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于佳 -【逗你玩】《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27:36     標題: 于佳 -【逗你玩】《全文完》

于佳 - 逗你玩

三大才子兩個笨,武後快樂找沒門。
豆蔻姑娘親出馬,一個丫頭頂哥倆。
碰到九州大笨瓜,居然拿她當癡傻。
你算我來我防你,看誰能把誰打趴。
朝廷大事當賭注,王位問題擺一邊。
頭腦不夠用腳踹,綠豆青了夜叉臉。
突然閃電劈頭頂,才子也想變新郎。
姑娘咬牙又切齒,嫁你也是逗你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28:09

前言——牢騷滿篇

  我不適合寫古代的作品,真的不適合。常常寫古代的作品中間出現最新潮的詞句,然後再去想適當的詞替代——好累!

  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我都寫系列小說。通常情況是一系列三本書,三個有所關聯的故事或人架構參差不齊的結構。這樣的寫作方式延續了差不多一整年的時間,《一元錢的愛》是我寫的第一個單本。當時這個故事的情節實在是太太太吸引我了,讓我捨不得拿它和其他故事共同分享,硬是把邱虎落拉下馬,讓它提前、單獨、盡快地與大家見面,可憐那邱虎落至今仍無出頭之日。

  寫單本真的好輕鬆,不用考慮過分複雜的關係鏈,也不用照顧背景色彩,一條線索順到底,寫完就能甩到一邊再不用提起。嘗到了寫單本的甜頭,我一口氣完成了幾個單本故事。再回頭寫系列,那個慘無人道啊!寫完兩本,再寫第三本的時候好累啊!有一種連續工作兩周,毫無休息日又接著要投入第三周暗無天日的感覺。現在我就沉浸在這種感覺之中,加上該長出來的智齒不夠茁壯,疼得我連續低燒,所以我最近的火氣比外面盛夏的溫度還高。

  即便如此我依然是熬夜趕稿子,連續不斷地寫了又寫。所以問題來了——我不適合寫古代的作品,真的不適合,可我為什麼還在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28:20

楔子

  失敗!尋找鳳凰霓裳的任務居然也失敗了!

  豆蔻姑娘嘎崩嘎崩嚼著脆脆的豆蔻,想借此將心底的煩惱通通咬掉。先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放棄了無憂宴,現在平蕪那呆瓜又傻乎乎地上道奏折,說什麼知足常樂,鳳凰霓裳並不能為武後帶來長久的快樂。

  還好,武後娘娘看在他成為越族族長夫婿的份上放他一馬,直接貶為越州知府管理一方水土。其實,也是想借此機會拉近越族和朝廷的關係,安定邊疆地區的局勢。

  這樣看來,平蕪似乎給武後娘娘帶來了小小的快樂——也算沒白跑一趟。

  聽說平蕪最近做起了為達官貴人鑒定古玩的生意,許多京裡的人紛紛攜著寶貝跑到老遠的越州找他。其中很多都是當初在京裡,連正眼都不願瞧他的大官。

  該為他感到高興嗎?只是如今中原三大才子有兩個都已宣告失敗,想靠吃穿來換取快樂的想法被證明無效。三大才子只剩下最後一個欽九州,他能想出什麼絕妙的主意為武後娘娘找到快樂嗎?

  都說中原三大才子之間,欽九州以他獨步天下的謀劃能力著稱,沒有他想不到的計謀,只有他不願想的謀劃。這樣說來,只要他肯為武後娘娘的快樂操操心,就準保能讓姑姑開心嘍?

  有這麼神嗎?連續經歷了兩次失敗的打擊,豆蔻有些沒信心了。

  不行,這一次她豆蔻姑娘要親自出馬,說什麼也要搞定欽九州,讓他為武後娘娘找到快樂。

  「十三點,備車!我要出宮。」

  「去哪兒,主子?」伺候了她多年的小太監誠惶誠恐地湊了上來,天知道主子這次又會給自己找來怎樣的麻煩。

  「咱們去漠北的『九州園』。」那是欽九州獨統的萬畝良田,七年前以他的名字命名,可以說那裡名副其實是他的地盤。

  就在豆蔻姑娘預備起程之際,欽九州連連打了三個噴嚏。他陰冷的右臉對著門的方向,「有消息了嗎?」

  雖然他身不在朝廷,但朝廷的一舉一動無一漏過他的耳際。武後的外甥女為其尋找快樂的事跡他早已爛熟於胸,前兩位才子都已經效了犬馬之力,說什麼他也不能落後啊!

  「來人!」

  「園主,您有何吩咐?」

  吩咐?他無須吩咐,依天命行事即可。外人只知他的謀算能力賽諸葛,豈知他對命盤的研究更是精妙。如果這世上真有閻王,他就是那要人三更死的鬼。

  「所有的一切按計劃進行,只是……不准傷她。」

  門「吱呀」一聲合上了,餘輝落在他的左臉頰上,那裡是被鮮血染紅的一朵蓮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28:45

第一章

  「十三點,還沒到九州園嗎?」從他們進城算起,豆蔻已經吃完了整整兩荷包豆子,九州園居然還沒到。她繞皇宮散步一圈也才吃了半荷包的豆子,這未免也太離譜了吧?「十三點,你是不是在偷懶?」

  扮作隨從的小太監嚇得差點兒從馬車上摔下來,別看主子平日裡嘻嘻哈哈全無威嚴,惹火了她絕對不會有好下場,他可不想以身試法。

  「冤枉啊,主子!其實我們早就在九州園了,我剛才明明看到一道門,上面掛著九州園的牌匾,可是走來走去怎麼也見不著半棟院落,實在太奇怪了。」

  豆蔻探出腦袋瞧了瞧,路旁的景色的確令人有些詭異。遠望去朦朧中辨不出方向,然近看又找不到出口。每每以為前方無路,馬車又能暢通無阻地前行。就像在瀰漫著大霧的清晨散步,曾經最為熟悉的景都讓人覺得陌生又迷茫。

  「主子,你說咱們會不會迷路了?」

  迷路?怎麼可能?這可是王土之地,偌大的城池怎會讓人剛一走進就迷路?可十三點也說了,他早就走進了九州園,會不會他們一直都在九州園裡打轉,轉來轉去找不到主閣?

  傳聞中原三大才子中的欽九州機智過人,世間就沒有他想不出的辦法。如此說來,他要是成心想讓所有的人都摸不著九州園的門,也是手到擒來的小事嘍!

  豆蔻心裡毛毛的,卻不肯承認最壞的猜想,「一定是你沒找對地方,居然還敢推卸責任。」

  「那你來找啊!」十三點不服氣地準備讓出驅駕馬車的位子,誰讓主子是只紙老虎,讓人害怕的時間不會超過一盞茶。

  「我找就我找。」豆蔻當仁不讓地抓住韁繩,驅馬前行。

  坐在這裡,視野更開闊了,她清楚地感受到身邊的事物。不斷有異樣的風景擦著急馳的馬車而過,剛才經過的地方好像是杭州的西湖,咦?前方的風景怎麼猶如蘇州?還有那遠處模糊的樓宇,頗似長安的大明宮。

  錯覺,一定是她太累了,所以才會產生如此奇怪的錯覺。雖然早就聽說欽九州家有良田萬畝,乃漠北第一大戶,但也不至於將整個中原都建於家中吧?

  先不說他的財力是否能做到,真要富至此絕對會為他帶來滅頂之災——富,不可敵國。

  那麼複雜的事豆蔻才不願意去思考呢!嘎崩!咬碎一粒蠶豆,她無聊地看了看自己的兩側,這洞門……這洞門她剛才明明已經來過一次了啊!

  危險的信號在心中閃動,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九州園有鬼,「十三點!」

  「主子,什麼事?」

  「將我們的銀袋拿好。」什麼事都好說,萬一變成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他們可就真的完了。豆蔻將懷裡的令牌往腰間塞了塞,有它在至少能調動官府。

  兩人慌裡慌張地預備著後事,任馬兒自行奔跑。哪知半路上殺出個模糊的影子,風飄飄兮擋在路的中央,與馬眼看齊。

  「主子,不好了!前面有人!」

  豆蔻定睛望去,路上的那個阻礙物到底是人還是……鬼?大白天又沒有下雨,他的腦袋上居然戴著一頂巨大的斗篷,那斗篷甚至還留下一長串流蘇紗幔遮住了鬼的大半張臉。長久見不到活物,乍瞧見一方似人非人的身影,還真讓她湧起無限古怪的遐想。

  「別想了,主子,趕快拉住韁繩!快拉啊!」撞死了一隻鬼,閻王也不會放過你的。十三點惟一的願望就是來生投胎能夠做個正正當當的男人,所以這輩子他要積德。

  拉……拉韁繩?豆蔻被嚇得失去了反應能力,二話不說猛地拉住韁繩,眼見著馬就要撞上那隻鬼,慘不忍睹的場面即將誕生。

  「啊——」她狂叫的那一瞬間,天外飛來另一道身影將那隻鬼拉離了馬衝撞的軌跡。

  速度太快,風吹起紗幔,她無意中的回眸一瞥,瞥見了一朵艷麗的紅蓮。像是從空谷中飛出的冷冽,讓人不寒而慄,她將它歸為自己的錯覺。

  好險!欽九州想裝沉穩也要付出一點兒代價,本想以最飄飄欲仙的方式登場,迎頭撞見一匹失了神志的馬,簡直跟它的主人一個德性。要不是慕四海從旁保護,大唐最大的危機竟然就這樣被她無意中破解了。

  「欽九州,我看我還是陪你留在這裡吧!」慕四海實在有點兒不放心,宮中有關豆蔻姑娘的傳聞可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越是這般,欽九州越是要親自試試自己的能耐,「我自有辦法解決,你先回去吧!」

  他的解決之道就是站在路中間,眼見著自己被馬撞死?慕四海送出一記白眼,便打道回府。

  大概馬也被嚇到了吧!噴著粗氣緩緩地停了下來,豆蔻迅速跳下馬車朝鬼奔去,「你沒死吧,鬼?」咦?剛剛明明有另一道身影,如今空曠的道上怎麼就剩下一隻鬼了?

  既是鬼,又何來「死」也?欽九州半低著頭瞄過她的身形,本不想表現出如此不屑的神情,實在是她的身高與他差距太大嗎。

  「姑娘此行是否前往九州園?」

  「是啊!」廢話,她看不出這裡還能有什麼地方可去。

  欽九州道出正題:「我勸你此行還是小心為妙。」

  「你是相師?專門給人算命的,是不是叫什麼『半仙』?」從聲音裡聽上去,他分明是年輕男子,卻帶著斗笠遮了半邊臉嚇人。除了相師,她看不出還有什麼人需要這樣故作神秘。長安城裡這種人最多了,越是有高官、富賈的地方,算命的越是橫行。

  他好心提醒她,她竟然拿他當行騙的相師。沉下表情,欽九州冷言相告:「該說的我都說了,既然你執意要進入九州園就隨我來吧!」他的原則是,算計你之前先跟你打聲招呼,如果你執意要被他算計,也怨不得人。

  此行,豆蔻抱著誓要為武後娘娘找到快樂的目的,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她也要考慮考慮再出發。

  「你帶路吧!」豆蔻將韁繩交給他,欽九州呆愣地打量著她和馬,彷彿在問:你幹什麼?

  豆蔻理所當然地爬上馬車休息起來,嘴裡還咕噥著:「你不是欽九州派來接我的人嗎?還不快牽馬送我去見你家主子。」

  他成了小廝?欽九州驚異地瞟著她,他的形象很像小廝嗎?她見過如此談吐不俗的小廝嗎?

  沒見過如此不會看臉色的小廝,豆蔻忍不住大發善心地教訓起他來:「做下人的要會看臉色,手腳要麻利、動作要迅速。否則挨罵的是你,倒霉的也是你,要是在宮裡,說不定還會因此喪命呢!」

  喪命?紗幔下的臉露出一絲冷笑,準備喪命的人恐怕不是他吧!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這裡就是九州園?」會嗎?豆蔻疑惑地看著門前懸掛的牌匾,這上面明明寫著「茗院」,怎麼會是九州園?

  「這是九州園園主的居所,你剛剛所走過的地方都屬於九州園。」被當做小廝的欽九州不冷不熱地說著,口氣中有著掩不住的驕傲。

  幾個帶刀佩劍,看上去訓練有素的武者疾步走到他的身旁,「園主。」園主怎能當領馬的小廝,不知道誰要倒霉了。

  他無語地站在門前,武者急忙接過他手中的韁繩,準備去安排馬匹、行李。

  豆蔻和十三點困惑地盯著他,那些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男人居然叫他「園主」,他是……

  「你是欽九州?」豆蔻驚愕地瞪著他,「你真的是欽九州?」

  知道他的厲害了吧!隔著紗幔,欽九州細長的眼得意洋洋地看著她,「我正是欽九州,你要找的人。」

  「咚!」

  豆蔻毫不客氣地用手上的油紙傘敲他的腦袋,嚇得旁邊的武者因為驚嚇在瞬間失去了反應。這世上敢敲園主腦袋的人,他們以為尚未出世呢!連欽九州都被嚇蒙了,一向靈動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他的心翻湧迴盪,找不到落腳點。

  她還朝他吼呢!「你是欽九州為什麼不告訴我?還戴個斗篷裝什麼傻?你是不是成心捉弄我啊?你以為你是三大才子很了不起,是不是?我告訴你,前兩大才子都不敢跟我開這種玩笑,你居然敢耍我?」

  她還想拿油紙傘敲他,他要是再不躲,不用她打他就成大傻瓜了。想給她一點兒教訓,告誡她,他可不是任她使喚的奴才,更不是害怕官府,畏懼朝廷的懦夫。

  大約是氣到了頂點,欽九州竟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身體從頭到尾都冷到了極至,「你……你……」他抖著手指,下一刻甩袖背手向茗院走去。

  「十三點,咱們進去!」豆蔻不客氣地將身邊的行李全部塞給面無表情的武者,拉著十三點跟上欽九州的步伐,「喂!你等等我啊!」

  「你……」

  他猛地一轉身,雖然整張臉埋在紗幔內,但她仍能感覺到他冷冽的氣勢。她明明腿軟,卻仍裝作堅強地抬頭挺胸,「幹嗎?」

  「別跟著我。」他大步向前走,卻不妨背部遭襲。誰?誰敢拿東西砸他的背?狠狠地回首,瞪!我瞪!我瞪瞪瞪!

  「瞪什麼瞪?你跟牛比眼睛啊?」豆蔻拽著十三點的手大搖大擺地走到他前頭,然後,猛轉身丟出一句:「你……別跟著我!」

  看不出這豆蔻的報復心還挺重,他才剛說了她一句,她就反還給他全部。男人不跟女子鬥,欽九州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向前衝的背影。

  他沉住氣,一旁的武者可不想因為失職被關進水牢。為首的侍衛首領上前請示欽九州,「園主,九州園可不是任她亂闖的地兒,咱們是不是該把她拉回來?」

  等了又等,卻見斗篷下的那張臉沉靜得有些詭異。怪了,今日的園主怎麼頻頻失常?與往日多有不同。

  園主不下命令,侍衛不敢亂作決定,好在慕爺這個大救星及時走了過來。在這九州園裡,惟一能跟園主討價還價的人就屬慕爺了,聽他的話不一定全都合園主的意,但也不至於會犯下天大的錯誤。

  「慕爺,我們可以擒下那名姑娘嗎?」

  慕四海的臉上始終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在侍衛們失去耐心準備動手的前一刻,他掌心忽地發出一股內力將侍衛手中的劍又推回鞘中,「多事!」他們的園主都沒發表意見,這些人跟著急什麼?不知道他正等著看好戲嗎?

  果不其然,欽九州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豆蔻的身影消失。慕四海忍不住拉了拉他,「人都走了,還看什麼看?你想達到望眼欲穿的境界嗎?走啦!走啦!攬天閣早已聚滿了等你給主意的人,快去賺錢嘍!」

  欽九州除了這九州園裡的萬畝良田,更大的收入來源於為人出謀劃策。在中原三大才子中,論琴棋書畫,古往今來風流才子的雅致,判別古書非那賦秋莫屬;狀元出身的平蕪則多了幾分縈繞於官場的人氣,論考學、探古,他論第二,當今無人敢拿第一,最近他對古董的研究正慢慢勃發,大有以此為終身事業的趨勢;相對前兩人的平凡生活,欽九州顯得有些傳奇色彩。

  從十七歲起,他就以獨步天下的謀劃能力著稱。傳說沒有他想不到的計謀,只有他不願想的謀劃。因此慕名而來向他尋求計謀的人不勝枚舉,每日這些人恭候在九州園裡的攬天閣,根據自己手中握有的竹簡依次進入。欽九州一天只出三個主意,第四個人只好等待來日的機會,而來日還要看他的心情如何。即便捧上千金萬銀,也要看他想不想出主意。

  最為奇特的是,從他十七歲至今,七年來接受他謀算的人無數,卻無一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他見任何人時,前方都會隔出一道捲簾,即便走出捲簾,他也戴著一頂斗篷,以流蘇、紗幔遮住容貌。

  於是,人群中流傳起各式各樣的謠言,說他容貌奇醜,說他天生眼濁,更有人說他男生女相,無以示人。欽九州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久而久之謠言更勝,種種的流言蜚語誰也無法證實它的真假,反而成了一道世人難解的謎題。

  好想揭開他的掩飾看看那斗篷下的容顏到底有何難解,只可惜慕四海無此豹子膽,縱然他不怕死,也要為九州園的老少爺們著想啊!

  「欽九州,你到底去不去攬天閣啊?」

  他不耐煩地催促著,欽九州卻還是動也不動地守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什麼。半炷香之後,只聽走廊的那頭傳來豆蔻姑娘嘎崩脆的聲音——

  「這裡我們是不是走過?我怎麼一直找不著出口啊?」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不對勁,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慕四海立於捲簾的左邊尋思著剛才的事。

  欽九州好像早就料到豆蔻姑娘會迷路,這也不奇怪,豆蔻姑娘和她那名叫「十三點」的太監初來九州園,要是沒有迷失於欽九州的八卦陣裡反倒有些怪異。讓他想不通的是,欽九州為何要站在原地等她?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一向堅持不把時間浪費在無聊問題上的欽九州居然浪費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只為了等待兩隻迷失的羔羊——錯了,是等待那隻母的。

  更奇怪的是,在見到豆蔻姑娘那張找不到方向的臉時,他清楚地聽見斗篷下的那張臉發出一聲輕笑。慕四海對自己的內功可是再自信不過,他堅信自己聽見了那幾乎不可聞的悶笑。

  「四海……」

  聽見欽九州低沉的嗓音,慕四海嚇了一跳,趕忙收拾心情直視他遮在斗篷後的雙眼。他該不會精到連他的心思都看穿了吧?可千萬別啊!他只是在幻想如果欽九州這樣精明的男人愛上豆蔻姑娘會產生怎樣的笑談。

  「什麼?」

  「替我搖醒那頭豬。」

  順著欽九州不快的語氣,慕四海很快找到了他口中的「豬」。好命的豆蔻姑娘居然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隨她同來的十三點非常盡責地搖著扇子,替她的睡眠做保證。

  人家睡得如此愜意,這時候搖醒她,是不是有點兒不妥啊?

  「我看還是算了吧!」人家遠道而來,路途遙遠又艱辛,睡一會兒也無可厚非。

  聽見慕四海為豆蔻說話,欽九州的嗓音更是冷了幾分,「我讓她來攬天閣不是為了讓她睡覺的,你不會看她長得可愛,所以忘了之前我定下的計劃吧?」

  她長得可愛?她哪里長得可愛,他怎麼沒看出來?慕四海瞪直了眼都沒找到絲毫可愛的感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不就是把她叫醒嗎,簡單得很!

  奪下十三點手中的搖扇,慕四海拿扇面狠狠拍打她的臉頰,「起來!你給我起來!」

  被打醒的豆蔻直覺拿腳去踹打擾她好夢的暴徒,好在慕四海身手敏捷,總算是躲過了她的無敵鴛鴦腿。面對她氣鼓鼓的小臉,他很不負責任地拿欽九州當擋箭牌,「是他要我叫你起來的。」

  重新奪過搖扇,她這就打算衝進捲簾揍主謀之人。身子都已經離開椅子了,她卻又突然緩緩地站住了,害得慕四海眼見一場好戲尚未開演就已宣告結束。

  「你為什麼不去打他?」聽他的口氣好像在說:你怎麼可以不打他?你該逮到他狠揍一頓的。

  豆蔻洩氣地搖了搖頭,「不行,我還得靠他幫武後娘娘找到快樂。萬一得罪了他,那可就不好了。」她算得到挺精。

  欽九州懶得理她,端正身子他讓侍衛放今天的第一位求助者進門,「說吧!你求助所為何事?」

  老人家微微顫顫地拄著拐棍繞到捲簾前艱難地站著,「我只有一子,今年將近三十,可惜至今討不上媳婦,還請九州園主幫忙出個主意。」

  簾後發出一陣冷笑,隨後一張疊好的紙丟了出來,「劉根寶,今年六十,家中一子今年三十有一。天性癡傻,村裡無姑娘肯嫁他為妻——劉老兒,我說得可對?」

  劉老兒哪裡還敢隱瞞,慌裡慌張地作起揖來,「我該死,我不該在九州園主面前耍小聰明。既然九州園主你什麼都清楚了,還請你幫我想個法子。劉家的香火不能斷在我這一輩手上啊!這可叫我死後如何面見祖宗?」

  有他欽九州在,他還怕無顏見祖宗嗎?只要他現在就將銀子掏出來,即便他下一刻見祖宗也使得。

  不等欽九州開口,劉老頭已經按照規矩搬出了家中所有的積蓄,「這是三百兩銀子,是我一半的家產了,還請九州園主救我劉家。」

  請九州園主出謀劃策需付出一半的家產,若你家財萬貫就拿出五千;若你身為乞丐,身邊只有一個破碗,也請將破碗打碎留下那一半。想要隱藏自己的家財欺騙九州園主,那等於同自己的未來過不去,用不了多久,你會發現自己在莫名其妙之中就失去了所有的家財。

  這種事在九州園主入住攬天閣的頭兩年還發生過幾次,後來再也無人敢冒這份險。他能幫你出主意就不錯了,還計較那一半的家財嗎?如若九州園主連那一半都不想接受,說明他壓根不想幫你出主意,你還是早點兒打道回府吧!

  劉老兒緊張地擦了擦汗,也不知這九州園主今日心情如何,他會接受這三百兩銀子嗎?

  「收下。」九州一語解開劉老兒糾結了十多年的疙瘩,身邊的侍衛手腳麻利地接下銀子。竹簾輕搖,裡面又傳來九州漫不經心的嗓音:「花三十兩銀子給自己打造一身好行頭,看上去要像有錢人家的老爺。帶著你還剩下的二百七十兩銀子出發,找一戶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用買丫鬟的名義花一百兩買下那家的閨女,記得簽下生死契,絕不允許對方反悔。然後帶著你的兒媳婦回家,用剩下的銀子給你那個傻兒子成親吧!」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卑鄙!」

  竹簾的右側傳來豆蔻姑娘跳腳的叫喊,即便隔著重重阻礙,欽九州也聽得很清楚。他蹙眉等待著她的評價,他倒要看看宮裡來的人有何特別。

  豆蔻衝到竹簾前面,要不是慕四海拉著她,她早就衝進去海扁他了,「你出的這叫什麼主意?你想害死那個姑娘嗎?我說啊!你出的根本就是餿主意!絕對的餿……」

  「謝謝!謝謝九州園主!」只見劉老兒對著竹簾又是作揖又是拱手,「你這個主意實在是太好了,解決了我十多年的心病啊!」看樣子,他是很滿意花出這三百兩的。

  不想浪費時間,欽九州不等豆蔻發牢騷,急趕著讓第二位求助人進來——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婦人,開口便是:「九州園主,你幫幫我,你真的要幫幫我啊!」那幾乎是一番聲淚俱下的控訴,聽得豆蔻姑娘差點兒陪她一同落淚。

  「民婦楊柳氏,我相公原本只是一介貧苦書生,多虧了我爹賞識他,將我許配給他,並贈他錢財助他考學。誰知我出嫁沒多久,爹就過世了。家中就我一個女兒,家產盡數歸了我。這下倒好,我相公他也不讀書了,整日裡拿著我的家財揮霍無度,盡和歌妓廝混。我只是說了他幾句,他居然要休了我。嗚嗚嗚……」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狼嚎,震得慕四海起了堵住耳朵的衝動,連欽九州都閉眸等待折磨的結束。惟有豆蔻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盯著她,像在看一條失去主人的狗。

  「我真的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婦人哽咽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欽九州也不想再聽下去,「將你的家財全部留下,我就告訴你解決之道。」

  為什麼別人只要丟下一半家財,她卻要丟下全部?雖說心有不甘,但對九州園主的信任已經超越了理智。楊柳氏真的如他所說放下全部家財,急切地詢問著:「現在可以告訴我解決之道了吧?」

  豆蔻豎起耳朵,她也在等他的答案呢!這麼難的問題,她好奇嗎?

  欽九州提起話柄:「解決之道就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29:09

第二章

  「交出你全部的家財。」

  不等大家發出驚愕的感歎,欽九州緊接著說道:「你相公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就是因為他突然一下富了嗎?如果他重新回到過往的生活裡,即便他想和歌妓廝混,只怕也無銀兩支撐啊!」

  這樣想來,他所出的倒真是個絕對解決的方法——豆蔻忍不住想將腦袋伸進竹簾裡瞧瞧這傢伙到底長了幾個腦袋,這麼歹毒的辦法都能想得出來?

  楊柳氏雖承認這辦法管用,可真讓她跟著夫君過一貧如洗的窮日子,她也怕了,「我看……我看我還是再想想吧!」

  話已出口豈有裝作沒聽見的道理?竹簾後的欽九州悠悠然站起了身,逗弄著竹簾後籠子裡的黃鸝鳥,「楊柳氏,敢問一句,就你看來,我的辦法到底有沒有用?」

  「有用是有用,只是……」

  他不聽只是,只問結果,「有用就好,你所有的家財我會派人去處理,回去準備和你的夫君過彼此依賴的小日子吧!」當你什麼都沒有,能有所依靠便成了上天給予的最大恩賜。

  「四海,讓最後一個進來。」欽九州已經不耐煩地對楊柳氏下了逐客令,她要是再不識趣,失去的恐怕就不只是全部家財。

  慕四海吩咐侍衛將楊柳氏強行帶出去,又喚了下一個進來。

  「這不是白夫人嗎?」

  慕四海的語氣裡少了幾分莊重,多了幾許調笑。進來的夫人倒也不拘謹,不住地向侍衛們拋媚眼,即便隔著竹簾,她也沒漏掉欽九州。

  「早就聽說中原三大才子中的欽九州賽過諸葛,今天有沒有興趣幫我出出主意啊?」

  「那就要看看你所需要的到底是什麼主意了。」他不吭不哈,更不會因為她偽裝出的嬌媚而失去原則。

  「還不就是我們家那老不死的。」白夫人旁若無人地數落起來,「也不想想看,能娶到我這樣的美嬌妻,那可是他的福氣,居然整日裡管我長來管我短。像這樣下去日子真是沒法過了,還不如……還不如……」

  她再放肆也不好意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出自己的打算,尤其是瞥見豆蔻那一張充滿好奇的小臉。

  「你該知道攬天閣的規矩,你在這裡所說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做不到這一點我也無法坐在這張竹簾後面七年。」這是他的保證,也是他最後的通牒。他是在提醒白夫人,若再不開口就不用再開口了。

  白夫人也不是吃軟飯的主兒,三兩句她就放開膽子說了起來:「我不過是被他捉姦在床,他居然衝我大發雷霆。也不想想,他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能給我滿足嗎?吃不飽我自然要出外覓食。他不但不體諒我,反而打我。你看看!你看看我這身上,全是他打的傷。」

  她旁若無人地拉低自己的衣領,拉開袖管讓在座的男人們參觀她粉嫩如水的肌膚。九州園裡的侍衛個個訓練有素,此情此景竟無一人側目,反倒是讓豆蔻不自在地不知道該讓眼睛往哪裡瞟才好。

  懶得陪蕩婦再玩下去,欽九州索性替她說下去:「你想找個辦法既能脫離他的控制,又能得到他的全部家財。」最毒還屬婦人心。

  既然人家九州園主都替她說出了最難出口的話,她還猶豫什麼?緊扒著竹簾,若不是由慕四海把關,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衝進去,窩在欽九州懷裡傾聽耳語了,「九州園主,你快別吊人家的胃口,趕緊說吧!」

  「辦法很簡單。」欽九州的聲音裡滲著幾分對人命的冷漠,「一種名為『悠然回夢』的慢性毒藥,你可以將它放在枕邊,連續十五天之後,離它兩寸以內的人會在夢中悠然死去,完全查不出死因。」

  「你是要我……要我毒害我相公?」白夫人做出一副驚恐的模樣,好像完全沒想過這麼歹毒的主意似的。

  若是會被這種女人蒙騙,欽九州就該是那個將要被毒死的笨蛋了,「別告訴我你不敢,若真是不敢,你就不該來這裡找我。」方法他已經說了,所以……「三日內我會派人去白家收取一半的家財。」

  「你這不是逼她殺人嗎?」豆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居然光明正大地指示人行兇!「即使她不想殺人,也會為了給你一半的家財進而殺了她家老爺。要是上了公堂,你就是這場殺人案的主謀。」

  主謀?斗篷下的臉揚起輕蔑的笑容,「我既沒有給她提供毒藥,也沒有與她合謀,我只是說出了我的主意。你也聽到了,難道說白家老爺死了,你也有嫌疑嗎?」

  「你這是強詞奪理!」沒見過如此沒水準的才子,就他也配位列中原三大才子之列?「如果你的聰明才智是專門用來殺人的,你爹娘一定悔恨當初沒把你生成一個傻瓜。」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不准你說我的爹娘。」

  竹簾後的氣勢驀然間增強,嚇得豆蔻向後退了一大步,「明明就是你在指示別人做違反律法的事,我說說都不行了嗎?」

  欽九州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絕對不能因為這小丫頭片子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就亂了大局,「如果她沒有那方面的意向,大可以不用動手。三日之後見了白老爺,我只需要說我想了一條妙計挽救了他那條老命,他自然會乖乖掏出一半的家財。」

  「不要啊!千萬不要!」白夫人急急地擺著手,她豆蔻年華卻願意委身於年近七十歲的老頭,為的不就是能享受榮華富貴嗎?欽九州若是真的將此事告訴那老不死的東西,她這輩子可就算是完了。

  「您的計謀很好,好得不得了,我就按照您的計謀去辦了。三日後,三日後我一定將白家一半的家財送到您手上。就這樣!就這樣了!」她掉轉頭急匆匆地向外跑,好似怕九州園主反悔投靠到老不死的那邊似的。

  這下子可急壞了豆蔻,她明知道三日內有個古稀老人會被奸險小人和狠毒婦人毒害而死,卻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她不也成了幫兇?

  不行,她不能坐視不理,「十三點!」

  跟了主子這麼長時間十三點最清楚,當主子用這種氣勢澎湃的語氣說話時,就意味著她將作出一個意義重大的決定,「主子,您有何吩咐?」

  「咱們去找這城裡所有白姓大爺,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剛才那個白夫人家的老爺,我們要提醒他,要他提防自己的夫人。」

  「我勸你最好不要去。」簾內傳出的聲音不緊不慢,「如果你不希望三四十戶的農家恨你的話,最好放棄你那無知的舉動。」

  「無知?我無知?」豆蔻轉過頭嚮慕四海尋求心理安慰,「他居然說我無知噯!」

  他們才見面第一天就吵成這樣,真要是天天在一起,那還不吵瘋了?為了不斷地有戲看,慕四海決定將實情告訴豆蔻,「豆蔻姑娘啊!你可知道那白家老爺乃是當地一大地主,其心狠手辣……不知有多少人家因為他而家破人亡。九州出了這主意也算是為民除害,你用不著如此激動吧?」

  「哪有這樣的道理?就因為一個人對其他人不利所以他就該死?」那這世上豈不是每個人都該死了嗎?

  懶得與無知的東西對話,欽九州起身欲走,「這世上因為對某一個人不利所以就該死的人太多了,也許你也是其中之一。」

  他好像話中有話的樣子哦!豆蔻緊跟著追了上去,「你先別忙著走啊!咱們來討論一下如何幫武後娘娘尋找到快樂吧!」

  欽九州並沒有停住腳步,只是用沉默給予她說話的機會。豆蔻姑娘緊緊跟在他身後,生怕他的腳步稍微快點兒就聽不清她說話似的。

  「姑姑……就是武後娘娘最近都很不開心。」豆蔻說話的情緒受到了主題的影響,她也變得不開心起來,「她常常長吁短歎,或者坐在那裡長時間地不說話。她沒有食慾,睡得也不好,還會無端地發脾氣。」

  姑姑不常這樣的,豆蔻在宮裡待了快十年還是頭一次見到,雖然有時候姑姑會顯得很嚴肅,甚至凶巴巴地讓人覺得危險。但愁眉苦臉的姑姑卻讓豆蔻湧起要幫她找快樂的念頭,畢竟她是整個宮裡豆蔻惟一的親人,也是惟一對豆蔻好的人。

  於是,她找到了中原三大才子,期盼著用他們的智慧來幫她為姑姑找到快樂。先是舉止瀟灑,以風流見長的那賦秋。他的經商手段在三大才子中該是數一數二的,只可惜找快樂用不著算盤,以吃激起姑姑快樂之心的願望很快就宣告破滅了。

  接下來以學術聞名的狀元——平蕪上場了。本以為以他對書籍的認真很快便能找到「鳳凰霓裳」,讓姑姑在美麗的衣裳面前綻放笑容。這又是一場徒勞,平蕪那笨蛋不僅被貶為七品縣令,更是玩起了鑒別古董的交易,從此遠離長安城。

  最後只剩下以謀劃見長的欽九州,要是他再無法幫姑姑找到快樂,豆蔻的眼中可就真該掉「豆蔻」了。

  「你倒是快點兒想想法子啊!」豆蔻催促著走在她前頭的欽九州,她真的有些懷疑這中原三大才子是不是徒有虛名啊?怎麼一個呆過一個?

  斗篷下的氣氛沉寂了許久,緊接著是堅定如石的聲音——

  「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他不可能是中原大才子?

  「我不可能為武後尋找快樂。」欽九州道,「我早已下了決定,絕不為朝廷出一計、謀一策。所以,這件事你別找我。」

  豆蔻的心中頓時洶湧澎湃,「你是徐庶嗎?就算你有徐庶那麼高的技能,武後娘娘也不是曹操吧?」

  欽九州不想理她,甩袖向自己的茗院走去。他大步走在前方,豆蔻急趕著小步向前追,「喂!我們的話還沒談完呢!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走?喂——」

  「主子!主子,你慢點兒啊!」十三點緊緊跟在她的身後,生怕慢了一步,豆蔻會把自己丟在這詭異又遼闊的九州園。

  剎那間,攬天閣裡出現如此奇異的畫面:欽九州走在前頭,一群護衛跟在後頭,豆蔻追著護衛,十三點緊趕著主子,末了還有一群武者緊隨著他們跑。

  「你……你一個才子,怎麼可以走得這麼快?你不應該是……走兩步喘口氣,走三步歇五步才對嗎?」

  只可惜走兩步喘口氣,走三步歇五步的人是豆蔻姑娘。身後有股力道牽住她的手臂,豆蔻回眸望去,「慕四海,你幹什麼?你想害我無法完成姑姑的任務嗎?信不信我讓姑姑撤了你的……」

  慕四海上完茅廁忘了洗的手摀住了豆蔻的嘴巴,「信不信我馬上就可以把你丟出九州園,讓你永遠也無法見到欽九州?」小丫頭居然跟他放狠話,也不想想他是幹什麼的,「欽九州可以出計謀讓白夫人毒殺親夫,你以為他沒法子找人殺了你嗎?所以啊!你先想好法子,否則少靠近他。」

  「我願意使出一切辦法,只要欽九州有真本事能幫姑姑找到快樂。」就怕他跟前兩個才子一樣,弄到最後啥也做不了。

  慕四海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也不想想欽九州是誰,會輕易答應她的請求嗎?「你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無法拒絕你吧!」

  讓他無法拒絕她?豆蔻雙眼望天,自言自語地說道:「要怎樣才能讓一個男人無法拒絕一個女人的任何請求呢?」

  十三點心不在焉地嘟囔道:「讓那個男人愛上那個女子。」

  「好主意!讓他愛上我!」豆蔻嬌小的身影直衝向茗院……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欽九州埋在斗篷下的臉詫異地瞪著院子中央圍成的人堆。九州園中的侍衛、小廝、丫鬟、老媽子乃至馬車伕全都各司其職,平日裡嚴禁聚集、打鬧,今兒這是怎麼了?全都反了嗎?

  「慕四海!慕四海!」他危險低沉的嗓音喚著慕四海的名字,他是整個九州園的總管,這可是他的職責所在。

  「別生氣,我知道你不滿意目前的狀況,可我也無能為力。」不知道從哪兒飛出來的慕四海無辜地聳聳肩,「夫人說她想多瞭解你一些,所以聚集了園裡所有的下人,正在做記錄呢!」

  夫人?欽九州更傻了,他何時有了夫人,他怎麼不知道?不動聲色地步向人堆,他小人地站在外圍,想聽聽他的哪位夫人在向下人瞭解他呢!

  「這麼說,你們沒有任何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豆蔻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一個人在九州園住了這些年,下人中居然沒一個見過他的真實長相,這還不夠奇怪嗎?「十三點,趕快記下來。」

  十三點哆哆嗦嗦地拿筆又記下一條,數一數這已經是第四十九條了,可主子對九州園主的認知仍停留在:

  他很聰明,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他很沉默,除非必要絕不說話;他很可怕,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卻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怒氣;他清心寡慾,沒見他有任何紅顏知己;他很現實,少了幾許才子的風流灑脫;他很……

  完了!這就完了?四十九條就總結出這麼些框框條條的東西,這就算瞭解了嗎?

  「主子,咱問一些實質性的問題好不好?」

  是要問一些實質性的問題哦!豆蔻撓著頭想了半天,脫口而出:「欽九州喜不喜歡吃豆子?」

  「不喜歡,可以說很討厭。」

  「哦!記下來。」豆蔻低著頭查看十三點的第五十條記錄,「你們繼續說啊!怎麼都沒聲音了?」她驀地抬起頭,視線被一頂過大的斗篷佔據了,「你來了,欽九州?或者,我該叫你『九州』?」

  斗篷下的雙眼沉了沉,低吼道:「別找麻煩,告訴我,你在幹什麼?」什麼「九州」?什麼「夫人」?她在搞什麼鬼?

  他冷冽的眼神瞪向身旁的慕四海,那不是詢問,是指責,指責他這個幫兇——他欽九州的才子名分可不是白當的,敢在九州園裡鬧出那麼大的亂子,若非慕四海暗中支持,豆蔻早就被丟出去幹炒了。

  「快點兒說,你想幹什麼?」

  「我想讓你愛上我,然後你就會事事聽我的,幫我為姑姑尋找快樂了。」她倒是老實。明知道騙不過他,又何必自討沒趣呢!

  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慕四海嗎?他冷眼對上身旁高大的男子,慕四海彷彿穿過紗幔看見了他殺機迸發的雙眸,趕緊避了開來,「不是我。」

  諒他也不敢,欽九州咬牙說道:「我不會愛上你的。」愛上她?武後的侄女?除非他死。

  「為什麼?為什麼不會愛上我?」豆蔻有點兒受打擊,「我長得不難看,你脫下斗篷好好看看我,我長得一點兒也不難看。只是身材有些嬌小,我是豆蔻嘛,自然不能長成大白菜的樣子。」

  哈!有這麼形容自己的姑娘嗎?欽九州差點兒失笑,抿緊唇角他強調自己的態度:「我的夫人不會是你這樣的,所以你若想用這種方式讓我答應幫武後尋找快樂是無用的。換種辦法吧!」

  人家都說得如此明白了,再堅持未免有些迂腐,豆蔻爽快地點了點頭,大有炒豆蔻的風範,「換就換!我幫你找快樂,只要你得到了快樂,你就要為姑姑找快樂,這樣可以嗎?」

  欽九州不屑地撇了撇唇角,幫他找快樂?她?「我不覺得我有什麼不快樂的地方,用不著你費心。」

  「誰說的?」豆蔻拿出十三點記錄的五十條《欽九州之通典》,「根據這上面的記錄,從來沒有下人見過你笑,證明你活得一點兒都不開心,就憑這一點我也要幫你找到快樂。」

  他不快樂?誰敢說他活得不快樂?他每天都活在復仇之中,他簡直太快樂了,快樂得連笑都直接省了。她居然敢指責他不快樂?「你想死……」

  欽九州話未落音,人已被慕四海拖到了一丈以外,「九州啊!你可別忘了,我們的計劃需要豆蔻這一關,你若徹底地否定了她的想法,咱們還怎麼復仇啊?不如,你就勉為其難讓她幫你找快樂,最後順水推舟接下武後的任務,咱們也好按計劃實行復仇大計啊!」

  話是這樣說沒錯,欽九州也知道現實面前孰輕孰重,只是讓面前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小丫頭幫他尋找快樂,他總覺得有些不妥。

  「你就豁出去吧!」慕四海來上一記推波助瀾,終於慫恿欽九州成功。

  「聽說,你分別給了那賦秋和平蕪三個月的時間,讓他們為武後尋找快樂源泉。咱們先說好,如今我也給你三個月的期限,時間一到,你若還是無法幫我找到快樂,就請打包袱走人。」那時候他的復仇大計也該進行得差不多了吧!

  豆蔻倒也爽快,伸出手她放下誓言:「好!咱們一言為定。」

  鬥智遊戲從現在開始——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欽九州喜歡怎樣的生活?」

  豆蔻從清晨醒來就纏上了慕四海,整整三個時辰過去了,她仍不肯放過他,鬧得慕四海只想管她叫「姑奶奶」。

  「我說姑奶奶,你放過我好不好?我所知道的都跟你說了,你到底還想從我這兒知道些什麼?」

  「知道欽九州到底喜歡怎樣的生活啊!」她理直氣壯地道。知道他喜歡的完美生活,她再幫他達成,他自然就開心了,他一開心不就等於幫武後娘娘找到快樂了嗎?

  「我知道的不都告訴你了嗎?」慕四海只覺得腦袋腫得比漠北的駱駝還大。

  「他每天晨起讀書,隨後用飯,然後去攬天閣出三個主意,賺取數不清的金銀財富。這之後我會將糧田的收入憑賬放到他的書房,他看完賬冊差不多就到了午飯時間。用過午飯睡一會兒,這段時間絕不允許別人打攪的。醒來後他會與自己對羿,等到晚上,他將處理一些我不能告訴你的事——這就是他的完美生活,七年如一日。」

  「這麼枯燥的生活,他居然過了七年?」豆蔻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活像兩顆飽滿的豆蔻,「不行,我一定要幫他找到快樂,絕對不能讓他如此損害自己的青春。」

  她意氣風發地向欽九州所住的茗院走去,只聽身後傳來慕四海高聲的呼喊:「忘了告訴你,欽九州特別愛熱鬧,你越鬧騰他越開心。」

  別的不行,鬧騰她還不會嗎?保證辦到。

  「欽九州!欽九州,你在嗎?」

  她的腳步聲紊亂而沉重,欽九州迅速拿起放在手邊的斗篷遮住了臉。豆蔻恰在此時推門闖了進來,「這時候你真的在書房看賬冊啊?」慕四海還真瞭解他。

  「有事?」他不想見到她,除非覺得需要利用到她的時候。

  「你忘了我昨天的話嗎?我說過要幫你尋找快樂,既然我已經答應你,就一定會為你做到的。」所以她來鬧騰了,無論如何也會讓他感覺到火熱的氣氛,「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開始?開始什麼?沒等欽九州反應過來,只見豆蔻從腰間取出兩根筷子,順便拿過他手邊的茶盞一字兒排開,茶壺順著茶盞一溜煙地斟上茶水,多少不一,深淺不同。她手中的筷子敲了其中一個茶盞的邊沿,再試試另一個像在尋找音律一般。

  她真的在試音,她甚至張開嘴試了試嗓子,像等待開場的戲子。

  她到底要幹什麼?欽九州可不是任何奇聞妙事都懂的那賦秋,也不是會為了這等無聊之事翻書找古文的平蕪,他索性雙手環胸等待著她下一步的舉動。下一步,下一步他將後悔自己的寬容。

  豆蔻一邊用筷子敲茶盞,一邊放開嗓門唱道:「來來!我是一棵菠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

  「停!停——」

  他方寸全亂、手腳並用地阻止她過分「美妙」的歌喉。也不知道是她敲得太用力了,還是她完美的歌喉厲害到產生了共振現象。桌上的茶盞居然按她的打擊順序依次崩裂,水花濺上他手邊的賬本,他的耳朵與他的心同一時刻接受歷史上最嚴峻的考驗。

  「出去!你給我出去!」他從來就缺乏好的教養,如今更加匱乏。

  豆蔻不滿意地瞪著他,「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好心給你送『秋天裡的菠菜』,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是你答應讓我幫你尋找快樂的,總不會這麼快就反悔了吧?善變不是女人的特權嗎?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秋天裡的菠菜?啥東東?她想說的不會是「暗送秋波」吧?冷靜!冷靜!欽九州,為了復仇大計你一定要小心、冷靜,數年來的忍耐與謀劃絕不能為一女子所破功,「你……還有什麼絕招就使出來吧!看我會不會變得快樂一些。」

  他同意了?他開始接受她了!豆蔻心情大好,嗓門也跟著大了起來,中氣上行,她屏著丹田之氣大聲唱道:「來來!我是一顆豆子,豆豆豆豆豆豆……豆豆豆豆豆豆豆豆……」

  「彭」的一聲,這回炸開的已經不是茶盞了,而是書桌上的那方紫雲硯。硯中剩餘的墨汁直飛濺向書桌後的欽九州,透過紗幔,黑色的髒東西染上了他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豆蔻沒想到自己的內力這麼大,居然能讓硯台都為她「開竅」。她想也不想地拿起懷中的絲絹,揭開他被紗幔遮蓋的臉頰。

  欽九州被她可怕的唱功嚇到了,加上他愛乾淨的臭毛病,只顧著收拾自己,一時沒注意她的舉止。紗幔隨風而起,只聽見書房中同時傳來兩聲——

  「啊——」

  「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29:27

第三章

  欽九州忘了重新用紗幔遮住自己的臉,他知道,自己的尊容被一個女人見到了,這女人還是武後派來的人。

  豆蔻忘了要合上半張著的嘴巴,她呆愣的視線直直地盯著他左臉上那朵紅蓮。兩日前馬車失速的畫面重新回到她的腦中,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當時沒有看錯,她真的見到了飛在半空中的紅蓮,那是他臉上紅色的胎記。

  「你的臉……」

  他終於記起了自己被遺忘在風中的左臉,想要盡快拿斗篷遮掩,卻被她的手先一步搶去了,她甚至粗野地撕了那圈紗幔,讓他無力自救,惟有拿手摀住左臉衝她大吼道:「還給我!」

  「為什麼?」她嗓門比他還大,「你長得很好看,為什麼要拿東西遮住自己的臉?」

  他是好看的,與那賦秋的溫文爾雅不同,他的容顏中多了幾分誇張的俊美。較之平蕪的大氣渾厚,他的五官細緻得讓人想用手撫摩。

  他是好看的,好看到有點兒鬼魅,尤其是在瞥見他左臉上那朵紅蓮之後。

  一朵完整的紅蓮浮在他大半個左臉上,遮不去擋不了,明晃晃地妖嬈著所有人的眼。讓人想要移開目光,卻又捨不得——她正處於此等掙扎之中。

  「你給我閉上眼睛,否則我現在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瞧吧!都說他美得鬼魅吧!否則怎麼能以此等俊美長相說出這等沒品的話呢?「你生什麼氣?我幫你走出了心理障礙,現在你可以大膽地以真面目走在路上,這樣多好啊!你該感謝我才對。」

  感謝?她替他惹出如此大的麻煩還想讓他感謝她?欽九州火大得恨不得用手邊破損的硯台砸死她,「你給我閉嘴!現在、立刻、馬上出去幫我找來慕四海,讓他拿一頂新的斗篷進來。」他堅持絕不讓詭異的臉暴露在人前。

  她都已經看到了,還有什麼好遮的?豆蔻撇了撇唇角,「其實你這樣真的很好看,別再玩自卑了。」

  他可不認為自己是在玩自卑,他只是……他只是不習慣看著如此透明的天,不習慣讓肌膚直接面對清冷的空氣,不習慣她炙熱的目光如此近距離地貼近他的左臉上那朵紅蓮。

  「你去不去找慕四海?」

  「不去你咬我?」反正這裡夠大,她不介意跟他僵持一陣,看誰先敗下陣來。豆蔻隨意找了一張床榻,斜躺著將荷包裡裝的豆子一粒粒往嘴裡丟,很閒的樣子。

  氣死他了,氣得他左臉上的紅蓮顏色更艷,如血染般盛開,「你……你到底去不去?」

  她丟給他一個「你很囉嗦」的眼神,復而愜意地嚼起豆子來,居然還誇張地發出老鼠啃食的聲音。

  「你夠了沒?」欽九州惱火地想揍她,拳頭卻埋在了身後,「我要休息,你出去。」再怎麼說她也是從宮裡出來的大姑娘家家,相信禮儀廉恥絕對強於一般人家,他是想用這種辦法將她趕出書房,好尋機會讓慕四海拿頂新斗篷進來。

  豆蔻吞下嘴巴裡最後一顆豆子,不緊不慢地挪開身讓出裡面的床榻給他睡,「你有睡午覺的習慣,這點慕四海告訴我了,你現在就可以繼續你的習慣,我絕對不會打攪你的,放心吧!」

  就這樣?她居然連躲都不躲,依舊盤踞在床榻上,她到底是不是宮裡出來的姑娘?

  「你到底要不要睡?麻煩的男人!」豆蔻不滿地衝他撇著嘴。好好的睡什麼覺,睡覺又沒有機會尋找快樂,「你要是不睡咱們就聊天,我很想瞭解你的喜好呢!這樣也好早點兒替你找到快樂。」

  那他還是乖乖睡覺吧!欽九州手忙腳亂地爬上床榻和衣而睡,她一個姑娘家都不擔心閨譽了,他還害怕些什麼?

  原本以為有她在身邊,他該很難入睡的。也不知道是因為與她鬥智鬥勇,鬥得有些身心疲憊,還是她的存在填滿了他身邊空蕩許久的位置,總之那種安心的感覺讓他很快就沉入夢鄉,完全忘了身邊還存在一顆豆蔻。

  這人未免也太好命了吧?說睡就睡,他這樣睡著了,她還怎麼從他口中套出他對快樂的衡量標準啊?

  豆蔻越想越氣,越氣越把口中的豆子嚼得嘎崩脆。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見外間書桌上一盒金粉,那是用於作畫勾線的。她想也不想地用毛筆蘸滿金粉,賊賊地膘上了他左臉上那朵盛開的紅蓮……

  嘻嘻!你跑不掉了!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豆蔻!你給我去死!」

  欽九州暴戾的聲音在整個九州園中迴盪,被詛咒的人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悠哉地盤腿坐在床榻上看著手邊從書架上搜刮來的書。

  知道她什麼地方最可恨嗎?那就是她惹得別人想去死,自己卻仍是一副「不關我事,你自找的」的模樣。

  「我恨你。」

  欽九州嚴正強調著自己的原則,口氣卻比原先軟了許多,為了擦去臉上被染了金粉的紅色胎記,他事隔十年後第一次認真地重視這塊肌膚。

  比他想像中的好看,尤其是她點了金粉的部分,紅色的火蓮花變成了聖潔的顏色,他誤以為自己是被貶下凡界的神,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等待成仙的劫難。

  下一刻,理智提醒著他:即便這真的只是老天爺跟他開的一場玩笑,他也要遇神殺神,遇魔除魔,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所以……

  「姓豆的,你給我出去!出去!」他氣惱地拿起手邊所有能丟的東西盡可能地丟出去,沒砸到人,反倒是砸壞了屋裡許多東西。

  你丟我接,豆蔻伸著手不斷地接住他丟過來的東西。她習慣了將荷包裡好吃的虎皮豆丟向天空再用嘴巴接住,他這點兒小玩意早就不礙她的眼了,「喂!欽九州,如果丟東西能讓你快樂,你願意幫姑姑找快樂嗎?」

  她這是威脅!有史以來最大的威脅!欽九州火大地想要拿鑽頭砸她,不行!他絕對不能中計,心口一鬆,他手中的凶器頓時掉在了地上。

  「出去——」這是此刻他惟一能說的語言。

  「幹嗎那麼小氣?」豆蔻噘著嘴瞟著他,「這麼大的人跟孩子似的,也不知道在氣些什麼?」她拍著他的肩膀,像哄孩子似的哄著他,「不氣不氣!我給你豆子吃。」

  當他是小孩,他從來就沒被人當過小孩,是小孩的時候都沒被當過孩子,更別說是底氣十足的現在了,「吃死你算了!」

  他直截了當地將她推出去,隨即凶巴巴地關上門,甚至不在乎打開房門的瞬間有人會看到他左臉頰上的那朵染了金粉的紅蓮。

  「搞什麼嘛?我在幫他尋找快樂噯!他居然把我趕了出來,哼!」豆蔻氣嘟嘟地瞪著書房的那扇門,像只吃飽的青蛙。

  「主子!主子,宮裡來了消息。」十三點橫衝直撞地跑了過來,「這是武後娘娘身邊的太監傳出來的消息,你快看看吧!」

  豆蔻打開密封的信箋,輕啟細看。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她的心沉到了湖底,「姑姑越來越不開心了。」她的聲音都能擰出淚水來,沉甸甸地讓十三點想跟著她狼嚎。

  不能沮喪,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無論如何要讓姑姑快樂起來,只是眼前能用的人,除了欽九州還有誰能做到呢?

  決定了,豆蔻決定要努力讓欽九州找到快樂,然後壓搾他的血汗,直到他能幫武後娘娘找到快樂為止。之後……之後她再想辦法把浪費在他身上的時間賺回來,絕對要讓自己的心情跟著愉悅。

  可是,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幫他找到快樂呢?豆蔻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欽九州這傢伙似乎跟尋常人不太一樣,她想到的快樂理由在他身上竟然全都用不上,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慕四海!」

  「到!」

  慕四海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了出來,直落到她的眼前。他笑得有點兒賊,像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又想看的東西。

  「你一直都懸在房頂上?」豆蔻危險的眼神四處瞄著,「你不會看到我和欽九州……」

  「沒有。」他如小女兒家般羞澀地一笑,「我沒有看到什麼,只是欽九州左臉上的那朵紅蓮實在是太妖媚了。」

  嘖嘖嘖!豆蔻咂了咂嘴,感覺面前的慕四海簡直就是一個變態老頭,「廢話少說,你老實告訴我,欽九州除了喜歡熱鬧,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快樂起來?」

  這還不簡單,慕四海肯定地告訴她:「一個男人什麼時候最快樂?當然是被姑娘家伺候的時候了,你只要……」

  沒等他說完,豆蔻已經開始自動自發地想著姑娘家伺候男人的方式方法。就宮裡的規矩來看,宮女們伺候皇上無非是捶捶背揉揉肩,倒倒水來聊聊天。這些東西都是她平日裡所熟悉的,相信一定能讓欽九州感到快樂。

  就這麼說定了,現在就開始行動。

  「欽九州——」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豆蔻一腳踹開書房的大門,大搖大擺地闖了進去。欽九州澎湃的心情剛剛有些好轉,猛然見到她,他的火氣又上來了。新的斗篷還沒找到,他索性拿身旁的書遮住自己半邊臉,擋住她探索的視線。

  「你到底想幹嗎?」你就放過我,讓我安靜一會兒吧!

  她笑得陰沉沉的,像極了來搗亂的貓,「我能幹什麼?當然是來幫你找快樂啊!」

  見不到她,他就很快樂了——忍!一定要忍下去,為了完成復仇大計,說什麼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將她踢出九州園的門。等到復仇大計完成的那天,他一定會親手了結了她。

  「想出幫我尋找快樂的辦法了嗎?」他問,漫不經心地垂著眼,忘了要嚴嚴實實地拿書遮住臉,半朵紅蓮悄然綻放。

  他臉上的胎記真的很漂亮,就像仕女圖上的對鏡貼黃花,要是她也能有一朵那該多好。

  她那是什麼眼神?居然對著他的臉流口水……臉?欽九州猛然間醒悟過來,「你又想幹嗎?」

  「我只是覺得你臉上的胎記好漂亮,你幹嗎那麼凶?」她委屈,真的委屈。

  漂亮?如果漂亮的代價是被當今聖上當成鬼,欽九州情願不要這份罪惡的美麗。懶得理她,反正她也看到了他的胎記,索性放下遮掩的書細細地看著,才子可不是隨便掛個名就能永生的。

  不理她?她稀罕哪?

  她還真的挺稀罕,誰讓她得想法子讓他快樂起來呢?走到他的身邊,她掏出小拳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他的肩膀。力道不夠,輕到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只覺得軟軟的絲帛擦過身體,柔得像風。

  本打算當她不存在的,可她不斷發出囈語的小嘴打擾了他看書的興致。欽九州別過臉施捨給她一計勉強算作「關心」的眼神。

  「你幹嗎?」

  「幫你捶背啊!」捶得她手都快斷了,當主子果然好命,明天……不!今晚就給十三點加月薪,現在才明白他每天過的日子真的好辛苦啊!

  「舒不舒服?」

  舒服?什麼感覺都沒有,只聽到一個人站在身後不停地喊著「酸死了」,他能覺得舒服嗎?「你捶得我沒感覺,如果你是想用這種方法讓我覺得心情舒暢。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你失敗了!」

  原來他不喜歡捶背啊?「那揉肩膀呢?」在宮裡的時候她常常看到宮女們給姑姑揉肩膀,每次姑姑看奏折看得久了,宮女們都會有模有樣地幫她捏捏。豆蔻知道姑姑這是累了,可身為皇上的姑父似乎沒法幫姑姑分擔,他總是躺在龍榻上,就那麼直直地躺著。

  不等欽九州吩咐,她很主動地幫他揉起肩膀來。十根魔爪齊上陣,用盡全身力氣捏得他直想嗷嗷大叫,但苦於男人的尊嚴愣是沒敢開口。

  「你……你給我停下來!」不行了,被她這麼一捏,他全身打起了冷顫,像是三九天被丟進了冰窟窿裡。

  豆蔻這邊還納悶呢!「怎麼?我捏得不好嗎?還是,我的手勁應該再大一點兒?」

  再大?她乾脆讓那一雙手移駕他的咽喉,直接殺了他算了,「不敢勞您的駕,你還是該幹嗎幹嗎去吧!」

  她該幹的事有很多,像是吃豆蔻、種豆蔻等等,而她現在最該幹的事就是幫他找快樂,「不用跟我客氣,咱們繼續!繼續!」

  她的手勁更大了,那不像是平常姑娘家該有的力道,痛得他咬牙切齒,眼淚都在眼眶中晃蕩。欽九州逼著自己打落牙齒和血吞,「我……我真的覺得……覺得有一點兒快樂了,雖然不是很多,但是比……比一點兒還是多了一點兒的……」再來一點兒,他大可一命歸西,從此快樂逍遙每一天。

  她還沒怎麼用心思幫他尋找,他就感到快樂了?豆蔻欣喜萬分地竄到他的面前,如他所願撤下了一雙魔爪,「你真的覺得有些快樂了?」

  「真的!」他快樂的都要飛上天了,從她不再為他捏肩膀的那一刻起。

  「不勉強?」

  「一點兒都不勉強。」他不想勉強自己生不如死。

  豆蔻笑瞇瞇地湊到他的面前,讓四目交織,「那我下一步該替你揉哪裡,才會讓你覺得更快樂呢?」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有人說,快樂的代價是付出生命——這一刻,欽九州絕對相信這句話。

  經過豆蔻整整一個下午的揉、捏、捶、打,他體會到了何為千錘百煉,更深切地感受到身體的痛楚。

  也不懂她一個姑娘家,又身在宮中,手勁怎麼會那麼大。她揉得心不慌、氣不短,他的肢體卻支撐不住了,就在每個關節預備散架的前一刻,她好心地放過了他。因為她餓了,更因為慕四海準備的怪味豆吸引了她空虛的胃。

  一碟怪味豆救了他一條命,中原三大才子,號稱天下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自認智慧賽諸葛的他居然需要一碟怪味豆來救命,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欽九州懊惱了半天,以至於忘了今晚將要進行的大事。他約了太子派來的秘使,只可惜等他想起的這一瞬間,他已經沒有心情再去見那些政客了。

  歇會兒吧!他真的需要再歇會兒,與她相處,他忽然覺得自己老了,禁受不了絲毫的打擊。

  「欽九州!」

  娘呀!他怎麼又聽到了豆蔻的聲音?幻覺!一定是幻覺!欽九州呆呆地坐在書桌面前,半點兒都沒挪窩。

  「欽九州——」

  這一聲比上一聲吼得更大了,隨即豆蔻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竄到了他的面前。欽九州尚未看清週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屋裡所有的蠟燭如遇風而滅,整個屋子沉浸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來人!快來人!」他大聲呼喊著下人,下一刻見到一絲光芒慢慢向自己靠近,那光芒倒影著一張拉長、變形的女子臉,名為「豆蔻」。

  「你幹什麼?」無法幫他找到快樂,索性嚇死他,嚇呆他以作報復是不是?

  豆蔻沉浸在燭火中的臉不斷做著鬼樣,火隨風動,在搖曳的火光中她的臉變得甚是可怕,「欽九州,你怕不怕我?」

  怕?男子漢大丈夫,怕也不能說出口啊!欽九州努力平息騷動的情緒,想要盡快找回平日裡冷靜的自己。

  「你到底想幹嗎?快說!否則……」我把你丟出去,前提是我能拎得動你——他可是才子,手無縛雞之力的才子。既然是才子就得裝作清高、軟弱的模樣,即便能殺一頭豬,也要如大家閨秀般聞豬糞而四下逃竄。

  假仙!豆蔻繼續向他靠近,卻發現他正在抖著袖口向後移動,「九州園主。」她第一次用這樣尊敬的稱呼喊他,聲音是甜得發膩的溫軟,「如此良辰美景,咱們若不做些美好的事情豈不是辜負了如練華般的月色?」

  辜負?美好的事情?

  她想做什麼?欽九州嚇得往後再退一步,他一世英明不想毀在這樣的女子手上,名節他還保不保?晚節他還要不要?

  「你……你可考慮清楚了,我一個男人不怕什麼,你到底是姑娘家,不能就此魂斷一生。」他故作好心地提醒著她,卻發現自己的心反倒抖得厲害。

  將他的友情提示丟在一邊,豆蔻緩緩向他靠近,她的腳步很輕,輕到完全聽不出半點兒響聲,就像……就像鬼。

  「從前,在深深的牆院裡鎖著一對姐妹。」她的聲音低沉得讓人感到冷風透過捅破的窗戶紙不斷地向裡面灌,還冷颼颼地打著轉。

  「姐姐每日練功、受訓,為了有一天能成為最優秀的殺手,以報主人養育之恩。而妹妹呢!嬌小可愛,即使什麼也不學,不付出任何努力同樣受到眾人的喜愛。姐姐想,如果有一天她能跟妹妹換個活法那該多好。於是……」

  這是誰編的三流故事?被她配上如此詭異的聲音聽得欽九州寒毛都豎了起來。她到底想幹嗎?「我說……」

  「別插嘴,聽我說完。」她粗魯地打斷他的話,不許他點燈,也不讓他叫人,力大無比的手掌按下他欲起的身體繼續說著她並不精彩的故事。

  「於是,有一天晚上姐姐去妹妹的房間,和妹妹睡在同一張床上,希望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臉能夠對掉,身份和生活方式也能跟著轉變。第二天早上,當姐姐睜開眼睛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冰冷的身體竟然躺在床上……那真的是她的臉,她以為自己死了,走到鏡子跟前一看,發現鏡子中竟然是張妹妹的臉……妹妹的臉……」

  她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彷彿「妹妹的臉」就長在他的臉上。欽九州感到一股冷氣從腳底升起,他慌張地想要推開她,身體卻被她的雙手禁錮住了,他用力,她卻用更大的力氣猛拍他的臉頰,「還我臉來!」

  「啊——」

  那幾乎是一種直覺反應,欽九州克制不住地叫了出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卻發現豆蔻正拿一張嬉笑的容顏緊盯著他。

  「鬼故事好聽嗎?」

  鬧了半天她這是在說鬼故事?她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他位於茗院的臥房弄熄所有的燈,只是為了跟他說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鬼故事?

  「你有病嗎?」他火大地衝她大吼一聲,那是不甘心自己的男性尊嚴在一個小小的鬼故事中蕩然無存的惱怒。

  豆蔻這下可委屈了,「我是在幫你找快樂,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宮裡的時候,每天晚上睡不著,就拉著宮女、太監一起說鬼故事。每個人都嚇得哇哇大叫,但心裡都很開心,覺得很舒服。我是想用這種辦法刺激你久未甦醒的快樂豆花,但願它早點兒開放。」

  他會答應她用這種方式幫他找快樂,除非他跟她一樣瘋了。兩個姐妹換臉?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有人會睡下後再也無法醒來,卻沒有人會與他人的容顏對調,除非這人是……「鬼」!

  他剛想到這個不該從他嘴裡出來的詞,突然有朵悠藍的火懸在半空中,明晃晃地從他的身邊竄過。欽九州想也不想扯開嗓子叫道:「有鬼啊!」

  「哈!咯咯咯咯……」

  豆蔻笑得很誇張,至少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已經找到了快樂,這個鬼故事——沒白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29:45

第四章  

  「欽九州,你有沒有感到快樂?」

  「沒有!」

  「一點兒也沒有?」

  「半點兒都沒有!」

  「真的一點兒都沒有?」

  接著是如牛般的喘息聲,還有欽九州一陣大過一陣的咬牙切齒聲。有時候他真的很想磨利了牙,直接咬死她,省得禍害人間。但這也是想想而已,他不能,因為復仇大計正在進行時。

  豆蔻從來沒見過這麼難伺候的人,她連最難講的鬼故事都講了,他怎麼還是一點兒都不開心呢?「到底要怎樣你才能感到快樂呢?」

  「你不要來打攪我,我就很快樂了。」

  這幾天,在她身上受到的刺激已經大到欽九州無力招架,他甚至忘了拿斗篷遮住自己的臉。這份遺忘也只是針對她而已,甚至連慕四海也享受不到。反正,至今惟一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就只有她一人。

  他繼續看著賬冊,做著每天都要做的事,彷彿完全不受她侵擾的模樣。天知道,從她進門到現在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他連一頁紙的賬都未看完,換作平日裡現在他可以悠哉地歪那兒喝茶和思考了。

  每每瞧見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她就惱火。豆蔻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賬冊,衝他大叫又大嚷:「欽九州,你是不是故意給我難堪?即便已經獲得快樂也裝作不快樂的樣子,你想耍賴對不對?」

  耍賴?對她這樣的女子?用得著嗎?他甚至懶得跟她解釋,「你認為是就是吧!」

  她更氣了,耍賴誰不會,她也會,「你承認我幫你找到快樂了?」

  「我幹嗎要承認?」別說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他,即便是天下第一才子,面對這種問題也是莫名其妙,「我原本就過得很快樂,我為什麼要讓你幫我找快樂?我的快樂又怎麼能證明是你幫我找到的呢?」

  這是一道梅花三樁的算術題,永遠也找不到解,豆蔻卻不會輕易放棄。欽九州還不瞭解,豆子是一種生命力極其旺盛的東西,即使泡在水中也能膨脹、發芽,漸漸生存下去。

  「你到底承不承認自己已經享受到我為你找到的快樂?」

  「明明沒有,我拿什麼承認。」從什麼時候起他竟然愛上了和她鬥嘴的快樂,居然肯放下手裡的賬冊與她的唇舌為伍,他果然被她刺激得有些失常了。

  大約是說得有點兒口乾舌燥,豆蔻率直地拿過桌上的茶盞,將留有他氣息的茶水一口飲盡,「你還不承認?」

  就因為她喝了他的一盞茶,他就得承認如此荒謬的事?門兒都沒有。

  話說得太多,她有點兒餓了,搶過他手邊的點心,她粗魯地一次性倒進胃裡,「你還不承認?」

  「承認什麼?有什麼是該我承認的嗎?」他裝傻,卻在心底盤算著如何才能將武後的侄女兒逼瘋。

  快了,她簡直要被他氣瘋了。豆蔻怒目圓瞪,眼比豆大地看著他,卻聽見門外傳來陣陣拍打聲,「誰呀?」

  「園主,該吃午飯了。」一溜煙的小廝每人手上端著一道美味佳餚,等待著他的青睞。想不到看似平淡的九州園主竟然是三大才子中對吃最講究的一個。

  說到吃飯她還真有點兒餓了,權衡之下她覺得內患不除豈能心繫外憂?拉開房門,她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吩咐小廝們將吃食放到臥房外廳的桌上。欽九州樂得不用戴斗篷出外見人,乾脆斜倚著核對最後一筆賬目,好繼續面對她所帶來的挑戰。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塞了滿滿一口飯數落著他的不是,「我遠道而來,放棄長安城、大明宮中安逸的生活,跑到這荒涼的漠北。就憑這一點,你也該感動得覺得快要飛起來啊!」

  多少人為了得到他的計謀,不遠千里來求她,她從小小的大明宮奔赴到九州園又算得了什麼?

  抽過她霸在手邊的糖醋排骨,他正準備動筷子。不料她又用力搶了回去,狠心地將整盤糖醋排骨全都倒進了口中。嚼也不嚼,她直接吞下去,欽九州開始懷疑她的嗓子眼到底有多大,這根本是個無底洞嘛!

  「我堂堂一個主子,又給你捶背,又為你揉肩,甚至半夜三更不睡跑來給你講鬼故事。像我這麼盡心盡力你居然還是不快樂,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他不想怎麼樣,只想吃到被她再度搶過去的那條鱸魚。好傢伙,她的胃不會是鐵打的吧?才多會兒的工夫,鱸魚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骨架——看得出來,這條鱸魚活著的時候很健壯,沒有被人打斷肋骨的痕跡——欽九州卻覺得自己的骨頭要被一記記殺人的目光給橫砍了。

  「如今我好心好意跑來向你討教,我只是想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快樂起來,難道你就不能說嗎?」

  不是不能,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欽九州自己也被這個問題繞了進去,天知道為什麼他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活得很快樂,大概是被她的話揭開了掩飾許久的真性情,還有……她不斷吞食的動作順便揭起了他的食慾。

  她怎麼這麼能吃,他的筷子剛伸向那盤菜,她就將那盤菜全部吃光,他不怕被餓死,倒怕她被撐死。

  「嘔——」

  在撐死之後豆蔻的自救功能全面啟動,首先將多餘的食物吐出來方能確保生命無憂。只是,房間裡散發的一陣陣的嘔吐的味道讓他剛剛湧起的食慾又敗下陣去。他可不想看到自己剛吃下去的鱉在一炷香之後,以糊狀形態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豆蔻難過得又是咳又是嘔,欽九州身為男人的保護欲被激發出來,他默默地撫著她的脊背,像撫著一隻懷孕的母貓,「好點兒了嗎?」

  「你承認我已經幫你找到了快樂,我就好了。」

  都到了這份上,她還惦記著這檔子事?「如果我不承認呢?」

  他倔強地反撲,她毫不示弱。指了指桌上被她橫掃一空的菜,她再度吆喝:「剛才那條鱸魚還有沒有?再來一盤!」反正吐光了,她也餓了,不在乎多吃一條魚或者再多吐一次。

  娘曾經教育過我們,惹不起咱躲得起。欽九州轉身拿起斗篷準備離開臥房,將瀰漫著嘔吐氣息的味道盡數留給她一個人。

  「嘔……」

  又是一陣強烈的嘔吐聲,他覺得腰間濕濕的。偏頭望去,那攤髒兮兮的東西是……

  「豆蔻!」

  她摀住嘴,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吐出來,還能做到非常準確地吐在他身上,「我為你找到快樂了嗎?」

  他呆了呆,隨即大吼一聲:「能!我的快樂都是你幫我找到的,我現在很快樂!非常快樂!快樂得就像飛上了天。」

  死,是飛上天最快的方法。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欽九州喝了口茶,緩口氣好進入正題。別了她那麼久的胃口,也該是時候進入復仇階段了。放長線方能釣大魚,線太長他反倒擔心拽不回來。

  「解決問題的前提是找到問題,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自然就不成為問題。」

  才子就是才子,說話都是用她聽不懂的語言,「你想知道什麼?」

  「宮裡的情況。」準確地說,是後宮與朝廷之間掌權人的情況——他淡淡地移開視線,裝出不甚在意又有些無聊的模樣,但他握緊的拳頭出賣了他的心思。他渴望知道宮中、朝廷裡發生的一切事情,一切!

  如他所願,豆蔻清楚地告訴他:「宮裡現在分為兩派,姑父——也就是當今聖上因為身體欠佳,朝廷裡的很多事都交由姑姑處理。朝廷裡有些大臣不願意協助姑姑處理好政事,主張聖上親歷親為。可聖上的身體又承受不了過分的勞碌,姑姑索性培養了一批武家人從旁協助。這樣時間久了,親皇派和武家人之間的矛盾就越來越大,已經無法調和。我想姑姑最煩惱的事情就是這一塊吧!」

  還有繼承皇位的人選問題——欽九州自認比豆蔻更瞭解宮裡的情況,他所需要的只是她所給予的確認,「如果太子即位,皇室和武家的衝突能解決嗎?這只是我的假設,解決武後心病,為她尋找快樂的一種假設而已。」

  他的解釋顯得小心翼翼,豆蔻卻刻意忽略了他話語中試探的成分,「我不知道噯!太子殿下是否能順利繼承皇位還是個未知的答案,當今聖上可是『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從古至今,當皇上的人多了,有哪個能萬年不死的?就連他們的屍體都無法千載不滅,何苦自欺欺人?

  「讓我想想!」欽九州沉吟了片刻,他需要好好想想。遲一些進行復仇計劃可能效果會更好,如果現在就開始,或許有些精彩的瞬間就會被磨滅。他需要好好想想,順便跟慕四海商量商量,「我會和慕四海討論之後再給你最好的尋找快樂的辦法。」

  「你很相信慕四海?」她問,「還是,你確信自己很瞭解他?」

  欽九州一怔,他驀然發現這個問題他竟然從未想過。仔細算來,他認識慕四海已有十年,在他最低谷的時候是他的出現給了他一曦曙光。正是那份光明讓他燃起熊熊復仇之心,這些年來若沒有他的支持和幫助,他早就喪失信心,恢復到最初最頹廢的狀態。

  十年,十年的相識算不算瞭解?十年的相識還需不需要懷疑?十年的相識還有多少空白沒能彌補?

  「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用不著你來告訴我。」以他的才智,難道還需要她在中間挑撥離間?他自信自己的選擇,更清楚自己的作為。

  豆蔻聳聳肩,當做什麼也沒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相信以你的聰明,很快就能幫姑姑尋找到快樂。」

  「很快,當然很快。」欽九州的笑陰陰地透著幾分詭異。

  他的復仇大計很快就會開始,很快。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怎麼樣?」斗篷下的欽九州再平靜不過,為自己斟了一杯透著梅香的淡酒,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慕四海垂手立於一邊,像個下等的奴才似的回答道:「如今皇室和武家爭權厲害,從現在的局勢來看,應該是皇室稍勝一籌。主要是兵力方面,大多的兵權都集中在皇室手上。」

  朝廷的兵力分屬四大旗,除了一支駐守漠北的軍士屬於武家,其餘均屬皇室,如此看來武家在兵力方面絕對夠不上勝算。

  多長遠來看,親皇室的三支軍隊中,有兩位將領已經年老,還有一支軍的首領就是李家子孫。生於皇室,長於富貴養成了他貪生怕死的個性。這三人均不足為懼,反倒給武家提供了搶奪兵權的機會。

  欽九州奸詐地笑了笑,「給朝廷裡的幾位大臣傳達我的命令,就說駐守南邊、西邊的兩位將領已經年邁,該回家頤養天年了。再讓他們找機會提升李將軍,調他回長安。」

  「前兩位將軍還好辦,這李將軍……恐怕不是說調,他就願意回來的吧?」慕四海有些擔心,即便李將軍全力要求回長安,皇室那派人馬也會做最詳細的考慮,恐怕無法輕易達成。

  這不難,他欽九州想做成的事情還沒有失敗的,「將我培養的幾個西域美人送給李將軍,相信他很快就願意回長安的。」再鋒利的刀也比不過溫香軟玉炮製出的枕邊風,不出一個月李將軍絕對會乖乖地回長安,做他的王侯,而非將相。

  「還是你考慮得周到。」連美人計都能用在如此絕妙的地方,慕四海著實佩服他的才智,「這世上恐怕真的沒有什麼你想不到的計謀,有時候你還真讓人感到有些可怕呢!」

  「你怕我嗎?」問題忽地從欽九州的口中鑽了出來,他甚至來不及細想。因為他的智慧,也因為他冷硬的作風,更因為他這頂斗篷,世上有許多人怕他、畏懼他,跟他相處了近十年的慕四海會怕嗎?他第一次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問題。

  慕四海也愣了,他該怕他嗎?有時候,他會告訴自己:你該怕的,因為你現在正在做的事,很可能會為你帶來雙方面的殺身之禍。

  他是走在黑白中間的人,稍不留神連自己也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站在哪種色彩中才能活得更為長久。

  「我怕你,我當然怕你,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要是你一個不高興,很可能會把我踹出九州園,到時候我連個養活自己的地方都尋不著,你說我怎麼能不怕你?」

  他在搪塞,聰明的欽九州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玩世不恭,甚至還有幾許掩飾成分,「憑你的武功和能力,出了九州園多的是地方會要你。別說是一口飯了,連官位恐怕都隨你順手牽來,你又何必怕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呢!」

  「你這話說得我可有些飄飄然了,也許有一天我在這九州園待累了,真的會換個地方坐坐,順道當一回官——人生嗎!什麼都要試試。」慕四海像是早有準備,接下來他說的話,順暢得有些讓人起疑。

  欽九州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因為無法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說……找不到他要的感覺。感覺?喝!什麼時候起他竟然開始相信這種子虛烏有的玩意?

  「可以了,你去做事吧!我等你的消息。」

  慕四海這就準備出去,走到門口復又折回來,「你真的打算幫當今武後尋找快樂?」

  「不如說我在為自己尋找機會。」他有所保留地抿緊了唇角,不說也不笑。

  「欽九州……」

  斗篷下的臉微微揚起,手中端起的酒送到了嘴邊。這樣的欽九州更讓慕四海無以面對,因為猜不透他的心思,卻被他看得真切,「你信任我嗎?」

  是的,欽九州想說卻沒有說,因為說不出口,「你想說什麼?」

  「我們認識了多久?九年?十年?還是十一年?你從未在我面前摘下你的斗篷,而你和豆蔻才認識多久,你卻肯為了她露出真面目。我該怎麼理解才對?」

  他的話聽上去怎麼像吃醋的大丈夫?欽九州有些失笑地搖了搖頭,惟有用不語應付他的置疑。

  他的沉默反倒讓慕四海惱火了起來,「喂!你這傢伙不會是愛上豆蔻那丫頭了吧?」

  愛?欽九州又是一笑,他會愛上豆蔻那丫頭?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可能愛上慕四海都不會愛上豆蔻那丫頭。

  對!事實就是如此。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了。

  一個月能給大唐帶來怎樣的改變?原先駐守邊疆的四方將領現在全是武家子弟,三品以上的官員武家佔了十一位。皇室與武家的紛爭更為激烈,與一個月前有所不同的是,這場紛爭武家明顯地開始佔據上風。

  一個月能給一個人帶來怎樣的改變?豆蔻整整胖了一圈,被圈在茗院中,每天吃得好睡得好,連走路都沒費多少勁兒,她是想不胖也難啊!還有十三點,估計是和主子平起子坐久了,居然不怕她,公然丟下她每天圍著欽九州轉。說是跟聰明的主子在一起,做奴才的也會比較輕鬆。

  聽聽!你倒是聽聽,這是什麼話?哪有人這樣說話的?簡直氣死人了!

  豆蔻噘著嘴,一路踢著石子走向攬天閣。這個時候欽九州應該已經出完了三個計策,賺夠了錢,正好命地在品茶吧!趁著他現在心情好,她這就去找他問問,看看啥時候他才能幫她找到武後娘娘的快樂所在。

  「欽九州!欽九州,你在嗎?」

  明明看到了跟隨他的貼身小廝,卻在那裡裝模做樣地問他在不在,欽九州不受騙地撇了撇嘴,「我不在,你請回吧!」

  切!不在你答什麼話?豆蔻走快了兩步走進臨近他書房的客廳,他果然在品茶,跟這一個月來的每天都一樣。

  「欽九州,你為武後娘娘找到快樂了嗎?」

  她倒是直接,單刀直入,不留絲毫餘地。欽九州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斗篷下的臉沉浸在陰影裡,「如果我說還沒有呢?」

  「那你就是一個白癡!」她都等了整整一個月了,他仍然沒能幫姑姑找到快樂,他不是笨蛋是什麼?「還說什麼天下沒有你解決不了的問題呢!分明是徒有虛名的傢伙。」

  這個問題要解決並不難,欽九州心底早就有了底,難的是現在還不是讓武後快樂的時機。再等一段時間,只要再等幾個月或者幾天,所有的一切都能解決。他都等了十天了,武後陪他等個幾天又有何不可?

  這傢伙的嘴巴一直很賤,現在居然一句話都不說,連個解釋都沒有,可見他真的是黔驢計窮了。豆蔻氣惱地拍起他面前的桌子,「果然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啊!沒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多厲害呢!見到你才知道,說什麼沒有你解決不了的問題,一切都是騙人的,你根本就沒能耐,不過是耍嘴皮子而已。居然浪費我那麼多時間,簡直是……簡直是禍害人間——你!」

  有這麼嚴重嗎?不過是讓她等了一個月的時間,用得著那麼生氣嗎?他等了整整十年,也沒像她這般怒火沖天。她有什麼資格跟他生氣?

  「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大可以離開九州園。」他絕不會求她留下的。說白了,她只是他計劃中的一顆棋子,絕非缺一不可的「將」。

  即使看不到他的臉,光是聽聲音就知道他正擺出一副不可一世加不屑一顧的表情對抗著她的自尊。豆蔻氣呼呼地揮手嚷道:「走就走!你以為我銀稀罕留在這裡啊?」她轉身走出外廳,大吼著十三點的名字,「十三點!十三點,咱們回長安!回大明宮隔屁算了。」

  「你要走?」

  突然竄出來的慕四海讓豆蔻嚇了一跳,這傢伙怎麼回事?成天雲裡來霧裡去,他是鬼嗎?「你幹嗎?故意竄出來嚇我,對不對?」她現在處於極度憤怒之中,誰惹她誰倒霉,尤其是他。

  慕四海大人有大量,裝作沒聽出她的怒氣,「你真的要走?」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了,她可不能走啊!她若走了,誰來挽回現有的局面?「你可想清楚了,這一走就再也進不了九州園的門。而且,你身邊有後備人選替你為武後尋找快樂嗎?」

  沒有!

  「你心中有主意,有信心能幫武後找到快樂嗎?」

  沒有!

  「你確定欽九州是因為沒有能力,才至今不幫你為武後娘娘找快樂嗎?」

  沒有……不對!她就是不相信欽九州的能力,誰讓他到現在都不行動?欽九州悶悶地縮在石凳上,兀自生著氣。

  不就是給姑姑尋找快樂嗎?怎麼就這麼難呢?中原三大才子挨著個兒試,居然就沒有一個能做到的,這叫什麼事啊?

  看到她有心軟的趨勢,慕四海更添一把火候,「也許欽九州已經想幫你,只是看到你對他的態度,所以才一直在猶豫。如今你又對他那麼凶,他當然不肯幫你嘍!」

  「是這樣嗎?」被他這麼一說,豆蔻也跟著困惑起來,「我哪對他凶了?我反倒覺得他比我還凶,說起來在宮裡的時候連太子、公主見到我都和和氣氣的,他憑什麼對我凶?」

  「因為他是九州園主嘍!」慕四海如是安慰著她,「在這裡沒有人比他更大了,你還拿宮裡的那一套來對他,他怎麼可能幫你?我看你啊!還是放下架子,像那些求他出主意的人一般恭敬以對,我保證用不了多久,他一定會幫你為武後尋找快樂的。」

  欽九州當然會幫她,這是整個計劃中的一步,他絕對不會輕言放棄。這時候她要是撂挑子了,慕四海的謀劃就要重新開始,所以無論如何也要留住她。

  瞧他好像多瞭解欽九州似的,也不想想她若真的像攬天閣裡那些來求欽九州出謀劃策的人,應該給他一半的家財。而她這主意是替武後娘娘出的,一半的家財等於半個國家。她即便敢給,她還怕他不敢要呢!

  豆蔻不再搭理慕四海,耷拉著腦袋依照熟悉的路線回到她位於茗院的廂房。

  十三點見到她,頓時湊了上來,「主子,你不是去找九州園主談事情了嗎?為什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十三點!」

  「噯!」

  「我很凶嗎?」

  「噯……哎?」十三點在慣性之後怦然醒悟,主子這是在試探他嗎?「主子,您怎麼會凶呢?您一點兒也不凶,一點兒也不。」

  豆蔻頓時得意起來,「我就說嘛……」

  「只是有些時候發起脾氣來像是要吃人,嚇得我很想找個地方鑽出來。倒也不是怕你咬我,而是怕你發威的餘波震得天地晃動,掉下來的東西會砸傷了我。」

  這叫什麼話?他好話不會說,幹嗎非把一句話分成幾次解決?害得她的心情更糟糕了。她知道自己不是窈窕淑女,有時候火氣上揚,忍都忍不住。或許……恐怕……差不多……可能她對欽九州真的很凶吧!

  「十三點,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再把他閹一次嗎?十三點驚恐地瞪大眼睛,準備承受主子的怒火。

  「我決定把欽九州當成神一般對待。」她意氣風發,像是決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只是,對神應該用怎樣的態度呢?她也不知道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0:04

第五章

  「要喝水嗎?」

  「我不渴。」

  「要吃點心嗎?」

  「我不餓。」

  「要上茅房嗎?」

  「我不急。」

  「要休息嗎?」

  「我不累。」

  「要……」

  「你到底有完沒完?」

  欽九州放下手中的賬冊,差點兒就跳了起來。昨天趕走豆蔻之後他就後悔了,別誤會,他後悔的可不是對她說重話,他只是怕她真的走了會讓他原定的計劃產生不好的影響。說穿了,他只是不想給自己的復仇計劃惹麻煩罷了。

  今天在攬天閣用計謀換銀子的時候他還在想,該用什麼樣的手段才能讓她在九州園再多待一段時間呢?

  想來想去,他認為最好的手段就是趁著月黑風高,找幾個侍衛打斷她的腿,逼得她不得不逗留在此。

  這個計謀尚在醞釀中,沒等到月黑風高,她自己倒帶著完好的雙腿闖了進來。瞧她一副忘了昨日的爭吵,成心向他討教計謀的份上,他就姑且容忍她存在於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吧。

  然而,一盞茶之後,他發現自己作出了有史以來最錯誤的決定。

  她就像一隻剛下過蛋的老母雞咯咯地叫個不停,幾乎沒一刻是閒下來的。難道說她想用煩他的方法逼他像上次一樣就範嗎?

  不可能!絕不可能,自從上次被她噁心得受不了,結果突破原計劃答應幫她為武後尋找快樂起,他就後悔得不得了,這一次他說什麼也不會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了。

  「如果你是想用這種方法讓我現在就為你去給武後尋找快樂的話,我勸你還是省點兒力氣吧!現在我說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也許是習慣,也許是長久以來的渴望,他在她的面前已經可以坦然地摘下斗篷,露出紗幔下那染著紅蓮的左臉。如果沒有她,還會有第二個人讓他得以如此嗎?

  他的斷然讓豆蔻氣結,她火冒三丈就要去扁他。但伸出的拳頭卻停在半空中,她想起了慕四海的話。

  溫柔!溫柔!對他要以五分的溫柔加五分的恭敬,既然她做不到半點兒恭敬,那就全用溫柔做替代吧!

  堆起滿臉欲滴的微笑,豆蔻拚命討好:「誰說一定要有理由才能對你好,我只是關心你嘛!」關心你什麼時候死!

  「你不會是關心我什麼時候死吧?」

  「你……」你怎麼知道?她差點兒就脫口而出,幸好她反應夠快。只是,他也未免太聰明了吧?連她的心思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十三點跟著她快十年了,還做不到這一點呢!

  想想看,豆蔻真的有些不甘噯!她都對他這麼好了,他怎麼能一點兒都不感動呢?如果有人能這樣對她,她早就痛哭流涕,以命相交了。會不會……會不會在他成長的道路上,有很多人都對他這麼好,所以他才會像現在這樣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欽九州,是不是每個人都對你很好?」

  沒有被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欽九州直覺地答道:「除了我爹娘,沒人是無條件關心我的。」

  「你爹娘?」

  這還是他頭一次提起自己的爹娘,豆蔻聚精會神地望著他,想知道得更多。他卻三緘其口,再也不肯說什麼嗎?應該說再也不肯憑著心情洩露什麼,剛才那句話就是他無意中洩露出來的,說完他就後悔了。

  他不肯說話,沒關係,兩個人中只要有一個人說話,另一個人負責聽不就好了嗎?她情願做那個說話的人。

  「你真的很幸運呢!居然還有爹娘,我連爹娘長什麼樣都沒見過。」

  怎麼可能?她想說些什麼激起他的同情心也用不著使出如此荒謬的言論吧?「誰都知道你是武後堂兄的女兒,你也管她叫『姑姑』,你怎麼可能沒見過爹娘呢?」

  「我是姑姑的叔叔的表妹的兒子收養在家中的。」豆蔻拿下巴抵著茶几,眼神渙散著迷茫的光芒,小嘴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這些看似閒話的過往。

  「我不記得自己的親生爹娘了,只記得那年家鄉受了災。」放眼望去全都是水,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漂在水面上,惟有她的爹娘再也沒有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我後來的娘出現了,她將我帶進了府中。我這才知道,我名義上的爹老早就死了,收養我的娘身邊並沒有小孩。可她偏要跟當今的皇后娘娘拉上點兒關係,這才領養我。想要將我推給姑姑——也就是武後娘娘,好沾親帶故,騙個『夫人』什麼的名分。」

  原本她很怕姑姑的,怕她像娘一樣打她。可是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她就不再怕了,姑姑對她很好,至少她喜歡吃的豆子,姑姑總會讓太監準備。

  也正因如此,當豆蔻看到對她那麼好的姑姑總是蹙著眉不開心的時候,她才會比姑姑更不開心。

  豆蔻不喜歡自己喜歡的人不開心,所以她主動請纓要為姑姑找快樂。她先後試了無憂宴、鳳凰霓裳兩種辦法,可惜均告失敗,欽九州已經成了她惟一的希望。

  「你能幫幫我嗎?幫我為我喜歡的姑姑,對我好的姑姑尋找到快樂嗎?」她充滿希翼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瞅著他,瞅得他一個心軟,差點兒就答應了下來。

  等等!莫非她想用一段充滿青澀悲傷的故事就此打動他,讓他放棄原訂計劃為她去尋找武後的快樂?

  欽九州,你可千萬不能上當啊!

  輕咳了兩聲,欽九州用左臂撐著臉,掩住了半朵紅蓮似火,「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深表同情!」拿起手上的賬冊,他完全不受影響地繼續看下去,彷彿她剛才說了一出傳奇,情節還不夠精彩。

  就這樣?他的反應就這樣?她說了這麼一長段,結果得到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別說幫她去為姑姑尋找快樂了,連半點兒同情心都未表現出來。

  豆蔻大失所望地睇著他,隨即拿起奉好的茶盞扔向他,「你去死吧!」

  溫柔果然不是可以對任何人隨便使用的武器。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欽九州站在馬車前,深蹙著眉回望身後喘得厲害的小人兒,「我出去辦事,你也要跟著我嗎?」

  「現在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你要是嫌我煩,可以早點兒幫我為姑姑尋找快樂。」豆蔻振振有辭地向他開出條件。既然他不肯輕易幫她,那她就每時每刻跟著他,直到他肯出手相助為止。

  「隨便你,你愛跟就跟吧!」他勸慰自己,全當出門帶個粗使丫鬟。

  她那點兒心思,欽九州怎麼會看不出來。若是來硬的,他大可以讓侍衛將她囚禁在茗院的廂房內。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位置,對她無恥的行為居然聽之任之,實在沒什麼道理可言。

  欽九州對自己感到無奈,斗篷下的臉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坐上馬車,告訴自己:千萬別管她。

  豆蔻倒也自動自發,用不著他招呼,她手腳伶俐地爬上馬車外的搭腳架,悠哉地坐在那兒,還時不時地甩動著雙腿,「欽九州,今天我們去哪兒?」

  他鮮少離開九州園的,大約是因為左臉上那奇異的紅色蓮花形胎記。來了這麼久,她從未看到他出門,每天安靜有序地待在園子裡,她還以為他是在囚禁他自己呢!

  「欽九州,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吵?」沉寂在斗篷下的臉煩躁地揪在了一起,他怎麼會遇上這麼一個麻煩的東西?

  不吵就不吵,她才懶得搭理他呢!沿著陌生的路徑,馬車在侍衛的護送下向外駛去。和來時的那次相同,她彷彿再次見到了杭州的西湖、雲南的大理,還有那長安的大明宮。這一次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切不是她的幻覺,是真的看到的實景。

  「這是怎麼回事?這小小的九州園怎麼會有這麼多地方的景觀?」

  她驚愕地倒抽了口氣。欽九州知道面前的景觀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他坐擁天下,權傾九州,這樣的勢力只會讓他成為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遲早會被除之以圖後快。

  欽九州懶洋洋地抬起眼,隔著紗幔望向外面的景致,「你叫什麼叫?給你!」

  她在為他的前途擔憂噯!他居然還如此不屑一顧,甚至……甚至丟給她一方水綠色的手絹,「你想幹嗎?」

  「用它遮住眼睛,再看看遠處的景物。」他的聲音不冷不熱,像在招呼一條小狗。

  豆蔻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如他所說拿水綠色的手絹擋著視線向遠處望去,「什麼?你讓我看什……」

  順著水綠色的視線,那些原本佇立於眼前的景觀霎時間沉到了湖底。原來所有的景物都是太陽光照進水底反射上來的,恰巧湖面的上方瀰漫著一層淡淡的煙霧,於是就形成了類似海市蜃樓的場景。

  可是為什麼水底下的景物反射上來會形成各地景觀,甚至還有大明宮呢?

  「那是因為我在水底下放在各地最突出的景致,人為的製造出這樣的場景。」

  馬車中透出的聲音不乏得意,豆蔻忍不住撇過頭向裡面望了望,「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很危險?如果有人向朝廷舉報,你很可能會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從此無法翻身。」

  她這是在為他擔心,還是在提醒他莫要狂妄?怕是後者居多吧!畢竟,她是朝廷派來的人。欽九州孤傲地牽動嘴角,「即便朝廷真的想滅我九州園,你以為真那麼容易嗎?」

  先不說他安插在朝廷裡的密探會先一步將朝廷的一舉一動報告給他,光是那些大臣留在他手中的把柄就足以自保。

  還有豆蔻不知道的秘密,他不僅擁有一身智慧,更懂得八卦、命盤,這九州園四處佈滿機關,每一處都由八卦構成,想進來就要準備好無命回。

  「你以為你的智慧足以算盡人間一切,你以為你的能力足以萬事亨通,你以為這世上沒有你辦不到的事情。你以為你是天嗎?」

  豆蔻的責問包容著鋒芒冷峻,欽九州微微一怔,斗篷下的雙眼閃爍著迷茫的神采。隔著紗幔,他彷彿在跟陌生人說話。

  她真的是他所熟悉的豆蔻嗎?亦或者,他從未真正瞭解過她?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馬車駛過熱鬧的街市,老百姓看到九州園標誌的馬車全都讓出道來,低著頭半天不敢吭聲,甚至沒有人敢發出騷亂的響聲。那氣勢比當今聖上駕臨還要恭敬、謙卑。

  豆蔻親眼目睹這種場面,方才對欽九州的勢力有了最真實的瞭解。在九州園的區域範圍內,在整個漠北,乃至她想像不到的地方,他的勢力正在步步蔓延。

  他是可怕的,他的處境更是可怕。

  疾駛的馬車繞過人群洶湧的街市駛進一座秀麗的院落,豆蔻率先跳了下來,好奇地四下張望著,「這是什麼地方?九州園外的別館嗎?你不會在這裡養了一群小妾吧?」

  她當他是什麼人?欽九州斗篷下的雙眼白了她一記,隨即在護衛的守護下慢慢步入別館內。

  慕四海打著前陣,對迎上前來的管家道:「九州園主到,快去通報!」

  聽到「九州園主」的稱謂,管家嚇得瞠目結舌,趕緊轉回去通報自家主人,「老爺!老爺,九州園主到了。」

  「九州園主大駕光臨,李某未能遠迎敬請恕罪!」李虧垂著雙手、彎著腰恭敬地守侯在門邊,簡直跟忠厚的老狗一樣。

  豆蔻常常見到這種場景,只是接受如此禮遇的人不該是他,而是當今聖上和皇后娘娘。她不動聲色地蹭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

  「喂!他是誰啊?」居然如此恭敬地對欽九州一個無官無品的人,這老頭未免太沒氣節了吧?

  進了偏廳再入書房,李虧像隻狗領著他們坐了下來。欽九州坐在尊位,他作為主人反倒筆直地站在跟前,「九州園主,今日你能光臨寒舍實在是李某的榮幸。」他指使一旁的管家看茶,上點心、上水果,所有的一切連常在皇宮中走動的豆蔻都為之眼花繚亂。

  「說正事吧!」欽九州可不想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他今天之所以會來完全是看在一萬兩銀子的份上,

  來這一趟無論事情成與否,李虧遞上的請柬便值一萬兩。除非他是財神爺,否則很少有人能拒絕這一趟誘惑的,只可惜,一萬兩還不足以讓他長時間地逗留此地,最好的辦法就是快點兒將事情解決掉,他好回茗院喝茶。

  李虧不敢違逆,他輕啟唇舌,望見身旁的豆蔻,瞧瞧立於欽九州左側的慕四海復又合上了嘴,「九州園主,你看我們是不是單獨談談?」否則他又何需花費萬兩銀子請他移駕出園。

  欽九州豈是蠢人,他卻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明確地告訴他:「我的原則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不肯說,咱們也無須白費工夫,這就走吧!」

  他起身這便要走,李虧連忙上前攔了下來,「是我的錯!我不該懷疑九州園主身邊之人,咱們就這兒說,就這兒!」

  李虧手忙腳亂地安撫著欽九州,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拂袖而去,否則,他那一萬兩可就打水漂了,「九州園主,不瞞你說,今兒個請你來實有一事渴求您的幫助。」

  「你要我幫你想一個辦法,好讓你名正言順地侵吞朝廷發放給西北地區的五十萬兩賑災糧款。」

  斗篷下的聲音如鬼魅般從地府中升起,李虧心中的鬼見到閻王自然現身,他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驚驚乍乍地跪倒在地。

  「您是天!您是神!您怎麼會知道我有這等想法的?」

  這太簡單了,依他官為四品,再如何家有橫產,也不至於小小別院富奢至此。再看他放在請柬裡的一萬兩銀票,求見他花了一萬兩,這身後出謀劃策之事絕不會脫離巨大的金銀。以欽九州的才智加上他在朝廷裡的密探,很快便能知曉這其中的道道。

  「說吧!那五十萬兩銀子,你想吞下多少?」

  李虧惶恐的眼神想要在欽九州的臉上找到答案,卻被一層紗幔遮住,找不到提示,他只好憑真心而定,「四……四十萬兩,您覺得怎麼樣?」

  欽九州的臉上擦出一抹冷笑,有這樣的李氏官員在朝,也許用不著他刻意費神,大仇也可報,「四十萬兩?你不怕撐死自己?」

  連豆蔻都聽得膽戰心驚,在宮裡待久了,她知道官員該盡心盡力為朝廷辦事。這五十萬兩可都是朝廷撥給西北災區的賑災糧款,他怎能打將死之人的主意?難怪西北地區的災情至今仍得不到緩解呢!

  雖然看不到欽九州的眼睛,但豆蔻仍頻頻向他使眼色,他絕不能給這種人面獸心、豬狗不如的東西出主意。這傢伙要是得逞了,就等於眾多百姓死於欽九州之手。

  欽九州隔著紗幔早就看到了豆蔻死灰的神色,他之所以肯帶她來,就是要讓她看看她姑父的朝廷是個什麼樣子,天下又是何種色彩當道。

  「你確定自己有胃口能夠吞下這四十萬兩銀子?」

  「還要仰仗九州園主的支持。」

  李虧心裡可明白著呢!這件事想要辦成,不僅得靠欽九州出謀劃策,還得倚靠他的勢力。在這漠北,朝廷看不見的地方有九州園把持,朝廷看得見的地方是九州園讓朝廷看見的。無論是糧食,還是銀子,想要躲開朝廷的勢力裝進自己的腰包,除了欽九州沒人能辦到。

  「既然如此,那我不妨給你一計。」死是他自己選擇的,欽九州不過是推了他一把罷了,「找兩個得力之人,我是說朝廷裡公認的清正廉潔的官員,讓他們協助你辦理購買、發放災糧之事。」

  「這……」李虧猶豫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何況還是兩個清官,他這不是找死嗎?「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就用這個辦法了!」豆蔻站在一邊大加讚賞,欽九州果然是中原三大才子,拐彎抹角地制住這個貪官實在是厲害,太厲害了。為姑姑尋找快樂的事,一定要交給他,就交給他了。

  欽九州冷眼看著這一唱一和的兩位,他話都尚未說完呢!他們激動個什麼勁啊?

  「你先拿出十萬兩銀子讓兩位清官籌辦所有的事,藉故不參與。待他們用完十萬兩銀子再向你伸手的時候,你便可義正詞嚴地批駁他們: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使完了五十萬兩銀子。屆時自有他們替你背黑鍋,用不著你去死。」

  這樣就完了?李虧簡直不敢相信,他想破頭也想不到的主意,九州園主這樣就給打發了?「這可能嗎?這樣真的能行嗎?」

  「你這是不相信我?」欽九州的聲音冷得讓人感到心都糾結到了一處,他的智慧所賦予的能力從不容任何人置疑,「我說可以就可以,我自有辦法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那兩個官員身上,更有權力保你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掉了烏紗帽,甚至葬送小命,你還有什麼可疑惑的?」

  是了,李虧差點兒就忘了,以九州園主的能力絕對能駕馭半個朝廷,剩下來的事根本用不著他操心,只要乖乖等著拿四十萬兩銀子就好。

  「那四十萬兩銀子就勞九州園主多費神了。」

  「不是四十萬。」欽九州起身便向外走去,這種齷齪之地他一刻都不願意多待,「是二十萬兩銀子。」

  「怎麼會是二十萬……」

  李虧欲追出去,慕四海卻擋在了他的前頭,「園主出一計需要你一半的家財——記清楚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丟出去,「看清楚了,這上面是園主為你列好的花名冊,所有籌辦糧款的事盡數按照這上面來。若敢私換一人,被換掉的腦袋就有你頂。」

  慕四海凶狠的模樣讓李虧嚇得直哆嗦,他連忙撿起地上的紙慌裡慌張地答應下來,「一切全憑九州園主做主。」

  不想再跟畜生說話,慕四海直追上欽九州的腳步,「事情已經辦好了。」也就是將那張傾向於皇室的清官名單交給了李虧,用不了多久,朝廷之上親李家的官員將會越來越少。

  這正是欽九州想要的局面,再過段時間,他忍耐十年的復仇大計就可以全面展開了。

  還是九州園更適宜他的生活,這院落雖說雅致,卻充滿了污濁之氣。踩著腳凳,欽九州坐上馬車,吩咐一旁的慕四海:「走吧!」

  「我不走。」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欽九州撩起紗幔用沒有胎記的右臉瞥向馬車外,豆蔻正用她氣鼓鼓的臉龐對著他呢!「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走。」她再度重申自己的立場,「我不會跟你回九州園的,我要去官府揭發你們,說你們私吞賑災糧款,說你們大逆不道,視人命如草芥。」

  「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欽九州冷淡地反問著她,完全聽不出擔心害怕的成分,反倒是不敢相信的意味多一些,「你要到官府去告發我?」

  「對!我就是要告發你——欽九州。」豆蔻毫不退讓,一步一步緊逼到他的跟前。馬車讓兩個人的視線產生了差距,他居高臨下,她仰望蒼天,可她卻不服輸。

  「你一定覺得很得意吧?」她微瞇著眼,即便抬頭看他,眼神中也只有不屑,「覺得自己了不起,覺得這世上沒有你辦不到的事,覺得你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以完全不把朝廷放在心上,想怎樣就怎樣。你簡直比皇上更偉大,你根本是把自己當成了神。」

  一個人能夠自大到何種程度,欽九州是最高的典範,「你以為你是誰?」她反問他,十年九州園的生活,他恐怕早就被那點兒小聰明沖昏了頭腦,忘了自己是誰,更忘了身處何地。

  「別忘了,你是欽九州。你所在之處是九州園,是漠北,更是王土——你可以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但你絕不能視人命如兒戲。」

  他一定是聽錯了,近十年來沒有人敢反抗他的命令,更沒有人能指責他、教訓他,即使是她也不能。

  斗篷下的臉泛出危險的光芒,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現在跟我回九州園,我可以當做沒聽見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還可以幫助你為武後尋找快樂。」

  「謝了!」豆蔻倔強地在亂竄,「像你這種人找到的快樂一定充滿了邪惡,我不需要你這種人的幫忙,我這就走!我會在為姑姑尋找快樂之前先將你繩之以法,我要讓西北的災民先快樂起來。」

  她這就轉身欲走,慕四海驚慌地連忙上前拉住她。壓低聲音提醒她:「你別忘了武後派你來此的目的,快趕在軟九州來發火之前跟我們回去。這裡的事我會處理,用不著你多事。」

  甩開他的手,豆蔻無所顧及地嚷嚷著:「交給你?我還怕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來此的本分呢!我再也不會相信你,這件事我要親自去辦,武後娘娘那邊也一併有我擔著,用不著你管!」

  慕四海慌忙摀住她放肆的嘴,以免她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你夠了沒有?別鬧了,快點按計劃行事。」

  「去你的計劃,我就是計劃,所有的計劃都是……」

  在她說出最不該說的內容之前,慕四海反手劈昏了她。抱著她軟軟的身體,他走向馬車附近,「我們可以走了。」

  「我們的確可以走了。」欽九州沉浸在陰影下的雙眼瞄了瞄慕四海懷裡的豆蔻,「但她不可以走。」

  她?慕四海困惑地打量著他,「你是說……」

  「把她丟在這裡,咱們回園。」敢冒犯他就要有承受後果的勇氣,她所要付出的勇氣正在後面等待著她呢!

  瞧慕四海將豆蔻像個寶貝似的攬在懷裡,欽九州就忍不住有些火冒三丈,「聽不見我說的話嗎?我叫你把她丟下。」

  慕四海被他突來的怒氣嚇了一跳,手微微一鬆,豆蔻真的像顆豆子一樣掉在了地上。

  馬車徐徐前行,欽九州卻逼著自己不准回頭探視豆蔻的情形。他知道慕四海會派人暗中保護她,他知道她不會出大狀況,因為她對他們的復仇大計還有作用。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放不下的牽腸掛肚,這感覺陌生得讓他有些害怕。

  周圍的風景隨著馬車的奔馳飛過他的眼簾,眼中惟一沉澱下的是她指控他的表情。那份為國為民的激動他也曾有過,他也曾想要為江山社稷做一番大事,成就一番大的風景。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約莫相隔了十年的時間吧!

  那時候的他年少氣盛,才十四歲;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剛奪下狀元頭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0:25

第六章

  「該死的欽九州,該死的慕四海,該死的十三點……所有的一切都該死!」

  豆蔻不斷發出痛苦的低咒,慕四海這傢伙居然敢劈昏她,簡直是不要命了。等她回宮,定要參他一本,參得他滿門抄斬不可——好像不能讓他滿門抄斬哦!否則她的小命有點兒堪憂。反正她不管啦!等回了宮,她要一個個跟這幫得罪她的傢伙算賬。

  現在,在沒能回宮的之前還是先解決點兒當前的實際問題吧!

  手頭沒有銀子,平日裡銀子都是十三點帶在身上,她花錢,他付賬。在九州園住了一個多月,吃住又不用她掏錢,自然也沒想到要帶點兒銀子在身上。現在分文沒有,連個住的地方都找不著,可不糟糕了嗎?

  好在荷包裡還有滿滿的一些豆子,她可以暫時填肚子,等天亮了再召喚十三點出來。當然,前提條件是他能從九州園出來,而她有辦法進入九州園通知他。

  香香的豆子終究是不抵飽的東西,餓著肚子的她神志倒是越發地清醒,想到西北災區的災民們正在挨餓,比現在的她更餓,更難忍受。她的仗義之氣被激了起來,想也沒想,也不看這接近子夜的天色,她愣是在縣衙門口擊起了鼓。

  「吵什麼吵?吵什麼吵?」

  被吵醒的衙役個個滿臉痛恨之色,簡直恨不得將她給吃了。豆蔻人小膽大,她毫無懼色地站在公堂之上,面對被自己從溫柔鄉里挖出來的四肢肥大的縣官。

  「你是誰啊?這時候擊鼓有何冤情要向本官訴說?怎麼見到本官也不下跪?」

  「我是豆蔻,乃當今武後娘娘的侄女。在宮裡我見到姑姑都不下跪,為什麼要給你下跪?」她傲氣地抬高下巴,拿鼻孔對著他。

  縣官頓時慌了起來,料想這丫頭若不是有點兒來頭,斷不敢在這時候擊鼓吵醒他,原來是武後娘娘面前的紅人啊!縣官不但不叫她跪,自己反倒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武小姐,您有什麼事需要本官效勞的?本官自當竭盡全力,死而後已。」

  「死就不要了,你幫我辦好眼前的事,我絕對會在武後面前為你美言幾句。」豆蔻看慣了這些當官的嘴臉,早已不以為然,「我要你替我寫折子上告朝廷,就說官員李虧欲侵吞五十萬賑災糧款,欽九州與之合謀。」

  「什麼——」原本站著的縣官跌跌撞撞地走了下來,「你剛才說什麼?」

  他用得著這麼吃驚嗎?好吧!豆蔻承認,侵吞五十萬兩賑災糧款的確是誇張了點兒,可他們真的是拿災民的性命換錢啊!

  「別啊了,我說什麼你寫什麼,快點兒寫好折子連夜送去長安,聽清楚了嗎?」豆蔻又累又餓,她拿著官架子吩咐週遭的衙役,「快給我備間上等房,再準備一桌菜,我吃點兒消夜準備休息了。你們忙完了,也趕快去睡吧!」瞧!她就是如此體貼下屬。

  一群人圍著她面面相覷,終於他們緩緩地向她靠近,將她團團圍住。由縣官大人率先發難,「這位小姐,您說自己是武後娘娘的侄女,請問有何憑證嗎?」

  「怎麼?你們不相信?」不相信也是應該的,郡主出行本該是大隊人馬前擁後呼,怎麼可能像她這樣悲慘到半夜一個人遊蕩在外呢?要憑證是吧?她這就給他們憑證,從兜裡掏了又掏。

  沒有?

  對了,她想起那天自己忙忙亂亂差點兒將令牌給交了,所以她就讓十三點幫她收了起來,如今令牌放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說在九州園裡。

  那群官府之人等了半天,等不到豆蔻的憑證,立刻囂張起來,以縣官為首,「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竟然敢冒武後娘娘的名義到此行騙,實在是太大膽了。居然還敢參李大人、九州園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來人啊!把她給我拖下去關起來。」

  「你們敢關我?」豆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面臨這樣的情景,這天下到底還有沒有道理可講,「我是豆蔻,你們……」

  「你是豆蔻?你就是豆花我也照樣關你!」

  縣官無意中的話觸動了豆蔻埋於心中許久的心弦,她狂猛地推開週遭想要困住她的衙役,大聲地喊著:「我是豆蔻,我不是豆花……我是豆蔻,我就是豆蔻!死掉的是豆花,不是豆蔻……」

  這都是什麼對什麼?縣官大人瞪大了眼睛瞅著她,那些衙役卻被她衝撞開來。這下可不得了了,縣官憤怒地吼了起來:「沒見過這麼膽大的女子,居然敢來縣衙惹事。來人啊!給我將她按在地上,重打五十大板。打!快點兒給我打!」

  原本惱羞成怒的衙役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們幾個大男人同時上去將豆蔻壓在地上,另外兩個按著她打板子。

  豆蔻雖然倒在地上,卻仍是扯著嗓子跟他們對峙:「你們敢打我?你們一定會付出代價的……一定會!一定……」

  她叫得越厲害,衙役下手越重,勢必要打到她服,打到她怕為止。

  痛!疼痛的感覺愈來愈強烈,她漸漸閉上了眼睛,模糊中她看到了一張圓圓的臉,那張臉像一顆可愛的豆子。她甚至聽見那張像豆子一樣的臉在冥冥中呼喚著她的名字:「豆花……豆花……」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慕四海站在房門口,手攀上門,很長時間都沒動。門內的那個人會在乎豆蔻的生死安危嗎?還是他巴不得豆蔻就此喪命?跟了他十年,卻依然摸不透他的心思,慕四海不敢輕舉妄動,怕自己無意的行為會壞了這長達十年的計劃,更怕細小的舉動會將豆蔻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不是他膽小,只是他明瞭欽九州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門內的人完全沉浸在獨自的思緒中,忽略了映在門上的身影。

  從丟下豆蔻的那一刻起,欽九州就始終處於沉思之中。說不上為什麼,像是身體中有一方不屬於自己,飄向了尋覓不見的空中。回到臥房已有許久,斗篷始終沒有摘下來。

  十年了,這斗篷跟了他十年。它早就成了一張面具遮住他最真實的樣子,只記得面對那嚼著豆蔻的丫頭,他會摘下那層面具,其他時候連他自己都忘了左臉上那朵紅蓮點綴出的最真實的容顏。

  門外的人在十年來的過往中掙扎許久,終於鼓起勇氣伸出手。「吱呀」一聲,他看見欽九州沉浸在斗篷下的身影。

  「欽九州。」

  斗篷晃動了一下,不動無聲。慕四海沉吟了片刻,終於還是開了口:「豆蔻有消息了。」

  又是一晃,欽九州張了張口,可能是太久沒有說話,他竟然發不出聲音。

  「豆蔻她被關在縣衙大牢裡。」

  欽九州倏地站了起來,斗篷下的眼睛發出冷硬的光芒。

  即使隔著斗篷,慕四海也看了出來,「她去縣衙狀告你和李虧合謀騙取五十萬賑災糧款,被縣官當成騙子痛打了一頓,現正關在縣衙地牢裡。縣官想要討好你,還特地跑來說了這些。」

  欽九州二話不說,這就向外衝。風撩起紗幔,慕四海竟在無意中見到了那朵閃爍著妖媚的紅蓮,此刻它正露出憤怒的火焰,欲燒燬天地間所有與他作對的黑暗。

  「你去哪兒?」他有義務保護他,這是十年前他們簽下的生死契。

  走在前頭的人理也不理,直直地向前衝去,「調輛馬車來,我要去縣衙,快!」

  他要去救豆蔻,還是他想先一步置她於死地?無論是哪種結局都非他所願。

  慕四海以輕功追上他,擋住他的去路,「這時候你不可以亂下決定的,以免洩露了計劃,十年的準備即將付諸東流。欽九州——」

  「不要煩我!」

  他大吼一聲,比慕四海的氣勢還足,反倒讓對方吃了一驚,「你這是怎麼了?」慕四海提醒著他,用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迫切,「你等了十年,用十年的時間為了心中的復仇大計做準備。眼見著所有的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難道你要在這時候暴露你自己,讓所有的計劃因為一個豆蔻而擱淺嗎?」

  「你又是在做什麼?」欽九州別過頭不去看他的臉,他害怕看到慕四海眼中的自己,真的害怕,「你應該希望我救豆蔻,現在卻又出口阻止我——你到底想怎樣?」

  他知道?慕四海愕然地盯著他,心中反倒是一片清明。如若欽九州真的知道了,也許所有的煩惱就此了結,他還能做回他自己,做回最純粹的慕四海——不!他又在發癲了,最純粹的慕四海根本不叫慕四海,那時候的他有個奇土的名字,土到他幾乎遺忘掉的名字,叫……豆芽。

  他木然地抬起頭想在欽九州的臉上尋找答案,正視到的卻是一片阻隔所有的紗幔。

  「去調派馬車,我要去縣衙。」欽九州簡單地交代意味著對決定的堅持,更順利地結束了正在討論的話題。

  十年了,有些話說與不說早已沒了差別。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九州園主,您這麼晚大駕光臨實在是我的榮幸,您請上座。」縣官沒見識過此等陣仗,見到九州園的人恨不得拿一張老臉貼上去親熱。

  欽九州快步走上正堂,也不搭理縣官直接吩咐衙役:「帶我去牢房。」

  「牢房?」縣官倒是機靈,立刻明白了他的來意,「那哪是您去的地方,您只要說一聲,我現在就替你解決了那不知死活的臭丫頭,保準讓她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您敢動她一根寒毛,我現在就要你去見閻王。」狠話從欽九州的嘴中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撞見慕四海變幻的神色,他趕緊換了口氣,「她是武後身邊的紅人,你們不要命了膽敢如此對她?」

  說到這兒縣官大人可是得意了,「那丫頭片子身上根本沒有任何憑證,我們現在整死她,回頭只說為了維護武後娘娘的聲譽誤殺了騙子,想來朝廷也沒什麼好說的。」

  「你倒是計劃得挺周全。」

  欽九州不怒反笑,縣官和衙役不知好歹,只當他們的作為得到了九州園主的認可。惟有跟了他十年的慕四海知道,這是他發威的前兆。

  「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所有的人……你們所有人的九族都跟著陪葬。」欽九州反剪著雙手逕自向牢房走去,「還等什麼?快帶我去牢房。」

  衙役呆愣了片刻,匆忙領著欽九州向牢房走去,「這邊請!」

  縣官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追在後面喊著:「我來領路,我來!」

  欽九州愛理不理地走在前頭,將他們遙遙地丟在後頭,紗幔隨著他急轉的腳步流動著,「豆蔻!」

  一貓腰他瞄見了她的身影,她縮在地上,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身上有傷,她縮成一團,動也不動地窩在一邊。

  「豆蔻!豆蔻,快點兒醒醒,豆蔻——」

  她似乎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不斷地發出低沉的哀號。她給不了他反應,他反倒更著急,「快點兒把牢門打開!」

  衙役微愣,慌忙掏出鑰匙去開牢門。欽九州彎著身子擠進矮小的牢門,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彎腰屈膝地縮在一處小地方。非他的作為,卻是他的行為。

  豆蔻依稀感覺到有溫暖的物體正向她靠近,她摸索著依偎到他的懷中,「放我出去!快點兒放我出去!」

  「好,我帶你出去。」欽九州抱緊豆蔻,斷然向牢門外走去。衙役仍是呆呆地堵在門口,欽九州冷冰冰地道:「走開!」

  縣官不敢遲疑,主動讓出一條道,甚至不敢問他的去向。倒是慕四海大著膽子跟了上來,「我來吧!」他伸出的手對著欽九州,這是要從他懷裡接過豆蔻呢!

  他無語地揮開他的手,直接抱著豆蔻向縣衙外的馬車走去,腳步毫無遲疑,如同十年前他走進金鑾殿時一般。

  坐在馬車上,他難得失去了平靜。以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內,原來這只是他的自以為是。

  有太多的東西是他算不到的,他算不到豆蔻如此不在乎她的安危,為了那腐朽的朝廷,居然敢去縣衙告他;他算不到她會不知死活地硬向他挑戰;他算不到在慕四海的保護下,她居然會受傷;他更算不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她的傷勢而擔心,甚至是恐慌與害怕。

  紗幔下的眼用力地看著懷中的人,她睡得很沉,彷彿週遭的一切早已不存在,只剩下她自己。

  當一個人什麼也不剩,就剩下自己的時候,活著又是為了什麼?他問自己,十年的時間卻仍未找到答案。

  「豆蔻……豆蔻,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走了,我怎麼辦?」

  豆蔻?欽九州愣了片刻,懷中的她不就是豆蔻嗎?她口中的豆蔻又是誰呢?「豆蔻,豆蔻你醒醒!」

  「豆蔻醒不了……豆蔻再也醒不了了……」

  豆蔻再也醒不了了?在她的生命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欽九州木然地鬆開了手,冰冷的空氣鑽進他的懷裡,凍傷了懷中的她。

  「冷……豆花冷,豆花覺得好冷……」

  她喃喃低語,出賣了埋藏許久的秘密。誰是豆花,誰又是豆蔻?她是豆花還是豆蔻?欽九州找不到真實的答案,惟有緊緊抱住她。

  那一夜,兩顆塵封在往事中的心交疊在一起。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痛,好痛,屁股好痛。

  豆蔻睜開迷濛的眼,模糊的畫面在視線中慢慢交集。這是哪兒?

  「十三點?」

  她依稀見到了十三點站在她的前方,怎麼可能?她明明被關在縣衙的地牢裡,她怎麼可能看見十三點。莫非十三點在夢中見到她受罪,趕忙跑來找她?真是好奴才,等她出了縣衙牢房一定有賞。

  也不對,牢房怎麼還備有如此豪華又舒適的床呢。眼前的裝飾實在是太熟悉了,莫非這裡是……「九州園?」她騰地從床榻上跳了起來,原本趴睡的屁股撞在了床上,痛得她哇哇亂叫。

  「主子,您還好吧?」十三點愁眉苦臉地看著她,像在看一位悲慘到極點的乞丐。

  「不存在的,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一切都是幻覺……」豆蔻傻兮兮地看著前方,滿臉的茫然在眼神中跳躍,「告訴我,你主子我現在在哪兒?」

  十三點眨巴眨巴眼睛,「在哪兒?你當然在九州園啦!您尚未幫武後娘娘找到快樂,您還不能回大明宮。」言下之意,她只能在這兒待著。

  完了,她居然回到了九州園,她怎麼能與這些人為伍呢?她不能違了皇后娘娘的意,更不能置民眾的生命於不顧。

  豆蔻慌裡慌張地跳下床榻,躋著鞋這就要走,

  「十三點,收拾包袱,咱們趕緊離開。」她拉著行李就要離開九州園,像是要躲避一場纏人的火災。

  十三點茫然地看著主子一下子收拾衣裳,一下子拾掇金銀首飾,像是要舉家遷移逃避災難一般,「主子,你幹嗎?」

  「逃難——你看不到嗎?還不快過來幫忙!」豆蔻招呼著他,手上倒是還不放鬆,緊張地整理著所有的東西,「咱們現在不走,一定會倒大霉的。」

  倒大霉?十三點可有理要論了,「小姐,你離開九州園沒多久就被關進了縣衙的牢房。相比之下待在這裡絕對不會倒霉的。」

  「還說!你還說!你不知道我會被關在牢房裡全都是那個陰陽怪氣的傢伙造成的嗎?」她恨恨地瞪著十三點,眼神中看到的卻是欽九州陰森的笑臉。

  這就是主子的錯了,十三點忍不住數落起她來:「主子,你可知道?昨晚你受了傷回來,是九州園主將您抱到床上,他還親自喊了大夫來瞧您的病,一直待到深夜才回房。瞧他那眼神還很擔心您呢!您說……」

  「他那是愧疚!」想到自己居然被關在牢房裡,她就火。活了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打屁股,她能不生氣嗎?「你知不知道欽九州他……」話哽在喉中,眼神飄到了門外那流動的紗幔。有點兒小怕,轉瞬之後是怒氣滿腹。

  緊趕著幾步追到他的面前,個子比不上他高,氣勢絕對不能比他差,「你還敢來!都是你害了我……害得我被打屁股……哼!」

  斗篷下的臉牽出淡而悠遠的笑,能看到她生機勃勃的樣子真好,「不痛了嗎?」你的屁股——才子要保持才子的風範,不能說那種粗魯的話。

  哇!褪去那種不屑一顧的冷漠,他竟然可以變得如此柔和,驚訝之餘豆蔻被嚇了一跳,反倒忘了自己的怒氣。她痛還不是要怪他嗎?要不是他,她怎麼會受這麼大的罪?「你幹嗎?幹嗎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你能看到我的眼神?」他分明戴著斗篷,她如何能看透他放柔的眼神?

  「看不到才怪呢!你的眼神分明怪怪的。」她嗔道。有點兒累,手又有些酸,低下頭看看,手裡還拎著大大的行李呢!她急著要離開九州園的,怎麼給忘了?

  「我趕時間,你慢慢坐。不用送了,真的不用送了……」

  她傻兮兮地拉著十三點向外衝,欽九州不動聲色地站到門邊,輕聲低喚:「豆蔻。」

  「別客氣,別跟我客氣,千萬別客氣,我們誰跟誰啊?你可別送我,送找還是故人嗎?」豆蔻嘴上嚷嚷著,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豆蔻!」他再喚,聲音更低了。

  她反倒急了起來,「你坐,坐那兒別動,千萬別動……」

  「豆蔻——」

  「到!」她猛地剎住腳步,停在原地動也不動,連帶著十三點也目不斜視地正視前方。

  「你要幹嗎?」知道她向官府告發他,準備把她困在這九州園裡用最殘酷的方式折磨她?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悲慘而死?

  不要啊!我還年輕,我還沒活夠呢!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十三點!」

  「什麼?」

  「跑——」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兩個人下意識地拔腿向外跑。十三點擺出一張苦臉,「主子!」

  「幹嗎?」

  「我怎麼跑不動啊?」

  「因為我拉著你們呢!」

  紗幔在他倆中間晃啊晃,飄啊飄。豆蔻和十三點不用回頭也知道,除了欽九州,沒人能用如此低沉的聲音說出穿透人心的話。

  豆蔻用雙手抓住自己的衣領,企圖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你想幹什麼?」

  「讓你留下來。」他還能幹什麼?她以為他要幹什麼?

  「你想殺我嗎?」

  殺她?如果死能把她留下來,欽九州不介意用這種方式,「就當是吧!」

  豆蔻猛地一回頭,拿出最大的嗓門衝他吼道:

  「你想幹嗎?你自己用西北災民的性命賺錢,你還有理了你?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你以為這世間沒有你辦不到的事,是不是?你以為你是神,是不是?」

  她伸著食指搗他的胸口,說一句搗一下,欽九州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像在看一個尾巴長在頭頂上的貓。

  這丫頭怎麼回事?前一秒明明還一副快嚇死的樣子,後一秒居然對他搗搗戳戳,像只凶巴巴的母老虎,「你想幹嗎?」

  「你要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那我還有什麼面子嗎?」豆蔻像只鼓了氣的燈籠,就快點著了,「我告訴你,從現在開始,我絕不會再聽你的。」

  「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

  欽九州瞪了她一眼,「幹嗎?你還敢跟我有意見?告訴你,你要我留下來,我絕不會留下來。」

  「我不要你留下來,你就會留下來了?」

  「不准回嘴!」她氣勢洶洶地鼓著腮幫子,「想要我留下來——容易!其一,將那五十萬賑災糧款還給西北災民,你絕不能幫李虧;其二,你要幫武後娘娘找快樂,絕不能跟我打馬虎。」

  喲喝!她膽子上來了,居然命令起他來了?斗篷下的火紅蓮花在他的臉上蕩漾,卻不見怒氣翻騰,「如果我不答應呢?」

  「我現在就離開九州園!」

  氣勢不小嗎?欽九州的嘴角掩藏著一絲玩味,「你確定你能走得了?」

  「反正留是死,走也是死——死我都不怕了,還怕你這個臉皮厚的大笨瓜?」怦怦怦,心跳得好厲害,像是有把刀架在脖子上,隨時都會取她的性命似的。

  欽九州反倒笑得厲害,她又是死又是活的,玩什麼把戲呢?正當他思索間,慕四海匆匆忙忙走了過來,「李虧的事解決了。」

  「你侵吞了四十萬兩銀子?」豆蔻的眼中冒出殺機,盯著他像看著一個殺人兇手似的。

  欽九州本不打算解釋,偏偏那些護衛像是為了接受獎賞似的跟著往前衝,「園主,我們已經將李虧的罪狀整理成冊送給了戶部尚書,查清他所有的家財共計七十三萬四千五百一十三兩五錢。」

  比他想像中的少了許多,欽九州漫不經心地吩咐下屬:「跟戶部尚書說讓他將這些銀子全都轉給災區,就說是我的意思。」

  豆蔻眨巴眨巴眼睛,還有點兒不相信事情的急轉直下,「你……你已經將李虧的事解決好了?」

  「敵動我則動,敵不動我亦不動。」他丟下高深莫測的話,向來時的路走去,身後跟隨的是更加摸不著頭腦的慕四海。

  「喂!你這算什麼事啊?你騙我是不是?」豆蔻往前衝想要抓住他問個明白,偏偏腳不聽使喚,腿一軟她踉蹌了一下,要不是十三點扶得及時,她已經摔在了地上。

  「主子,你咋了?」

  我怕自己死在九州園裡——情緒放鬆下來,她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就此倒下。

  前方流動的斗篷在剎那的停頓之後轉化為沉沉的步履……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0:47

第七章

  「你很成功!」

  慕四海突然冒出的言論提起了欽九州的神志,斗篷偏向他,那是示意慕四海開口說話。他也不客氣,直白地道出話語。

  「你利用了豆蔻對你的信任,不僅懲治了李家人,攀升了自己在朝廷裡的威望,更一步步將復仇計劃執行到底。也許,這世上真的沒有你想不到的計策,只有你願不願意做的問題:」

  欽九州沒有任何得意之色,嘴角牽起的卻是憂愁之色。他沒有慕四海想像中的那麼厲害,只是一夜之間他已經清楚地看到豆蔻對他的影響,她可以順利地牽動他的神經,或許還不止如此。他不敢往後想,不敢想像自己會為了她動搖十年的復仇大計,更不敢相信他將會毀了她的可能。

  「你……估計一下所有的事情按計劃進行,豆蔻會落得如何下場。」

  「你問我?」慕四海的臉上難掩複雜之色,「你居然問我?欽九州,中原三大才子中以謀劃能力見長,十四歲中狀元,傳言天下沒有你解決不了的問題,號稱古今少見的聰明人,你居然問我這種低能的問題?」

  他嘲諷的意味,欽九州並非聽不出來,只是他無言以對。他清楚地知道一旦按原計劃行動,豆蔻別說宮裡待不得,人頭落地也是遲早的事,更何況還有千古罪人,唐朝亂臣賊子的名聲等著她。

  他在逼她去死。

  「你肯放棄十年的復仇大計?」慕四海驀然挑起的話逼著欽九州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十年的復仇大計怎麼可能說放就放,而且當今形勢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除非有更好的人選來接替這項計劃,比如……武後?

  欽九州疾步向外奔去,直赴豆蔻的臥房。慕四海緊隨其後,「你幹什麼?」

  他倏地停下腳步,轉身拿紗幔對著跟了他十年的慕四海,「別跟著我。」

  他說什麼?別跟著他?慕四海呆愣地站在原地,傻得不敢亂動。他跟了他十年,最困難、最無助、最惱人、最辛酸的日子,都是他們倆彼此相守。豆蔻才來幾天,他竟然將他遠遠地丟開?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殺了她?」慕四海眼冒殺機,他在告訴他,這絕不是開玩笑的事,他當真了,「她是你成就復仇大計最大的障礙,我現在殺了她,對你而言是解決一大暢快,不對嗎?」

  對,他說得都在理,只是這在理的話卻讓欽九州難以做出抉擇。眼見慕四海手中的劍已出鞘,欽九州頓時慌了神,「你要幹嗎?」

  「殺了她。」慕四海拎著劍直衝沖地向前衝,滿臉怒目相向,如壯士赴義。這真的是赴義,若他殺了豆蔻,則意味著欽九州這一生都不會放過他——他甚至比欽九州早一步看出了他的心思。

  欽九州擋在他面前,風吹開紗幔,左臉上的紅蓮第一次在慕四海的眼前盛開,那是憤怒的火焰,「你若敢動她一根寒毛,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瞧!他算對了不是,慕四海的手勁一鬆,劍回歸到鞘中,「你倒是早點兒說清楚啊!何必我這樣逼你才露真章呢!」

  紗幔下的欽九州大口大口地呼氣、喘氣,喘氣、呼氣,半晌他拿手掌用力拍打慕四海的腦袋,「你有病!」

  「哎喲喂!」慕四海捂著頭喊痛,「你一個才子怎麼能打人呢?」

  「打你怎麼了?我還要海扁你一頓呢!」

  欽九州說著揚起了拳頭,律法中有哪一條說才子不能打人?據他瞭解三大才子中的那賦秋輕功還不錯,無意中傷人的幾率可不低,平蕪也經常揍他的小跟班啊!

  兩個十年來隔著一層紗幔相對的男人第一次毫無心計地揍成一團,看傻了前來找欽九州的豆蔻。

  見著她,欽九州也甚是意外,從未在外人面前如此丟臉,他更不想在她的印象中失了分寸。慌忙停下的欽九州結結實實地挨了慕四海一拳,痛得他齜牙咧嘴就是不敢叫出來。

  「呵呵!呵呵呵呵——」

  笑?她還敢笑,他因為誰才會被打啊?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你來幹嗎?」

  「不歡迎啊?」接受到欽九州防衛的眼神,豆蔻轉身便要走,她才不稀罕見到他呢!也不知道是誰堅持讓他一定要留在九州園的。

  「我可沒那麼說。」欽九州出言挽留,心裡告訴自己:這可不是向她妥協,只是新的計策同樣需要她的幫助才能完成,「只是有點兒驚訝罷了,正好我要去找你,你來了,咱們就去書房談。」他使眼色讓慕四海守在書房門口,轉身領著豆蔻向內走。

  搞得如此神秘做什麼,他是不是幹了什麼醜事不好向外人道也?「你與誰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嗎?幹嗎……」

  「武後。」

  「你與武後干見不得人的勾當,你怎麼對得起當今聖上……」不對,他這犯的可是誅九族的大錯,「你完了,這下子你徹底地完了,你簡直是……」

  「停!」欽九州受不了地攔下她的話,「你這小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呢?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為武後娘娘尋找快樂,但條件是她要親自來九州園。」

  豆蔻在心裡仔細掂量著,「姑姑怎麼可能隨便出行至此,這簡直是一個神話嘛!」

  出謀劃策之人首要任務是要將事情的方方面面想個周到,關於這一問題欽九州早已有了決定,「你只需跟武後說,只要她來九州園,我一定能解決她近階段的煩惱。」他相信憑他身在天涯,名在朝廷的威望一定會讓武後親自來九州園,「若她不來,我拒絕接受這項要求。」

  「你擺什麼譜?」豆蔻不滿地瞪他,再瞪他。先不說武後能否親自前來,即便來了誰敢保證她的安全,誰又能保證欽九州定能為武後找到快樂。

  不過,話又說回來,欽九州說得也對,若武後不來,這尋找快樂的計劃如何得以進行,權衡利弊,她決定答應他這個有點兒苛刻的要求。

  「好吧!我跟姑姑聯絡,盡可能地將她請過來。她要是不來呢?」她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巴望他能看在她的份上,即使武後不來,也能將尋找快樂的計劃告訴她。

  欽九州反剪著雙手在她期待的眼神中向門外走去,拉開門他大有送客的意思,末了還奉送那句再簡單不過的話:「不可能!」

  「哼!」豆蔻吹他一鼻子灰,這就跨出門檻走了出去。

  欽九州也不留她,直接叫守在外面的慕四海進來,他有重要的事要吩咐給他。

  慕四海一步一回頭停在欽九州的面前,「你又跟人家吵架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紗幔下的臉陰沉沉的,像是吃了青草的蒼蠅,「事情都辦好了嗎?」

  「什麼事?」

  裝傻?「你還想讓我打你嗎?」欽九州忍不住對他加以顏色,最近慕四海這傢伙越來越不怕他了,這還了得?

  慕四海幾乎可以看見欽九州左臉的紅蓮燃燒得如火如荼,為了防止他被自己氣得吐血,他還是盡快回歸正題吧!「你所說的正事是指挑起皇室和武家的內訌嗎?」

  明明知道何必要這麼大聲地說出來,他想幹什麼?欽九州冷漠的眼掃過窗外,那裡果然有一黑影靠窗根站立著。他不動聲色地走到窗邊坐下,冷茶過喉,他不冷不熱地說道:「太子準備趁著當今聖上身體不適,提前登基。我不是要你將這個消息壓下來嗎?藉著這個機會輔佐皇室力量,挑起武家與皇室的爭端——辦得怎麼樣了?」

  慕四海先是一愣,瞥見窗邊風過影動,他趕緊順著欽九州的話說下去:「只要將太子扶上皇位,對我們來說復仇大計就已報。我會讓咱們在朝廷裡的人托太子上位的,你就放心吧!」

  「好!這件事快點兒辦,我等著看到咱們復仇大計的最終成果。」

  慕四海答應了什麼,他再也聽不清,眼角流轉的光芒始終對著窗前流動的身影。復仇需要代價,十年復仇的代價就是他所有屬於人的真性情,包括對她依稀模糊的情感。

  這一生,注定他要孤獨終老。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太子殿下要謀反,這消息到底是告訴武後娘娘,還是不告訴。要是說了,宮裡一定會大亂;要是不說,或許朝中就此翻天覆地。算來算去,事情都難以擺平,她的抉擇可能關係到人世變遷,她到底該如何抉擇才好?

  姑姑啊!請給我一點兒指示吧!

  手裡握著一枚銅錢,她煩躁地揉搓著它。有了,所有的一切就讓神來作決定吧!如果刻有「永淳」那一面向著天就說,反之則不說。

  深呼吸,她將命運的齒輪高高拋向天空,再落地時「永淳」字樣清楚地對著天際。這是上天的安排,豆蔻告訴自己。

  我無能為力,就向多年前一樣,我一樣無能為力……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躲!我躲!我躲躲躲!

  「你在躲我?」

  欽九州赫然地站在豆蔻面前,斗篷下的嘴角釀出穿透一切的笑容。豆蔻被逮個正著,乾脆揚起無辜的傻笑,奢望能逃過一劫,「我……我哪躲你了?我正在跟十三點玩躲貓貓呢!」

  「哦!原來你是在跟十三點玩遊戲啊!」欽九州恍然大悟地拉出長音,直到豆蔻的眼中看到正在跟她躲貓貓的十三點。

  「十三點,你替我將東西送給慕四海了嗎?」

  「已經送過去了,園主。」

  欽九州慢悠悠地轉過頭,像個等待傳奇開場的孩子似的盯著豆蔻的容顏,「豆小姐,給個解釋吧!」

  糟糕,露餡了!她怎麼知道自己的奴才居然偏向那個長得嫵媚紅蓮的傢伙,這世道真是反了。

  聳聳肩,豆蔻不甚在意,「我就是在躲你,你想怎麼樣吧?」耍無賴,誰都會。

  「理由。」他心裡清楚,偏要她說出來——可恥的心理。

  豆蔻簡直要崩潰了,總不能告訴他:我偷聽了你跟慕四海的對話,已經將太子準備趁當今聖上病重提前登基的事告訴了武後——她可不想死在這九州園內,三十年後才被某個冒失的丫鬟看見自己的白骨皚皚。

  「我可不可以不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躲你,即使我告訴了你我為什麼要躲你,你也不一定明白我為什麼要躲你,就算你明白我為什麼要躲你,我也不會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躲你。既然我都不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躲你,你又何必問我為什麼要躲你——我說了這麼多為什麼要躲你,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躲你?」

  喝!厲害,十三點差點兒就要為主子拍手叫好了,這出「繞你腦筋沒商量」的把戲真是百試不爽、出神入化啊!

  可惜她也不看看面前站的人是誰,膽敢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她的小命休矣。欽九州慢慢步到她的身邊,風吹過額前的紗幔,她依稀見到他臉上的紅蓮正散發出捉弄人的意味。

  「你可以不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躲我,即使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為什麼要躲我;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躲我,我也不會相信你所說的為什麼要躲我。就算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躲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躲我。既然我都不想知道你告訴我的為什麼要躲我,你又何必找理由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躲我——我說了這麼多我所知道的你為什麼要躲我,你還想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躲我嗎?」

  他每說一句便上前一步,直逼得她無路可退,只能呆呆地看著他埋在紗幔下的眼睛,聽著他一個又一個「為什麼要躲我」。當他閉上嘴巴的那一刻,她只覺得天旋地轉。

  「十三點!」豆蔻喃喃地喚著,十三點手忙腳亂地走上前來。

  他真的是手忙腳亂,大約被欽九州一番繞口令說得頭暈,他的手腳多少有點兒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找準了主子存在的方向,他剛走上前,豆蔻就將整個身體交給了他,不!準確地說她根本就是暈了,被欽九州這個無恥的傢伙給說暈了。

  目的達到,欽九州得意洋洋地向前走,剛上前兩步,他放慢速度轉回頭,「十三點,你沒有打開我給慕四海的信封吧?」

  十三點嚇了一跳,連忙點頭如蒜,「沒……沒有,你都已經在信封上註明:此為絕密文件,切勿拆閱——我一個奴才怎敢動您的東西?」

  斗篷下的氣氛有些壓抑,許久之後竟傳來欽九州略顯陰沉的笑聲,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那就好。」

  「好?」瞧他那頤指氣使的模樣,豆蔻茫然地撇頭問道:「好什麼?」

  「不好了!」十三點急等到視野裡不見了欽九州,忙不迭地捉住主子,「主子,不好了,大事不妙!」

  「又怎麼了?」如今豆蔻是處變不驚,還有什麼事能比太子打算提前登基更嚴重的?

  「太子打算發動兵變,軟禁聖上和武後娘娘,提前登基。」十三點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這一喊他倒是把自己給嚇住了,捂著嘴巴冷汗如雨。

  豆蔻茫然的眼神望向無焦距的前方,顯然她尚未做好迎接這個消息的準備。十三點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惟有將整件事和盤托出。

  「剛才九州園主讓我去給慕四海送密封書信,我原本不想拆開的。可是信上寫著『絕密文件,切勿拆閱』的字樣,我就更加想拆開來看看,誰知這一看竟然看到太子發動兵變的證據——是剛被撤回長安的李勇將軍寫給太子殿下的,印鑒、口氣全都沒錯——書信上還寫著請九州園主為此事謀劃,以求全勝之算。」

  豆蔻嘴巴張大,簡直大到能吃進一群蒼蠅的地步,「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十三點生怕自己的言論無法得到肯定,他扯著太監嗓子吆喝,「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九州園主還附了一封信在其中,說是所有的一切等李將軍的親信隨從來了之後再說。九州園主讓慕四海處理整件事,還說是……還說是……」

  「什麼?你倒是快說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他玩什麼深沉?

  豁出去了,十三點閉上眼睛氣勢磅礡地說道:「九州園主還說為了你,他不能參與太子謀反的事,要慕四海代表他向太子表達拒絕的意思。」

  哇!她的一顆心居然興奮地衝上了天,完了完了,她怎麼會興奮?她怎麼就為了他這句話而興奮了呢?

  「主子!」

  「啥?」

  「你臉……紅了……冒煙了……發春了……」

  「咚!」

  那是用石頭砸人的聲音。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主子!」

  「啥?」

  「別再笑了。」

  「人家哪有?」

  人家哪有——十三點翻了一道白眼,主子明明就是一副發春的傻樣,還水仙不開花——裝啥蒜啊?

  「要不要武後娘娘親自為你提親,把你嫁給九州園主?」十三點嘮叨著,心裡卻在為自己打算。

  雖說九州園主冷漠了點兒,但那也只是他的掩蓋之色。他十三點在宮裡待得久了,識人無錯。論富貴,九州園絕不次於江南首富;論權勢,九州園權傾漠北。然而,九州園卻無宮裡的權勢傾軋和明爭暗鬥的血光之災。待在這裡,絕對比待在宮裡舒服。

  「主子,你就嫁了吧!」

  好……豆蔻轉念一想,再怎麼說她一個姑娘家也不能如此輕易地嫁人,那傢伙多囂張,她若是輕鬆嫁了他以後還有尊嚴可言嗎?「我幹嗎要嫁給他?他又沒什麼好!」

  「好!怎麼不好?」十三點細數欽九州的優點,「你想想,你想想人家可是中原三大才子,這世上沒有他想不到的主意,還有啊!他的全身可以說是金子打造的,財富無窮。更別說,人家為了你還放棄了輔佐太子登基,大富大貴的機會——你說這種人不嫁,你嫁誰?」

  「請武後來主婚吧!」

  「讓我考慮……」這不是十三點的聲音,十三點的聲音可沒有那麼男人氣。好熟悉哦!到底是誰的聲音呢?豆蔻猛然間回過頭,眼中所見之身影恰恰彌補了她的想像,「欽九州,你怎麼來了?」

  「還有我呢!」慕四海從欽九州的身後飛了出來,他永遠都能用「來無影去無蹤」來形容。

  豆蔻假裝正經地拉過十三點,兩個人玩起咬耳朵的遊戲,「我剛才……沒說什麼吧?」

  「沒有!」

  「那就好。」

  「你說準備考慮嫁給九州園主的事。」

  「我說了嗎?」打死不能承認,豆蔻做出一副垂死掙扎的模樣。偏過頭,卻見到紗幔微微拂起,即使看不見欽九州的臉,她卻敢保證他一定在笑,還笑得很誇張。

  呼哧呼哧!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她就來氣,「我……我可沒打算嫁給你哦!你別得意,千萬別得意……不準得意!」

  不得意,他哪有得意?他只是眼睛笑彎了,「慕四海,邀請武後來九州園,就說我請她為我和豆蔻主婚。」

  「什麼?主婚?」豆蔻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不要緊張,她還有最後的絕招,「你以為你是誰?你讓姑姑來為你主婚她就會來了嗎?」

  欽九州走上前,瘦弱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記住?不是為我主婚,是為我們倆主婚——慕四海,準備迎親儀式。」

  「是。」慕四海曖昧地朝豆蔻擠眉弄眼,「我這兒先恭喜了。」

  恭喜?恭喜你個大頭鬼啊?豆蔻想逮到他痛揍一頓,拳頭捏在手中卻只是忿忿地說道:「你等著!武後絕不會來的。」

  「我們打賭吧!」

  欽九州的聲音始終飄在半空中,那分超乎一切的淡然讓豆蔻再度捏緊拳頭,「賭就賭!如果武後娘娘會來,我就……我就……」

  「你就嫁我。」

  一錘落音!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從來沒覺得日子竟然如此難捱,豆蔻每天待在茗院門口衝著出口方向簡直是望眼欲穿,也不知武後娘娘到底會不會來。

  腦子明明告訴心,姑姑啊你可千萬別來,可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站在茗院門口更多的是為了期盼武後的來臨呢?

  「主子——」十三點急匆匆地衝到豆蔻面前,向牛一樣噴著氣,「主子……主子……」

  豆蔻懶洋洋地皺起眉頭,拿出了待在宮裡的架勢,「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講話要慢條斯理、清清楚楚,如雲似雨,還要……」

  「武後來了。」

  「什麼?」豆蔻火燒屁股似的跳了起來,「姑姑來了?怎麼可能?」姑姑來了……姑姑竟然來了,這意味著什麼?更理不清的是她的心情,她到底是該喜出望外,還是該犯愁呢?哦!天哪!還是先去接駕吧!

  領著十三點,她這就往外行去,準備接駕。說來也奇怪,從外面走進九州園放眼霧濛濛一片,摸不著頭腦,更摸不著路的方向。從裡看去,處處場景卻是清楚而優雅。只知道欽九州謀劃能力天下第一,難道他也懂命盤?

  他懂命盤,他的確懂。可是,自從豆蔻到來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無法摸清自己的命盤。他試過測算他和豆蔻身邊的人,每個人的命盤都是清清楚楚,他甚至算到十三點將會長久地待在九州園,可他無論如何也算不出他和豆蔻的將來會有怎樣的色彩。

  「慕四海?」即使他輕功再好,欽九州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十年的相處可不是白白度過的。

  慕四海晃悠悠地站到他的面前,「武後來了,如您所願。」

  欽九州撩起衣襟走出書房,反剪雙手頓住腳步,無須多言他自有打算,「所有的一切按計劃進行。」

  「是。」慕四海難得神色正經,十年的準備在這一刻盡數展開。

  兩人一前一後向外廳走去,英氣的身影在午後的斜陽下拉出長長的倒影,鋪在陽光的走道上恍如時間的痕跡。

  欽九州步入前廳,先見著的是豆蔻的背影。風撩起紗幔,他伸出手想要觸她的肩膀,指尖距離她的肩膀幾指之遙,陽光落在他的指尖前端,他卻不敢去碰她。

  大步越過門檻,他直接走向前廳中央背對著眾人的金衣婦人,「欽九州見過……」

  「我是李武氏,平凡的婦道人家,九州園主休要多言。」玉潤的手攔住他未說出口的言語,轉身那是天皇貴胄的容顏。即使面無粉黛,身無點綴,照例是祥瑞之氣染遍週身。

  欽九州在心中感慨萬千,他給武後所算命盤果然不錯,十年的復仇全數繫在她的身上。她是他棋盤上的一顆子,與豆蔻一樣。這想法讓他如烈酒過喉,辛辣的感覺刺激他的額際。他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立於椅邊的豆蔻,恰巧撞見她的視線,兩個人極有默契地看向兩旁,留出長長的空白阻隔其間。

  不能就這麼呆愣著,總該說些什麼。向來自命不凡的大腦失去了作用,欽九州杵在前廳中央反倒像個傻瓜。

  「武後……」慕四海小聲的提醒幫欽九州找回了神志,再怎樣失禮也不能將武後晾在一邊,他聰明地掩飾尷尬,巧言以對,「聽聞豆蔻小姐邀在下為夫人尋找快樂,敢問夫人,可有此事?」

  「你請我來九州園不就是想親口告訴我,你已經幫我找到快樂了嗎?九州園主莫要再兜圈子,有話不妨直說。」

  武後在豆蔻的攙扶下坐在廳上,眼神中的淡然很是難得,那是自詡聰明絕頂的欽九州難以到達的境界。

  「夫人,欽某心中的確已有計謀足以幫您找到快樂,前提是這方法只能說與您聽。」

  他示意慕四海帶走豆蔻,她卻拿眼瞟向武後,「我不能在這兒嗎?」

  武後微笑地搖了搖頭,「我和九州園主有事要談,你隨慕先生暫時出去吧!回頭姑姑單獨與你談談。」

  姑姑之命,豆蔻從無反駁之說,她木訥地點點頭,心不甘情不願地隨慕四海向外走,眼巴巴地瞅著他用—道厚重的古門擋住了彼此。

  小丫頭掏出荷包裡的豆子,坐在門檻邊用力地嚼著,心裡反反覆覆思忖著裡面正在發生的事,「慕四海,你說欽九州到底想出了什麼方法幫武後娘娘找到快樂?」

  慕四海手握重劍不耐煩地掃過她蜷縮於地的身影,「你問這些幹嗎?咱們倆只要各司其職,做到自己的本分不就好了嗎?話多,你不怕自己死得快嗎?」

  一顆堅硬如鐵的豆子哽在她的喉中,吐不出又難以吞下,竟逼出了她的眼淚,「死了,也許就能見到豆蔻了。」

  他如雷過青天,怔怔地凝望著自己刻意忽略的女孩,像在看死而復生的幽靈,「你記得……豆蔻?」

  「我永遠不會忘,就像你永遠忘不了是我害死她一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1:07

第八章

  焚香點點燒盡,卻燒不毀欽九州埋藏十年的憤怒,眼見他的復仇大計即將展開,他卻發現過久的期盼讓他毫無激情。

  「可以說了嗎,欽九州?」李夫人手中的茶盞從她的指縫間溜出清清淡淡的香氣,那迷人的滋味……像她。

  現在不是回顧過往的時候,欽九州將自己為李夫人尋找快樂的方法全部傾吐,前提條件是:「您要答應我三個要求。」

  她笑了,笑得高深莫測。

  「傳言九州園主每出一策必向討教之人索取一半家財,你不要我一半的家財,卻要我答應你三個要求。看來,你對我還是很客氣的。說吧!看在你如此爽快的份上,我也不能推托。相信你所出的計策真的能解決我的煩惱,幫我找回快樂,我就事先答應你的要求。」

  得此令箭,他斷然說出自己的要求:「我的第一個要求是:把豆蔻嫁我為妻。」

  這就是他的第一個要求?李夫人吃了一驚,「也許你不如想像中的聰明,否則你不該向我提出這個要求。」

  「我認為值就可以了。」隔著斗篷垂下的紗幔看面前尊貴無比的婦人,他竟有些恍惚,「您答應嗎?」

  「只要你確定自己不會後悔,我沒有反對的道理。」李夫人捧起茶盞,順利地遮住自己挑高的眉角。過不了多久欽九州就會明白,這是他要求的報酬中最差勁的一個。

  順利談下自己的婚事,欽九州有一種生意成功的暢快。他再接再厲提出第二個要求:「我和豆蔻將永世不入朝不進宮,您能答應嗎?」

  果然是欽九州,連這一層都算得仔細,李夫人還想尋求突破,「豆蔻她畢竟是我的侄女,她想我的時候當然要進宮來看我。」

  「您似乎忘了,您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若想見你,豆蔻可以邀請您到九州園來。只是這入宮一事,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早已做好了萬全之策,李夫人倒也大氣地答應了下來:「我答應,說第三個要求吧!」

  「一張免死令——免我和豆蔻之死,無須當今聖上御筆親批,只要有您的印信就已足夠。」這是他最後,也是最大的要求。

  李夫人手中的茶盞穩當地落在桌上,面色平靜得讓人看不透她下一步的計劃。她是可怕的,因為聰明的欽九州也感到平生頭一回遇到了對手。

  「或者我該請示你的意下,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何能力向我索取這一紙免死令——欽狀元。」

  對這闊別十年的稱呼,欽九州難免失色,他卻不允許自己失態。輕笑的表情掛在嘴角,他大方地與之對坐,「沒想到堂堂武後娘娘竟然還記得十年前我這個只維繫了兩個時辰的狀元郎。」

  「武後不會記得,但我李夫人卻不會忘。」李夫人輕呷了口熱茶,如同闊別許久的故人相見後閒話家常,「這十年來,你遷於這漠北,擴大九州園的勢力範圍,成了響徹九州的謀劃家。即便我真的想忘記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的活沒有嚇著欽九州,只是激起他更強的雪恥之心,「十年來,我從不為官府、朝廷謀一計、劃一策。若非您今日以平民身份前來討教,我絕不會多吐隻字片言。」

  李夫人優雅地站起身,儀態萬千地步向大廳中央,十年前的過往歷歷在目。

  「欽狀元,若我記得沒錯,你少年得志,十四歲中狀元。你滿臉喜氣,懷揣抱負地前去參見聖上。然而,當今聖上見到你左臉上的紅蓮頓時如見惡鬼,命人摘去你的狀元頭銜,永不得錄用——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說得沒錯嗎?」

  沒錯,就是因為字字入目才讓欽九州備感心寒。他滿心的抱負,滿懷的智慧只因他左臉上與生俱來的紅蓮胎記而毀於一旦。一夜之間,他所有的抱負成了報復,他的智慧只用於打擊李家王朝。

  「所以,從七年前開始,你利用自己的財力和智慧在朝野中扶植自己的勢力,在必要的時候他們充當你的代言人,為你發表意見,參與朝中決策。若說從不為官府、朝廷謀一計、劃一策,實乃虛言。」

  李夫人將話音落在了他的身上,她想看看他將如何表現。真正的才子該有他獨特的才氣,這才氣同樣包括人格之氣。在那賦秋甩開無憂宴的時候她見識到了,在平蕪上折要她「知足常樂」的時候她也見到了,現在她想看的人只剩下他了。

  欽九州沒有讓她失望,揭開斗篷,除去紗幔,他露出隱藏十年的火紅色紅蓮。歲月並沒有磨滅它的艷麗,正是這抹激情才更讓它詭異到常人難以捉摸。

  「你說得很對,這十年來我始終醞釀著復仇大計,而這個計謀的最後一步就是為武後娘娘尋找快樂。」他是在為當今國母尋找快樂之法,可不是為不知名的李夫人出謀劃。

  「願聞其詳。」

  「所謂的快樂之法便是:當今武後能取李家王朝而代之,做一世女皇。」

  李夫人腳下的步子頓了片刻,再抬起已有些許沉重,「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說人話,行天命。」他不卑不吭,每走一步道來一句,「多少開國天子都是從先朝手中搶過九州天下,他們中更有甚者是竊國之臣。只是,一旦黃袍加身便是天命所歸。既然如此,武後又怎知天命所在非她也?

  「武家與李氏的明爭暗鬥已有數年,從前實力無法相當,還可勉強維持和平相處局面。如今武家羽翼漸豐,是該出露鋒芒的時機了,若再不動則有被滅全族的危機。以一族而與皇室斗此非明智之舉,除非有人能抗過皇令。

  「如此看來,武後登基根本是形勢所逼,無以選擇之事。」

  欽九州已經用十年的時間鋪墊好了所有的一切,剩下的便看當今武後的決斷,「這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道理。」

  好可怕的謀略,十年的時間策劃一場陰謀,他在與當今聖上鬥,他在與天搏。

  「你以為這會讓當今武後快樂起來嗎?」不是不信他的謀劃能力,她在尋找比她自己更瞭解武則天的人。

  欽九州絕不介意在她面前表現自己,這也是十年復仇的一部分,讓官場之人後悔沒用他的復仇計劃,「武後不快樂的原因源自心中煩惱,她所煩之事其實很簡單,無非是武家與皇室的爭端。在她身邊鼓動她改朝換帝的人絕不在少數,只是這個決定對她而言有些困難,她被自己的心捆住了手腳,所以她才會掙扎在煩惱中,找不到最初的快樂。」

  句句命中她的心情,李夫人該為他的聰慧而喝彩——如果她真的只是李夫人,她倒確實可以如此,「免死令武後可以給你,只是你要它何用,我可以代問嗎?」他計劃了十年,現在才來擔心生死未免太晚了一些。

  被她這一問,欽九州的眼神不自覺地瞄向木門之外。習慣了隔著紗幔看人,他甚至能透過木門在心中描繪出豆蔻的身影。

  無須更多的言語,李夫人全明白了。拿起几上的筆墨,她快速寫下免死令,蓋下皇后印鑒,甩給他用來保豆蔻生死的契據。

  「欽九州,告訴民婦,你認為你所出的計謀真的能幫當今武後找到快樂嗎?」

  「除此之外再無它法。」他的口氣如鐵杵磨石般刺耳卻堅實。

  李夫人走到門口,本想直接跨出的腳步又頓了頓,「想知道十年前聖上為何會摘去你狀元的頭銜嗎?」

  「因為我臉上紅色如蓮般的胎記。」十年來,他一直為它所困,遂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除了豆蔻,所以才說她是特別的。

  「你的胎記毫不醜陋,加諸在你的臉上反而更顯出仙氣。」李夫人再平淡不過的語氣將要在欽九州平復十年的心上劃出點點漣漪,「你入朝面聖的前一夜聖上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在夢中,李家江山為女子所奪,他無顏見歷代列祖列宗。最令他擔心的是,輔佐女子登基之人左臉上便飄蕩著一朵絕塵紅蓮。」

  這才是十年前他被罷黜狀元頭銜的真正理由,正是這番開始逼著他提起報復,發誓要毀了李家。於是,十年謀劃換來今天的結局,他真的輔佐武後取代李家王朝。

  這究竟是造化弄人,還是天命難違?

  聰明的他也難以明瞭。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姑姑!」

  沉重的聲音在豆蔻身後響起,她慌忙站起身,首先見到的人便是武後,「你們都談好了嗎?」

  武後帶著慈祥的笑容撫著她的手,「都談好了,你準備準備,我讓十三點盡快找個黃道吉日,這就讓你們成親。」

  「成親?」

  「誰?她和欽九州?」

  慕四海和豆蔻同時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盯著武後,她和欽九州關在房中如此之久,難道就在談豆蔻的婚事?

  「是呀!」武後得意洋洋的姿態不像是一國之母,反倒像媒婆一般,「欽九州可是難得一見的好男人,能嫁給他是你的福氣。我說豆蔻啊!你就趁著我留在九州園之際,快些與欽九州完婚,我也好親自為你們主婚,全當是盡到姑姑之責。」

  「什麼?嫁他?」豆蔻的眼睛瞪得比燈還大,「我什麼時候說要嫁……」

  「你說武後若來,你便嫁我為妻。」

  欽九州不知何時竄到了豆蔻的身旁,斗篷下的流蘇蹭著她的頸項,有點兒麻麻的癢。她想要伸手推開他,他卻湊到她的耳朵前,他所說的不是有關成親的甜言蜜語,而是二人打賭之契約。

  十三點和慕四海將二人團團圍住,等待的只是豆蔻無論如何也要點頭的回答。被人逼的感覺真差,只是遇到他這種無賴實在太無奈,她也只好應下,「全憑姑姑做主。」

  幹嗎弄得如此不情願的樣子,他的條件很差嗎?他都已經為了她放棄自己做皇帝的計劃,還要了一張免死令,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不滿意你沒說愛我——豆蔻憋著一口氣死也說不出如此丟臉的話。

  十三點倒是挺開心,能躲開皇宮的紛亂,他沒道理不對成親之禮上心,這就算起了黃道吉日,「武後娘娘,三日後就是吉日,咱們不如快馬加鞭趕緊將喜事給辦了吧!」

  「新郎官,你看呢?」武後多少還要尊重新郎官的意思吧!

  欽九州此時反倒沒了園主的架子,迎風而立,他隨意地說道:「一切全憑您做主。」

  有他這句話,半個時辰之後整個九州園頓時沉浸在喜氣之中。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為了配合武後回宮之日,成親當天他們趕了早吉時,匆匆拜堂,送走武後這才雙雙回到洞房。

  難得單獨相對,欽九州摘去斗篷,露出完整如斯的臉龐,卻只見他新上任的夫人正在喜床上捧著荷包沒完沒了地嚼著美味的豆子。

  「欽九州,你為什麼要娶我?」

  「娶你一定需要理由嗎?」他反問,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她是十年間他惟一願意以真面目相示的女子,娶她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不理他的問題,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手輕扶著他的肩膀,「姑姑走了?」

  「她該走了。」大明宮裡的爭鬥已經開始,她再不回去失了半壁江山,可就……

  豆蔻的指尖輕撫他左臉上的紅蓮胎記,指甲刮上那片紅,她似在刮自己的心,「你的復仇計劃成功了?我是說,你利用武後為你向聖上復仇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她知道?這也不奇怪,長年生活在宮裡,每日面對宮中的明爭暗鬥,她的觀察力早被磨礪出來。身為武後的親近之人,她想知道並不難。既然所有的一切已經了結,他不介意告訴她實情。

  「我花了十年的時間完成自己的復仇大計,既然我不能取代李治為帝,武則天搶去他的當朝江山也不壞啊!至少這符合了李治當年的夢兆,也不枉他奪去我的狀元頭銜。」

  豆蔻輕輕淡淡地笑著,像一朵飄逸在風中的花,「你認為你成功了?在你看來,所有的一切都進行得很完美,都在你的計劃之中。你以為你是神,你掌握了天下,你甚至掌握了別人的人生。」

  她的激動源自何處?欽九州不明所以地瞟向她,「你怎麼了?」

  「如果復仇的代價是娶我,你也願意嗎?」

  話從何來?欽九州第一次發現這世上居然有他弄不懂的東西——女人心。他娶她,因為她是這世上惟一敢撩起他的紗幔,面對火蓮的女子。他不談愛,不論情,只說能與自己相守一生的人。

  「咱們休息吧!」即便他是中原大才子,即便他能夠謀算世間萬物,對新婚之夜該有的期待,一點兒也不會少。

  休息?休息好啊!休息之前——「咱們來說鬼故事吧!」豆蔻跳到他的身旁,趴在他的耳邊說著那熟悉的鬼故事,「從前,在深深的牆院裡鎖著一對姐妹……」

  對已經聽過一遍的鬼故事,欽九州顯得意興闌珊。如果說完鬼故事可以讓她安靜地入睡,那就說吧!

  「姐姐每日練功、受訓,為了有一天能成為最優秀的殺手,以報主人養育之恩。而妹妹呢!嬌小可愛,即使什麼也不學,不付出任何努力同樣受到眾人的喜愛。姐姐想,如果有一天她能跟妹妹換個活法那該多好。於是……」

  「有一天晚上姐姐去了妹妹的房間,她和妹妹睡在同一張床上,將病弱的妹妹踢下床去。天寒地凍,體弱的妹妹在凍了一夜之後一命嗚呼。第二天早上姐姐醒來的時候,得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從此以後,姐姐搶去了妹妹所有的寵愛,她以妹妹的身份活在這個世上,甚至進入宮中,受到皇后的寵信,被眾人當成高貴的郡主一般寵著。其實,她只是一個搶了別人幸福的小偷,一個為了榮華富貴不擇手段的殺人兇手。」

  飄忽的聲音從房梁頂端冒了出來,那是跟了他十年的人,欽九州即使不看也明白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誰。

  「你來幹嗎?」欽九州無意識地擋在了豆蔻的面前,他用身體護住她,阻隔她和慕四海的直接交集。

  慕四海手握重劍,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豆蔻,臉卻對著欽九州,「與你相同,為了復仇我也等了整整十年。所不同的是,你的復仇計劃是向李治討回一個公道,我卻是要為妹妹報仇。」

  「不要告訴我,你報仇的對象是我剛娶進門的新娘。」

  當年慕四海跟隨他入住九州園就是為了尋找適當的機會,為自己死去的妹妹報仇,欽九州沒想到這仇竟然就在他的身邊。他驚愕地看著豆蔻,想要找到可以為她洗脫嫌疑的方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告訴我!」

  慕四海連這最後的解釋機會都不肯給她,他要拉回欽九州,絕不能讓他被這心腸歹毒的女人給騙了,「欽九州,你知道武後交給這女人最後的任務是什麼嗎?」

  任務?欽九州看向豆蔻,「你來到九州園除了為武後尋找快樂,還有其他的任務嗎?」

  豆蔻不回答,卻拿眼盯著站在一旁等著看戲的慕四海,「你背叛姑姑?別忘了,你可是……」

  「武後派來監視我的死士,從十年前你跟著我開始就是為了監視我,隨時向武後匯報我的行蹤和一舉一動。」

  欽九州語氣中的感慨大過驚訝,慕四海反倒被他給嚇著了,「你知道?」

  「我不是傻瓜,當我發現武後如此瞭解我的每個行蹤,再回頭看過往,不難發現九州園內能如此瞭解我的人除了你再無其他。」

  慕四海覺得害怕,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想來這幾天欽九州隨時有機會殺了他,但他終究沒有動手。是念這十年的友情,還是覺得復仇成功,無須再添麻煩?想要知道答案,前提是他要替妹妹報仇。

  「欽九州,你自以為很聰明,你可知道武後交給這女人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

  「殺了你。」不用逼供,無須狡辯,豆蔻自己招供。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匕首,鋒利的頂端對著她的新郎,「武後說,你這樣的人活在世上總有一天會壞了她的大事。而且你幫她尋找快樂的方式乃大逆不道,無論如何你不能再活在這世上。」

  這些都在理,在欽九州為武後出主意的那一刻,他就預計到這種可能性,只是他沒想到下手的人竟然是她。

  「也在理,這世上能進入九州園,走到我身邊的人就只有你。你下手成功的幾率最大,武後想得極周全。」他無視她手中的匕首,反而步步為營,直走到她的身旁。

  「我該殺了你的,這是我的使命。」豆蔻淺淺地笑著,像朵小花在晚風中搖曳。幾乎是轉瞬間,她手中的刀直逼向他的喉,身體卻奇異地擋在了他的面前,那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想像。

  她會武功,這是欽九州始料未及的。好在慕四海比她的速度更快,錯開她手中的刀,他的劍擦過她的臉,流下醒目刺眼的血跡。

  欽九州感到自己的頭腦開始打結,一向自詡聰明蓋世的他竟然發現自己絲毫不瞭解身旁的人,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像。他以為她下不了手的,他以為她對他有情。

  原來一切皆是天命。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豆蔻顯得異常平靜,她似乎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她的手握著垂在身邊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一顆顆圓圓滾滾的豆子放在掌心裡玩弄著。坐到喜床邊,她的頭埋入掌中。

  「你不該這樣做的。」欽九州推開慕四海手中的劍,走到她的床邊半蹲下身子,「只要你不出手,我可以當做所有的事都沒發生,我甚至可以為了你阻止慕四海的復仇計劃。」

  豆蔻慘白著臉,尤所謂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欽九州,你記得鬼故事對嗎?可你知道……那不是什麼鬼故事,那是發生在我身上最真實的故事。

  「就像我告訴你的那樣,我的親生父母早就死了,我是被領養的孩子,我有個新名字叫『豆花』。在那個家裡還有另外兩個孩子——豆蔻和豆芽。豆芽是家中惟一的男孩,他被大家寵壞了,總是喜歡欺負我。可是,他很疼自己的妹妹。」

  她迷濛的眼睛看嚮慕四海,看到的卻是他手中緊握著的劍,「我希望有個疼愛我的哥哥,我每時每刻都在幻想,可是我不是豆蔻,我是豆花。好在真正的豆蔻她很粘我,有什麼好東西都與我一同分享。雖然我們倆在家中的地位不同,又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她真的把我當姐姐一般看待。」

  「可你卻害死了她。」慕四海的指控尖銳而鋒利,像刀片一般絲絲入裡,割傷她的同時,也逼迫自己面對從前的往事。

  豆蔻沒有狡辯,沉默地應了下來,「那一夜,我只是想和她睡在一起。她生病了,我想陪著她,我沒有想要害死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就再也沒有醒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慕四海不相信,說什麼也不能相信,「她甚至還沒出殯,你就取代了她的位置,以她的身份被迎進了宮中,做了武後的親信。這一切你又如何解釋?」

  解釋?十年的往事誰又能解釋,對於一個八歲的女孩,很多事情根本無法選擇。

  「娘……你娘迫不及待地想藉著兒女與武後的一脈血緣登上榮華富貴之路。你可知道她為什麼要收養我?因為她的親生女兒,真正的豆蔻妹妹體弱身虛,根本沒有進入宮中的可能。她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讓我以豆蔻的身份進入宮中,為的就是讓豆家從此步人王侯之列。這根本是早已作好的決定,也是讓我進入豆家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全無選擇。」

  一句全無選擇就能掩蓋這十年的仇恨嗎?慕四海即便依了她,他手中的劍也不會依,「你可知道,就在你進宮的當天,我就面見了武後。你又可知道,我早在十年前就將你的真實身份全都告訴了武後,你不過是個小丑,被武後利用的小丑。」

  「你又是什麼?」豆蔻褪去軟弱的外套,冷靜的感覺鋒芒畢露。

  「為了復仇,你接受了武後的條件,更名慕四海以密探的身份入住九州園。在我進入九州園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肯定你就是當年的豆芽。你斜著嘴角笑的樣子一點兒都沒變,從前你每次欺負我的時候都會那樣笑。只是你早已不是你自己,你只是……

  「不!不只是你,我也是,你知道嗎?在你不斷欺負我的過程中,我也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成為高高在上的郡主,到時候我就可以欺負你,就可以大膽地向你復仇。我們都是武後手上的一顆棋子,誰也逃不過被擺佈的命運。」

  這是一道用復仇圈成的圍牆,她、欽九州和慕四海,他們三個人被心中或多或少的報復心勒索,誰都無法解脫。

  欽九州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應該說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對一個肯為了武後的命令向他行兇的女子,他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與他共度此生。

  手背上留有一滴血,那是她的,她臉上被劍所刺的傷痕看起來很深,血流個不停。他想拿手心貼上她流血的臉,卻被她蒼白的容顏所駭,「豆蔻……」

  「叫我『豆花』吧!」一方面是娘的命令,一方面是她對豆蔻的歉意,她逼著自己偽裝了十年,連豆蔻喜歡吃的豆子她也隨時放在腰間的荷包裡。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裡,她想做回自己。

  費力地抬起頭,她看向守在旁邊,劍不肯放卻又沒有殺她的慕四海,「豆芽。」

  這久別的稱呼讓慕四海的心徘徊難安,他幾乎忘了真正屬於他的名字,雖然它土得掉渣,「你有什麼遺言要說就快點兒,等我的劍出鞘你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對她還是那麼凶,像小時候一樣。被他欺負了那麼久,她一點兒反撲的餘地都沒有,「你要是真的想報復我就快點兒,遲些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豆……花……」看著她坐在喜床上的身體搖搖晃晃,欽九州到底還是忍不住,伸出手來扶住了她,「你……」

  她的背上怎麼插著東西?難道她……

  手扶住她的肩膀,他按下她的身子,想也沒想地看向她的背部。兩支箭毫無規則地插進她的肉體中,紅色的喜服被血染得濕漉漉的,人眼不見血色,空氣中卻全是血腥味。原本拚命支撐的身體癱軟在他的懷中,她真的再也坐不直了。

  「欽九州……」

  「別說話,我去叫大夫。」

  「來不及了。」她喃喃低語,沉重的眼睛想要合上,卻害怕自己再也睜不開,「知道嗎?我為武後尋找快樂,可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快樂是要放下仇恨做回自己——答應我,別追查射箭之人,也別懷著報復之心。你是九州園主,你心懷天下,你該有廣闊的胸襟……你該……娶更好的女子……」

  「說什麼傻話?」欽九州摀住她的嘴,卻摀不住她不斷流出的血,「你是我娶進門的妻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那就續絃吧!」她揪住他的衣衫,不喜歡手中空蕩蕩的感覺,能抓住某樣東西,死也瞑目,「謝謝你……雖然你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娶我,但我知道,你真的很想與我共度此生……謝謝你……」

  血不斷地從她的喉中滑出,他驚慌失措地替她擦著,卻怎麼也擦不盡,「我替你算過命盤,你會活到頭髮斑白的時候,你不會……」她的手驀然滑下,欽九州在空中接住了它。

  他撒了謊,他根本無法算出她的命盤,他無法算出所有與自己生命息息相關之人的命盤。

  「來人——」

  抱著她軟弱無力的身體,他瘋了一般向外衝去,忘了戴上斗篷、忘了掩去左臉上的紅色蓮花胎記,更忘了掩飾對她的全部心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1:25

第九章

  「是你!你為什麼要向豆蔻射箭?」

  欽九州無法置信地看著跪倒在前的十三點,此刻豆蔻正處於危急邊緣,十三點卻主動站出來俯首認罪。

  為什麼會是他?即使是他這個中原大才子,腦袋媲美諸葛,也無法將十三點跟兇手聯繫在世起。他不是一向是對豆蔻俯首帖耳的嗎?為何最親近之人竟成了對她傷害最大的兇手?

  他最信任的人是埋伏在他身邊十年的皇宮密探,他所娶之人是要他性命的兇手。如今,她也被她最信任的人所傷,命在旦夕。老天爺還真是公平得出奇,然而這種公平他情願不要。

  十三點跪在地上,冷汗不斷地從額頭上冒出。說出來是個死,不說也是死,還是老實交代吧!以免禍事交加。雖然有點兒對不起武後娘娘主子,但到了這關鍵時刻還是小命要緊啊!

  「我……我只是奉武後之命協助主子射殺九州園主和……和慕四海,萬一主子失手,由我帶為補上兩箭。我哪知道……我哪知道主子為什麼好端端地撲上前,用身體擋住你們兩個?我明明給她發了信號,她該躲得遠遠的,才對啊?」

  她這兩箭是為他們兩個大男人捱的?慕四海和欽九州面面相覷,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從抱著她衝出新房的那一刻起,欽九州就忘記了要用紗幔遮住臉上的胎記。十年來沒有人能辦到的事,她一朝為之。

  欽九州想不通,他在原地來回踱著步,煩躁的心情比十年來的復仇之計更讓他痛苦,「她不是要殺我的嗎?為什麼要救我?」他以為她拿著匕首向他衝來,不想她竟然是為了護住他,甚至不惜將自己推到死亡邊緣。

  最想不通的人該是慕四海,他要殺她啊!她怎麼還會為他擋箭,她是真的不怕死,還是從未將他的復仇放進心裡?

  明明該歡天喜地的,明明該欣喜難耐的,可是為什麼看著血泊中的她,慕四海竟然提不起半點兒快樂之情。

  快樂是要放下仇恨做回自己——豆蔻的話縈繞在他的耳邊——他已經習慣叫她豆蔻,幾乎忘了真正的豆蔻,他的親妹妹早在十年前就已去世。

  事到如今,已無從分辨當年妹妹的去世是不是她有意所為。只是,斯人已逝,仇恨無眠。

  這十年,雖然他身在九州園,卻依然通過各種渠道瞭解她在宮中的一舉一動。她在宮裡接觸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學了什麼玩意……那種關注程度有時甚至讓他覺得可怕。

  他在意她,見鬼的在意。無論是出於恨、出於報復,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早已存在他心中十年有餘。

  此刻,她若逝去,他不知道下一步他該做些什麼,他還能做些什麼。

  笑,他再度像她想像中的那樣斜著嘴笑著,笑得蒼白。笑自己的無聊,笑自己十年心力付之一炬。

  該親手將她殺掉的,為何還要擔心她再也醒不了;該詛咒她為妹妹陪葬,為何還想再看到她像妹妹一般嚼著豆子的模樣。

  「救她!請你救她!」慕四海單膝下跪,跪向欽九州。這一刻除了他,這世上再也無人能救她。他是神也好、鬼也罷,有他就有她的命,那是豆蔻的命啊!

  欽九州也想救她,只是他絞盡腦汁卻找不到救她的方法。大夫已經盡了全力,血卻怎麼也止不住。傷口之處觸目驚心,為了取出沒入她身體內的箭,大夫甚至割開了她背部的傷口,污血橫流,他不忍心這才退出了臥房。

  算卦,此刻命盤是惟一能撫慰他的工具。三枚石頭,再簡單不過的石頭,他只想知道她能不能順利度過這一關。

  指間與命盤交相輝映,摩擦中他看到了模糊的未來——

  陷在雲霧深處的九州園被厚重的石頭壘起,沒有出口,看不見方向,這意味著什麼?他和她之間再也沒有未來嗎?

  還是,他們所有的未來都被封鎖在這九州園內?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豆蔻被切膚之痛扯醒了神志,嘴巴干,身體痛,連耳邊都吵得人心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還經受這種折磨?

  「這是怎麼回事?」

  耳邊有人在吼,很大聲的那一種。像是聚集了憤怒與失望,那該是欽九州的聲音吧!誰又惹了他,真是個愛生氣的傢伙。

  「她臉上的疤痕為什麼消不掉?你們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夫嗎?這點兒小傷都治不好,乾脆別再行醫了。」

  第一次見到九州園主揭開廬山真面目,這群大夫都沒有今天這麼驚愕。為首的大夫到底是年齡大,見識多,趕緊跟在後面附和起來:「九州園主教訓得是,只是夫人臉上的傷痕實在是太深了,恐怕短時間內難以輕易消除。」

  疤?她臉上留有疤痕?哦!停頓的思維再度恢復,她想起來了。

  那一晚,慕四海以為她要殺欽九州,遂拿劍刺向她。她原本可以避開的,卻在同一時刻中了十三點射出的箭。當時,她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替他們倆擋住了致命的一箭,如今居然還能再度聽到他的聲音,實乃不易。

  想要伸出手觸摸臉上的傷痕,可是四肢無力,她竟然連動都困難。更可怕的是,欽九州那傢伙居然還在她的耳邊窮叫喚。

  「她是女孩子,怎麼能在臉上留有疤痕呢?還有,你們不是說她今天就該醒過來的嗎?為什麼天已入暮,她還沒有任何清醒的跡象?」

  她醒了,只是沒有力氣叫他罷了。她還很想扁他呢!誰讓他打攪了她的睡眠好時間。

  「滾滾滾!全都給我滾!」

  咦!才子也可以罵人嗎?聽上去還蠻刺激的呢!豆蔻都不想睡了,她想聽聽他還能罵出什麼有創意的話。

  欽九州偏不如她意,趕走一幫蠢大夫,他反倒坐到了她的床邊。那樣冷漠的人竟然會握住她的手,還輕輕地摩挲著,像在撫摩一塊美玉。

  我不是玉啊!我只是一塊有瑕疵的頑石。

  「豆蔻,還是你喜歡我叫你『豆花』?」

  雖然豆花是我的本名,但十年裡習慣被人叫作「豆蔻」,我就被迫忍受你那樣叫我吧!

  「為什麼你不醒過來?是在等我喚醒你嗎?」

  臭美的傢伙,誰等著你呼喚,老娘我還不是醒了——她假寐,逗他說出更多她不曾聽過的話。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娶你嗎?現在我來告訴你,從稱第一次站出來說要為我尋找快樂,我從那一刻開始就想要和你一起創造快樂。你是這十年來第一個揭開我紗幔看清我真面目的人,也是第一個看出我不快樂,誓言要為我尋找快樂的人。」

  他的手撫著她的手指,那裡長著堅硬的繭,這是長年練劍的結果。現在回想起來,她幾次激動之時所表現出的巨大手勁都是練武的成果。

  「豆蔻,不回皇宮,不入朝,不參政,就這樣跟我過一輩子,你可願意?」

  「你不怕我再次殺你嗎?」

  她倏地睜開眼,欽九州像是早就知道她已醒似的,平靜無波地看著她沉醉的雙眸,「你會嗎?如果真的會,又何必要替我和慕四海擋那兩箭?」

  「因為覺得欠你的,更覺得欠豆芽……也就是慕四海,所以我才想也沒想就擋下了那兩箭。」

  那一瞬間,她的腦中幾乎冒出了十年來不同時期的影像。想到對她好的妹妹之死,想到慕四海為了報復她,賣命給武後,想到欽九州願意娶她,她卻要他的命作陪。種種思緒衝入腦中,她在一片空白中衝上前擋住了箭。

  「不怕痛嗎?」欽九州撫摸著她的腦袋,寵溺的表情像對待一隻小貓。

  「痛!」豆蔻本想忍下來的,可是被他這麼一說,她痛得眼淚都快流了下來,「你幹嗎哪壺不開提哪壺?痛死我了。」痛得她咬牙切齒,痛得她連手指都陷入了掌心中。

  他什麼也不說,伸出手背直送到她的口邊。她抬起眼瞟瞟他,搖搖頭,推開他的手,「不用——你又不是我的誰,我痛沒道理要你陪著我。」

  「夫妻同患難。」

  她不咬他,淚水卻洶湧澎湃,「別對我這麼好,我會捨不得離開你的。嗚嗚嗚……」

  「你不會離開我的,永遠也不會。」從知道她竟為了他擋下那一箭開始,他就沒想過要讓她離開。這世間沒有他想不到的計謀,沒有他努力不到的結果,「別回宮裡了,就留在這兒吧!」

  「我也想啊!我答應武後刺殺你,目的就是為了換取永遠不回皇宮的條件。」

  她還好意思說?居然拿他的命換取自己的自由,雖然沒傷到他,反倒傷了她自己,但欽九州還是老大不高興。

  豆蔻看出他下沉的臉色,想也不想就要站起身拉過他,好細細解釋。這一拉,沒拉過他,倒是拉開了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痛得她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臉也霎時變得慘白。

  「都傷成這樣了,你還亂動什麼?簡直是不知死活。」這一刻,欽九州無比痛恨自己身為才子竟然不通醫術,否則他一定有辦法為她止痛、止血,哪還用得著那幫庸醫?「我要殺了十三點,他竟敢傷你至此!」

  「不要不要!」豆蔻連忙搖手,「千萬不要,是我要他這麼做的。」

  「什麼?」天下沒有他謀劃不了的事,只是最近讓他吃驚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別告訴我,你是故意要他射傷你的!」

  「就是啊!」他果然是才子,腦袋就是比常人轉得快,「你想想,就算我失手,武後一定會派另一個人來刺殺你和慕四海。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以為你和慕四海都已死,當然我也不能活著。否則她依然還是會把我抓回去對峙的,甚至於殺我滅口。」

  從知道他為武後想出的快樂之法起,她就預料到遲早會有這一天。想來想去,三個人中必須有一個人死,既然她欠欽九州和慕四海的,就讓她來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吧!

  「所以你不能責怪十三點哦!是我逼他的,我還騙他說這是武後下的死命令,要他配合我刺殺你和慕四海。如果他完成不了,死的人就是他,被我這麼一嚇,他就豁出去了。」

  欽九州臉都白了,「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不跟我說?」當他是什麼?他是她的夫,他是中原大才子。他的才智賽諸葛,這世間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她居然不跟他說,想要她那條賤命換他們兩個大男人的死命,她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要不是看她現在正處於重病期,他簡直想揍她了,「十三點——」他大吼一聲,將這對活寶弄到一起。

  豆蔻沒能醒來的這幾天,十三點一直膽戰心驚,小命差點兒都被主子嚇沒了。好不容易見到活生生的主子,他忍不住熱淚盈眶,「主子啊!你可千萬別再嚇我了,奴才我真的再經不起半點兒折騰。」

  「好啦好啦!下不為例。」豆蔻保證,偏頭卻見欽九州在十三點面前並沒有遮上左臉的紅色蓮花胎記。他不介意了?

  「你……」未完的話在見到慕四海的那一刻驀然轉停。

  完了!這世間還有一個人視她為所要復仇之人,她這條小命依舊掛在懸崖邊呢!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慕四海鐵錚錚地走到她的面前,手中的劍如那晚--般緊握在掌心中。豆蔻沒有躲,反正她身子也痛得躲不了,倒是欽九州擋在了她的面前,大有挺身相救的意思。

  「慕四海,別亂來。」

  欽九州雖是一介書生,但卻膽色過人,面對慕四海手中的劍,他毫無畏懼,反倒有挑戰之氣,「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若敢傷她,等於與我欽九州、與我整個九州園為敵。」

  話說到這份上,慕四海忽覺心寒。就像當初欽九州可以用真面目示豆蔻,卻不肯拿真面目示他一般。在欽九州心中,十年情誼皆可拋,豆蔻卻是他心中惟一的紅豆。

  「我欠她一命,放她一馬,全當我還她這份情。從此後,我們各不相干,永世無須再見。」他決斷的話已說出口,這也是臨別之言,「既然我的身份已經暴露,沒道理再留在九州園。我這就離開,你們……好自為之。」

  「你要走?去哪兒?武後認為你已死,你若現在離開九州園,勢必會被她追殺。還是留下來吧!」

  擔心他安危的人不是與他相共十年的欽九州,卻是他要殺的豆蔻,這世道總是如此無常。慕四海以笑作為拒絕,「這世上不會再有慕四海,至於九州園,我相信在我走後,欽九州一定會用他的八卦陣法封鎖所有的通道。這裡將會變成真正的世外桃源——九州園內皆九州。」

  十年的相處,他們太瞭解彼此。欽九州正有此等打算,只待慕四海離去之後方可實施,「我送你出去。」為了防止武後突襲,九州園已經改變了八卦方陣位置,若欽九州不親自送他離開,慕四海將被困在陣中直到生命耗竭而亡。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向門外走去,豆蔻身上有傷不能隨便動彈,趴在床上她低沉地喊了一聲:「我可以叫你『哥』嗎?」

  慕四海驀然停住腳步,卻不肯拿正眼看她。沉重的空氣凝滯了許久,他堅定地丟出三個拒絕的字眼:「不可以。」

  這答案在豆蔻預料之中,但她還是想問更迫切的問題,「那……我可以使用『豆蔻』這個名字嗎?我覺得它比『豆花』好聽。」

  幼稚的問題,幼稚的人。慕四海翻了一記白眼,「我說不可以,你就會改叫『豆花』了嗎?」

  「咱們就快永遠見不著了,你幹嗎那麼凶?」豆蔻失望地噘起嘴巴,將頭扭向一邊,不肯再看他。欽九州大步流星地領著慕四海離去,腳步之快好似怕他稍作停留,便會再不肯走似的。

  這一路,如豆蔻來時之路。悠遠而夢幻,歲月在條條道道幽靜的小路中蔓延攀生。慕四海回顧十年前他初來九州園的一幕幕,回顧自己為復仇所困的一年年。這才明白,老天跟他開了個玩笑,十年歲月回首間,只留下三個字:逗你玩——老天跟你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為了只是逗你玩。

  「在想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慕四海恢復從前姿態耍起了嘴皮子,「我以為這世上沒有你不知道的事。」都能猜到他是武後派來的密探,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對豆蔻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

  欽九州的直白讓慕四海有些癡傻,「嘿!老兄,眼睛不要太毒辣好不好?給我留點兒餘地好嗎?」

  「你承認喜歡她,甚至愛她?」欽九州毫不客氣地道出慕四海急於離開的真正理由,「發現自己竟然愛上恨了十年的人,這感覺惟有用逃避來解決,是嗎?」

  慕四海無話可說,玩起賴皮的把戲,「你再說我可就要生氣嘍!」

  「你用你的方式承認了我所言非虛。」說這話的時候,欽九州的眼神中少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反倒多了幾分憂心忡忡。

  「你一開始將豆蔻推給我,只是希望我能愛上她,既而發現她為了完成武後的命令背叛我。你希望我和你站到同一陣營,幫你一起完成你長達十年的復仇大計。只是,你漸漸發現自己的目光也忍不住圍繞著她旋轉。當她嫁給我的那天,你徹底地無法忍受,所以你以復仇為底牌闖進了我們的新房。

  「我不止一次地想過,那一天你若真想動手多的是機會,絕不會徘徊到那一刻仍不見劍出鞘。等到豆蔻為你擋那一箭,十年的復仇全面崩潰。你赫然發現這些年你對她的關注早已勝過仇人之說,更有甚者,你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欺負她,就是為了多跟她接觸,讓她更多地熟悉你,習慣你在她左右——我說得,對嗎?」

  被道破心思,慕四海不知道自己是該惱羞成怒,還是羞愧難當。當你發現自己愛上了恨了十年的人,那種滋味複雜到你寧可在一瞬間徹底地失去記憶。

  他做不到,所以他逃了,「可以不要那麼精明嗎,欽九州?」

  「如果你剛剛同意豆蔻叫你一聲『哥』,我的確無須說上面那段話。只可惜事與願違,這是你的選擇。」不是他要咄咄逼人,只是他不習慣身旁最珍貴的珍寶受到威脅。

  「大度一些,給我一點兒時間,這才像你九州園主的作風。」不是他不想,只是他對自己無能為力。

  他的離開是為了給自己一份空間,他要將這十年的點滴想個清楚,順便為自己找個相好的,「別像防賊一般看著我,我向你保證,在找到心中所愛,放下這段不夠成熟的戀愛之前,我是不會回九州園的,這總可以了吧?」

  「馬馬虎虎。」

  欽九州從鼻孔裡噴出氣來,他不喜歡如此小家子氣的自己,卻無論如何也大度不起來。只要想到慕四海和他一樣有幸讓豆蔻為他擋箭,他就恨不得直接將他丟出九州園,封到深不見底的水潭中,永世不讓他翻身。

  慕四海望著他側臉上的紅蓮,若不是他現在充滿生氣的模樣,他真要懷疑他是不是天神下凡,怎能生有如此妖嬈的胎記,讓人忍不住想伸出觸摸,「別氣了,我這都要走了,你再生氣未免太缺乏風度。」

  「快走快走!什麼時候找到所愛,什麼時候回來。當然,不來也沒有關係。」欽九州說話間,轉身就往回走,前方的路該是慕四海獨自前行了。

  真沒良心,說走就走,眼淚都不灑兩滴的。慕四海斜著嘴瞪向他,「嗨!對她好點兒,怎麼說我也是她娘家人,你欺負她不要緊,不可以欺負『豆蔻』這個名字,那可是我親妹子的閨名。」

  欽九州衝他揮一揮手,全無留戀之意,腳下的步子反倒是快了又快,彷彿害怕自己稍作逗留,再無割捨之心。

  十年相處,他的心情,慕四海最懂。拎了拎身上的包袱,走出九州園之後,他該去哪兒才好呢?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xxsy

  茫然地望著前方,慕四海一不留神撞到了軟軟的矮木樁,努力地低頭再低頭,蹭在他腿邊的竟是小小的丫頭,懵懂未知的模樣。

  「嘿!丫頭,你去哪兒?」

  「你搭訕的技巧很差。」

  高傲的丫頭——慕四海翻了一記白眼,蹲下身子,因為這樣才能與之平視,「丫頭,你爹娘怎麼允許你一個人出來晃蕩的?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噘起嘴巴趾高氣揚地瞪著他,「舅舅說不可以將女孩家的閨名隨便告訴大男人。」

  「你舅舅很聰明。」連慕四海都聽不出自己的口氣到底是在讚她,還是在損她,「既然女兒家的名字不能告訴我,那你舅舅的名字能說嗎?」

  「我舅舅他可了不起了!」提到舅舅,丫頭滿面崇拜之色,與她給予慕四海的不恥恰巧成反比,「他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哦!我娘是他的姐姐,我爹是他的姐夫。」

  廢話!她娘是那賦秋的姐姐,她爹若是那賦秋的哥哥那就奇怪了——等等!她說那賦秋是她舅舅,那她是莫邪山莊宛狂瀾的女兒?

  「丫頭,你是不是姓『宛』?」

  「大叔,你隨便泡妞可不對哦!最起碼得知道我的全名吧!」小丫頭頗有一套獨立的防狼守則,「我叫宛溪岳,長大要當女俠,所以你要記住我這個偉大的名字。」

  哇!好厲害的小丫頭,慕四海不禁莞爾,「宛溪岳,你是不是背著爹、娘、舅舅偷跑出來,妄想當女俠?」

  「你怎麼知道?」大叔好聰明!「舅舅前段時間娶了一個叫『菜刀』的舅媽,他們快有自己的寶寶了,他不疼溪岳,娘只顧著玩不想照顧我,連爹都出門賣劍去了,我只好一個人闖江湖。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帶上你,算你一個好了。」

  切——他竟然墮落到要被一個小丫頭領著闖江湖的地步,好吧!江湖需從家起步,先把這丫頭送回莫邪山莊再說,也許他很適合做夫子呢!陪她玩的那種夫子。

  手一提,高大的慕四海將宛溪岳抗上肩頭,原本想反抗的她當看到高處的風光,忍不住讚歎出來:「什麼時候我也能像你這般高就好了。」

  等著吧!那是不可能的,女孩子若是長到他這麼高,保準嫁不出去,「敢問姑娘芳齡。」最起碼他得知道跟他一起闖蕩江湖的人今年貴庚吧!

  「二八……少十。」

  六歲就六歲,玩什麼二八佳人的遊戲,她還差十年呢!想來好笑,慕四海總是跟十年有關,但願這不是上天逗他的第二個十年。

  「你呢——大叔?」

  「叫我哥哥。」他對「大叔」這個稱呼不感興趣,「我今年二十一歲,比你大了十五歲。等你真的成了二八佳人,我也才三十而立剛過,很年輕吧?」

  「我舅舅還不滿三十,你比我舅舅都老。我是不是該叫你伯伯,或者爺爺?」

  「你舅舅是現在還不滿三十,等我三十了,他一定很老,所以你還是該叫我『哥哥』。聽懂了嗎?」

  「知道了,大叔。」

  可惡的小孩,可期盼的未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1:43

尾聲

  欽九州:

  展信好。我做了莫邪山莊的西席,負責教導莊裡的大小姐——宛溪岳。她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的外甥女,今年才六歲。她很聰明,卻皮得讓人想抽筋,跟她過招累得我筋疲力盡,所以才會直到今日才給你寫信。當然,另一原因是我帶去的鴿子在這裡吃得太好,整整肥了一圈,不經調教完全飛不動了。

  你和豆蔻怎麼樣?她的傷該好了吧?為你的才子形象考慮,我就不問候她了,免得你咬牙切齒露出揍我之態。

  順便向你匯報一下,我至今仍未找到中意的姑娘。宛溪岳說,男人該以事業為重,對她來說闖蕩江湖才是首要任務,終身大事統統免談——她離出嫁至少還得等十年。

  不跟你廢話了,一來怕信太重,肥鴿子摔死在半道中;二來遠處的騷動顯示宛溪岳這丫頭又給我惹事了,我去看看她。咱們日後再聊!;

  被你趕出九州園的慕四海上

  欽九州合上信,左臉上的紅蓮露出和煦的色彩。豆蔻傷口痊癒已有三個月了,慕四海離開也快三個月。看情形,慕四海這三個月變化極大,可他與豆蔻呢?不能說不好,只是感覺總不像親密的夫妻。

  既然他是中原三大才子中以謀劃能力見長,當然要好好找找原因。想了又想,他終於想到了最好的辦法。

  衝進豆蔻的臥房,將十三點趕出去,他劈頭便問:「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又躲著我?」直截了當詢問所在乎之人的感覺,這就是他想出的最好的辦法。

  他可不可以不要如此惱火,讓豆蔻有種做錯事的感覺。其實不用他迫問,她也準備招供了,再這樣躲下去,他不煩,她自己也快被逼瘋了。

  只是,一旦遇上他火冒三丈的模樣,她剛積累起的那一點點勇氣全被他左臉上燃燒的火蓮給燒沒了,惟有像個小奴才一般請他坐下,「咱們坐下來好好談,可以嗎?」

  「快點兒!」她的傷已好,他該搬回自己的臥房,而不是每晚睡在書房中。他可不想再面對下人們關切的目光,他發現自從他將斗篷摘下來之後,這幫下人個個膽大起來,竟敢不怕他!即便知道他是只紙老虎,也別將不屑之意放在臉上啊!

  豆蔻看他急匆匆的模樣更加小心翼翼起來,「我說了,你可不能生氣。」

  「你再不說我一定生氣。」

  「說好不准生氣哦!」在他的怒目相向之下,她準備好為自己收屍了,「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慢慢聽,千萬別著急。你可知道武後當年怎麼會想起來派慕四海到你身邊當密探?」

  「你建議的?」她那時才多大?八歲而已,有那麼高的智慧嗎?

  瞧他那臉不服氣的模樣,豆蔻差點兒高唱「信不信我扁死你」。為保性命安危,她決定還是不唱得好,「這事雖不是我建議的,但也差不多啦!」

  他挑挑眉,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豆蔻決定快速地將其解決,說話過程中她不斷地讓身體遠離他的暴力範圍之內。

  「我在進宮的時候恰巧看到你站在宮門外發誓一定要報復李治,我就多嘴地告訴了武後,這才讓她派慕四海跟在了你的身邊。其實那時他不過才十一歲,嫩得很呢!」

  「什麼?」

  欽九州暴跳如雷地站起身,嚇得豆蔻再向後退,「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好不生氣,幹嗎這麼大的火。你要是想休了我也很簡單啊!只要將我趕出九州園,我肯定一輩子都無法出現在你面前。或者你打算秘密將我處決?」

  「後面的。」

  「那就是秘密將我處決嘍!」哇!她好想哭,還以為他想跟她共度此生呢,原來他要殺了她。不公平,早知道她就不說了。

  「我問你後面的話!」她到底在沮喪什麼?欽九州煩躁地將她一把拽到自己身旁,離得近些會聽得比較清楚,「你說慕四海十年前多大?十一歲?」

  「他今年二十一啊!」答非所問的豆蔻。

  欽九州卻被她的回答嚇得更傻了,「他怎麼可以二十一歲?他怎麼可以比我還小?這太不公平了!他明明看起來比我老,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豆蔻剛想反駁他,轉念一想,「鬧了半天,你根本沒在意是不是我害得你被慕四海探察了十年,你在意的只是慕四海居然比你年幼?」

  這有什麼不對?他不希望自己老,所以看不得與自己相處十年,粗皮黑肉的慕四海居然比他還年輕。至於其他的,十年都過去了,想那麼多幹嗎?他再怎麼小氣也不至於跟八歲小女孩計較,惟有慕四海那個笨傢伙才會跟一個六歲的黃毛丫頭成天玩江湖遊戲。

  再說,如果沒有豆蔻十年前那句多嘴多舌的話,也許他永遠不會認識慕四海這個好兄弟,也不會找到最合適自己的那半個圓。

  「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瞞著我嗎?如果沒有,是不是意味著從今天……不!從這一刻起你都用不著再躲我?」

  這麼容易就解決了讓她為之困惑三個月的問題,他到底是不是人啊?簡直讓她無法平衡嗎?沒事她要給自己找點兒事,「欽九州,難道你不想報復我嗎?」

  「你都說了,惟有放下報復才能輕鬆上路,我幹嗎給自己的人生施加壓力?人要活得快樂。」

  欽九州悠閒地坐到她的身邊,從她的荷包裡拿出幾顆豆子,洋洋灑灑地拋到半空中,再看著它們落到他張開的大嘴中。兩個人並肩相依的身影交疊在一起,融合的影子分不出彼此。

  「知道什麼是快樂嗎?」

  「如此高深莫測的問題不要問我。」對豆蔻來說,快樂就是可以這麼近地看著他左臉上紅色的火蓮胎記,看著它平凡地綻放。

  知道她答不上來,欽九州的才子風範再度飄了上來,「快樂是懂得遺忘不快樂,快樂是學會滿足,快樂是和所愛的人相守終身。」

  快樂是上天逗你玩之後的開懷大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1:56

  番外篇——

  誰是中原第一大才子

  某日,那賦秋帶著無憂酒,平蕪攜漢代出土的白玉杯前往九州園。中原三大才子湊到一起,只為討淪誰才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才子。

  身在九州園,欽九州自然以主人的身份自居。撩起衣襟他端正地坐上紅木椅上,左臉上的紅蓮似笑非笑,「吾可算盡天下事,論才智,我若論第二,無人敢以第一自居。」

  「非也非也!」那賦秋搖著手中的折扇,搖出一方黑白天地,「古人曰:棋盤乃命盤是也。我們不妨以棋盤定輸贏,一論誰才是天下第一才子。或者,比比琴棋書畫而論天下才子。」

  「那兄,這你就不對了。」平蕪不服氣地竄出來,「你明知平某我專心攻書,其他一概不論,卻想出這等計策來排斥我。你跟我有仇嗎?不如來比比各自對歷史的瞭解吧!尤其是對古董的瞭解,這我在行。再不然咱們就比聖賢書,此乃天下第一要任。」

  欽九州不屑地從鼻子裡噴氣,「我說平蕪兄,現在的學子們不是看言情,就是讀武俠,先進分子紛紛穿梭於網絡、玄幻世界,誰還理你聖賢書?你知道什麼叫BT嗎?你明白什麼是BD嗎?」

  「不懂!」那賦秋和平蕪齊搖頭,這是什麼學問?竟然如此高深,連他們都不知道,可見當今學子個個都是天外來物,「別再賣關子,快點兒宣佈答案吧!」

  欽九州慢條斯理地汲了口茶,同樣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這個變態的笨蛋!」

  「你敢罵人!」那賦秋捲起袖子,伸出拳頭。哼!三大才子中只有他一個人會武功,飛來飛去嚇死他們。

  平蕪不甘示弱,摟緊白玉杯,他唧唧歪歪地擠著嘴巴,「你……你幹嗎罵人?我……我也是才子哦!我也會罵人的,我……我問候你老母!」

  跟一幫蠢人沒法說,欽九州乾脆玩起摸索遊戲,摸摸臉上的紅蓮胎記,他繼續進行未完成的討論:「今天無論如何也要選出個天下第一大才子,不如每個人都說說自己的特長,加在一起也好讓大家評論一下,定能選出最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大才子,以供後人瞻仰。」

  幹嗎說得好像大家都要死了似的?那賦秋心中雖有不服,手中的折扇依舊翩翩,「詢問一下,誰來當這個公證的裁判員?我們三個人總不能當個人說,另外兩個人指手畫腳的評判吧?那也太假了。」

  「這一點我早就想清楚了。」也不想想他欽九州是誰,這世上就沒有他想不到的計策,找不到的辦法,「你我三人均有新婚麗人相伴,常言道女人眼中的男人最正確——不如,就讓她們三人來評判一下吧!」

  「等一下!」

  平蕪高聲急呼,欽九州和那賦秋以為他仍有意見,急忙問道:「你還想說什麼?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要朱二胖子、小猴子、阿呆和十三點來當評判?」

  「不是。」平蕪才不傻呢!要是讓這些人當評判,他一定是最倒霉的一個,他的下人最少嗎?「我想說的是,」深吸氣,他發出大義凜然之言,「女人眼中的男人最正確——此話無典故可出。」欺負他沒學問是不是,論對典籍的熟悉度,那可是他居第二,無人敢位列第一。

  「你哪那麼多廢話!」謊言被戳穿了,欽九州火大地跳腳。

  十三點引來了三位才子夫人,他搶先上岸,「快點兒開始吧!我先說,我聰明蓋世,天下就沒有我想不到的辦法,外號『賽諸葛』。目前賦閒在家,養養鶴,釣釣魚,絕對是古今才子隱居鄉野的典範。」

  平蕪當仁不讓地搶過話匣子,「我對典籍尤為熟悉,擅長考學,職稱是狀元,位居縣官。業餘時間幫人給古董估價,此乃我養活妻兒的最大手段。可別小看鑒定古董這一行,它的前景絕對廣闊。我打算近期召集各大傳奇說唱家,舉辦一個名為『好運傳代寶』的行頭,相信一定會轟動一方。」

  「切!」那賦秋不服氣地搖著折扇,「這算什麼?都說才子清高,清高能當飯吃嗎?我就不同,我經營有道,積極進取,將我那家的無字酒莊經營得有聲有色。當然,雖說如此但我絲毫不沾染商人的銅臭味。數完了銀子,我會利用休息時間以琴棋書畫的方式熏陶自我。我就是新時代商人與才子的典範,請大家投我一票吧!」

  「投你個鬼啊!」蔡刀拔出六把菜刀直飛向他飄逸在兩鬢的青絲,「也不看看場合,亂說話不怕閃了舌頭?」

  呵呵!平蕪得意地咧嘴而笑,雖然他生活在母系氏族時代,但他的待遇絕對比那賦秋好多了。呵呵……

  「別笑了,口水流出來了。」越離歌冷眉以對,作為越族族長的夫婿,他在外面怎麼可以如此沒有形象,太丟她的臉了。

  如此看來,前兩位才子在眾女人面前都沒什麼人緣,天下才子非他欽九州莫屬,「哈哈哈哈——咳!」誰?誰敢拿東西彈他的頭?誰這麼大膽,居然敢打他九州園主的頭?

  「我!」豆蔻跳出來,手裡仍然握著凶器——豆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也敢稱自己是天下第一大才子?」

  三個男人傻呆呆地直視前方,「除了我們三個,誰還有資格稱中原第一大才子?」

  豆蔻用手去推欽九州的腦袋,「當然是將你們三個人的豐功偉績書寫出來的於某人,沒有她,你們誰也不是才子,頂多是個菜子。」

  「連這個都想不通,還當才子呢!」越離歌對這三個男人很是不感冒,母系氏族的風采在她身上盡顯。

  蔡刀收回菜刀,恨恨地罵道:「才子,才子是BD。」

  於某人從噩夢中驚醒,踢開被子大吼:「誰?誰罵我是BD?」

  無語問蒼天!


  【全書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6-12-15 00:32:36

灰姑娘也有報復心  于佳

    人有心便有報復心,吃了苦、受了罪、挨了冤枉從來不想報復對方的人,不知道這世上是否還殘存這種稀有動物。

  這是「才子當道」系列的最後一本,雖說是描寫才子的故事,怛才子中也有無德之輩。報復心強的人就不能出才子了嗎?

  非也!非也!我要描寫一個報復心強過才能,嫉妒心大過智能的笨蛋,下面請備位進入幻想境界——

  在灰姑娘的後媽對她又打又罵之後,我們的灰姑娘並不是拿豆子去餵鴿子,而是找了一麻袋的巴豆放到給後媽的甜湯中當補品。誰知那群鴿仙從未吃過如此特別的「口糧」,向灰姑娘又討了一些,干是,灰姑娘開出條件:「要我給你們巴豆?行!你要幫我。」

  她想出了一道惡毒的計量。決定勾引王子,飛上枝頭做鳳凰,等權勢到手後就整死曾經欺負她的後媽逗你玩和兩個姐姐。可恨的是,兩個姐姐居然敢跟她搶王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灰姑娘在水晶鞋裡放了刀片,切了姐蛆的腳後跟,終干如願以償當上鳳凰。哈哈哈哈——

  我的媽呀!幸虧我不是寫童話的作家,否則絕對能教出一幫變態小孩。在這裡友情提示:于于屬於天蠍座,報復心絕對旺盛。你敢不看我的書,我……我報復你,我……我送你一套我的書,讓你看到吐血。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