搶劫這種事情,既做下了,難道還想活嗎?

  盧慎攔住了,道:“分開來審!”

  又分開來審,倒花了一些功夫。聽完供詞,顏神佑臉色大變,聲音也變了:“什麼?還有一艘船,三百來人?!”

  這尼瑪能跑到哪裡啊?禍害百姓就不好了!顏神佑剛才一直在興奮中,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此時才覺得寒意一點一點地順著脊柱往上爬。抖著嘴唇道:“問!問出來!問出個方向來!不說,就用重刑撬開他們的嘴!”

  歸義方戰損統計出來了,幾乎沒有輕傷,要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要不就帶著各種要害處的重傷,眼看也要發喪葬費。這些海賊的手,忒狠!也對,狠也當不了海賊。

  這裡還沒問出來呢,那邊已經出事了!隱隱已經看到了西北一點的地方出現了火光!

  顏神佑留下兩百人掃尾:砍下死了海賊的腦袋,將屍體堆到一邊。己方戰死的收屍,重傷的先搬屋裡去放著,找大夫來給看看——忘了帶軍醫,顏神佑有點惱火於自己的疏忽。俘虜捆起來。

  盧慎插言道:“他們手太狠,將小船都鑿沉了吧,俘虜麼……一條腿上戳一刀!”

  這個建議被執行得很徹底。

  顏神佑顧不得爭執,匆忙點頭:“其餘的人,別開心了,都收拾起來,跟我走!”得把那漏了的一船海賊給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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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漏了的海賊十分鬱悶,本來嘛,歸義這破地方窮得他們都看不上。現在有了帶路黨,聽說有鹽,他們便來了。別笑,海賊也缺鹽。有鹽,代表著財富。海賊也確如顏神佑所想,不是光想搶鹽的,除了鹽,還得順手再搶點別的——縣裡主事人不在,不趁這時候撈一點,簡直對不起海賊的稱號!

  這一船人十分不走運,來的時候四條船,其他三條游得好好的。這一條的舵有了點小毛病,初時還好,天漸暗了下來的時候……越發不靈了,天也黑,還不敢打太多燈火,免教岸上知道——也是賊性使然。就這樣,前面的船也沒發現它掉隊,它就跑偏了。

  還好,偏得不太多。可是一落地,發現沒有鹽!

  媽蛋!逗老子玩兒呢?就算咱跑偏了,你也得給一點甜頭啊!這時候,頭目已經懷疑牛、馬兩家在忽悠他們了,可賊不空行,沒鹽,那就搶點其他的吧。豪強有塢堡,不太好攻陷,還有一般村莊呢,窮是窮一點,也要白跑一趟,那不是更不划算?於是一路猛進!

  準備搶完了,再向這兩家興師問罪,如果兩家不承認,就把他們來往的書信交出去。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嗎?

  顏神佑到的時候,已經是火光一片了,她對這裡有印象,她認識這裡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叫阿花,吃過她的魚餌。

  ***

  作者有話要說:

  【1】罵父母、祖父母,告上述四人,上述四人在世而別籍、異財、供養有闕,父母喪而嫁娶、作樂、不戴孝、隱瞞,詐稱父母死……都算是不孝。罪在十惡,未必是死刑,但是……必須從重。

  按,古代法律規定,除非主人謀反、謀大逆、謀判,不然奴婢不可以告,告了,奴婢在出告的那一刻自動生成死罪——絞刑。這一點,各朝幾乎沒有肯放寬量刑的。

  但是,唐太宗又說過:“近有奴告主反者。謀反不能獨為,必與人共之,何患不破?何必使奴告耶?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斬之。”——《廿二史札記》就是說,哪怕他是條狗,你也不能告……不然你先死一死。

  看完十惡的規定,還是覺得……大兔朝真好!穿越一點也不可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0:27

第89章 變態第二發

  顏神佑緊趕慢趕,還是沒能夠趕得上在慘劇發生之前把這些海賊給攔下來。千算萬算,連撤退路線都想好了,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邊沒出問題,海賊倒出了問題了。顏神佑恨得破口大罵:“就這樣的素質,還TM當海賊呢?!都去死吧!”

  一行人馬匹也不甚多,先前部隊到了一看,已經火光沖天了。又略等了一等,待人齊了,才聽上峰調配。這行軍,並不是你能跑多快,就往前衝多快的,到了還得打仗,是以趕路的時候都會保留些體力,同時為了不與後隊脫節,被人分割消滅,前後隊之間的距離並不太大。

  馬隊先到,下馬且停歇一陣兒,後面步兵趕到。

  火光裡,影影綽綽有許多人跑動,哭喊聲、刺耳的狂笑聲在劈啪的燃燒背景音裡交織成一片。忽然一個踉蹌的人影奔出,又被拽了回去。卻是個女子往外跑功敗垂成,被海賊一把拽了回去,上衣都撕毀了。盧慎慌忙擇起手臂,擋住了顏神佑的眼睛。

  顏神佑當時便下令:“且將村子圍起來,一個人也不許走漏了出去!”待包圍完畢,再行圍剿。

  盧慎心道,便是讀過兵法的男子,也未必有這般縝密了。聽說顏令的父親是行軍打仗的一把好手,果然是家學淵源。此時若是一時冒進,沒注意圍堵,讓這些亡命之途逃了,不定下面要費多大力氣給捉回來。便是能捉回來,說不得,在流竄期間,他們又要犯下什麼案子來了。

  這個村子損失極慘,此時天氣又熱,房舍還多是草木竹等搭建,一個火把拋到屋頂,基本這個房子就算完了。現在看來,一個村子已經燒糊了一半兒了,另一半兒也亂了營。

  幸虧這村子離海岸略遠,海賊也沒馬,不然,等顏神佑過來,只好給大家收屍,然後狂奔瞅著火光去往下一處村子裡救火。不定要奔幾處,才能阻止這幫流寇。

  顏神佑這回十分自覺,根本沒想往前湊。這黑燈瞎火的,她再往上去,就是添亂了。盧慎依舊認為她靠得過近,硬又將她往後拉了幾十米。顏神佑無奈,只得道:“叫他們喊,我阿爹派人來救援了,他們已經被包圍了,負隅頑抗是沒有出路的,趕緊束手就擒。讓百姓不要著慌,先躲起來!”

  於是一面打、一面喊。這一回人數優勢尤其明顯,村民對顏肅之的感觀極好,聽說他派了救援來了,還組織起了一些小規模的反抗。不多時,海賊被清理乾淨。村裡鄉老與裡正等,一面分撥人去救火,已經燒了的救不回來了,還沒燒完的還是要救上一救的。一面來見援兵。

  到了一看,都傻眼了。窩勒個去!郎君呢?這怎麼是他家小娘子?

  顏神佑來過這裡,又酷肖乃父,是以大家都認得,抖抖索索行過禮,顏神佑道:“這時候甭講究這些個了,損失如何?人傷了多少?去點了來。叫他們不要收隊,凡海賊,不論死活,都堆到一處,不要因為裝死就放過了!”又看盧慎,“勞煩盧郎去審上一審。”

  盧慎領命,卻又不得不對六妞等隨行客女道:“看護好小娘子。”六妞的回答是衝著他拔出了半截腰刀,一旁陶九妹已使個籐編的盾牌將顏神佑掩了大半,只剩個腦袋了。

  盧慎:“……”

  顏神佑這才有功夫跟鄉老們說話,聽他們問:“郎君可還安好。”

  顏神佑道:“阿爹很好,阿爹很關心大家,聽到消息,說是這歸義有人勾結海賊,阿爹就帶人去圍剿了。剿到一半兒,又聽說有一撥賊人奔這裡來了,命我帶人過來了。”

  她在這裡睜著眼睛說瞎話,六妞與陶九妹兩個聽了,眼皮都不眨一下,她說啥就是啥。

  鄉老們老淚縱橫:“老裡正可慘,更慘的是阿花那孩子……”

  顏神佑忙問:“阿花怎麼了?”

  真不巧,阿花家住得最靠外,海賊入村,自然是由外而朝內的。變起倉促,只有她和她弟弟被藏到水缸裡逃過一劫。她家今年好過了些,也修補了房屋,也多墾了幾畝田,正說日子好過了,明天再多墾些田,等阿花能說婆家的時候,能給她湊齊全新的鋪蓋,打幾隻箱子,湊兩套衣裳當嫁妝了。海賊來了!

  這些人也是做賊做出經驗來了的,上岸,摸到村子,趁黑先放火!把人驚起來了,再趁亂搶擄。人一驚,就不容易組織起抵抗。到時候搶劫起來就容易得多了。頭一個遭殃的就是阿花家,房子點著的時候,全家都還沒醒。院門兒被踹破的時候,她娘驚醒了。一看外面樣子不對,急將一兒子交與女兒,將兩人都放到屋內水缸裡了。

  阿花抱著她弟,聽到外面的混亂,死死咬著手臂不敢出聲。等聽到外面喊讓百姓藏好,才覺得不那麼害怕。待將海賊清理乾淨了,這才出來。出來一看,全家就剩她姐兒倆了,這就哭吧。一面哭,一面喊比較照顧她家的裡正。

  裡正等家屋子略好,是被沖擊的重點。裡正斷了一條胳膊,死了一個兒子。失血過多,正眼前一陣陣發黑地倚著個半焦的門框在那兒讓閨女給他包紮傷口呢。見阿花哭著過來了,讓她先在自己這裡坐著,不要亂跑。統計傷亡的時候,正好上報了。

  顏神佑就知道了阿花的事兒,聽說阿花一家就只剩姐弟倆了,問道:“那她家以後要怎麼辦呢?”不是她多心,好歹是有幾面之緣的人,再者,這種環境下,誰家能顧得上兩個孩子呢?一個弄不好,親生的都要賣了才有活路。

  顏神佑對六妞道:“叫個人,傳話給盧郎君,將她們姐弟留下來罷,我帶走。再看看有沒有孤兒的,另造冊。”六妞答應了一聲,卻並不即時離開,卻道:“盧郎君正在忙,待他忙完,再去尋她。”復與九妹兩個,一人執一面藤盾,左右夾護著顏神佑四下去慰問。

  慘,是真慘,殘垣敗壁,四處焦土,還擺了好些死屍。這時節哪裡還有棺材呢?都是地上一放,隨手撈著什麼是什麼往屍體臉上一蓋。運氣好的,有燒焦的半截草蓆,或者一塊新布。運氣不好的,就是拿半件舊衣。還有很多傷員,都在裹傷,四下裡哭聲一片。偶爾也有一兩家人沒事兒的,都在抱頭慶幸。

  顏神佑一步一步走來,居然收穫了許多誠摯的感謝,令她感慨萬千,對六妞道:“百姓純樸。”村子也不甚大,走不兩百步,就到裡正家門口。阿花正抱著弟弟在門口哭,看到顏神佑,阿花抱著弟弟跪了下來:“小娘子。”

  顏神佑想到她家慘狀,也是悲從中來,陪她一起哭了一場,且說:“你還有旁的親戚麼?”

  又引得阿花落淚:“除了我懷裡這個,就再也沒了。”

  顏神佑抽抽答答地道:“你、你就跟我走,可好?”

  阿花又磕了一個頭,抱著弟弟默默地跟到顏神佑身後了。顏神佑見村裡組織能力還行,火也滅得差不多了,主要是海賊清了,又有兵丁壓陣,大家情緒穩定了,就好指揮很多。一切都比較有秩序,顏神佑也不插手,只看了看情況,評估一下天亮後要調撥多少賑濟款一類。

  ———————————————————————————————

  不多時,盧慎氣急敗壞地趕了過來。這位長得十分像君子的人此時很沒形像地一手揪著個死狗一樣的海賊,舉起另一條袖子擦汗:“小娘子,消息有誤。”

  “啥?”顏神佑差點沒跳了起來。一看這海賊,穿的比其他的都整齊些,像是個頭目。

  盧慎道:“牛小娘子說的,是牛、馬兩家,這廝說,是牛、羊兩家。還得再查證!”

  顏神佑險些噴出一口老血:“臥槽!”在此之前,她是覺得牛小娘子處在一個兩難的境地,哪怕不是為了盧慎,她家做的這事兒也不地道,便是為了這一縣百姓,她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此時一聽,這位坑爹的閨女可能把合謀的都記錯了,卻牢牢記得自己家……她爹娘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盧慎一面擦汗一面道:“只恐這廝說的是假的,還要動刑。”

  顏神佑道:“動什麼刑啊?牙敲碎了,扔給百姓。”

  盧慎心說,你行的。

  海賊已經被盧慎用簡易的刑具折磨過一回了,沒想到這個小丫頭更狠,登時嚇得不行,道:“我已經說了,都是實話,他們派了引路的來,先搶鹽,算是誠意,再引我們去那個縣令的塢堡,算我們幫他們。兩處做戲,等我們搶夠了,他們的人出來,我們裝成敗退。而後他們得鹽田,我們……得實惠。”

  顏神佑瞪大了眼睛:“你們這麼蠢?等你們搶完了,他們再把你們剿了,現成的功勞啊。不然你以為我怎麼知道的?不過是牛家首告的,我要跟你們確認一下罷了。”

  盧慎側目。

  海賊:“……”好像真是這樣啊!海賊也沒安好心,你說搶一點鹽,再搶幾頭牛、搶幾個女人,就當勞務費了?必須以後常來常往啊!就是這一次,他們也要多搶幾處才夠本。他們既有這樣的心思,顏神佑說牛家比他們翻臉更早,他們還真信。

  海賊當下道:“就是他家牽頭的,他家還有羊家!都有書信呢!我們識字的人不多!拿他們寫的一封信來當信物。”

  沒文化,真可怕。是的,正常良民識字率都低,一窩海賊有那麼三兩個識字的就不錯了,海賊也不興搞什麼義務教育掃盲班。不過海賊也不傻,雖然大多數人不識字,那識字的軍師卻要白紙黑字給他個信,還要個騎縫章,一家拿一半,到時候跟接頭人一拼。人對了,就跟著上岸燒殺搶掠去。

  顏神佑就倆字:“信呢?”

  海賊還要講條件,顏神佑道:“你死了,話隨我說,你死了比活著有用。”

  盧慎:“……”不得已,他扮起了白臉兒,把信給哄到了,果然是牛羊兩家。盧慎鬆了一口氣,無他,他姑媽嫁給了馬家。這要真是馬家,他回家又得磨牙了。

  部曲等來請示:“這些俘虜如何處置?”

  “斬。”

  “是。”

  “所有。”

  “是。”

  盧慎輕蔑地看了看地上正在篩糠的海賊頭子,道:“放心,你的命還得留著,哎,你們哪裡接頭?”

  海賊小頭目被嚇得不輕。怎麼說呢,跟鬼片兒似的,小鬼兒比成年鬼更瘆人。想想看,如果是盧慎下令,一個不留,這也罷了。顏神佑一個小姑娘,花朵兒似的,統共說了三個字,他三百弟兄就……都成了鬼了。你說嚇人不嚇人?海賊頭子在心裡給顏神佑打了個標籤:變態。

  顏神佑果然不負眾望地又下了一個變態的命令:“去,將海賊的衣裳都扒了。”

  MD!還真是變態啊!

  哪怕她是個變態,也是個說話管用的變態,不多時,三百套衣裳都扒完了。這海賊的衣裳和平常百姓,乃至部曲穿的都不一樣。上衣下裳都極短,此時天熱,很有些人的上衣是沒袖子的,連褲子也只到膝蓋。

  扒衣裳的功夫,顏神佑就問:“哪裡接頭?有旁的暗號嗎?”

  海賊:變態變態變態……

  顏神佑使個眼色,就有兩個部曲去拖了一個海賊來扔給了百姓,沒兩三下,就被打死。更狠的是其中一個少年,將家養的一條皮包骨頭的瘦狗給放了出來,逮著就是一頓撕咬。

  海賊又不是革命黨,真受不了這個,當場就招了。

  盧慎這回搶著當黑臉了:“若有一字虛言。”

  海賊頭目道:“萬箭穿心。”好歹是一回死乾淨了。

  顏神佑就抽出一隻箭來,然後小頭目就知道,這個誓言還真是相當容易應的。咽了一口唾沫道:“真的。”

  顏神佑道:“傳令去,鹽場那裡,一個不留。衣裳都扒了來。”

  聽的人都知道,“一個不留”指的是什麼,卻無一反駁。百姓原在哀哭,及見顏神佑與盧慎說話,都漸次安靜了下來,只有些婦孺還在小聲啜泣。此令一出,卻是一片叫好。

  顏神佑又笑對盧慎道:“怎麼樣?咱們再走一遭?”

  盧慎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顏神佑道:“快去快去,趁天黑,否則天亮了,你我怕藏不住呢。”盧慎讀書人又是官身,顏神佑是女孩子,海賊那種開放的著衣風格,他倆是不好嘗試的。只好趁黑,藏在人群裡。

  當下揪著碩果僅存的海賊兄,一行人按照他招供的地點,果然與接頭的人取得了聯繫,來的人經盧慎辨認,果然是牛羊兩家的。盧慎問明了之後,將這二人捆了,然後氣得將牛家人踹了好幾腳。顏神佑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對縣裡的情況還算熟悉,知道盧慎有個姑媽,嫁到了馬家。牛小娘子一個哆嗦,將羊說做了馬,差點坑了他姑媽。

  顏神佑道:“好了,都下半夜了,也都累了,先到我那裡,我招待大家用飯,吃飽喝足了,也該天亮了。”

  盧慎道:“正好都歇息一下,也好放些消息出去……嘿嘿。”

  顏神佑心說,算你狠!被提溜著的海賊心說,怪不得他們能當官兒,我們只能當賊,原來……

  於是大家就看到一群海賊佔據了顏家塢堡,一套大吃二喝。還四處流傳了許多消息,比如說……海賊上岸了,大家趕緊收衣服鎖門。這是要製造輿論,坐實了海賊上岸、顏家受了很大的損失,百姓的生命財產受到了威脅,我們殺光他們是正義的。哦,引海賊上岸的,都是王八蛋,是人民公敵,必須槍斃五百遍,再踩上一萬隻腳。

  顏家塢堡的人是認得顏神佑的,只要她下令,也都安心,再一看,孩子爹/大兒子/隔壁老王都換了衣服在這裡。行了,做飯去吧。煮飯燒水、餵馬鋪床,大家都睡了好長時間,到太陽升得老高,鹽田那裡也來了回復了,說:“頭都砍完了,一共九百七十六級,都堆起來了。可恨鹽田被血污了,只好引水來都沖走了。”

  顏神佑已經梳洗完畢了,打了個哈欠,聽說的人義憤填贗的,她笑道:“好啦,鹽沒了,還能再曬,趕緊的,開工吧。”

  有了帶路黨,很多事情就好辦得多了。在刻意的宣傳之下,這一路上,家家閉門,顏神佑一行人很順利地跑到了牛家塢堡底下。牛家塢堡裡,連羊家的人都在,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消息。一個個都有些沉不住氣,連早飯都沒心情吃了。成敗,在此一舉。

  人人皆想,此事也不能怪他們,要怪,就怪顏肅之好了。這貨手太狠了,還要吃獨食。他們要拔了顏肅之的爪牙,這樣顏肅之就沒什麼可以倚恃的了。京中勢力,天高皇帝遠,這時節發兵圍剿,怕是不可能了。海賊不比山賊,剿起來更難,多半是不了了之,到時候顏肅之爪牙沒了,勢力也沒了,連鹽田也得跟他們共享了。

  至於海賊,經過此事之後,朝廷肯定會知道。下一回以重利誘他們,設一圈套,大家再集合起來,來個圍剿,將這一夥海賊一網打盡,將通賊的證據搜出銷毀。兩家都有功勞,豈不是好?也算是替顏肅之出氣了呢。也要叫這個紈絝縣令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入鄉隨俗為妙。

  這不,一大早,就有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四處亂飛,滿世界都聽到哀號:“海賊上岸啦,燒了一個村子,死了半村的人。”、“顏縣令的塢堡也被海賊佔啦。”、“海賊四處跑。”之類的。又摻雜著海賊如何可怕,所過之處死傷無算之類的。

  牛羊兩家都趁意,聚在一處,等著信號。原是約定,他們也武裝出來一、二千人,海賊搶夠了,見到他們的人就跑。至於馬、盧兩家,馬家雖然意動,但是沒有行動,蓋因馬娶了盧之妹,聽大舅子的,盧與顏合作,不與牛、羊一心。

  顏神佑這裡,人都埋伏好了,再打信號,塢堡大門打開。兩家部曲從上到下都嘻嘻哈哈,一點也不嚴肅。都知道是走個過場的。約好了,不能傷著人家海賊,不然海賊現在翻臉,他們也承受不住。奴婢部曲,告主就是個死,牛、羊兩家也不擔心走漏消息(……)。

  豈料大門一開,人才走出大半,這邊顏神佑已經掩軍殺至了。有心算無心,牛家塢堡在大開正門的時候,被人衝了進來。盧慎對這裡頗熟,顏神佑一判斷,也猜出結構。直奔正廳,將牛、羊兩家之家主拿下,剩下的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兩個貨偏要將事做絕,又派人詐稱是羊家主的意思,到羊家塢堡那裡詐開了大門,也是一擁而上,將留守的羊家主的兒子也給抓住了。餘下便是清算了。

  盧慎建議道:“可建京觀。”

  顏神佑遲疑地道:“這個太粗魯了吧?”

  盧慎道:“這也是慣例了,也是為了震懾。遲早還有一戰,難道還要給海賊面子不成?小娘子也見過了,昨夜他們是怎麼對待百姓的,難道還有轉寰的餘地麼?”

  顏神佑拍板:“好!”當下往受害的村子邊上堆一座,海邊又堆一座。餘下的,又往縣城附近再堆一座。

  顏神佑道:“腦袋還在,這些就不太急,就怕臭了。拿點鹽醃了,再堆吧。事急從權。先把兩座塢堡統統清理一遍,連同兩家賬房一起封了,拿過來慢慢看。通匪的證據拿了,十六歲以上的成丁,先砍了再說。餘下的,統統關押。兩家資財,統統罰沒了先。人與財簿,皆押回縣裡。派人留守,把這裡連狗洞都給我堵了!”

  盧慎正要這麼建議呢,忍不住覺得惋惜,這要是個小郎君,得多省事兒?

  然後,兩個人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情……

  直到回到縣衙。

  “臥槽!我娘呢?!”

  親,你四處傳消息,說海賊上岸了,山璞那實誠孩子肯定把你娘帶你弟都捎上山去了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0:48

第90章 變態第三發

  顏神佑與盧慎兩個初上戰場就贏了一場漂亮仗的變態開開心心地帶著好大一撥戰利品回到了縣衙,一路上,盧慎很小心地讓自己比顏神佑靠後半個馬身。兩人說著些戰後處理事宜,比如這些帳目要加緊核對,比如要加緊防範海賊的下一回報復。

  顏神佑還提出:“回去就派人,帶著我的書信,沿官道一路往京中去,挨個兒驛站地找,找到阿爹,讓他趕緊回來主持大局。盧郎具本寫戰報,萬望記著,這一仗,是我阿爹在打。”

  盧慎稍一尋思便明白,心下也是嘆服,暗道,小娘子好生心細,想得真是周到。自己也說:“下官也是這般想的。這戰報裡,還要稍作潤色,寫明郎君能獨立支應此間局面,朝廷不須派兵來,只消許郎君再招募些兵馬即可。此次本地受了些損失,請朝廷減些租稅。反正歸義原本繳的就不多,再減些,朝廷也不會心疼。”

  顏神佑心想,能在那樣的嫡母手裡活到現在還這麼滋潤的,果然是有兩把刷子。

  兩個變態,一搭一唱,把戰後重建工作都安排完了,連獎勵等等都擬出草案來,等顏肅之回來修改通過。暫時性的安撫方案也都出來了,主要是阿花那個村子的安置問題。比如說死亡人士的棺材由縣衙出錢補貼一類的。又說到安撫民眾,進城就要張貼高示,讓何三等人敲鑼打鼓四處歌頌顏肅之已經平亂等等等等。盧慎連詞兒都編好了,什麼顏縣令掐指一算之類,拿自家的產業當誘餌,就怕百姓受到損失……之類的。

  兩個人越談越投機,都覺得對方是想得比較周到的好人。

  直到進了縣城。

  縣城是比較慌亂的,這裡,顏神佑交給了方章坐鎮。方章此人,怎麼說呢,比較穩重,但是要說是什麼俊彥,他就不大夠格了。好在資格夠老,縣裡的老人都認得他,他來做事比較方便。所以,有點亂,顏神佑是可以理解的。反正她回來了,這就派人去迎她爹也趕緊回來,不用到明天,場面就能控制下來。現在要做的,是趕緊再進行新一輪的輿論戰。重點就不是海賊了,而是顏肅之的英勇。

  也是為了安撫民心,抵消前不久散佈的海賊上岸引起的恐慌,也是為了避免以訛傳訛引起的逃難潮。

  拿下牛、羊二堡,顏神佑就讓部曲們將衣服都換了下來,盧慎讓把海賊的衣服往這兩家塞幾件,也當成證據再起出來。又在書房裡搜了半頁沒燒完的書簡,坑爹呀,居然還有竹簡寫的信。也是,紙張還不算太普及呢。竹子燒起來都比紙慢,這不,被坑了吧。

  顏神佑這一行人到了城門下,就見城門緊閉,好在盧慎的臉比較有辨識度,他一叫門,門就開了。顏神佑見狀,就傳令下去:“進城了就給我喊,我阿爹帶兵平賊,大勝歸來了!”不知道現往腦門兒上點胭脂能不能COS她爹?

  管它呢,只要流言傳到了,海賊也真的平了,就好。

  這一路,不住說顏肅之親自平了賊,還說牛、羊兩家如何不是東西,不顧百姓百死活。他們要趕顏肅之走,就是因為顏肅之愛民啊,他們沒辦法壓榨百姓。如果顏肅之走了,那顏肅之的那些德政不就沒辦法繼續下去了嗎?新來的縣令,不就要被他們控制了嗎?

  盧慎算是見識到了女人有戰鬥力了,一條舌頭就能逼死人!再擦一把汗,盧慎賣力地做宣傳。

  兩人一直到縣衙,都沒遇到方章。顏神佑也不以為意,她跟方章接觸得也不多,進了縣衙,對盧慎道:“盧郎君與方先生商議出安民告示罷,我去看看我阿娘她們,牛小娘子可不能有事兒。”

  到了後面一看,人沒了。別說姜氏了,連阿圓這些人都不見了。

  顏神佑與六妞等面面相覷,一齊往前面跑,盧慎沒找到方章,正招呼著衙役說話。顏神佑劈頭就問:“你是一直在衙裡的?我娘呢?”

  衙役:“……”咽了兩口唾沫,才說,“小人正要說與盧郎君,早間消息傳來,說是海賊上岸,方郎急與山小郎商議,護送娘子與小郎君往山上去了!方郎君親自送完娘子與小郎君,又去看北門是否牢固了。”

  顏神佑&盧慎:臥槽!

  顏神佑腸子都要悔青了,直罵:“山璞的腦袋,只有一根筋!”她說將母、弟皆託付與山璞,實乃託辭。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她且得防著山民趁機揩油呢。她還留了兩百部曲,哪裡是為了看姜氏與六郎?還要連山璞一塊兒看了。山璞是下山讀書來的,主僕一共一、二十人而已。兩百人,看著足夠了——防止這裡萬一有人起壞心,往山上送信,趁火打劫什麼的。

  不是她不信任山民,憑誰,有這麼個並不算很熟,也不很熟悉其為人,且勢力比你還要大不少的人在身邊。你自己還因比較肥稱,被海賊惦記上了,那都得擔心。可兩下又要合作,還不能直說:我不信任你,你老實呆著。

  再者她說的話,半是哄山璞,半也是再沒別人可信了。當時牛小娘子說的是牛馬兩家,盧慎的姑媽就嫁到了馬家,顏神佑連盧慎也不大敢信了——所以緊帶著防範,除了山璞,再沒別的勢力可以依靠了。

  顏神佑只好找這麼個藉口了,豈知山璞當了真。山璞很緊張,這是個好機會,增進信任的好機會!是不是能做好了。他得抓住這個機會,再難也得認了!

  姜氏與顏神佑有過密談,她是一點也不肯走的。走了,就是臨陣脫逃,像什麼話呢?顏神佑演技太好,四下散步消息,為的是破牛、羊成名,增加自己的正義度。結果……周圍的人都信了,一擁而上,把母子二人擁著出了城!

  姜氏:臥槽!淑女不是不會暴粗口,她斯文,一定是因為刺激還不夠。

  山璞出城,便派其中一個穿短衫的——他的奶兄——去山上送信,要三百精壯——指名了要前陣兒分與他跟一起搞建議、有了階級感情的人——趕緊下來!理由還是說要演習,也不說什麼有海賊之類的。

  之所以也編了個理由,他是擔心有大樹老先生那樣的頑固份子搞破壞,不想跟老先生撕破臉,反正,真樹有樹齡千年的,大樹老先生他有本事再活九十年!剩下的,就沒有大樹這樣的威望了,那就好辦了。哪怕當豬一樣養著,都行。一搞破壞,哪怕一時得利,從長遠來看,這合作,就算完了。哪怕小娘子有事,他只要護著娘子與小郎,不用十天,等郎君回來了,就是勝利。

  哪怕他爹想反悔,他先把這三百人給騙到手,總能護一陣兒的。

  這麼想著,山璞意志更加堅定了,手握鋼刀,牢牢跟著姜氏母子,片刻不離左右。他的旁邊,就是何大了,顏肅之將何大留給女兒,顏神佑又將何大交給母親。

  等顏神佑回到縣衙的時候,一行人因為趕路,都走出六十裡開外了。

  顏神佑聽了,直想抽自己嘴巴!早知道能打贏,我特麼託的什麼孤啊?現在把親娘親弟弟送山民手上當人質了!顏神佑連滾帶爬叫人:“快去!快馬去把人追回來!”

  然後又吩咐:“去開了鹽倉,取兩百石鹽來!”媽的,虧大發了!怎麼才能再賺回來了啊?!

  兩百石鹽,搬也要搬些時候,顏神佑還特別吩咐:“都給老子裝騾馬上啊TT”再尋騾馬,一匹馱一石兩石的,一時還找不到這麼多騾馬。顏神佑只好說:“且裝五十匹,餘下的,裝車。來,給我洗把臉,梳個頭,換身衣裳,咱們去接娘子和小郎君。”但願見面之後不要被親娘暴打啊!

  趕緊的,寫信,派出自家部曲,一路去找她爹來救她的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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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這裡,車才裝完,人也剛梳洗完畢,還吃了頓熱乎飯。盧慎派去與方章一起將什麼封賬、出告示等事都辦理妥當了,也接到了顏神佑發放的慰問套餐,吃飽了。盧慎又被抓壯丁,陪著她去迎姜氏與六郎。盧慎又建議:“這麼些鹽可不算少了,多帶些人護衛吧。”又召集了五百部曲前來

  才走到一半兒,就見派去叫停的人哭喪著臉回來了,見到顏神佑,來人面上一喜,焦慮之色登時去了大半,跑上來道:“小娘子,山上下來人接娘子,說是山小郎的父親!帶了烏泱泱許多人!”

  顏神佑:=囗=!她這會兒是真的想死了。連忙道:“帶去,請他們站一站。”

  “他們就在那裡等哩。咱們家何大也不是吃素的呢。山小郎也在,倒護著夫人。他……沒跟他爹說明白事兒,他爹還要揍他哩。”

  顏神佑:“……”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那是,山璞的理由編得不錯,可他奶兄不會撒謊,只會說阿郎要人。可哪怕是比試,哪有這麼著急著馬上就要下山的呢?這事兒本來就不大對啊!頭人起疑,將人喚來細審。頭人也比較有威嚴,也比較有腦子,將山璞的乳母也給叫了來,當著親媽的面兒,撒謊你看著辦吧。軟硬兼施,給他問出來了。

  頭人覺得不太對勁兒,親自點了一千精壯,自己領隊下山來了。大樹老先生十分之不放心,也跟著來了。別看上了年紀,居然還能捱得住被抬下來。一路上還在勸頭人:“當年山下人殺了咱們多少人,如今輪到他們了,該,這是報應。”頭人嗯嗯唔唔地,也不答應,也不反駁。

  就這麼一路被抬著顛,還一路要做領導的的思想工作,老先生受了不少的罪,把他累得夠嗆,理所當然的,他的脾氣也就不好了起來。直到日頭偏西了,才遇到了正往這裡趕的山璞等人。

  歸義地方大呀!要不是都是急趕路,這會兒還聚不到一塊兒呢。

  頭人到了,就想揍這蠢兒子。然而姜氏還在,不好當面動手。姜氏此時反而鎮定了下來,心裡把閨女罵了個狗血淋頭,恨不得抓過來塞回肚子裡算完。但是見頭人的時候,世家的修養及時歸位,只說天氣炎熱,如今外面太吵,請入山取靜,待丈夫歸來,她便攜子下山。到時必有重謝云云。

  頭人疑惑更深。頭人是久居高位,姜氏更是耐性過人,兩人不停地打太極。何大等人刀劍出鞘,箭搭上弦。山民等也是暗暗戒備,不多時太陽在山後藏了半張臉了都,顏神佑這才連滾帶爬地過來了。

  顏神佑眼神兒挺好,遠遠地看見她娘和她弟弟好好兒的,一口氣松下來,開口時都帶上哭腔兒了:“問前面是不是我阿娘,是不是山小郎!”

  山璞聽說她來了,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顏神佑歸來,代表著取勝,姜氏母子安好,至少他本人表明了立場,他爹也只能說是擔心這一行人安危,親自來迎。至於大樹君,必須是老糊塗了。

  兩下互相通了幾次話,都看到對方身後的兵馬。皆保持著警戒隊型,慢慢地靠近了。何大率人護著姜氏母子與顏神佑會合,兩處全兵。山璞也被頭人叫到了自己身邊,正式形成了兩處勢力對碰的局面。

  頭人反而放鬆了起來,他看到了裝鹽的袋子了。兩處貿易,山民買過鹽,方面這就是頭人與姜氏打太極的話題之一。難道?

  果然,顏神佑打馬上前,大大方方地問道:“前面可是山家伯父?”

  山璞連忙代答:“正是家父,因不放心,親自來接娘子。小娘子可已凱旋?”

  盧慎忙道:“小娘子率部,全殲賊人,斬首千餘級。”

  說話間,隊伍又往前靠近了一些。頭人看顏神佑,覺得這女娃娃生得很好,跟她爹很像,而且脾氣很好的樣子,又能騎馬,能帶隊,不錯。顏神佑看頭人,生得高大魁梧,比山璞略黑些,頗有威嚴的樣子。彼此看對方都像是能做主的人。

  顏神佑馬上沖頭人一抱拳,復下馬來。頭人也不很託大,等她落地,也下馬。就聽顏神佑道:“舍下遇到些小麻煩,幸爾已經了結。辛苦伯父跑這一趟了,些許禮物,不成敬意。”

  兩百石鹽!幾千斤,她說送就送了。

  山璞的臉都紅了,大聲說:“這怎麼使得?我們幫朋友,不用這個的!”

  頭人一看兒子,就覺得這小子沒出息,紅個什麼臉?還有,你低的什麼頭?

  顏神佑笑對頭人道:“既然是朋友,我們就不會讓朋友吃虧。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些,不過是出動的開銷罷了。我們海邊廝殺得有點過了,沿海都被血污了,正在清理,那邊的鹽都糟蹋了。是以現在只有這些庫存,伯父要是不收,可就是嫌少了。”

  頭人見她言笑晏晏,也爽快地道:“你是爽快人,以後有事,叫人送信來找我!我們雖是山野裡人,還是講信用的,你的家人,以後我們都會照顧的。”

  顏神佑心事已去,笑得更加燦爛了:“那我可記下了,以後再不與伯父客氣的。”

  頭人道:“你這女娃娃做事很痛快,你阿爹回來了,必是開心的。”

  大樹君聽了通譯不停地嘰咕翻譯,一直沒插得上口,此時聽完了,帶一點敵意地道:“兩百石鹽,換她家人,好划算。”

  山璞大急,頭人也皺眉:“您老是累糊塗啦。”

  顏神佑已改了顏色,正色對大樹君道:“兩百石鹽?老先生以為這便是我家人的身價了?我的家人,江山不換。”

  姜氏再見到顏神佑,看她全須全尾,活蹦亂跳,姜氏提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然後就想撲過去揍死這個小王八蛋!能把親媽和親弟弟就這麼交出去了嗎?你娘是臨陣脫逃的人嗎?你以為你是你爹嗎?能這樣安排我們母子?!

  可聽顏神佑說了這句話,她心裡什麼火都熄了。眼眶也有濕潤了,算了,不揍這死丫頭了。

  盧慎一直在旁聽,這幾天一直在觀察。發現顏神佑心夠狠,手夠黑,腦筋夠靈活,思想夠狡猾,外交辭令如此嫻熟,矇騙純樸山民如此之順手,正義之言說得是如此的爐火純青,這麼多美好的特質,真是讓盧慎扼腕!

  頭人倒覺得,這女娃娃夠義氣。山上不是沒有女首領的,只是聽說山下不興這個,其實,如果有男性繼承人,山上人的首選,還是兒子。不過,這一回的大令與以前的都不一樣,也許,這女娃娃能成山下人的首領?至少,也是個說話算數的。而且通過與顏家人打交道,發現他們並不像傳說中的山下人那麼難纏,那麼歧視人,還很有些優點,說話做事都漂亮,倒還值得有些合作。

  頭人便忍不住說:“這話有味道!既是朋友,都是應該的,你也是個好娃娃。跟我家阿郎很像,都是好孩子。”孝順啊。雖然山璞這回的事兒辦得有點不夠地道,不過,大方向還是對的。這事兒做起來,有利無害,何不賣顏肅之一個人情呢?只是不應該瞞著自己,當然,瞞著大樹老先生是應該的。如果不瞞著自己,有自己籌劃,必然能瞞過別人的耳目的,現在這麼一搞,大樹老先生事先知道了,這樣就不好。

  盧慎覺得,這頭人……略眼瘸。山小郎是個實在人,小娘子就未必了,這頭人是哪隻眼睛看見他們倆像了?

  不得不等顏神佑與頭人謙虛了兩句之後,上來也誇山璞講信用,護送娘子小郎君一類。山璞也啃著謙虛了兩句,一時倒也其樂融融,把大樹老先生氣得夠嗆。不過頭人都說話了,顏神佑個小女娃做事也挺上道的,老先生也不大好跟個黃毛丫頭拌嘴不是?大樹老先生到一邊嘟嘟囔囔去了。

  頭人微一笑,看一看盧慎,說:“我知道你,你是盧家小兒郎,你也很好,你們也多多親近親近吧。”

  盧慎覺得,臉……略疼。哼哼哈哈地跟頭人也打了一回太極,又抬頭看看日頭,誠懇地道:“日已偏西,再晚,天就黑了,怕路不好走呢。這位老先生,”看向大樹君,“看似已經疲累了,若累著了老先生,又是我們的罪過了。還請就此別過,請老先生也回去好好休息。”

  他一口一個老先生,大樹君那裡,雅言十分不好,反應得慢,只聽他不停地說老老老老老。差點沒真的被氣老過去,哼哼地催著通譯:告訴他們,我好得很!我們走!

  通譯張張嘴,見頭人一個苦笑,硬著頭皮翻譯道:“長老是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山璞:“……”

  盧慎又問山璞要不要一起回去,還是回家看看。頭人道:“不見他還不想,一見,就想了,讓他回來住上兩天,等大令回來了,再叫他下山。也帶些山上的特產給大令嚐嚐。”

  當下分道,各各歸去。

  ————————————————————————————————

  顏神佑磨磨蹭蹭,蹭到姜氏跟前,揚起一朵諂媚的笑來:“嘿嘿,阿娘,家裡什麼都齊備了,咱們回去換身衣裳吃口熱飯吧。六郎捱不得餓的。”

  姜氏一低頭,看六郎一臉緊繃,問他:“渴不渴?餓不餓?”

  六郎仰起小臉搖搖頭,又對顏神佑叫一聲:“阿姐。”

  顏神佑摸摸她的臉:“乖~咱們回家了。”

  回到縣城的時候,城門都關了,非常時期,顏神佑果斷叫開了城門,城上沒一個人說“到了宵禁時間,明天請早”的。方章都等得快要發瘋了,一見她回來,急忙將人迎了過來,道:“盧郎君的父母親,領了馬家娘子來,想見郎君。可郎君沒來……我就說,郎君出巡,看看受損情況去了。”

  顏神佑笑道:“做得好,咱們且回去,”轉臉對盧慎道,“盧郎君要不要回家看上一看?”

  盧慎嘆道:“也罷,我且回去一下。只怕……唉,我倒想起來了,這怕是為牛家那小子求情的。”

  這事兒,是姜氏反應得更快一些:“可是因為令表姐?”

  顏神佑慢一步想起來了,盧湛的妹妹嫁給了馬家,馬家本次是清白的沒錯。可問題是,本地偽世家與盧家這四家吧,也算是世婚。盧湛的外甥女兒,她嫁給了牛小娘子的哥哥!

  顏神佑道:“或者,若是明日阿爹還未回來,我先見他們一見好。還請盧郎自行斟酌,剿海賊的事,是我阿爹一手操辦的。”

  盧慎一揖到地:“是。”

  ***

  作者有話要說:

  老實孩子也會有小心眼兒嘛……山小同學成長中。成長的過程中,估計少了不被他爹揍屁股呢。

  小變態好霸氣呢,233,江山不換什麼的……早就想寫這樣的台詞了!甩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1:07

第91章 變態嚇到人

  要說這一仗,打得也算暢快淋漓也算稀裡糊塗。沒有牛小娘子密告,打也未必會輸,畢竟兵力在那裡,可必然不可能是這樣一個好結果,起碼得多死許多人。就更不要談什麼財產損失了,丟點鹽還罷了,就怕他們毀了還沒建好的新塢堡,到時候的損失的就不止是人和財了。

  現在想想,基本上什麼都沒大丟,部曲是有傷亡,比起被突襲,還是少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全縣百姓絕大多數只是被白嚇了一回,唯有阿花所在的村子才受到了真實的傷害。這麼說有點對不起阿花,可真顏神佑是真的慶幸,只有這一處遭了難,而不是涉及全縣。

  還把縣內豪強拔了兩家,這兩家,怕是難再起來了,顏肅之以後無論做什麼,阻力都會小很多。

  顏神佑的大腦,一直就這麼興奮著,臉上掛著不自覺的微笑,直到回到縣衙,直到又跟方章、盧慎等人說完進一步的安置事宜,直到批准了盧慎回盧家。

  衙裡後院已經陸續來了些人了。姜氏雖然算是被挾裹走的,臨行前卻還來得及匆促下令,命沒有隨行的奴婢們:“分散躲避,不要撞上了賊人,待我回來,自召還你們。”

  不等她回來,只消顏神佑返城的消息傳來,便有奴婢陸續往縣衙集結了。待母子三人重回縣衙,什麼都準備好了,廚娘連席面都整此治妥當了:“煲的好湯,正在蒸籠上,正好拿來,肉燉得酥爛。”

  夏五月,天正熱,姜氏等人一天就這麼逃來奔去的,渾身都是汗,心也繃得緊緊的,如今回來了,頭一件事兒,且先洗沐一下罷。顏神佑倒不在乎,催促著阿方、阿圓等侍奉著姜氏母子去洗沐,自己又將奴婢人等都點了點。聽姜氏說:“我命他們躲了出去,你現使人去招呼一聲,便說事已平定,命他們回還。”

  這還真不怕走丟,且不說忠僕們了,就是有些小心思的,外面這般亂,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大部分人還是懂的。是以宵禁之前,人也都回來了。顏神佑簡單安慰幾句,命大家各司其職,阿琴便來請她也去沐浴更衣:“小娘子,把這身兒給換了吧。”

  顏神佑為方便行動,這幾日出門兒,全穿著箭袖呢。大太陽地裡的來回跑,也有點灰頭土臉的了。顏神佑一看沒什麼要操心的事情了,也回去梳洗,又換了身兒家常衣裳。清清涼涼的米色底淺紫碎花的上衣,淺青色的長裙,踩著雙木屐,沓沓沓沓地往正房去見姜氏去了。

  母子三個都洗沐過了,頭髮還都是濕的。顏神佑與姜氏都將頭髮與布巾絞以一起,挽個髻。六郎就乾脆被拿塊乾淨的巾子整個兒包了腦袋,好似個小和尚戴了個布帽子。

  整個縣城都已經沉寂了下來了,經過這兩日的大起大落,大家都累了,確實需要休息了。當然,首先,得吃一餐熱飯。

  姜氏看著顏神佑,似還有些餘怒,最終是長嘆一聲:“累壞了罷?快來用些飯食。”

  顏神佑堆起一個討好的笑來:“沒事兒沒事兒,我跑慣了的,不大累,阿娘累著了罷?六郎,熱不熱?”

  六郎虎著小臉兒,搖搖頭,認真地道:“你不乖,阿娘哭了。”

  姜氏瞪了他一眼,這兩個孩子,沒一個省心的!“我哪裡哭了?”

  六郎道:“沒落眼淚,可我看著像哭了。”

  姜氏噎住了。

  顏神佑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不說啦,來,六郎,吃飯,有你喜歡的湯。”

  六郎長得挺圓潤,這時候呢,有倆審美標準,要不就像盧慎、姜雲、蔣五那樣的,山璞打扮起來呢,能入這一列,這類的代表人物是顏肅之和唐儀。另一種呢,說來慚愧,是趙忠那樣的,講究個腰帶十圍。看樣子,姜氏是想將兒子往這個方向培養了。

  所以,他有點小胖,夏天就更容易出汗。姜氏與顏神佑變著法子給他做些解暑的湯水,他也愛喝這個。既然在場的兩位女士都不想提這個話題,六郎也矜持地點了點下巴,好像還唆了一口口水:“那吃飯罷,都多吃一點。”

  小東西說話的時候跟個大人似的,可吃飯的時候兩眼卻放光,湯還略有點燙,就歪歪嘴巴喝了下去了。顏神佑一陣心疼,要不是她當時誤判,六郎也不用挨這一回飢。這小東西長這麼大,怕頭一回知道忍飢挨餓的滋味。

  姜氏看著六郎這個小樣兒,心疼得不行,再看顏神佑,想這女兒也不容易。好在如今大家都平安,她這一顆心也好往肚子裡放了。對於整個事件,她已經從參與到抗爭到生氣,現在已經發展到無言了。

  她突然發現,似乎整個事情,她已經沒有什麼發言的餘地了。看著六郎用完了飯,摸摸六郎的腦袋,讓阿方領他去擦乾了頭髮早些安睡。姜氏才對顏神佑道:“你且留一下,我有事要問你。”

  是的,商量事兒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那就問一下情況吧,也好少一點擔心。母女二人看奴婢們收了晚飯,都洗手漱口。一人身後跟著個小婢女,放開了頭髮慢慢擦著。四下還有打扇兒的,風吹過樹梢,間或蟬鳴,好一派清新閒適的美好生活圖景。

  姜氏想了一下,問道:“海賊都平了?可有傷亡?”

  顏神佑鬱悶地道:“原本不該傷著百姓的,可這群瞎了眼的笨賊,跑錯地方了!”憤憤地將海賊如何跑錯了,害她砍完一場之後還得補場的事兒給說了。

  姜氏聽了,十分關心地道:“那對姐弟呢?”

  顏神佑道:“我剛回來時看咱們這裡沒人兒看顧,使人帶著,權到左邊兒街上那個開小飯舖的人家裡寄放了,已經取了兩貫錢去權作飯錢了。咱們人來了,已經叫他們收拾出一間房來,就擱咱們家養著?”

  姜氏道:“他們又不是奴婢,你這麼擱咱們家養著,下面呢?要怎麼安置?”

  顏神佑想了一想道:“終歸是緣份,可也不能真弄成養豬了,我就想著,她弟弟還小,總得長到半大了,才放心讓他們走。這次他們是受災百姓,還有撫恤的事兒沒定,阿爹這兩天也回來了,請示過阿爹才好。”

  姜氏道:“阿爹果然也就這兩日該回來了,你且安撫住了眼下形勢,下面的事兒,就好辦好了。等下再去庫裡取兩匹白布來,派個人去,到街上賃間房子與她們姐弟住下了。他們得穿孝呢。”

  顏神佑一拍腦門兒:“哎呀,我險些忘了這個……哎,也甭賃房兒了,他們家死了這許多人,還得入斂下葬呢,他們得回去穿孝。將他們姐弟託付村中長者罷,咱們撥些撫恤的錢糧,每月供若幹柴、若幹米,養那男孩子到成丁就是了。”

  姜氏擺手道:“這些你記得說與你爹就是了,你自己呢?可還好?等會睡前再熬碗安神湯喝了。”平了海賊,要說沒有殺戮,姜氏是不會信的,可見顏神佑什麼也不說,她也不好提,就怕挑破了嚇著她閨女。

  卻不知顏神佑是個小變態,開始鹽田裡的廝殺她是有些心驚,但是一看己方也受傷了,她就怒了,及到村裡看到海賊這般殘暴,那一點點的不安也全都餵了狗了!媽蛋!沒見過做好事還要良心不安的。懲惡揚善還要做惡夢,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她不提,是怕嚇著姜氏這個良家婦女而已。

  母女兩個都有意迴避了這個話題,顏神佑又問了姜氏:“山小郎這一路可還使得?”

  姜氏好氣又好笑:“他倒實誠,哄他親生父親,要騙些人來做護衛。我看,是不是山民裡也有不一心的?要他這般防著。”

  顏神佑笑道:“就是聖上,還有人看他不順眼呢,有幾個作麼的,不是再正常不過了麼?橫豎阿爹快回來了,我已派了人沿著官道兒一路往下找出去了。左右在這兩天,快的明天就能到了,若再遲一、二日,說不得明日盧家人又要上門了。”

  姜氏嘆道:“便是此事麻煩,你說世家是世卿世祿之家,倒也不錯,卻也要記著,這還是世婚之家呢。”

  顏神佑答應了一聲,道:“我只管與他們寒暄,等阿爹來……阿娘,千萬禁著他們,我往外頭都說,這幾日皆是阿爹主事的。這回斬首得有千餘級,按首虜數來算,咱家朝廷上還有人,封侯可期!”

  姜氏一想,倒明白這其中的內幕了,十分複雜地看了閨女一眼,十幾年前剛生出她來時的想法又冒出來了:怎麼不是個兒子呢?有這麼個兒子,還要愁什麼呢?現在想想,這閨女凡是她認為出格的地方,如果換個性別,都是很正常,非但正常,還值得欣慰的哩。

  “知道了,家裡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早早安歇了罷。”

  顏神佑道:“阿娘不說,我都要疏忽了,原以為是受了難,要救急,就將阿花姐弟安置到了旁人家裡,忘了她們有孝。可否接了她們來住上一晚?過兩天就送回去好發葬了他們父母長輩。咱們這裡是官府,正氣濃的哩,不怕這些……”

  姜氏好笑道:“行啦行啦,你娘是那等小心眼兒的婦人麼?要做便去做,許那寄養的人家些錢糧,不要叫人白擔了晦氣。”

  顏神佑答應一聲,吩咐何三去接人。

  阿花姐弟來了,阿花還認得姜氏,有點瑟縮地給姜氏也叩了頭。姜氏拿手絹兒捂了眼睛:“可憐的孩子,安心在這裡住下,等郎君將你們那裡安置妥當了,使人護送你們回去哭靈。”

  阿花與她弟弟又一陣兒哭,姜氏又問了她吃過沒有一類,命取了麻布,給姐弟倆裹了穿孝。

  ————————————————————————————————

  顏神佑這裡算是一切順利,盧慎回家就是雞飛狗跳了!

  盧慎的這個姑媽,還真不是一般人兒,她是盧湛的庶妹。雖非一母所出,盧湛待這個妹妹卻是十分親近的。蓋因這盧氏的生母於盧家實有大功,且處事公正又厚道。盧湛的父母生前都頗為喜愛一婢,盧母將此婢送與丈夫,不久就生了個女兒,這就是盧慎的姑母了。

  兄妹倆差了五歲,卻感情不錯。盧湛七歲上,他爹死了,又過一年,娘也死了。此時盧湛年紀又小,他還有個同母弟比他還小。大家族裡,守望相助固然是件好事兒,可有時候,自家人謀算起自家人來,也是夠狠的。有時候,做官的父親死了,寧願將年幼的子女託付給同年、好友、外家,都不肯交給本家。

  多虧得這個婢子左右周旋,艱難將盧湛帶到了十四歲上。婢子因主母寵愛,也讀書識字,盧湛少時有些書,還是她給教的。為了帶大盧湛兄弟倆,她吃了不少苦頭。盧湛爹死的時候,她還大著肚子,最後生了個兒子,後來因為照盧湛兄弟,這個幼子生下來之後親媽沒有照料到,一病死了。

  就這麼個人,不能說是盧家的大功臣,卻是盧湛的大恩人。連殷氏過門,拜完了公婆的牌位,敬過了祖宗,還要給請她上坐,拜她一拜。合縣都說這是個“義婢”。這自然是不能當成普通奴婢來看的,就是當長輩來敬的。她僅剩的女兒,盧湛自然是要照顧的。

  只是盧湛當時也剛剛長大,家業本就頹敗了些,又要與親戚周旋,生怕將妹子嫁得遠了,他看顧不到,便將妹妹嫁給了本縣的馬家。馬家通過篡改資料等手段,在歸義縣也號稱世家。不管怎麼樣吧,嫁遠了,不放心,就近的話,也就是他了。在歸義縣裡,盧湛的手下,盧氏過得也很是滋潤的。

  盧氏比哥哥年紀小,可因為嫂子殷氏總生不出孩子來,盧氏的女兒反比盧湛的長子盧慎要大。盧慎的表姐馬氏,被嫁到了牛家,問題就大了!盧慎今年十八了,他表姐二十多了,孩子都生了兩個了。表姐夫……必須超過十六歲了,已經被剁了!

  娘兒仨也都當成犯人家眷,被關起來了。

  盧氏急得要上吊,跑回家來找哥哥:“這可怎麼辦啊?”

  殷氏跟盧氏母女的關係是真心不錯,這義婢是相當有章法的人,殷氏新婚無子,義婢硬是勸盧湛等而又等,直到殷氏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默許了盧湛蓄婢生子。殷家全家都當這老太太是好人,老太太也很識趣,除非殷氏對盧慎做得過份了,才略說兩句,其他時候,人家退守一隅,什麼事兒都不問,都交給殷氏了。

  行了,殷氏一聽就上火了,拍桌打凳:“大郎呢?喚他回來!”

  還是盧湛腦筋清楚:“得啦,不要叫!且不許跟阿姨說,你也是,都收拾了起來,隨我入縣裡,既然海賊平了,縣城應該平靜了,咱們去求見郎君。奇怪,郎君不是上京了嗎?”

  一見沒見著,當時就在縣城歇下了。當天晚上,盧慎就過來請安了。

  殷氏差點沒親自過來抽他,兜頭澆了他一臉茶葉沫子。盧湛就穩重多了,待盧慎行完禮,就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盧慎苦笑且長嘆,到他姑媽面前半跪了下來,握著盧氏的手:“姑母,牛家一個小娘子漏夜跑到了縣衙裡,我能怎麼辦啊?”

  盧氏本來還嗚咽,這會兒也收了聲,瞪大了眼睛:“什麼?”

  盧慎鬱悶地道:“她說來尋我,孤男寡女,我單獨敢見麼?不得不請了娘子做見證,這……”

  盧氏號啕大哭。

  盧湛和殷氏也驚呆了,就沒見過這麼蠢的女兒!盧慎一面給他姑母搥背,一面對他爹說:“後面的事,根本由不得我了。他們做此不道之事,阿爹不知道麼?”

  盧湛恨聲道:“我若知道,怎麼會叫他們做這等蠢事?”盧湛是想著提升社會地位的,是想讓家族子弟做官的,怎麼會只盯著錢?他是世家,雖然沒落了,也還是世家。只要有名望了,有個晉身之階,有名且有官,還愁錢嗎?

  盧氏也一字一個嗝兒地道:“連、連、連,連你、你姑父也、也不知道啊!他們害了我的女兒了!我的阿婉!”

  盧慎忙說:“您放心,當時人多,我不好特意囑咐,只是牛家未滿十六的男丁與女眷,都仔細看管起來了,並不曾殺害的。”說是這麼說,當情情況緊急,誰給你對戶口本兒、身份證呢?基本上是瞅著是女的,拉過來關著,個頭兒不高的孩子,也關著。你要是正好十五歲,又不幸長得高些,那就不好意思了。瞧著穿著寬袖曲裾、有點小胡茬兒的,都砍掉了……

  盧氏舒了一口氣,盧慎又道:“也是他們做得太過了,做什麼不好,引賊上岸,難道海賊能饒了他們?”又將海賊的供辭給說了。

  盧湛問明了情況,便道:“我明日去見郎君,可乎?”

  盧慎道:“阿爹只管去,我明兒一早便回去給您通報。”盧氏也想去見一見姜氏好求情,好歹,將她女兒和一雙外孫給放出來。

  盧慎很含混地道:“我回去就派人給他們送些衣食,虧不著他們,審案的事兒,我是真管不了。看守的,只聽一個人的話,那個人,不是我。您還是,先家去,看看……”

  盧湛道:“你去見阿姨罷,將此事告訴她也無妨了。聽她怎麼說。”

  一夜無話,第二天,盧氏回娘家,盧慎先去縣衙,看顏肅之回來沒有,要是沒回來,還得顏神佑頂上。趁這功夫,盧湛沉著臉交待殷氏:“你不要跟去了,姜氏娘子也受了驚,這時節去找她討情,沒得反惹她生怒。還有!你是大郎母親,如何待自己兒子這般刻薄?”

  盧湛從來沒有這般嚴厲說過殷氏,蓋因當時他父母皆亡,家業不振,殷家且願將女兒嫁給她。殷氏也不嫌棄他,初嫁時樣樣都好,也是一同吃過苦的,如今旁的也還能看,就對盧慎不是很好。只是現在,不能再這麼縱容了。

  盧湛狠狠說了妻子一回,且說:“你這樣,人皆知,兩個女兒眼看也要長大說親,到時候……”

  殷氏也倒抽一口涼氣,這麼說吧,世家子,養奴蓄婢的是常態,但是,沒一個家裡說縱容孩子好色的。然而,人家家裡不縱容是一回事兒,你家閨女要是有個苛待庶子的媽,那這閨女的教養就要打個折扣了。

  被盧湛一說,殷氏嚶嚶哭了半晌,終於道:“是我命裡該有這一劫。往後不理他就罷了。”

  盧湛這才放下心來。

  盧慎一回衙門,發現顏肅之還沒到,只得將事說與顏神佑。顏神佑道:“這也好辦,當時不過是從權,又不是要把他們如何,縱使是大逆罪人,也沒有將全家殺得一個不留的道理。且派人去送些飲食鋪蓋一類,看一看罷,帶個郎中,怕有病人。”

  盧慎答應了,吩咐人去,順便領他爹來見。

  顏神佑親自站到正堂簷下迎接盧湛。

  盧湛到了一看,顏肅之不在,他的疑惑更重了。盧慎斷不至於戲弄親父,不會就這麼縱容一個女孩子來見他而不事先說話,這裡面必有蹊蹺。饒是如此,盧湛還是頗有為禮地與顏神佑執禮相見,沒辦法,顏家這麼一通殺,呵呵……簡單粗暴還真是製勝的法寶。

  顏神佑聽他問起顏肅之,便笑道:“外面事務繁劇,恐有流寇,家父又巡去了。老先生有何事,只管說與我,我必一字不漏,傳與家父。”

  盧慎微一點頭,盧湛看到了,只問道:“不知這些人,要如何入罪?”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覺得這小娘子看起來有點彆扭。歸義風氣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覺得奇怪——這小娘子先前可是並不會這般大剌剌出來見人的呀!

  顏神佑歪著頭,笑道:“我知道老先生要問什麼,盧大郎已經說過一回啦。咱們既然是認識的,貴親自然是要關照的,只是有一條兒,您不能一個連著另一個,一連連著他們兩家都沒了罪了。”

  盧湛苦笑道:“小娘子好利一張口。”這奇怪的感覺……更加濃烈了。

  盧慎歪過了頭,一副不忍看的樣子。果然,顏神佑嘆道:“您也是讀書人,知道什麼是不道罷?我這兒這會兒還住著一雙孤兒,他們家一夜死了七個人。”

  盧湛的臉色大變:“這是海賊殺的。”

  “可沒人引,海賊也不會來呀。”

  盧湛是真不忍心妹子這麼難過,也是真心疼外甥女兒。這要沒兒沒女還好說,他外甥女兒還有一對姓牛的孩子呢!這不護下來,沒辦法跟妹子交待,也沒臉見阿姨了。還要試圖講一下道理,譬如……牛、羊兩家都是名門。

  顏神佑的表情更誠懇了:“我從京裡來,只聽我舅舅說歸義有一盧氏。先前他們偽冒士族,又逃稅又隱了這許多田地人口,都看您面上忍了。可他們還不知足,還要謀算官長。我也只好追繳一點歷年欠稅,再算一點利息了。”

  說完,還捧了本賬本兒來,是從牛家查抄來的,嗯,高利貸的賬本兒。得了,資本的發家史,它就乾淨不起來。除非顏啟這樣兒的,有軍功,有正經的封賞,來源合法。這時候,你想不靠盤剝起家,才有可能。不然普通人,稅都能把人壓死,不撈點偏門,說靠種田致富,這個……就有點天真了。

  盧湛:……這畫風不對啊親!你個小少女,這口氣太奇怪了!你爹在,自然有你爹說話,你爹離開了,我兒子是副官,有什麼話是不能讓我兒子捎帶給我的呢?還有,你家大人呢?你娘呢?總之,一切都很不對。

  盧慎不得不打圓場:“這個,清算也須得有些時日哈。”

  顏神佑也就順勢道:“正是,勞煩盧郎給寫帖子,五日後,阿爹親自宴親諸長者,自有安撫之策。必不會令大家難做的。”五天之後,顏肅之要再不回來,她奔過去啃死她爹算了!

  話剛說完,就聽一個爽朗的聲音由遠及近:“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顏神佑這熊孩子熊軀一震:臥槽!台詞好熟!

  盧湛忽然有種逃出生天的錯覺,大令,你可來了!再晚來點兒,你閨女該把賬算我頭上了!

  一看顏肅之,不像是巡邏鄉裡,倒像是……從京裡才過來。並不算笨的盧湛,忽然被自己心底冒出的可怕猜測給嚇到了——不是吧?

  ***

  作者有話要說:

  一、義婢、忠僕,歷代都有,在明清時期尤多,受到家庭成員的禮遇與尊敬,有些有養育之恩的婢,是可以寫上家譜讓後代人銘記的。

  二、不道。十惡重罪之一。即指,謂殺一家非死罪三人,支解人,造畜蠱毒、厭魅。

  經大家提醒,突然發現顏小變態的畫風才跟鄭爹比較信,瀑布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1:34

第92章 晴天一道雷

  顏神佑聽到她爹的聲音,簡直要感激涕零了。顏肅之要再不出去,她就要考慮一下是不是放出消息說她爹太累,給累倒了,閉門謝客什麼的了,直拖到顏肅之回來,再來個痊癒什麼的。

  現在顏肅之終於回來了!顏神佑顧不上說什麼“您老怎麼不早幾天回來呀”這樣的蠢話,只盼著趕緊把盧湛給糊弄走了,然後把事情都扔給顏肅之,她好滾去玩耍去。雖然盧慎全程參與了,可能回家也跟盧湛說了些什麼,但是,有些事情可以心知肚裡,但是絕不可以當面挑破啊啊啊啊啊!

  好在盧湛和顏肅之都不是笨蛋,盧湛明明已經猜到了什麼,還是一個字都沒提,只說因聽說海賊的事,特來見顏肅之。

  顏肅之一路狂奔,不過因為顏神佑含糊的字條,以及部曲的簡述,基本上要點都抓住了。於是顏肅之馬鞭一扔,上前把住盧湛的手臂,笑道:“如今海清河晏,盧翁可以放心高臥了。”

  盧湛可算是遇到救星了,腦補快要嚇死人了有木有?既然顏肅之像是玩兒命似地往歸義趕,可見前面的事兒就不是他在做。那是誰做的?!看盧慎啥都不敢透露的樣子,恐怕也是有什麼內情。思來想去,就只有這麼個小變態了!

  牛、羊兩家,這就麼完蛋了,照小煞星說的,別說什麼田產,人命都要保不住了!不道的名聲可不是好擔的,可如今整個歸義正在以光速傳播著海賊的兇殘,殺人人家全家之類。又傳著牛、羊兩家勾結海賊,禍害百姓。

  這手忒狠!

  如果現在把牛、羊兩家沒判的家眷給放了出去,分分鐘被受害者和正義路人撕碎了的節奏。

  這麼一想,盧湛已經完全沒有心情去管顏肅之是從哪裡來的了?也不想去問牛、羊兩家下面要怎麼樣——反正很慘就是了。他只想趕緊逃走,並且,盡快把兒子帶回去揍一頓,問明詳情!還有,外甥女兒下面的生活要怎麼弄,也得研究一下。

  顏肅之也不想留盧湛下來,他狂奔幾百里,身體再好,骨頭也快要被晃得散架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等著解決,如果不是因為盧湛的身份比較特殊,他都想直接請盧湛滾蛋了。反正……照他閨女的說法,一縣四大豪強被丫頭砍光了兩家,顏家勢力是空前的強大!還真不用很怕餘下的人了。顏肅之擔心的,另有他事。

  兩個都不傻,搭了幾句話,發覺對方都有事要做,很快就收手。盧湛一拱手:“郎君無事便好。”

  顏肅之又罵牛、羊兩家不是東西云云,且嘆:“怕百姓不安。”

  盧湛心說,你哪裡是怕百姓不安啊?你特麼現在成了守護神了你造嗎?你可真是養了個好閨女了!連忙道:“郎君五日後要約見士紳,有郎君出面,想必一定安穩。”

  顏肅之笑嘆:“但願罷,眼看能安靜過幾天,偏又有這許多事。”

  盧湛道: “郎君事多,在下不便打攪。在下今日便住在城中,晚間若郎君用不著小兒,可否命他回家住上一宿?”

  顏肅之笑道:“一家團聚,應該的。盧郎,代我送送令尊。”

  盧湛前腳走,顏肅之一條胳膊就勾著閨女的小細脖子:“來,說吧,你都做了什麼。”

  顏神佑歪著個頭,叫道:“喂喂餵,你衣裳上都是土,臟死啦,我昨天才洗的澡。阿爹你快些洗沐,換身兒衣裳,只要你回來了,就沒大事兒了。我已經發了帖子,就剩安民的事兒了。”

  顏肅之這才放過她的小細脖子,顏神佑摸著脖子,抱怨道:“等兒又要擦脖子了。”

  顏肅之道:“你還有脖子擦。”

  顏神佑咯咯地笑道:“我又不曾做惡事,自然是有脖子的。阿娘和六郎都很好,阿娘在後面教六郎讀書呢。阿爹你去見阿娘,我喚人給你備熱水,找衣衫。啊,你衣衫歸阿娘管的。放心吧,海匪一共來了一千三百四十二,斬首一千三百四十一,那一個留著問話呢。咱們的人,重傷了五十七,怕以後都不能做重活了,安排到鹽田罷。死了百零三,我已命人訂棺材去了。如何撫卹還要看您的。有一處村子遇了難,也暫時安頓下了,撥了些米、布、錢,讓他們先支應了。如何安撫,也等阿爹來辦……”

  從前衙到後院兒幾步路,顏神佑已經把大概的事兒說全了,這裡面也有顏肅之知道的,比如海賊全剿,也有顏肅之不知道的。比如顏神佑招了她支付給山民兩百石鹽這樣的事情。

  顏肅之道:“這個山璞,倒是有些兒意思。”往大了說,是蒙親爹,不孝。但是,顏肅之是個中二病,倒很理解山璞的做法。同樣是跟親爹打馬虎眼,牛小娘子的行為就惡劣了許多。雖然也是幫了極大的忙了,顏肅之依舊罵道:“真是個畜牲。”要是為了大義,也就算了,這種為了情郎的,明顯根本沒考慮這麼多。

  顏神佑道:“可到底還是幫著了咱們了,真要斬了,怕是不好。只好拿大義的名義掩住了。”

  顏肅之冷笑一聲,心說,那她也活不長了。

  簡單說完這些,已經看到姜氏領著六郎在門口站著等顏肅之來了。一看到顏肅之,姜氏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顏肅之特別尷尬地擁著老婆,在兒女面前十分之羞澀地道:“沒事了沒事了,我這不回來了嗎?”

  姜氏哽咽地道:“你還知道回來!”

  尼瑪王八蛋啊,你要早回來幾天,將這些事做了,還用我閨女變成煞星嗎?砍了一千多顆腦袋,是,不是她自己動手的,最後都會算到她頭上啊!這一刻姜氏終於不再自欺欺人,終於承認,自己當成淑女養了十多年的女兒,她進化成了個變態!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都流了下來!

  顏肅之好聲好氣哄著老婆,還要抽空問六郎:“有沒有聽話?”

  六郎個頭兒矮,站地上,還不到顏肅之的腰,努力仰著個頭,幾乎要翻白眼了才能看到顏肅之的下巴,吭吭哧哧地問:“聽誰的?”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姜氏又忍不住哭了:“顏仲泰!我閨女要是嫁不出去,我跟你沒完! ”

  顏肅之前有老婆,後有閨女,旁邊還有個兒子圍觀,何其苦也!

  好不容易姜氏哭完了,安排茶飯,顏神佑又跑去叫人準備洗沐用具。姜氏已經擦著眼睛,跟顏肅之說了近日情況之類的。他們說的,主要是牛小娘子。顏肅之道:“她得判呢,告言父母,是不孝。但是又有義舉。不賞不罰,與她幾十畝田,一處宅,原家奴婢挑兩戶,讓她過活罷。”

  姜氏道:“這樣很妥當。”呵呵,這樣安排是很好,只怕也要活不下去了。

  不一時洗澡水也來了,夏天燒水總是很快的。顏肅之匆匆洗了個戰鬥澡,洗著洗著,差點在浴桶裡睡著了。爬出來頭髮還滴著水,匆匆扒了兩碗飯——他累極餓壞了。

  弄完這些,顏肅之才說:“家中事,辛苦你,我這便將面事吩咐下去。”

  姜氏道:“你吩咐完,回來好生睡一覺再做旁的,我叫他們再熬碗湯來,燃好香,等你回來。”

  顏肅之答應一聲,擦著頭髮出去了。

  ————————————————————————————————

  到了前面,顏肅之先表揚了大家這段時間來恪盡職守,同心同德,很聽話。表示,等安頓完百姓,必須會行賞的。
想也知道,牛、羊兩家的油水,他是不打算這麼簡單地放過的。

  方章及時匯報了縣城諸事,顏肅之發現,縣衙在這幾天裡,最忙的反而是……抄寫張貼安民佈告!召集來守城的人,如今正在陸續放走。

  顏肅之笑道:“有備有患,也是有功。”

  盧慎報的就更詳細了,什麼戰報之類,統統報了上來。顏肅之聽了,發覺……他真只剩下安撫這一項工作了。不由失笑:“很好,盧郎都寫個公文,待我看過,便上報朝廷。”

  盧慎已經寫好稿子了,袖子裡抽了出來:“小娘子已命在下寫好了。”

  顏肅之道:“她還真是……”

  真是什麼呢?盧慎尖起耳朵想聽個評語,顏肅之又不說了,打開文書來一看,道:“行了,就是這樣了,蓋上印,發吧。”連時間都寫得錯後了兩天,就為了能跟他的行程合拍。

  方章又問:“那——山小郎呢?”

  顏肅之道:“他還能跑了嗎?會回來的。說不得,還要遣人往山上走一遭了。”好歹再意思意思地道個謝吧。

  正商議間,外面阿竹過來請見,道是:“小娘子有物事要交還郎君。”後面跟著一堆抬箱籠的。裡面裝的都是賬本兒,牛、羊兩家歷年的賬目一類,更有一隻小匣子,阿竹珍而重之地自己揣了,然後親自交給顏肅之:“這是勾連海匪的證據,還有些證詞。”

  盧慎也說:“還有個海賊,正關在牢裡,日夜不停有人看著。他知道不少事兒,可用。”

  顏肅之翻一翻證據和供詞,見海 ​​匪說什麼他們在不太遠的地方有幾個島是窩點一類,瞇了一瞇眼睛。對方章道:“去出告示,往海沿兒上貼,再搜搜有沒有船!”他要抄這些王八蛋的老窩去。具體計劃:待定。

  然後就對盧慎道:“令尊特意要你回去,可是有事?”

  盧慎張張嘴,破罐子破摔地哭喪著臉兒道:“事兒大了。我沒跟我阿爹說這些事兒是小娘子做的,可……他興許已經猜著了,不然不可能走得這麼痛快!怎麼著也得幫我姑母求個情什麼的。”

  顏肅之眼睛一轉,也想明白了,扶額道:“你回去,跟他說,尊親我能保,只要他不牽扯太多。”

  盧慎如獲大赦。雖然這父女倆說的都是一個意思,只肯輕輕饒過他表姐母子三人,可不同人說出來,感覺是不一樣的。怎麼覺得……這當閨女的,比當爹的還霸氣呢?

  這也是正常,顏肅之再如何,目前為止還是個斯文人。不似顏神佑,雖然沒有赤膊上陣,也是督戰數場。顏神佑經過的,顏肅之沒有經過,不過,快了!

  盧慎滾著回到了自家在縣城的宅院裡,路上就經過了兩處已經貼了封條,還被扔了不少磚瓦石塊、很是淒涼的大宅——這便是牛、羊兩家的宅子了。到了家裡,殷氏也在,只是這一回雖然沉著臉,卻沒有什麼攻擊性的言語,反而說:“回來了?去見你爹罷,我看他樣子不大對,你去勸勸。 ”

  盧慎有點受寵若驚了,恭恭敬敬行了禮,乖乖去找他爹。

  進了書房,被揪住一頓暴打:“連你爹也瞞著!”

  盧慎一直被娘揍,從來沒被爹揍過。抱著臉狂奔:“您說的是哪樁啊?”

  盧湛壓低了聲音,趴在他耳朵邊上道:“說,郎君是不是今天才回來的?前兩天發號施號的,是不是小娘子?”

  盧慎一僵,放下袖子,抽著臉道:“您是怎麼猜著的?”

  “老子是你爹!那些個兵,他家部曲不說了,招募的士卒皆是郎君親自訓練的,你使不動!郎君自春天赴京,差不多這時候回來不假,可先前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驛站一絲風兒也沒聽過!”是了,盧湛在驛站也有點門路的,“今日見他們父女說話,與往日皆有別,必有變故!”

  盧慎難得服氣一回:“您都猜著了。兒且問阿爹,若我與您說了,您猜,他們能不能猜著是我說的?”

  盧湛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了。你姑母那裡……”

  盧慎道:“郎君許了保下表姐母子三人。如今情勢……嘿嘿。”

  盧湛道:“這小娘子忒狠。”

  盧慎正色道:“他們若不有些氣性,怎麼能鎮得住這麼些人?不有些手段,又如何值得依靠呢?阿爹休再為那兩家煩惱了,那都是什麼人呢?依兒看,旁的都在其次,挑釁郎君之權威才是他們滅亡之因。”

  盧湛道:“我只怕,旁人都被收拾了,就輪到咱們家了。”

  盧慎笑道:“阿爹想,郎君要不要人幫他做事呢?”

  盧湛一想,對啊,也是這麼個理兒,除非顏肅之想獨霸全縣,不給別人活路。想來……顏肅之也沒這麼蠢,不是麼?

  於是父子二人都開心了起來。    正相視而笑,殷氏卻過來了:“阿姨來了消息。”

  盧湛忙問:“怎麼說?”

  殷氏嘆道:“你自己看罷。”

  原來,這信上說的是,建議:讓盧慎他表姐跟牛家離婚!然後求個情,說孩子太小,不能離開母親,讓盧慎他表姐帶著孩子老實回娘家生活。離婚的原因也很簡單,牛家辦這事兒太地道了,這樣不好的人家,是不能當親家的。最後,特別強調,別特麼惹事兒!一夜一天,滅完海賊抄了兩家,你們扛不住噠!哪怕你們捆到了一起,扛住了,他們真有點閃失,以為朝廷是死人嗎?朝廷的臉,是不能打的。OVER     盧湛苦笑道:“我欠阿姨良多呀!”

  一時三人皆默然。

  最後,還是按著這有見識的老太太的話辦了,盧氏飛奔回家,跟丈夫一說,他丈夫原有此意。只是還有些僥倖的,心說,萬一大舅哥面子大,保住了呢?大家同氣連枝這麼多年,損失一個親家,也怪寂寞的。豈知盧氏帶回來這麼一個消息。馬家主道:“就這麼辦。我即寫狀紙,請大令判他們和離!”女婿都死了,再說要離婚……這也算是個姿態了吧。

  還好,盧湛與盧慎父子倆,誰都沒說什麼要清算偽世家以前的欠稅問題。如果說了,估計馬家主要炸毛,然後托關係去求饒。這事兒吧,硬幹,顯然是乾不過顏肅之的,上告呢,他們本來就是冒充世家啊!沒人會給他們撐腰的。至少世家不會開心有人通過這種不光彩的手段鑽進自己的圈子裡來。

  於是馬家主寫狀紙,顏肅之接了,飛快地批准了。盧氏的女兒兩眼哭得紅腫,拖兒帶女回了娘家,暫且住下了。

  盧湛又領著妹妹妹夫來感謝顏肅之,顏肅之正忙得要死,他得四處露個臉兒,表示有他在,一切安好。還得著手辦理各種的撫卹工作,主要是戰亡者與遇難者的身後事,及其遺屬的生活問題。

  部曲也好辦,他們的位置由子弟頂了,原來的田暫時不收回,如果家人能耕得下了,還由他們種。同時,租子減一成,直到十年後再恢復原額。如果家裡沒有成年人的,田收回,按實際人頭分配,不收租,直到家中有成丁出現。每人棺木等都是顏肅之出錢給辦,顏氏塢堡附近又劃了一處公墓來。又有,每亡一人,發錢十貫。

  招募來的兵丁,也照此辦理。只是租賦這一塊,差額由縣倉裡補足。

  百姓這裡,免了全村的租稅三年,縣倉撥了款子,資助重建等等。死掉的百姓,如果家裡沒有勞動力了的,按照朝廷的標准給予撫卹,減稅等等。孤兒如阿花這樣的,顏肅之乾脆宣布由縣里收養了,每月發了錢米等物,供到有男丁成年。

  因為跟皇帝申請到了擴編的名額,顏肅之又毫不客氣地趁機擴編隊伍,足把招募的人數擴大至五千人。

  以上這些,他都快要被累癱了。此外,還要應付他那個坑爹的閨女。顏神佑把帳本兒一交,就滾去睡了。她爹一回來,她瞬間覺得,天塌下來也有人頂著了,這一覺睡得香甜,足睡了兩天,把姜氏嚇壞了。最後看她什麼事兒也沒有,郎中一把脈,說是之前太累了。

  姜氏與顏肅之都放棄了繼續對她說教,讓她好生休息。

  她一休息,紅藍全滿之後……跑來跟她爹要好處來了。小變態砍人大手筆,要好處也是大手筆的。跟她爹要了一座塢堡,並周圍土地。

  顏肅之吃驚地道:“你要這些做什麼?”

  顏神佑“嘿嘿”兩聲,道:“萬一有事兒,您不得空出點兒地兒來裝京城來的人嗎?”

  顏肅之一拍腦袋,也對,又懷疑地看著他家小變態,心說,不能夠吧?牛、羊兩家在西,鹽田在東,荒地也是東邊的比較多……好吧,希望是他多想了。

  不過顏肅之還是留了個心眼兒,將奴婢隱戶析出,其餘的牛、羊兩家固定田宅都空出來,也不分與人,只罰沒了,把田地招人耕種而已。這些隱戶隱田,從兩家私下隱藏,就變成了顏肅之這個縣令“官隱”了。

  顏肅之還要忙的一個就是判罰,反正人都已經砍了,怎麼說,全在他。海匪能算功勞,這些地上的人,就另有說法了,十六歲以上的,可以說他們在勾結行凶的時候被擊斃——顏神佑已順手塞了好幾套海匪的衣服在他們家,定罪很容易。

  於是,十六歲以上的,死了白死,其餘的,按規定,朝廷是不能殺的,得流放。於是顏肅之將這些都弄好,再上報。

    後繼的工作,比盧慎起草的第一個版本慢兩天也發了出去了。

    顏肅之正準備拎著他閨女來教育一番,盧湛來了,顏肅之只得又接待了他們。盧湛問他忙什麼事兒,他便說著說了。這大舅子和妹夫兩個嚇得不輕,顏肅之又和顏悅色地安撫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們不惹我,我何必理他們?”又說,馬上他要設宴了,大家都要來啊。

  兩人哼哼哈哈答應了,落荒而逃。

  顏神佑一直躲在屏風後面,見證了這場包括送禮(慰問保衛本縣安危的子弟兵用)一共不過十五分鐘的會面。等盧湛等人離去,她笑得彎了腰。

  顏肅之伸手彈了她腦門兒一個響:“笑什麼?你還知道將你阿娘和六郎往山上送,是想好了退路,可你想過進的路沒有?”

  顏神佑:“啥? ”

  顏肅之咬牙道:“是呀,你爹我'立了大功'(這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一千多個腦袋呢,封侯都夠了,還燒了四條大船,嗯?三十餘條小艇?呵呵。”

  “對啊!幹嘛笑這麼奇怪。”顏神佑心裡還挺美的,這件事兒吧,她也有功勞呢,嘿嘿。

  “所以啊,你爹我快升職調走了TT”

  顏神佑:……臥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1:42

第93章 善解人意帝

  熊孩子這種生物,天生就是為了坑爹這項偉大而神聖的工程存在的。

  一個孩子熊不熊,不是看他/她是不是過年的時候跑親戚家裡可著勁兒地作,見什麼要什麼,拿什麼禍害什麼。有時候,凡事不用操心,規規矩矩的,也能納入熊孩子之列的。比如,顏神佑。

  一聽顏肅之說就要高職入京了,顏神佑整個兒都傻了。對哦,這樣大的功勞扣到腦袋上,不升職簡直沒天理了!

  可是……這尼瑪才把家搬到這兒來啊!再往哪兒去找這麼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兒啊?歸義這地兒多好啊,地方又大,人又少(……),離京城還遠,剛剛還掀掉了兩個豪強。跟山民的關係得到了初步的改善,哦,還墾荒了,還把自家一千多戶部曲拿來建塢堡了,塢堡都建了一半兒。對了,最要緊的是在這裡開了鹽田,還招募訓練了當地幾千士卒……

  總之,形勢一片大好。根據地建設得有聲有色,人民幸福指數直線攀升,歸屬感強烈。

  現在要搬家?傻子才搬!

  顏肅之這個情況,反正明兒上說,功勞全是他的,必須是要記一大功的。從軍功方面說,封侯不難。顏肅之又有背景,在皇帝那裡也算是掛了號兒的,稍一運作,就十拿九穩了的。你讓個侯爺繼續當縣令?這畫風明顯不搭啊!

  不是說有爵的人就不能做官,這是錯的!有時候,必須官和爵同時有,才是正常的。打個比方,丞相這個職位,一般幹這一行的,都必須是侯爵以上。假設一人,水平真的夠了,但是無爵,為了面子上好看,也要給你封個侯——哪怕是意思意思給個食封幾百的鄉侯——就為了搭配。【1】

  當年楚豐出鎮,就帶著自己家祖傳的爵位,兼領了刺州、都督軍事等職的。現在的米丞相,身上有的還是個公爵呢。可人家搭呀。

  到了顏肅之這裡,爵位低了,那肯定是虧了。可一旦封侯了吧,這縣令放在身上,那就顯得怪異了。人家有了爵位,寧願不當官兒,也要往京裡鑽,你這紮根窮鄉僻壤的,這就奇怪了。要說守著鹽場呢,國家允許你經營呀,你這麼看著,又是為了什麼呢?

  顏神佑的冷汗就冒了下來,吭吭哧哧地問顏肅之:“那……若咱們往京裡走走門路,阿爹能領湓郡嗎?”縣令做起來不太搭,若是郡守,倒也算湊合了。顏神佑沒敢說領刺史什麼的。第一,顏肅之又不是姓虞;第二,顏家又不是什麼世家;第三,顏肅之又不是顏家的當家人。簡言之,他勢力不夠。

  可是一個郡守,總是可以的吧?

  顏神佑期待地望向她爹。

  然後就被糊了一臉的惡意。

  顏肅之一呲牙:“你以為你是誰啊?想讓你爹做什麼官兒,就能做什麼官兒?你爹能到歸義縣來,就是燒了高香了!越往上的位置越少,盯的人越多,安排起來就越難,知道不?好地方給你你不要,偏要歸義這個窮鄉僻壤,生怕旁人不知道這裡有貓膩呢?調任還算好的了,要是調進京,哼哼。”隨時收拾好包袱準備殺出重圍吧。

  顏神佑急了:“這還怪了我了嗎?”

  是是是,不怪您,祖宗,您是功臣。這不是大家都發急了嗎?顏肅之一見閨女發急了,連忙舉起手來作投降狀:“祖宗,我這不是找你商議麼?”

  “哼。”

  顏肅之苦笑,他這幾天可忙得夠嗆。先是狂奔幾百裡,回來就是處理一系列後續,期間他閨女還豬一樣地睡了兩天,把他又嚇了一回。一連數日,忙得腦子都不夠用了,怎麼著也要找個人來商議一下罷?左看右看,最可信的就是閨女了。

  顏肅之好聲好氣地道:“不是怪你,沒有你,如今還不知道蹲哪兒說話呢。再說了,這麼大動靜,想瞞也瞞不住呀。”

  顏神佑嘟著嘴巴,翻個白眼:“要不,趕緊送信到京裡,跟阿婆說一說罷。她老人家在京裡,情勢比咱們熟。”她腦子也比你好使啊!有些人,哪怕你不喜歡她,也不可能忽視她的存在,在有事情發生的時候,你還得承認,她最讓人安心,還是要找她去。

  顏肅之沉吟一陣兒,終於頹下雙肩:“也只得如此了。”說心裡話,他雖然承認楚氏先說,

  顏神佑摸了摸下巴:“或者,還可以上表,說是防賊……嗯,海賊什麼的,據說還有呢。您不把他們都剿了,誓不回還?”

  顏肅之伸手彈了閨女腦門兒一下:“這還用你說?我早上表了,只怕朝廷要派員來助戰,又怎麼辦?”

  “哦,咱沒錢,”顏神佑說得相當順溜,“歸義這麼窮,怎麼養得起兵嘛!再派兵來,就要徵調糧草,太不划算了。不如阿爹就地徵兵?”

  顏肅之道:“這個我也想著了,只怕不一定頂用呢。”是呢,未知的要素太多了,以前在京裡,楚豐要給他安排個職位,都沒有指明了的,也就是列幾個差不多的職位,看哪個湊巧了就是哪個。如今指定了某一職位非要不可,難度就上升了。

  父女倆對看半晌,顏肅之突然“嘿嘿”一笑,把臉一歪:“大不了,我就不走了。”

  顏神佑用景仰的目光看著這個無賴,心說,你行的!是啊,封侯了是吧?領了。給官做,不做!就窩在這裡了。

  顏神佑為這麼個簡單粗暴的決定給驚呆了。

  既然確定了這麼個方針,顏肅之就火速地行動了起來。首先,他得把在當地招募的這些士卒給安頓好,可不能白白便宜了繼任者。其次,他得把自家塢堡給修好了。再次,牛、羊兩家的遺產,他也決定不要臉地伸一把,多揩點油水下來!對了,跟山民必須加快增進了解,趕緊的,借感謝為名,再問候一下。

  多管齊下,顏肅之忙了個人仰馬翻。

  方章看在眼裡,以為他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雖然行事風格與甘令不同,但是用眼也能看明白,他確實為百姓辦了實事兒。

  落到盧慎眼裡,又是另一種不同了,總覺得摸著了顏肅之的脈了呢。於是他也鼓起勁兒來,跟著忙上忙下。顏肅之看在眼裡,過不幾日,便對他道:“若我走了,你可願隨我一道?”

  盧慎笑道:“郎君捨得此處?便是天下太平,想走,好歹也要過個三、五年再走罷?”

  顏肅之道:“只怕不由人。”

  不想盧慎比他更狠,道:“我有一法,不知郎君願不願意去做?成與不成,只在五五之數。”

  這人就是這樣,不用自己親自去做的時候,總是理智冷靜的。當然,辦法也會比較損一點。

  顏肅之不動聲色,問道:“大郎有何可以教我?”

  盧慎忙躬身,連道不敢,而後道:“聽聞郎君是與水貴人家有隙,才到歸義來的?”

  響鼓不用重槌敲,顏肅之一點就透:“你是說……”再挑釁啊?

  盧慎道:“甭管什麼道理,找一個,參上一本,也就是了。郎君還能得到直言極諫的美名呢。那水家,也不見收斂了多少,我在歸義,也聽聞他家奢侈無禮,十分不成體統呢。”

  顏肅之道:“聖上越發謹慎了,只怕不至於為了水家而與朝廷起爭執。”

  盧慎道:“是以要雙管齊下。一面請郎君與京中斡旋,一面參上這一本。”他這是教顏肅之與京中親友合夥演戲呢。

  顏肅之道:“這倒也是。”反正他本來看水家就有氣,不單是為了喝酒一件事兒,這貨記性特別好,還記得水家扣了郎中為難他朋友家的事兒呢。

  兩人摩拳擦掌的,又斟酌了一回信函與奏本的內容。由於顏肅之已經寫信回京,請楚氏先代為周旋,這回要改劇本,必須跟京裡先商議那麼一下。先送信,再遞奏本。

  不料這信才送出去沒兩天,京中來了急使。還是皇帝特遣了御林的人來的,來人顏肅之也熟,是鬱陶的一個小兒子,跟顏肅之一輩兒,打小就認識的。不但自己帶了十幾個親隨來,還挾裹了御史一枚。

  來了之後,先走程序。次後安頓了御史,鬱兄弟一臉晦氣地安慰顏肅之道:“你也不要難過,你的功勞,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見的。哪怕這次不得封侯,我們正在給你想辦法,必要給你升上一升的!”

  “?”

  顏肅之開心得要發瘋了,蒼天啊,大地啊,這是哪位好心的天使大姐幫了我的忙啊?!燒香,必須得燒高香!

  咳咳,幫忙的不是天使大姐,是個快要死了的中年禿頂男子。

  “唉,聖人表彰了你,說你是咱們這一輩兒的楷模,又賜金帛,哦,隨後就到。已經答應免了歸義三年的租稅了,連鹽稅都免了。你報上去的判詞,也一字沒改,都準了。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朝廷要議功,聖上扣住了,不答應。讓我來看一看京觀,再看一看你。可我看聖上那意思,不像要給你封侯的。兄弟,你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這不應該啊!哎,你別這樣啊,你笑得我覺得瘆得慘啊!莫不是氣瘋了?!你放心,有咱們在京裡,不會叫你吃虧的啊!臥槽!你TM別笑了!”

  顏肅之終於忍不住了,笑成個神經病,笑完了,正色對這位鬱兄弟說:“兄弟,我也不想回去呀!海賊還未清呢,不弄死他們我不甘心呀!哦哦,這一句就不要告訴聖上了,兄弟你就代我說,我來此不到兩年,這便回去,豈不要人說我們吃不得苦?我必要多留些時日,將此處建得花團錦簇,方不負聖恩。”

  鬱兄弟:“……”MD!老子就知道你是個神經病!氣死了!

  中二病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鬱兄弟實在受不了了,吃了幾頓便飯,見過了嫂子和侄子侄女兒。姜氏還要給他們這一幫子過來的人辛苦費,鬱兄弟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姜嫂子:“阿嫂不用忙,他們都是我的弟兄,我待阿兄阿嫂招待了他們就是。”

  歸義實在是太熱了,這些人又忙著回去繳旨,也沒有多做停留,參觀了京觀,清點了人頭,之後就在鬱兄弟的帶領之下,快馬加鞭,又回去覆旨了。當然,懷裡肯定還揣著顏肅之表忠心的奏章。

  留下顏肅之在歸義,拼命寫信回京:父老鄉親們,不用忙了,皇帝已經答應了,暫時不會放我回去禍害大家啦。

  信是寫了,可顏肅之就不明白了,為毛這皇帝不讓他回去了呢?連什麼爵賞也給扣了?

  ————————————————————————————————

  想不明白,就想找人過來商議一下,比如顏神佑,又比如盧慎。

  這倆是知道顏肅之的盤算的,又有過出生入死的革命友誼,並且都知道對方的變態屬性。所以在顏肅之的書房裡看到對方的時候,兩人都沒有驚訝,只管聽顏肅之問話。

  聽完之後,這倆貨也傻了。以盧慎之聰明,顏神佑之變態,都猜不中個人原因來。

  三個人面面相覷,顏神佑道:“不能夠吧?阿爹這裡有實實在在的首級,鬱家阿叔也看得分明,這是掩不掉的。京裡縱有什麼人與咱家裡不對付,也磨不去這等功勞呀!”

  盧慎也奇道:“此事蹊蹺呀!聽鬱郎君的說法兒,是朝廷裡沒有人攔著的。縱有質疑,有鬱郎君親眼看了,又有御史為證,回去稟了,也能證實了。何以聽鬱郎君的口氣,聖上倒像是不願意呢?”你沒得罪皇帝吧?

  顏神佑沉思中。

  顏肅之道:“我也覺得奇怪呢,我這不才從京裡回來嗎?聖人沒瞧我不順眼呀。”

  盧慎自言自語道:“那便奇怪了,要說沒有這壓功勞的事兒,只管看郎君奏一本準一本的樣子,聖人是有意栽培郎君的。怎麼會待郎君不公呢?日後太子登基,米丞相等已老,還要指望著郎君匡扶……”

  一語未畢,顏神佑忽然“啊!”地大叫了一聲,把兩個男子都嚇了一跳。

  顏肅之忙問:“你怎麼了?”

  顏神佑神色詭異地道:“不會吧?”

  顏肅之道:“嗯?”

  顏神佑的口氣也變得十分地詭異了:“我、我好像猜著了。”媽蛋!真是小看了這些皇帝的腦洞啊!尼瑪這種把朝廷弄成後宅的即視感!這種軍閥家後院兒姨太太的手段!這種把大臣當二狗子的智商!

  盧慎忙問:“小娘子猜著什麼了?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

  顏神佑摸摸鼻子,看向顏肅之:“阿爹入京面聖,見聖上氣色如何?比先前如何?”

  顏肅之道:“憔悴了很多啊,臉色黃裡透黑,人也瘦了。眉眼間還有焦慮之色。哦,大典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後來召見,我看見他頭髮都……少了很多。”

  顏神佑理解地點點頭,以前欠債太多,讓他突然還上,愁禿了嘛。

  顏神佑道:“就是說快要愁死了?”

  顏肅之便秘臉點頭。

  顏神佑道:“這興許,是要留著阿爹給太子用呢。可是太子那丁點兒大,跟我差不多大吧?又有那樣的娘,那樣的舅家,大家不過是礙於禮法尊敬他而已。他的叔叔們又環伺在外,這回大典,他們肯定沒把家人都帶回去吧?”

  看到顏肅之點頭,顏神佑繼道:“看聖上以前那德性吧,肯定對世家也不算很相信的,他最信的,還是與他一道起家的這些人。阿爹出身佔便宜,又能幹,被他相中了,留給太子使。可太子還跟阿爹有點過節呢,怎麼能保證徹底收伏阿爹呢?那就聖上死命壓著阿爹,等太子一上台,把阿爹這麼一提拔,”她挺直了上身,伸手在顏肅之腦袋上比了個拔蘿蔔的動作,“阿爹還不得感激涕零,感激得要死?從此鞍前馬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嘖嘖。”

  顏神佑還在這裡吧唧嘴呢,顏肅之和盧慎已經大悟了!不是他們瞧不起皇帝啊,以這個皇帝的尿性,這種蠢事他還真幹得出來啊。給這皇帝蠢哭了。

  三人對看一回,還是顏肅之道:“行了,都散了罷。(知道皇帝這麼蠢)這樣我就放心了,今天都能睡個好覺了,明天開始,好好經營此地吧。”哎喲臥槽!老子運氣真特麼好啊!

  顏神佑也頗覺不可思議,她能猜到,一大半是因為她還知道這種傻事另一個皇帝也辦過。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李世民。嗯,李二鳳臨死前就是這麼對待李績的。這種事兒吧,只能對腦子一根筋的人使,對方但凡聰明一點兒,那就是看了一場猴兒戲了。【2】

  猜著而順從,就說明這個人的心地,可也不怎麼純淨。比如李績,他就猜著了,也陪老闆演戲了。事實證明,這會兒陪老闆玩耍,等到小老闆上台,要換老闆給他選好的小老闆娘的時候,他就陪小老闆玩耍去了。活活把綠帽子給原老闆扣腦袋上拔都拔不下來。

  這事兒好有一比,就好像考試一樣。你原本為了選拔人才,可要提前讓人知道了答案……

  顏神佑臨走前又吧唧了兩下嘴巴:“嘖嘖,這事兒要讓米老丞相知道,怕得把他蠢哭了吧?”

  被顏肅之瞪了一眼,吐吐舌頭,她就跑了。

  ————————————————————————————————

  這事兒還真讓顏神佑給猜著了,皇帝頂住了各方壓力,硬是把顏肅之的功勞給壓了下來。當然,他也不是沒有留後手兒,等使者回來,他讓御史等人具本,然後密密地收好了。隨即召了太子來。

  虞喆小朋友做太子有些年了,親近又結了婚,雖然老婆……略無趣了一點。好吧,這話是他親媽說的,但是,太子妃米氏也確實略有點端著就是了。好歹這婚後,虞喆顯得成熟了一些。一張臉看著還是少年,氣質上的變化還是看得見的。

  皇帝近來有些怕熱,常出虛汗,又不敢多用汗,過得有些痛苦。然而最近這件事情,還是讓他覺得欣慰的:“來看看,顏二的功勞是實打實的,我就說這人可用。”

  虞喆也笑道:“是阿爹慧眼識人。”

  皇帝道:“這是留著給你用的。”

  虞喆道:“阿爹何出此言?兒願阿爹千秋萬代。”

  皇帝咳嗽兩聲:“不成啦,我知道不成啦,你看好了,我一旦晏駕,你便取了這個,給顏二封侯,召他入京來!不要說話,聽我說,李、鬱、顏、趙等,皆是我的舊人,可是虎父生不出虎子來,趙家不用說,一窩狗崽子,就知道亂汪汪,沒用!李家可惜了,只有一根獨苗,我捨不得叫他再涉險。鬱陶是好的,可出了一個鬱成……我又不大信他們家兒郎了。只有顏二啦,顏大也不壞,只是不能帶兵。你懂嗎?”

  虞喆頗懂,點點頭,又猶豫道:“還有唐家表兄。”

  皇帝欣慰地道:“他打小淘氣,不過是我看著長大的,忠心是不用置疑的。他比旁人都可靠!你看他與顏二相交,就知道這人講義氣的。”

  虞喆一想,也是。雖然他娘總是抱怨長公主無禮,在宮裡太隨便,不過呢……虞喆倒是聽皇帝說了很多長公主的典故,倒也默認長公主有這個資格。

  皇帝又絮絮地說了許多注意事項,什麼米家算是世家裡比較實誠的人家啦,如果自己死了,朝政上面多多信任一下米老頭兒。虞喆對於這個倒是答應得快,反正已經娶了米丞相的曾孫女兒,對上藩王,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皇帝又囑咐要兄弟一心云云,還嘆道:“該為二郎、三郎也操持婚事了。”

  虞喆心裡莫名有些不開心,勸道:“阿爹已為他們訂下佳婦,何必急在這一時,”說著,眼睛都濕潤了,“阿爹還是好好休養,您身子要緊,等您好了,再為他們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兒知道,為了兒的婚事,這……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最後倒是實話。所以皇帝很欣慰地摸一摸兒子的狗頭:“我兒長大了,懂事了啊。那你可以勵精圖治,等為二郎、三郎,好生操辦呢。”

  虞喆眼含地淚花,重重點頭。

  皇帝心裡一想,婚都訂了,想反水的,結婚還能離婚。不想反水的,訂婚跟結婚也沒啥兩樣了。再者,財政確實是吃緊的,又見虞喆一片好心,索性賣他一個面子。讓他以後可以以此來聯繫兄弟感情什麼的,這也與收籠顏肅之,是一個道理。

  他卻不知道,非但顏肅之不跟他一心,連他的親生兒子,也沒照他畫的道兒走,亂世,可期。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真的。主要是漢代開始的啦,以那之前情況不一樣,先不討論了。漢代列侯做丞相算是慣例了,但是有皇帝想讓他做丞相,可他又不是列侯,怎麼辦呢?封侯唄。武帝朝丞相消耗量比較大,這樣產生的侯也很多。

  野豬特別坑爹啊,丞相消耗太多,弄得到最後他連襟聽說要被任命為宰相,差點嚇尿啊,哭著喊著要回家,還是被摁到丞相的位置上了……最後……就是巫蠱了嘛。

  這種風俗一直延續了很久,剛開始當丞相的時候沒爵位,後來也會搞上一個。到後來哪怕有宰相活著沒有什麼爵位的吧,死了也要追贈一個。當然,到明清之後,就痕跡很淡很淡了,這種好事就很少了……

  【2】幹這事兒的時候,李世民還神經兮兮地跟李治說,他可用,可是你對他沒什麼恩惠。我讓他滾蛋,他要是有什麼留戀京城的意思,就是不好,心眼兒太多,趕緊把他殺掉,他要是乖乖走了,等下你上台,就把他叫回來當大官兒,這人可用啊!

  李績老狐狸啊,一猜就猜著了,老婆孩子都沒帶(留在了繁華的長安),自己麻溜跑了。後來李治要以庶母為妻,李老狐狸一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啊。嗯,這個庶母就是武則天。

  李績原姓徐,賜姓李,其實應該寫作李勣的。那個勣是繁體字哈。原來叫徐世勣,為避唐太宗的諱,去掉了世字。對他不熟悉的人,可能知道他孫子的大名。這個孫子就是徐敬業。這傢伙後來造了武則天的反(……),勾搭了個基友叫駱賓王,對,就是寫“鵝鵝鵝”真好吃(大霧)的那個小神童。駱基友寫了一封特別有水平的徼文,然後他基友被武后幹掉了(……)

  對了,附帶提一句,李世民就是那個“公佈了不許貪污,但是又計劃派手下給官員送禮,進行釣魚執法,最後被諫官抽(……)”的蠢二皇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1:58

第94章 根據地建設

  皇帝為什麼要壓著顏肅之,在當時看來,基本上屬於不解之謎,謎底的揭開且要過一段時間。雖然歸義方面有一個開了掛的小變態給猜出來了,但也只是“猜”而已。哪怕聽眾們根據皇帝的抽風史鑒定:猜測無限接近於真相,也不能阻止當時人認為這是一個靈異事件。

  至少連當時在京的楚氏楚豐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這是怎麼了呢?別說按正常人的思維了,即使顏肅之這個前中二病,唐儀這個現中二病,開那麼大的腦洞都沒有猜得到皇帝的想法兒。要不是顏神佑開了個掛,可能沒一個能猜得到啊。因為這個想法,真的太非主流了。

  這世上有把大臣留給兒子用的,卻無不是自己對大臣很好,讓人家念點舊情。又或者如果這是個能人,但是資歷不夠,那也要一直在培養著,讓人家能看得到希望。你這樣,人家才能覺得你們家有正能量不是?哪怕是巴甫洛夫反應,那也得積累一陣兒不是?

  主流的想法是什麼呢?是“君則敬,臣則忠”,是“國士待之,報之國士;眾人待之,報之眾人”。講究的是你皇帝得先對臣民好了,臣民才能擁護愛戴你。你特麼拿人當傻子來耍,還指望人家忠心耿耿嗎?那人……得有多蠢?你,得有多麼二啊!

  所以,楚氏等人都摸不著頭腦了。包括米丞相,也在猜: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呢?這情況十分不對啊,聯繫到皇帝最近又病了一場,還急匆匆地把太子的婚事兒給辦了,米丞相瞬間有了不太好的聯想:這是不是快要死了,別人是迴光反照變明白了,皇帝這是老糊塗了?

  這也太扯淡了吧?

  米丞相不得不跟皇帝提了一回,並且,小心翼翼地問皇帝:“是不是有什麼旁的事情,令聖人不喜他?”他這是在問楚家呢。他還記得,就是這個皇帝,當初因為瞧楚豐不順眼,是怎麼擠兌人家妹妹的,打臉啪啪啪啊。

  皇帝微一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來:“此事丞相不必擔憂,我自有安排。”

  尼瑪等了倆月,也沒見他有什麼安排下來。

  米丞相傻愣愣地等了兩個月,跟楚豐一樣,都不明白皇帝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在這當口,這種事情必須問明白,於是米丞相不得不去問了第二遍,皇帝還是那句話:“我自有安排。”

  米丞相:……

  唐儀坐不住了,為了他病友兼親家,他找上他舅了。皇帝很煩,一翻白眼:“滾,長輩們的事兒,小孩子少管!”

  唐儀:=囗=!小!孩!子!中二病炸毛了:“舅,我TM閨女都能成親了啊啊啊啊啊!”

  呵呵,跟他舅口無遮掩的唯一下場就是被追著揍,一時雞飛狗跳。唐儀還是沒有問到實情,十分之不開心。有心攛掇著他娘出馬,不幸當天下午,他就沒這心情了——他舅開始琢磨著換防的事兒。

  說是換防,可這長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這次調度,是在防著諸王呢。這裡的諸王當然不是太子的兄弟,而是唐儀的小舅舅們。樂子,大了。

  於是乎,誰還有心情在這時候管什麼歸義呢?

  皇帝這一手玩得挺漂亮,朝野雖然知道他和諸弟關係不太好,並不覺得意外,卻也不得不去關注。無論朝廷最後是誰當家,藩王都是要處理好的關係。

  關注在歸義身上的視線被收回,顏肅之開心地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建設祖國大好河山這一有意義的事業上來。並且發現……閨女越來越不像個正常的淑女了。不正常到,就差直接挑明了說“我們建立獨立王國,準備造反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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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來一點點,回到剛剛猜完皇帝想法的時候。

  皇帝的想法猜完了,歸義暫時安全了,至少到皇帝死,都安全了。皇帝死了,到時候必鬚麵臨著各方勢力的重新洗牌。不是顏肅之看不起太子,這太子就算是天縱英明,也不可能虎軀一震就四海歸心的。何況,以顏肅之與太子相處的情況來看,這只是一個智力正常的正常孩子而已。雖然有名師教著,架不住有一對熊爹熊媽,還有那麼一群熊親戚。三年五載之內,虞喆是控制不住局勢的。顏肅之就有了緩衝的時間,到時候,歸義他也基本攏手裡了,無論是走是留,都有了這麼一個大後方了。挺好。

  所以,顏肅之目前最大的任務,就是建設歸義了。

  顏肅之已經從皇帝那裡拿到了合法的擴建軍隊的批准,毫不客氣地又開始組織起軍屯來。一面操練,一面翻翻地,先肥肥地,等明春好開種。盧慎又有些擔心:“屯田?他們屯田了,誰來操練?”

  顏神佑則認為,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且不說人民子弟兵一邊種田一邊揍各種敵人,最後還完成了建國大業。就說她知道的歷史吧,三國時軍屯做得最好的勢力,最後統一了全國。屯田是一點也不會耽誤事的。相反,她認為,集體勞動,也是對於組織能力的考驗,不是嗎?這年頭的部曲,本來就兼有勞動的職能,比如顏肅之的部曲們,也種地,也沒見他們打仗的時候比人弱呀。只要能調動大家的勞動積極性,一切就都不成問題。

  歸義大生產運動於焉展開。

  勞動積極性也是很好調動的,只要大力宣傳一下顏肅之為大家爭取到的優惠政策,就足以大多數人的幹勁兒了。反正吧,白天促生產,收工修房子。房前屋後桑樹什麼的也都種上了,隻長荒草的地上還能放幾隻羊。雖然目前看來一切都是剛剛起步,可一眼望去,真是生機勃勃。人人都覺得有了盼頭。

  顏神佑還攛掇著顏肅之在進行規劃的同時,微稍親民那麼一點點,深入到田間地頭,解決一下糾紛什麼的。別說,這還挺管用的,比如兩村之間有點什麼彆扭的,顏肅之到了,給調解一下,就省了兩邊械鬥了。

  調解也不費甚麼事兒,一來是顏肅之有威望,二來也是大家正事且忙不過來呢。有了減稅等等政策,多勞必然多得,誰有功夫為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耽誤了正經事兒呢。有個差不多的判決,大家也都認了。再繼續幹活兒去。

  然而盧慎說的,也不能不考慮。盧慎考慮的要點,還是在海賊。這裡的軍民人等都搞生產去了,吃了大虧的海賊們,難道會不來報復嗎?一旦他們過來了,這邊兒還面朝黃土背朝天著呢,這不坑爹呢嗎?

  這是一個大問題。

  顏肅之道:“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待我練好了兵,準備妥當,自然要尋他們的晦氣去。只是此時新兵未成,戰船未就,說不得,只好先防上一防了。然若只為備戰海賊,拋了荒,也不划算。只顧耕作,一旦海賊殺來,更是要吃虧。”

  這就是資源不夠的痛苦了,歸義地方是夠大了,可是人力資源還是短缺的,要不然,顏肅之也不會把主意打山民頭上,對山民這般客氣了。顏家部曲就不用說了,不可能完全脫離生產。便是招募來的兵,這麼說吧,歸義現在哪怕是顏肅之有數的小賬本兒上,人口也不過三萬餘戶,好吧,將近二十萬人。募兵卻已經超過五千了——顏肅之的計劃是最終成型的戰力要有一萬人——這五千多人,都是精壯勞力。

  他們是吃得最多的,如果不讓他們參加生產,這一裡一外,得刨出一萬多個最有效率的勞動力。這還不算他們的武器裝備的消耗,還要養些戰馬之類。要不是還有個鹽田的收入,顏肅之要不就打土豪分田地,要不就得窮得當褲子了。

  顏神佑道:“這個……也不是太難。”

  顏神佑&盧慎:“!”

  顏神佑努力回憶起很小很小的時候看過的黑白電影來,一面回憶,一面慢慢地道:“農忙的時候一季也就那麼幾天,除此而外,是可以操練的。”她還記得民兵組織也是很給力的。

  顏肅之點頭:“是。”

  盧慎道:“若就在這幾天呢?豈不要措手不及?歸義頗大,沿海之地頗多,不撒出幾百人來回巡著海岸,不設堡駐守安放個兩千人……這個,不夠使的啊。”

  顏神佑道:“也不須人人都當兵嘛,可以是鄉勇啦、團練啦,這樣的。只消抵擋一陣兒,不要有慘禍發生。朝廷有烽火台,咱們也可以設個差不多的嘛。”

  在比較重要的地方,主要是鹽田附近啦,有顏家部曲把守。然後建個類似的烽火台之類的,方便傳遞消息,縣裡隨時能增援就得了。靠近村子的海邊,也可以設類似的崗哨嘛,這一類的任務由當地青壯輪流值個班,劃到各人頭上,也就那麼一兩天。

  除些之外呢,顏神佑還提出:“連放羊娃,也能提前發現敵情罷?”放個消息樹之類的,然後躲起來,這種事情,還是能辦到的。

  這些一提,顏肅之與盧慎馬上就聽明白了。這一類的措施呢,傳統上是早就有了的。主要是因為歸義之前太窮了,窮得海賊都懶得上岸,所以本地沒有這類準備,兩人這才燈下黑了。

  盧慎聽了連連點頭,又比出了一些什麼其他地方的例子來,認為可行。顏肅之笑道:“這個倒也好辦,想來百姓們也是樂得少折騰些事兒,又能防得住海賊的。”

  盧慎道:“還有一樣,我只擔心,若有海賊喬裝改扮,過來探問消息,則又當如何?先前他們吃虧,固然是小娘子智計,將士用命,也是他們輕敵。”

  他一說到這個,顏神佑又笑了:“這個就更好辦啦!甭管哪裡來的人,只要是生人,一經發現,先帶到縣衙裡來!”

  這世上有這麼一批中老年婦女,她們臂戴紅袖箍,雄赳赳氣昂昂。誰家兩口子吵架了,誰家孩子不聽話了,誰家狗汪汪得太大聲了,誰家老貓下小貓了……她們全都知道。她們熟知左鄰右舍各種八卦,誰家有幾口親戚都門兒清,公安同志來調查案件,找她們,一準兒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為社會治安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其實,這個時候的戶籍政策等等還是比較給力的。只不過因為年景不好什麼的,時常會有些什麼逃荒要飯的流民之類的,又或者有些個小商人一類的。然而只要發動了人民群眾,這些還真就不是什麼大事兒。

  顏肅之一點即明:“不錯不錯。”然而還有一點是需要注意的,那就是這股力量,可千萬不能落到什麼豪強士紳手裡,到時候顏肅之哭都來不及了。

  盧慎心頭一動,道:“正好,郎君可拿此次防海賊的事情,調動全縣。”歸義的民風由於歷史原因,還是比較開放又比較悍勇的,別說男子了,就是青年婦女,也不是沒有戰鬥力的。正可拿防範海賊之事,來一次全體預熱,為將來之事做個準備。

  顏肅之喜道:“正是。”

  顏神佑道:“也不能忘了多做些宣講。阿爹這也是為了百姓,大家只要聽話,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顏神佑帶給了他爹一個理念:人民戰爭,才是真正的汪洋大海。百姓的作用不只是提供兵源與軍需,他們有時候戰力半也是爆表的。以及,宣傳是不可以忽視的。

  顏肅之一一採納,卻又問:“山上情形如何了?”

  這個,顏神佑就不大清楚了。盧慎道:“已經以郎君的名義往山上贈了些禮物。山璞回書,山上事畢,不日將回。”

  顏肅之點頭道:“他來了也好,這小子,有些呆。”

  顏神佑笑問:“呆不好麼?”

  顏肅之嘆道:“我只盼他能呆得恰到好處,不要呆到守不住他父親的勢力才好。”太精明了,顏肅之未必能將之收為己用,還要隨時為背後有隻猴子而操心。太呆了,呆得被手下架空了,收為己用又有個毛線用?現在,顏肅之已經有點疑惑了:這個山璞,究竟呆到了什麼個程度呢?

  ————————————————————————————————

  人家山璞一點也不呆,這小子的主意正著呢,可以說,他的目光不但比己方所有人都深遠那麼一些。便是山下這些人,也沒有想到,他要的,究竟是什麼。

  正因為這種不被理解,他被他爹給揍了。

  這揍,也是悄悄揍的。

  明面上看來,是山璞給他爹以及山下縣衙牽了線,頭人帶了些人下山,就來了一次行軍,然後就背了兩百石鹽回來。真是太划算了!頭人英明,阿郎厲害!山民們的向心力再次得到了加深。就是那位在山下慪了氣的大樹老先生,也不能說這一回不划算。只是嘀咕兩句:“必有陰謀。”

  能有什麼陰謀呢?大家看到實惠了呀!

  實際上呢?頭人氣壞了!他認為兒子對他不夠坦誠!並且,認為兒子也不夠狡猾。他清楚地意識到,山下人雖然是有誠意的,但是未嘗沒有包藏一點拉攏他、收為己用的“禍心”。他倒不是很反對啦,反正,他住在山裡,也確實需要一些外界的資源的。如果像這回這樣的,山下用得到他,只要價錢公平合理,他也不會拒絕這種程度的合作。

  說起來,山下那個小娘子,做事也是確實漂亮。頭人是真的不介意再合作的,哪怕大樹老先生有抵觸,頭人自認,還是能扛得住這種程度的壓力的。

  可是!兒子就不行了,比起人家女娃娃,他這個兒子就太呆了。臥槽!你敢瞞著你爹,跟你爹玩兒小心眼兒?必須教訓。

  於是,在當眾笑得十分欣慰地表揚了山璞同學“認得人”,給山裡帶來了大實惠之後。頭人揪起兒子的領子,就暴力地把他拎進房裡,房門一關,一頓暴打!

  一面打,一面還罵:“你長本事了,出去這幾天,學會騙你阿爹了!山下人沒教你,你自己倒想起來了!”

  要不怎麼說山璞是個實誠孩子呢,盧慎挨打還知道護著臉,他就直挺挺跪著認打。一面挨打,嘴裡還要撩閒:“不是學的,我是為了大家好。”

  頭人更怒了,開始捶他:“好個P!”

  山璞被捶得聲音都不對了,還在頑強地道:“要是直說了,我怕有人阻撓嘛,到時候事也辦不成,阿爹也要為難。”

  頭人啐道:“呸!你不會悄悄地派人跟我說?我悄悄地派人去啊?”

  山璞鬱悶地道:“悄得起來麼?這麼多人,還不如我的藉口呢。”

  頭人老臉一紅,他是被大樹老先生給賴上了呢,於是打得更用力了。正打著,房門被人從外面暴力踹開:“哪個敢打老娘的兒子?!”

  頭人腳一軟,跟兒子跌作一團。山璞開心地道:“阿娘。”

  嗯,親媽救駕來了。山娘長得一點也不雄壯,大大的眼睛,細而長黑的眉毛,跟兒子一樣都有一個略尖的下巴,紅紅的嘴唇,整個人如同一朵艷麗的山茶花。當然,脾氣相當地艷麗。頭人這個老婆,是整個山上有名的暴力份子,認真幹起架來,跟老公勝負在五五之數。通常情況下,頭人怕她怕得要死。

  嘿嘿傻笑兩聲:“我這是教他呢。”

  “呵呵,你教他揍人呢,還是教他挨揍呢?”

  頭人差點要說教揍人,然後就很快地發現了這是一個語言陷阱,抹一把汗,軟著腳爬起來,還順手把兒子給拎了下來,彎腰給兒子拍拍膝蓋上的灰塵:“”

  山娘道:“他們山下人,一向不痛快。那個甘什麼的老頭兒,說是好人,卻也磨牙難纏。這一個倒是有點意思。”

  山璞深知家中的食物鏈,忍著痛,上來抱他娘的大腿:“是呢是呢。不過甘縣令也很好的,他就是……”能力好吧,背景、後台,都不大夠,“這個顏縣令人也很好,娘子也很和氣,小娘子也很好。”

  頭人忍不住哼了一聲:“你將來是要做頭人的,咱們的勢力比他們還強,你這般沒志氣的樣子,真是欠打!”

  山璞背上猶疼,眼睛帶點水光地看著他娘:“阿娘,山下真的挺好的。我好不容易才找著這個機會哩,這樣合適咱們下山的人,可不多,不不不,幾乎沒有的。”

  山娘心疼地摸摸兒子的小臉,再一把揪開兒子的衣服,一看,就對頭人怒吼:“你怎麼下這麼重的手?”兒子一扔,她開始揍老公。頭人兩隻耳朵都被擰紅了,連他們那個十歲的閨女都被引了過來捂著嘴巴笑:“哎喲,阿爹,你又欺負阿哥被阿娘抓到了。”

  頭人老羞成怒,叫人來把閨女帶出去,山娘一笑:“去,別他們學醃肉去。”小姑娘一嘟嘴,對頭人扮了個鬼臉兒:“不長記性喲。”嘲諷完她爹,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留下頭人氣個半死,哼哼地道:“你長本事了,不但自己想著山下,還要帶著大家下山去被欺負?”

  山璞有親娘撐腰,更加放心大膽地說真話:“阿爹要是無心,也不會答應我去讀書了。”山娘撫著兒子的背,翻箱倒櫃找藥油來給他擦,找來找去只找到半瓶,發現不夠用,又嫌棄丈夫昨天用得太多。

  頭人心腹誹:那是你打得太用力了,好嗎?!不敢跟老婆頂嘴,頭人一張臉憋得鐵青,對兒子道:“放P放P!我是讓你去學點山下的話,以後省得被騙的,誰叫你說這個的?”

  山璞誠懇地道:“阿爹,難道阿爹不覺得他們過得比咱們好麼?咱們用的鹽、鐵,都是山下來的。兒帶來的首飾、綢子,阿娘和阿妹都喜歡呢。他們比我們過得好,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人多,智慧就多。歸義的人少,可歸義外面,他們的人多得多了。我們總是呆在山上,是沒有出路的,與別人差得只會越來越多。眼下還不顯,再過幾代之後呢?越來比人越差,連談條件的資格,都要喪失了。不如趁現在,山下郎君人也磊落,與我們交情也好,還好多得一些個寬限。否則……”

  頭人一擺手:“不要再說了!你說的這些好的,咱們現在都有。咱們還有他們那沒有的藥哩!就如今這樣,很好!”

  “阿爹難道忘了,先前山下人好的時候,可是直接進山的!難道,咱們還要等到他們再進來嗎?那時候,就真的沒得談了。打又打不過,又要過得好些,不如……與他們合同為一體。”

  頭人再顧不得老婆在場了,跳起來就要揍他!山娘將他攔住了:“行了,他還小,你不會好好說嗎?你這小子,山下是好,你看你阿爹攔著你下去了嗎?可你也不能……將自己什麼都不要了罷?下了山,合同為一體?將什麼都交與旁人,還有你什麼事兒?還有我們什麼事兒?”沒了話語權了,你懂嗎?

  山璞道:“我不過這麼一說罷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咱們也下山,山下還墾荒呢,五年都不收稅的。到時候,咱們也有人,也穿綢,也住大房,大家都能吃飽穿暖,多好?”又將顏肅之一家誇得各種好,還說,“咱們還是咱們呀。”變的不過是生活方式而已。而且,還不是被暴力擄下山,失去話語權。

  山娘不耐煩地道:“你們父子兩個,這兩年總是為這個爭吵,真是討厭!既然阿郎說山下的人好,那就讓我見上一面!收拾收拾,不是還要送他下山嗎?一起去看一看!再作定奪。你也別黑著臉了,就算在山上,也不是什麼都是你說的算的,老頭子的臉色,你也要顧及到一些的。”

  老婆說的就是聖旨,頭人屁都不敢放一個,哼哼地道:“憑什麼是我下去見他?就因為他長得好看?”

  “咦?還長得好啊,那就下去見一見罷。我很久沒去山下看熱鬧了呢。”

  頭人:“QAQ”

  ***

  作者有話要說:

  兔子的根據地建設是相當有效的呢。

  每本書裡,都有一個怕老婆的男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2:13

第95章 第一次握手

  夫人如此痛快,實在頭人意料之外。他這位娘子是個爽快人沒錯,對於重大事務也挺有發言權也沒錯,但是在這件事情上面,夫人是一向跟他站一邊的。為什麼為一回卻站在臭小子這一邊了?總不會是因為自己揍兒子手太重,激起老婆的義憤了吧?

  想也不可能啊!

  她只是想調和一下丈夫和兒子之間的矛盾而已。山璞也不傻,沒少找他娘拉票。山娘能嫁這麼個丈夫,自然也不會太弱,此女日常有千人戰隊,老公不得不接受其家暴,不然就不是家庭矛盾,得改成雙方對陣了==。

  山娘一向是站在丈夫這一邊的,一是因為固定思維,山民跟山下人,確實有著歷史上的許多矛盾,而且生活習慣上也有很大不同;二也是因為兒子年紀小。一個成年人和一個小朋友,說出來的話,你更相信誰一點呢?當然是年長的那一個。

  直到近年來,兒子年紀漸長,又下山讀書,山娘也不能免俗地要多聽一聽兒子的看法了。毫無疑問的,山璞的想法影響了他的母親。尤其山璞的語氣相當誠懇,且用了比較親近的人,比如他乳母一家的情況,來做一個舉例,讓他母親不得不去考慮一下“讓大家過得更好一點”這個命題。不得不說,這件事情思考起來還是挺帶感的。

  山璞的分析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反正,這麼封閉是不太行。

  山娘本身是一個性格活潑的女子,年輕時還喜歡往山跑。當時山下生活自然也是清苦的,可是縣城還是比山上熱鬧,她也挺喜歡的。

  當然,她並沒有被兒子給安利住——畢竟生活閱歷在那兒擺著。所以她問山璞“將什麼都交與旁人,還有你什麼事兒?還有我們什麼事兒?”真是一針見血。

  而山璞答“咱們還是咱們”,這才讓山娘產生了考查的興趣。如果只是改變衣食習慣之類的,山娘一點也不介意。本來就是嘛,怎麼過著舒坦怎麼來唄。況且她也覺得山下的衣服首飾很好看,山下的飲食也不錯,調料也很好。山下的屋子、臥榻、帳子、被褥令人舒適,山下的胭脂各類繁多,惹人喜愛。刺繡的工藝也比山上好很多,還有許多山上無法見到的珍惜。

  山娘的房裡到現在還擺著一個螺鈿的銅鏡,還是年輕的時候,頭人送給她的,她一直小心地保養,用到現在。

  山下的物種也豐富,天地也寬廣。

  當山娘對兒子表示出一定程度上的讚同之後,頭人也沉默了。想了半天,還是吭哧道:“我只怕隔得遠了,彼此好相處,一旦離得近了,又要生出事來,反而不美。”

  山娘嗤笑道:“就跟在山上你不跟人磨牙似的,前年還乾過一仗呢,你怎麼不說?”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話不假。朝廷裡還有個派系鬥爭,皇帝還要防著親弟弟。山民這麼多的人,怎麼可能就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呢?擺在明面兒上的就有兩類,一類是山璞這樣嚮往山下的,一類就是大樹君這種仇視山下的。這兩個人彼此還好,只是爭吵,也是因為大樹君太老,山璞有禮貌,這才沒有打起來。

  除此而外,便是大樹君身邊聚集的那麼一撥人,也未必全是因為仇恨山下。還有一些個人,也是有一些自己勢力的人,乃是因為擔心,到了山下他們言語不通就罷了,武力值也不算很高,山下種種生活都不會,只會享樂,怕到了山下失去了在山上的身份優勢,被淘汰呢。

  這才是真像山娘說的“還有我們什麼事兒?”那是必須不行的。

  便是大樹君有朝一日放下仇恨了,想要下山了,他們也是不想的。

  在山上,延續著自古以來高高在上的地位,漂亮的姑娘他們先挑,別人給他們幹活,他們坐享其成。哪怕生的孩子是智障,也能得到最好的資源。窮人家的孩子再聰明上進,除非有大造化,不然還是得給他們服務。

  到了山下,誰知道山下人會怎麼做呢?換了他們,也會要能幹的人,而不是要只會吃不會幹的人。

  這些人,真是比大樹君還讓頭人頭疼的,每天總要吵那麼幾回。全是因為頭人態度受到了開化派的影響,有所鬆動,兩派就開始吵。吵而不行,便用最簡單的辦法,打,用拳頭說話。別看這些人整體水平差一點,內裡也有幾個武藝出挑的。自己出挑也就罷了,旗下還有幾個武藝不錯的奴隸,反正……又不能真的撕破了臉,是以雙方勢力居然是勢均力敵的。

  開化派呢,雖然以山璞為大旗,但是自身的勢力也不錯。是通過比如貿易等等,與山下接觸比較多的人。自以水平不錯,如果與山下接觸了,正可藉機機會洗牌,將那一群老朽腐敗、已經只知道吃白飯的傢伙踹走,自己要憑能力多佔一些資源。

  頭人一年裡,除了組織生產,協調這兩邊的關係就佔了日常工作的很大一部分時間。頭人自己水平也不錯,又有一個比他還厲害的老婆,一個懂事的兒子,一個可愛的女兒,倒還真不擔心下山後自己會被人篡位。他擔心的,是山下人的誠意,他怕血本無歸。

  山璞的攛掇,跟電視廣告似的,見縫就來插針,由不得他不往心裡聽進去一兩句。

  相對於守舊派,山璞的話無疑有很大的煽動性,見他爹被他娘說的進入深思了,他也跟著忽悠:“阿娘說的是,在山上不也打麼?哪怕到了山下還是爭吵打鬧,要爭的也不是山上這一點地方!山下天地寬廣,兒讀書,知道四海之大,人口之眾,財富之多。便是要爭,要吵、要打,都是出力,爭點大的不好麼?”

  頭人的眼睛閃了閃,故作無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行了,說不過你們!你給我滾到山下去,看看山下是個什麼樣子罷。近來有沒有什麼熱鬧好湊,你娘怕是在山上呆得悶了,你阿妹長這麼大,也還沒見過山下有意思的事情。要是好玩,就下去看一看。給他收拾行裝,好歹帶點土產下去,別像下山就為佔人家便宜似的。”

  艾瑪!大成就哎~山璞安利了這麼久,終於見到一點曙光了!他爹娘要下山了!真是太好了,一定不能搞砸了這件事情。山璞打小就聽大樹君給他講什麼山下人曾經誘拐山上頭人下山,然後趁機把人殺掉之類的事情。雖覺顏肅之必不會這般幹,但是山上的阻力還是很大的,便立意要將此事做好。

  答應一聲,山璞開心地去準備,沒走兩步,被他娘喊住了:“我看你走路怎麼都不對了?腿是不是也被這老東西打了?”

  “老東西”:“……”老東西結婚很早,十五歲就拐了個山妹子,十七歲生了這麼個兒子,兒子如今十三歲,他剛剛三十。眼睜睜看著兒子被老婆推出去:“去叫他們給你上藥好好揉揉,我晚上去看去。”然後就看到兒子乖乖把門帶上,老婆開始捲袖子……

  新一輪雞飛狗跳,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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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璞因為挨了揍(雖然挺划算的),養了幾天傷,等他大包小包下山的時候,山下已經平靜了,準備開始大生產運動,以及發動群眾搞聯防了。一派繁忙而又興旺的景象。

  山璞看了,居然生出一絲“與有榮焉”的心情來。

  到得縣衙,衙裡也頗忙。又要登記今年春天新墾出來的地,又要整理牛、羊兩家的家產,還要把這兩家人都打包送到流放地——按血緣遠近,流放五百到兩千五百裡不等。這個流放的裡數,也不是絕對的,乃是以京城為中心,劃分幾個等級,五百裡也不一定就是準了五百裡一個圈兒,上面的點隨便選,而是比京城周圍政治經濟人文環境降一檔的地方。其他以次類推。

  有盧湛和馬家求了點情,顏肅之很給面子,把這些人差不多的都放到一個地方,而不是打亂了。

  顏肅之將將搞定了這些,山璞就來了,還帶了不少山珍過來。比如山裡比較常見一點的狼皮一類,又有一張虎皮,都是給顏肅之的。一些比較稀有的藥材,都送給了姜氏。還有山娘給顏神佑和六郎準備的銀飾。山民的銀飾,份量十分充足,雖然冶煉水平略低,花紋也有些奇特,但是無一不是很大隻。

  顏神佑當時就挑了一隻大大的銀項圈兒給六郎掛到了脖子上:“這個好,他那麼大個兒,也只有這樣大個兒的項圈能配得上,旁的戴上了,都跟玩兒似的。”

  顏肅之看了,也笑道:“是很搭!”又問山璞過得可好。

  山璞這幾天,過得“痛並快樂著”,自然是回答:“很好。在山下時,想父母,回到家中,又有些想念在山下讀書的日子了。”

  顏肅之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又問他父母如何之類。

  山璞便趁機道:“家父家母聽聞山下繁華,倒想下山來看上一看,只是家父家母出行,怕隨從有些多。縣裡又新遇變故,恐驚擾到了百姓。”

  顏肅之感興趣地一挑眉:“哦?這裡百姓嚇過一回之後,可比往常經嚇了。令尊要帶多少人下來呀?能把他們嚇著了?”

  山璞憨厚地笑了兩聲,這個動作由他做起來,意外地不顯得笨拙,反而有些羞澀與靦腆。姜氏看了,十分嘆氣,人家兒子都比她閨女斯文。其實她閨女正老老實實在一旁坐著呢,非常大家閨秀,到現在也就說了剛才那麼一句話而已。

  那邊的羞澀少年又說了:“家父百餘親隨,可是家母……”陣仗比較大,她老人家還要帶著閨女來,隨從加起來上了將近三百。

  顏肅之笑道:“無防,來便來嘛。”

  山璞又說了他的難處:“山上有些人,總念著舊時事,想阻撓,還請郎君給個理由。”

  顏肅之眼睛眨都不眨地道:“海賊清退了,如今通匪之人也已經流放出縣,傷亡業已撫卹。正合該大慶三日,再晚,又要忙著收穫了。”

  這個理由相當地好,山璞又問日期。顏肅之道:“看令尊令堂何日能下來了——可不能太晚,太晚了,這個藉口就不好使了。”

  山璞笑道:“晚生這便安排人回去送信。”

  顏肅之道:“不忙,總要我下個帖子嘛。你讓他們且去用些飯食,歇上一歇,再一同上路。”

  山璞領命。

  顏肅之又設宴,款待山璞。山璞因保護姜氏有力,雖然被顏肅之兩口子認為略呆傻,還是得到了足夠的禮遇。比如,能跟他們一家一塊兒吃飯。這也是顏肅之定下的政策了,本來就是要跟山民友好相處,從腐蝕人家下一代入手的嘛!

  山璞這一餐用得很小心,他的動作也比較斯文有禮,大大地博得了姜氏的好感。傻就傻,心腸好就行了。吃完飯,姜氏還問了山璞他父母和妹妹習慣住哪裡,要不要在縣衙住呢?還是在城外安營扎寨之類的。

  顏肅之也接口道:“隨從太多無法全住下,是要在外紮營的。”山璞對此表示理解,顏肅之又表示,如果頭人想來縣衙住下,也沒關係。如果覺得縣衙擁擠呢,也沒關係,他剛剛抄了牛、羊兩家的大宅,隨便山璞挑一處認為合適的,可以作為頭人落腳處,以後,這處宅子就由顏肅之作主,收歸縣裡當招待貴賓的住處。

  這也是顏肅之用來安置傷殘兵員的一個地方,看門啦、灑掃啦、修剪花木啦……還能安排下一、二十個人。對於這樣的大宅來說,人手剛剛好。

  山璞喜道:“這樣便好。實在是捨妹有些頑皮,怕驚擾了府上。”在他看來,郎君一家是京裡來的,斯斯文文的(大霧),他妹子像只小猴子,他娘更是凶悍,雖然交際上沒有什麼問題,就怕相處的時候有什麼文化衝突。

  顏肅之心說,也好,一步一步來。便答應了,讓山璞等下去挑房子。

  山璞道了謝,去挑了牛家的宅子。牛家宅子也大,關鍵是……跟馬家、盧家中間隔了羊家的空宅。自家有點什麼事,至少不會太吵到那兩家。

  顏肅之當即批准了,又下令趕緊打掃。山璞自然是指派了自己信任的乳兄帶著兩個人,與捧著顏肅之帖子的何三幾人一道,往山上請頭人下山來了。

  頭人接到帖子,按照約定好的,便說要下山。

  此言一出,山上一片嘩然。不止是大樹老先生了,便是先前對女婿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山璞外公,都覺得此舉不妥,這讓頭人夫婦始料未及。原本頭人挨了一老婆的打之後,便跟老婆商量:“待有人反對,我們一道說要下山去看看。”其實是自己扛不住,拉著老婆來個混合雙打。山娘對於其他人來說,是相當有威懾力的。

  但是不包括山璞的外公,這位老人家是被閨女氣著長大的,不對不對,是氣著變老的,免疫力超強。別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出去就是家暴女婿了,親爹從此解放了。他們家不一樣,女婿是頭人,每次開會的時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憐的老父親總要再被閨女挑戰一次神經。所以戰鬥力越發強大了。

  父女倆從早上吼到了中午,何三大開眼界。他們縣衙裡小娘子如此手辣,見著親爹還要軟軟地問好呢,還要給親爹做點針線呢。這裡……臥槽!別別別,別拔刀啊!咱們小娘子真是個孝順女兒,真是個淑女啊!她一點也不手辣,至少她不會毆打親爹。

  最後以父女倆大打出手,結果倆人誰也沒傷著,誤中副車,以把勸架的山璞舅舅打成個熊貓眼而告終。山璞的妹子又跑了出來,表達了很想到山下看看的願望,因為……她聽她哥說,山下有很多新鮮的物事。

  這也是山璞的策略了,又有顏肅之每每十分配合,山璞要回來了,他都讓姜氏準備一些好料給帶上來,糖衣砲彈果然好用。

  山娘彷彿覺得她爹活得太長似的,還吆喝了一聲:“山下這三天有會,什麼都有,想下山看熱鬧的跟我一塊兒去,每家只能去三個啊,帶的隨從不能太多。不然沒人看家了啊。”她又招呼了好幾家有勢力的閨蜜跟著一起下山,連嫂子都拐了兩個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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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也熱鬧了起來,顏肅之也是為了山民下來得太多,萬一有個什麼誤會打起來,他先召集了一些士卒來臨時充當治安警察。又出了告示:為慶大捷,某日於縣城及周邊進行慶祝。

  什麼耍百戲的、說唱的、出各種小攤子的,都來了。這會兒春耕已畢、收穫未到,去年冬天水利工程做得也挺不錯,且不用搶水搶太狠。四裡八鄉的,也都趕來看熱鬧。

  縣城不大,於是城外又搭起些蘆棚一類,也有賣茶水的,也有賣零嘴的,也有賣各種小玩藝兒的。經過顏肅之的治理(最主要的功勞是減稅),本縣經濟比往年鬆快了不少,也有人兜裡有了點零錢,至少爹媽捨得給疼愛的小閨女買兩朵鮮花插帶了。

  人人臉上都帶著笑。也是,海賊傳聞雖然兇,可是真正遇著的,也就那麼一個不走運的村子而已。其他人愣是毛事兒沒有,海賊還被打跑了,縣令還很靠譜,可不得歡慶一下麼?

  人一湧進來,治安就成了問題。大事兒沒有,小偷小摸的也得加緊查呀。顏神佑是個雞婆性子,一想到很多人湧進來,就向顏肅之建議,什麼除了防止鬥毆之外,還要抓小偷啦,尤其是人販子什麼的。顏肅之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這個我還能不知道麼?往年京裡,比這個亂多啦。哪年不丟幾個孩子的?我有數兒。”

  顏神佑一片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憤憤地沖她爹吐了好幾下舌頭,差點被顏肅之眼明手快把口條給揪下來。捂著嘴巴,顏神佑怒瞪她爹。顏肅之笑得直捶桌:“哈哈哈哈,看你的傻樣兒。好啦,去看看六郎,教他讀書。”

  顏神佑放下手,哼唧道:“不怕我這傻樣兒把他教傻了麼?”

  顏肅之笑著搖頭:“我怕你把他教得太聰明了,反而不好。聰明不是教出來的。”

  顏神佑笑嘻嘻地道:“有阿娘在呢,六郎必是個正人君子。”

  顏肅之聽到“正人君子”四個字,整個人的表情都豐富了起來。認真地說:“這可不是什麼好話。”

  顏神佑笑得直打跌。

  六郎到現在也還沒有個正經老師,楚氏雖然跟顏肅之提了,只是不幸遇到了海賊等事,到現在還沒來得及辦。姜氏現在倒想讓顏神佑給六郎開個蒙什麼的,教六郎讀一點書,以為如果顏神佑的性格放到六郎的身上,她就開心了。顏肅之卻反對,他對姜氏道:“我怕畫虎不成反類犬,不能都交給神佑,你也要多看著點兒。其他的,慢慢學。”

  姜氏認為此言有理,便與顏神佑分了一下工,兩人分別教授相應課程。

  顏神佑還不知道,在她爹眼裡,她是個可能會教壞小朋友的危險份子。娉娉裊裊地起身,從從容容地備課去了。留下顏肅之看著閨女這怎麼看怎麼淑女的背景發楞:真是造孽呀!

  山下才手忙腳亂地準備好,山上的人也下來了。山娘剛剛掐贏了親爹,神清氣爽,帶著評估的眼睛,掃射著一路的風景。顏肅之命盧慎到城門口迎接這一行人,頭人知道盧慎的身份,與他打過了招呼。山娘對於盧慎的長相十分滿意,心道,就算縣令長得醜,這一個也能洗眼睛了。

  盧慎又說了安排云云,山娘一看,城外也挺熱鬧的,便同意將大部隊留在城外駐紮,她們一行人只帶了幾十個隨從,隨盧慎一道入縣衙去。一路上兩邊都是攤販,人挨著人,山娘眼睛尖,還看到幾個像是山民打扮的人。隨行的人多半是愛熱鬧的年輕人,還有幾個小孩子,看到有些不錯的攤點,就有點走不動道了,道大家拽著,一路到了衙門口。

  顏肅之,正在縣衙門口等著他們呢。

  顏肅之見頭人,笑道:“別來無恙。”

  頭人亦迎了上去,兩人四隻手,握到了一起。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2:31

第96章 有來必有往

  山璞見父親與顏肅之兩雙手握到了一起,松下一口氣來,然後被山娘拿眼角瞄了一下,又挺直了腰肝兒。

  有盧慎的臉保底,山娘對於顏肅之能長成什麼樣兒,倒不那麼期盼了。不料一打照面,還是驚了那麼一下。顏肅之這副尊容,能支持著他中二之後被大家接受,自然是有一番能打動人心的美的。山娘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突然眼角看到丈夫耳根動了幾下。

  頭人有一項絕技,或者說神經病一樣的敏感,就是覺得老婆不對勁的時候,他耳朵會動!

  為了不被丈夫抓到自己看美男時的樣子,晚上打翻醋缸,山娘轉了個頭,就看到兒子沒出息的樣子,由不得不惱。將山璞瞪得像個樣子了,山娘才肚裡冷哼一聲,藉著跟老公交換一個眼神的功夫,順便再看一看美男。

  只聽顏肅之道:“前日一別,便盼再見,久候君不至。”

  頭人也文縐縐地道:“久慕繁華,恨不得見。”

  這兩個貨上一回見面的時候還在那兒兩軍對壘似的搞雙之談判,在那兒說鹽價呢。這第二回見面就成了老朋友了!不明真相的歸義百姓表示:本地真是各民族大團結大河蟹啊!

  知道內情的人表示:得,又得有得討價還價了。

  門口兒上說了兩句,顏肅之又給頭人介紹一下本地士紳。慶祝大捷,怎麼能沒有本地士紳參與呢?好不容易把山民搞了下來,怎麼能不讓士紳過來見識一下縣令那令蠻夷都來見的高尚品德呢?

  於是顏肅之就從盧湛開始介紹起,順便說了他是盧慎的父親。頭人心說,這兒子生得可比他老子好看多啦。又及馬家等士紳。馬家等人平素也與山民交易,是既想要人家的錢,又有些看不起人家是蠻夷。包括盧湛在內,都有一點這麼個意思。頭人呢,也懶得見他們。

  可這裡面夾著一個顏肅之。顏肅之最近兇名赫赫,好吧,對盧湛來說,凶狠的是顏肅之的閨女——這也差不太多。顏縣令表示,大家要睦鄰友好,要做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所有與會的人,都捏著鼻子跟頭人笑,生怕得罪了顏肅之,腳上被套小鞋。

  頭人感覺到了一股彆扭的歡迎之風,倒也肯相信顏肅之的善意了。

  顏肅之對山娘口稱:“嫂夫人。”一眼掃過,光看站位,以及頭人與她之間不時相視一眼,就知道這位是個說話管用的主兒。就見她一身藍衣,裙子上鑲著寬寬的黑片,繡著色彩鮮豔的花兒,頸上、手上皆是銀飾,頭上的更誇張,幾乎像是罩了個銀桶子。饒是如此,也沒壓下她那一張明媚的臉。

  山璞有些肖母,氣質上卻與這位相差得有點大。顏肅之判斷:多半是因為這當娘的太痛快了,所以兒子就得在這方面缺失一點。

  山娘是個爽快人:“大令休要這麼客氣,我家這傻小子多虧了大令照應啦。”

  顏肅之笑道:“小郎君可是幫了我大忙了呢。”

  山璞連說不敢。一時其樂融融。

  山娘又讓女兒來見顏肅之,山妹子比顏神佑小一歲,一大雙眼水汪汪的,手上、頸上都掛著漂亮的銀飾,只是沒有她母親身上的飾物多,鬢邊簪著朵大紅的花,看起來是個活潑的姑娘。可是顏肅之認定,這姑娘一定不像他家姑娘那麼不正常!於是相當慈愛地道:“令愛真是活潑可愛啊!”

  頭人道:“也不省心。”

  顏肅之心說,肯定比我家那個省心!

  當下頭人又介紹了跟著他來的隨從,顏肅之也一一記下了。這些人裡,也有會些雅言的,也有根本不懂的。顏肅之又問山璞:“隨你來的那幾個同學,可都來了?叫來做通譯才好。”

  山璞笑應道:“晚生這便去。”

  顏肅之道:“你尋個人去傳話。”又請山娘和山妹妹到後面去:“娘子與小女久候多時了。”

  山娘就帶著嫂子、女兒、閨蜜,一行八、九人,到了後衙。一路走,一路看,心道,這衙門比咱們寨子要小好些,縣城倒是比寨子大。這山下的房子,看著卻比咱們住得好多啦。又看花森扶疏,錯落有致,心道,這樹比咱們的細,可花兒卻更整齊些。

  姜氏攜一雙兒女,在正房裡等著這山娘來。她的身後,也是殷氏等丈夫在縣裡有些臉面的人。

  山娘倒會些雅言,只是說得併不太標準。姜氏也不以為意,笑盈盈地等著山璞來介紹呢。山璞忙裡忙外,先給他爹那一幹人找了通譯,再跑過來給他娘做介紹。

  姜氏對山璞的印像很好,對山娘也十分客氣。山娘見姜氏生得也溫柔可親,雖然覺得有些綿軟,卻也有些羨慕她這通體溫柔似水的味道,兩人相處頗為愉快。寒暄幾句,便請屋裡坐。姜氏事先問過了山璞,曉得山民也不忌諱跪坐,但是多半還是有些不慣。室內設的便是枰【1】,也可坐,久坐腿麻,也可以垂下一條腿來休息一下。

  及見顏神佑,山娘道:“她生得像她父親。”

  姜氏笑道:“都這麼說。”

  顏神佑亦道:“都說我這樣長法有福氣。”被姜氏嗔了一眼:“長得像我就沒福氣了?”

  山娘卻喜歡她這個性子,道:“你生得像你阿爹,是有福氣的。我家這個,”說著拉過女兒來,“要生得像她爹,這福氣就小啦,還是像我好。”

  顏神佑笑道:“這樣好看。”

  山娘道:“對吧?我看也是。”

  山璞在旁邊,聽著他娘埋汰他爹的長相,然後顏神佑還在那兒附和。已經不知道是要先抗議,還是先介紹他妹子好了。臉都要憋紅了。終於咳嗽一聲,介紹起他妹妹來:“這是捨妹,我們山裡起的名兒,譯過來就是最漂亮的花兒。不曾取山下的名字。”

  山娘當場就說:“我看大令給他起的名字就很好,不如娘子也給這丫頭請個好聽些的名兒罷。”

  姜氏一怔:“娘子想要什麼樣的名字呢?”

  山娘道:“您看著辦罷。”

  姜氏想了一想,依舊讓山妹妹慣性姓了山,取名為婉。山娘念了兩聲“阿婉”,覺得這個“婉”像是繞在舌尖,朦朧又輕柔,笑道:“就是它了!”

  姜氏又介紹了六郎。六郎比起他姐姐來,實在斯文太多,乖乖給山娘行了個禮,雖然力持老成,可聲音裡還帶著一股奶氣。山娘見這麼個團子裝老成,一時笑得陽光明媚:“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我們家臭小子小時候也這樣,到大了就不好玩了。”

  六郎&山璞:……

  六郎小臉被捏,表情變得滑稽了起來。山璞看不下去了,咳嗽一聲,便即告退。藉口他爹還在外面,他要去看看。山娘知道他心裡有事,便說:“你去罷,這裡都是女人家,你還是找你阿爹去的好。”

  姜氏又給山娘介紹這些娘子們。殷氏原本是跟些非世家出身的人一處坐都嫌掉身價的,此時也乖乖跟個野人共處一室,還要笑盈盈的。沒辦法,縣令拳頭大。顏神佑用她的行動,忠實地執行了她對世家的理解——世卿世祿,拳頭大的說話算數。

  嗯,在明晃晃的拳頭之下,見面還是相當和諧的。

  姜氏讓顏神佑帶著小朋友們去花園裡玩,顏神佑理所當然地,一手牽著新得了名字的阿婉妹子,一手拎著她弟弟的胖爪,身後是一些侍女。縣內幾個娘子們自己來了,卻不曾攜帶晚輩。正好便宜了顏神佑跟山妹子套近乎。

  阿婉的雅言說得不錯,顏神佑道:“你雅言說得很好呢。”

  阿婉笑道:“我阿哥教的。”語氣既驕傲又矜持。

  顏神佑道:“我也常聽阿爹說,你哥哥很用功。”

  阿婉一面隨意又好奇地看著花園,一面道:“我阿哥常說山下好,山下真的很好嗎?”

  顏神佑道:“那你從山上下來,這一路看來,覺得好不好呢?”

  阿婉誠實地道:“熱鬧,有趣,有好些山上沒有的。可是……”

  “嗯?”

  “不痛快。”

  “咦?”

  阿婉的眉眼靈動了起來:“我們雪地裡抓雀兒,還能射兔,那一次,我還逮了隻羊呢。可惜,他們打狼不讓我去。”

  顏神佑笑道:“你喜歡習武呀?”

  “對呀!”

  之後的半個時辰裡,兩個女孩子的友誼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旁觀了全過程的顏先生表示:心好累,感覺再也不會愛了。

  他就眼睜睜看著他姐這個變態,帶著阿婉這個野人,一氣刀槍劍戟耍了個遍。有些武器是阿婉先前沒見過的,顏神佑一一為其演示,衣服都沒換,臂繩兒一捆,就虎虎生威了起來。阿婉姑娘一頭一身叮噹響的銀飾,她也不取下來,就跟著比劃。

  因為打鬥不便,兩人便較量一回射箭。顏神佑以微弱優勢獲勝,都有些惺惺相惜了起來。

  直到前面開席,可憐的六郎才從“這些是姐姐不是哥哥”的錯誤畫風中凌亂地走了出來。真心覺得:女人真可怕!

  慶祝活動總共三天,當天在縣衙裡用過了飯,頭人便帶人,在山璞的引導下回了禮賓館。裡面一應鋪陳都是抄了牛家的東西,自然是不錯的——住得十分舒服。

  從第二日起,便開始逛街,頭人逛了半天,吃了些小吃。一轉身,又鑽進了縣衙,與顏肅之密談了起來。山娘、山璞、盧慎、顏神佑都在,就聽著這兩個人在那裡討價還價,間或幫那麼一兩句。

  顏肅之自然是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的友好,頭人卻依舊有些疑慮,畢竟他手上人很多,而且還分了派系。山璞這一回卻並不似在山上那般為山下人說話了,他只是用心地聽著父親與顏肅之之間的言辭往來。

  顏肅之的目的,當然是將山民納入麾下。在此基礎上,才是主張保留原先頭人這一階級人的權益——這也是應有之義。

  頭人並不能一時全盤接受顏肅之這樣的目的,他認為,山民不能全部下山。當然,如果山下給地,他們是願意下山來耕種的,但是:“若下得山來,他們便算是朝廷的人了嗎?”其實他想問,是不是就不算我的人了?

  顏肅之大方地道:“這天下,都是朝廷的呀。他們如今,也算是朝廷的人。”

  頭人便皺眉。

  顏神佑對顏肅之使了個眼色,顏肅之這才拋出那個顏神佑山寨來的民族政策來。且說:“君在山上,便是說一不二了麼?在山上,能管得了幾人呢?再如何,不過是原先那些人口山頭罷了。若肯向化,朝廷也未必有幾個人肯入山,君等卻可參與到山下來了。君可知,這外面有多麼的大?”

  政策確實很優惠,頭人有點心動,然而談到了現在,還是沒有觸及到實質問題:原本的特權階級,以後有哪些特權,其特權能得到保證麼?

  於是又是一輪談判,顏肅之表示,可以劃給一定的土地,供山民使用。稅收他可以壓一壓,開始五年當墾荒了,下面與大家一樣。當然,頭人等按地位高低,會有土地方面的優惠與稅收上的特權。可以為頭人申請榮譽頭銜……等等等等。同時,頭人也得給顏肅之一定的支持,必須如果遇到“剿匪”和“保家守土”這樣的事情,山民得出兵。至於武器,與撫卹,又是另一個條款了。

  慶祝大會開了三天,縣衙裡的磋商朝廷了兩天。最後,頭人帶著鬆動的態度,再次見面的邀請,以及硬記下來的條款——他是個半文盲——回去了。表示,他還得研究研究。同時,留下了兒子繼續讀書。

  條款的本質,說穿了就一條:開放。山上可下,山下可上,一視同仁,適應照顧。具體的細綱因為是顏神佑擬的,這貨很細心地連山下會組織人教授語言、文字,以及一定的耕種技術都寫了進去了。甚至還有給山民子弟——主要是特權階級子弟——在縣學裡單開一個文化速成班的條款。

  不可謂不優厚了。

  兩天這麼磨下來,顏神佑精神奕奕,很有一種見證歷史的榮譽感。在她看來,如果這些條款能夠執行,是個雙贏的結果。沒有道理不成功。

  當然,後來的事情證明,這個政策是成功的,只是這其中,小有波折而已。由於山下的事情顏肅之基本能做主,這阻力的主要來源,還是在山上。可顏神佑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可能……不止是來自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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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顏神佑就感受到了來自大宇宙的濃濃惡意。

  由於頭人臨行前留下了邀請,顏肅之在確定自己不會回京、不會升職調離之後,六月中,便應頭人之邀,帶上了盧慎,而將顏神佑留下來看家。

  顏肅之到山上是如何舌戰群英,又是怎麼全須全尾下來的,其間過程經過誇張加工,已經頗有傳說色彩了。顏神佑將修飾詞一去,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她爹,用那張臉,先刷了一圈存在感。又用中二的行為,和純樸的山民打成一片。最後……酒喝得差不多了,借酒發瘋,幹翻了三個保守派。

  如果寫得全面一點,大概就是酒後娛樂摔跤比武什麼的,以武力值(和臉)驚艷全場。他出手又大方,還帶了很多麥芽糖,遇到小朋友還給人分一塊。跟小朋友們混的時候,一點官架子也沒有,跟大樹君聊天的時候,又端得高高的。

  總之,演出得十分成功。連頭人的老岳父,都覺得他是個好後生,跟以前聽聞過的山下人都不一樣!

  顏肅之只就是演出,真正的幹貨他得跟頭人密談。於是藉酒勁兒大,就在山上留宿了一晚,其實晚飯後沒多久,喝點醒酒湯他就爬起來了。兩個大男人圍在火塘邊兒上,又細細聊了大半夜,再次商談細節。

  顏肅之相當狡猾地道:“他們要是不答應,你且將他們留在山上,不出五年,你們再比比,看誰過的日子好。旁的不說,”拉拉自己肩上的衣服,“穿的就比山上好。”

  這是廢話,山上現在還光膀子呢!是真光著。冬天的時候,有些奴隸可能就一張破羊皮,或者是主人家淘汰下來的爛氈子裹著。就是頭人,也不是每季都有新綢子可以換。一是穿衣習慣,二也是……真沒有絲綢一類產出。

  顏肅之繼續忽悠:“吃的也很好呢。”確實,頭人在山下吃的,比山上好很多。可那是因為顏肅之的廚子是從京裡帶出來的好嗎?!

  頭人更鬆動了。如果他一直呆在山上,也許就覺不出這其中的差別來。下山一趟,就覺出了山上與山下的差距來了。這種差距還是沒有辦法去彌補的,只有去學習、去融合。山民的人口相對歸義縣來說是多,但是相對全國的創造力,那是拍馬都趕不上的。

  通過與顏肅之的接觸,頭人也感覺到了雙方在很多方面的差距了。這個時候,山璞之前安利過的台詞一齊就湧了上來。

  沒錯,再拖下去,只好看著別人越來越好,你……依舊很矬。這也是因為頭人算是比較有自信的,自己智商靠譜,全家也沒什麼蠢人,即使外出奮鬥,也能拼出一片天地來。他們家跟因為潛意識裡就知道自己蠢,出於動物自我保護本能而不肯下山的人,本質的區別,也就在這裡了。

  頭人慎重地點了點頭:“我還得安排。”他已意動,只是心底還是有一點難捨這山上當家作主的威風。

  顏肅之笑道:“這是自然的,實話說與你,便是老兄你現在答應了,我再去安排,也且得安排個一、二年呢。我不遠千裡(假的)將我家部曲搬過來(真的),到如今,塢堡才初具規模呢。”咱們且要耗個三五年呢。

  頭人覺得,眼前這貨笑得十分像狐狸。顏肅之心說,你要下山,要幹翻反對的人,刀上不沾血,怕是不能夠的。到時候有了矛盾,唉,咱倆就綁一條船上去啦。據顏肅之的觀察,這裡面反對的,那是真反對,還不是說為了叫個高價而反對,他就知道這裡面一定有故事。且得回去問問山璞。

  於是第二天,顏肅之又留下了對山娘及山妹妹的邀請:“內子十分想念二位,小女也常念叨著山上阿妹一起玩耍,十分可愛,七月十五是小女生日,還請兩位賞光,到山下一聚。”

  顏神佑十二歲了,也是個值得慶祝的生日。山娘爽快地答應了,並且表示,她也想兒子了,想下山去看看。

  到了七月十三,山娘就動身了,宣稱還想順便買點貨。頭人也想起來,山上鹽用完了,該進下一批了,於是也跟著下山了。

  顏神佑的生日,是相當熱鬧的。稱得上是歸義自剿了海賊以來的一大盛事,以盧湛打頭,豪強都來了,皆帶重禮。大約這縣裡有點門路的人都能窺到一點端倪——這縣衙裡說話好使的人不止縣令一個,還得再算上這麼個小娘子。

  盧慎是知道顏神佑真面目的,越發不敢輕忽,正正經經一份厚禮,不敢欺其自幼。

  是以頭人一家四口到縣衙的時候,發現這人來人往,比逢會還熱鬧,真是大為驚訝。顏神佑看到阿婉過來了,心內十分高興,倒不是因為頭人,只因為這小姑娘跟她挺合拍的。這縣裡的小姑娘們,忒淑女。盧家的自不用說,旁人家,縱淘氣些,也不似她這般,還會好個槍棒。遇到個同類,顏神佑心裡自然對阿婉有些不同。很有一點看姜家表姐妹們的移情作用了。

  盧家小娘子雖然覺山民什麼都不懂,乃是蠻夷,卻也盡力不表現出自己的歧視來。蓋因近來山上山下交往也變得多了起來,又有一個榷場在,顏肅之三令五申出了數次佈告,勒令大家克制,毋要一視同仁。且又是在縣衙裡,內聞這縣衙規矩大,容不得旁人擺譜,是以頗為克制。

  然聽了一陣兒,覺得阿婉除了衣著奇怪了些,也不像是個野人,心情也漸漸放鬆了。又看了幾眼,還覺得這些新鮮的衣裳頭飾也怪有趣兒了。且阿婉鬢邊一朵鮮花,十分耀眼可愛,忍不住便多看了幾眼。

  顏神佑余光瞥見了,便也問阿婉:“你這花兒,比先前那朵小了些。”

  阿婉道:“我們就是這樣的呀,女孩子都戴的。”

  顏神佑道:“你阿娘便不曾戴。”

  阿婉道:“我阿娘不是女孩子了呀。”

  顏神佑秒懂,又問:“那冬天呢?還有鮮花麼?”

  阿婉道:“那就沒有啦,不過我還是有假花戴,好些人就沒了。她們有的,也沒有我這個好了。唉,怪可憐的,要是大家都能戴上花兒,就好了。”原來這風俗,未婚的女孩子戴各種鮮花,越是鮮豔越好,到了秋冬草木凋零的時候,這假花就十分搶手。做假花的材料一般是布的,好的是絨花、絹花等,可是成本都很高,紅布做的都極少。紙花這種東西,在很多人還用竹簡的時候,那是還沒有被開發出來的。

  顏神佑聽了,記在心上,暗道,我記得今年京裡阿姊給我送了一大匣子的絹花來,等會兒她走的時候,可要挑幾枝打包了給她。

  話匣子一打開了,那就止不住了。即使是小女孩子,對衣服首飾的狂熱也是令人咋舌的,尤其在有新鮮元素的時候。

  當前面頭人與顏肅之第N次磋商結束,又留下邀請,帶隊離開的時候,顏神佑就裝了幾朵大紅的絹花兒送給了阿婉。

  阿婉開心地道謝,並且表示,她生日在下個月,按山下曆法算,正是八月初一,歡迎顏神佑上山去玩。眾目睽睽之下,顏神佑點點頭:“那我跟我阿爹一塊兒去。”

  八月初一,顏神佑跟著他爹、帶著她的小部隊,到了山上,順便在山璞那裡丟了個大臉。

  ***

  作者有話要說:

  前進吧,美(keng)好(die)的早戀!

  咳咳,像這樣的談判,正常一點就是得這麼磨來的,這是合併同類項,過程必然是複雜的。這裡其實只是流水賬地寫了一點,估計全寫了出來,大家會覺得很無聊。

  也就這一章這麼磨了,下面不會這麼麻煩了。

  【1】枰,坐座。前文錯字,感謝提醒的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2:48

第97章 不聽老人言

  顏神佑爬這種“野山”還是頭一回。山上不是沒有路,但是比起上輩子那種有索道車和盤山公路的旅遊景點來說,這就是野山無誤。但是山婉的邀請是發給她的,而且她也確實想到山上看看,於是,她就悍不畏死地來了。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真的“悍不畏死”。

  首先,她要面臨姜氏的反對。在姜氏的眼睛裡,她已經夠不像個淑女了。如果說上次事件是因為顏肅之沒有在家而迫不得已的話,這一次已經沒有緊急避險這個豁免條款了。對此,顏肅之也不敢吭聲,雖然,他也扛不過女兒,很慫地答應了要帶她過去。不過在姜氏的抗議聲中,他也得考慮一下,這個閨女還是得嫁人。

  好在顏神佑也不是真的軟糯少女,十分不怕死地祭出了“言而有信”這套法定來。她已經答應人家阿婉妹子要去給人慶祝生日了,那就得去。至於安全問題,不用擔心,她帶著人呢。

  總之,顏神佑就差撒潑打滾兒了,終於從無奈的姜氏手裡取得了出行權。她也說不上自己為什麼這麼鐵了心的要跟姜氏扛上,非得上山一趟不可,這似乎並不是僅僅因為要“實地考查”,掌握一手資料,然後好給她爹當個小參謀什麼的。

  等她從山下回來,再看到姜氏的時候,她就明白了——老子這就是迫不及待到少數民族同胞面前丟人去的!再見姜氏,她只想撲過去跪地抱大腿,大喊一聲:“親媽!我錯了!我該聽您的安排。”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她還是撒潑打滾兒地去了。

  開始還好,這會兒正是秋高氣爽。雖然歸義偏南,這會兒依舊能夠感受得到秋老虎的威力,不過顏肅之這一行人出發得早,空氣猶帶微涼,大家不得不多穿那麼一點。

  顏神佑出了縣城,連帷帽都不用帶了,她都沒說要乘車。顏肅之也沒攔著,山路不大好走,乘車不如騎馬。一路上的樹木葉子還是綠的,草也沒怎麼泛黃,天又極藍極高,顏神佑的心情,真是好極了!

  從穿越來到現在,從來沒有這麼撒過歡兒,她真是太開心了!她便將早上那種迫切上山的心情,歸咎於是大自然自由氣息的召喚。

  一路走得很快,因都騎馬,正午時,天熱起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山腳下了。山下已有人在迎接了,領頭兒的是山璞。顏肅之嘴巴裡原本叼著根草莖,騎在馬上一晃一晃的,活像個二溜子。顏神佑抽抽嘴巴,把臉扭到一邊,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到得山腳下,正有一條土路蜿蜒而下,山上多草木,路邊哪兒哪兒的都是。顏肅之一行人都到路口兒了,才發現樹蔭裡蹲著一坨……白花花的、難以形容的物體。這,就是山璞了。

  顏肅之嘴巴裡的雜草掉了下來:“山璞?”媽蛋!好少年一秒種變小流氓這是要鬧哪樣?!小王八蛋你找死啊?!臥槽!閨女,別看了,這是臟東西!看了會長針眼的!

  顏神佑也看傻了,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山璞……從白花花變成紅嘟嘟了。

  可憐山璞同學,他……上半身寸縷不著,只有脖子上掛著厚重的銀飾,耳朵上、手上,都掛著呢!下半身的衣著還算正常,他穿著一條深藍色的褲子,腰上也掛著大串的銀鍊。

  山璞根本沒想到顏神佑會真的來,在他的印象裡,山下的女孩子,尤其是這種“大家閨秀”怎麼會到處亂跑呢?所以,在族裡商議的時候,他也沒有反對要穿民族服飾什麼的。

  畢竟現在是談判,雙方的誠意有了,那麼在談判的過程中,適當地展現一點自己的特色,那也是應該的。他一向喜著山下的服飾,不過也不能否認,在天氣比較熱的時候,還是短打比較涼快。是以在大樹哼唧著挑剔他的時候,他也很乾脆地答應了。

  他今年十三歲,還沒成年,按照山上風俗呢,他年紀還小,正式場合尤其是天熱的時候,上半身都是光著的,身上的貴金屬多帶一點才是禮儀。如果他是成年人,那麼,這會兒見貴客,再熱,上半身也得穿件小馬甲,這才是禮貌。

  可他沒料到顏神佑會來啊!

  臥槽!在山下吧,當著人家閨女的面兒光著膀子都是大罪過,何況他豪邁地光了上半身?!!!這一刻,山璞頗恨自己怎麼沒有扛住壓力,也認為“即使下山了,也不能是完全的依附關係,也需要展現一點魄力,表現出獨立的人格”,就這麼光著見人了。

  顏肅之恨不得把這小王八蛋塞馬桶裡!他氣得話都忘了說,只記得抬起一隻手,把閨女的眼睛給擋上。

  顏神佑從馬上滑了下來,把山璞上下一打量,還笑了一笑:“你這一身,跟阿婉的不大一樣。”

  真的是上下打量,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別說,以前山璞一直裹著曲裾長衫,只能看出他身條兒細長,沒想到扒了衣服一看,居然不是竹竿。照說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已經開始長個兒,都抽得厲害。山璞雖瘦,卻又有些不同。

  山璞的腰很細,皮膚很白,可就算這樣,他還有六塊腹肌!兩條裹著衣服時還不覺得,一扒光了就顯出肱二頭肌的胳膊,顯然不是很大塊,但是明顯能看出是肌肉塊啊!

  真正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山璞從粉紅變成了大紅,整個兒面紅耳赤了。顏肅之驚呆了,養了十幾年的閨女一秒種變流氓,比另人家的孩子變流氓更讓他難以接受!他的手還舉在一個原本維持在擋的動作上,可被擋的那個人嫌他太礙事兒,已經從馬上下去了!

  顏肅之連忙跳下馬來,強行插入到了兩人中間,氣得連氣兒都喘不勻了。惡聲惡氣地道:“你怎麼在這裡了?”

  山璞想死的心都有了,光著見顏肅之跟光著見他閨女,這是兩個概念好嗎?哪怕在山上了,到了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也是想搞兩件衣服穿一穿,顯得自己成年了。現在還有女眷!他就說了,還是要穿正常一點的衣服好的。

  可憐這孩子,已經語無倫次了。好不容易說明白他是來代父迎接的,山璞小心地一抬頭,正看到顏大令一張黑臉。這張臉上半截烏雲籠罩,連眉間硃砂痣都像失了光彩一樣,下半截慘白彷若女鬼,嘴唇卻紅得嚇人。山璞更想死了,他只是表示隆重,穿上了盛裝,過來代父迎客,就……這樣了,尼瑪冤不冤啊?

  顏神佑也後知後覺地想了起來,她這是跟團公費旅游來了,可是時間不對!就這麼流氓似的看了人家小哥的果體,這個,雖然不要她負責(……)吧,好像也不太好,這一路上,她都窩她爹身後不吭氣兒了。

  場面還得圓回去,就由本次跟隨來當文書的方章小聲跟顏神佑介紹一下山上風景。本來這個工作應該由山璞來做的,現在……還是算了吧。

  在這小聲的介紹中,顏肅之慢慢地緩過了顏色來,問道:“你父母可好?”

  山璞舒了一口氣,從大紅變成粉紅:“有勞大令關心,家父家母都好。”

  兩人一問一搭,說了幾句,便即上馬,終於找到了正常的交談姿勢。山璞還有點擔心,怕顏神佑騎馬不太好,可又不敢再造次了,這一路,他就憋得很辛苦。想了一想,還是對隨從用山上話說了一句,就見這隨從答應一聲,悄悄看一眼顏氏父女,撒丫子就往山上躥去了。顏肅之以為他是去通報的,也沒有在意。

  山路很長,到了山璞家那個大寨子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寨裡已經燃起了火把。正門往裡,大大的場地上燃起了許多篝火堆,很多人都聚在了一起,連大樹老先生也都來了。老先生還在腹誹:山下人就是麻煩,非得過來讓男娃娃把衣服都穿上一件。

  小男孩子們倒開心,喲喲喲,穿上衣服了呢,就是大人了呢!七歲以下的小男孩子就十分不開心了,哪怕為了迎接貴賓,顯得文明一點,他們也還沒得穿!只好盼著天冷了吧,天冷了,就有得穿了。摔!那個時候大人小孩兒都穿的!怎麼能顯出小爺已經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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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帶著懺悔的心情,斜瞥一眼粉嘟嘟的山璞同學,大嘆人生際遇之離奇。不過既然上了山,她就跟她爹一樣,代表著山下的臉面。於是顏神佑拿出了十幾年來的學習成果,端的是儀態萬方。雖然教她的那個人正在山下焦急地等她,不定埋怨她多少。

  山娘一見顏神佑過來,就喜道:“我不曾想到小娘子會過來。”

  阿婉卻說:“我就知道阿壽姐會來。”

  顏神佑道:“那是,做人總是要言而有信的。說過的話,總是要盡力去做的。”

  正在跟頭人寒暄的顏肅之聽了,眼角一抽,心說,你可是真“盡力”去爭取了啊。信不信你娘正在山下等著抽你啊?

  山家母女兩個聽了顏神佑的話卻覺相當順耳,熱情地招待了顏神佑,順便給顏神佑介紹一下她們家親戚。這些人裡,有幾個是顏神佑見過的,雖然言語不大通,不過顏神佑還是記住了人物關係。總之,鬢簪鮮花的都是少女,頭罩銀桶的都是人妻。

  山娘介紹一個,顏神佑就矜持地笑一下:“我記得,這位是阿婉大舅母/二舅母/您的朋友。”憑著這份兒記憶力,她又刷了一回好感度。要不是大家語言上有些不通,估計早能打成一片了。

  即使語言不通,也能玩到一起。比如,顏神佑這回上山就給阿婉帶了生日禮物來。阿婉送她的生日禮是山上特色,除了山珍外,還有一副山上手藝做的硬弓,顏神佑就很喜歡。顏神佑回給阿婉的,除了姜氏代為準備的絲綢等物,也有她自己挑的首飾與絹花兒。

  歸義山裡再遠一些的地方倒是產些銀,但是金並不多,顏神佑挑的一雙金鐲就被阿婉所喜。顏神佑又贈阿婉短劍,亦是良匠所製,都很得阿婉喜歡。

  眾人圍著禮物一套好看,山娘等一輩的更重絲綢一類,小姑娘們就看著絹花說稀奇。皆以山下繁華,不免又添一絲仰慕之心。

  阿婉比顏神佑小上一歲,卻也是個小少女了,隱約也知道些個事情。譬如,如今山上爭執的要不要與山下友好合作一類。小姑娘出於樸素的價值判斷,認為與山下人交往也沒什麼不好。便要為顏神佑與山上的小伙伴們拉一拉關係,鄭重地向大家介紹:“阿壽姐姐可好啦,咱們去後面玩耍去!”

  山上可沒什麼吉利日子不可動刀兵之類的忌諱,相反,大家樂得在這個時候開展一些有益身心的競賽活動。比如男子摔跤、射箭一類。女孩子要斯文許多,通常會圍觀,然後比個唱歌跳舞啥的。但是,架不住山上民風彪悍,小女孩子們也會兩手。這個看山家母女就知道了。

  於是呼拉拉又圍了一群人,顏神佑帶來的客女們也被圍觀了。

  今天表面上的理由是過來湊熱鬧,是以談判之類並未開始,只是一派和樂之下,互相拌個嘴而已。男人們正在打機鋒——也沒多深奧,主要是山民的文化修養不太夠,顏中二罵斯文了,他們聽不懂,罵太直白,又不太合適——大樹君在嫌棄顏肅之帶個閨女上來就讓他們家小朋友穿小褂兒,改變他們的風俗。

  忽聽得鶯聲燕語,嘰嘰喳喳,一大團女人就湧出來要比賽。顏肅之倒吸一口涼氣:他怕他家小變態嚇到人,這真不是吹的,雖然討厭顏啟,可是顏啟的某些基因還是無可爭議地嵌入了他們的DAN裡。比如,武力值。

  由於身份的關係,雖然保守派一直想藉機揍揍弱雞縣令,給他點顏色看看,把他嚇跑,但是沒有辦法直接提出。哪怕是山民,也已經分成了階級與地位,地位不均等的挑釁,就是冒犯。先不說打不打得起來了,頭人就能以不懂禮貌冒犯客人的名義抽他二十鞭子。

  所以,山上山下,是無人見識過顏肅之的武力值的,更不知道,這是一個能徒手扳倒戰馬的傢伙。雖然山璞來宣傳什麼山下人打贏了海賊,砍了好多腦袋。但是依然有那麼些人,一方面認為山下人不友好、殘暴,一方面又說人家是弱雞。邏輯之矛盾混亂,十分地慘不忍睹。

  現在比弱雞縣令看起來還縣的小姑娘要跟山上野孩子們比試,這個……沒人看好顏神佑!真的!包括山璞。山璞同學知道顏神佑算是指揮了“對外戰爭”,但是也是認為她是總攬,並不曾上陣殺敵(這是真的),所以戰鬥力不高(……),急得顧上尷尬,要上來阻攔。

  顏神佑一抬頭,四目相對,時間好像就有那麼一刻的靜止,似乎靜止了萬代千年。這還是兩人頭一回臉對臉兒打個正經的照面兒。

  山璞以前與顏神佑有過接觸,不過本著非禮勿看的宗旨,他就沒敢認真看人家的臉!目光始終保持著……看人家足前三寸。實在是覺得山下人的規矩大,盯人小姑娘哪兒看都不合適。這是頭回看清人家的臉,然後……他就呆了。

  山璞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看呆,要知道顏神佑眼顏肅之長得很像,山璞常見顏肅之,已經形成了對美人的一定免疫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水嫩嫩的臉,他就跟頭回見著(無誤)似的,就這麼閃了神兒。一定是因為火把映的,映得她眼裡像長了火,能順著眼睛蔓延過來,直燒得人心也跟著燃起來。忍不住就想攏一攏衣衫——打一上山,他就吩咐給他拿件上衣來穿,現在身上正套著件坎肩兒。十分坑爹的是坎肩不帶釦子,對襟的,就這麼敞著懷,山璞覺得,挺不文明的。

  顏神佑也是頭回深打量山璞,先時山璞見她,一直低頭,她又不能真跟女流氓似的說:“抬起頭來,給爺笑一個。”所以一向只知道他長得瘦、皮膚白、個頭兒不矮,剛才又知道他身材很不錯。現在一看,臥槽!顏也正!再看這貨,像觸電一樣抖了兩抖,啪,腰杆兒拔得更直了,還挺耐看的。

  有時候……真的要看臉啊。

  阿婉一人看了一眼,笑出聲兒來:“阿哥,你攔著我們做什麼?讓開啦!阿壽姐本事可高呢。”

  山璞忽然間就成了焦點,瞬間就扭過臉去,目光緩緩一移,把看著他的人都給看低了頭,連剛才在吃吃笑著的女孩子,也都息了聲。顏神佑心說,看不出來,還挺有威望的呢。清清嗓子,她也說:“我們就是玩耍一下,小娘子們的遊戲,你也要來嗎?”

  山璞不知道為什麼,就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看起來有點傻。顏肅之的臉,徹底黑了!

  山璞要來,一群小少年也跟著起哄來了。顏肅之跟頭人跟大樹老先生都說:“看他們玩耍去。”心裡呵呵兩聲,心說,你們等會兒別哭!

  顏神佑發誓,她真不是故意的!基因好,沒辦法,哪怕詛咒顏啟千百遍,也得感謝他傳下來的好基因。左右開弓,連珠發箭,嗖嗖地就六箭下去了!這會兒天已經徹底暗下來了,篝火與火把之下,五十步外,就是全中紅心的結果。顏神佑面無表情地用正常姿勢把剩下的四箭送進紅心,才將弓還給阿婉。

  圍觀群眾一片寂靜,片刻之後,才爆發出一陣喝彩。必須喝彩!餘下的人也不用想著比了,雖然靶子紅心的範圍比較大,大約有個八環,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在夜視的環境下有這準頭的。於是果然地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了起來。

  山璞又被攛掇著也來一發。他見顏神佑也在拍著手,含笑看過來,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熱。旁邊他乳兄見他動了動胳膊,十分給力地上來道:“阿郎,可是熱了,不方便?來,把這衣裳脫了吧!”兩人也比較熟,關係也好,山璞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乳兄給扒了馬甲。乳兄想的是:再友好吧,到了咱們的地盤上,也不能犯慫啊!阿郎,加油!

  山璞:……

  他紅著臉,一箭一箭地射完了十箭,準頭也是相當不錯的。人家就是吃這碗犯的,而且力量,比顏神佑似乎還要大上那麼一點點。

  算是平手。

  兩人下都歡騰了起來。年輕人一個一個地試著身後,阿婉也下場,雖然準頭略有不及,也是箭箭戳到靶子上。氣氛熱烈了起來,便是保守派的人,此時也放下了些敵意。因為是阿婉生日,大家又唱起了歌來,又互敬著酒。場地四下裡設了

  山璞不得不下場圍著篝火跳了一回,火光將他白皙的皮膚映成了橘紅色,依然比周圍人的膚色要淺一些。他覺得自己像隻雄鳥,拼命的炫耀著自己的羽毛,就為吸引著那個誰的目光。

  跳著跳著,驀一回頭,火光照著她的臉,有一點透明有一點暖。

  顏神佑正拍手笑看,忽然,笑容就凝固了!心裡一直在臥槽!以她活了兩輩子的經驗來看,她某位親戚來了,而且絕對不是那位遠在京城,她娘的親姐姐。而且是……

  臥槽!不帶這麼玩兒的!顏神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山璞發現情況不太對,可他那個傻妹還在準備下場跳舞,便擠了過來。一靠得近了,他的臉色也詭異了起來。與顏神佑四目相對,他還抽了一下鼻子。真不幸,顏神佑的眼神兒特!別!好!瞬間就互相秒懂了!

  特麼這種逗逼畫風是怎麼插入到這種民族在團結的和樂融融畫面裡來的?!!!就算不是篝火晚會的熱鬧,也該是黑屋密謀、鬥智斗勇的高端吧?

  顏神佑是真的想死,臉都硬了。

  山璞也……扭頭就走了。

  不多會兒,他就拉著他妹子閃到一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兒,又往屋裡指了一指。阿婉點點頭,跑過來拉著顏神佑道:“阿壽姐,你今晚住在我這裡,好不好?我帶你先去看一看。”

  顏神佑雖然尷尬,可也巴不得這一聲兒,帶著人就過去了。到了一看,山璞再做賊一樣地從中間兒屋裡溜了出來,還抱著一個小包袱。進來之後,還羞澀地笑了一笑:“山上夜裡冷,阿妹看看,有沒有被子再加一條來。”

  阿婉直覺得有事,卻又狡黠一笑:“我去看看被子。”然後把隨從也帶走了。

  山璞慌忙將手裡的物事塞給了六妞:“這是我從我阿娘那裡偷……不不不,是摸來的,都是新的。”然後奪路而逃,跟她妹子談人生談理想去了。中心思想就是:你少擠眉弄眼的,給哥縫住了嘴巴,不許亂說。

  阿婉拍掉了她哥的手:“不說就不說,不過……你——”

  山璞臉上微紅:“不要胡說八道,就是要招待好客人!”

  阿婉:“哦。”

  屋裡,六妞打開了包袱。她家親戚還沒來,但是隱約也知道一點事了。饒是她一向八風不動,這會兒臉也不是臉了:“小娘子,這?!”

  顏神佑簡直想死,而且可以預見,未來……姜氏恐怕不會讓她再出門了啊啊啊!就算姜氏允許了,她自己也沒臉出來了啊啊啊啊啊!

  她聽到自己說:“把門插上,看住了屋子……我估摸著我得謝謝他了TT”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3:04

第98章 父母的妙招

  顏神佑在山上度過了相當坑爹的一夜,這種事情還不能跟顏肅之說。就算說了,以顏肅之的智計百出,也想不出怎麼對付大姨媽啊!他業務不熟悉的好嗎?便是顏神佑身邊的客女們,也是只有一點隱約的知識,自己也還沒有經歷過呢。大姨媽來臨的早晚跟營養有很大的關係,客女們小時候身體受過虧,又沒顏神佑底子好。【1】

  於是,最有經驗的反而是顏神佑,她老人家上輩子被大姨媽虐了百多回,那是相當熟練的熟練工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時間太寸了,她還能維持著一貫淡定帝的形象,勝劵在握地與親戚作鬥爭哩。

  阿婉雖然活潑,骨子裡實在是個比較成熟的妹子。雖然覺得她哥哥的樣子不大對勁兒,一眼就看出來了好嗎?這種事情山上也有啊,喜歡不喜歡,還不是自己心裡透亮的事兒?一眼看去,中意還是不中意,還用再考慮嗎?山璞那個樣子,顯是動心了。阿壽姐麼,好像也不討厭她哥啊,也有點害羞了呢。

  看對了眼了嘛,就跟家長說一說,說完了,合適了就定親,家長認為不合適就鬥爭,看誰鬥得過誰嘛。慫的就認命了,熊的就私奔了(……)。阿婉妹子雖然年輕,對些事情也不陌生。

  可是看她哥那個樣子,好像很嚴重似的,她也就不多說。畢竟是頭人家的孩子,屬於上流社會了,對於隱私也算是比較重視的。後來見顏神佑吃完了飯,有點倦了的樣子,她也沒纏著人多說話,只是笑吟吟地道:“阿壽姐,你看還有什麼要用的麼?我叫她們取了來。山上夜裡黑,你帶的人又不認路,別叫她們走失了。”

  六妞四下一張望,見東西都是齊全的,雖不如家裡的精緻,倒也都乾淨整潔,因向顏神佑點頭致意。顏神佑也掃了一眼,笑對阿婉道:“再不缺什麼了,十分周到的。”不知為何,因其妹而思其兄,她總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像擦了姜汁似的。

  阿婉笑道:“我在山下住的時候,記得那些屋子裡有什麼的,就照著準備啦,阿姐覺得好就行。那我便不打攪啦,這就叫他們送熱水來。”說完便出去了,一面走,一面還想,這個阿壽姐本來就長得好看,燈下一看,好像更好看了些呢。阿婉眼裡,她哥哥自然是最好的,顏神佑也是不錯,兩人正般配,也不知道她哥在糾結個什麼勁!若說是因山上山下的身份什麼的,如今又正在要合作,既有情意,結作婚姻,豈不正好?

  這妹子到底年紀小,不大知道山下的事兒。自己想了一陣兒,見顏神佑屋子裡的燭火滅了,轉身她倒要去找她哥問個明白。若是她哥太龜毛了,她就攛掇一下兒,反正雙方家長都在,正式定下來也沒什麼不好!

  不料找了一圈兒,沒見著山璞,捉著了山璞的乳兄一問,答曰:“阿郎正在裡面說正事呢。”攔著不讓她進去。阿婉無奈,只得回房。

  小小姑娘,這麼點兒年紀,這就操上了閒心,阿婉大半夜沒睡好覺。第二天顏肅之父女兩個要早起下山去,阿婉哈欠連天地爬起來,一個哈欠打下去,眼淚都出來了,就趁機抱顏神佑的胳膊一抱:“阿壽姐,我捨不得你。”

  顏神佑:“……”親,這一套我已經不玩了。她姨媽來了,略腹痛,於是也不繃著了,順其自然地苦著臉作痛不欲生狀:“阿婉~有空常來山下看我呀!”

  圍觀群眾表示,女孩子的世界真是太複雜了,怎麼就能這麼依依不捨了呢?上回山妹子下山歸來的時候,臨別雖則留戀,也沒這樣哭啊!這都是中了什麼邪了呢?

  明不明白了,顏肅之和頭人之間已經取得了初步的共識,頭人也答應先撥部分族人下去試圈片荒地耕種——由山璞打頭。就是試驗田的意思了,顏肅之表示贊同。

  如果頭人一口氣就答應把所有人都遷下來,那他才要倒抽冷氣——歸義雖大,也受不了一下子湧下幾萬人來!地方是夠了,可是都是荒地,這麼些人下山來,哪怕自帶了乾糧,你還得支援點種子農具耕牛吧?他們原來的房子雖然破,可好歹能住人,山下卻是連地洞都沒一個給人家住,人家山上的房子也不能拆了平移吧?

  還不如就這樣,先移那麼一點人,試行。這樣顏肅之的先期投入成本也低,還能摸索出一定的管理經驗來——雖然約定了,這些人暫時還是得歸山璞來管,過後怎麼著再議。顏肅之卻保證,如果能夠移民成功,他給大家來個管理職位的平移——只要按時繳稅,完成公民義務,頭人這些上層,換個名稱,繼續當管理者(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人來管理了)。

  顏肅之小算盤也打得叮噹響的,顏神佑給他的主意就是:先收下來。等山民下來了,開放了,到時候就不是現在的一紙合約能夠約束得了的了。山民成了百姓,頭人等上層可以到旁處做官,則此地也可有非山民做官了嘛。只要保持一定的比例,慢慢來吧。文化上、心理上認同了,其他的都不算什麼大事,都好商量。

  頭人還要留兒子在山上住兩天,理由也是現成的,就是當娘的想兒子。過兩天再讓他下山,顏肅之表示理解。人家父子也得再商量一下,頭人還要叮囑一下兒子怎麼帶人、怎麼跟人打交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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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看著高頭大馬,眼淚就要流下來了。姨媽期騎馬……造孽哦!顏肅之看著她實在古怪,又不知道什麼事兒,只是直覺地將她撈到了自己的馬上。顏神佑被她爹架著胳膊抱著,側坐在馬鞍上,才覺得舒服了些。

  顏肅之身為一個中二出身的熊孩子,現在表現得像是個正常人,但是腦洞依然開得巨大。他的鼻子不如山璞那麼靈,但!是!觀察力還是有的。怎麼這麼個小變態一臉尷尬羞澀的樣子,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裝的呢?臥槽!不會是看上那個小呆子了吧?

  顏肅之絕逼不能容忍這種事情!

  雖然說是要做一個開明的父親,女兒不喜歡的人絕對不讓她嫁。但!是!這不代表他閨女看上誰,他都會點頭答應了。至少,山璞現在是不行的。那是個不確定因素,別看與山民接觸得很好,但是顏肅之也了解到頭人也不是一言堂,山民裡還有反對派。總之,山民不是好選擇。哦,還有!山上這生活條件他也看到了,哪怕是頭人家的,跟縣衙裡都沒得比。何況是京城?

  不是說顏肅之非得閨女嫁到京裡去,可也不能到山上來吧?不行,絕逼不行!

  顏肅之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名為“準岳父的憤怒”的黑雲裡了,可惜顏神佑正在心虛著大姨媽,根本沒注意。要說她有多麼喜歡山璞倒也不至於,好歹她芯子比較老,不至於看到粉嫩少年就一心撲上去了。驚艷是確實的,有點好感也是真的。要說談戀愛,那也不太切實際。

  好歹也是受過姜氏各種科譜的,基本上,不太實際的身份關係,她都不大會考慮。山璞的名字一出,她就先在兩人中間劃了一道三八線了。那點好感,只是埋下了顆種子,能不能生根發芽長成連理枝……還得看緣份。

  總而言之,顏肅之多慮了。

  父女倆各有心事,一路上都悶悶的,連帶的帶個隊伍都壓抑著。

  到了縣衙,盧慎出來相迎,一見之下肚裡還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一個個蔫頭耷腦的?臉色還不太好,難道是談崩了?這麼想著,他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就這麼一個傳一個,負面情緒不斷地感染。

  等顏肅之父女倆下了馬,顏肅之一看盧慎,露出一個壓抑的笑來,說:“進來再說,可著手準備了。”盧慎就更摸不著頭腦了,既然朝廷得順利,幹嘛一副……呃,死了皇帝,不不不,是要被調走了的嘴臉?

  顏肅之已經吩咐顏神佑:“去給你娘問安去,她一定很擔心了。帶你出來我就後悔了,今天晚上指不定我要挨多少打呢。將山上的回禮也拿與你娘過目,這幾天你都不許再出去了!誰都不許見,老實繡個花兒、寫個字兒,跟六郎玩耍,不要再惹你阿娘生氣了。”

  盧慎:(⊙_⊙)!不會吧?娘子那麼賢惠的人,還會家暴?

  顏神佑正被大姨媽折磨著,巴不得這一聲兒,心說,最近一個禮拜,我肯定是在家龜縮著啊!

  跟盧慎互致了個禮,就帶著人匆匆往後院兒去了。

  後院正房,姜氏果然是擔心的。因為擔心,連教六郎讀書都有點分神,索性讓六郎習字去了。聽說顏神佑回來了,姜氏拔直了身子,臉上不由笑出來,問道:“可還好?”

  阿圓道:“遠遠瞅著一眼,很好。”

  姜氏的笑容就收斂了起來,改作一副後媽臉,人也慢慢坐了回去。並且對六郎道:“好了,你且歇一歇。你阿姐回來了。”

  顏神佑皺著一張臉,母女倆打了個照面兒,都吃了一驚。

  “你怎麼這個樣子了?”

  “阿娘生我的氣了嗎?”

  姜氏見有事,便命六郎先迴避。六郎慢吞吞爬起來,叫一聲“阿姐”,然後跟姜氏告辭,走到門口兒,才說:“阿姐很兇,倒霉的一定是別人。”

  顏神佑想揍他!

  六郎跑了,顏神佑一回臉,就看到一個比她還兇的人。姜氏皺著眉,也沒有要揍她,只是關心地問:“你怎麼了?”顏神佑就有點受不了了,鼻子一酸,臉上一紅,撲過去抱著姜氏的胳膊:“阿娘~~~”我再也不胡鬧了!後半句沒說出來,擱心裡了,防止被姜氏記到小本子上,下回她就不能反悔了。

  姜氏嚇了一跳,眼神不由閃爍:“究竟什麼了?”掃向六妞等人的目光就沒那麼客氣了。

  六妞也有些不好意思,為難地看向顏神佑。顏神佑趴在姜氏耳朵上小聲說,她大姨媽來了。

  姜氏抽了口冷氣,往顏神佑背上拍了兩巴掌:“我就說你胡來!你是怎麼收拾的?趕緊的,阿圓吶,給她熬姜茶!被子加厚。燒熱水!”又絮絮給顏神佑說很多注意事項,又禁她食冷之類。其中一條特別殘忍特別冷酷無情:姨媽期不許洗頭!

  顏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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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大姨媽能夠破邪氣,等於是護身符了。顏神佑姨媽加身,免了被姜氏暴打。又有姜氏、阿圓等人諸般照顧,第二天就緩過神兒來了。只是還不能劇烈運動,只好窩在房裡,真的寫字繡花去了。

  顏肅之嚇了一跳,問姜氏:“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斯文起來啦?”

  姜氏怒道:“我女兒一向文文靜靜的。”

  顏肅之:“……”是啦,裝淑女是一把好手呢,砍人也是一把好手呢。

  顏肅之還是不放心,又怕直說出山璞來姜氏著急,便迂迴著道:“我看她從山上下來的時候神色有些不大對,你可注意到了?”

  姜氏臉上一紅,不好跟丈夫說女兒姨媽的事兒,只好含糊道:“她身子不大好,我已知道了,叫她歇著了。你放心,沒大事兒。”

  顏肅之先急了,伸出兩個指頭在桌案上來回敲著。姜氏疑道:“你可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顏肅之一咬牙:“我覺著山小郎像是看上神佑了。”

  姜氏倒抽一口涼氣:“什麼?!我就說不能由著她上天!這可怎麼是好?”姜氏一瞬間就想到了很多,什麼聯姻之類的。眼前的形勢,還真跟阿婉想的似的,很襯的。可姜氏還是不能忍!不是世家、蠻夷未化,連絲綢都稀罕的地方,阿婉連絹花都少見,怎麼能放女兒去嫁?

  顏肅之見老婆柳眉倒豎,忙說:“只是我疑心,可得將他們隔開了!咱們閨女,怎麼也不能這麼下嫁了。”他的眼裡,自己的閨女自然是最好的,哪個臭小子都配不上的。

  姜氏放下狠話:“你記著今天的話,錯了一絲一縷,我與你沒完!”

  顏肅之苦哈哈地答應了:“那邊塢堡已經有了大模樣兒了,我打發她去監工收拾。還有鹽田,也離得不遠,就叫她去順便看看好了。”

  姜氏道:“你倒好,拿我的閨女當兒子使了。都是這麼使喚的她,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顏肅之道:“悶著她,跟養豬似的就好了?”

  姜氏捏著鼻子道:“你倒不養豬了,放鷹跑馬了你!這兩天她身子是真不舒服,女人的事兒,我須得給她調理調理,調理好,就打發她去!派人跟著,她帷帽不許下頭!”

  顏肅之不再多問,只說:“那就這麼著了,將部曲都交與她罷,沿途護送,也安全。”

  姜氏道:“罷了,只好這樣了。”

  就這樣,在顏神佑與大姨媽做鬥爭的時候,她已經被決定了將來的工作:根據地建設。

  是以後來研究者將這一段歷史八出,認為這就是後來許多事情的肇源,認為顏壽同學從小就喜愛土木工程,是個建築狂人。其實他們根本沒想到,這只不過是一對擔心的爹娘,為了不讓閨女被個配不上的臭小子覬覦,萬般無奈之下出的安排罷了。

  顏神佑本人表示,讓她管事兒,她還挺開心的。有一對開明的父母,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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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顏神佑挺開心的,山上,一對兄妹卻都有些鬱悶。

  顏肅之父女走了,山璞的魂兒都有點飛了。總的來說,山璞還是一個純樸的孩子,對自己的族人一片赤誠,想著為他們謀福利,帶他們奔小康。對自己的親人滿心的關愛,他爹揍他他都不帶跑的。於是,初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一見鍾情什麼的,喜歡到情根深種,也就在所難免。

  好在他還知道克制,回來被頭人拎去討論的時候說話也是可圈可點。跟頭人要人的時候,也是先盡著自己熟悉的人要。比如乳母一家,又比如先前整理梯田、搞水利工程時候指揮過的人。並且,他要的人也不多,先要了一千來戶。

  這也是估算過的,因為他聽說顏肅之的私人塢堡,也就那麼一千來戶人。山璞認為他別的也不大會,比照著來,山寨一下總是可以的。頭人聽了,道:“這樣也行。要誰幫你呢?”

  山璞想了一下,道:“到山下,要與山下人打交道,還是先前陪我讀書的人罷。他們雅言說得好,我還想,到了山下,教這些人一面耕田,一面學一些簡單點的雅言,也免得語言不通,有些事不好做。”

  頭人道:“這也是應該的。”

  與想像的不同,哪怕是大樹老先生,也是不反對孫子學一點雅言的,山民的封閉,也可以說是一種敵意。並不是純然的閉關鎖國。

  父子倆又商議了一回,最終以山璞需要的名義,先劃撥一千戶下山。這一千戶原就是頭人的,他已經著手分給兒子一些資源,讓兒子練手了。現在再劃一千戶過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頭人本身就掌握著大量的族人與奴隸,正因為他的拳頭最大、管的人口最多,所以他家才世代是頭人。大樹老先生家比較慘,原本勢力也很大的,只是不幸之前遇到朝廷的征剿,勢力衰落,才成了族是長老,無力競爭頭人。

  大樹家算是幸運的了,不幸的人,全家赴宴,一個不剩,族人、奴隸都被搶光了。

  這也是頭人一家先前要下山,被很多人反對的原因——殷鑑不遠。

  饒是如此,還是被大樹君念叨了很久,還說很不必派這麼多人,又是拖家帶口的,到時候跑都不好跑。

  還是山璞有些急智,勸大樹君:“也好學些山下的東西不是?看那綢子,大家都喜歡的。正好讓女人們跟著學些。多帶些人,有個落腳的地方,也省得我總住在縣衙裡……”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就低了下來,直覺得不該從縣衙搬出來。

  頭人要處分自己的奴隸、族人,大樹老先生也只能自己嘀咕,再拿懷疑的眼神掃上一掃,並不好乾涉頭人的決策。氣哼哼地回去了。

  山璞這裡,又是收拾行李,又是準備禮物,還要給下山的奴隸們編號、劃分小隊長之類的職務。在山下這幾年,他也頗學了一些。想山民文化水平不高,一概的複雜稱呼都不用。便是一家出一壯丁,作為可以作戰的部曲,一下子每個家庭就都有了編號了。

  然後十人裡選一個頭兒,叫十夫長;十個十人隊,就是一個百人隊,選一個頭兒叫百夫人長;十個百人隊一組,就是頭子就是千夫長。千夫長直接對山璞負責,受山璞領導。平時為民,戰時為兵。

  建制相當地簡單粗暴,但是也十分有效。三天功夫,千餘戶山民就各歸各隊了。

  山璞便即與顏肅之聯繫,自己先下山,見過顏肅之,然後引部族往劃好的荒地去頓墾。

  顏肅之這裡,已經友情提供了一批土磚,並且將山民的土地劃分得比較靠西面肥沃一點的地方。正好,牛、羊兩家事敗,方便了他的操作。顏肅之這樣的劃分,也是盧慎的建議,這裡面有著太多不好說的東西。

  牛、羊兩家的塢堡在顏肅之手裡,顏神佑最終跟顏肅之討到了牛家的塢堡,並且派人灑掃整理,別說狗洞了,老鼠連洞都堵上了,她也沒去住,就是派人打掃。顏神佑想的是,要是真的天下大亂了,萬一京裡有人來投奔,這塢堡建得不錯,她也好送人。

  顏肅之與她想得一樣,就把這羊家塢堡送給山璞了。

  山璞忽然有一種辛酸的趕腳!他風塵僕僕地趕了來,就是知道顏神佑比較有發言權,並且對這事兒挺上心,還想……就算不能抬頭看臉,聽聽聲音也是好的呀。結果……只有顏肅之和盧慎還有方章三個男人在,小娘子呢?我阿妹還讓問好的。

  “阿壽去收拾塢堡了。家裡人少,總要有人做事呀!”顏肅之如是說,然後就把他給分到西面去了!小娘子……小娘子在東邊好嗎?

  辛酸的趕腳更強烈了!住人家的房子耕人家的地,怎麼看怎麼像是上門女婿!可憐他連上門女婿人家都不讓當,這又讓他想起臨行前跟阿婉的談話來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建國後少女們被姨媽愛撫的年齡平均提前了幾年呢。其實古人說的及笄之年吧,不是說你頭髮到十五已經很長了,紮起來就能嫁人了。哪裡是說頭髮呀,說的是人。裡面還隱含了一個意思,大概就是十五歲了,身體發育得差不多了,可以嫁人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2-5 00:03:20

第99章 女王的召喚

  下山之前,兄妹之間有過一次長談。一方面是阿婉不太放心她哥,覺得她哥雖然樣樣都好,但是性子都有些軟了,喜歡了就追,才是王道。更重要的是,山璞覺得應該跟妹妹認真說一說,不能讓阿婉四處說他喜歡顏神佑什麼的。他倒沒有,喜歡就喜歡了,堂堂正正的,沒什麼不好意思。就怕對顏神佑的閨譽有不好的影響。

  畢竟在山下呆過幾年,書也認真讀的。甘縣令為了培養出一個少數民族的歸化好少年來,給他讀的書,真是不提也罷。雖然禮儀上面有些許誤差,詩也寫得不太好。但是若論典章制度、山下的窮講究,山璞知道的並不比世家子弟少。真要爭執起來,單以書本論,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這麼教育出來的一個孩子,看這些問題就很重,必須不能給人家女孩子造成困擾。

  所以,當阿婉對山璞說:“阿哥,你又要下山去了,這一忙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有話要跟你說。”的時候,山璞也就順水推舟,道:“我也有話要囑咐你呢。”

  頭人夫婦見他們兄妹和諧友愛,也相視一笑,由他們說話去了。

  阿婉先將女奴都遣了出去,山璞也會意,讓乳兄等也離開,兄妹兩個一處說悄悄話。山璞見阿婉這麼神秘兮兮的,已經有了預感,果然聽阿婉問他:“你是不是看上阿壽姐了?”

  山璞耳朵微動,嚴肅地道:“我正要跟你說這個了呢,你不許胡說!”

  阿婉狡黠地一笑:“你都沒有說不是!”

  山璞道:“說出口的話,也是有力量的,不能亂說!做人不可說謊。”

  阿婉挑挑眉:“那你做麼不與阿爹阿娘說?我看阿娘很喜歡她的?”

  山璞難過地道:“你不懂的,我配不上他。”

  阿婉驚呆了:“什麼?怎麼會?”

  山璞道:“他們山下,講究家世。”

  阿婉道:“對呀,你是頭人的兒子,將來的頭人,她是縣令的女兒,也有自己的嫁妝,多麼地登對呀!你看隔壁山上那個阿旺,喜歡了一個女奴,他阿爹不歡喜,硬拆開了,就是因為那是個女奴呀!他們倆就一道跑了……”

  山璞扶額,乾巴巴地道:“他們說的那個家世,跟你說的不一樣的。”山璞說的,是世家。可憐整個歸義縣也就只有盧家一個真世家,還是個已經走了好多年下坡路的。其他的都是偽世家,甘縣令就更不用說了,草根一個。能給他講什麼門道呢?也就跟他學的那些個典章規範似的,看起來很高大上,實際上的彎彎道道得自己摸索。

  他是頭人的兒子,在日常的生活中,再純樸的集團,有這麼多的人,也會有些勾心鬥角。是以典章規範禮法類的門路,他已經觸類旁通了不少。至於士族講究方面的,他真心沒辦法去觸類旁通。世家本來就很奇葩,有些正常人認為不重要的事情,他們看得比天大,旁人認為很重要的事情上面,他們又節操全無。

  因為事關顏神佑,山璞就往嚴重裡去想,越發地坐立難安了。

  阿婉還是不明白:“究竟哪裡不一樣了?”

  山璞便往十分高大上裡面說,各種之講究規範。聽得阿婉頭大:“阿哥,有沒有這麼嚴重啊?我看阿壽姐很好說話的,她阿娘也很和氣的。”

  山璞認真地道:“那不一樣!阿旺他阿爹平日也很疼他,可聽說他要娶女奴,還是將他吊起來打。”

  阿婉難過地低下了頭,兄妹倆都沉默了。過了一陣兒,阿婉難過地道:“阿哥,山下這般不好,咱們不下去了,好不好?”

  山璞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頭:“不要說氣話。不下去,依舊這樣,不是我想要的。咱們只有下去了,才有機會過得更好。我將來要做頭人的,族人跟著我都吃不飽、穿不暖,咱們也不光彩。”

  阿婉猛地抬起頭來:“阿哥,你要喜歡了,就去追!現在不行,等你下山了,做了大事了,大家知道了你的好,未必就不行!”

  山璞露出一個勉強的笑來:“好,咱們一塊兒使勁兒,不過……小娘子的事兒,現在別說,好不好?她還不知道我呢。在山下,跟咱們山上規矩不一樣的。”

  阿婉認真地盯著山璞看了一陣兒,點頭道:“你放心。”

  山璞笑了起來,將阿婉抱得高高的,平地打了幾個旋子,阿婉笑得很大聲。第二天,阿婉就送別了哥哥,看著山璞的背影在山路上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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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璞連顏神佑的聲音都沒聽到,就被顏肅之拉來搞新社區建設了。羊家塢堡雖然在西邊,但是除了周圍的大片熟田之外,往東三十裡,就都是荒地了。顏肅之也是早有準備的,在收繳羊家財產、重新劃分與原羊家隱戶等的時候,他就有意將朝東的一片給空了出來,租與人耕種。

  山璞了,顏肅之就帶他看了這一片地方。必須說,羊家塢堡建得還是不錯的,內部也保持了整潔。顏肅之原本抄了羊家的存糧,搬了一部分,也還留了一些下來。還有很多家具、農具之類。原本塢堡裡養的雞鴨就沒有了,不過看門人自己後來又悄悄養了一些,看起來也頗為熱鬧。

  山璞誠懇地謝過了顏肅之,隻字不提顏神佑,只問顏肅之外面的田已經快到收穫的時候了,山上也要收穫了,是不是等秋收完了,彼此屯完了糧,再搬?

  饒是顏肅之看他有些微妙的不順眼,也得說這小子在這件事情上厚道。顏肅之當初就是給甘縣令折了廨田的收入,那是照顧甘縣令家貧人清廉。山璞這裡,本來山上的產量就不如平地,羊家周圍的田,能有壞的麼?山璞卻不肯佔這等便宜,可見眼界是開闊的。

  思及此,顏肅之不由又將山璞打量了回,看得山璞緊張了起來。

  顏肅之忽地一笑:“你說的也有道理,且山路崎嶇,怕物甚不好搬運,離秋收還有些時日,正好來回走幾次,都搬取了來才好。”

  山璞不好意思了一下,旋即又正正經經地抬起了頭,看著顏肅之認真地道:“他們沒什麼家當了,一點家甚,跟著人就下來了。所以我才帶他們下來討生活來的。”這個舉動近乎大膽,卻看得顏肅之一怔,山上之貧苦,顏肅之走過兩回就能看出來了。萬不曾想山璞這般坦白,顏肅之心道,往常是看錯了他,這小子不但不傻,反而很有眼光,可算得是大智若愚了,我引他下得山來,究竟是對是錯呢?

  無論是對是錯,開弓都沒有回頭箭了,顏肅之也只有更加用心,一是安排山民,二是帶一點防範。

  山璞卻十分坦蕩,他此次下山來,也帶了許多山上的好東西,分贈給縣裡諸人,連盧湛也得了幾罐上好的野山蜜,拿回去孝敬他阿姨了。

  最值得可惜的是,山璞帶來了些山上有趣的小物件,都沒能當面送給顏神佑。人家的閨女,怎麼能隨便給他看呢?何況小娘子也是肩負重任的。

  山璞心裡,未嘗沒有一種“做出一番事業,好爭取一下”的心思,是以也埋頭苦乾了起來。先是巡視塢堡,再整理規劃,哪片地分劃哪個人,每個人如何分。他既知顏肅之目今推行的政策,便也效仿起來,又想他們人多,男人便每人四十畝田,女人三十畝,未成年與老人減半。何處種桑,又何處整理出織室來。一一地劃列分明,又留了些原說好的劃與他的空地來,預備著下一批進下山的人來墾。

  此外,又要規劃一下住宅。羊家塢堡雖然不小,可也住不了這許多人,還要在塢堡外再建村落,也方便就近墾荒。這樣就又要派出管理者了。

  山璞每日幾乎是廢寢忘食,寫著各種計劃書。他爹又是個半文盲,他能請教的,也就是顏肅之等區區幾人而已。顏肅之原心存著些小芥蒂,現見他雖然時常不自覺往東面發呆,然而做事皆十分用心,並不耽誤了正事。又想他肯擔起責任來,對他的不滿倒是減了好幾分。

  心道,哪個少年不懷春呢?這個年紀,有點追求是正常的。只不過追不追得上,嘿嘿,那就難說了。便也不點破,有心做個冷處理。等山小少年冷靜下來,大家依舊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還是好盆友。於是也給山璞一些指點,還試探著問:“要不要我給你找幾個讀書識字的人?總不能下山來了,反不與旁的百姓說話罷?”

  山璞原就有此意,也很大方地接受了,還說:“有勞郎君。”

  說起來山璞生得是真不壞,尤其一雙眼睛,特別地誠懇。以顏肅之的中二,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年輕,不要累壞了身子,以後就力氣做事啦。事情是做不完的(……)歇一歇吧。事情是大家的,身體是自己的,”越說越絮叨,看著山璞帶著感動的眼睛,顏肅之停不下嘴地說,“身體不好,媳婦都會埋怨的。”

  說完,山璞的眼睛更亮了,顏肅之想抽自己的嘴巴!

  此後,顏肅之再也不說小少年你休息一下之類的話了。可是山璞的作息卻人性化了很多,顏肅之……只當沒看見。反正,她閨女還在外面搞天搞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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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也沒有胡鬧,她這會兒正在視察田間地頭,規劃著農田水利。這時候她正在思考,怎麼樣能才能讓大家不要每年冬天都要挖渠呢?這時候的鄉間渠道,幾乎都是泥土上深挖,夏天一放水,就會把兩邊的泥土衝下,半年過去就會淤積,每到冬天就要再挖上一挖。如此往復。

  是以顏神佑在想,是用石塊來壘呢,還是燒點磚?如果是採石,附近哪裡有石頭可以採?山上嗎?會不會破壞生態?如果是燒磚,好像問題更大了,除了要挖粘土,豈不是還要用柴炭?

  顏神佑覺得,後勤建設真的是件累心的事兒。怪不得劉邦打天下,最後論功,管後勤的蕭何功第一,多少名將排在他後面,就是因為他最辛苦。打仗拼命,可後勤,它是零刀碎剮,實在太鬧心!

  此時的顏神佑還不知道,還有更鬧心的事兒在等著她呢。她只想著:【就算可行,還得跟阿爹商議,先寫個方案吧,問問盧慎,周圍究竟有什麼樣的資源,如果材料不夠,也只好每年冬天挖一挖了。這事兒現在急也沒用,先去看看倉庫。倉庫裡取點東西,讓人給阿花送去。】

  阿花姐弟因為是孤兒,被託給村中裡正照看,姐弟倆每月有二十斤柴、二十斤穀子的補貼。顏神佑覺得這還不大夠,反正本次海賊來了,也就這一個村子受災嚴重些,於是又從自家取了些,額外給他們補貼。這村裡的人,上上下下都念著顏家的好了。

  這等感謝,顏神佑十分不好意思接受,蓋因顏肅之向朝廷,是申請了全縣免稅,到了縣裡呢,也就新墾的免、受災的免,其他人還要交個什一稅,外帶服個挖渠之類的徭役。也就是說……朝廷的恩典,被顏肅之給扣了。

  好在消息閉塞,全縣上下也沒什麼人知道,知道的……都不敢說。倒也相安無事。相反,大家之前過得太苦,顏肅之來了之後大家稅也少交,日子也過得好了,倒感念起顏肅之來,先前那個清貧的甘縣令,大家提得卻越發少了。只有一些老人家,或者與甘縣令接觸得多的,還偶爾提上一提。

  是以顏神佑輕易不大到村子裡去了,只是派人去送些東西。便是這樣,人也說她的好。旁的不說,這一村的人,命是她救的,現在都歸了她了。她還記得時不時派人來看看,這就夠了。又嘗聽說她夢到了曬鹽的法子,大家能常吃上粗鹽拌菜了,吃飯都能想起她來。

  這也是顏神佑的主意,她向顏肅之進言:“鹽不可落入私人手裡(……姑娘,你家就是,咳咳),咱們的鹽便宜,不如向全縣百姓平價賣鹽,凡本縣戶籍上有的,都可以每月每戶比市價少一半的價買鹽一斤。山民下來了,也是這般。餘下的,拿出去賣,比其他地方的鹽打個八折賣……嘿嘿。”

  她的這個主意,一是為了本縣強身健體。拜革命教育影片所賜,她至今記得機智的潘冬子,也就知道人體缺鹽是會沒有力氣的。二是為了傾銷,將周圍的鹽業能壟斷多少壟斷多少,也是卡住了周圍一些地方的命脈了。三則可以聚財,曬鹽幾乎沒有什麼成本,只要一些屯鹽的地方,一些部曲的工資之類。加工精鹽才會要多一點的成本。

  不想盧慎聽了,大加讚賞,並且十分有補刀教主的自覺,擊節大嘆:“小娘子好智計,心又太善,”自動補了一條,“不要一斤,九兩足矣。”

  顏神佑算了一算,九兩,五百克一斤,一斤十六兩,平均每戶一天十克鹽?太狠了吧?每戶就算只有三口也達不到……

  等等!每戶三口!

  明白了,盧慎這是要析出戶口!現在的稅啊役的,很多都是以戶為單位的。戶頭多了,縣衙能掌握的資源也就更多了。盧慎更加進一步地綽發揮:“其他優待條件,也可照此辦理。光鹽之一項德政不足以感化眾愚,多了麼就……嘿嘿。”

  顏神佑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說,你熊的!老子根本沒想這麼多。

  顏肅之也覺盧慎此言有理,但是折中了一下,他怕家庭太小,抵禦不了自然災害什麼的,每戶每月可以平價買十二兩的鹽。其餘之政策,也與戶口掛鉤,譬如放宅基地什麼的,早晚……他能析出更多的戶數來。

  出完了主意,顏神佑依舊被打發去塢堡監工了。一來二往的,反正她跟部曲們算是熟了起來。她就是個小八婆,熬到秋收,看部曲們分散著幹太吃力。乾脆組織起小組勞動競賽來了,哪個隊幹得好,給人家發朵小紅花,錯了,是發瓶酒當獎勵啥的。真是掀起了愛勞動愛生產的熱潮呢。

  最坑爹的是,用來比賽的場地,那也是田不是?比賽幹活兩不誤了都。又有,組織幹得快的傳授經驗。反正現代史課本上的那些個活動,她一樣不拉全搬過來了。別說,效果還挺不錯的。當然,這與顏氏父女暫時解決了最基本的問題——土地,有著很大的關係。田分給你了,多勞多得,你說用力不用力?雖然是部曲,但是基本上只要不犯錯,這田就是你家種了,也跟平民分田地差不多了。平民遇了事兒,還可能賣田啥的。當人家部曲了,至少有個低保能糊口。追求就不一樣了。

  顏神佑這邊幹得興致勃勃的,還把這種競賽給推行到了鹽田裡。也推出了些懲獎機制,做得好了獎,做不好了就把肥差收回……

  正幹得熱火朝天的,因為一封京中來的書信,姜氏將她召回了縣城。

  彼時一千戶山民已下山安置妥當了,天也涼了,姜氏也心疼女兒,不讓她冬天往外跑了。眼看山璞也忙碌了起來,應該沒功夫惦記她閨女了。正巧了,手裡又有了這麼一封信,顏神佑勞動改造期滿,又載譽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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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姜氏嚴肅的面容,顏神佑心裡也有些發怵,居然怯怯地問道:“阿娘,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姜氏取了封信出來,阿圓接了,遞給顏神佑。顏神佑狐疑地看了姜氏一眼,打開來一看,登時就傻眼了。

  信是楚氏寫來的,作為一個十分講理的母親、婆婆,顏肅之夫婦不把兒女給她留京裡,她也忍了。畢竟人家父母才是第一順序的監護人,她身邊又不是沒有兒孫伺候,強行討要雖能要來,卻也不太近情理。

  可是現在,她坐不住了,又寫信過來要孫女兒了,出於職責,也得把人搞回去啊!

  顏希真準備訂親了,楚氏與顏孝之等人左瞄右比,挑中了李苗的孫子,今年十五歲的李今。顏神佑初時有些吃驚,以她大伯的風格,該挑個世家女婿的。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顏希真嫁的不是李今,是李苗留下來的五千部曲。

  說來李苗當年的兵不止這個數,可誰叫他死得早呢。李苗死的時候,他兒子還未成年,跟顏孝之他們一般大,皇帝對李苗那是真夠意思,把李苗兒子接過來養。等孩子長大了,又給他娶媳婦兒,哪知李苗生前給兒子訂了親了,訂的是一塊兒當大頭兵時的戰友的閨女。戰友沒立什麼功就死了,李苗媳婦兒還記得呢,跟皇帝一說,硬是不讓兒子尚主,就娶了這麼個微末的兒媳婦兒。

  可恨這兒子死得也早,雖然有皇帝照看著,顏啟等一般老戰友也不時關心,他還是三十歲上就死了。到得現在,楚氏便找上了李苗的妻子,要招李今做孫女婿。

  楚氏是真的會做人,哪怕自己被擠兌得最艱難的時候,也沒忘了李苗的妻子。李家夫人是個實在人,自然也記得她的好。如今楚氏就相中了李家風氣很正(……),又守諾,把孫女兒嫁給她家。李家夫人還有些猶豫:“死鬼就去得早,我福薄命硬的,兒子也走得早,就想孫兒出了孝早早娶親,好看一眼重孫子,我也就閉眼了。只怕我們家風水不好,怕誤了小娘子。許是我們家福氣太薄,死鬼不過做了個將軍,封了個侯如今就這樣了,弟妹,我是真怕呀。”

  楚氏一力再請:“養下女孩兒,便是想要她有個可靠的丈夫。可靠不在忙的,在德在心。府上風氣很好,我親生的女兒,原也是想嫁到府上的,可惜她沒那個福氣,又被我慣壞了,這才不敢提的。”

  總之,李家夫人思之再三,還是答應了。外界看來,李家算是賺了,皇帝快死了,他們跟新君又不大熟。顏家正興旺,又有好幾門有力的親戚,顏孝之還在做著京兆沒有不幫女婿的道理。

  顏神佑就知道,這事兒誰賺了還不一定呢。

  看完了這一節,下面說的卻是:希真定親了,神佑跟她同年,趕緊打包過來說門親!不然不好給靜姝說親,那樣不太合適。還有,趁早把六郎送到京裡來讀書,他都幾歲了?!能沒有個正經師傅教著嗎?!

  顏神佑評估她堂姐婚事的時候不覺得,看到提到自己,整個兒都僵住了。硬著舌頭問:“阿娘的意思是?”

  姜氏道:“我還有什麼意思?你收拾收拾,回京過年罷。正好了,你大表姐也來信,生了個兒子,你代我去看看。再給你外祖母問安去。嗯,你唐伯父家也看看……”囑咐了一大堆。

  顏神佑石化了,腦內無限循環:回京過年回京過年回京過年……媽蛋,這是要稱斤賣了的節奏啊?!她忍不住炸毛了:“我不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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