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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蔚空 -【和親娘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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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5:29
標題:
蔚空 -【和親娘子】《全文完》
【書名】:
和親娘子
【作者】:蔚空
【內容簡介】:
一朝休戰,兩國和親。南周定西郡王嫡長女周青青,被下旨遠嫁西秦和親,嫁的是西秦天子胞弟武王秦禎。
周青青老爹定西郡王在世時,曾多次大敗西秦,殲敵數萬,是西秦全民恨之入骨的敵手。
南周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布衣百姓,都道長寧縣主周青青這一嫁,估摸著是凶多吉少。
而周青青聽到的小道消息是,西秦武王秦禎,亦是西秦戰神,傳聞虎背熊腰,吃人肉喝人血,殺人無數,堪比那修羅閻王。
周青青:不是被西秦百姓吐沫淹死,就是被武王秦禎折磨死,左右都是死路一條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5:46
第一章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
自半年前,南周與打了數十年的西秦議和之後,皇都金陵城,如今上下一派欣榮繁茂,已然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就連茶米鋪子租錢都較從前漲了兩成。
御街的糧倉米鋪櫃前,此時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穿水粉綾羅裙,生得螓首娥眉,十分嬌俏伶俐。她一隻手不緊不慢敲著那木檯面,一隻手把玩著旁邊一隻銅煙袋,目光略微失神地看著那冒煙的煙嘴兒,似乎是想把那點火光掐滅。
「縣主,這個月的租錢,您看看對不對?」少女手還沒動,從鋪子內間走出來個微微佝僂的老漢,將手裡零零散散的銀子和一把銅錢放在那檯面上。
這人正是米鋪的掌櫃林伯。
少女嘴角輕揚,綻開一抹笑意,放開手中那有些發燙的煙斗,玉蔥般的手指,將那些錢扒拉開來,隨意點了一下,又揀起其中的銀子,塞入腰間,再一把抓起銅錢灌進準備的布錢袋中。
「錯不了。」她眉眼彎彎,抬頭看著那老掌櫃,將手中的煙袋推過去,笑道,「林伯,這旱煙還是少吸點罷,如今不打仗了,安穩日子還在後頭,可別被這銅皮玩意兒廢了身子骨。」
老掌櫃朗聲大笑:「這世道誰說得準?西秦兵力昌盛,眼見著咱這金陵城都要成其囊中之物,怕是中了哪門子的邪,才跟咱大周議和。說不准不多久,又揮兵過來把咱這裡踏平。我這旱煙還是趕緊多吸幾口才好。」說罷,他拿起那木檯面上猶在冒煙的煙袋,狠狠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來,瞇著眼睛,默了片刻,幽幽歎道,「若是縣主您父親定西郡王還在世,咱金陵城的人,也不用過得這般戰戰兢兢。」
周青青聽老掌櫃又說起自己病逝了五年的親爹,一時不免也有些感懷,想他爹周灝在世時,被稱為大周百年一遇的將才,戍邊多年,愣是未讓西秦鐵騎踏進過南周領地半步,
不料她爹一死,在金陵城中安逸慣了的大將們,再挑不出一個能挑起大梁的主帥。於是西秦大軍步步逼近,南周將士節節敗退,到了去年入冬,西秦幾萬雄獅跨過中原,直逼蘄城。
金陵城中五歲稚兒都知,蘄城一破,金陵也就危在旦夕。
孰料,西秦兵臨城下,蘄城守備正要咬牙殊死一搏時,西秦那位主帥,一路攻無不克的武王秦禎,忽然對南周提出議和。
蘄城可憐的守備和他一眾殘兵敗將,頓時喜極而泣,屁滾尿流,當夜快馬加鞭給金陵送報。
金陵城的當朝天子永光帝,聽到這消息,比蘄城將士還歡喜,立時御筆親書,派了自己那位閒散皇弟,去蘄城簽訂議和盟約。
這閒散王爺本來還疑心有詐,裹著一身貂毛去得時候提心吊膽。哪知人家西秦是誠心議和,盟約簽訂,便退兵西去。弄得戰戰兢兢的王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周青青想,林伯說的沒錯,西秦興許就是中了哪門子邪,才主動議和。她身為女兒家,也知用兵打仗乘勝追擊的道理。南周這幾年被打得兵敗如山倒,西秦大軍再一鼓作氣,破蘄城渡大江,繁花似錦的金陵城如今恐怕已經易主。
但西秦主動握手言和,這場來得突然又詭異的蘄城之盟,無論對南周朝廷還是尋常百姓,總該都是件天大的喜事。
周青青搖頭笑道:「既然西秦主動議和退兵,許是也厭倦了征戰,想必一時半會也不會再跟咱開打。」
思及半年前,聽聞西秦大軍一路東進,金陵淪陷不過是早晚的事,她還尋思著自家身為皇室宗親,雖然家道中落多時,但定西郡王這個名號猶在,只怕城破之後,他們一家上下難逃厄運,或許該提前找個深山老林,先躲起來再說。
她還沒得及帶著幾個蘿蔔頭躲,打得正凶的仗停了,像是放了個啞炮,生生嚇了你個半死,但最後竟然什麼都沒發生。
老掌櫃又吸了口旱煙,堆著滿臉褶子,笑道:「希望承縣主吉言,讓咱南周百姓多過幾年安穩日子。」
周青青也笑。
正在此時,米鋪門口風風火火跑進來一個小丫頭,同周青青長得有幾分相似,不過因著年歲尚小的緣故,眉眼間還帶著一絲稚氣。
周青青正要斥責她跑去了哪裡,小姑娘已經喘著氣開口:「姐,街上來了好多西秦人,聽說是來同咱南周求親的。」
這便是周青青的嫡親妹妹周香香。小姑娘年方十三,正是天真好奇的年紀,剛剛姐姐收鋪子租錢時,她聽到街頭有不尋常的動靜,一溜煙跑去看熱鬧。
周青青秀眉微蹙,外頭緩緩的馬蹄同車□轆的聲響,傳至耳畔。她被妹妹拉著在米鋪門邊。兩人探著半個身子,往外頭看。
浩浩蕩蕩一支騎兵馬隊遙遙從街頭走過來。前後是幾十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將士,均著西秦鎧甲裝束。西秦人本就多生得高大粗獷,這一行人更是顯得氣勢威嚴。
那馬隊中間是拖著十幾個大紅木匣子的馬車,經過長途跋涉,已經染上了一絲灰濛濛的痕跡。
道上金陵百姓聞聲,早就自動朝兩邊散開,惶恐又有些好奇地躲在邊上看個究竟。
周香香一副見錢眼開的小模樣,嘖嘖道:「姐,那些木箱子裡,不知道都是些什麼寶貝?西秦武王可是他們西秦的戰神,這聘禮肯定貴重得很。」
周青青敲了一下她腦袋,隨口問:「你聽誰說是西秦武王來求親的?」
周香香摸了摸後腦瓜,道:「宮裡的安公公啊,前天他上街給靜安公主買水粉,我撞見他聽說的。」
周青青暗歎一口氣,想當初她爹在世時,她們姐妹也是宮中常客,年齡相仿的幾位公主,也算是她們的手帕交。從前周香香從宮裡得到什麼消息,必然都是靜安公主親口告訴她,如今聽到什麼軼事,卻只能從個出來買東西偶遇的公公口中得知。
一個靜安公主,一個安公公,兩字之差,卻是天上地下雲泥之別。似乎正是他們定西王府從繁盛到敗落的寫照。
周香香見那馬隊走近,身子探得更外,嘟囔道:「也不知皇上會嫁哪個公主?從金陵到西京,路途遙遠不說,往後都要住在離故土那麼遠的地方。那些金枝玉葉可怎受得了?」說罷,又道,「雖說西京是個好地方,但西秦皇族可是出身大漠,幾年前才定都西京。那個武王秦禎,咱南周誰不曉得,就是他率兵一路打到了蘄城,嚇得咱們半死。聽說殺人不眨眼,吃人肉喝人血,跟大漠裡的狼一樣兇猛。」
周青青也不知道她哪裡聽來的這些話,被逗得噗嗤一笑:「照這樣說,不管哪個公主嫁去,豈不是都是羊羔遇到了餓狼?」說罷,嘖嘖搖搖頭,「也不知道皇上捨不捨得?」
鋪子裡的老掌櫃,聞言哈哈大笑:「皇上哪有什麼不捨得的?只有結為姻親,西秦和南周的盟約才算穩固,皇上也才有幾年安穩日子過。」
周青青轉頭,朝老掌櫃看去,眉眼彎彎笑道:「林伯,這金陵城耳目多,你就不怕這番話被官府人聽了去,給你定個妄言罪?」
老掌櫃笑:「我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什麼好怕!」
周青青還要說話,被趴在門邊看得帶勁兒的周香香拉了拉袖口,道:「來了來了!」
周青青回身看出去,只見這一隊西秦人馬,不緊不慢行過。那馬蹄揚起地面塵土,蒙上了一層霧色。
周香香又激動地拉了拉拽著手裡的袖子:「姐,你看前面那個人,模樣好俊!」
周青青依言看去,果然見著馬隊前方中間馬上的那男子,與週遭西秦將士不甚相同。西秦人多生得彪悍粗獷,燕頷虯鬚,不似他們南周男兒,面若傅粉三分白才算美男子。
而這人雖著甲冑,單手持轡。但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看起來並不似將士,倒有幾分溫文爾雅的書卷氣。若不是他面上有長途跋涉的風霜倦色,大約還頗有幾分謫仙的味道。
馬蹄踏踏,車□轆滾滾,人馬從從米鋪前穿行而過,揚起漫天塵土。周香香渾然不覺,眼珠子還黏在馬上那人身上,連腳尖都微微墊起來。
周青青沒好氣地在她後腦瓜上薅了一耳光:「還看?害不害臊!」
周香香吐了吐舌頭,轉過頭來時,雙眼發亮,臉頰泛紅,嘻嘻笑道:「那人真生得好看,比於小侯爺都生得好,還不許人多看幾眼?」
周青青瞪了她一眼,拉起她取笑道:「我家二妹思春了,走!今日收了租錢,大姐給你買兩件新衣裳去,趕明穿著漂亮衣裳,說不定就能找到跟剛剛西秦那人一般俊的相公。」
周香香被她說得臉上更羞紅了幾分,兩人打打鬧鬧出門,外頭那一行西秦人馬已經走遠。街邊兩旁的金陵百姓,復又從各家店舖走出來,擠做一堆,朝那遠去的人影,議論紛紛,說得熱火朝天。
買了衣裳,周家兩姐妹從成衣店出來,恰好就遇到周香香先前說的那於小侯爺。手執紙扇,一身風雅白衣的玉面小侯爺,顯然也見到了周家姐妹。於是那風雅瀟灑之姿,立刻淡了幾分,抬手用那紙扇擋住大半張臉,折身低頭就要偷偷走開。
周青青冷眼看他這細小的動作,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笑意,故意抬高聲音喚住他:「小侯爺,好巧!」
她開了口,於小侯也不好再裝作不認得,放下紙扇,轉頭幹幹拱手笑道:「兩位縣主,好巧。」
周青青微微蹙眉,佯裝惆悵幽怨的模樣:「說起來其實有大半年未見過小侯爺,還真是不算巧呢!但是小侯爺音容笑貌,青青一直放在心裡。」
於小侯聽她這一說,臉色的笑容愈發僵硬,一張傅粉的俊臉又添了幾分白,訕訕道:「在下想起家中還有些事,不打擾兩位縣主閒情逸致,先告辭了。」
說罷逃也一般離開,狼狽的樣子,哪裡還有玉面小侯爺的風姿。
周香香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趨炎附勢的勢利眼,以為誰稀罕你!我大姐才看不上你呢。」
周青青倒是不以為意,故意將那玉面小侯爺嚇了一遭,心裡頗有幾分得意又無趣的痛快。
於侯府和定西王府早年關係親近,周青青同於小侯爺年歲相仿,兩人幼時常一同玩耍,那時的於小侯像個跟屁蟲一般,甩都甩不掉。王爺和侯爺看在眼裡,便半開玩笑半當真,口頭訂了娃娃親。
哪知五年前周青青爹一死,樹倒猢猻散,只剩五個稚兒和一個不成器姨娘的定西王府,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衰敗。
而猶在朝堂春風得意的於侯府,立馬跟這只有孤兒寡母的定西王府,劃清了界限。兩家兒女婚事再未提起。
這玉面小侯爺更是誇張,每每遇到周青青,恨不得立刻打個洞鑽走,彷彿生怕她賴上他,翻出兒時有關兩人定親的戲言。
世態炎涼,大約就是這樣。不只是尋常百姓,他們這些世家貴胄更易體會。
呸!周青青鄙夷暗啐,就於小侯那娘裡娘氣的模樣,她還真看不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5:58
第二章
定西王府最盛時,府中上下近百人,金陵城中風頭無二,就連門口兩座石獅,都比別家霸氣威武幾分。
周家兩姐妹,置辦完東西,回到府門口,周青青一眼瞥到自家大門外左邊那只石獅子,許是哪個毛賊手癢,將那面門前的眼珠子給挖了去。
有眼無珠的石獅,讓這早不復舊時風光的王府,更添幾許蕭瑟。
周青青翻了個白眼,正要抬階進門,目光卻又看到那大門上的牌匾,定西王府四個漆金大字,大概是幾年下來的風吹日曬,其中的「王」字,不知何時中間那一橫褪了顏色,變成了個「工」字。定西王府成了定西工府。倒頗有幾分諷刺之意。
周青青暗中唏噓,恍然中想起幼時,父親征戰歸來,被人簇擁著回府的場景。
她父親定西郡王周灝智勇雙全,一身好武藝,打過無數勝仗,也挨過無數刀槍,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她曾以為父親是不倒不敗的神。卻不曾想,在疆場安然無恙多年的父親,最終敗給了一場倒春寒。
金陵城的百姓,茶餘飯後屢屢談起定西郡王,大多會回憶那些他曾打勝的戰役,他如何威風凜凜,然後又會在結尾時這樣感歎:「定西郡王那可真是咱南周戰無不勝的大英雄,可是……可是哪曉得會死於傷寒。」
於是曾為萬人敬仰的定西郡王,便多了一分讓人唏噓的失望,生前所有的光環,彷彿一下就消失了大半。將士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這樣死。他應該死在戰場,死在殺敵的馬背上,而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病。
定西郡王的死法,不僅讓百姓不滿,更為不滿的還有坐在朝堂之上的那位。周灝戍邊多年,換來金陵城內的安寧繁華,就因為他撒手西去,南周再找不出那樣的將才,永光帝不得不日日擔憂邊塞不寧,害怕西秦鐵騎揮鞭而來。
於是他怨定西郡王的死,於是定西王府,變成了皇家再無暇關照的宗親世家。
周青青正從愣神中恢復過來,忽然感覺身後一陣勁風襲來,她回身抬臂,已經來不及。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年,動作迅速敏捷,只微微歪頭,就躲過她反手過來的掌風,又精準捉住她的手腕,靈巧地往後一折。
手被鉗制,周青青再出腳朝他踢去,也被他機敏躲過,腳尖輕點她的膝窩。他用力倒是不重,周青青雖未倒下,雙腿卻往下彎去,被少年完全制服。
「大姐,我這招青龍探海如何?這回算是真贏你了吧?」少年俊俏的臉上,笑得一派粲然。
這少年正是定西王府的長公子,周青青的嫡親弟弟,周香香雙生兄長周珣。
周青青眼珠子狡黠一轉,眉頭輕擰,哎呦了一聲:「死周珣,你弄疼我了!」
周珣聞聲,立刻緊張地鬆手。不料,他手上剛卸力,周青青忽然起身,一個掃腿過來,他反應不及,歪倒撞在旁邊的石獅子上。周青青又伸手制住他手肘穴位,抬腳將他抵在石獅上,令他動彈不得,然後笑道:「想贏我,可能還得等上兩年!」
周珣懊惱地叫道:「大姐,你耍詐!」
周青青秀眉輕佻:「這叫兵不厭詐,可記住了,往後若是帶兵打仗,這招也是屢試不爽。」她頓了頓,又笑道,「而且要記住,不能隨便相信人!」
一旁觀戰的周香香,吃吃笑開,接話道:「尤其是女人!」
周青青松開周珣,替他拍了拍衣服上弄髒的地方,問道:「珣兒,今日怎麼這麼早下學?」
周珣回道:「今日先生小考,我早早交了卷就回來了。」
周青青瞥他一眼:「別是想早回家,敷衍了事交了卷子罷!」
周珣頗有些倨傲道:「才不是,先生都誇我寫得快又好,當仁不讓的第一。書院裡那些世家子們,整日只知比吃穿比玩樂,我怎麼會比他們差?」
周香香笑他:「哥哥就知道吹牛。」
周珣惱羞成怒:「我說的是真話。」
周青青拍拍他的肩:「行行行,大姐相信珣兒說的是真話。」
說話間,她才注意到自己弟弟,堂堂郡王府世子,身上那件穿了多時的墨色錦衫,袖口不知何時磨虛了紗。
她心中感歎,笑了笑道:「今日剛收了租錢,我和香香給大家買了新衣衫。趕緊進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老管家陳伯替三姐弟開了門,一個白白的肉糰子,跟隻兔子似的,衝到周青青面前,抱住她的腰,小聲道:「大姐姐,舅舅又來了!」
周青青臉色一變,摸了摸弟周玥的腦袋,將他稍稍拉開,自己大步朝院內衝去。
周香香在後頭跟上她:「大姐!」
院中正廳門口,一個男子正鬼鬼祟祟探頭出來,看到周青青氣勢洶洶進來,立刻縮了回去。
周青青踏入大廳,見那男子想從側房偏門溜走,幾步上前,拉住他喝道:「許東來,你又來我家裡做甚!」
周青青是將門女,打小習武,雖然比不得武林高手,但制服一個二賴子還是不在話下。
許東來被她拉住動彈不得,心中沒底氣,卻又覺得被個小丫頭這般對待很沒面子,硬著頭皮道:「這是我妹子的家,我怎就來不得?」
「我呸!上回我就說了,你要再敢踏入我們定西王府半步,我就打斷你的腿!」
許東來也啐了一口:「還王府?就這寒酸勁兒我都看不上。」
周青青冷聲道:「就算再寒酸,我要打斷你的腿,官府的人也不會拿我怎樣!」
她這話倒是沒錯,她一個縣主,打斷一個二賴子的腿,官府必然會睜隻眼閉只眼。
一旁的姨娘許氏,戰戰兢兢道:「青青……你舅舅他家裡真是出了事才來找我!」
「他可不是我舅舅。」周青青一把推開許東來,鄙夷道:「又出了什麼事?是你那五房小妾生了病,還是你家兒子又打傷了誰?
許氏訕訕,小聲道:「這回我那外甥打人確實是別人動手在先。」
周青青擺擺手:「你說吧,又給了他多少錢?是把這個月的家用都給了他?還是又把手裡頭剩下的那點地契拿了給他?」
許東來和許氏相視看了一眼,這細微的動作,被周青青捕捉到,又見許東來悄悄挪動步子,想是準備開溜。
她心下明白被自己猜中,眼明手快將許東來攔住,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從他腰間把那地契給搜出來。
許東來爬起來想搶,被她一個刀手空劈,勁風從他耳側掃過,嚇得他抱頭鼠竄。
「滾!」周青青吼道,「再進我家門,我一定打斷你的腿!」
許東來灰溜溜往外跑,到了快大門邊,又不甘心地轉頭,哂笑道:「周青青,你也只有本事在我面前囂張。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高高在上的縣主,就你這潑勁兒,哪個世家子弟會娶你。我看你也就能嫁個什麼屠夫庖丁之流!我呸!」
周青青還未反詰,旁邊的周珣氣憤地揚起拳頭,就要衝上前給他教訓,許東來趕緊鼠竄著奪門而出。
周青青想,這二賴子其實說得沒錯,歲月磨人,曾經養在深閨高高在上的郡王千金,如今已然被生活硬生生磨出了幾分市井粗鄙之氣。
她看了看手中的兩張地契,轉頭看向一臉唯唯諾諾的許氏:「姨娘,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你那兩個兄弟,就是討債鬼,騙了你一次又一次,你非得讓他們把咱家掏空,讓咱五姐弟跟你出去討飯,你才滿意?」
周青青爹病逝後,雖然定西王府不得皇帝恩寵和關照,但是本來積累的家業,兄妹五人加上姨娘一個,足以錦衣玉食過完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是問題。
殊不料,許姨娘娘家不成器的兩兄弟,在周青青爹一入黃土,立刻就打上了周家的主意。
這兩兄弟不成器的程度,在整個金陵城都能排得上號。哥哥許東來一妻五妾,自己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幾個孩子都得了爹的真傳。弟弟許西往倒是年過三十都沒娶一房妻妾——因為他是個斷袖,金陵的小倌兒幾乎被他玩了個遍。
吃喝嫖賭,養小妾玩小倌兒,費起錢來,金山銀山也掏得空。
之前定西郡王在世,兩兄弟不敢上門,定西郡王一死,那兩兄弟就變成了討債鬼,三天兩頭往王府鑽。許姨娘是個沒主意且耳根子軟的女人,兩兄弟編個傻子都不會信的借口,她也能信以為真。
早前周青青年幼,衣食無憂之下,自是不知,等她懂事,才發覺為時已晚。許氏當家的三年兩載,周家那厚厚的家底,便真見了底。若不是她親娘留給自己的幾間鋪子一直攥在手中,只怕整個定西王府,就只剩下這間大宅了。
攢積家業不易,敗起來卻一點不難。從闊綽到寒酸,也不過是彈指一揮的事。
許姨娘自知理虧,低聲道:「青青,我大哥說這回是真的,三外甥打傷了人要賠錢,不然就得蹲大牢。」
周珣沒好氣地接話:「那就蹲啊!」
許姨娘被嗆得不知說何,片刻後才小心翼翼討好道:「青青,我保證以後再不讓你們舅舅進來。」被周青青瞪了一眼,又改口,「不讓玥哥兒舅舅進來。」
周青青搖搖頭歎氣,將地契放回她手中:「統共也就剩這點家底,你再讓那兩個二賴子敗光,往後玥哥兒還怎麼娶媳婦,況且冉冉嫁人,也多少要留點嫁妝。」
定西郡王膝下總共五個子女,周青青和雙生子弟弟妹妹,系正房林氏所生。許姨娘生了一兒一女,除了五歲半的幼子周玥,還有個到了婚嫁年齡的女兒周冉冉,只比周青青小了一歲,是府中的二小姐,長得倒是跟周青青一般花容月貌,甚至還勝上一籌,不過性子卻跟自己姐姐南轅北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弱柳扶風,嬌弱無比。
但不論怎樣,雖不是一個娘生,五姐弟感情倒是都還不錯。
許氏不成器,許青青只能怒其不爭,卻也做不得何。她生母去世得早,三姐弟打小算是在許氏膝下長大。跟大宅裡那些明爭暗鬥不同,許氏懦弱又愚笨,並無什麼心機,又因出身不高,總有點謹小慎微,對周青青三姐弟也算是疼愛。
各人有命,錢財與十幾年的情分,孰輕孰重,周青青算不上來,也就懶得計較太多。
難得收了租錢,又挽回了一點損失,加之一家六口齊聚,周青青吩咐下人做了一頓豐盛的晚膳。
待暮色將至,門庭冷落多時的定西王府,忽然有公公來傳旨。公公來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那道聖旨倒也簡單。
宣定西郡王嫡長女周青青和側夫人許氏明日進宮面聖。
周青青還記得在父親葬禮之後,便再未踏入過宮中,更別提被皇上召見。太監宣完旨離去後,她猶跪在地上,有些久久回不過神。
時值春夏交際,不知為何,她覺得有寒風蕭蕭而來。
從地上站起來的許氏,卻是嘻嘻笑道:「青青,你說皇上忽然召我們進宮,是不是終於想起了咱們一大家子,想起你父親在世時的功勳,要給我們封賞?」
一旁的周珣嗤了一聲:「別是把朝廷給我們的那點祿利全撤掉,就算是謝天謝地。」
周香香也附和:「皇上幾年沒召見過咱家,我還真不信有什麼好事。」
周青青慢悠悠站起來,拍了拍膝蓋的塵土,淡淡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許氏呸呸了兩聲:「你們姐弟怎的都唱衰,咱孤兒寡母這幾年本本分分過日子,能有什麼禍!我看鐵定是皇上想起了咱們。如今西秦南周議和,沒了仗打,想起從前你父親的好,不是理所應當麼?」
周青青搖搖頭,兩個眼皮莫名跳了幾下,伸手去摸,又恢復如常。左跳吉右跳災,惟願明日進宮,不會是什麼災。
不過她想許氏說得對,她們孤兒寡母本本分分多年,未曾做過任何惡事,想來皇上召見,也不會是什麼壞事。
興許金鑾寶殿上的那位天子,當真是忽然想起了她父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6:11
第三章
因著要進宮面聖,周青青一早就起來準備,本來是要穿上昨日新買的那件荷葉滾邊綾羅裙,但想了想,又換上平日裡常穿的素錦白裙,頭髮也只讓丫鬟碧禾給她梳了個雙平髻。
碧禾從妝奩裡翻出一根點翠金簪,正要插在她髮髻上,被她止住:「不用了。」
碧禾一驚一乍道:「大小姐,您今日進宮見皇上,可要打扮得隆重點!」
周青青拿過她手裡的那根簪子,放回匣子,又撥弄著找出一根普通的金簪遞給她,笑道:「我要是打扮得太春風得意,豈不是會讓皇上失望?」
碧禾沒聽明白她言中之意,只吃吃笑道:「你說皇上是不是想起咱小姐無父無母,又到了婚嫁年紀,所以召您進宮,給您安排婚事?」
周青青笑:「你想得太多了。」
雖然她也不知幾年未過問他們一家的皇上,為何會忽然召她進宮,但一個帝王總不至於有這份閒心。
穿衣打扮完畢,鏡中的少女,一身素雅,但也不至於寒酸,不像王爺千金,卻也不似布衣百姓。
周青青對自己這身裝束還算滿意,走出閨房,便聽到外院熱熱鬧鬧的聲音。
她隨口問:「阿勁回來了麼?」
碧禾點頭:「好像是。」又拉著周青青,雀躍道,「小姐,我們快去看看阿勁打了多少獵物?」
兩人走到前院,果然見周珣,還有老管家及幾個下人,正圍著一個男人熱火朝天地說話。男人正是周青青口中的「阿勁」,定西王府的護衛聶勁。
聶勁從幾人中抬起身,朝周青青方向看過來,道:「大小姐,聽陳伯說你和二夫人今日要進宮見皇上。」
周青青嗯了一聲,走過去朝地上的獵物看去,幾隻麂子,幾隻羽毛彩艷的野雞,還有兩隻灰毛野兔,讚歎道:「阿勁這兩日進山裡,收穫這麼豐富?」
聶勁道:「如今天氣轉暖,山裡獵物都從洞穴裡出來活動,最適合打獵。」
他長得挺拔英武,五官端正,輪廓分明,幾分冷硬幾分忠厚,不是金陵城裡常見的英俊男子,一看就是習武征戰之人。
說起聶勁,他本是流浪乞兒,十二歲時流落金陵,大雪之日在定西王府外昏倒,被年方四歲的周青青發現,讓下人把他救起來。後來,周青青爹見他骨骼清奇,踏實本分,便將他收養在府中,讓人教他習武,後又帶他入軍營,二十歲不到就做到軍中參將。
定西郡王去世後,麾下十萬大軍收歸,新任主帥將領打仗不行,各種勾心鬥角倒是擅長得很,聶勁無心參與其中,便卸甲回到王府。沒事就把殺敵本事用來進山打獵,給府裡上下僅剩的十來口人改善伙食。
這廂說得熱鬧,那廂許氏聽到動靜,領著兩個孩子,也走了出來,湊上前一看,嘖嘖感歎:「阿勁這回打了這麼多!」
跟在她後面的周冉冉,卻嚇得摀住眼睛,嬌聲叫道:「忒嚇人!那兔子身上還有血。」
周青青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自己這大妹妹,膽子比針眼兒都小,什麼都怕,什麼都不敢,恨不得天天就窩在自己那間閨房繡花。如今已到了婚嫁年齡,周青青都愁著給她找個什麼人家嫁掉,才不會受委屈。
小周玥則跑過去抱著聶勁的腿撒歡:「阿勁哥哥,趕明兒你也教我打獵。」
聶勁摸了摸他的頭:「好,等玥哥兒長大了,阿勁哥哥就教你。」
許氏看完了獵物,才注意到今日的周青青,哎呦了一聲,急道:「青青,你怎麼就穿成這樣子?咱待會兒可是要進宮見皇上的!」
周青青瞥了她一眼,心道我滴個天!一身錦緞紅衣,渾身上下珠光寶氣,約莫是把壓箱底的首飾都戴在了身上。臉上胭脂水粉,塗得甚為誇張,比那新嫁娘還艷上幾分,無奈年歲漸長,顏色已失,看起來不倫不類。
周青青搖搖頭:「姨娘,你說皇上這些年對我們王府不聞不問,他願意看到我們跟以前一樣貴氣麼?」
許氏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有點忐忑地摸了摸脖子的珠鏈。
周青青耐著性子同她解釋:「皇上冷落我們,無非是對父親的死不滿。不滿自然是不願看到父親的家眷過得多好。你這樣子去見他,還以為我們家沒有天家照應,也過得富貴安逸。」
許氏終於明白,趕緊誠惶誠恐點頭:「青青你說的對,那我再換身行頭。」
聶勁看了看周青青,朝她問道:「皇上召你和二夫人進宮,是有何時事?」
周青青攤手:「還不曉得,宣旨的公公什麼都沒說。」
她昨晚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了許久,也總歸還是沒猜到皇上的心思。
聶勁濃眉微蹙,道:「聽說西秦的使臣來了金陵求親,不知道是不是跟這有關?當初王爺在世時,跟西秦交手多年,對西秦來說,份量很重。興許是議和之後,想讓你進宮跟西秦使臣聊聊王爺從前的事兒。」
周青青本覺得他想得太多,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有幾分道理。雖然她未曾去過西秦,但聽聞她父親周灝和他的玄鐵軍,在西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作為率軍殺過數萬西秦大軍的定西郡王,是西秦上下恨之入骨的敵手。
父債子還,西秦使者來求親,說不定順便來找她這個仇敵的女兒,算算舊賬,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荒謬可笑,但周青青還是被自己嚇了一跳。
周冉冉聽了聶勁的話,竟然也跟周青青的想法不謀而合,拉著她娘親的手,憂心忡忡道:「娘,皇上召你們進宮,不會真是要把你們獻給西秦使者洩憤吧!」
許氏當真被她這話嚇住。
聶勁搖頭輕笑了笑:「你們別自己嚇自己,兩國打仗,代表的是朝廷,西秦怎麼會荒謬到找你們這些女眷的麻煩,頂多是找你們說說王爺生前罷了。」
周青青也知自己杞人憂天,擺擺手道:「罷了罷了,胡亂猜想也沒什麼用,總歸進宮了就知道。」
一家人和和樂樂地用過早膳。日頭漸高時,宮裡來了鑲金嵌玉的馬車來接人。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宮門停下。
五年未曾踏入過皇宮半步,周青青從馬車上下來,踏在漢白玉石板上時,一時竟有些恍然,直到被太監引著進了皇上的金鑾殿,才微微回神。
行禮完畢,坐在上方龍椅的永光帝吩咐二人免禮平身,周青青微微抬頭,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眼那多年未見的皇帝。
她還記得這位當朝帝君,五年前是如何英俊倜儻。五年時光飛逝,逝去的還有人的容顏,如今的永光帝再不復當年風姿,只是一個步入中年,略顯衰頹的男子。
想必是因為這五年間,西秦日漸壯大,南周邊境不寧,令他這個君主寢食難安。亂世之中,帝王比起百姓,過得大概只會更苦罷。
而就在周青青想著這些的時候,永光帝看著底下的兩個女人,也不由得有些怔然。尤其是年方十六的周青青。
他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宗親世侄女,是在定西郡王的葬禮上,那時她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嬌貴稚子,哭得悲傷不已。而如今,當年的小姑娘,已然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雖則如花似玉,卻穿著打扮素淡,再尋不出從前金枝玉葉的影子,甚至沾染了些許市井之氣。唯有那眉宇之間,隱約同他父親一般,有著一點英氣和堅韌。
永光帝對定西王府不聞不問多年,但有關王府的境遇,也略知一二。他對這樣的衰敗樂見其成,定西郡王幫他守不了江山,那他也就不再給他府中任何恩寵。
直到這一回,西秦派人來求親,他方才想起被自己冷落了多年的定西王府。
永光帝微微歎了口氣,道:「青青,朝中事務繁忙,無暇顧及定西王府,不知這些年你們過得可好?」
這聲青青喚得自然而然,倒像是幾年前,他稱呼年幼的她一樣。
周青青回道:「承皇上蒙蔭,家中這些年過得還算安穩。」
永光帝見她恭恭敬敬,卻又不卑不吭,倒真有幾分周灝的影子,微微笑了笑:「你們知道這回召你們進宮是為何事嗎?」
周青青道:「恕青青愚鈍。」
永光帝又笑了笑:「這回西秦武王派人來求親,你們應該有聽說吧?」
周青青道:「金陵城街頭巷尾,都在說這件事,青青也有所耳聞。」
永光帝道:「今次來召你們見面,就是跟你們談這件事。」
周青青暗自輕笑,倒是讓聶勁猜了個准。她悄悄抬眼,看了眼皇上,卻並未從他神色中看出個所以然,便道:「秦禎是西秦皇上的嫡親弟弟,也是他們西秦的主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來求親,對蘄城之盟的維繫,是件天大的好事,若哪位公主嫁過去,必然為我們大周子民所敬仰。」
永光帝點頭:「你說得沒錯。不過……」他微微頓了頓,才笑著繼續道,「西秦來求親,卻不是要娶皇家的公主,而是指明求娶定西郡王的女兒。」
西秦使者道,雖然定西郡王已西去多年,但武王秦禎對其敬仰之心不減,如今兩國結盟,有心結親,便想求娶定西郡王的女兒為妃。
永光帝這才回憶起,曾經那麼多年裡,定西郡王戍邊的功勳,他曾保南周近十年安寧。他的功績是實實在在,抹殺不掉,即使他故意忽視,西秦也會幫他記起。他怪罪他英年早逝,但實則生死有命,由不得人。若說真有罪的,不過是周灝病逝之後,那些扶不上牆的酒囊飯袋。
西秦王室的求親,終於讓永光帝想起定西郡王的好,面對自己不願承認的忘恩負義。他看著定西郡王不知何時已經長大成人的嫡長女,到底有了一絲愧疚之心。
而這位長女,卻因為他的話久久不能回神,未反應過來的還有她身旁的姨娘許氏。
永光帝見兩人表情怔忡,又開口繼續道:「其實公主嫁去和親天經地義,只是秦禎指明要娶定西郡王的女兒。」他微微遲疑片刻,「照理說,西秦求親,朕應該指嫁嫡長女,以表重視,但朕知青青你身為長女,身上擔子重,世子又未成年,恐怕王府離了你不行。你大妹今年也已到了婚嫁年齡,朕打算命她嫁去,如何?」
他知道周灝在世時,最疼愛便是這個嫡長女。這算是他對定西王府的一番仁義之心,也算對得住泉下有知的定西郡王。
一直謹小慎微的許氏,終於從怔忡中回過神,匆忙叩頭,顫抖著聲音道:「皇上英明,小女冉冉生性膽小,臣妾恐她難當此任。」
周青青沉默不言,這並非普通親事,而是有關兩國朝堂大局。就算她初聞皇上的話,震驚不已,卻也不敢多說一句,見許氏跪在地上驚慌失措,餘光又撇到皇上面露不悅,怕她再說出出格的話,趕緊作揖叩首:「啟稟皇上,姨娘說得沒錯,大妹生性膽小,茲事體大,是否可給兩日時間,讓我們一家略微商討。」她怕永光帝誤會,又補充道,「青青並非要違抗聖旨,只是大妹深居簡出,對如今局勢不甚明白,要點一些時間同她說清和親一事的利害關係,也好讓她能擔起兩國和平的大任。」
永光帝對她這般明事理,露出欣然笑容,道:「西秦使者讓我們三天後答覆。朕就給你兩天時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6:22
第四章
從皇宮出來,許氏的臉早就嚇得沒了半點血色,拽著周青青的手,全是冷汗,也不說話,就那樣怔怔忡忡上車,隨著馬車搖搖晃晃,臉色越搖越白。
直到皇宮送兩人回府的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許氏也沒開一句口。
周青青拉著她下車,抬頭看了眼大門上的漆金大字,大約是被聶勁裝點過,那工府又變成王府。
許氏腳下打顫,跌跌撞撞走不穩路,口中喃喃念著,似是神智不清的樣子。周青青拉著她走入門內。
府中一眾人聞聲,齊齊迎上來,想知道皇上召兩人進宮是作何。
周青青看著弟弟妹妹,還有聶勁和幾個丫鬟期待的眼神,忽然覺得有點茫然無措,又見自己那弱風扶柳的大妹妹上前,扶住已然有些失常的母親。
她嘴唇翕張了張,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周冉冉看出自己母親神色不對,擔憂問:「娘,您這是怎麼了?皇上召你和大姐進宮,到底是作甚?」
她聲音溫聲細語,一聽就是柔軟怯弱的女子。周青青轉頭看著猶不知情的她,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許氏終於像是從怔忡中回神,一把抱住女兒,嚎啕大哭起來:「冉冉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
她這一聲哭嚎地動天搖,嚇得周圍人退了三分,嚇得周玥撲在周青青腰間瑟瑟發抖。
周冉冉被她親娘這一弄,頓時六神無主,抖著聲音道:「娘,到底怎麼了?」
許氏抱著她哭得抑揚頓挫,稀里嘩啦,只搖頭不說話。攪得週遭人愈發惶恐擔憂。
周青青看著痛苦的許氏,和神色惶恐的周冉冉,心中歎了一聲,淡淡開口道:「西秦這回來大周求親,指明要娶定西郡王的女兒。皇上就有意將冉冉嫁過去和親。」
「什麼?!」周圍一眾人,除了天真懵懂的周玥,均是異口同聲。
聶勁皺了皺眉,道:「兩國和親,照理說應該嫁公主。怎會要求嫁一個郡王的女兒?」
周青青頗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據說是那個西秦武王秦禎自己要求,說什麼敬仰我爹多時,所以想娶她女兒為妃。」
聶勁道沉默。
「冉冉——冉冉——」
「二小姐!」
「二姐!」
旁邊忽然一片混亂。原來是聽聞這消息的周冉冉,被驚嚇地雙眼一翻,一口氣喘不上來,昏死了過去。
管家陳伯上前去掐她的人中,但雙頰慘白的周冉冉,毫無反應。
聶勁一把將她抱起,往房內走,吩咐道:「陳伯,趕緊去請大夫。」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定西王府再次歸為平靜。
王府上下,除了聶勁,都未曾出過金陵。遠嫁和親西秦,這是他們完全無法想像的事情,何況是膽小體弱的二小姐。
西秦人對南周百姓來講,無非都是粗獷的野蠻人。
周青青坐在大妹的床邊,看著那張慘白小臉,心裡如何都不是滋味。她並不算太喜歡這個妹妹,體弱多病,膽小懦弱,沒有主見,遇到事情,總是只知道哭,完全隨了她那個不成器的母親。但她也知道,性格天生,她要求不來自己的妹妹變得如何自立自強。只惟願日後她能嫁個溫厚善良的人家,不要受了欺負。
她伸手將她額間的頭髮撥開,重重歎了口氣。其實除了膽子小身子嬌,周冉冉也算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妹妹,從小不與姐弟幾個爭搶。幼時她這個姐姐也有頑劣任性的時候,見她老實,便喜歡欺負她,她頂多哭哭啼啼,卻也不會隨便告狀。這一點,連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周香香也比不上。
昏睡多時的周冉冉,終於緩緩睜開眼睛,一雙烏沉沉的眸子,看向上方的人,怔了少許,忽然湊過來抱住周青青的腰,失聲大哭:「大姐,我不想和親,西秦那麼遠,我以後還怎麼見你們?我聽說那個秦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我嫁給他還有活路麼?」
周冉冉拍著她的背,聽她抖著聲音哭訴,目光失神,沉默不言。
此時端著湯藥的許氏進了屋,見此情形,眼眶一熱,眼淚又嘩啦啦掉了下來,走到床頭,啞聲道:「我的兒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打小身子骨不好也就罷了,如今還攤上這種事,都怪我這個做娘的沒用,保不了你。」
周青青拉起哭得一抖一抖的妹妹,接過許氏手中的湯藥,道:「你再有用又如何?這是皇上聖旨,誰都違抗不了。」
她拿起藥吹了吹,用湯勺舀起一勺,遞在周冉冉唇邊:「大夫說你氣急攻心,傷了心肺,趕緊喝了藥補補。」
周冉冉一雙眼睛早已哭得通紅,別過頭,嗚咽道:「補什麼補?好了也是要嫁去西秦,與其苟延殘喘,還不如早死了算了。」
周青青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空出一隻手,準備在她頭上扇一巴掌,但落下時,又變成了輕撫:「冉冉,別把事情想得太壞。西京不比咱金陵差,秦禎也不見得是個壞夫君。」
周冉冉聽她這樣一說,哭得更厲害:「你別哄我了,他差點就帶兵打到我們金陵,能不是個嗜血的豺狼虎豹?」
周青青搖搖頭:「父親常年征戰,殺人無數,但他是豺狼虎豹麼?」
周冉冉自是聽不進去,趴在床頭哭得昏天黑地。
周青青將藥碗遞給許氏,淡淡道:「你勸勸她,我再想想辦法。」
她剛剛轉身,後頭又已經響起母女兩抱頭痛哭的聲音。她被這聲音弄得腦仁發疼,也沒了力氣再回頭去勸。
走出房間,聶勁正等在外頭,見她出來,問道:「二小姐怎麼樣了?」
周青青搖頭苦笑,低聲回他:「能怎樣?你都聽到了?」
聶勁沉默片刻,道:「其實西京雖遠,但繁華程度不比金陵差,在那邊生活,也不見得不比這邊舒適。只是冉冉那性子,遠離故土,沒有親人在身邊,恐怕是個大問題。」
周青青笑了一聲:「不用說那麼長遠,就是從金陵到西京的這幾個月路途,我怕她都熬不過去。」說著,她擺擺手,「再想想辦法吧。」
聶勁猶疑片刻,道:「但這是皇上旨意,我們違抗不得。況且兩國和親,茲事體大,關係的是兩國朝堂和百姓的安穩。」
他說的,周青青哪裡會不知。
一通折騰下來,午膳已經是過了午時。許氏陪著周冉冉,飯桌上只有姐弟四人和聶勁。
桌上擺了幾盤香氣襲人的野味,除了懵懂無知的周玥,吃得滿嘴是油,其餘幾人都食不知味。
周香香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悻悻道:「大姐,我看咱們乾脆趁著這兩日,收拾家當,連夜趕去哪個深山老林躲起來。」
周青青瞪了她一眼:「胡鬧!你能在深山老林躲一輩子?」
周香香道:「怎麼不能?阿勁打獵,我們耕種,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也不用擔心再打仗。總比二姐嫁去西秦受折磨好?」
周青青道:「說得輕巧!我們兩個女子倒也罷了,珣兒和玥哥兒呢?堂堂大男兒苟且偷生一輩子?再說阿勁還未娶媳婦,你就讓他跟我們躲進深山老林,打一輩子光棍兒。」
聶勁夾了一塊子菜,送入口中,淡淡答:「香香說得也不無道理,若是注定只有一條路,我覺得躲去深山裡也沒關係。和親一事,說到底,為的是帝王江山。而這個帝王,對我們定西王府如何,這些年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青青微微蹙眉,乜了眼聶勁。他神色平淡,彷彿只是隨口一說。但她知道,他說的句句在心。他是一個忠厚木訥的男子,向來只本分做事,很少說過這樣的話,想來也是對大周朝堂多有不滿。
周珣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自家大姐,試探道:「我也覺得香香說得沒錯。皇上對我們家這些年不聞不問,西秦一來和親,倒是想起我們的重要了。」
周青青用力將筷子磕在紅木桌面上:「周珣,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些年讀的忠孝禮儀都去了哪裡?皇上縱有萬般不好,他也是一國之君。別忘了,我們也都還姓周,是皇室宗親。父親在世時,是萬人敬仰的大英雄,我們為了一場和親,就舉家逃走,對得起九泉下的父親嗎?」
周珣吐了吐舌頭,低聲不滿道:「就你深明大義。」
周青青暗中苦笑,她哪裡有什麼深明大義。她也想聽了這主意,最好今晚就逃走。人生在世,無非是有飯吃,有床睡,她一個女兒家,不需要任何大義。可她父親是定西郡王,她也不想看到自己弟弟,因此前途斷送,只能在深山老林,苟且偷生過一生。因為他是一代豪傑周灝的兒子。
她又瞥了眼吃得意猶未盡的小弟。周玥年歲尚小,是龍是蟲還看不出。但這個年紀,就將他帶去深山,再不見世上的各種繁華,總還是太過殘忍。
聶勁也放下筷子,面無表情道:「大小姐說得對,王爺戎馬一生,為南周立下卓越功勳,我們不能丟了他的臉。世子是長子,更應讀書學藝,日後好將王府發揚光大。」
周香香和周珣也意識到剛剛的想法,確有不妥,齊齊道:「那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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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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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36:35
第五章
其實能有什麼辦法?無非是多兩日苟延殘喘罷了。
周冉冉身體不好,哭起來卻是沒完沒了,到了暮臨時,哭得吐了半碗血,又請了一回大夫。大夫卻也是束手無策,只道讓她放寬心,即可病癒。
可對週二小姐來說,天都已經塌下來,還能如何放寬心?
三姐妹的小院相連。
晚上,周青青躺在床上,旁邊的周冉冉還未止哭。
那嚶嚶的哭聲,倒不像白日那般撕心裂肺,卻泣聲幽咽,九轉迴腸,如哀如訴,一聲一聲灌入周青青耳內,揮不走,趕不掉,埋頭被中,仍舊如魔音穿腦。
直到更夫的梆聲,敲到了三更,周青青還是被那哭聲攪弄得心煩意亂,睡意全無。她煩躁地起身,隨手套了件衣衫,開門而出。走到旁邊周冉冉的房間,抬手準備敲門,但手在半空頓了頓,又輕輕放下,折身躡手躡腳走出了小院。
今夜是四月中旬,一輪圓月掛在空中,明亮如銀盤。那月宮裡的嫦娥和月桂,似乎清晰可見。
嫦娥奔月,遠離故里,只有伐樹的吳剛和玉兔陪伴,也不知是否孤獨?
周青青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冒出的這想法荒謬可笑。西秦又不是月宮,哪裡只有吳剛和玉兔。
她裹了裹衣服,往前院走去,聽到有人練劍的聲音,繞到前面一看,果然是聶勁正持著他那把玄鐵龍紋劍,在月下揮舞。
他動作行雲流水,劍風帶起週遭的樹木隨之搖晃。
「誰?」聶勁身手不凡,一點風吹草動也能察覺。他低低喚了一聲,轉頭看到來人,輕笑了笑,道,「這麼晚了?大小姐怎麼還不睡?」
周青青搖搖頭道:「睡不著。」說罷,緩緩走到旁邊的石凳,「阿勁,好久沒看你練劍了,你給我舞一段好不好?」
聶勁木訥冷硬的臉,難得在月色下露出一絲赧色,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劍風起,風又隨劍動,草木嗖嗖搖擺,劍鋒劃過空中,在月色下如同閃電掠過。聶勁身形矯捷靈動,時而如游龍行走,時而又如白鶴展翅。周青青不由得輕呼叫好。
對於聶勁的身手,周青青其實再瞭解不過。但他卸甲之後,在府中這些年,雖然早已被當做家人,但他性子勤懇本分,做的都是下人的事,常常讓她忘了,這個劈柴打獵的男子,曾經也是戰馬上的英雄。南周境內,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恐怕都再難找出幾個比得過他身手的人。
聶勁一段舞畢,收劍入鞘,慢慢走到石桌,她對面坐下。
周青青見他額頭薄汗微閃,掏出腰間的帕子遞給他。聶勁稍稍遲疑,接過那帕子,在額頭擦了擦。
周青青道:「阿勁,你曾經做過南周使者,去過西京。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聶勁薄唇輕抿,他確實六七年前去過西京一次,印象也算深刻,便笑了笑道:「其實乍一看去,跟咱們金陵差不多,也是熙熙攘攘,比肩繼踵。但風物習俗,差別還是不小。西京人多豪邁爽朗,不拘小節,穿著打扮也不似我們金陵人這般講究,少有人喜歡附庸風雅。」
周青青笑著問:「那邊的東西好吃嗎?」
聶勁想了想道:「西京人喜吃麵餅,菜式當然也不及我們金陵多樣講究,不過也算是別有一番風味。」
周青青若有所思,似是自言自語道:「麵條其實也挺好吃的。」她想了想,又問,「那你見過那個武王秦禎嗎?他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如金陵城裡傳的那樣,吃人血和人肉,跟餓狼一般殘暴?」
聶勁笑著搖搖頭:「秦禎做西秦主帥時,已經是王爺過世大半年後,我早離開邊境。雖然未曾見過秦禎,但傳聞自然信不得。說不准王爺在西秦,也是這般名聲。」
周青青撅了撅嘴:「可是西秦皇室來自大漠,想來是模樣粗獷,脾性凶悍。」
聶勁笑了笑:「我想了想你今日說的話,其實二小姐嫁過去,也確實不錯,不僅是南周的功臣,也能為定西王府光耀門楣。世子和玥哥兒是男兒,就此斷送前途,實在不值得,王爺在九泉下,想必也難以瞑目。」
周青青苦笑著搖搖頭:「我就是怕她挨不到去西京,就提前去見了我爹。」
聶勁默了片刻:「但這件事我們終歸主宰不了。」
周青青點頭,確實主宰不了,但或許讓自己妹妹多活幾年的法子,還是有那麼一個。
聶勁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試探問道:「大小姐,你想什麼?」
「沒想什麼。」周青青搖搖頭,笑著起身,伸手從他頭頂摘下一枚不知何時沾上的細小花瓣,揚了揚,戲謔道:「很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免得讓人以為你去做了採花大盜。」
說罷,轉身離開。
聶勁拈起落在石桌上的那小小花瓣,嘴角上揚,笑了笑,又轉頭去看她纖瘦單薄的背影。月色之下,那背影如風中的花骨朵,嬌小柔弱搖搖欲墜,卻又似乎如那磐石一般堅韌剛強。
定西王府衰敗多時,這位大小姐從未怨天尤人,也仍舊不卑不吭,過得快活自在。聶勁想,這便是定西郡王曾經最疼愛的女兒。
周青青這一覺睡得不好,一來是周冉冉的哭聲,斷斷續續,一直沒有停下,二來是腦子裡那個念頭,時不時就冒出來,而後又被她趕下去。
自己跟自己纏鬥,莫過於是最痛苦的事情。自私狹隘的那個周青青,和捨己為人深明大義的周青青。
她覺得哪個都不是自己。
她忽然想,如果父親還活在人世,發生這種事,他會選擇哪種方式。不,父親在世時,南周根本不需要和親來求得一方安寧。
父親在世,她應該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女孩,等著父親為自己擇一門良婿,風風光光出嫁。
周青青在這些紛亂的想法中,輾轉難眠,終於等來了雞鳴狗叫,天亮了。
她眼下帶青色,若是放在平日,周香香和周珣這兩傢伙,勢必會打趣一番她,問她是不是去偷雞摸狗之類云云。
但如今誰都沒有玩笑的心思,兩個小的其實也睡得不好,懨懨地提不起任何精神。周冉冉自是不必說,仍舊臥床不起。若真是和親,恐怕要被人抬上馬車,然後哭死在半路上。
早膳桌上,許氏隨便吃了一點,就去照顧女兒,又留下幾姐弟在桌上相顧無言。最後還是周珣先開了口:「大姐,明日你就要進宮答覆皇上,想好了對策沒有?」
周青青埋著頭,拿著勺子的手頓了頓,端起碗喝了口粥,語焉不詳含含糊糊道:「想了一個。」
周香香眼睛一亮:「是什麼?說來聽聽。」
周青青皺了皺眉,敷衍道:「也就隨便想想,做不得數,等確定了再同你們說。」
周香香見長姐面色沉沉,不好繼續追問,只得失落地哦了一聲。
周冉冉斷斷續續哭了兩天,許氏陪她斷斷續續哭了兩天。周青青腦子被這兩人的哭聲,弄得滿心煩躁,腦袋發疼,有時候恨不得跑進去朝兩人吼一頓,但到底還是於心不忍。
好在定西王府雖然衰落多時,但宅子還是夠大。耳不聽為靜,她躲在後花園,躲在荷塘水榭,躲過了大妹和姨娘的哭聲,也躲過了府中上下憂心忡忡的下人,耳畔安靜了,心裡卻仍舊不寧。
那個念頭總是冒出來,又熄滅,而後再次星火燎原,燒得她焦頭爛額,光潔的額頭起了好幾個大紅疙瘩。
兩日後,皇宮裡的馬車來接縣主周青青回話。她頂著一雙發青的眼睛,隻身去見皇上。
周香香還記得前日大姐說的話,在她上馬車前,又問:「大姐,你說有個還沒想好的辦法?現在想好了麼?可馬上要答覆皇上了。」
周青青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自己親妹妹,淡淡道:「差不多了。」
周珣滿臉雀躍:「這麼說二姐可以不用去和親了?」
周青青輕描淡寫瞥了眼他天真的表情,喉嚨不由得有些發緊,片刻才含混不明地嗯了一聲。說罷,便扶著馬車,準備上去,卻被聶勁上前一步拉住。
「作何?」周青青轉頭看他。
「大小姐,你要做甚?」聶勁聲音沉沉,眉頭緊擰,眸子裡熠熠發光,似是因為猜到她心中所想而憂心忡忡。
周青青嘿嘿朝他一笑,掙開被他抓住的手肘,雲淡風輕道:「我沒有要做什麼,你不用擔心。」
聶勁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仍舊定定看著她,似乎要從她臉看出個所以然。周青青不敢再同他對視,別過頭爬上車。
聶勁站在車外,牙關緊咬,在馬伕駕車時,啞聲喚了一句:「大小姐……」
只是後面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周青青從馬車簾子縫隙裡,看到外頭聶勁發紅的雙眼,她張嘴想對他說點什麼,但此時馬兒嘶鳴,車身晃動,馬車已經跑了起來。
她知道聶勁已經猜出她要做什麼。
他沒有強行攔下她,或許他也是知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周冉冉那身子骨和性子,等不到嫁入西京,可能就一命嗚呼。
這場和親不成,西秦大約還會繼續來求親,是另求皇宮裡的公主,還是依舊要定西郡王的女兒,無人得知。
但無論那種情形,都比現在更糟糕。要麼是皇上怪罪殃及全府,要麼是她步自己妹妹後塵和親出嫁。周周轉轉,害人害己,勞民傷財,還不如痛快一些,一了百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6:46
第六章
皇宮大殿,周青青垂首而立。上方的永光帝問話:「青青,和親一事,你們定西王府商討得如何?」
周青青道:「回皇上,大妹冉冉體弱多病,生性膽小,實在難以擔起和親大任。」
永光帝聽她這樣說,眉頭微蹙,略帶薄怒,沉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定西王府想抗旨?」
周青青趕忙跪下來,道:「皇上息怒,請聽青青道完。和親一事,茲事體大,關係的是我們大周安穩,大妹的身子骨,只怕都熬不到去西京。就算去了西京,恐怕她那嬌弱的性子,也難以在西京王府生存。這樣的和親,對我們大周有害無利。」她微微頓了頓,又才繼續,「況且,西秦武王身份尊貴,而我大妹冉冉到底只是庶女。」
永光帝眉頭皺得更深,沉沉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周青青道:「啟稟皇上,和親一事,青青願請命完成。」
永光帝微微一怔,良久之後,才張口緩緩道:「青青,你父母早亡,你是郡王府長女,若去和親,你弟弟妹妹怎麼辦?」
周青青道:「除了幼弟,其他幾個弟弟妹妹,已經懂事,不用青青操心。」
永光帝略微猶疑,周灝二女兒性子如何,他有派人打聽,確實如周青青所說。而這個嫡長女卻是剛強自立,頗有周灝風範。若是和親,周青青自然是上選。但她是定西郡王最疼愛的女兒,他這個皇帝對死去的人心存愧疚,便想著在這件事上偏頗一些。甚至西秦那邊若問起為何是庶女,他也想好了答覆,只說二女兒貌美如花,琴棋書畫樣樣通,周家長女比不得便罷了。
他這回本有心恩惠定西王府,卻不料周青青自己跳出來。他也就再無需考慮那點對定西王府的愧疚。
他佯裝思忖片刻,問道:「你想好了?」
周青青點頭:「青青已經想好。」
永光帝朗聲大笑:「不愧為定西郡王的女兒,有這份氣魄和膽識,朕非常欣賞。既然你有這份心,朕就成全你。」他頓了頓,道,「你有什麼要求,想要什麼賞賜,可以跟朕提出,朕定當滿足。」
周青青沉默片刻,稽首道:「回皇上,青青確實有一個不情之請。」
永光帝心情甚好,大手一揮:「說。」
周青青道:「按大周慣例,世子年滿十五方方能封爵開府,而家弟周珣才十三歲,懇求陛下為他破例一次。青青這個長姐,也才能安心遠嫁。」
永光帝點點頭:「雖有此慣例,但這回情況特殊,定西王府世子無父無母,你這個長姐又要遠嫁,朕准了你就是,即日就為世子封爵,賞宅開府。」
周青青微微吁了口氣,磕頭道:「謝陛下隆恩。」
從皇宮出來,坐上回府的馬車,周青青心境已經全然不同。一個時辰前進宮時,她還猶豫不決,萬念俱灰,恨不得挖個地洞鑽走,萬事都與她無關。但是當她在皇上面前,說出自己那個並不心甘情願的決定,不知為何,竟然忽然就如釋重負,豁然開朗。
她年方十六,早到了婚嫁年齡,終歸也是要嫁人。近嫁遠嫁,都是要離開住了十幾年的王府大宅。許氏倒是說過讓她找個贅婿,但她這個縣主空有名號,家財幾欲被敗光,能找個什麼貨色的贅婿,用腳趾頭想想也知。
如今她選擇和親,皇上定然不好再冷落定西王府,而弟弟周珣能提前封爵開府,也免得被不成器的許氏拖累。
皆大歡喜。
唯一不那麼歡喜的是,西京路途遙遠,她要嫁的男人,不知性子德行如何,一切看起來前途未卜,一片茫然。
但總歸都不怎麼影響周青青的好心情。回府途中,她還特意下了車,買了一份路邊的糖油餅,吃得心滿意足。
王府裡眾人都等著她回來。一進門內,除了在房內的周冉冉和許氏,全部都蜂擁上來,個個睜著或大或小的眼睛,等她說話。
周青青面無表情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冉冉不用嫁了!」
眾人愕然之後,歡欣鼓舞。
周香香奇怪追問:「可是皇上怎會答應的?」
周青青面色平靜道:「我告訴他,我嫁。」
本來嘰嘰喳喳的眾人,頓時鴉雀無聲,像是沒聽明白她說什麼一般。周青青掃了他們一眼,道:「你們沒聽錯,我去和親。」
首先回神跳起來的是周珣:「大姐,你瘋了嗎?」
周香香反應過來,比他更急,拉著周青青的手道,「大姐,你不是跟我們說笑吧?」
周青青淡定道:「西秦指定要娶定西郡王女兒,府裡只有我和冉冉到了適婚年紀,她那性子嫁去是死路一條,她不能嫁,自然是我嫁。」
周香香急著跺腳:「那也不能你嫁啊!」
週遭下人,除了一臉冷沉的聶勁,都你一句我一句急得不行。
周青青倒是不甚在意的樣子:「已經決定,半月後就啟程去西秦。」說罷,揮揮手道,「我去休息一會兒,你們想開點。」
周青青和親一事定下來,定西王府就不再只有周冉冉和許氏哭,全府上下跟接力似的,你方哭罷我登場。周冉冉哭完許氏哭,許氏哭完周香香哭,周香香哭完周珣哭,周珣哭完老管家哭,老管家哭完一眾下人哭。連懵懂無知的周玥,見著大家都哭,也跟著哭。
只有聶勁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
整個王府哭天搶地,悲慟一片。周青青躲在自己閨房,卻躲不過這些聲音。
聶勁敲門,她從裡面打開,看到周香香和周珣抽泣著想跟著鑽進來,被她惡聲惡氣地趕走,一把將門關上。
周青青沒好氣地坐在凳子上,朝聶勁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定西王府在辦喪事呢!」
聶勁沉默片刻,低聲問:「大小姐,你真的想好了?」
周青青點頭:「已經跟皇上答話,就算想反悔也來不及。」她抬眼看他,雖然這男人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但眼睛裡卻也有藏不住的悲痛,她噗嗤笑了一聲,道,「阿勁,你可是上戰場打過仗的人,什麼場面沒見過,不就是遠嫁和親麼?難不成還能比上陣殺人更可怕?」
聶勁搖頭:「不一樣的。我殺人不過是刀劍一揮,彈指間的事,可大小姐是金枝玉葉,遠嫁西京,往後幾十年,都得離鄉背井度過。」
「沒爹沒娘,算是是什麼金枝玉葉。」周青青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再說,你不是都說西京很不錯麼?」
聶勁道:「但畢竟遠離金陵,從此與親人天各一方。」
周青青想了想,道:「阿勁,其實我今天出門時,你已經猜到我要怎麼做對不對?但是你沒強行攔我,因為你知道我去和親,要比冉冉去合適。冉冉可能真的會死在路上,但我不會。」
聶勁沉默片刻:「就算我攔住你,又能如何?這場和親到底還是躲不過,不是二小姐就是大小姐你。我雖然私心不願意你去和親,但權衡利弊,無論是大局還是小家,你比二小姐都合適許多。」
周青青笑道:「還是阿勁你最明事理,你待會幫我勸勸他們,個個鬼哭狼嚎,我腦仁都疼。」
聶勁笑著點點頭:「交給我。」
聶勁出門,周青青松了口氣,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幾日下來的如釋重負,讓她怡然自得。不出片刻,又有人推門而入。周青青瞥了一眼,見是許氏扶著搖搖欲墜的周冉冉進來,兩人還在抽抽泣泣地哭。
周青青沒好氣道:「別再哭了,萬一你一口氣沒喘過來,去見了爹,我這換下你主動去和親,豈不是白瞎了一片好心。」
許氏母女頓時噤聲,兩人攙扶著走到床邊,噗通一聲跪下,許氏道:「雖然冉冉身子弱膽子小,但也不應讓你換她去和親。況且,你要去和親了,我們定西王府可怎麼辦?」
周青青瞥了她一眼,看出她半分真情半分假意。人不過都是如此,難免自私狹隘,她不是許氏親生,在周冉冉和她之間取捨,不用想便知。
周青青冷笑了兩聲:「姨娘,王府有你不就得了,反正我在王府這幾年,還不是讓你敗了個精光。再說,就算這次讓冉冉去和親,運氣好撐過幾年,我能順利出嫁,運氣不好,她若是在路上就去見了爹,十有八.九我還是得去和親。」
周冉冉又開始抽抽啼啼:「姐,都怪我沒用。」
周青青也不客氣:「你沒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還能指望你突然有用起來?」她擺擺手,「你們也別再哭了,皇上已經答應珣兒馬上封爵開府,到時香香會跟著過去,日後這定西王府就只有你們母子三人,你們腦子稍微好用點,別過幾年,定西王府那幾塊牌匾都給敗了去。」
許氏訕訕,拉了拉還在哭泣的周冉冉:「青青,你放心,姨娘一定好好守著王府。」
周青青搖搖頭:「你們出去吧,哭了幾天,我頭都給你們哭裂了。」
母女倆出攙扶著出門,周青青餘光捕捉到兩人劫後餘生的表情,她閉上眼睛悻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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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6:56
第七章
為表示對與西秦和親的重視,永光帝封周青青為長寧公主,金陵城全城貼滿告示,對尚且待字閨中的周青青各種溢美之詞。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唏噓有之,感歎有之,讚譽亦有之。
皇上又依著承諾,封定西王府世子周珣為長平郡王,賜宅開府,賞奴婢二十餘人,爵祿比照成年郡王。
除此之外,還賞賜定西王府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各兩箱。周青青怕被許氏那兩個兄弟惦記上,全給送去了周珣新府,只留幾匹綢緞在舊王府。
許氏頗有微詞,但也不敢多言。周青青只當沒看見。
幾日下來,周家上下已經接受了周青青遠嫁西秦的事實,哭夠鬧夠了,開始老老實實為周青青準備出發的行頭。
其實並沒什麼要準備,鳳冠霞帔,珠寶首飾,皆由皇宮賞賜,豐厚嫁妝也皆有皇宮置辦,吃穿用度樣樣不少。
永光帝特安排了兩百餘人的送親隊伍,負責的是朝中二品武官陳將軍。總之一切都比照皇帝嫁女,風風光光。
不過沒什麼東西準備,王府裡也不得安寧,幾個下人,為表忠心,非要跟隨大小姐去西京,磨了幾天,周青青一個都未鬆口,後來被弄得煩了,幾嗓子一吼,才算稍稍消停。
定西王府從近百下人,到如今只剩不足十人,自然都是什麼不圖的忠心家僕。但他們大多也有親人,周青青是真覺得,沒必要帶他們跟著自己背井離鄉。
鬧了幾天,基本上都散了,只有周青青的丫鬟碧禾,堅持不懈,哭完了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到了出發前一天,自家小姐仍舊不答應。
到了晚上,碧禾在周青青閨房門口哭了一通,見她不理會,眼一閉心一橫,拿著根白綾,要在別院中的桂花樹上尋死。
周青青聽她在外頭碎碎念,本以為她只是一驚一乍嚇唬自己,但到底還是不放心,打開門一看,果真見著這丫頭,掛在桂花樹下。
桂花樹不高,她腳尖還點在地上。
周青青哭笑不得,跑上去將她拉下來,丟在地上,沒好氣罵道:「要尋死找棵大樹,你這身子也不輕,別壓壞了這顆名貴桂樹。」
碧禾從地上爬起來,抱著她的腿哭哭啼啼:「小姐,奴婢無父無母,打小就跟著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您要不帶奴婢去西京,奴婢怎麼活啊?」
周青青嘴角抽了抽:「我可生不出你這麼大的閨女。」
碧禾抹了把稀里嘩啦的臉,抱著她的腿不撒手:「你要不帶上奴婢,你明天前腳一走,奴婢後腳自己就跟上去。」
周青青被她纏得不耐煩,將她一把拎起來,瞥了眼她髒兮兮的臉,道:「行了,你要跟著就跟著,我算是怕了你。」說著,又拍了她一掌,「別再哭了,早點睡,明兒還得早起。」
碧禾破涕為笑,擦了把臉,笑嘻嘻跑開了。
周青青搖搖頭,回身準備進屋,卻見不知何時聶勁站在門口,她走過去,笑了笑:「全府上下也就你一個沒給我添亂。」說罷,又想起什麼似的道,「阿勁,你去把外院槐樹下我爹埋下的女兒紅給我挖一壇出來,遠嫁他鄉,沒有爹娘送別,你陪我喝一罈。」
聶勁嗯了一聲,折身出去,片刻之後,便拎著一個還黏著泥土的酒罈子進來。
周青青準備了三個酒碗,放在石桌上。聶勁在她對面坐下,打開封壇的紅繩和油紙,陳釀酒香,立刻撲鼻而來。
周青青深深吸了口氣,笑道:「我記得當時我爹埋下這些酒的時候,還說要等我出嫁的時候挖出來,跟我一起喝。哪想到他沒等到我出嫁,就找我娘去了。」
聶勁道:「不打緊,我陪大小姐喝。」
他滿上三碗。周青青拿起面前的酒碗,舉在鼻前聞了聞:「確實是好酒。」
然後又在旁邊那只酒碗上碰了碰,道:「爹,明日青青就要遠嫁他鄉,你九泉之下保佑我平平安安,我就不怪你撇下我們姐弟幾人去先找了我娘。」
聶勁輕笑。
周青青說完這番話,將石桌上那酒碗端起,灑在地上。
這才舉起自己的碗,往口中送去。只是這女兒紅聞著香,喝進口中,卻是烈的厲害,她一口喝得太猛,嗆得她眼淚直飆。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咳了兩聲,臉頰染上一絲紅色。
聶勁笑道:「酒越醇香便越烈,大小姐喝一點就好。」
周青青點頭。
而聶勁自己則悶了一口酒,放下碗時,已經見底。
周青青道:「從金陵到西京,至少要三個月,也不知一路上會不會遇到什麼波折。」
聶勁淡淡道:「大小姐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
興許是喝了點酒,有些微醺,周青青竟一時未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聶勁語氣仍舊雲淡風輕:「我說我會保護大小姐周全。」
周青青這才明白他的意思,訕笑兩聲:「阿勁,我以為全府就你一個人明事理,沒有要死要活跟我去西京,原來你根本就沒打算問我的意見,自己就已經做了決定。」
聶勁淡淡道:「若不是大小姐相救,我十二歲就凍死在雪地裡。小姐如今要去西秦,前路未卜,我放不下心,自然要跟去保護你。」
周青青怒道:「我不需要,珣兒還小,你留在金陵助他一臂之力。」
「世子天資聰慧,又勤學上進,如今封爵開府,不需要我這個粗人相助。」
「你——」周青青氣得說不出話來。
聶勁忽然站起來,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天空,一字一句道:「王爺,阿勁曾經在您病榻前發過誓,無論小姐去哪裡,我定護她周全,阿勁絕不違背誓言。望王爺在天之靈成全。」
周青青見她搬出自己死去的老爹,氣得拿起酒罈子摔在地上:「你拿出我爹說事也沒用,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願意跪著就跪著。」
一個比一個能來事,她氣不打一處來,怒氣沖沖回了自己閨房。
隔日要啟程赴西秦,周青青卻如何都睡不著,院外沒了動靜,許是聶勁已經離開。她翻來覆去,又聽見旁邊的小院,周冉冉幽幽而泣,像是琴弦被撥斷,讓人抓心撓肺地難受。她知道自己這大妹妹是在哭她。
嘁!她又沒死!
好在喝了些酒,那女兒紅的後勁兒,慢慢上來,周青青有些昏昏沉沉,漸漸不知今夕何夕。
隔日天剛剛露了魚肚白,周青青就醒過來,睜眼看著床頂帷幔,怔忡許久,方才想起,今日是自己離開金陵去西秦和親的日子。
這些日子,她雖然焦躁不安,但卻還從未恐懼過,可真正到了這天,她卻有些害怕得想要逃避這一切。
她不輕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從床上爬起來出門。天色尚早,院中一片寧靜,而聶勁就跪在昨日的石桌旁,許是跪了整整一夜未起,髮絲上似乎沾了點晨間露氣。
周青青遙遙看著他,喉嚨一陣發緊,頓了片刻,才慢慢走過來,站在低著頭的男人面前:「你非要這麼一根筋麼?我讓你留在金陵是為你好!」
聶勁頭未抬,只淡淡道:「我在王爺面前發過誓。」
周青青冷笑了兩聲:「好,你們一個兩個都厲害,碧禾跟我尋死覓活,你就能抬出我爹,在這裡跪一夜。不過……」她頓了頓,又苦笑道,「你要跟我去也好。其實這一去,前路未卜,我還真挺害怕的,有你在我身邊,能給我壯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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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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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37:07
第八章
這場和親聲勢浩大,儀式流程繁冗不堪。宮裡的嬤嬤,一早專程前來王府為周青青梳妝打扮。
周青青這身盛裝,雖不是嫁衣,但勝似嫁衣,上著對襟金絲繡制束腰衫,下穿紅鳳尾綾羅裙,一頭及腰青絲被梳成挑心髻,髮髻綴金絲鏤空珠花,上插一支碧玉鎏金簪,下戴一枚雲鬢花顏金步搖,額前是一副紅色瑪瑙眉心墜。
定西王府沒落多時,周青青早與尋常千金無異,哪裡有過這種盛裝的時候,只覺得動一步,這一身的珠玉首飾,就晃蕩作響,讓人誠惶誠恐,膽戰心驚。
她看著鏡子裡那陌生的美艷少女,心中感歎:珠玉枷鎖,古人誠不我欺也。
梳妝打扮完畢,便要前往宮內行辭行禮。
周家上下老小送她到府門口,消停了幾日的哭聲,又捲土重來,這一回更是齊齊大哭,那聲音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周青青該交代的話已經交代完畢,也沒心思再多說一遍,只是看著眾人哭得不成樣子,心裡難免也有些難過,卻又不願意表露出來。因為她知自己若是一哭,幾個弟弟妹妹,恐怕更是收不住場。
她擠出一臉適宜於新嫁娘的笑,佯裝灑脫地揮揮手:「一早大家就忙著,都進去歇著吧,我這是去和親嫁人,說起來也是喜事,你們想開點,往後若是得閒,我就回金陵看你們。」
她語氣輕鬆,卻不敢多做停留,話音落畢便折身上了那金頂馬車,踏踏去了皇宮辭行。
宮中設鼓樂,皇上皇后坐鎮為她踐行,一番繁瑣儀禮下來,珠玉枷鎖加身的周青青,只覺得昏昏沉沉,在一派喜氣祥和之中,漸漸有些茫然。
直到被人扶著走出大殿,上了步輦,才稍稍從茫然中回神。二百人的送親團,浩浩蕩蕩從宮中出發。
西秦求親使團,正站在皇宮大門處恭候,打頭的便是先前那位周香香驚為天人的西秦使者。這些日子,周青青對西秦使團有所耳聞,這使者是西秦三品將軍,她未來夫君武王秦禎的副將,名喚馮瀟。
馮瀟垂首而立,待周青青從步輦下來,拱手溫聲道:「公主請上車。」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見這人沒了初見時的一身風塵僕僕倦色,看起來愈加溫潤俊朗,同他後面那些西秦將士當真截然不同。
不過好奇歸好奇,卻也沒多餘心思想太多,她嘴角輕抿,微微一笑,伸手抬起裙裾,踏上馬車,又稍稍歪頭朝馮瀟道:「這一路上就勞煩馮將軍了。」
馮瀟仍舊微微垂首,恭恭敬敬回她:「公主客氣了,將您妥妥當當帶到王爺身邊,是在下的職責。」
周青青暗自嗤笑,長路漫漫,自己這一去,卻是要嫁給一個素味平生的男子。她上了車,餘光環顧一眼四周西秦將士,均是粗獷虯鬚,腦子裡不由得勾勒出她想像中的夫君模樣,頓時打了個寒噤。
碧禾在她身後爬上來,對著她小臉哭喪著低聲開口:「大小姐,咱們這就真的走了?」
周青青翻著眼皮白她一眼:「你當是做夢呢?讓你別跟非要跟著,到時可別給我哭哭啼啼。」
碧禾哼唧兩聲在她對面坐好,又咧嘴笑開:「只要跟著大小姐,去哪裡奴婢都樂意。」
周青青輕笑,戲謔般輕踢了她一腳。
外頭忽然鼓聲雷動,坐在馬車前頭的聶勁低聲朝裡面開口:「小姐,馬上要出發了,您可準備好了?」
周青青知道他的意思,笑了一聲道:「大風起兮雲飛場,四海之內皆故鄉。我還真不信西京就是個什麼虎狼之地。」
聶勁也笑:「小姐放心,就算有豺狼虎豹,來一個我聶勁替你殺一個,來兩個我替你殺一雙。」
碧禾吃吃笑出聲:「是啊,有阿勁在,就算是上天入地,小姐也不用怕。」
幾人輕語間,和親隊伍在鼓樂聲中啟程。
周青青將身上的珠玉枷鎖卸下來少許,又從脖子間拉出一根紅繩,紅繩下方吊著一個白色彎月形狀的尖墜,形狀簡單,樸實無華,原來竟是一枚狼牙。
她手握狼牙輕輕摩挲了一番:「爹娘,你們泉下有知,保我這一路順利平安。」
恍然間想起十年前,她爹周灝從邊疆凱旋歸來,為她捎回這枚狼牙做了她的護身符。狼牙猶在,卻物是人非。
在她感懷中,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途徑鬧市,市井百姓的喧嘩聲,讓周青青微微回神。
她稍稍掀起一點簾子,從細細的縫隙看向外頭。只見街道兩邊擠滿了百姓,個個面容激動,有甚者幾近痛苦流涕,頗有些夾道獻花萬人巷空的架勢。還有百姓拎著蔬果乾糧,朝和親隊伍投遞贈送。
有走在路邊的士兵,被塞滿了懷,拿著也不是丟了也不是,一時不免狼狽不堪。
馬車前頭的聶勁顯然也未倖免於難,伸進來一隻握著兩枚蜜桃的大手,無奈笑道:「大小姐,這是金陵百姓的一點心意,你嘗嘗味道如何?」
周青青放下簾子,將他手裡的桃接過來,遞給碧禾一個。
折騰了小半日,她也有些餓了,用手絹擦了擦手裡的果子,咬下一口。
還別說,挺甜。
她正專心對付手中的果子,但是片刻之後,一陣響徹雲霄的呼喊,讓她差點一口被噎住。
「長寧公主,千秋萬代!長寧公主,萬人擁戴!長寧公主,巾幗英雄!長寧公主,永垂不朽!」
周青青怔了怔,跟對面的碧禾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噗嗤笑出聲。
「小姐,您現在對金陵百姓來說可是大英雄,王爺泉下有知不曉得會多欣慰!」
周青青笑著搖搖頭,用力咬下一口桃子,不以為然道:「成個親而已,就成了大英雄,咱南周的英雄也未免太好當。」
碧禾道:「這個親可不是誰都能成?二小姐不就不願意麼?反正在碧禾心裡,大小姐就是英雄。」
小姑娘嘴巴向來會哄人,周青青乜了她一眼,笑著沒再說話。
碧禾聽著外頭的喧鬧,忍不住好奇,悄悄掀開一點自己這一側的簾子。片刻之後,驀地輕呼一聲:「小姐,夫人他們在路邊送你,你要不要看看他們?」
周青青愣了下,湊到她那頭,碧禾見狀,要將簾子全部掀開,卻被她攔住:「就這樣!」
透過簾子的一線縫隙,她看到路邊那幾張熟悉的面容。許姨娘和她大妹周冉冉抱著哭做一團,周香香和周珣並肩微微踮腳,紅著眼睛朝馬車的方向看來,唯有懵懵懂懂地周玥站在母親身旁,一臉懵懂地看著和親隊伍。
默了片刻,周青青放下簾子,復又坐好。
碧禾見她神色平靜,試探問:「小姐,要是你心裡難過,捨不得小姐少爺他們,要不要吩咐停下來,跟他們再道個別?」
「木已成舟,捨不得又如何,再道別一次,徒增傷感。我這是去嫁人,嫁的還是西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有何難過?」她佯裝灑脫地揮揮手,又將手中剩下的桃子送入嘴中,用力咬了一口。無奈不甚咬到了桃核,咯得她齜牙咧嘴。
碧禾見狀,笑得幸災樂禍。
周青青撇撇嘴,望著手中桃胡,自己也噗嗤笑出聲,金陵城中的嘈雜浮華,也就在這笑聲中漸漸遠去。
出了皇都城門,就正式踏上了西行的和親之路,也開啟了長達數月的風餐露宿。白日趕路,夜晚紮營,途徑城郭和驛站,為下一段路途補給。
周青青自小習武,這兩年又掌管一個落魄的王府,自不是什麼嬌弱之流,開始還有些不太習慣馬車長時顛簸,但兩日下來,很快就就習以為常。
然而,西秦和南周和親一事,顯然並不是那麼皆大歡喜,兩國經年戰亂積累的怨氣,早已經自上而下滲透,並且很快在這支和親大軍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西秦求親隊伍統共百餘人,皆是軍營出身的將士,這些年兩國之爭,西秦一直佔領上風,他們英明神武的武王秦禎,忽然提出和親止戰,雖然獲得百姓擁護叫好,但對於士兵來說,卻有那麼一絲不甘,畢竟再打下去,南周或許就是西秦囊中物。所以這些求親將士,多對這場和親不以為然,也對送嫁的南周人不屑一顧,覺得這些南人弱小無能不堪一擊。
而對於南周人來說,彪悍粗獷的西秦人,燕頷虯鬚,不愛洗澡,喜食生肉,無異於野蠻人。
尤其是在吃食上,雙方更是南轅北轍。南周近二百人送嫁隊伍,除了將士,還有陪嫁丫鬟和繡女工匠,有這些人在,每每紮寨露營,南周這邊食物總是花樣繁多,西秦則是粗糙又簡單。於是積怨越來越深。
雙方人馬互相看不對眼,難免就生出這樣或那樣的摩擦。周青青坐在馬車裡時,時常聽到這樣的低語對話。
西秦士兵說。
「你看看那些南人的小身板,我一個就能幹翻他們四五個。」
「可不是,要不是王爺大發慈悲議和退兵,咱們西秦鐵騎早就把南周踏平。」
「這長寧公主也是好命,竟然能嫁給咱們王爺。」
「話雖這麼說,可就長寧公主那弱柳扶風的身子,不知道能在王爺榻上度過幾夜。」
周青青心道自己好歹習武多年,拳打流氓腳踢無賴皆不在話下,難不成你們王爺還能是個凶禽猛獸?
而這廂南周人則時常道。
「你看看那些西秦人,個個長得跟狗熊一般,除了知道打打殺殺還懂什麼?」
「可不是,要不是定西郡王早逝,還輪得到這些蠻子跟我們南周囂張。」
「最可恨是那殘暴武王,竟然要娶我們長寧公主。」
「長寧公主才貌雙全,嫁給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秦禎,當真是可惜又可恨。」
周青青表示深以為然。
西秦與南周的分歧,就如同一道小小的縮影一樣,在這支數百人的和親隊伍中,愈演愈烈。
好在雙方將領馮瀟和陳將軍,皆是識大體的人,自己這邊若有什麼過分的苗頭,便會壓下去,總歸一路西行到壽州之前,雙方人頂多是打打嘴仗,翻幾個白眼,讓車廂裡營帳裡的和親公主周青青,聽一點雙方編排秦禎和自己,就當是聽聽笑話打發無趣旅途,僅此而已。
總歸都是無傷大雅。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7:23
第九章
然而一路往西,隨著夏日漸盛,舟車勞頓的人們,愈來愈躁動,雙方罵戰也越來越甚,若不是軍令嚴明,怕不是早就抄傢伙幹起架來。
過了鄖陽郡,因著瀕臨秦周兩國交界,大都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無地帶。
又是一日暮色將至,一行人紮營的地方,選在一處背山靠水的山野之間。
跟往常一樣,自然又是兩方人馬各自為政,各自生火做飯,各自說著對方壞話。
兩個多月下來,就算周青青沒怎麼勞煩過自己的雙腳,但整日坐在車上顛簸,到了這個時候也著實身心俱疲,連思鄉之情都日漸稀少,只恨不得趕緊到了西京安頓下來,管那等待她的夫君是豺狼還是虎豹。
聶勁端著做好的飯菜,走進周青青氈帳裡,見自家小姐懨懨靠在榻上,了然笑道:「我估算了一下,至多大半個月,咱就能到西京。」
周青青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惡氣:「我都恨不得長上一對翅膀,趕緊飛過去。」
聶勁挑眉:「我以為這種時候,你會想著回金陵呢!」
周青青輕笑一聲:「明知不可能的事,何必多想庸人自擾。」
兩人正說著,外出小解的碧禾忽然哭哭啼啼跑進來。
周青青咦了一聲,坐起身,皺眉問:「你這是怎麼了?」
碧禾漲紅著一張臉,憋了半天,抽泣著吞吞吐吐道:「奴婢剛剛去遠處小解,遭了兩個西秦兵輕薄。」
「什麼?」周青青大驚,跳下榻走到她跟前打量,見她衣著完好,才稍稍鬆了口氣。
碧禾曉得自家小姐擔心何事,趕緊補道:「小姐您別擔心,他們沒把我怎麼樣?」說著,聲音小了下去,卻又有些悲憤道,「就是摸了我的腰。」
聶勁皺了皺眉,沉聲問:「是哪兩個?」
碧禾哭喪著臉搖頭:「他們都有武功的,我還沒來得及看清長相就不見了,就曉得是兩個人。」
周青青冷哼了一聲,怒道:「管他是哪兩個王八羔子,都要找出來。」
「小姐——」碧禾憂心忡忡看她,「咱還是別得罪他們,這還沒到西京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周青青斜眼看她,好整以暇道:「這事姑息不得,不然那些西秦兵還以為我們好欺負。接下來最少還有半個月行程,今日忍了下來,明日說不定就不止是摸摸腰那麼簡單。」
聶勁點頭:「小姐說得沒錯。」
碧禾哭喪臉道:「可是我沒看到那兩人模樣,怎麼找得出來?」
周青青勾唇笑了一聲:「這事當然不是不歸我們查,我去找他們的馮將軍主持公道。」她正要走出氈帳,想了想,又停下來,朝聶勁道,「阿勁,你去把馮將軍請來我這裡。」
聶勁點頭:「我這就去。」
待她出門,碧禾拉著周青青的手,怯怯道:「那位馮將軍能信得過麼?」
這一路下來,周青青作為待嫁公主,不是在馬車內,就是在氈帳中,雖然風餐露宿,但又像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馮瀟交集少之又少。這位馮將軍信不信得過,她不得而知。但卻也看得出其是個清風淡雅風光霽月的男子,性格溫和內斂,同其他西秦將士頗為不同。
不出片刻,馮瀟跟著聶勁進來,抱拳垂首,恭恭敬敬道:「馮瀟見過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他此時身著一身青色素衫,身長玉立,臉上風塵僕僕倦色,也不掩他豐神俊朗之姿。周青青幾乎沒有如此近距離對過這人,一時不免感歎她妹妹周香香說得沒錯,這位西秦將軍,確是一表人才,萬里挑一。看似平和謙遜,卻暗藏卓爾不凡。
周青青道:「剛剛我丫鬟碧禾去外頭,遭到兩個西秦士兵輕薄,還望馮將軍替我們主持公道。」
她話音未落,碧禾已經配合地抽泣起來。
馮瀟微微抬頭,清俊的臉上露出稍許愕然,眉心微微蹙了蹙,道:「公主可否告訴在下是哪兩人,我立刻處理。」
周青青道:「碧禾說那兩人功夫不凡,她沒有看清長相,所以勞駕馮將軍查清楚,給我們一個交代。」
馮瀟再次抱拳:「公主放心,在下這就去查,一定給您和碧禾姑娘一個滿意交代。」
說罷,垂首退出去。
待他離開,周青青隨口問道:「阿勁,你覺得這位馮將軍人如何?」
聶勁思忖片刻:「我聽西秦將士說起過這位將軍,因為戰亂家破人亡,余他一人流落西秦做馬奴,後來被秦禎看中,招致麾下,跟了秦禎多年,是他心腹。」
周青青笑著皺了皺眉:「這樣說起來,他跟你的身世倒是挺相似,不過還真有些看不出來。」
碧禾連連點頭附和:「我也覺得這馮將軍像是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身上一點沒有那些西秦將士的粗鄙之氣。」
聶勁輕笑一聲:「我倒是覺得這位馮將軍看著溫和,實則深不可測。」
周青青挑眉,好奇問:「你說武功?」
聶勁搖頭:「那倒不是,聽聞他少時筋脈受損,似乎沒什麼武功。作為秦禎副將,靠得是兵法謀略。」
周青青了然點頭:「難怪!」罷了,又笑道,「我們這是作何?背後論人是非麼?」
聶勁也笑:「背井離鄉,多瞭解一些人和事,不是壞事。」
周青青點頭表示深以為然。
暮色漸深,今日是恰逢月中,一輪圓月升至空中,將整個營地照得亮堂堂。不到一個時辰,兩名西秦士兵被押至周青青賬外。
馮瀟的聲音傳入:「啟稟公主,在下已經將輕薄碧禾姑娘的兩人帶到,請公主發落。」
周青青雖然身為郡王府大小姐,但懲罰人這等事還真是沒什麼經驗,頂多是自己弟弟妹妹做錯了事叫她訓斥一頓,或是丫鬟下人做錯了事罰他們多幹點活而已。
這種不痛不癢的懲罰方式,自是不能用在西秦這兩個登徒子身上。
正猶豫著要如何處理,好在聶勁聽到外頭動靜,從旁邊賬內走了進來。
周青青立刻朝他挑挑眉詢問。
聶勁想了想,低聲道:「依我看,這事交給馮將軍,讓他按著他們軍法處置最好不過。」
周青青認同地點點頭,不管她要如何處置那兩人,到頭來都會落得西秦將士不滿,但若換做馮瀟自己發落,一來他不好罰得太輕,二來無論他如何處罰,西秦將士也無話可說。
於是她笑了笑,朝外頭道:「馮將軍,我一介女流之輩,不懂西秦如何治軍。這件事來龍去脈,馮將軍已經知曉,如何發落,還望馮將軍自行定奪。」
馮瀟在外頭默了片刻:「在下明白。」
周青青不知他要如何處理那兩個登徒子,不過須臾之後,便聽得夜色下的曠野,響起碰碰的杖撻,伴隨著兩種此起彼伏殺豬般的嗷嗷叫聲。
這兩人被罰,西秦兵輕薄公主丫鬟一事,自是很快在營地傳開,雙方人馬本就積怨已深,此時更加不可調和,不出多時,就聽有人吵起來,一度發生打鬥,好容易才被壓下去。
不多時,南周送親的陳將軍前來周青青處報告。這陳將軍離開金陵溫柔鄉行了這麼久,早就被西秦將士弄得心煩,抹著一腦門子汗試探道:「公主,我看西秦那邊和咱們遲早要幹起來?誰都不服誰,您說要怎麼辦?要不然趁著今晚,辦個比武大會得了,免得大傢伙的力氣沒處發。」
周青青本來無心管兩方人馬鬥得如何,反正也不會有人膽敢來傷及她,就算有人熊心豹子膽,還有聶勁坐鎮。
不過聽陳將軍這麼說,她倒是覺得有幾分道理。既然雙方都憋著一股子怨氣,乾脆放在檯面上比試一番,也讓西秦那些蠻子瞧瞧,他們南周將士並非不堪一擊。
見周青青點頭首肯。陳將軍面上大喜:「我這就去同馮將軍商量。」
不知是不是雙方都早就摩拳擦掌等著這一刻,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整個營地已經擺好陣勢,篝火燒得紅旺,鑼鼓震天響。
周青青身為這支和親大軍的中心人物,自是被請去坐鎮中央當評判,馮瀟和陳將軍各坐兩旁。
雙方依次派人上場,雖說好是點到為止,但積怨頗深的將士,手裡的刀劍個個閃著寒光,恨不得將對方當做戰場敵手。
比武是以打擂形式,一方出人另一方挑戰,若對方打輸,則由其他人繼續應戰。當然雙方數百人,總不能人人都出戰,所以規定各方二十人,哪方先輸掉二十人便意味著輸掉這場比武。
西秦本瞧不上南周,哪知輕敵果然不是什麼好事情。雖然他們一開始略微佔上風,但也沒有哪個能連贏三人,偏偏南周也有兩三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一連挑下他們幾個壯漢。
眼見著雙方都出了十幾個人,各自都只剩下三四個名額。
「西秦校尉郭槐,請多指教!」場中剛剛出來應戰的男子,並不像之前那些虎背熊腰,相反,他身材中等,只不過滿臉倨傲。他上場不過幾個回合,就將南周那位連著打敗三人的高手打倒在地,可見身手了得。
如果說之前那些比武的將士,武藝都是偏向軍中硬功的話,那麼這位郭槐顯然是出自頂級武林門派的高手。
他連著挑落三人,南周這邊只剩下最後一人。大家都看得出這人身手不凡,完全就是武林高手,哪裡是他們這些軍營裡的人能對付的。南週一眾將士面面相覷,沒人敢再冒然上場。
周青青小聲對左側的馮瀟道:「郭校尉好身手!」
馮瀟淡淡笑了笑:「郭校尉出身蜀中武林世家,確實一身好武藝。」
果不其然。
場上的郭槐見沒人再上來,笑了笑,拱手道:「不知南周還有哪位想跟在下切磋一番。如果沒有人願意,可就是不戰而敗了!」
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陳將軍抹了抹汗,朝周青青旁邊的聶勁求救:「聶將軍——」
聶勁只是周青青護衛,跟皇家的送親大軍毫無關係,本來是不打算蹚這渾水,可畢竟身為南周人,又見陳將軍開口,便小聲道:「小姐,你看我?」
周青青低聲回他:「去吧,這人下盤沉穩,劍法很快,你小心點!」
話是這樣說,但她並不擔心聶勁。這郭槐雖然武功高強,但功夫卻不算盡善盡美,她在旁邊觀戰下來,已經看出他幾處弱點,她不信聶勁看不出。
聶勁沒有去拿自己那把玄鐵劍,而是隨手抽了陳將軍佩戴的。他面無表情走到郭槐對面,拱手道:「郭校尉,請指教!」
「有請!」
一刀一劍,火花在夜色裡交織,這才是真正的高手比拚。兩人的身法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楚招式,只見旁邊篝火被震得肆意搖曳,連觀戰的人也能感受到犀利的刀劍之氣。
幾十個回合下來,兩人難分伯仲。郭槐卻是越來越用力,招招發狠,聶勁只防不攻,但毫無漏洞。
郭槐戰得眼紅,忽然爆喝一聲,凌空躍起,雙手握劍,用了十成功力,朝聶勁劈下來。聶勁立在原地沒有避開,只舉起手阻擋,但是郭槐的劍卻將那刀刃直直劈開,鋒利的劍眼見就要落在聶勁面門,郭槐心道不妙,卻已經收不回。
就在那劍快要落在聶勁額上時,聶勁本來空著的那隻手,不知何時伸上來,竟然兩指將那劍刃夾住,停在了他面門前半寸之處。
郭槐愕然間,聶勁已經飛快鬆開手,看著地上斷成兩段的劍,拱手輕描淡寫道:「郭校尉承讓了!我看我們再打下去,也只能是個平手,不如今天的比武就到此為止。」
郭槐愣在遠處,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馮瀟低聲笑了笑,朝周青青道:「南周果然臥虎藏龍,聶護衛才用了不足五成功力,若是他真的出手,只怕郭槐早就輸慘。」
周青青但笑不語,南周是不是臥虎藏龍她倒是不知,不過聶勁的功夫她比誰都清楚。郭槐自是高手,但在聶勁面前,還是不足一提。
馮瀟見郭槐還怔忡站在原地,起身道:「既然聶護衛這樣說,今日這場比武就到此為止。」
郭槐悻悻走到他身旁。
周青青想了想,也站起身:「西秦和南周的兄弟們,不管一路下來有何不滿,有何怨氣,今日比武也算給大家有了個交代。在這條路上,我們不是仇敵,只是離家千里的遊子。今晚趁著月圓夜,我請大家喝酒,咱們把酒言歡,唱歌跳舞,再沒有仇人冤家。」
她本不想摻和雙方將士的恩怨,但想著還有大半個月路途,為讓自己過得痛快點,她覺得還是應該做點什麼。
籠絡人心其實不難,在外行軍的將士,大多無甚心計,尤其是剽悍的西秦兵,更是豁達爽快,一路行下來,壓抑苦悶多時,聽到這個消息,自是雀躍不已。
周青青命人將陪嫁的幾箱美酒拿出來,分給大家。沾了酒的男人,立刻圍著篝火起舞,連帶著聶勁都被陳將軍拉上去。見他們鬧得開心,勾得她這個王府千金,都恨不得上前跟人一起胡鬧一把。畢竟這一路下來,要論起苦悶,誰能比她這個待嫁和親公主更苦悶?
然而作為未來的西秦王妃,她再如何想放飛自我,也必須得按捺住自己的躍躍欲試。她拿了一壺酒,斟給自己旁邊的馮瀟一碗,笑著問:「馮將軍怎的不去跟大家跳舞?」
馮瀟拿起酒碗,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小口,輕笑了一聲:「我不擅長這些。」
周青青也飲了一口手中的酒,隨口道:「聽聞馮將軍少時筋脈受損,不怎麼會功夫,但你如何看出聶勁剛剛只用了五成功力?」
馮瀟轉頭看她,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在火光和月色的映襯下,愈加顯得深沉如水,他笑了笑:「我雖然武功不好,但跟在王爺身邊多年,也算是見過不少高手,這點分辨能力還是有的。」
周青青聽他提起自己那未來的夫君。有些好奇地挑挑眉問:「你們王爺他是什麼樣的人?」
馮瀟笑:「王爺文武雙全,天縱英才,公主好福氣。」
周青青訕訕笑了笑,指著圍著篝火跳舞的一個彪形大漢:「你們王爺長得似那人麼?」
馮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輕笑一聲:「公主多慮了。」
周青青抿抿嘴,不好繼續追問,笑著轉移話題,又指著頭頂的圓月道:「在我們南周,月圓日就是團圓日,可惜今日我們只能身處在外。」
馮瀟抬頭,有些出神地看著月空,良久沒有出聲。周青青疑惑地朝他看去,只見她俊朗無儔的臉,被一層淡淡的月輝覆蓋,似籠罩著一抹哀愁。
這淡淡憂愁,讓他有如畫中走出的人一般。周青青驀地有些失神,像是美酒下肚之後,躥上了朦朦朧朧的酒意。
好在她很快回神,卻又不免為這突如其來的情緒,驚出一身冷汗。想起聶勁說的這位馮將軍的身世,想必這人此刻是觸景生情。
於是周青青試探問:「馮將軍故鄉是哪裡?」
馮瀟終於回神,轉頭看著她,笑著搖搖頭:「我自小流浪飄零,哪裡有什麼故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7:36
第十章
這場狂歡鬧到了後半夜,一場比武一頓美酒,外加一番群魔亂舞,看不對眼的秦周雙方,算是暫泯恩仇,唱著各自故鄉的小調,回了各自帳內。
周青青喝了點酒,有些微醺,躺在榻上,聽著那夜晚風聲,及不遠處的鼾聲,很快也會了周公。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悉悉索索聲吵醒,翻了個身,見碧禾躡手躡腳出去,許是要去小解,她咕噥著叮囑:「你當心點。」
碧禾哎了一聲,藉著帳頂的銀白月光扶簾而出。
周青青半夢半醒,囈語了幾句,又翻身再睡去,不料須臾之後,卻猛得被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驚醒,緊接著便聽到兵荒馬亂的嘈雜,和刀劍碰撞聲。
周青青頓時睡意全無,從榻上彈起,只見賬外有影影綽綽火光,她快速走到帳門口,探出個腦袋,看到外頭不遠處幾頂氈帳正熊熊燃燒,月色下影影綽綽的人影纏鬥在一起,營帳裡陸續跑出來拿著武器的將士,加入那打鬥。
周青青本以為是秦周兩方又發生了矛盾,但見著架勢又有些不對,此時出去不久的碧禾慌慌張張跑過來,叫道:「小姐,劫匪放火殺人了!」
周青青這才反應過來,卻見著兩個黑衣人朝這邊躍過來,忙不迭將碧禾拉過來:「快進去!」
好在那兩人還未在她跟前落定,已經被聶勁攔截。他動作乾脆利落,幾個回合,便是鮮血四濺,兩命嗚呼,倒在地下沒了動靜。
聶勁退後幾步,見著不遠處打得激烈的場景,朝周青青低聲道:「小姐,快進賬內躲著,千萬別出來。」
周青青嗯了一聲,拉著碧禾鑽入賬裡,小心翼翼聽著外頭動靜。
碧禾嚇得臉色蒼白,戰戰兢兢道:「奴婢剛剛出去小解,看到好多黑影子偷偷竄進來,點了火殺了夜間守備。小姐,你說我們走了這麼久都沒遇到劫匪,怎麼這個時候會突然遇到?」
周青青剛剛也是叫到她聲才驚醒,她有些後怕道:「你叫那麼大聲,劫匪沒傷到你?」
碧禾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幸好我隔得遠,雖然驚動了劫匪,也驚動了營帳裡的將士。」
周青青點點頭,見聶勁提著沾著血跡的劍進來,問:「阿勁,外頭怎麼樣了?」
聶勁濃眉微蹙,道:「來了幾十個劫匪,功夫很厲害,又放火燒了幾頂氈帳,秦周兩方的將士都有些亂陣腳,死了好些人,估摸著打退劫匪要費些力氣。」
外頭辟里啪啦打得厲害。周青青思忖片刻:「按理說,我們和親隊伍三百多人,且大多是軍營出生,一般的綠林強盜應該不會打主意,這到底是什麼劫匪?這麼膽大包天?」
聶勁若有所思點點頭:「確實蹊蹺。」
兩人正說著,帳簾被人掀開。聶勁舉起劍擋在周青青身前,見是馮瀟才稍稍放鬆。
馮瀟清俊的臉色,神色嚴肅,拱手道:「公主,受驚了!」
周青青搖頭:「我沒事。」罷了,又問他,「我們傷亡如何?」
馮瀟道:「郭槐和陳將軍正帶雙方人馬,跟匪徒迎戰。那些劫匪突然襲擊,令我們措手不及,死傷了不少兄弟。不過他們人不多,公主不用擔心,相信很快會剿滅。」
周青青聽外頭的刀劍怒吼還很激烈,又似乎聽到陳將軍急促的吼叫,思忖片刻道:「阿勁,你去看看陳將軍要不要幫忙?」見聶勁遲疑,笑道,「放心,門口守著侍衛,劫匪進不來的。」
聶勁這才點頭:「那我快去快回。」
待他離開,周青青想了想,從箱子裡拿出一把帶鞘短刀,抽出來,亮出閃著銀光的刀刃。馮瀟見狀,輕笑:「看來公主也是身手不凡,不愧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周青青噗嗤一笑:「花拳繡腿而已。」
馮瀟似是對她手中的刀感興趣,道:「公主這把刀看著不錯,是否可以借我看一眼。」
周青青將刀遞到他身前,笑道:「這是我父親早年從胡人手裡買的一把短刀,聽他說是吹毛刃斷,不過從未用過,不知他是不是被人騙了。「
馮瀟舉著那刀,藉著帳頂月光,仔細端詳須臾,笑道:「確實是一把好刀。」
他話音剛落,那本來光亮的帳頂,忽然有陰影覆蓋下來。一個身影手持明晃晃的劍,穿破帳頂,一躍而下,直接朝坐在榻上的周青青刺去。
「當心!」馮瀟厲聲道。
周青青大驚,想要抵擋,才發覺那匕首還在馮瀟手中,只能下意識往後去躲。
那人身形很快,手中的劍更是帶著一陣劍氣,眼見就要刺到她身上,她下意識閉上眼睛。
但預想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卻有一個溫熱的軀體靠在自己身前,以及一旁碧禾的尖叫。
待她睜眼,卻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是馮瀟,那把閃著寒光的劍,已刺入他的肩頭。而那穿著黑衣的劫匪,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眼睛睜得老大,露出驚恐狀,頭頂到額面,一道紅色的血跡,那血越湧越厲害。
周青青這才看到他身後的聶勁,手中劍還刺在那人身上,原來竟是從頭將人劈成了兩半。
聶勁抽出劍,那人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一張臉一分為二,黏在搖搖欲墜的脖頸上。
聶勁面無表情跨過那人,上前憂心忡忡問:「小姐,你沒事吧?」
周青青心有餘悸搖搖頭,卻聽到馮瀟吃痛地猛哼一聲,連忙將他扶住:「馮將軍,你怎麼樣?」
馮瀟摀住傷口,搖搖頭:「無礙!」
話雖這樣說,但明顯不是這麼一回事。他肩頭的血正在狂湧,染濕了青色的衣衫,臉色變得慘白,呼吸越來越急,掙扎想起身,卻不過片刻,已經倒在塌邊,人事不知。
聶勁上前將他放平,邊壓住傷處抽出那把劍,邊道:「碧禾,快把藥箱拿來,再拿兩條絲絹過來。」
坐在地上嚇傻的碧禾,忙不迭點頭,走過地上那被劈成兩半的死人時,又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周青青見狀,從榻上跳下來,自己從箱子裡翻出創傷藥,小心翼翼給已經昏迷過去的馮瀟上好藥,又在聶勁的幫助下,將他的傷口包紮好。
外頭的打鬥漸止,陳將軍氣喘吁吁在外頭報告:「公主,劫匪已經被殺光。」
聽他這口氣,大概還不知這賬內闖入了劫匪,發生了如何驚心動魄的一幕。
周青青道:「進來吧!」
陳將軍扶簾進來,藉著暗光,見地上躺著一個死人,淌了一地血,又見馮瀟躺在榻上,頓時嚇得不輕:「公主,發生了什麼事?」
周青青道:「剛剛有劫匪闖進來,馮將軍替我擋了一刀。」
「啊?公主外頭有守衛,劫匪怎闖得進來?」陳將軍抹了把汗,微微抬頭看到破爛的帳頂,才心下瞭然,後怕地喘了口氣,「幸好公主沒事,不然在下賠上這條老命,也無濟於事。」
周青青想了想問,:「劫匪什麼來頭知道了嗎?」
陳將軍搖搖頭:「在下已經派人去了鄖陽郡求援,等明早郡守過來,他應該清楚這邊匪盜狀況。」頓了頓,又怒道,「也不知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
周青青看了眼雙眼緊閉的馮瀟,思忖片刻道:「這些人個個伸手不凡,我看不像是一般劫匪。」
聶勁點頭:「你說的沒錯,而且他們不像是單純求財。」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7:49
第十一章
鄖陽郡守清晨接報,秦周和親大軍在轄地遭劫,這消息自是將他嚇得不輕,立時從溫柔鄉爬起來,調了大隊人馬前往支援。
營地這邊,雖然劫匪全被殲滅,但損失慘重,死了六十幾個將士,秦周雙方各半,受傷的人更是不少,加之氈帳被燒了十幾頂,看過去十分慘烈。
郡守大人抵達下馬後,飛快奔赴周青青賬內,見事關兩國和平大計的長寧公主,安然無恙,方才暗暗舒了口氣。
這位地方官不糊塗,若是這位公主出事,別說是他頭頂的烏紗帽保不住,指不定腦袋都要落地。
他誠惶誠恐道:「下官來遲一步,請公主責罰。」
昨晚遭劫匪襲擊之後,周青青再未合眼,加之受驚嚇過度,現下是身心疲憊,煩躁不堪。見這來人,語氣不悅道:「郡守大人,這裡是鄖陽轄地,怎會出現膽敢襲擊和親隊伍的劫匪?」
郡守忙道:「公主有所不知,鄖陽地處秦周交界,往西百里便是蜀地,雖屬南周轄地,但自打十八年前,西秦揮兵南下,蜀地藩王駱敬被殺,駱氏一族被滅族後,蜀地大亂,匪寇盛行,時有波及鄖陽,尤其是這些年,秦周交戰,官府自顧不暇,根本分不出兵力剿匪。」他說完,頓了頓,才又小心翼翼繼續,「不過匪寇向來只劫商客,從未熊心豹子膽打過朝廷官府主意,何況是秦周和親隊伍。下官聽聞此消息,也十分愕然。」
周青青冷笑一聲:「就因為匪寇只劫商客,你們做地方官的就睜隻眼閉只眼,任其為非作歹?若是之前秦周打仗,你們沒功夫剿匪,倒也說得過去,但如今兩朝可是早已停戰半年多。」
郡守抹了把冷汗,笑道:「公主說的是,附近匪寇為非作歹多年,下官確實早有剿匪之心,不過匪寇深居山中,神出鬼沒,入山之路機關重重,一直沒想出剿匪良策,方才拖到今時今日,害得公主受驚。」
周青青身旁的聶勁聞言,眉心微蹙,開口問:「大人的意思是,附近匪寇大本營就在山中?」
郡守點頭:「沒錯,附近匪寇雖則眾多,但皆以龍雲山龍雲寨馬首是瞻。」
聶勁從身後掏出一塊木質腰牌,往他手中一丟:「大人看看,這是不是來自你說的龍雲寨?」
郡守手忙腳亂接住那木牌,左右端詳片刻,點頭:「這就是龍雲寨的令牌,看來此次卻系他們所為。」
周青青冷笑道:「既然知道是這個龍雲寨所為,我們秦周雙方昨晚死了六十多個將士,郡守大人要應該作何不需要我多言吧?」
郡守又悄悄抹了把汗,道:「龍雲寨如此膽大包天,下官絕不姑息,現下就安排去剿匪,給公主一個交代。」
他正要硬著頭皮出去安排,卻被聶勁叫住:「且慢!大人可否給我說說龍雲寨的情況。」
郡守誠惶誠恐回他:「向西三十里地就是龍雲山,龍雲寨盤踞此山十幾年。龍雲山山勢險要,機關重重,據悉寨中大當家江湖人稱黑面閻王,武藝高強,心狠手辣,但不知真名真姓,亦沒有人見過其真面目。」
聶勁若有所思點頭:「這龍雲寨大概有多少人,大人可知?」
郡守思忖片刻,道:「龍雲山雖地勢險要,但可供人居住的地方卻不多,龍雲寨盤踞山頂,不會超過三百人。」
聶勁又問:「郡守大人手下可有對龍雲山地勢熟悉的人?」
郡守點頭:「在下手下有好幾人自小就生長在附近。」
聶勁想了想,朝周青青道:「小姐,我們傷亡慘重,受傷的兄弟們要養兩天傷,才方便繼續趕路。不如讓我趁此功夫,帶人去趟龍雲山助郡守大人剿匪。我曾在山中帶兵打過仗,對付三百來人的山匪,應該不是問題。」
郡守聞言大喜,他自是知道聶勁身份,這位早年定西郡王麾下威名赫赫的副將,可是帶兵打過許多次漂亮仗。若是他願意幫忙剿匪,自己手下的人大約是不用白白去送死了。
周青青卻有些不樂意,那龍雲寨還不知是個什麼勞什子玩意兒,敵在暗我在明,聶勁對這一帶完全不熟,帶人上山剿匪,指不定會遇到什麼凶險。
她抿抿嘴,朝聶勁道:「你不許去!」
郡守大人本來的欣喜,立時又被破了一盆冷水。
聶勁知道她擔憂什麼,笑了笑道:「公主放心,就算剿匪不成,那山也困不住我,見形勢不對,我撤退便是。」
他話音剛落,陳將軍一把鼻涕一把淚走了進來,他並未聽到幾人對話,只因剛剛替慘死的將士收屍,一時悲憤得厲害,他歎著氣,朝郡守怒道:「郡守大人,我手下死了三十多人,好幾個家有妻兒,等著送親之後回去團聚,但是就這樣死在了半路上。你要是抓不到昨夜襲擊營地的匪寇,給這些亡魂一個交代,待老夫回金陵,定要參你一本,說你治匪不力。」
可憐的郡守唯唯諾諾點頭:「陳將軍,下官這就打算去剿匪。」
周青青見著一夜白髮的陳將軍,與聶勁相視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鬆口:「阿勁,既然你願意去幫忙剿匪,我准你這次。」
悲憤交加的陳將軍,聽到她這話,方才反應過來:「聶將軍要去剿匪?」
聶勁點頭:「陳將軍,郡守大人,我需要兩百人,麻煩你們從手下挑選出來,我們即刻啟程。」
郡守立刻去把自己手下的精銳挑了出來,交給聶勁。
而這廂死了三十多個兄弟,陳將軍手下的將士,聽聞要去剿匪,都自告奮勇,要去替兄弟們報仇。西秦那邊也躍躍欲試,不過鑒於龍雲山屬南周轄地,只能作罷。
中午大吃一頓之後,聶勁便帶兩百人小分隊,前往龍雲山剿匪。
周青青其實倒並不是太擔心他,他自願請纓,想必是心中有分寸。待人馬浩浩蕩蕩離去,營地清淨不少,她方才想起猶在重傷的馮瀟。
她在自己賬內躊躇半響,從箱子裡找出定西王府的秘製創傷藥。這藥系他們家祖傳,配方極其珍惜,她來之前勉強配足了兩小瓶,是想著日後以防外一。
她走到馮瀟賬外,低聲問道:「馮將軍醒了嗎?」
裡頭傳來郭槐的聲音:「將軍剛剛醒,公主請進。」
周青青掀帳簾走進去,見躺在榻上的馮瀟,雙眼微閉,臉色蒼白,問道:「郭校尉,馮將軍怎麼樣了?」
郭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將軍沒有大礙!」
她將手中的小瓶子遞過去:「這是我們王府秘製的創傷藥,效果很好,你給馮將軍擦上。」
郭槐猶豫片刻,伸手接過那小瓷瓶。
周青青又看了眼馮瀟蒼白的臉,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見他緩慢睜開眼,啞聲道:「公主來了!」
見他要掙扎著坐起來,周青青忙不迭道:「馮將軍好生休息,不用管我。」
馮瀟倒是沒有再強求著坐起來,只是睜眼朝她淡淡一笑:「昨夜我昏了過去,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公主沒事吧?」
周青青搖頭:「昨晚多虧得馮將軍替我擋了一刀,這份恩情青青定然銘記於心。」
一旁的郭槐站起來,面無表情道:「將軍,小的出去了,您好好養傷,千萬別牽動傷口。」
馮瀟淡淡點頭。
郭槐又意味不明看了眼周青青,折身離開。
周青青在榻邊坐下,還想說一番感恩戴德的話,但還未開口,馮瀟已經輕笑著道:「公主言重了,保護公主到西京,是在下的職責。若是公主在路上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個副將也沒臉回去見王爺。」
他語氣輕鬆,嘴角帶著幾分笑意,那蒼白的臉上便多了一絲溫度,更顯清風霽月的俊朗。
周青青恍然想起昨晚,劫匪從空而降,那把寒光凜冽的劍,直直刺向自己時,忽然擋在自己身前的溫暖。
她對這位西秦將軍,知之甚少,可那凶險時刻的溫暖和篤定,卻十分真實。尤其是當心有餘悸的驚恐消失,那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便開始悄無聲息的蔓延。
周青青看了眼馮瀟,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道:「聶勁已經帶人去剿匪,相信馮將軍這一劍不會白挨。」
馮瀟微微蹙眉:「聶護衛去剿匪了?」
周青青點頭:「已經查到昨夜那伙劫匪來自附近的龍雲寨,為替我們秦周雙方死去的六十多個將士報仇,也為日後過路商客安危,端掉這窩匪寇勢在必行。」
馮瀟輕笑了笑:「相信以聶護衛的本事,要拿下這些匪寇不是問題。」
他剛剛說完,忽然難受地喘了兩下,周青青趕緊道:「馮將軍莫再說話,好生休息。」
她說著站起身,準備離去,卻又在看到他額頭散亂髮絲時,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替他拂了拂,指尖溫熱與他冰涼的額頭相觸,榻上人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上方的人,兩人俱是微微一怔。
周青青幾乎是有些驚慌失措地離開。
賬外日頭正盛,烈陽下的營地,仍舊一片狼藉。她這才驀地徹徹底底回到現實,少女思春,委實不適合她這個十六歲待嫁的和親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8:01
第十二章
隔日午時過後,烈日高照,周青青躺在賬內本打算小憩,可聶勁未歸,她雖困意難耐,卻如何都睡不著。
輾轉反側半響,耳畔驀地隱隱有馬蹄聲傳來,她心裡一驚,想著許是聶勁歸來。
果不其然,不多時,外頭響起陳將軍欣喜的聲音:「公主,聶將軍剿匪成功,已經回來了。」
周青青唇角上揚,一骨碌從榻上豎起,笑著跳下來,幾步走到門口,掀開簾子,往龍雲山方向看去,只見午後艷陽之下,一隊人馬正浩浩蕩蕩瀕近,捲起漫天塵土。
她明明記得昨日聶勁出去只帶了兩百人,今日回來卻像是多了好些,竟像是凱旋而歸的大軍。
她走出營帳,笑著跟陳將軍一道朝那邊迎去。走了兩步,餘光無意瞥到旁邊幾丈之外的營帳,馮瀟在郭槐的攙扶下,從裡面走了出來。
周青青轉頭看過去,馮瀟恰好也朝她看過來,兩人目光交匯,馮瀟嘴角微揚,朝她點點頭,輕笑了笑。周青青勾唇淡淡一笑,挑挑眉大步朝聶勁的方向走去。
聶勁帶著人馬已經在營地外停住,他一身風塵僕僕,卻又精神奕奕。離開疆場多年,這場剿匪,許是讓他找回了些戎馬征伐的快意。
他從馬上跳下來,一手拉著一根粗繩,那繩子另一頭綁著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身上衣服破爛不堪,露出的幾節皮膚,佈滿了淌著血的傷口,有好幾處連肉都翻出來,露出裡面白森森的骨頭。
他被聶勁扔在地上後,便不再動彈。聶勁也不多語,直接拖著繩子,將人拖到幾人面前。於是那地上又是長長的一道血印。
聶勁將人拎起來,想要他跪下,但那人卻似乎也是個血性漢子,傷痕纍纍也卯足勁,不肯就範。聶勁冷笑一聲,一腳踹在他膝窩,那人終於還是跪倒在地。
聶勁朝跟前幾人看去,一張剛毅的臉面無表情,冷冷開口道:「這就是龍雲寨寨主,傳說中的黑面閻王。」
站在中央的郡守微微躬身,朝地上那人看去,似是想看清他模樣,卻見那人一雙發紅的眼睛,從額前散亂的頭髮裡露出兩抹狠厲的光,如同林中凶獸一般,嚇得他後退了兩小步。
為掩飾窘態,郡守大人拍手笑道:「聶將軍好本事,這擾民多時的閻王,終於叫你給逮住!」
那人微微抬頭,又一個刀眼朝他射過去。
郡守喉嚨做了個吞嚥的動作,須臾後才又提高聲音,虛張聲勢道:「好你個黑面閻王,秦周兩國和親隊伍,你也有本事搶?是嫌活得太久麼?」
他話音落,馮瀟捂著肩頭的傷,從後面慢慢走了上來,立在周青青邊上,輕飄飄看了地上那人一眼,不緊不慢道:「這就是前日那劫匪的頭子?」
那人聞聲,轉頭看向他,默了片刻,冷哼了一聲道:「我黑面閻王行走江湖十餘年,今次栽倒你們這些官府人手裡,老子無話可說,要殺要剮,隨你們!」
聶勁道:「別在這裡逞英雄,你還有十幾個兄弟在我們手裡,如果你實話實話為什麼襲擊和親隊伍,我可以考慮留他們一命。」
那人聽罷,卻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淒厲,幾近劃破蒼穹。笑夠之後,忽然神色一變,大吼一聲,身上的繩子竟然被震斷,而他人則憑空躍起,直直朝幾步之遙的周青青撲去。
這人武功高強,用盡全力最後一搏,手呈虎爪,又快又準,眼見就要扼上周青青脖頸。
好在還是遲了一步,只聽碰的一聲巨響,在他碰到周青青之前,聶勁的劍已經飛速落下,那隻手被從肘處斬斷,滾落在地,那人也因吃痛倒在地上,痛苦地嗷嗷大叫。
周青青趔趄地退後兩步,暗吁了口氣,看著地上抽搐的人,怔了片刻,反應過來,問道:「你們不是為財?而是想殺我阻止秦周和親?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此言一出,周圍幾人都有些愕然。
地上的男人捂著流血不止的斷手,仰頭看向周青青,張狂大聲笑道:「反正老子是將死之人,告訴你們也無妨。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姓駱名長景,蜀中駱氏族人,十八年前慘死西秦刀下的蜀王駱敬,乃我義兄。當年西秦攻打蜀中,南周故意延緩援軍,害我們蜀中駱氏被滅族,西秦和南周都是駱氏不共戴天的仇人……」
說到這裡,他重重咳了一聲,吐出一灘鮮血,喘了兩口氣,又大笑起來:「天道輪迴,你們秦周都會遭到報應的!」
郡守氣得臉色發白,跳起來指著他道:「駱氏當年擁兵自立,不服朝廷管制,被西秦滅掉是咎由自取。你這個駱氏餘孽,興風作浪這麼多年,竟然還有臉說這些!」
「餘孽!?」那人大笑,笑聲滿是譏諷,只是笑著笑著,聲音越來越弱,漸漸沒了聲響。
郡守見他斷了氣,方才放下心,哼了一聲,又朝聶勁道:「聶將軍,那其他人怎麼處理?全部殺掉?」
聶勁道:「在下只幫忙剿匪,至於這些活捉的匪寇如何處理,大人自己依據刑律定奪就好。」
郡守點頭:「這次多虧聶將軍幫忙,不然不知這窩匪寇,要為非作歹到何時。」
聶勁淡淡搖頭,目光瞥到一旁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馮瀟,眉心微蹙,低聲道:「馮將軍傷勢如何?」
馮瀟淡淡掃了地上那人一眼,搖頭勾唇笑道:「沒什麼大礙,即刻啟程也無妨。」
他身旁的周青青微微轉頭,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又飛快收回,皺眉再看了眼地上已經斷氣的土匪頭子,轉身回了子賬內。
聶勁想了想,跟上了她。
前日加上剛剛,他算是在自家小姐面前,兩次大開殺戒。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他出身軍中,殺人對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但他家小姐雖出身將門,卻自小長在大宅內,哪見過這種血腥,只怕是被自己嚇得不輕。
「小姐,你沒事吧?」聶勁走近營帳,試探問。
周青青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搖搖頭,轉身抬頭看他,見他一張冷硬的臉上,還沾著乾涸的血跡,這才想起來問他:「你受傷了?」
聶勁搖頭:「一點皮外傷。」
他皮糙肉厚,說是皮外傷,周青青也就不再擔心。思忖片刻,又問:「阿勁,蜀中駱氏一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聶勁想了想,道:「我確實聽說過一些,不過時隔十八年,許多事也是以訛傳訛。駱氏一族當年繁盛一時肯定不假,被西秦滅族也確有其事。至於當初南周朝廷援軍姍姍來遲,到底是皇上想借西秦之手滅掉駱氏,坐收漁利,還是事出有因,就不得而知。」
周青青若有所思點頭:「我也聽過一些蜀中駱氏的事,若當真是這樣,秦周兩國對駱氏一族來說,確實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想來是希望兩國打個你死我活。前日晚上襲擊營地,估摸著是想刺殺我這個和親公主,阻止兩國和親。」
聶勁道:「好在這些餘孽也只是苟活於世,不成氣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周青青勾唇一笑,戲謔道:「指不定還有其他駱氏族人存活於世,這些年正臥薪嘗膽,等著同秦周兩國尋仇呢!」說罷,她秀眉微蹙,打了個呵欠,往後重重躺倒在榻上,閉上眼睛道,「這兩日幾乎沒闔眼,得好生補上一覺,明日咱們就啟程趕路,早早抵達西京,大家好都安心。」
許是疲憊至極,她話音剛落,已經如安眠的幼獸一般,發出沉沉的呼吸。
聶勁看著床上因為舟車勞頓,瘦了幾分的少女,低聲笑了笑,折身出了氈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8:11
第十三章
經歷這場匪寇風波,餘下路程便再順暢不過。尤其是過了金州,進入西秦,從此便風平浪靜。惟獨不太平靜的是,馮蕭的傷勢,一直反反覆覆,直到臨近西京,才算真正好轉起來。
顯然馮蕭在西秦的份量舉足輕重,而且在這些將士中頗有威望,受人愛戴。這一路下來,周青青無論是坐在馬車裡,還是躺在營帳中,總能聽到西秦小兵,表達他們對馮將軍傷勢的擔憂,甚至在夜晚的時候,這些士兵們還會對著月亮祈福,虔誠之心令人動容。於是她這個被馮蕭以命相救,卻只象徵性探望過他兩三回的南周公主,被襯得冷漠又涼薄。
和親大軍雖然半途折了幾十將士,但餘下也還有兩百多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恰好能讓周青青這個南周公主,與西秦副將馮蕭,不論是在趕路途中,還是紮營休息時,都能隔著一段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的距離。這對於周青青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之前那點莫名生出來的少女情懷,也就隨著西京漸近,而淡了下去。
作為一個受過三綱五常三從四德教育的南周皇室宗親之女,周青青並不喜歡自己那對著陌生人冒出來的陌生情懷。雖然這盲婚啞嫁並非她所嚮往,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武王秦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子,但她明白這場和親,便是她塵埃落定的餘生。
伏暑之後,和親隊伍終於抵達西京。同為都城,西京和周青青生活了十六年的金陵,倒真有幾分相似之處,同樣的車水馬龍,店舖林立,酒肆勾欄也是應有盡有。
不過跟南周大為不同的是,當這支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被西秦在城門外恭候多時的皇家軍,迎入城內後,街道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卻與南周截然相反。
當初周青青離開金陵遠嫁和親,南周百姓將其視為巾幗英雄,南周救星。又是投擲瓜果,又是高聲頌唱,估摸著許多百姓家中,長寧公主這個名字已經被供奉了起來,每天燒香朝拜。
而西京百姓見著南周和親公主進城,雖然看起來跟當初南周人一樣激動,卻跟欣喜沒有絲毫關係,因為他們的激動是因為憤怒。
當初西秦選擇與南周議和,不用再打仗這件事對西秦百姓來說,自然是也是好事。但他們無往不克的戰神武王秦禎犧牲自我和親,娶的卻是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兒。
定西郡王對於西秦百姓來說,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閻羅王,西京長街兩旁的百姓,有多少人的父叔兄弟,曾在疆場一去不歸,有多少成為周灝大軍之下亡魂。定西郡王是西秦仇恨的敵手,即使多年過去,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周青青離開金陵收穫的是鮮美瓜果和讚譽,來到西京迎接她的是爛菜幫子和謾罵。坐在車內的西秦武王准王妃,與自家丫鬟碧禾,木著臉相對無言。
當然,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算定西郡王的女兒不受歡迎,但周青青即將成為武王王妃,已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何況是西秦這些人微言輕的平頭百姓,周青青並沒什麼好擔憂。
抵達西京當日,西秦皇宮給這支和親隊伍,舉辦了規格甚高的洗塵宴,由西秦皇帝秦鈺親自宴客。
至於周青青那位准夫君,因身在邊境巡防,還未來得及趕回西京。自然沒能出現在洗塵宴裡,與他這位長途跋涉四個月,飽受舟車勞頓摧殘的准王妃初見一面。
西秦皇帝秦鈺年方三十有餘,人高馬大,方臉虯鬚,聲如洪鐘,十分威嚴。周青青看到他,幾乎已經能想像出他一母同胞的胞弟,也就是自己那位准夫君是何種模樣。
作為一個浸染金陵風雅文化十六年的南周少女,若是說對自己嫁這麼個相公沒有半絲抗拒,周青青自己也騙不了自己。尤其是見到宴廳中,坐在自己斜對面溫潤清俊的馮瀟,更是生出了絲生不逢時的悲哀。
洗塵宴之後,周青青一行人被安排在西秦皇室的星落宮下榻。星落宮位於皇宮之外,是西秦專門接待各國貴客一處宮殿,環境優美,舒適雅靜。
雖然三天後,就是大婚之日,但或許是經過四個月的風餐露宿,身心俱疲得厲害,周青青除了有些懨懨的抗拒之外,並沒有太多忐忑惶恐,到了這美麗的星落宮,不管不顧狠狠睡了兩日。
到了第三天,周青青真真是睡夠了,然而精氣神恢復的後果便是,隔日要嫁人的她,終於開始焦慮不安起來。
傍晚,幾日未見的馮瀟,出現在星落宮周青青面前,他帶來了一盒胭脂水粉:「這是王爺特意為公主準備的。」
周青青看著那雕刻精緻的赭紅木匣,有些好笑那虯鬚莽漢竟還有這份心思。她接過匣子,笑問:「王爺回來了?」
馮瀟點頭:「王爺說依照南周習俗,新婚夫婦婚前不宜見面,所以他沒來看你。」他頓了頓,又道,「公主明日就要嫁入王府,不知有什麼想要在下轉達王爺?」
王府?周青青微微一愣。是啊!明日之後,她就要進入這異國他鄉里一座陌生王府,到底是安逸的金銀窩還是無趣冰冷的囚籠,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她周青青的人生,從此之後再無其他可能。
雖然,活了十六年的她,也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可能。
馮瀟見她表情怔然,蹙了蹙眉,試探問:「公主怎麼了?」
周青青回神,笑著搖搖頭:「沒事。」
馮瀟也微微笑了笑,道:「公主若沒其他事,在下就告辭了,公主早些歇息,明日恐怕還有一些繁瑣的禮儀折騰人。」
周青青道:「馮將軍慢走。」
馮瀟抱拳做了個揖,退了兩步轉身離去,走到門檻處,又在原地微微愣了下,卻並未轉頭,片刻之後,終於再次邁步。
周青青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看著手邊那水粉盒子,打開看了眼,聞到那沁人香氣散出來,笑了笑又將匣子闔上。
「阿勁!」她喚了一聲。
不知在哪裡當影子的聶勁驀地冒出來:「小姐,有事?」
周青青道:「現在還早,我想出去走一走。」
「可是……」聶勁猶豫。
周青青揮揮手:「也不知道那武王府規矩多不多,萬一進入後不好隨便出來可如何是好?我就是想趁著進王府前去看看西京大街是什麼樣。你不放心跟我一起就是。」她頓了頓,又想到什麼似的道,「去幫我弄套男裝來。」
聶勁聽他這樣說,也就沒再阻攔,飛快跑去陳將軍那邊,從個小個子身上扒了一套衣服下來。周青青也不挑,不管這衣服還帶著汗味,快速換上,同聶勁一起,避開星落宮裡西秦守衛,悄悄溜了出去。
西京夜晚的熱鬧繁華絲毫不遜於金陵,車馬粼粼,行人如織,主街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茶坊、酒肆擠滿了人,街邊的小攤應有盡有,攤販們吆喝聲交纏在一起,像是譜了曲的調子。
周青青被這久違的場景所吸引,尤其是看到街中偶爾有牽馬而過的碧眼胡兒商販,或是被主人販賣的黑膚崑崙奴,更是新奇萬分。明日即將大婚的憂愁煙消雲散,她像入海的魚出籠的鳥一般,穿梭在擁擠的街中,腳步變得輕快,整個人都快活起來。
聶勁許久未見自家小姐這麼高興,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牢牢跟在她身後,怕她走丟。
周青青左顧右盼,忽然看到前方幾米處,好些人圍著一個小攤,似是在玩什麼遊戲,時而有人發出喝彩。
她好奇地擠進去,原來是有人比賽玩飛刀。此時站在中央正在擲那小飛刀的男人,非常高大挺拔,一身黑衣,滿臉虯鬚,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只有雙眼睛烏沉沉中閃著熠熠的光芒,如同夜空閃爍的星子,那眸子微微含笑,帶著一絲不以為意的倨傲和玩世不恭。
連只是湊上前看熱鬧的周青青,也被他那雙眼睛給微微吸引,只覺這位大鬍子路人莫名有些氣勢凌人。
這男人擲得非常準,刀刀在靶心,難怪剛剛聽到喝彩聲。
男人手中幾隻飛刀扔完畢,那小攤的老闆,顯然是輸得徹底,訕笑著道:「這位兄弟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風,願賭服輸,既然你不要銀子,只要標靶,我這些標靶你拿去就是。」
男人挑挑眉,沒有說話,只等著他的動作。
圍觀的周青青心道有意思,這人同人比賽完飛刀,竟不要銀子只要標靶。她睜了睜眼睛,好奇地朝前方三丈處的標靶看過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
原來這標靶是一張人像,那畫技她不敢恭維,因為實在跟她英俊倜儻的爹絲毫掛不上邊,但偏偏那人像上注著周灝兩個大字,想讓她不知道她爹讓這些西秦販子做了標靶都不行。
「等等!」眼見那小販要將地上還未使用的標靶遞過給這黑衣大鬍子,周青青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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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8:24
第十四章
擠作一團圍觀扔飛刀比賽的都是些大老爺們,還都是標準的西秦爺們,個個人高馬大。周青青雖然描粗了眉毛,塗黑了臉蛋,夜色裡那張臉也算是雌雄莫辯,只是個頭在這人堆裡,簡直是矮小得慘絕人寰。
看熱鬧的漢子們只當這是個毛都還沒長齊活的生瓜蛋子,不知天高地厚要跟人挑戰。
周青青確實是要跟這贏了標靶的大鬍子男人挑戰,不過她並非不知天高地厚,而是要把他爹贏回來,不能讓南周大名鼎鼎的定西郡王落在這蠻人手中受侮辱。
那男人微微側頭,垂眼看向這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小個子,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巴掌大小的黑臉蛋上,又淡淡掃了眼她小巧的耳垂,最後落在她墜在胸口的狼牙上,似是微微一愣,然後輕笑了一聲,挑眉道:「怎的?這位小兄弟要跟我比一場?」
周青青點頭,指著小攤販還舉著她爹的手道:「我要贏了你,這些標靶歸我。」
男人爽朗笑道:「看來小兄弟也喜歡這些標靶,跟我一樣想拿回去用來練練射箭飛刀。」
在大街還不夠,還要拿回家繼續射?加之這人語氣暗含戲謔,讓周青青實有不悅,恨不得拿起飛刀戳在他臉上,但她瞥了眼這人體型,只得作罷。
心中卻不由得悲憤交加,他英明一世的老爹,在西秦竟然要被人如此羞辱。
周青青木著臉回道:「你管我喜不喜歡,總之我贏了你,這些靶子就歸我。」
她武功雖然一般,但是騎射卻頗有天分,四歲就學射箭,就算是她爹死後這幾年,也沒荒廢過這門技藝。現下雖然沒有把握贏這大鬍子蠻人,但也要為了他爹的榮譽而戰。
男人對她這不善的語氣並不以為意,笑了一聲,遞給她一把小柳葉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坦蕩而又放肆。周圍看熱鬧的人,自是沒注意,但周青青旁邊的聶勁,是個長得冷硬粗獷,心思卻細膩的男人,他很快就覺察這男人的眼神實在有些不對勁。
聶勁皺了皺眉,湊上一步小聲道:「小姐,還是我來吧。」
周青青搖搖頭:「我自己來就行。」但撇到右側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太滿,便改口低聲道,「我要是輸了你再上。」
她聲音雖小,但旁邊那男人卻聽得清楚,他輕笑一聲,戲謔道:「這兩位兄台可想好,我只同你們其中一個人比試,我若贏了就把這些標靶拿走,可沒什麼興趣再比試一回。」
這語氣一聽就是故意為之的刁難,周青青噎得怒目圓睜,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只是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除了那雙意味不明的眼睛,虯鬚下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
依著周青青的脾氣,若是在金陵遇到這種人,她斷然不會忍氣吞聲。可這是別人的底盤,她初來駕到,頂著個和親公主的身份,鬧不得事兒,只能惺惺作罷。於是沒好氣道:「沒問題,我跟你比就是。」
男人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意思是讓她先來。
周青青輕哼了一聲,捏起一枚小刀,對著前面那被射得千瘡百孔的她爹,投擲過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子中央,她爹的鼻頭上。
周圍本來小瞧這矮子少年的西秦大漢們,立時拍掌叫好,對她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他們西秦果真是臥虎藏龍人才濟濟。
周青青對著讚美無動於衷,扔完朝旁邊男人看去。那人一直側頭看著她,目光灼灼,放肆不已。若不是因為周青青覺得自己這身黑臉粗眉的打扮,不論是作為女子還是男子,都不是那麼好看,或許她都要誤會這人是對自己有什麼歹心的登徒子。
被人直矗矗地注視,當然不是什麼美妙的體會,尤其還是這麼個大塊頭的虯鬚蠻子,周青青完全更是不爽,對上他的視線瞪回去,冷聲提醒:「該你了!」
她自以為凶狠的眼神,對男人來說,完全不以為然,他輕笑一聲,目光仍舊淡淡睨著她,手上的飛刀,卻冷不丁飛了出去。就這樣漫不經心的一擲,那小刀竟然也落在了靶心上,與周青青剛剛那一刀,不分伯仲。
看熱鬧的人,鼓掌叫好聲更大。
周青青氣得銀牙一咬,再次揮起一枚小刀認真瞄了瞄她爹,投擲過去。怒氣並未影響她的發揮,這一刀仍舊是直中靶心,比上一把更加精準。
周圍的人拍手叫好之餘,不由得將期待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但這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甚至目光還放肆地在周青青身上流連,仍舊跟上把一樣,只用餘光瞄了眼標靶,手一抬輕飄飄一揮,小刀再次落在靶心,又是跟周青青一模一樣的位置。
周青青抹黑的臉都被慪白了。
接下來幾發,她例無虛發,刀刀命中。男人自然也是一樣。不過這人明顯就是故意為之,周青青射中靶心,他也就射中靶心,周青青稍微偏離一分,他也就偏離一分,總之就是分不出個高下。
最可氣是,他目光多停留在周青青身上,每一把都投擲得漫不經心。旁邊圍觀的市井莽夫看不出來,以為兩人真是勝負難分,周青青卻是知道這人根本就是遛著她玩兒。
這種被對手如此輕視的經歷,周青青只覺得喉頭一口老血都快被激出來。
她爹被人當靶子射來射去羞辱也倒罷了,她想為他討回公道,卻變成了自取其辱。早知如此,就該讓聶勁出手。她逞這個能蛋幹什麼?
此時只剩下最後一枚飛刀,周青青深呼一口氣,認真瞄準靶子,再利落投出去,又是一記漂亮的靶心。
旁邊男人歪頭看著她,輕笑一聲,抬手正要投擲出手中餘下那只飛刀。忽然人群一陣湧動,原來是有人從後頭擠進來。
周青青下意識轉頭,見著兩個穿著夜行黑衣的男人走上來,其中一人湊到她旁邊這黑衣大鬍子耳畔,低聲耳語了兩句。
男人本來舒展的眉眼,驀地蹙起,然後神色嚴峻地點點頭,隨後將手上的飛刀扔了出去,這回連看都沒看,竟然也扔中了靶心。
只是效果自是差了些,比不上周青青最後那一發。
湊在他耳邊的人說完,恭恭敬敬立在他身側。他則轉身朝周青青抱拳道:「小兄弟好本事,在下甘拜下風,這些標靶你拿去,咱們後會有趣。」
說完,頭也不回同兩人,快速鑽出人群,消失在夜色長街中。
周圍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好像是朝廷的人在抓人。」
「抓什麼人?」
「聽說是什麼北趙的探子。」
……
北趙是南周以北,偏安一隅的國家,近幾年才塞外一支遊牧民族發展起來。但是和南周從無紛爭,也未曾聽到與北趙有過爭端,似乎只是個默默無聞立在北端的小國,沒看出有什麼野心。
聽到這些百姓說起北趙,周青青有些奇怪,但也沒心思關心這些。只抬頭看了眼那人剛剛的靶子。最後那一發,他看都沒看那靶子,卻也只差一點點就命中靶心,簡直就是對她赤果果的羞辱。
不過知道那人不是布衣百姓,而是朝廷辦案的差人,才算稍稍釋然一些。
小攤販將一摞標靶遞給她,笑呵呵道:「小兄弟,這是你贏的。」
贏個狗屁!周青青惱羞成怒地腹誹了句不屬於王府千金的髒話。
她幾乎是忍辱負重地將她這摞爹接過來,沉聲道:「阿勁,我們走!」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8:44
第十五章
周青青不認識西京城裡的路,只記得剛剛過來時,看到離大街不遠處有一條河,便抱著一摞她爹的標靶,朝那河邊走去。
聶勁沉默著跟在她後面,見離熙攘的街道越來越遠,忍不住問:「小姐,你要去哪裡?」
周青青道:「去河邊把這些靶子燒掉。」頓了頓,又道,「燒給我爹,他在地下肯定挺無趣的,把這些靶子燒給他,讓他自己跟自己聊天。」
聶勁愣了下,噗嗤笑了聲,跟在她後面沒再出聲。
兩人來到河邊,此時夜色漸深,不知是西京治安一般的緣故,還是男男女女沒有在河邊幽會苟且的傳統,此時這條大河邊,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夜風吹過的聲音。
周青青找了塊乾淨的空地坐下,問聶勁拿了隨身攜帶的火折子,點燃地上一摞靶子,嘴裡念了幾句思念她爹娘的話,忽然又想起什麼似地道:「阿勁,我爹愛喝酒,你幫我去買兩壺酒來。」
聶勁四顧了下周圍,有些猶豫:「小姐,天色太晚,你一個人在這裡怕不是太安全。」
周青青笑:「這裡放眼過去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你不用擔心,快去快回就是。我這一路來,也沒想起來祭祀我爹娘,怕他們在地下罵我不孝了!」
聶勁稍稍遲疑:「那我快去快回,小姐你就在這裡等我。」
周青青嗯了一聲,聶勁的身影飛快消失在夜色。
空曠的河邊,只剩周青青一人。夜風蕭瑟,火苗輕輕躍動,標靶上的定西郡王,慢慢化為灰燼。
她並不膽小,也並不覺得一個人在這夜色裡害怕。只是這夜空太靜了,靜得讓她有些迷茫。明日之後,她就要在一座陌生的異國王府生活,她不曉得那秦禎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想到要和一個陌生的西秦男子同床共枕,多少還是有些惶恐。
周青青兀自憂思感歎著,忽然聽得一陣奇怪的響動。循聲轉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的河水邊,兩個人影交纏在一起。
今日臨近月中,又是個晴朗之夜,那兩人雖然看不清容貌,但月輝照耀下,卻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周青青看過去時,那女人已經被男人按在地上,像只無力還擊的小獸,露出兩條白花花的大腿,發出淒厲的叫聲,卻又被男人摀住嘴,只聽得掙扎的支吾聲。
周青青不是個愛管閒事的姑娘,何況是在陌生的西京城。但看著那黑影壯漢,將女人緊緊壓在地下,還摀住嘴不讓出聲,想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本打算離開這是非之地,可見著那女子的聲音越來越細,實在看不下眼。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貓著腰悄無聲息摸過去。
她輕功還算不錯,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不過挪到兩人身後,那男人顯然已經覺察。在他轉身揮拳時,周青青手上的石頭也往他頭上砸去。
他拳頭又快又狠,周青青要躲過去,就得停下手中的動作,但救人重要,大不了兩敗俱傷。她只得下意識閉上眼睛。
但那拳頭卻在離她只有兩寸時,忽然奇怪地停在半空,顯然是那人猶疑,而也正因為他的猶疑,周青青的石頭砸中了他額角,發出砰地一聲。
在男人吃痛手上卸力時,地上的女人驀地躍起身,如一陣風一樣飛至水面,輕點幾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周青青這時才覺得不對,一來是那女人輕功太厲害,顯然不是尋常女子。二來是她看清了身前男人的模樣。
正是之前同她比試飛刀的那人。她沒弄錯的話,那些看熱鬧的人,似乎是在說朝廷正在抓捕北趙探子,而這黑衣大鬍子想必是朝廷差人。照此推論,剛剛那女子,想必就是探子。
所以這並不是什麼夜黑風高,登徒子欺負弱女子。
她到底為什麼要多管閒事,做個安安靜靜的生火少女不好麼?
周青青舉起手,幹幹笑了笑:「我路過。」
說著轉身準備開溜,只是還未邁開步子,肩膀已經被一隻大手抓住。那手像是鐵鉗一樣,箍得周青青齜牙咧嘴,動彈不得。
男人冷聲道:「擾亂朝廷辦案,知不知該當何罪?」
周青青眼見逃不走,乾脆虛張聲勢道:「你想做什麼?我可告訴你,我是武王府的人。」
「武王府?」男人輕笑一聲,「我和你們王爺交情不錯,要不然我帶你去王府走一趟,讓他看看怎麼處置你?」
「別——」周青青聽他這樣說,趕緊求饒,「這位差爺,剛剛真是誤會一場,我以為你在欺負人家姑娘,所以才出手相救,沒想到您是在辦案。您大人大量,別同我計較,趕緊去追那探子吧?」
男人笑:「去哪裡追?好不容易抓到人,被你給弄跑了。你不僅擾亂官差辦案,還打傷官差,你說這事就這麼算了?」
周青青費力轉頭,藉著月色看他,果然見他額角腫起了一個紅疙瘩,顯然是拜自己剛剛那一石頭所賜。砸就沒把他砸暈呢?
她吞吞吐吐道:「要不然你也打我一下?」
雖然臉腫了影響明日成親,不過說不定那個秦禎看到自己這醜樣子,沒興致洞房花燭,也不算是見壞事。
男人看著她小巧的黑臉,輕笑一聲:「那倒不用,不過你放走了剛剛那探子,如果幫忙找回來,我倒是可以不把你送去官府,也不去同你們王爺告狀。」
周青青心中叫苦不迭,她連西京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去哪裡幫他找那樣子都沒見過的探子。她正想著如何找借口脫身,忽然身子一輕,人已經被男人拎起來,腳下離地,隨他往後方夜色深處躍起。
他速度極快,風呼呼吹過,周青青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立在一處瓦背上。而此時男人的手,不知何時從她肩膀處,移至她手腕,將她牢牢握住。
周青青掙了掙,沒掙開。
男人站了片刻,環顧四周,並未看到可疑的身影,沉聲問:「你覺得剛剛那人會去哪裡?」
周青青思忖片刻,道:「應該在煙花柳巷。」
男人轉頭蹙眉看了看她:「何出此言?」
周青青道:「既然是女探子,要打探消息,無非是兩個地方最何時。不是在宮中,就多是官員們出沒多的煙花柳巷,剛剛我聞到她身上有很濃的脂粉味,身材曼妙輕盈,我以為更像是青樓女子。」
男人輕笑一聲,抓起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身上一拉,攬住她的腰肢,笑道:「行,我們就去煙花柳巷。」
他高大挺拔,周青青不過及他肩膀,手臂更是堅硬有力,像是銅牆鐵壁一般。周青青被他抱住,就像是攬著只小獸,鋪天蓋地都是陌生男子的氣息。
她從未跟男子如此接近過,何況還是陌生男子,又羞又惱。卻又在屋頂之上,不敢大力掙扎,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大約如此。
西京的煙花地和金陵看起來很相似,都聚集在同一條街,大概也是夜晚裡最熱鬧的一條街,燈火搖曳,歌舞昇平。老鴇們在門口攬客,穿著打扮清涼妖媚的青樓女,站在二樓處搔首弄姿。
男子拉著周青青藏身在屋頂,大手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沉默著觀察了片刻整條街後,低聲問:「哪一家?」
周青青淚目,剛剛說煙花柳巷,也不過是胡亂猜測,現在竟然還要她猜是哪家?她要真這麼神機妙算,還能任他強迫?
她撇撇嘴,隨口道:「探子要在青樓探消息,肯定駐在達官貴人最常光顧的那家。」
男人笑了笑,點頭:「看起來只能是迎春樓了。」
周青青轉頭睨了這大鬍子一眼,討好道:「官爺看起來挺熟門熟路的,不如放了我,您好自己去搜捕那探子。」
男人低低笑了笑,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只忽然將她拉起來,抱著她從背光處無聲跳下。
等周青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帶著往燈火處走去。
那雙層小樓上,赫然寫著「迎春樓」三個字。
「兩位爺,快請進!」那老鴇見一高一矮兩個男子走來,笑靨盈盈迎上去。
男人挑眉低低笑了笑,邁步欲跟著老鴇往內走。周青青卻是杵在原地不願進,男人轉頭看她,手上的力氣加了兩分:「怎的?不願進去?」
周青青低聲道:「王爺明日大婚,王府忙碌得厲害,小的回去太晚,管家肯定會責罰。大人可否放小的一馬?」
她聲音很小,老鴇聽不清,但男人卻聽得分明,卻朗聲笑道:「尋歡作樂而已,不用拘束!」
老鴇這回倒是聽得清楚,目光在兩人身上巡梭了一回,雖然看不出兩人身份,但高個男人一身黑色夜行錦衣,腰間掛著的玉珮,一看就價值不菲,是不是什麼官爺不知,但肯定是個財神爺。
她巧笑嫣然道:「這位小哥是頭回來咱這種地方吧,別怕別怕,保管你進來了就不想出去。」
男人將周青青拉在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肩膀,朝老鴇道:「我這小弟別看臉黑,但面皮薄,頭回跟我見世面,你把所有的姑娘都叫出來,讓我這小弟挑個喜歡的。」
說罷,掏出一疊銀票,遞給老鴇。
果然是財神爺啊!老鴇頓時喜笑顏開,連連道:「沒問題。」
周青青被他攬住,鼻間都是她的氣息,想要掙扎,卻如何都掙脫不了,只能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她雖然抹了個小黑臉,但烏沉沉的眼睛,水色瀲灩,那一瞪眼,入嬌似嗔,毫無威懾力。
男人全然不以為意,還作勢在她臉頰捏了一把,嘖了一聲,笑道:「迎春樓的姑娘,是西京出了名的美麗大方,小弟不用害羞。」
周青青別開臉,哼了一聲,跟著他進了樓。
大廳中夠籌交錯,男人女人的歡聲笑語,脂粉濃郁,美酒芬芳。周青青皺了皺眉,拽著她的男人朝老鴇吩咐:「帶我們去雅房。」
「誒!」老鴇連連應道,領著兩人上樓。
到了雅間中,外頭夠籌交錯的聲音便小了大半,屋子裡有熏香的氣息,令人心曠神怡。老鴇出門去叫姑娘,男人終於鬆開周青青的手,自顧地大喇喇坐在屋中梨花木椅上。
被強行虜來的周青青,可謂是心驚膽戰,卻又敢怒不敢言,看到那人額頭被自己砸出的傷痕,更是後悔不迭。
那人見她皺著眉頭站在一邊,笑了笑,問:「想走了?」
周青青木著臉嗯了一聲。
男人輕描淡寫道:「抓到人就放你走。」
周青青問:「若是抓不到呢?」
男人挑眉笑道:「若是今晚抓不到人,我就得回去請罪,自然得把你拉上墊背。」
周青青嗤了一聲:「我又不是你們朝廷差人,拉上我有何用?」
男人卻是似笑非笑:「你不說你是武王府中的人?既然是武王手下的人擾亂了我們辦案,他自然得幫我說話」
周青青瞇了瞇眼睛,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照理說秦禎是西秦二號人物,威望自然不同凡響,可這人言語之中,對秦禎並未敬畏之意。照此情形,這大鬍子不是同秦禎熟識,肯定就是官位階品非同一般。
總歸無論是那種,她都是惹了不小的麻煩。
周青青看著他,微微撅嘴不再出聲,尋思著如何脫身。
兩人正沉默對視這,老鴇領著一群衣著清涼,妝容嬌媚的姑娘推門而入。
「兩位爺,咱迎春樓的姑娘都在這裡,您看看哪些能如得了你們的眼?」
男人挑眉朝十幾個女子身上淡淡掃了掃,笑道:「就只有這些麼?」
老鴇笑道:「爺進來的時候也看到了,今晚客人不少呢,總不能把正在陪其他客人的姑娘也叫過來!」她不忘自賣自誇,「我可不是騙兩位爺,這幾個都是咱迎春樓一等一的姑娘,不是什麼樣的客人都接的,我是瞅著二位不是一般人,所以才讓她們都出來,讓你們好好挑一挑。」
男人笑了笑:「正在陪客的我當然不會搶,不過迎春樓當真就只有這些姑娘了?可別是藏著掖著,捨不得放出來接客。」
「爺說的哪裡話?是還有兩個姑娘沒出來,那是因為恰逢身體不適,今日不趕巧。」
男人朗聲笑了笑,隨手指了兩個姑娘:「就這二位留下。」
老鴇連連點頭:「冰清,夢如,好好伺候兩位爺。」
待老鴇出去,兩個姑娘湊上來靠在坐著的男人旁,嗲聲軟氣道:「爺,你是要先喝酒呢?還是先聽曲兒?」
也不知是職業素養的緣故,還是這大鬍子男人的模樣,在西京頗受歡迎。這兩個姑娘慇勤得有些不可思議。
男人卻是不動聲色推開兩人,朝立在幾步之遙的周青青輕飄飄一指,笑道:「我家小兄弟頭回來這裡,你們好好伺候他就行。」
周青青不懂他這是鬧的那一出,明明是來抓人,倒是真的尋歡作樂了,還拉他下水。
我謝謝你啊!
兩個姑娘立刻朝周青青湧過去,將周青青拉到她對面坐下,一人抱著她,一人斟酒。抱著她的那姑娘,胸前波濤洶湧。周青青的小臉被壓在那軟綿綿的胸脯上,呼吸都有些困難。
對面的男人自顧地拿了杯酒,小口輕抿,目光卻意味不明看著她,見她這狼狽狀,悶聲笑出來。
周青青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這廝分明就是故意為之。她好歹是個准王妃,被個大鬍子莽夫,這般戲弄,實在郁卒。乾脆將兩個姑娘推開,其中一個姑娘手中的酒杯應聲落地。
兩個姑娘嚇了一跳,想要上前安撫,她卻猛得一拍桌子,朝不緊不慢喝著酒的男人道:「西秦朝廷看來也不過爾爾,出來辦差的官爺,還有心思喝花酒,在下就不奉陪了。
她義正言辭說完,快速朝門口走去,只是剛剛踏出門檻,脖頸後的衣領被人從後面抓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周青青無聲罵了句娘,正要認命,目光卻忽然看到燈火通明的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她下意識大叫:「阿勁!」
聶勁循聲仰頭,看到自家小姐正被人拎著往後拖。也顧不得其他,腳下輕點,踏上一張桌子,輕躍上來。
待門關上前,人已經飛躍入房內,朝周青青身後的男人攻去。
男人見狀,順勢將身前的人往後一拉,迎上聶勁的招式。
電光火石之間,已經過了數十招,桌椅辟里啪啦倒下。房內的兩個青樓女子嚇得尖叫。
聶勁並未使出全力,一來是怕傷及自家小姐,二來是想先試探這人深淺。而顯然對方藏了幾分,絕非尋常高手。
待他認出這人就是之前扔飛刀的那位,往後退了兩步停下,隔著幾尺距離相持,抱拳道:「不知我家公子做了何事,讓閣下劫持至此?」
男人揮揮手,示意屋內兩個瑟瑟發抖的女子出去。那兩人如蒙大赦,跑得比那兔子還快。
男人朝聶勁笑了笑:「阻撓官差辦案,打傷辦案官差,該不該被抓?」
聶勁目光落在他額頭的傷處,嘴角抽了抽。作為疆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他有點不太想承認這是傷。
此時大概是剛剛那兩個姑娘去上報,外頭來了幾個青樓護衛,老鴇慌慌張張闖進來,看到歪倒在地的椅子,叫道:「哎呦喂,幾位爺這是怎麼了?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周青青乘身前人不備,悄悄挪動身子,迅速朝聶勁跑去。無奈還是慢了一步,在聶勁抓住她時,身後的男人也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
不大不小的屋子裡,兩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拉扯著一個瘦小矮個子。
老鴇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青樓裡也時常上演爭風吃醋之類的事,但要爭風也是爭他們迎春樓的花魁頭牌。眼下這兩個一表人才的男人,卻是在爭奪一個其貌不揚的少年郎。
在西秦的審美中,偏好高大粗獷,喜歡陽剛之氣。所以無論是輪廓分明的聶勁,還是桀驁之姿的大鬍子男人,都可稱之為一表人才。至於周青青女扮男裝的小個子少年,就有些不入人眼了。
老鴇有點看不明白。
兩人抓著周青青,雖然都不敢用力,但誰也不鬆手,目光冷厲看著對方。
因為這兩人身份不明,一看都是高手,青樓護衛,自是不敢貿然出手。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人群湧入的聲音,樓下一陣兵荒馬亂的動靜。又聽得踏踏的腳步聲,列隊一般朝樓上走來。
老鴇回頭一看,嚇得臉都白了。原來是舉著刀劍而入的朝廷官兵,將這青樓佔領。
一個武官模樣的男人匆匆進來,見屋內場景,臉色大變,喝道:「大膽!」
呵斥的對象,自是聶勁。
不過聶勁不為所動,倒是大鬍子男人先鬆了手,淡淡朝那武官道:「怎麼現在才來?」
周青青終於得了機會,迅速躲到聶勁身後。
「回王爺,屬下已經派人將這附近幾家青樓包圍,那探子絕逃不出去。」
這聲王爺,嚇得老鴇只打哆嗦。
周青青怔了怔,原來是個王爺,難怪對秦禎沒什麼畏懼。西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能被叫王爺的肯定還是有那麼幾個的。不過親自出來辦案的王爺,想來也不至於太尊貴。
這位王爺看了看聶勁,又看向他身後的周青青,朗聲笑道:「本人和武王秦禎略有交情,既然這位小哥是武王府的人,我就放你一馬!」
他說這話時,身前的武官,一頭霧水看向他。
聶勁面無表情抱拳道謝,見周圍都是官兵,心道不好多留,拽著周青青就往外走。
片刻後,那武官才回神,試探問道:「王爺,剛剛是什麼人?我怎麼未在王府見過?」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很快就會見到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8:56
第十六章
經過這一番驚心動魄,周青青也有些後怕,倒是不覺得那大鬍子真會將她怎樣,但萬一把她扭送到去武王府,去找秦禎說理,那就有些荒謬了,恐怕不僅是丟了她自己的臉,也丟了南周的顏面。
聶勁剛剛買了酒回到河邊,沒見到自家小姐,也是嚇得不輕,又看到河邊有打鬥過的痕跡,更是驚慌得厲害。
好在她家小姐心思還算縝密,將隨身攜帶抹黑臉的粉,一路灑在路上,讓他尋著了蹤跡。
他默默跟在默默不語的周青青身後,走出了煙花巷之後,才低聲問:「小姐,你怎麼會擾亂那王爺辦案的?」
周青青無奈道:「我在河邊看到他跟一個女子纏鬥,還是為登徒子欺負良家女子,就上前幫忙。哪曉得是朝廷在抓捕探子。那人見探子逃走,就將我強行帶到青樓,要我跟他一起抓人。」說罷,她笑了笑,「我本以為他是個什麼官差,沒想到還是個王爺,不過依我看,根本就是個無賴。」
想到一路上,被那人又是摟又是抱,她就郁卒得厲害,她都懷疑那人根本就猜到她是女子,故意佔她便宜。
等她成親做了武王妃,定要找這勞什子王爺報今夜之仇。
聶勁沉默片刻,有些疑惑道:「奇怪!北趙偏安一隅,與南周西秦都未曾有過兵戎之交,怎會安插探子在西秦?莫不是說北趙如今也野心勃勃,想要南下或西征?」他說著,又恍然大悟點點頭,「難怪西秦忽然與南周議和,想必是跟北趙有關,若是繼續打下去,北趙極有可能坐收漁翁之利。」
周青青對天下局勢瞭解不多,但也知道北趙近年才壯大起來,但向來與南周西秦相安無事,也未看出有何野心,聽聶勁這樣說,才知並非那麼簡單。
短短十幾年間,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部族,一統塞北,想來並非止步於一個小小北國。興許這北趙又是下一個西秦。
所謂世道安穩,大約也只是世人的一場短暫美夢。
她思忖片刻道:「看來北趙的目標是西秦,不過照北趙現在的實力,對西秦應該沒有任何威脅。」
聶勁點頭,笑道:「天下大勢,都是此消彼長,從前南周最盛時,西秦也要俯首稱臣,如今南周卻只能靠和親乞得一方安寧,卻也不知這安寧能有多久。」
周青青幽幽歎了口氣,戲謔道:「這樣說來,我還得好好討好秦禎,免得他哪天心血來潮,又去攻打咱們南周。」
聶勁默了片刻,問:「大小姐,明日就要成親,你怕不怕?」
周青青怔了怔,驀地笑了一聲,負手大步朝前走去,道:「有何可怕?我就不信秦禎比今晚那勞什子王爺還嚇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周青青難道還會折在那武王府?」她頓了頓,轉轉頭朝聶勁看去,笑道,「再說了,今晚我被人虜走,你都能尋到我,有阿勁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聶勁停步歪頭看著她,也笑出來:「都是小姐聰慧,留了蹤跡,不然我也不知去哪裡尋你。」
回到星落宮,已臨近子時。
碧禾見自家小姐總算回來,終於是鬆了口氣:「小姐,你怎麼才回來,馮將軍來求見,我不敢說你出去,只能騙他你睡了。」
周青青怔了怔:「他說了有什麼事嗎?」
碧禾搖搖頭:「這倒沒有,我也沒好問他。」
明日就要成親,周青青早就斷了早前那點不該有的旖念,便也沒放在心上,揮揮手道:「去給我打水,我得好好洗一洗。」
今晚這番折騰下來,只覺得身心俱疲,又被那臭男人佔了那麼多便宜,恨不得從頭到尾清洗幾遍。
不過也興許是累得厲害,洗完上床後,她雙眼一閉,很快就沉沉睡去,哪裡還記得去憂心明日的成親。
一夜無夢。謝天謝地那可惡的大鬍子王爺,沒有入夢來打攪她。
次日醒來,周青青神清氣爽。
成親是人生大喜事,不過對於周青青來說,卻像是要去上戰場,鳳冠霞帔,胭脂水粉,水靈靈的人兒出現在銅鏡中,便是穿上鎧甲去征戰的人。
迎親是在日落時分。
來星落宮替秦禎迎親的人是馮瀟,如同幾月之前在金陵,他站在宮門口,垂首而立,迎接王妃上轎。
回西京多日,馮瀟渾身上下已沒了路途的風霜倦色,更是身長玉立,溫文爾雅,與週遭那些西秦人,截然不同。
然而,這與周青青並未有任何關係。
這支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武王娶妃自是全民同樂。不過西京城的百姓,似乎並不怎麼樂得起來,沿途都是指指點點的不滿。
好在鼓樂聲響徹雲霄,蓋住了載道的怨聲。
從星落宮到武王府,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花轎落定,簾子被人掀開,一雙穿著刺繡雲紋靴子的腳,出現在周青青的視線下,然後是一隻手伸過來。
那是一隻骨節分明的粗糙大手,周青青知道這是自己的夫君武王秦禎。她稍稍遲疑,將自己白皙的柔荑遞過去,被他輕輕攥在手中,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對比分明。
她頭戴鳳冠,珠簾垂在臉前,恪守新嫁娘的本分,微微低頭,沒有抬頭去看秦禎的模樣,只隱約感覺這人穿著一身盛裝錦袍,高大挺拔,十分威武。
秦禎扶著她的手,慢慢往府內走去。
西秦成親儀式不如南周繁瑣,不過是在堂中拜高堂和天地。秦禎父母已逝,長兄為父,主持者婚儀的便是他兄長,西秦當朝皇上秦鈺。
周青青的手一直被秦禎我在掌中。他掌心乾燥灼熱,令她有些熟悉,但卻沒有好奇去偷看這人。
想到從今往後,不知要對著這人多少年,周青青就全然沒有了好奇的心思。
禮畢,坐在上位的秦鈺笑著開口:「三弟,你前日剛剛從邊關返京,昨日又去抓了一夜探子,想必今日疲乏得厲害,待會別喝得太多,也別跟你那些兄弟們鬧得太晚,早些回新房陪王妃,春宵一刻值千金。」
抓探子?周青青怔了怔,好像哪裡不對?
秦禎笑了笑:「皇兄放心,今日是三弟我的大喜之日,我有分寸的,絕不對怠慢了遠嫁而來的王妃。」
這低沉的聲音,周青青沒有忘記,本來就涼涼的心,此時完全涼到了腳底。
秦鈺笑:「好,皇兄回宮了,你好好享受今晚的。」罷了,又隨口問,「對了,三弟你額頭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禎笑道:「昨晚抓探子,遇到了一隻小野貓,一個沒當心,被她給撓傷了。」
秦鈺不知是信還是不信,總之是朗聲大笑。
周青青在珠簾下翻了個白眼:她要真是野貓,肯定把他撓瞎。
送走了西秦皇帝秦鈺,周青青也被喜婆帶入了洞房。
此時天色已黑,新房裡大紅燭火微微跳躍。周青青坐在床上,透過珠簾看著亮堂堂的陌生屋子,又看了看身後大紅喜被,不知為何有些如坐針氈。
想到昨晚那個大鬍子王爺,竟然就是武王秦禎,是自己的夫君,周青青就有種想撞牆的衝動。老天爺真是可惡得很,嫌她遠嫁西秦和親還不夠悲催麼?
府中外院隱約傳來夠籌交錯的聲音,大約是秦禎在和手下把酒言歡,時而聽到爽朗的笑聲。來西秦多日,她聽過秦禎的一些傳言,從十五歲開始帶兵打仗,常年駐守疆場,如今二十有四,無妻無妾。倒是稀奇得很。
而他要求和親娶南周定西郡王女兒為妃,更是讓西京百姓大為意外,只覺得他們的戰神是為了世道安穩百姓安居,而犧牲小我,簡直可歌可泣。
傳言裡,彷彿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秦禎是鮮花,周青青是牛糞。真是一個黑白不分的民族,也不看看他們的武王長成什麼樣。
周青青越想越煩悶,尤其是想到昨晚那場風波。想著她還傻兮兮打著武王的名號,卻不知對方就是秦禎。偏偏這廝還不拆穿自己,從頭到尾看自己笑話。想來是因為她和聶勁都不像西秦人,他十有八,九猜到了他們身份,故意戲弄她而已。
退一步來說,就算是昨晚沒猜出她是誰,今天見了聶勁肯定也知道跟他拜堂成親的人,就是昨晚那個黑臉小個子。
她本來充滿鬥志嫁入王府,可現下只覺得渾身都洩了氣。
陪自己進府的人只有碧禾和聶勁,碧禾被人帶去下人房休息,聶勁倒是守在門外。周青青挪到門邊,沒有開門,只隔著門板敲了敲,低聲道:「阿勁,你在嗎?」
聶勁應道:「我在,大小姐有事?」
周青青支支吾吾半響,吐出了兩個字:「我有點怕。」
聶勁沉默片刻,笑了笑:「小姐不用怕,女人都要經歷這一天,也只會疼這一天,以後都會好的。」
「——」周青青黑線:「我不是說這個。」
聶勁道:「我知道的。」
周青青:你知道個棒槌,就算她是在說洞房花燭,但這個有什麼好怕,不過是一針見血的事。再說了,你一個沒娶媳婦的光棍漢,知道個啥?
她想了想道:「我是說秦禎。」
聶勁默了片刻,道:「我也沒想到昨晚那人就是武王。」
周青青道:「你說我昨晚砸了他一下,又擾亂他辦案,他會不會找我麻煩?」
聶勁輕笑出聲:「我看武王是個爽朗豁達的人,這些事應該不會記在心上,何況你是他的王妃,小姐你別多想了。」
爽朗豁達或許有那麼一點,但周青青卻覺得那人可惡得很,昨晚從飛刀到青樓,他明顯都是故意在戲弄她。
周青青長長歎了口氣。
立在歪頭的聶勁聽著她的歎息聲,怔了怔,不知為何,鼻間有點酸楚。他十二歲為周青青所救,進入定西王府,看著她從四歲稚兒,長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今日她嫁人,自己彷彿體會了一把父親嫁女兒的不捨和心酸。
兩人正隔著一扇門各自感歎著,這小院內忽然想起嘈雜的腳步和笑鬧聲,原來是秦禎被人簇擁著進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9:09
第十七章
四五個將士模樣的男子,簇擁著秦禎笑鬧著往洞房方向走。到了上台階時,秦禎卻將幾人往後推開,朗聲道:「去去去!休想鬧本王的洞房。」
幾個人嘻嘻哈哈還想往上湊,被他兩腳踹開,大笑道:「是不是皮癢了?」
都是跟了他多年的手下,自是知道王爺說一不二的脾性,於是哄笑著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就不打攪王爺的興致了。」
秦禎看著他們離開,才有轉身上台階。他走到新房門口處,斜眼看向立在旁邊的聶勁,低笑了一聲:「聶護衛是想聽我和王妃洞房牆角麼?」
聶勁怔了怔,躬身抱拳道:「小的告退。」可退了兩步,還未轉身,又猶豫著低聲道,「我家小姐金枝玉葉,還望王爺體恤些。」
屋內正在往床上悄悄撤退的周青青黑線。
秦禎這回直接失笑出聲,搖搖頭推門而入。
而在他進房之前,周青青早已踮著腳,飛速回到了床上,閉著眼睛佯裝睡過去。
咯吱的推門關門聲,她知是秦禎進了屋,那薄薄的酒氣也散了進來。周青青聞著這氣味,腦子裡不免浮出秦禎那大鬍子模樣,更是心驚膽戰,乾脆裝死到底。
秦禎遙遙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兒,唇角勾起一絲笑意,大步走過去。見嬌嬌小小的少女躺得筆直,身子卻明顯僵硬,不由得輕笑出聲。
興許是這屋內太靜,連呼吸都聽得分明,於是秦禎那像是發自胸腔的笑,便彷彿就在周青青的耳邊,讓她愈發緊張。而她即使是閉著眼睛,也能覺察出,有身影覆蓋下來。
秦禎傾身歪頭上下打量她,伸手將她臉上的鳳冠珠簾撥開,一張精緻白皙的小臉,便露在搖曳的紅光中。
他肆無忌憚的目光,讓周青青只覺得心噗通跳得厲害,血氣止不住上湧,兩頰漸漸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秦禎單腿跪在床上,看著她漸漸變紅的臉,低低笑了一聲,目光瞥到她從脖子中露出來的那根紅線,伸手去將藏在裡面的狼牙扯出來,但是剛剛握在手中,周青青忽然坐起身,劈手奪過來攥在自己手中,梗著脖子道:「你……你做什麼?」
秦禎目光含笑,挑挑眉,湊近他道:「看來今日大婚儀禮讓夫人受累了,未等夫君回來喝合巹酒,就先睡了去。」
夫人夫君二字從他口中說出來自然而然,但聽在周青青耳裡,卻有些說不出的滋味。畢竟當了十六年大小姐,一朝變成別人家的夫人,這身份還是讓她一時難以適應。
秦禎距離她不過兩三寸,溫熱的鼻息就纏繞在她鼻尖,目光灼灼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他一雙眸子,因喝過酒而泛著紅意,更讓人不敢逼視。周青青紅著臉,一雙烏沉沉的眼睛左躲右閃不去看他,支支吾吾道:「是……是有些累了,還請王爺贖罪。」
秦禎笑了笑,從床上下來,走到屋內的紅木圓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杯,斟了兩杯酒,一手拿起一杯,笑著朝還坐在床上的周青青舉了舉:「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過來同我喝了這杯合巹酒,我們好快些洞房,可別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周青青朝他咧嘴乾乾笑了笑,溫溫吞吞下床,慢慢走到桌邊,正要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酒杯時,他端著酒杯的左手忽然往她腰上一攬,微微一勾,周青青便坐在了她腿上。他順手將手上的酒杯遞給她。
他動作一氣呵成,酒杯中的酒半滴都未灑出來,倒是那酒杯到了周青青手中,被她顫顫巍巍差點沒端穩,還是被秦禎及時扶住。
他故意貼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低低道:「我聽說你們南周將這合巹酒又叫合歡酒,是不是?」
他帶著酒氣的鼻息就噴在周青青耳畔,溫溫熱熱像是羽毛拂過一樣,令她渾身有些止不住的戰慄。
見她紅著臉不說話,秦禎又在她耳邊道:「夫人說說本王說得對不對?」
這回他語氣裡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戲謔,周青青訕笑了一聲:「王爺說得自然不會錯。」
秦禎笑了笑,又低聲道:「那我們就趕緊喝了這杯合歡酒。」
雖然周青青很想從這人身上離開,但他畢竟是這府上的王爺,自己的夫君。桌上輕輕跳躍的紅燭,也在提醒著她,這是她和秦禎的大婚之夜。
她將握著酒杯的手,伸過去與秦禎想交纏,兩人一起低頭,額頭相抵時,秦禎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輕歎,想來是昨晚額頭的傷處被碰著。不過他並未停下動作,繼續低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西秦的酒很烈,這一小杯下肚,周青青只覺得腹中竄起一絲火熱,連帶著臉也更多了一絲嫣紅。
兩人一起抬頭,秦禎將她手中就被拿走放回桌上,又摘下她頭上鳳冠和金釵,一頭黑色青絲傾瀉下來,燭光之下,更顯得她肌膚勝雪,又因臉頰染上的紅暈,小女兒的嬌媚一覽無餘。眼前靈動至極的姑娘,讓秦禎驀地想起此前南征,途遇山中桃花盛開的風光,心中莫名有些發軟。
周青青卻是覺得一張濃眉虯鬚的粗獷面孔離自己近在咫尺,有種讓她緊張得想要遁地逃跑的衝動。無奈秦禎大手箍在她腰間,形成了一個禁錮的姿勢,讓她動彈不得。見他眼角含笑,看著自己不說話,周青青被弄得忐忑不安,乾脆轉被動為主動,梗著脖子道:「王爺頭上的傷還疼嗎?」
畢竟今後是夫妻,先假裝做出體貼關懷的樣子總是沒錯。
秦禎伸手摸了摸額頭,意味不明地笑:「昨晚那隻小野貓忒厲害,要是下回讓本王遇到定捉回來燉湯喝。」
周青青也笑:「大家都說王爺英明神武,怎地讓個野貓給傷著了?」
秦禎看著她朗聲大笑,忽然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往房內那張鋪著大紅喜被的床榻走去,邊走邊笑道:「本王見那野貓實在可口,只想抓回來燉湯喝掉,不想傷了她壞了味道。」
周青青因為身體懸空,不得不攬住他的脖子,他這意味不明的話,令她有些似懂非懂。不知是不是被他抱著,只覺得愈發面紅耳赤。
秦禎將她放在床榻上,自己褪了外衣,坐在床邊,伸手去解她的衣襟。周青青下意識摀住領口:「你做什麼?!」
秦禎低低笑了一聲:「夫人難道準備穿著這身大袍子跟為夫洞房?」
周青青血氣驀地猛地上湧,這回白裡透紅的臉,直接紅到了耳根。她捂著領口坐起身,支支吾吾半響:「我自己來。」
秦禎挑挑眉不再動,坐在床側,眉目帶笑,好整以暇盯著她的動作。見他慢慢吞吞,也不催促,只越發笑得厲害。
時值盛夏,雖然西秦夜晚還算清涼,但周青青這身外袍裡,也只著了件肚兜。小巧的繡花肚兜,欲遮還休,只堪堪將少女最隱秘的地方遮住,露出的白皙剪頭和胸口上方的弧度,更加引人遐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9:21
第十八章
秦禎呼吸稍稍急促,將她放倒在床上,雙手撐在她頭側,俯身自上而下看著身下的人兒。
見周青青輕咬著唇,目光躲閃,他笑了笑,單手捧著她的臉,啞聲道:「怎麼?害怕了?昨晚不是挺大膽的麼?」
周青青睜大眼睛看他,有些不甘心被他這般戲弄,卻又說不出反詰的話。
秦禎看著她水漉漉的眼睛,又羞又惱的模樣,笑了一聲,捏著她的下巴,埋下頭作勢要去親她。周青青見那佈滿虯鬚的臉,快要貼上自己,下意識歪頭避開,於是秦禎只碰到了她耳後的髮絲。
他笑了笑,正要將她的臉掰過來,外頭的敲門聲卻打斷了他的動作。
「誰?」
「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報。」馮蕭的聲音傳入屋內。
秦禎愣了愣,低聲道:「什麼事?」
馮蕭道:「昨晚抓到的兩個北趙探子剛剛在牢裡自盡了。」
「什麼?!」馮蕭濃眉微蹙,捧著周青青的手鬆開,起身跳下床,隨便套了件外衣就匆匆往外走。
他開門時只打開一點,自己迅速閃身出來,又反手將門關上,未讓裡面的風光透出半點。他皺眉低聲問:「不是讓人好好看著嗎?怎麼會自盡?」
馮蕭抬頭道:「兩個人趁人不備咬舌自盡。其中一個已經斷氣了,還有一個大夫救過來,暫時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郭槐正在審問。」
秦禎冷哼了一聲:「北趙這些年不聲不響,原來一直計劃著大動作,這麼忠誠的探子,想必培養了許多年。走,我親自去審審那沒死的探子,就不信問不出半句話來。」
馮蕭嗯了一聲,想起什麼似地試探道:「今晚是王爺大婚之夜,留王妃一個人會不會……」
秦禎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門,笑了一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看她巴不得一個人。」
說完,邁步拂袖而去。
聽到外頭離開的腳步聲,渾身上下忐忑的周青青才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走過去,悄悄打開門確定秦禎已經離開,方才暗暗舒了口氣。
她心道,這西秦的王爺還真是同南周不同,金陵城內能稱王爺的,少說數十人,別說是抓人辦案,就是入朝問政,都微乎其微,整日不過是驕奢淫逸歌舞昇平。現在看來,西秦當初退兵議和,當真是撞了邪才對。
她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酒,但仰頭喝下時,才想起是酒不是茶,一時未防備,嗆了好幾下。她悻悻放下瓷杯,開始思忖自己這個新婚王妃,是該等著自己那大鬍子夫君回來,繼續未完成的洞房,還是不管不顧先睡一覺再說。
猶豫半響,她最終還是覺得做一個恪守本分的王妃,等著秦禎歸來再睡。
臨近子時,周青青坐在桌邊,昏昏欲睡,外頭終於有腳步走近的動靜,她本來平靜的心,止不住驀地提起來。她自己都有點不懂,秦禎又不真是修羅閻王,她作何要怕他?
想罷,她重重舒了口氣,起身走到門邊,努力彎起嘴角,做出一個賢惠溫柔的王妃模樣,將門打開,但下一刻,她本來就不自然的笑容,生生凝固在了嘴角。
原來來人並非秦禎,而是馮大將軍。
馮蕭沒料到她會忽然開門,面上也怔了怔,但很快反應過來,躬身作揖道:「王爺讓屬下來給王妃傳話,他今晚審犯人,不回來了,讓王妃自己早些就寢。」
周青青頗有些尷尬地訕訕一笑:「有勞馮將軍了。」
說罷,將門闔上。
等她訥訥地走回到床邊,驀地像是反應過來,忽然用力將自己摔倒在床上,抱著薄被歡快地滾來滾去。
去他娘的洞房花燭,秦禎最好永遠不回來。
因為秦禎送給他的這份新婚大禮,周青青所有提心吊膽和不甘不願都煙消雲散,一覺睡得昏天黑地,到了早上王府裡的婆子來敲門,方才悠悠轉醒。
周青青迷迷糊糊睜眼,聽到外頭老嬤嬤的聲音,坐起身目光瞥到床上的一塊白絹布,驀地驚醒。她想了想,忍痛將手指咬破,塗了兩滴血跡在那布上,又塞進床被之下,惺忪著眼去開門。
那老嬤嬤給周青青請了安,便去收拾床被,看到那沾著血跡的白絹,無聲笑了笑,拿起來攥進手裡。
她整理好床鋪,攥著白布退出門,走到小院外,恰好撞到回府的秦禎,行禮後,有些疑惑道:「王爺怎的這麼早就出門?」
秦禎一夜未眠,此時睏倦得厲害,隨口道:「昨晚去牢裡辦案,今早才回來。」說完才瞥見她手中沾著血跡的白布,瞭然地笑了一聲補充道,「洞房了才出去,當真是困得厲害,待會讓人送了早膳,就別讓人來擾我。」
老嬤嬤嘿嘿笑了笑,正要躬身退下,秦禎卻伸手拿過她手裡的白絹:「我這裡不是皇宮,用不著弄這些。」
秦禎爹娘早逝,十幾歲就開府自立門戶,但常年在外帶兵打仗,在府中的日子極少,王府下上女眷寥寥,這老嬤嬤是他奶娘,府中上下都是靠她打理,王府裡的規矩也是用的她那一套,包括王爺大婚各種繁雜之事,也都是她一手操辦。
奶娘見秦禎拿了那絲絹,只當他自己留著做紀念,也沒放在心上,只軟聲叮囑:「那王爺回房好生休息,我讓人送早膳來。」
秦禎點點頭,勾著唇朝房內走去。邊走邊看著手中那帶了幾點血跡的白絹,然後攥在手中,無聲笑了笑。
推門時,門恰好從裡面打開,周青青的貼身丫鬟碧禾,端著一盆洗臉水出門,看到他,跟老鼠見了貓一般,結結巴巴道:「王……王爺……」
也不等秦禎應話,已經低著頭哆哆嗦嗦走了。
秦禎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大鬍子,心道:有這麼嚇人麼?
周青青見他進門,趕緊迎上來,勾起大大的笑容,溫柔道:「王爺昨夜忙了一宿,想必是累得厲害,快好好休息,免得累壞了身子。」
秦禎看著她笑了笑,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在她耳邊道:「夫人這般體貼,為夫真是感動萬分,想到昨晚大婚之夜,為夫因公務讓夫人獨守空房,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不如我們現在把昨晚的洞房補上。」
耳邊溫熱的氣息,讓周青青打了個激靈,慌忙推開他,跳出兩尺遠,訕訕笑道:「王爺昨晚忙了一夜,還是好好休息罷,我們來日方長。」
她看到了他手中那熟悉的白絹。
秦禎點點頭,挑眉拉長聲音道:「嗯,來日方長。」說罷,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看到那食指上的血印子,笑了笑,「要唬弄奶娘,找你的阿勁弄點羊血就行,何必弄破自己的手。」
他動作太大,牽扯到食指上那小小的傷口,周青青不由得輕呼了一聲:「疼!」
秦禎笑了一聲,將她的手指放入手中吮了吮,抬頭含糊問道:「這樣如何?」
人道十指連心,他口中溫溫熱熱的濕意,彷彿從周青青手指傳至心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酸麻麻,讓她一時無所適從,惟有臉上止不住用上一層羞赧的紅色。反應過來,趕緊抽出手,佯裝幽怨道:「青青遠嫁而來,不懂你們西秦規矩,怕惹了麻煩,才出此下策,還望王爺恕罪。」
她肌膚勝雪唇紅齒白,一張小臉嬌嬌俏俏,裝作可憐的樣子,當真是楚楚可憐。不過那眼神裡的狡黠卻沒逃過秦禎的眼睛,他笑了笑道:「昨晚確實是為夫不好,為夫還想著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不過夫人放心,今晚我定然會補償。」
周青青腹誹她才不需要什麼補償,但面上還是彎嘴笑道:「王爺嚴重了。」
兩人正虛與委蛇,丫鬟送來了早膳。兩人隔桌而坐,周青青喝了兩口粥,有些好奇問道:「昨晚那北趙的探子怎樣了?」
話音落下,卻見秦禎抬頭,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著自己。周青青還以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忙道:「我只是隨口問問,王爺不用管我。」
秦禎笑了一聲,道:「死了。」
「死了?」周青青愣了下,「那北趙為什麼派探子潛伏在西秦,知道麼?」
秦禎淡淡道:「無非是野心勃勃,欲西征吞下我們西秦,提前派人打探消息罷了。」
周青青道:「本以為北趙偏安一隅,原來也是有野心的。不過奇怪,他們怎麼會想著先西征而不是南下,畢竟南周兵力比起你們西秦要弱了許多。」
秦禎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打算先西征?可別高興太早,指不定他們會先去攻打南周。」他頓了頓,又笑道,「不過既然秦周已經和親,我自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北趙吞併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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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9:37
第十九章
周青青放下勺子,歪頭看著他喝粥,卻不說話。他雖然模樣粗獷,吃食的動作卻並不粗魯,倒是有些意外的斯文。
秦禎意識到她的目光,抬頭對上她的眼睛,濃眉輕佻,笑問:「怎麼?不相信我的話?」
周青青笑:「王爺,當初你帶兵已經攻到蘄城腳下,再打下去,我們南周必然會是你們西秦的囊中物,那種時候你為什麼會提出議和?」
秦禎笑了一聲,戲謔道:「你以為我是因為北趙有了動作,害怕腹背受敵,所以放棄南周?」
周青青也笑:「難道不是麼?」
秦禎朗聲大笑:「區區一個未成氣候的北趙,我還沒放在眼裡。」
他語氣都是思易飛揚的張狂,顯然是真未將北趙放在眼中。不過想來也是,過去幾年,西秦武王戰無不克,他有張狂的資本。
周青青癟癟嘴,低聲嗔道:「那你是為什麼?總不會真的是想要世道安穩,百姓安居吧?」
秦禎伸手越過桌子,在她額間輕點一下:「確實如此。」他看著她頓了頓,又才笑著繼續道,「打仗對我來說,並非征伐統治,而是為了實現我想要的天下太平。我帶兵打到蘄城,是想要南周知道,我有本事吞下你們,但我要的是兩國邊境互市卻互不相擾,兩國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見周青青還是一副懷疑的樣子,他搖搖頭攤手道:「好吧,我承認我不想吞併南周,是因為秦周人文風物大不相同,就算佔了南周,在我們現有的統治模式下,南周百姓肯定是也怨聲載道,不出多久,揭竿起義,必然層出不窮。」
他這話倒是說得中肯。自古以來,靠武力擴張的君主,並不少見,但吞併他國後,多會水土不服,能夠統治下來的屈指可數。
聽他這樣說,周青青倒也不好再懷疑,噗嗤笑出聲:「還以為西秦武王只是個會帶兵打仗的王爺,沒想到你還考慮得這麼周全長遠!」
秦禎搖頭輕笑,然後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伸長自己的雙手,居高臨下看著對面的人。
周青青一頭霧水,不知他要作何,只睜著眼睛奇怪地看他的動作。
秦禎挑挑眉問:「夫人是本王的王妃不是麼?」
周青青點頭,卻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秦禎繼續道:「那本王要去上床補眠,夫人是不是該替夫君寬衣?」
周青青這才反應過來,訕訕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替他去解衣服,卻也忍不住陰陽怪氣道:「我們南周的王妃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怎麼到了你們西秦,王妃還要伺候人?王府不是挺多丫鬟的麼?」
她好歹也是定西王府的大小姐,如今淪落到給人寬衣解帶,還是有些不甘心。
秦禎悶聲笑了笑:「王府丫鬟是不少,不過本王如今是已經婚配的男子,這等親密事,當然還是要王妃親力親為。」
身前的人才齊他胸口,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臉,但他也能想像出她腹誹自己的表情。他聽聞過南周世家小姐們如何弱柳扶風,登堂靦腆。他娶來的這位,卻顯然不同。定西郡王口中最疼愛的長女,沒有讓他失望。
周青青解開腰帶,繞到他身後將他薄薄的外袍褪下,假情假意道:「王爺快些休息吧,昨夜熬了一宿,別壞了身子。」
秦禎笑了一聲,大步朝床榻走去,重重倒在上頭,見周青青掛了衣服,要離開屋子,開口道:「夫人這是要去作何?」
周青青看向床榻上的人:「我怕擾了王爺休息,去外頭走走。」
秦禎對她招招手:「哪裡都別去,就在這裡陪我。」
周青青乾笑了笑:「可是我剛剛醒來,又睡不著。」
秦禎輕描淡寫指指旁邊的凳子:「你坐著陪我就好。」
周青青心裡已經開始罵娘,但面上還是笑著走了過去,坐在了那離床邊半尺遠的圓凳上。
秦禎抬手勾了勾手指:「坐過來一點,讓本王好好看看我的王妃。」
他這動作簡直是像在逗弄小狗,周青青憤地一口銀牙差點咬碎,卻還得咧嘴朝他假笑,伸手挪了挪凳子,坐在了床頭邊,皮笑肉不笑道:「王爺可看得清?」
秦禎側身躺在床邊,瞇著眼睛輕飄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點頭:「很清楚,連眼睛裡的眼屎都看得清。」
周青青臉色一變,下意識去摸自己的眼睛,卻發覺床上的人眼裡似笑非笑的神情,方才明白他是在戲弄自己,癟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歪頭不再看他。
秦禎悶笑了一聲:「好了,我真得睡一會兒,夫人要是累了就出去走走,王府裡的人我已經交代過,王妃要做何隨便吩咐即可,我這裡跟你們南周不一樣,沒那麼多條條框框。」
周青青木著臉沒理他。
等到床上傳來漸漸沉重的呼吸,她才轉過頭去看秦禎。這人一臉虯鬚,唯有高挺的鼻子和眼睛很顯眼。此時雙目緊閉,大約是因為昨夜操勞,眼窩周圍帶著濃濃的青色。
周青青看著這人,腹誹了片刻,忍不住舉起拳頭,朝他揚了揚。可就在這時,秦禎忽然眉頭微蹙,低低哼了一聲。
周青青嚇得趕緊將手放在自己頭上,裝作撫摸頭髮的樣子,卻發覺他並未睜眼,只是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呼!周青青重重呼了口氣,再次伸手在他上方揮了揮,確定他已經睡著,思忖片刻,便躡手躡腳起身,悄無聲息開門離開。
出到門口,碧禾正走過來,她趕緊將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王爺正在休息,我們去院外走走。」
碧禾抿嘴點頭,兩人出了小院,她才吐出憋在喉嚨的那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金陵城那些傳聞真不假,這西秦武王還真是個可怕的人物,我今早見到他,嚇得連話都不敢說。」罷了,又看向自家小姐,見她面色平靜,吐吐舌頭道,「小姐,你都不怕麼?」
周青青斜了她一眼:「有什麼可怕?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又不是長了三隻眼睛的怪物。」
碧禾跺跺腳:「可是他那麼高那麼壯,鬍子比別人頭髮還濃,能不嚇人麼?」
周青青搖搖頭笑道:「別說了,這可是在武王府,要是叫下人聽去你這樣編排人家王爺,指不定會如何不高興。」
碧禾撇撇嘴,沒再做聲。
其實周青青起初對秦禎也是畏懼的,尤其是知道他就是前晚那個被她砸了的大鬍子官差,但過了昨晚和今早,反倒沒什麼好怕。
以她對他的那麼一丟丟瞭解,秦禎確實爽朗不羈,並不像傳說中的凶狠暴戾。除了三番五次作弄她,實在讓她氣得牙癢癢之外,她並不覺得和這人相處,有什麼可怕。
她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對了,阿勁呢?」
正說著,聶勁從前方小路走來:「小姐,你是要逛王府麼?」
周青青點頭:「總得熟悉一下環境。」
三人一起走在王府小徑上,偶有路過的下人,會恭恭敬敬行禮,不過周青青卻留意到了他們臉上並不那麼心甘情願的表情。她心知自己這個王妃,顯然不符合王府下人對女主人的期待。
這西秦二把手的武王府,和南周許多富貴之家比起來,卻算不得什麼,甚至還不及定西王府的一半大。
轉了一會兒,便到了小花園,三人在石凳坐下。還未開口說話,卻聽得旁邊的小迴廊裡,有兩個丫鬟正在竊竊私語。
「咱王爺可是西秦萬里挑一的人物,怎會娶了個南周的公主?」
「而且還不是真正的公主,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就是那個殺了我們西秦數萬人的定西郡王?」
「可不是麼?也不知王爺怎想的?西秦上下那麼多美人他不要,偏偏娶個仇敵的女兒。」
「嗤!娶了又如何?王爺是為了天下太平,娶她都是做個樣子。王爺肯定看不上那什麼嬌滴滴的南周公主,冷個她一年半載,讓她鬱鬱而終也說不定。」
周青青側著耳朵,聽得饒有興趣。聶勁看了她一眼,實在聽不下去,假意輕咳了一聲。
迴廊裡的兩人大驚,看到是王妃,手忙腳亂跑出來行禮。
周青青笑著揮揮手:「下去吧。」
看著兩人匆匆忙忙離開,她噗嗤笑出聲。
碧禾撅著嘴道:「王府裡這些丫鬟這麼看你,小姐你還笑得出來?」
周青青白了她一眼:「難道我應該哭麼?」
碧禾道:「你就不擔心她們給你穿小鞋?」
周青青不以為然:「我是王妃我怕什麼?」
聶勁輕笑一聲:「大小姐說得對,這些下人再如何不滿,也不敢明目張膽做甚,畢竟小姐是主她們是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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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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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39:44
第二十章
周青青花了大半日,將武王府熟悉了個遍。這王府比她想像得簡單,府中上下不過五十來人。地位最高的是秦禎奶娘,掌管著府中大小事務,服侍秦禎的有兩個丫鬟,一個叫米珠,一個叫米玉,就是花園迴廊裡嚼舌根的那兩個姑娘。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在尚武的西秦,百戰百勝的武王西秦,是萬人敬仰的戰神。所以武王府裡,對於秦禎娶了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兒,並不止那兩個丫鬟,大致從上到下都或多或少帶了點不滿和欷歔,包括奶娘在內的下人,面上對周青青這個王妃恭敬,但實際都很冷淡。
秦禎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周青青回房的時候,米珠正打來水伺候他洗漱。見她進屋,秦禎笑了笑揮手讓米珠退下:「讓夫人來就好。」
秦禎在府中時候不多,米珠難得有機會伺候王爺,自是一百個不情願:「王妃金枝玉葉,還是讓奴婢服飾王爺罷。」
周青青笑著走過去,接過米珠手中的帕子,道:「王爺這一覺可睡得真久,米珠你快些端些飯菜上來,可別把王爺餓著了。」
米珠聽她這樣說,不好繼續執拗,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周青青將手帕打濕,遞給旁邊的秦禎,可他卻不接,而是微微彎身歪頭笑著看她。
周青青嘴角抽了抽:「你不會還要我幫你洗吧?」
秦禎挑挑眉,理直氣壯道:「所以你理解的服侍,就是把帕子幫我打濕?」
周青青一副怕了他的樣子,不與他爭論,舉起帕子去給他。本來洗臉只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但他一臉虯鬚,便不那麼簡單。
周青青到底是大小姐出生,對服侍人這種事並不擅長,那硬硬的鬍子偏偏還有些難纏,不小心就牽扯到,讓秦禎不自覺就為此皺眉。周青青假心假意抱歉,手上卻壞心思地變本加厲。
臉還未洗完,秦禎的鬍子被她弄掉了好些。他也不惱,任由她繼續手中的小動作,對他來說總歸是不痛不癢。一番洗漱下來,自是廢了不少功夫。
米珠端了飯菜進來,去倒水時,發覺那盆裡漂浮的一小撮鬍鬚,驚歎這到底是洗臉還是拔毛啊?
晚飯依舊是麵餅和烤肉。周青青入西秦小半月有餘,加上過去幾個月的漫漫路途,當真是厭惡了這類食物。
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
秦禎興許是補足了眠,精神奕奕,胃口自然也是大開。在周青青訕訕的臉色中,他吃完了三張麵餅,半根烤羊腿。
「不喜歡吃這些?」見周青青的食物未動幾分,他喝完半碗羊湯,笑著問。
周青青點頭,抱怨道:「吃個一兩回還能圖個新鮮,連著吃幾日,可真是受不了,火氣都上了來。」
秦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碗:「等天黑了本王帶你出去尋些好吃的。」
周青青奇怪:「為何要等天黑?」
秦禎似笑非笑,挪到她身邊,壓低聲音道:「天黑才好做壞事。」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嗤了一聲:「那我可寧願不吃,也不跟你出去。」
秦禎拉過她的身子,攬在懷裡:「我們西秦可不喜歡弱風扶柳的女子,多長點肉才好生養。」
周青青終於還是被他惹得面紅耳赤,推開他站起來:「我才不是弱風扶柳。」
雖然對於秦禎的放浪形骸,周青青很是惱火,但畢竟自己身負秦周相交的使命,如今北趙動作不斷,南周不見得還能安穩幾日。她倒沒那麼偉大,要替南周皇家守護江山,不過是弟弟妹妹尚在金陵。所以對這個手握重兵的西秦王爺,還是要搞好關係。
夜幕降臨時,周青青換上秦禎給她準備的黑色夜行衣,總覺得不是去尋吃的,而是要去做賊。
兩人並肩攜手出門,看起來像是一對恩愛的新婚伉儷。想要跟著去保護大小姐的聶勁,自是被秦禎趕走。
周青青對西京全然陌生,只能跟著他走。本以為秦禎會帶自己去西京大街,卻不像被他拉著去了一條幽僻小道,而後鑽進了一間十分不起眼的酒肆。
「小禎!」進了門,一個大鬍子中年男子迎上來,看到秦禎身旁的周青青,面露愕然,「這位是?」
秦禎道:「師兄,這是我的妻子。」
他用的是妻子二字,而非王妃。
男子皺眉道:「定西郡王周灝的女兒?」
秦禎點頭:「正是。」
男子猶豫:「小禎——」
秦禎擺手笑道:「去炒兩個素淡的小菜上來。」
男子點點頭:「你們稍等。」
周青青一頭霧水,不知一個王爺在這種小酒肆是作何。待男子進裡間伙房,秦禎拉著她在小桌坐下:「他是我師兄沈長安,也是這間小酒肆的主人,偶爾幫我做些事情,你跟我叫他師兄就好。」
他說得輕描淡寫,周青青卻知並非如此簡單。一個小酒肆的主人,卻是身居高位王爺的師兄,向來並非僅僅是大隱隱於市,廟堂之上,江湖之遠,通常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至於秦禎口中所說的幫他做些事,周青青猜不到,但想來也不是什麼普通。
她低笑著呷了一口手中的茶,只淡淡嗯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問:「王爺,為何要帶我來這裡?」
秦禎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當然要帶你認識一些對我來說重要的人。」
他仍舊用的是妻子,周青青不知為何有些說不上來的心慌意亂。
沈長安端上幾個小炒菜上桌,在兩人旁邊坐下,看了眼周青青,欲言又止。
秦禎笑了笑:「但說無妨。」
沈長安道:「我暗中查過了,北趙安插在西京的探子,有一條線。但是對方太狡猾,我一直沒找到老巢在哪裡,也不知領導者是誰?」他頓了頓,道,「我懷疑探子不僅是在市井之中,很可能已經進入了官家,甚至朝堂。」
秦禎笑了一聲:「此前我們一直只和南周糾纏不清,忽略了北趙。只怕他們多年前就浸入了我們西秦,如今大概早已盤根錯節深入其中,要連根拔起恐怕不會是件易事。」
沈長安道:「北趙兵力遠遠不如西秦,但若裡應外合,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秦禎轉了轉手中的杯子,揚起嘴角,笑道:「我倒要看看北趙蕭皇后的野心有多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39:55
第二十一章
雖然生在金陵城的周青青,對北面神秘低調的北趙知之甚少。但也聽過一些傳聞,北趙此前不過是一個草原部族,現任皇帝趙殷繼位部族首領後,逐漸一統周邊,將散亂的燕北之地集結,於十年前建立北趙。不過卻又傳聞稱,趙殷並無雄才大略,之所以北趙在燕北雄起,全靠趙殷其妻駱皇后。
今聽秦禎提起,周青青不免好奇:「北趙野心勃勃,照理說應該是皇帝趙殷,你怎的說駱皇后?」
秦禎笑了一聲,道:「你是假裝不知,還是真未聽說?」
周青青扁扁嘴:「我是聽說過北趙駱皇后不簡單,但也不至於就因這個傳言,相信北趙的野心,是因為這個駱皇后。聽你這樣說,她倒是真如傳言所說那般厲害,可她到底什麼來路?」
秦禎笑了笑:「趙殷抱病多年,駱皇后獨攬朝政,在北趙早不是什麼秘密。我還可以告訴你,北趙前幾年橫掃燕北幾大部族,外界傳言是趙殷親自率軍,其實都是駱皇后在旁指揮。」
周青青瞇眼笑起來:「看來不僅是北趙在西秦有探子,西秦在北趙的探子大約也不少。」
秦禎不緊不慢抿了口茶,給她碗裡夾了幾口菜:「民間不是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麼?我放探子在北趙,不過是防患未然。」
周青青搖搖頭,吃了幾口熱騰騰的小菜,朝沈長安讚道:「師兄手藝真好,我已經幾月未吃過這江南口味。」
沈長安見這南周來的王妃,跟自己預想不同,倒是落落大方,不懼生人,便笑道:「我南北遊歷多年,最喜各地美食,閒來無事學了一些你們南周菜餚,弟妹喜歡就好。」
秦禎見她吃得開懷,不自覺彎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下:「你吃慢些,又沒人跟你搶。」
坐在一旁的老光棍兒沈長安,猝不及防被師弟這寵溺的神情弄得驚愕不已。
他幾乎是看著秦禎長大,深知其性格豪爽不羈,只醉心於打打殺殺,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如今卻見他對這新王妃如此不同,估摸著刮了他臉上那虯鬚,表情會更加精彩。
沈長安輕咳了一聲,回到正事:「小禎,要挖出北趙隱藏西京的整條線,恐怕不易,你看看還需我作甚?」
秦禎看著周青青吃飯,食指輕點陳木桌面,若有所思,良久之後,開口道:「我們這次只抓到了兩個探子,但已經打草驚蛇,想必他們的行動會更隱秘。而青樓已經排查完畢,應該沒有遺漏,現在是明明知道他們有一條線,卻又斷了線索,毫無頭緒。」
沈長安點頭:「最怕是我之前說的,那些探子已經進入官家和朝堂。而且現在已經打草驚蛇,只怕他們不僅只限於打探消息,等時機一到,或許就要實施刺殺行動。」
周青青許久未吃過這麼美味的小菜,心情難得暢快,聽了他們的話,笑道:「既然北趙探子都已經浸入西秦多時,不用懷疑,肯定早就進入官家和朝堂。」說罷,又戲謔道,「指不定你王府了就潛伏著那些人。」
秦禎輕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識人的能力,我府裡每個人的來歷都清清白白。」
周青青隨口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王爺話可別說得太死。」
秦禎默了片刻,歪頭笑看她:「那你說說,怎麼才能查到更多隱藏的探子。」
周青青思忖片刻,道:「既然之前抓到的探子都出自青樓,想必北趙的美人計也不止這兩人,既然青樓裡已經查不到,那其他人說不定已經進入官家。我知西秦達官貴人也有養家妓的傳統。若是打小養在府中的,自是沒有問題。只怕是一些從青樓裡贖來的女子,這背後可能就大有文章。」
秦禎朗聲大笑:「說得有理,朝廷還真有幾個要官,鍾愛養家妓,看來是時候去查查那些家妓的來歷了。」
沈長安笑道:「王妃果真聰慧。」
周青青訕訕笑了笑:「我隨口說說而已,你們可別當真。」
秦禎伸手揉了把她的頭:「師兄鮮少誇人,尤其是誇女子,夫人應該高興才是。」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埋頭不再說話。
待她吃完,秦禎拉起她的手,朝沈長安拱手道:「有勞師兄了,來日我再帶青青來小聚。」
他這一聲青青叫得十分自然,被叫的人卻不自在地打了個寒噤。
時日已晚,兩人走在月空之下,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一時難免有種古怪的靜謐。秦禎握著周青青的手,他掌心粗糙溫暖,襯得她的手柔若無骨。
不知過了多久,秦禎冷不丁開口:「你當真覺得我府中有奸細?」
周青青怔了片刻,笑道:「你不是說你識人本事厲害麼?我隨口說的話,你也當真?」
秦禎也笑:「夫人說的話,本王當然句句要當真。」
周青青也夜色下瞥了他一眼,可除了那雙熠熠的眼睛,便看不到其他表情。她嗤了一聲:「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怎麼查北趙埋在西京的那條線?我可不相信你真的沒有任何頭緒,聽我說才想起官家家妓那一茬。」
秦禎朗聲大笑:「師兄說得不錯,我家王府確實聰慧。家妓的事,我已經派人著手調查,也有了點眉目,不過怕打草驚蛇,並沒有放出風聲。明日慕容將軍大壽,他最愛聽曲,屆時只要家中豢養伶人的文武百官,肯定會帶人獻上一曲。」
周青青若有所思點頭,笑道:「魚龍混雜,要官雲集,是刺殺的好機會。」
秦禎笑:「既然這樣,不如夫人明日陪我一起赴宴,咱們去看看熱鬧。」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手指比了比:「若真是如此,王爺是不是應該如臨大敵,稍微正經嚴肅那麼一點點?畢竟這不是什麼小事。」
秦禎抓住她的手,嗤笑出聲:「天塌下都有高個兒頂著,這麼點事兒,還不至於讓我如臨大敵。」
周青青墊了墊腳,訕訕道:「王爺好像忘了自己就是高個兒。」
她這句玩笑,愈發讓秦禎笑得開懷,將她攬在懷裡,腳下輕點躍起來,夜晚的風呼呼而過,周青青只得緊緊抱著他。
心中卻腹誹:輕功好了不起麼?!
回到府中,一片寧靜,只有處處掛著的大紅燈籠,顯示這王府還在喜事餘韻之中。秦禎牽著周青青回屋,走到門口,他卻不進屋,只笑著道:「本來今晚理應補上昨夜的洞房花燭,無奈為夫還有公務要辦,又要讓夫人獨守空房了。」
周青青訝異:「你又要出去?」
秦禎笑:「看來夫人捨不得本王出去,如果夫人真的想今夜圓房,本王也是可以暫時拋下公務的。」
周青青忙推著他的胸口道:「別別別,公務要緊,王爺您趕緊去。」罷了,又瞇眼皮笑肉不笑補充道,「不過可千萬別累壞了身子,我會心疼的。」
秦禎抓著她的手吻了一下:「放心,本王還未和夫人圓房,定當愛惜身子。」
說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周青青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舉起拳頭,齜牙咧嘴無聲罵了一句,又放下手摸了摸剛剛被他親的地方。
與其說是被親,還不如說是被他那一臉鬍子紮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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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0:10
第二十二章
秦禎是第二日早上回的王府,一回來自是用了早膳,倒頭就睡。
周青青雖知兩人已成親,圓房這一道關,早晚要過。但能躲一時就躲一時,那秦禎時不時對她摟摟抱抱,已經讓她不安,一想到要和這人做那等親密事,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初來乍到,剛剛新婚兩日,不便隨意出門,但在府中又是無趣至極。她從前在定西王府,和下人們關係融洽親密,但這裡的下人們對她卻是表面恭敬,實在冷淡。她也不好貿貿然跟人走近。
如此說來,這王府裡,除了跟她一起進來的聶勁和碧禾,唯一能稍微靠近點的,就只有秦禎。
秦禎這一覺,又是睡到傍晚時分,打水洗漱自然又是落在周青青手中。
洗漱完畢,秦禎讓下人拿來兩人的衣服換上,跟昨日簡裝夜行衣不同,今日兩人穿的都是西秦錦衣華服,輕易就能看出兩人身份。
周青青換上衣服有些猶疑:「王爺真要我陪您去慕容將軍府?」
秦禎笑眼看她:「怎的?夫人怕見人麼?」
周青青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著,若是真如您所說,今日那將軍府魚龍混雜,指不定北趙探子會化身刺客行刺。您是王爺,定然也是行刺對象,我可不想白白丟了小命在那裡。」
秦禎朗聲大笑:「夫人有所不知,西秦有殉葬傳統,若是我被刺死了,你一個和親來的公主,定然會被安排殉葬。所以你還是跟著我一起為好,若是死一起死,若是生一起生,生同眠死同穴。」
周青青:你爺爺的奶奶!
秦禎見她黑著臉,繼續笑道:「生死相隨這種事,難道夫人不覺得可歌可泣麼?」
周青青木著臉道:「不覺得。」
秦禎不以為意,走到她面前,歪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轉身從妝奩裡拿出一盒胭脂。
「你作甚?」周青青退後兩步。
秦禎卻跟上來,手上點了點胭脂,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抹了抹,點頭笑道:「好看。」
待他手離開,周青青不甚放心地走到銅鏡前,發覺秦禎並不是胡亂塗抹,兩頰上淡淡的胭脂,確實讓她亮眼了幾分。她笑道:「王爺這手法挺熟練的嘛!看來沒少做過這事。」
秦禎挑挑眉:「確實做過不少。」
周青青輕嗤一聲,不知為何,聽他這樣說,她竟有些微微不悅。
秦禎又道:「我娘生前總愛讓我給她抹胭脂。」
周青青默然。
秦禎笑了笑,牽起她的手:「走吧。」
兩人一起出門,恰好遇到聶勁,因為有了昨日被秦禎趕走的經驗,他今日則識趣地退下,沒打算跟著。
哪知秦禎見他離開,將他喚住:「聶護衛,你家小姐要出門,你怎的不跟上?」
聶勁木訥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王爺昨晚帶小姐出門,不是不讓小的跟著麼?」
「昨晚是昨晚,今日是今日。」
周青青轉頭看他,用眼神道:你還能在無賴點麼?
她自然是不會讓聶勁受欺負,對他招招手:「阿勁,你跟著我。」
聶勁面無表情點點頭。
秦禎輕裝出行,因為有了聶勁,連車伕都不需要,直接將聶勁用上。到了慕容將軍府門口,那前面已經停了不少香車寶馬。
但秦禎一下車,今日壽宴的主人慕容將軍立刻攜夫人迎上來,雙方寒暄之後,便領著兩人進屋。
將軍府中賓客已經到齊,秦禎作為西秦二號人物,算是壓軸出場。那將軍府十分奢華,戲檯子比外面的梨園還專業。
戲台之下西秦顯貴雲集,秦禎和周青青坐在中央,旁邊是主人慕容將軍和夫人,週遭都是身居高職的官員。
台上表演開始的時候,秦禎附在周青青耳邊道:「左手第一個是樞密使蘇大人,他旁邊是宰相莫大人,右手兩個是北將軍成勾,南將軍上官飛。」
周青青一頭霧水地看他,不知他跟自己說這些是作何。秦禎卻只是笑了笑,繼續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除了我手下的十幾萬大軍,西秦其他兵力和糧草攻備,皆在他們四個和慕容將軍手中。」
周青青算是明白他的意思,無非是在說若是今日刺客行刺,這四個人是首當其衝目標。不過她倒是覺得,若是北趙欲攻佔西秦,最好的捷徑,其實就是刺殺了秦禎。武王秦禎一死,西秦自然也就不足為患。
秦禎看她轉遛著眼睛,猜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低聲道:「北趙安插探子多年,肯定就知道刺客奈我不何,他們只會做更有把握的事。」說罷,聲音放得更低,幽幽道,「比如刺殺這些容易刺殺的要官,以及我秦禎新娶的王妃。」
周青青目光趕緊去尋聶勁,見他站在離自己幾尺之遙,方才稍稍安心。從金陵到西京,一路風餐露宿吃了不少苦頭,還遇到了蜀中蕭氏餘部刺殺,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西京,總要享受幾日做王妃的日子,她可不能莫名死在這裡。
今日戲台表演的伶人,除了慕容將軍家中豢養的伶人,其他都是達官貴人帶來的家妓,用來給慕容將軍大壽獻禮。
西秦人文風物粗獷,雖是附庸風雅,也難免不夠細緻。台上伶人的表演,對台大部分男人來說,與其說是欣賞舞樂,不如說是看那伶人的美貌和身姿。
而周青青生於金陵,雖然自己對舞樂造詣不高,但家中有個琴藝非同一般的妹妹,她的耳朵自然比常人要挑剔一些。
因為害怕此刻突然出現,她一直有些緊張,每個伶人上台表演,她都仔細觀察。大約十來個人表演完畢,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悄悄抓了抓秦禎的手。
「怎麼?」秦禎倒是一派怡然自得的輕鬆,轉頭低聲問他。
周青青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秦禎濃眉微蹙:「哪裡不對勁?」
周青青思忖片刻,附在他耳邊道:「剛剛那琵琶和箜篌,還有最開始慕容將軍舞姬表演時,兩個伴奏彈琴的伶人。」
秦禎不解:「有什麼問題?」
周青青道:「她們來自不同的官家,但琴藝指法卻非常相似,一定是經過相同的訓練。」
秦禎目光一震,抿嘴思忖片刻,轉頭附在旁邊慕容將軍耳邊低語了幾句,慕容將軍臉色大變,立刻招來手下,低聲吩咐。
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台上的表演仍在繼續,台下的賓客恍若未覺。
琴聲悠揚,歌聲動人,那伶人貌美如花,艷光四射,是西京名聲在外的四大藝妓之一,名喚芍葯。連周青青這種剛剛進入西京的人都略有耳聞。芍葯並非家妓,而是宮中樂坊樂師,今日慕容將軍大壽,皇上親自派來表演。
「有刺客!」不知誰忽然大叫一聲。
台下賓客頓時一陣騷亂,慌張四散。周青青正準備起身,卻被秦禎拉住手,附在他耳邊道:「別急!你說的那幾個伶人我已經悄悄讓人拿下,不過今日肯定還有漏網之魚,所以我故意讓人製造混亂,只有混亂了,那些魚蝦才會忍不住冒出來。」
正在這時,台上在混亂中停下彈奏的芍葯,本來抱著琴,躲在了一邊,但是卻忽然將手中的琴往空中拋去,那琴在空中斷成兩截,斷面中落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劍。
她抓住那把長劍,朝慕容將軍飛身過來,秦禎見狀大手一拍,躍起擋在慕容將軍前迎上她。
然而芍葯卻忽然在空中轉身,竟然直直朝坐在原處的周青青刺過來。
她速度極快,周青青反應不及,那劍刃眼見就直指她咽喉。而就在那劍要碰到她時,一直守在旁邊的聶勁,手已經伸過來,兩根指頭將那劍刃夾住。
芍葯臉色一凜,飛速撤回手中的劍,聶勁指間的血濺在了周青青臉上。
「阿勁!」周青青嚇得大叫一聲。
此時的芍葯已經躍至屋頂,眼見著就要消失在夜色裡。聶勁看了眼周青青,見秦禎已經迅速撤回到她身邊,他這才抽出腰間的玄鐵劍,飛身上瓦追上去。
秦禎蹲下身上下看了看臉色蒼白的周青青,微微舒了口氣:「沒事了。」
周青青站起來,心有餘悸地瞪了他一眼,乾笑道:「死不了。」
本來今晚刺客目標應是秦禎說的那幾人,但卻忽然變成了她。她不得不懷疑,這人拖著自己來,是故意將她當做靶子,引刺客現身。難怪他特意將聶勁叫上。
此時有一名將士模樣的人跑過來:「王爺,慕容將軍,已經按吩咐將那些伶人收押,其他的也在排查中。」
秦禎點頭:「你安排人將各位大人安撫好。」
「屬下明白。」
秦禎將周青青的手拉住,拖著她往外走,但走到門外,周青青卻不上馬車,憂心忡忡看著四周,道:「我要去找阿勁,這麼久都沒回來,怕是會有危險。」
秦禎被她逗笑了:「聶勁什麼身手,你不比我清楚?我還等著他將芍葯給我抓回來呢!」
周青青聽了他這話,終於忍不住氣惱吼道:「你要不要臉?利用我倒也罷了,還利用我的人幫你抓人?」
秦禎笑得更厲害:「你的人不就是我的人?」說罷,將她攬住往車上抱,「要吵架回去吵,在別人家門口丟人。」
周青青對他的無賴束手無策,只能坐在馬車裡生悶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馬伕,馬鞭一揚,車子呼啦啦開始跑起來。
秦禎見她憋著嘴不說話,笑了一聲,移到他一邊,掰過她的臉,溫聲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周青青拍開他的手:「不用你管。」
秦禎笑:「氣這麼大?」
周青青沉默不語。
秦禎稍稍正色:「我確實猜過,若是武王妃現身將軍府,可能會成為刺客目標。不過我在你身旁,肯定會護周全。」說這話時,他迎到周青青一個斜睨鄙薄的眼神,笑著摸摸鼻子,補充道:「所以我才讓聶勁跟著你。」
他見周青青還是不說話,又軟聲道:「要是你不高興,回去怎麼罰我都可以!」
周青青訕訕笑了兩聲,黑暗中瞥了他一眼道:「王爺在上,臣妾可不敢有微詞。」
秦禎附在她耳邊道:「夫人也可以在上的。」
周青青沒明白他的語中含義,只歪頭等著他。
秦禎繼續笑著曖昧道:「只要夫人喜歡,為夫願意在下。」
饒是未經世事的周青青,也大約猜到他是在說什麼,惱羞成怒地用手肘用力撞向他腹部,嗔道:「秦禎,你要不要臉!」
周青青也是習武之人,這一肘子還真是不輕,秦禎沒有躲開,直直讓她洩了憤意,捂著肚子齜牙咧嘴道:「你要再下去一點,咱們就永遠不用洞房了。」
周青青撞完他也有些心虛,卻還是梗著脖子道:「你活該!」
秦禎揉了揉腹部,好整以暇道:「不管怎樣,今日確實是我讓你受到了驚嚇,理當給你賠罪。你說說想要我怎麼做?」
周青青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笑著問:「我要什麼你都答應麼?」
秦禎點頭,認真道:「只要我能做到,悉聽尊便。」
周青青歪頭笑道:「那好,我暫時不想跟你同房,你答應麼?」
秦禎當真體會什麼叫做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訕訕笑,耍賴道:「這個做不到,換個別的。」
周青青冷笑一聲:「罷了,我怎麼敢對王爺提要求,就算是今日被那刺客刺死,我也要活該認命。」
秦禎咬咬牙:「行,不同房就不同房,不過你總得有個時限,暫時是暫時多久。」
周青青聽他鬆了口氣,立刻笑道:「我這人跟你不一樣,說話肯定算數,暫時就是暫時,常人理解的那種暫時。」
秦禎見她笑開,自己也笑了:「好,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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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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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0:24
第二十三章
秦禎這回直接連府門都未入就離開。周青青擔憂聶勁,站在門口好一會兒,終於等到他回來。
「怎樣?」
聶勁提著劍,手上還留著乾涸的血跡,搖搖頭回道:「本來已經抓到,但突然冒出兩個高手,將人給救走了。」他笑了一聲,「我道西秦兵力雄厚,不想也是隱患重重。」
周青青道:「這是北趙的事兒,咱們別管太多,若北趙當真岌岌可危,我們正好回南周。」
聶勁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低聲提醒她:「小姐,您已經是武王王妃了。」
周青青嗤笑一聲:「北趙有妻妾殉葬傳統,若是秦禎死了,難不成我還得在這裡給他殉葬?」
聶勁點點頭:「若是武王當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馬上帶你回南周。」
周青青吃吃笑出聲:「這才對嘛!」
聶勁也笑。
不知是為了履行不同房的承諾,抑或是當真公務繁忙,秦禎一消失便是兩日。王府眾人似是習以為常,府內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並不因為主人不在而有任何差池。
秦禎不在,周青青也落得自在。就是王府下人太冷淡,讓她覺得自己這個王妃實在似形同虛設。
若是秦禎英年早逝到也罷,大不了就跑回南周。若是秦禎能安然活個幾十年,她這個王妃也跟他一樣活幾十年,如今王府這氛圍斷然是不行的。
周青青想了想,決定先端出點王妃的架勢。用過午膳,她找來米珠和米玉,點了西京的兩樣小點心,讓她們去廚房給她做兩盤來。
兩個丫鬟同周青青年歲相仿,卻是在王府待了多年,對王府主人秦禎,有著非同一般的情感。西秦王室男子妻妾多成群,唯有秦禎十四五歲就一直在外征戰,男女之事上十分淡薄,不僅如今才納妃,也未曾有過妾氏,連侍寢的丫頭都沒有。
米珠米玉是府中秦禎的貼身丫鬟,雖然秦禎在府中日子不多,但兩個姑娘,也想著有朝一日,王爺能將他們收入房中。
無奈等了一年又一年,終於等到王爺大婚,卻也沒等到他收了她們。偏偏王爺還娶的是個南周女子,娶了個南周女子也倒罷了,竟還是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兒。
本以為新王妃遠道而來,在王府中會畏手畏腳,偏偏這周青青才來了幾日,非但沒有小心翼翼,反倒一派怡然自得,彷彿這武王府就是她自己家一般。
好吧,確實是她家。
然而米珠米玉確實心有不甘。
見周青青吩咐做事,面上恭恭敬敬答應,心裡卻有了小心思。
半個時辰過後,米珠米玉端著兩盤西京炸糕到了小院子中,放在周青青面前的石桌上,然後行了禮退下。
周青青看了看那炸糕,色澤金黃,看著很有胃口。
她拿起一塊放入口中,但還未開始咀嚼,碧禾忽然風風火火闖進來,也不顧主僕身份,直接將她手中的點心打落,壓低聲音道:「別吃,我剛剛不小心聽到那兩個丫鬟說,故意在這炸糕裡加了髒東西。」
周青青趕緊將口中的點心吐出來,愣了下又笑了:「當真?」
碧禾點頭,義憤填膺道:「這兩個奴才真是膽大包天,小姐可是王妃,她們竟然敢這麼做!等王爺回來了,我定要告訴他。」說罷,忽然又放軟了聲音,「還是小姐自己告訴王爺,奴婢怕當著王爺嚇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周青青噗嗤一笑,思忖片刻道:「你把米珠米玉叫來。」
碧禾奇怪:「小姐,你要作何?」
「你叫來就是。」
碧禾顛顛跑去叫人,不出片刻,那兩個丫鬟就跟著她來了小院。周青青將炸糕扔了幾個,剩下大半還在盤中,見兩個丫鬟進來,巧笑嫣然道:「米珠米玉好手藝,這炸糕味道當真不錯,不過我午膳吃得多了些,炸糕吃了幾個就吃不下,剩下這些就賞給你們。」
米珠米玉面面相覷,還是大一點的米珠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接過那盤子道:「多謝夫人。」
見兩人欲拿著盤子離開,周青青又笑著道:「聽說這炸糕涼了味道不好,你們兩個就坐在這裡吃吧。」
米珠米玉面色微變,卻不敢說什麼,只得從善如流坐在石凳上,咬咬唇開始吃起那剩下的炸糕。
周青青就站在旁邊,她們大約也意識到了什麼,雖然不甘不願,還是將半盤點心吃完。
告退的時候,米珠到底忍不住:「夫人知道了麼?」
周青青裝睜大眼睛一派無邪地反問:「知道什麼?」
米玉咬咬唇直接問:「夫人是故意讓我和姐姐吃這糕點的麼?」
周青青愈加無辜地眨眨眼:「你們兩個不喜歡麼?我本以為這是西京特色糕點,你們西秦人都會愛吃,沒想到你們姐妹倆竟然不喜歡。既然不喜歡為何不早些說?不然還以為是我強迫你們吃呢!」
她正裝模作樣說著,消失兩日的秦禎忽然出現在院子裡,也不知是不是太過忙碌,臉上俱似疲色。
見到自家王爺回來,米珠立刻拉著妹妹撲通一聲跪下,抽抽泣泣哭出來:「王爺請替奴婢做主!」
秦禎鬍子愈發茂盛,只剩兩隻黑沉沉的眼睛露在外頭,他濃眉微蹙:「你們這是怎麼了?」
兩個丫鬟倒也聰明,也不說話,就是掩面低泣,看得人天見猶憐,比照著站在旁邊的周青青,顯然是在哭訴在新王妃那裡受了欺負。
周青青抱著手臂靠在石桌邊,歪頭遙遙看著秦禎,笑得一派坦然。
秦禎看她這模樣,大約也猜到是何事,這丫頭倒不是個惹事的主,但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人。
他勾唇朝她笑了笑,然後沉下聲音:「你們兩個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份?」
「奴婢不敢!」
秦禎笑了一聲:「之前我可能沒說清楚,現在我認認真真同你們說一遍,以後本王不在王府,一切都由王妃做主,若是誰敢對王妃不敬,或是忤逆王妃,家法伺候。」
米珠米玉雖然心裡憤憤不甘,卻不敢再說什麼,跟周青青磕了兩個頭,才跌跌撞撞離開。
秦禎朝周青青走過去,挑眉看她:「滿意嗎?」
周青青笑著點點頭,然後又從身後摸出一塊炸糕,塞到他口中:「這個獎賞給你。」等他眉眼含笑,心滿意足吞下,她又才笑著道,「這是米珠米玉特意為我做的你們炸糕,是不是覺得味道很特別?」
秦禎皺了皺眉,似乎這才發覺不對,呸呸吐了兩口:「這兩個死丫頭,到底在裡面放了什麼?」
罷了他忽然把她打橫抱起來,直直往房間裡走。
周青青嚇得抱緊他的脖頸:「你做甚?」
秦禎朗聲笑道:「東境那邊遭北趙偷襲,我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去那邊。前日答應你的話我收回,今日我就要把洞房花燭補上。」
周青青揪著他的鬍鬚大叫:「秦禎,你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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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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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0:34
第二十四章
秦禎笑得肆意張揚,到了門口一腳將門踢開,然後又反身將門抵上,就是不讓周青青下地。直到走到床榻邊,才將周青青丟上去。
見著他脫衣服,露出精壯而佈滿疤痕的身子,周青青臉刷得就紅了大半,手忙腳亂爬起來,抵在床內的壁上,支支吾吾道:「秦禎,你說話不算數。」
秦禎笑著往床上爬:「我這一去至少兩月,哪裡有新婚兩個月不同房的道理,今日咱們好好圓房,我明日也好輕輕鬆鬆出征。」
不知是西秦人皆是這般直爽,還是這人恬不知恥,這些話就如此坦坦蕩蕩說出來。周青青紅著臉義正言辭道:「白日宣淫像什麼話!」
秦禎爬上床,將她拉倒,笑著覆在她上方:「咱西秦沒這種說法。」
見他手要伸向自己衣襟,周青青忙摀住,紅著臉道:「我那個來了……」
秦禎皺眉,沒聽明白:「什麼?」
周青青用蚊蠅般的聲音道:「葵水。」
秦禎好半響才反應過來,大喇喇伸手往她下方一摸,然後罵了句西秦的髒話,翻身倒在她旁邊,一副生無可戀的語氣道:「以前國師算我有紅鸞劫,我還不信,現在我總算是信了。」
周青青聽得咯咯笑起來,側身趴在他旁邊,看著閉著眼睛碎碎念,忽然又覺得這人有趣得緊,隨口問:「北趙探子抓得怎麼樣?」
秦禎睜開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笑道:「還要多謝夫人,那幾個家妓確實都是探子,我按著夫人的方法,又抓了一些,雖然算不得一網打盡,但肯定也大動了他們元氣。可惜那芍葯被人救走,想來是重要人物。」說罷,他忽然正了正色,「既然有人能從聶勁手中劫走人,想必這西京城裡,還埋伏著不少北趙高手。我去東境這段時日,你外出小心些,一定要讓聶勁時刻跟著。」
周青青點點頭:「這是自然,我這人惜命的很,遭人刺殺了兩次,肯定不會掉以輕心。」
秦禎輕笑一聲,將她拉下來攬在臂彎裡:「不能圓房不打緊,陪我睡一會兒就好。」
周青青猶豫了片刻,倒是沒拒絕,任他抱著自己。這人的胸膛和手臂,又熱又硬,像是被太陽烤過的石頭,周青青有點不自在地嘀咕:「怎麼這麼硬?」
秦禎悶聲笑了笑,翻了個身,將她抱得更緊,在他耳邊道啞聲道:「還有更硬的地方。」
周青青臉上一紅,用力掐了他一把,啐道:「登徒子!」
但她這力道,對秦禎來說不過是撓癢癢,卻又攪得他心癢難耐,只得將那作亂的柔荑抓住,聲音愈發暗啞道:「別鬧,陪我好好一腳,明兒早要出征,等我回來,至少又是兩個月。」
周青青心道別兩個月,兩年最好不過。不過想到這人畢竟是自己丈夫,便稍稍正色道:「那你好好睡,我不擾你。」
她話音剛落,秦禎沉沉地呼吸已經在她耳邊響起。她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想要掙開他起身,可那雙大手,卻像是鐵鉗子一般緊緊箍著自己,她只得老老實實躺著。
她側頭看他,這人一臉虯鬚,倒是符合傳聞中戰神武王鬼見愁的模樣。但她知道,這人醒著時,是有著一雙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深邃漆黑的眼睛。
此刻他溫熱地氣息淺淺淡淡地撲在她臉側,不知為何竟然有些讓她莫名悸動。
興許是真的睏倦至極,這一覺秦禎一直睡到了暮夜降臨才轉醒。
兩人難得一起用了晚膳。飯畢,他拉著周青青到正廳,兩人坐在中央,招來了府中上下全部下人。
「明日本王要啟程去東境,府中事宜皆有夫人說了算,如有誰忤逆夫人,待我回來,家法伺候。」
眾人唯唯諾諾應聲。
周青青悄悄斜眼看他,是她未在他身上見過的一派嚴肅,竟然有些不怒而威的凌厲。也許這就是西秦萬人敬仰的戰神秦禎。
等下人散盡,兩人回房,秦禎卻又恢復了那個玩世不恭,略帶無賴的模樣:「夫人這樣應該滿意了吧?待我不在,如果府裡有誰讓你不滿,你可勁兒懲罰就是。若是誰膽敢不受罰,你讓聶勁出手。」
周青青嗤笑了一聲:「你也不怕我引起群憤,還怎麼在你這王府待下去?」
秦禎挑挑眉:「那就把他們都趕出去,我重新換一批人進來。」
周青青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當真?」
秦禎笑:「有何不可?」
雖然才見幾日,但周青青對這人卻多少有些瞭解,滿口胡言,半真半假,她若是信了他的鬼話,那就是個傻子。
見她輕笑了一聲不說話,秦禎道:「怎的?不信?」
周青青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當然信,王爺可是一言九鼎的武王。」
秦禎柔柔地看著她褪了衣服爬上床,笑著跟上來:「明日我去東境,可別太想我。」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我想不想你不知道,不過你想太多倒是真的。」
秦禎哈哈大笑,摟著她道:「這還沒走,本王就有些捨不得夫人了,夫人說如何是好?」
周青青呵呵笑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秦禎俯身看了看她,她膚若凝脂,眉目如畫,醒著時卻又爽朗靈動,說是單純,又很是狡黠。良久,秦禎低笑了一聲,慢慢湊上去,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周青青嫌棄地歪了歪頭:「好扎!」
秦禎悶聲笑了笑,沒再說話,只在她身旁躺下。
次日,周青青睜眼,天色將明,然而身邊已經沒了人,她睡眼惺忪地起身,見秦禎正站房內,背對著她穿衣,此時他整套上一件銀色鎧甲。
「這麼早就要走麼?」周青青好奇問。
秦禎繫好鎧甲,嗯了一聲,轉身過來對上她。
周青青本來惺忪神思,頓時清醒,下意識問道:「你是誰?」
這人劍眉星目,一雙深邃的眼睛,波光流轉,幾分張揚,幾分邪氣,稜角分明的臉,竟是俊美異常。加之他身長玉立,配上一身銀色鎧甲,愈發氣質卓絕,器宇軒昂。
秦禎輕笑一聲:「怎麼?夫人連夫君都不認得了?」
周青青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她本已經習慣秦禎虯鬚模樣,未曾想過他去須之後,竟如此俊美。她訕訕笑了笑,強壯從容:「王爺今日換了裝扮,我一時沒認出來。」
秦禎走過來,微微躬身對著她:「那夫人可好好記住本王的樣子,別兩月後本王回來,不認得了!」
周青青臉上有些止不住發紅,支支吾吾:「怎麼會?」
秦禎勾唇笑道:「想來也是,本王自小生得比常人俊美,但怕上陣打仗不夠威懾,所以幾年以前就開始蓄須。我們西秦盛行蓄須,你們南周卻非如此。昨晚夫人嫌棄本王這鬍子扎人,本王想了想便忍痛剃掉,夫人可還滿意?」
周青青訕笑,果然有沒有鬍子,都還是那個秦禎。自小生得比別人俊美的話都說的出來,臉皮倒也是厚得厲害。
她笑著道:「蓄須與否,王爺自己喜歡就好,不用考慮我。」
秦禎摸著自己光潔下巴,湊到她面前:「夫人難道不覺得本王這樣更賞心悅目麼?我有點擔憂夫人捨不得我出門呢!」
除了剛剛猝不及防第一眼的驚艷,此時的周青青唯一的想法,就是打爆這張欠揍的俊臉。長得再英俊,也抵消不掉這人的惡劣。
她卸了他一眼:「秦禎,我們金陵多得是英俊男子,你真的不過爾爾……」
秦禎卻是低低笑了一聲,忽然湊上前,貼上她微微翕張的嘴唇,將她後面的話堵住。
雖然已經同床共枕,但卻未曾有過這樣的親密。周青青未經世事,那唇齒間的交纏,讓她忘了呼吸,也忘了將嘴唇闔上。
秦禎含住她的唇吮了吮,便趁著這空檔,將舌頭探進去,勾出她柔軟的小舌,糾纏在一處。他起初吻得很輕柔,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試探,但食髓知味之後,便變得凶狠貪婪,含住她唇又是吸允又是啃噬,舌頭更是興風作浪得厲害。
等到一吻完畢,周青青已經軟軟地倒在他的臂彎,兩頰緋紅,眼神迷離,朱唇微啟,小口喘著氣,竟是像失了魂魄一般。
秦禎在他光潔的額頭吻了吻,低聲道:「還扎人麼?」
周青青終於回神,到底是未經世事的少女,不由得為自己剛剛的反應而惱羞成怒,漲紅臉從他臂彎坐起來,嗔道:「登徒子!」
秦禎哈哈大笑,沒皮沒臉地又拉過她親了一口:「為夫冤枉,夫妻親熱怎的成了登徒子?」
周青青不知如何反詰,只紅著臉梗著脖子道:「反正你是登徒子!」
到底是氣不過,等他從床邊離開,他眼珠一轉,抬腳從他身後去踢他。然而秦禎是誰?是無往不勝的戰神,身手自然了得。
那腳還未落在他身上,已經被他反手抓住,然後轉過身,單手握著他光裸的小腳,笑著看向床上憤怒,卻掙脫不開的人,低頭在那腳背上親了一下:「快些起床去門口恭送我!」
周青青偷雞不成蝕把米,待他放手時,紅著臉收回自己的腳,嘴裡低聲憤憤又罵了句:「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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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0:47
第二十五章
草草用過早膳,秦禎便提劍出門。
王府上下列隊在府門恭送,府門外是等待他的一隊將士。他一身鎧甲,意氣風發,晨光越過那琉璃瓦面,落在他身上,為了平添了一分英氣。
有那麼一剎那,周青青有些恍然,彷彿回到多年前的定西王府,父親出征時,也是這番光景。
一別經年,物是人非。
興許是這突如其來的悵然,讓她心中驀地柔軟了幾分。此前在房內對他一點惡毒的腹誹,現下也煙消雲散,生出了些當年送父親離別時的傷感。
待秦禎牽起馬匹韁繩,周青青從他後面跟上,柔聲道:「王爺保重。」
秦禎轉頭看她,似是有些意外,挑眉笑了一笑,湊在她面前,小聲道:「放心,我的洞房花燭還未過,捨不得死在外頭。」
周青青呸呸了兩聲:「說什麼晦氣話!」
秦禎笑,握了握她的手:「我會平安回來,在家乖乖等我。西京俊美男子也不少,別趁我不在紅杏出牆。」
周青青就知道自己不該浪費自己那點情緒在這人身上,她似嗔似嬌瞪了他一眼,退回到大門口。
秦禎朗聲笑著翻身上馬,手執轡繩,揚鞭一揮,口中高吟西秦出征歌謠,周圍隨從同他唱起來,不過是幾十人,但絕塵而去時,卻氣勢如虹,如同千軍萬馬。
周青青心道,難怪秦禎任主帥之後,南周會節節敗退。
待眾人回府,一直在周青青旁邊屏聲靜氣的碧禾,等到週遭沒人,喘了口惡氣,道:「小姐,剛剛那真是王爺麼?」
周青青笑:「難道還有別人?」
碧禾抓抓腦袋:「沒想到王爺剃了須,竟然長成那樣子!」
周青青斜睨她一眼,故意道:「哪樣子?」
碧禾紅著臉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好英俊。」
周青青噗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碧禾又笑嘻嘻道:「先前我覺得小姐嫁給王爺,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現在看來,王爺小姐郎才女貌,就是一對璧人。」
周青青戲謔:「以貌取人。」
碧禾梗著脖子反詰:「才不是,王爺天縱英才,縱然灰容土貌,那也肯定不同凡響,何況他還長得這麼英俊。」
周青青拍了她一把,笑道:「你怎麼想我還不知道?」
碧禾也嘿嘿笑。
秦禎離開,周青青便是武王府中實實在在的主人。因為秦禎有交代,所以一眾下人對她比先前更加恭敬,甚至還帶了些戰戰兢兢的畏懼,尤其是先前的米珠米玉。
於是整個王府裡,便有些死氣沉沉地壓抑。周青青難免懷念起金陵城的定西王府,縱然沒落多時,人丁凋零,但府中上下氣氛卻是極好。
周青青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極少多愁善感,就算是從金陵到西京那漫長的一路,她也沒想過幾次家。
但這些時日,在沉悶的武王府,她卻有些莫名想家,尤其是到了月圓之夜,更是泛起陣陣憂思。
她對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小女兒心緒,頗有點不以為然,想著大概是在王府裡憋久了的緣故。
用過晚膳,她坐在院中看了看那半空的圓月,長長歎了口氣,忽然站起來朝碧禾道:「去把阿勁叫來。」
聶勁很快出現在她面前:「小姐,有事?」
「實在無趣得厲害,你陪我出去喝點酒。」
她負手往外走,聶勁跟在身後,路過的王府下人,也不敢多問,只眼睜睜看著兩人在暮色裡出門。
到了門外,周青青笑道:「阿勁,你看到沒有,這王府裡的人多怕我?」
聶勁道:「王爺有交代,大家當然不敢怠慢你,小姐不滿意麼?」
周青青笑了一聲:「你還記得我們定西王府的日子麼?」
聶勁面癱臉,難得微微笑了笑:「昨夜星辰昨夜風,大家如同家人一般過著小日子,怎會忘記!」
周青青:「阿勁什麼時候也開始附庸風雅了?」
兩人說笑間,已經走進了西京繁華的御街。周青青見著遠處一座酒肆,眸子閃了閃,伸手一指,朝聶勁道:「那裡看起來不錯。」
聶勁見她像個看到新奇事物的孩童,目光柔柔,笑著嗯了一聲。
這酒肆十分雅致,並不喧嘩,入眼的客人,都著錦衣華服,顯然是間上等的酒肆。
周青青和聶勁要了間二樓靠窗的雅房,臨街景致盡收眼底。
此時夜色漸濃,街上的人卻不見少,周青青看著來往行人,笑道:「阿勁你看,這些人跟我們南周的百姓,其實沒什麼不同,不過都是求個世道安穩,生活富庶罷了。」
聶勁點頭:「江山社稷是帝王業,百姓要的只是安居樂業。」
周青青舉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砸了下舌,感歎道:「不知道香香珣兒他們過得如何?」
聶勁道:「小姐遠嫁西秦和親,是南周的巾幗英雄,世子他們定不會過得太差。」
「巾幗英雄?」周青青噗嗤笑了一聲,又歎道:「但願如此罷。」
她話音落畢,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似近似遠地傳來。那曲調陌生,不像是西秦小調,也不似南周風韻,但卻宛轉悠揚,又帶著點如泣如訴的憂傷,聽得人幾乎立時就沉浸在那樂聲中。
不知為何,周青青聽著這笛聲,思鄉之情愈發濃烈,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竟然一時發不出聲音,眼眶也漸漸發紅。
直到那一曲落畢,她才稍稍回神。
她抹了抹眼睛,舒了口氣起身,朝聶勁道:「這笛聲好生特別,我去看看那吹笛人是誰?」
她剛剛已經聽出來,笛聲是從隔壁傳出。走到隔壁房門口,見雕花木門輕掩,露出一絲縫隙。她好奇往那縫隙中一看,卻見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依靠在窗欞邊,手持長笛,微微垂著頭,兩側青絲落於肩頭,那燈光搖曳的地板上,打下他長長的一道影子。
周青青思忖片刻,將門推開,走進去:「馮將軍,原來是你。」
馮瀟抬頭看向她,清俊儒雅的臉,在這燭光中,更有了份脫俗的謫仙氣息。他嘴角微微上揚,行了個禮,溫潤笑道:「王妃,你怎麼會在此?」
周青青笑:「出來嘗嘗西京的美酒。」罷了,又道,「我還以為馮將軍隨王爺去了東境。」
「西京城近日不太安穩,王爺讓我留守在此。」他說著,指了指對面的椅子:「不過西京美酒確實不錯,我請王妃喝一杯。」
周青青也不矯情,走到他對面坐下:「沒想到馮將軍笛子吹得那麼好?剛剛聽得我都有些不可自拔。就是不知吹的是哪裡的曲子?好生特別,我從未聽過。」
馮瀟笑了笑:「王妃謬讚了,王妃是行內人,馮某不敢班門弄斧,不過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小調罷了。」
周青青笑:「我可不是內行人,就是耳朵稍微挑剔了點。不過你這小調,雖然聽不出來是來自哪裡,倒是可以聽出裡面思鄉的味道。」
馮瀟挑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跟人學來的時候,聽人說這正是思鄉曲。王妃竟然能聽得出來?」
周青青笑:「因為剛剛馮將軍的笛聲,讓我想起了金陵的家人。」罷了,又好奇問,「我記得馮將軍說過,自幼流浪飄零,沒有故土所依,那馮將軍還有親人麼?」
馮瀟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窗外那漸漸燈火闌珊的御街,搖頭笑了笑:「沒有。」罷了,又道,「若真要說起來,大約王爺算是我的親人。」
周青青挑眉看他。
馮瀟繼續道:「我少時流浪多時,後來淪為西京馬奴,是王爺將我挑出來,讓我成為他麾下的人,被他器重,才有了現在的馮瀟。」
周青青道:「王爺器重你,肯定也是你有本事。」
馮瀟搖搖頭,笑道:「我筋脈受損,學不得什麼功夫,這在西秦算是什麼本事?」
周青青道:「能打能殺自是人才,馮將軍這樣的又是另外一種人才。缺一不可的。」
馮瀟笑了笑:「王妃才是不得了,我本以為南周世家小姐弱柳扶風,膽小怯弱,卻不想王妃跟我想的完全不同,想必王爺也很欣慰娶到王妃這樣的女子。」
周青青想到秦禎臨別的模樣,癟癟嘴道:「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而已,馮將軍當真謬讚了。」
馮瀟默了片刻,又似隨口道:「前些日子,慕容將軍府抓探子一事,聽王爺說多虧王妃聰慧,才讓他快速識出探子,讓西秦幾個要官免遭刺殺。」
周青青不以為意揮揮手:「我也不過不是胡亂猜測,沒想到那些伶人竟真是北趙探子。」罷了,又睜了睜眼睛,鄭重其事道,「上回那芍葯被人從聶勁手中救走,看情形北趙還藏著不少高手在西京,王爺不在城內,馮將軍可要多注意。」
馮瀟笑著點頭:「我正在派人加緊加緊搜捕,王妃不用擔心。」
周青青抿抿唇:「我的意思是,您是王爺心腹,只怕北趙也會將矛頭對準您。你以後出門多帶兩個身手好的護衛方才妥當。」
這房間只有馮瀟一人,想必是獨自前來飲酒。
馮瀟怔了怔,清風霽月般笑開:「多謝王妃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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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0:58
第二十六章
周青青也笑,目光瞥到門口處聶勁的身影,笑著起身同馮瀟告別:「時候不早,我就告辭了,馮將軍一個人在外飲酒,也別貪杯,早些回府上,免得內眷們擔心。」
馮瀟輕笑一聲,淡淡點頭。
周青青出門,又轉身朝屋內看了眼,只見馮瀟手持酒杯,淡淡抿了一口,微微側頭看著窗外,燭光搖曳中的側影,顯得孤零寂寥,像是有說不出的哀愁。
她伸手輕輕將門掩上,對聶勁使了個眼色,兩人輕輕下樓。
出了酒肆,聶勁才開口:「原來剛剛吹笛子的人是馮將軍。」
周青青點頭,笑了笑:「你覺得馮瀟這個人如何?」
聶勁默了片刻,搖搖頭:「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以一個馬奴的身份,筋脈受損,武功一般,卻能做到秦禎身邊副將的位置,想必才能過人。不過這人倒是看起來沉穩內斂,忠心耿耿,受到王爺賞識也不足為奇。」
周青青點頭:「這倒是,之前路上遭駱氏餘部偷襲,若不是他捨身救我,只怕我如今早成了和親路上的一堆骸骨。」
她想起那個夜晚,從空中躍下的匪寇,手中寒劍直直刺向自己胸口,是馮瀟擋在自己身前。不知是不是這個圓月夜,讓人有些感懷,那一剎那的驚慌和愕然,忽然就歷歷在目。
她搖了搖頭,擺開自己這莫名的情緒,耳畔忽然卻又傳來剛剛那悠揚的笛聲。
周青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剛剛酒肆二樓的窗口,卻並未看到馮瀟的身影。她兀自輕笑一聲,轉過頭長長歎了口氣,朝聶勁道:「既來之則安之,這日子沒意思,我就把它過得有意思。」
聶勁不明所以看著她咦了一聲。
周青青勾唇笑了笑,挑挑眉,負手大步朝前走:「收買人心而已,我就不信有什麼難?」
聶勁愈發一頭霧水,但見她意氣風發的樣子,只笑了笑,沒有再問。
隔日清晨,周青青召來米珠米玉,笑靨盈盈道:「你們姐妹倆不是西京人吧?」
兩個丫鬟雖然心中怨著她,但面上卻不敢有半點忤逆,米珠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夫人,我們是隴西人,自幼被送到宮中為奴,後來王爺開府,又被挑中到了武王府。」
周青青道:「你們還記得家鄉麼?還想念家裡的親人麼?」
兩姐妹面面相覷,而後噗通一聲齊齊跪地,哭道:「夫人開恩,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不敢有半點忤逆夫人的心思,求夫人不要將我們趕出府。」
周青青笑了笑,將兩人扶起來:「你們誤會了,我不是要趕你們出府,只是因為我跟你們一樣,也是離家在外的人,這幾日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些思鄉之情,我見著咱們年齡差不多,所以就想同你們話話家常。」
米珠米玉相視看了一眼,慢慢站起身,卻不太敢說話。
周青青繼續雲淡風輕笑道:「我不知道你們家裡還有多少親人?我自己是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我離開金陵的時候,小弟弟才五歲多,還不及我胸口。」
說著說著,卻當真思念極了家中的親人,懂事又有些任性的珣兒和香香,愚笨的姨娘,懦弱膽小的冉冉,天真懵懂的玥哥兒。明明也才分別幾個月,卻彷彿過了好多年。
她娓娓道來,說的像是是尋常人家的點滴,不像公侯世家的高不可及,聽得兩個丫鬟不免感同身受。兩人生於小門小戶,七八歲離家,但在離家前,也有著兄弟姐妹,父母溫情。
不過時間久了,便有些忘了。如今被周青青勾起,一時難免悵然若失,明明說的人是笑著的,可那聽的人,卻漸漸紅了眼睛。
周青青說完,佯裝無奈笑了笑,歎了口氣道:「我同你們說這些作何,不過是徒增了些傷感。罷了,今日我讓聶勁和碧禾做些美食,讓府中上下都好好品嚐一番我們金陵的佳餚。」
聶勁卸甲之後,在定西王府閒散的五年,除了打獵,就是出入東廚,時常同府裡的廚子,探討菜餚的做法,尤其是做得一手大菜。
五十多人擺滿五桌,齊聚前庭大院。
不過眾人對周青青還是存著畏懼之心,開始還戰戰兢兢畏手畏腳,但是當美酒佳餚上來,眾人很快就放鬆下來。有人喝多了點酒,就開始大罵南周,周青青也而不惱,只雲淡風輕地說起一些南周風土人情,竟然讓人聽得心嚮神往。
氣氛漸酣時,幾個喝了點酒的護院,對王府帶入府的護衛一直心存鄙薄,便叫囂著要切磋比武。
聶勁欣然應允。
王府護院身手自然不一般,但幾個護院輪番下來,卻始終不敵只用了三分功力的聶勁。
西秦人性格爽朗,輸得心服口服,也就對聶勁刮目相看,對他們不熟悉的南周刮目相看。
這場夜宴,眾人吃得痛快,喝得盡興,沉悶多時的王府,終於贏來了一點歡聲笑語。
不過一場美酒佳餚,並不能改變多少眾人對周青青原先的偏見,但也是一個極好的開端。至少諸如米珠米玉再面對著王妃時,不再誠惶誠恐,也不再冷淡漠然。
而有了這個好開端,一切也就變得容易。有會做菜功夫好的聶勁,有能說會道巧舌如簧的碧禾,還有善於發掘別人軟肋的周青青,三人只要有心,融入這西秦人的府中,並不是什麼難事。
再加點小恩小惠,比如根據不同人的性子,賞賜一點他們需要的東西,又比如說請城中有名的戲班子,到府中專程為大家表演。
本來沉悶的定西王府漸漸變了個樣兒。
一個半月又三天之後,米珠風風火火從外頭跑進來,同正在院子裡喝茶的周青青報道:「夫人,王爺回來了!」
「怎麼就回來了?」
周青青放下茶杯,近日在府中過得怡然自得,倒是將她那位在外打仗的王爺夫君拋到了腦後。
她話音剛落,一道帶著點輕笑的低沉聲音響起:「看來本王提前回府,夫人並不歡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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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1:09
第二十七章
周青青抬頭,見著秦禎立在扇形拱門處,被兩人扶著。雖然勾唇笑著,可那風塵僕僕的臉上無甚血色。
「你受傷了?」周青青蹙眉,起身迎上去。
秦禎示意兩個手下鬆手,待周青青走過來,他拉過她,手攬上她的肩膀,將大半個身子重量,倚靠在她身上,笑道:「一點小傷而已,夫人不用擔心。」
周青青嗤笑了一聲:「誰擔心你!」
秦禎悶聲不說話,一手攬著她的肩,一手摀住胸口,同她一起回房。可每走一步,他的份量就重一分,踏進門檻時,整個人幾乎就掛在周青青身上。
他細細的呼吸就噴在她耳後,周青青料他是故意,有點惱地將他手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臂推開:「你是沒長腿麼?」
然而下一刻,卻聽噗通一聲,秦禎摔倒在地。
周青青低頭見他閉著眼睛,唇上毫無血色,驚得大驚失色,蹲下身去拍他的臉:「王爺,你怎樣?」
秦禎終於微微睜眼,唇角勾了勾,露出一絲艱難地笑容,氣若游絲道:「放心,死不了。把我弄上床去躺著就好。」
周青青嗯了一聲,一手抬著他的脖頸,一手攬腰,猛提一口氣,將他打橫抱起來,走到床邊,將他小心放下。
秦禎半閉著眼睛,笑了笑,低低道:「沒想夫人力能扛鼎!」
周青青看了眼他蒼白的臉,沒好氣道:「都這樣子了,你嘴上就不能消停些。」
秦禎悶聲笑了一下,闔上眼睛,沒有再出聲。
周青青蹙眉在窗邊站了片刻,想了想,伸手將他衣服前襟解開,卻見他包紮胸口的白布,全是乾涸的暗紅血跡。
這得是受了多嚴重傷?
周青青給他墊好枕頭,躡手躡腳出門,走到外頭見秦禎兩個手下還未走,便開口問:「王爺怎麼受的傷?」
「東境那邊遭北趙偷襲,王爺趕到邊線,帶人將北趙軍擊退後,返回營地時,卻遭幾個埋伏的北趙軍暗算,王爺不慎中了幾箭。」
「中了幾箭?」
小手下點頭:「好在王爺武功高,身體底子好,才沒有大礙,若是換做別人,只怕早就沒了命。不過王爺傷得那麼重,咱做手下的都讓他養好了再趕路回西京,他愣是不聽,等北趙那邊一安分,就快馬加鞭趕了回來。」罷了,這人又笑了笑,「想必是王爺念著王妃。」
周青青幹幹笑了兩聲,他們還只能算是陌生人好麼?
王爺重傷,自是王府大事,上下一陣忙碌,又是祈福又是驅邪。周青青看不懂這些西秦習俗,只得待在房中,照看不知是昏迷還是昏睡的秦禎。
到了傍晚,秦禎喝了一次藥,吃了些粥,又沉沉睡去。馮瀟來探望時,他也沒醒。
周青青領著馮瀟進屋,想要試著喚醒床上的人時,馮瀟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我就是來看看王爺,王妃不用叫醒他,別擾了他休息。京中的事,等他好些了我再同他說,免得他操心。」
周青青點頭,低聲回他:「大夫倒是說沒有大礙,不過他中了幾箭,想來也是傷得很重,不然也不會回府就一直昏睡。」
馮瀟神色嚴肅,看起來憂心忡忡,點點頭:「王爺福大命大,好幾次都是從鬼門關走過的人,這點傷奈何不了他。」他頓了頓,又道,「還望王妃多費些心。」
周青青輕笑了一聲:「他是王爺,我是王妃,照顧他是我的本分,馮將軍不用擔心。」
馮瀟又看著床上面色蒼白無知無覺的人,默了片刻,才同周青青低聲道別。
因著秦禎重傷,周青青怕碰著他,也不敢上床,就拿著張凳子坐在床邊,打算徹夜照顧他。
不過坐了不多時,便困意來襲,眼睛漸漸睜不開,腦袋不停往下點,到了後來,乾脆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其實秦禎重傷是一回事兒,但一回來昏睡如此之久,主要還是因為返程趕路的顛簸,連著幾日未眠,讓他受傷的身子扛不住。
但他到底子好,睡了這長長一覺,到了前半夜便悠悠轉醒,入眼之處便是周青青的臉。屋子內油燈漸漸枯竭,只剩豆大點光,襯得眼前的臉有些模糊。
秦禎低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掐了一把她的臉。
臉頰粗糲的痛意,將周青青驚醒,咕噥了一句,發覺是秦禎在作祟,嗔道:「你作甚?」
秦禎收回手,拍拍旁邊的床:「怎麼不上床?莫不是怕我對你做什麼?我現在可是心有餘力不足,你大可放心。」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我是怕碰到你傷口。」
秦禎笑著微微點頭:「所以你其實是期待著我對你做些什麼?」
周青青哼了一聲,訕訕笑道:「你都身中幾箭,還有心思消遣人?」
秦禎朗聲笑出來,不過笑到一般就戛然而止,因為被扯到傷口,疼得倒吸了口涼氣,卻還是道:「難不成我受了傷,就該以淚洗面?」
「活該!」周青青看著他齜牙咧嘴的表情,沒好氣道。
秦禎稍稍平復那喘不過氣的痛意,佯裝沉下臉:「讓你上來就上來!別跟我磨磨唧唧。」
周青青看了看雖然不小,但秦禎那高大挺拔的身子躺在上面,確實佔了一半,於是仍有些猶豫:「真的不怕我碰到你傷口?」
秦禎理直氣壯道:「你別碰到就是。」
周青青就沒見過這麼讓人無言以對的人,想了想,要在床邊熬一夜也不是個事兒,去別的房間睡,又怕這人晚上要人照料。最後只得小心翼翼爬上了床,躺在他旁邊。
她剛剛躺下,秦禎的手就伸過來,攔住她的頭。她想要躲開,這人卻道:「你別動,小心碰到我的傷處。」
周青青道:「那你就別挨著我。」
秦禎厚顏無恥道:「你又沒受傷,我作何碰不得你?」
周青青罵娘的心都有了,她一骨碌坐起來:「罷了,我還是不睡。我怕我萬一睡著,忍不住在夢裡將你踢去見我爹。」
秦禎悶聲輕笑,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好吧,我離你遠一點就是,你照料我到現在,想必也累了,好好睡一覺,不然為夫會心疼的。」
周青青呵呵乾笑了兩聲,轉頭自上而下看了他一眼,想著這床本來也是屬於自己的,這近兩個月的時間,都是自己一人佔著,憑什麼全讓給他。
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復又躺下。這回秦禎倒是沒再伸手碰她,只是微微側頭,睜著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灼灼看著她。直到油燈枯滅,那灼人的目光,似乎才算淡去。
隔日清晨,周青青扶著秦禎起床,兩人在房間用了早膳,又在他要求下,扶著他在小院裡試著散步。
不過沒走幾步,秦禎就氣喘吁吁,頭冒冷汗,臉色也蒼白的厲害。周青青趕緊扶著他在一旁的石凳坐下。
東廚裡做了秦禎愛吃的點心,米珠端著送來。秦禎看著那東西卻無甚胃口,揮揮手讓她拿下去。
米珠抿抿嘴,笑著朝周青青道:「這是奶娘吩咐廚子做的,說適合養傷口。夫人,你就讓王爺吃些吧。」
她雖然說得是秦禎的事兒,但對著周青青說話的語氣,卻讓秦禎不自覺蹙了蹙眉,抬頭看向互動的兩人。
周青青接過碟子:「行,就放在這裡,王爺現在不吃,待會兒想吃了再吃。」
米珠笑著點點頭,又道:「這點心含了和田大棗,還有阿膠,補身體再適合不過,味道也不錯,夫人別忘了也吃點。」
周青青看了看那糕點,笑著點點頭。
待米珠離開,秦禎似笑非笑看向對面坐下的人,道:「怎麼覺得米珠對你這個王妃態度似是有些不一樣了?」
周青青笑道:「怎的?王爺想看到王府的下人個個都對我冷淡麼?」
秦禎摸了摸剛剛長出一點胡茬的下巴:「我本以為我當時叮囑了一番府裡的人,大家會對你這個王妃更加心生排斥,沒想我離開不到兩月,你竟然讓我的人對你大為不同。看來我倒是太小瞧你了。」
周青青愣了下,皮笑肉不笑道:「我原本以為王爺當初下令,是為了我著想,還小小感動了一把。沒想王爺是想看我如何在你這王府裡水深火熱!」
她就知道秦禎沒那麼好心。
秦禎聽罷,朗聲笑出來:「這可真是冤枉了我,我確實怕我離京之後,你會受委屈,所以才三令五申對下人們吩咐,這種事難免有利有弊。現在看來,你只留下了利,那弊卻是被你解決掉。」
周青青道:「我不過是想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心些罷了。」
秦禎挑挑眉,看著她悶聲笑了笑。
正在這時,下人們領著馮瀟進來。他上前行了個禮:「王爺,王妃!」
秦禎朝他笑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京中有什麼情況?芍葯搜到了麼?」見馮瀟看了眼周青青,他揮揮手道,「說罷,不用避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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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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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1:24
第二十八章
馮瀟道:「我派人重新排查了京中所有青樓,官員家妓,還有宮中樂坊,又查出探子十餘人。芍葯雖然還未被抓到,但各城門加緊了進出的檢查,她應該還在西京城內。」
秦禎點點頭:「聶勁當日去追芍葯時,說被高手劫走。聶勁不是我西京人,抓人自然不會盡全力,但既然他說了是高手,想必也確實不簡單。」
周青青腹誹:什麼叫做不會盡全力?
秦禎又接著道:「此前抓捕的那些藝妓們,只是北趙布在西京的小卒子。芍葯和救她的那些人,才是真正掀得起風浪的人。我們要盡快將那條線連根拔起,不然北趙一旦宣戰,我們就得全力應付邊線,而他們到時趁機攪亂京中局勢,後果不堪設想。
馮瀟道:「王爺說的是,現下當務之急就是找到芍葯。」他默了片刻,又拱手道,「王爺養傷重要,這些事就交給屬下。」
秦禎點點頭,笑了笑:「也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這些日子就勞煩你了。」
馮瀟躬身道:「為王爺效命,是馮瀟分內之事。」
他離開時,周青青下意識微微轉頭目送他的背影,這小小的動作,落在秦禎眼裡。他輕笑了一聲,戲謔道:「我這個副將是不是有豐神俊朗之姿,卓爾不群之才?」
「是吧。」周青青怔了一怔,隨口敷衍,卻不知為何臉上有些發熱,浮上一絲若隱若現的紅暈。
秦禎看在眼中,一雙俊眉微微蹙了蹙,臉上笑意斂起,站起身道:「扶我回房休息。」
周青青連忙繞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將他扶起。
回到房內,秦禎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後,不久就呼吸沉沉。周青青以為他睡著,正欲躡手躡腳離開,床上的人卻冷不丁開口:「坐在旁邊陪我!」
周青青道:「我見王爺今日氣色好了許多,應該不用人在一旁照料,我就在外面,若是有事喚我就行。」
秦禎半睜開眼睛看她,不緊不慢道:「你知道什麼叫做以夫為天麼?我說話不喜歡說第二遍。」
周青青一臉無辜:「王爺,你說什麼?」
秦禎瞪了她一眼,復又將眼睛閉上,稜角分明的臉上,除了仍舊有些蒼白,沒有一絲表情。
周青青扁扁嘴,跟這人比起來,自己道行顯然略遜一籌。猶豫了片刻,她還是在床邊坐了下。昨日守著他一直到半夜,今日一早又是服侍他用膳吃藥,又是扶著他散步。本想趁著他休息,自己出去透口氣,卻不想他如此無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是她有將這人揍一頓的衝動。
秦禎睡到了傍晚,周青青也就在旁邊坐到了傍晚。
他這一覺睡下來,倒真是恢復不少。臉色不如此前蒼白,嘴唇也恢復了血色。周青青見他睜眼,立刻瞇眼彎嘴,做出一個假得不能在假的笑容:「王爺,您醒啦!」
秦禎淡淡瞥了她一眼,繼而又笑道:「用完晚膳,你跟我出去一趟,把聶勁也叫上。」
周青青愣了下:「你重傷在身,若是沒什麼事,還是別出去了吧。」
秦禎斜眼看她:「這麼關心我?我真是感動呢。」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我怕你死了要我殉葬。」
秦禎也輕笑一聲,撩開薄被下床。
然而用過晚膳後,出了大門,上了馬車,秦禎也未說出門是作何。周青青到底忍不住問:「王爺,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秦禎閉著眼睛,淡淡道:「等到了就知道。」
周青青對他這故弄玄虛忍不住腹誹,憤憤地對他齜牙咧嘴,坐在對面的人,卻忽然輕飄飄睜開了眼睛,讓她的表情僵在臉上。
秦禎淡淡道:「王妃要是對我不滿,覺得我哪裡不好,直接說出來。我不是只聽好話的人。」
周青青面上一喜:「真的麼?若是我直接說王爺的不是,王爺不會降罪於我?」
秦禎挑眉點頭:「只要說的符合實情,我洗耳恭聽。」周青青正要張口控訴對他的不滿,卻聽他又不緊不慢道,「當然,西秦舉國上下,都知道武王秦禎是個完美無缺的人。」
周青青還未閉上的嘴,張著半響,終於還是無語地闔上。
活了十六年,從來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她偏頭不再看他,車內一時靜謐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外頭馬伕勒馬的聲音,車子漸漸停下。馬伕恭恭敬敬的聲音傳進來:「王爺,東城門到了。」
秦禎嗯了一聲,伸手示意周青青扶自己下車。
下到車外,此前一直坐在車前的聶勁,也終於好奇開口:「王爺,您來這裡是要作何?」
秦禎揮手讓車伕退下,低聲道:「今日是西秦傳統秋祭日,城中各寺庵的僧尼酉時之後將出城,前往西山之腳舉行祭祀儀典。若是芍葯還在城內,這是他出城的良機。」
周青青道:「那你派人仔細排查便是,叫我們來作甚?」
秦禎伸出手指在唇上做了個小聲的手勢,引著兩人上城樓,低聲道:「若是派人排查,定然走漏風聲,你覺得芍葯會愚蠢到自投羅網?而且僧人在西京地位極高,秋祭又是極重要的事,抓人不成,擾到僧尼去祭祀,我這個王爺也要受責備。」
周青青癟癟嘴,小聲嘀咕:「那也不該只叫我們來?我和阿勁能做什麼?」
秦禎低聲笑了笑:「第一,你們不是西秦人,可以保證風聲不被走漏。第二,聶勁武功高強,性格沉穩,若是真發現芍葯,既能幫忙抓捕,也能不驚擾僧人。還需要第三點麼?」
聶勁一張面癱臉,都難得地嘴角抽了抽。
周青青當真是無語至極,默了片刻,才幽幽開口道:「阿勁是我的護衛,你倒是會物盡其用。」
秦禎道:「王妃的人不就我的人。你說對麼,聶護衛?」
聶勁伸手摸了摸鼻子,表情訕訕,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駐守城樓的人,都是最低等的兵卒,認得秦禎的人不多,尤其是如今的他不再蓄須。但他手上的武王府令牌就是通行證,小兵們也不敢多問,恭恭敬敬讓路,引著三人上了城樓。
夜幕漸漸降臨,一輪圓月爬上空中,城門兩側點上了火把,為出行的僧侶照亮道路。酉時未過,各寺廟的僧人就開始陸續出城。
西秦重佛,城中寺庵數十座,不過和寺廟居多,尼姑庵倒是只有幾所。芍葯要出城只能混跡於尼姑之中,三人要仔細觀察的便是出城的尼姑們。
周青青看著走完一隊的尼姑,道:「這些尼姑們穿著打扮都一樣,別說是我和阿勁只見過那芍葯一回,就是見過好多回,恐怕也要站在面前才認得出。」
秦禎輕描淡寫道:「放心,她要站在你面前,你可能也認不出,畢竟要混跡尼姑中出城,她十有八九會易容。不過芍葯在宮中樂坊多年,我對她的身形再熟悉不過。只要她出現,我定然一眼就能看出。」
周青青斜眼看他,意味不明,卻不說話。
秦禎轉頭在夜色下對上她的眼神,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放心,芍葯雖然是西京四大伶人之一,卻還沒入過我秦禎的眼,只是每回進宮,皇兄會叫她奏樂助興罷了。」
周青青輕笑一聲:「我只是沒想到你一個帶兵打仗的人,也懂欣賞舞樂。」
言下之意是說他是個粗人。
秦禎挑挑眉:「我不僅懂,還會彈奏呢!待我傷好,給你彈奏一曲,保管你自慚形穢。」
周青青看了眼他那習武之人的粗糙大手,冷笑了笑,不以為然。
一旁的聶勁倒是沒有被兩人的鬥嘴所影響,一直自己看著下方出城的僧人,還一本正經地提醒:「王爺,若是發現那探子,你馬上指給我,我這回絕不會讓她跑掉。」
秦禎笑了笑,又對上周青青:「看見沒?你家護衛可比你明事理多了。你現在是我西秦的人,得學會為西秦做事。」
周青青輕嗤一聲,不再理會他。
夜色漸濃,三人在城牆上等了近一個時辰,等得周青青耐心幾近耗盡,正要問秦禎何時結束,忽然被她攥住手,然後低聲朝聶勁道:「中間低著頭的那個就是。」
聶勁拔劍,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直直朝那人撲去。而那穿著緇衣的女子,反應也是迅速,在聶勁從城牆飛下時,已經從人群中躍起,衝出了城門。
還在緩慢出城的僧人們,自是一陣騷動。好在都是吃齋念佛的人,比常人要淡定從容許多,不至於驚慌失措得騷亂。
城門口駐守的士兵,並不知發生何事,只見兩個身手不凡的人在交手,自然也不知上前幫誰。當然,無論幫誰,頂多也就是去添個亂,或是自己送死,於是繼續老老實實守在城門,順便當當觀眾。
本來以為那芍葯是孤身一人,不想聶勁剛剛追上她,卻又從尼姑隊伍中冒出兩個尼姑。那兩人武功平平,但目標明確,只一心想將聶勁纏住,讓芍葯趁機逃走。
聶勁雖然殺人無數,卻也篤信因果輪迴,週遭僧人太多,他不好殺生。一時竟然被兩個假尼姑纏住脫不開身。
眼見那芍葯要逃走,消失在城外夜色裡。周青青心裡一急,拔出旁邊小士兵的劍。秦禎的一聲「別亂動」還未落音,她已經躍下城牆。
她衝上前加入打鬥,將聶勁從纏鬥動解放出來:「阿勁,你快去追芍葯,別讓他再跑了!」
「小姐——」聶勁不放心。
「我應付得來。」周青青叱道,「你快去!」
聶勁咬咬牙,終於還是朝前面追去。
這兩個假尼姑,跟周青青身手相當,不過二對一,周青青自然是難以應付。
城牆上的秦禎,看著下方打鬥的人,氣得臉色發青,用手一撐,欲跳下去,卻發覺提不上力,只得作罷。又見旁邊的小兵,還癡癡愣愣,勃然大怒道:「快去幫忙!」
「幫哪個?」小兵愈發癡傻。
秦禎一陣氣血上來,吼道:「把那兩個尼姑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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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1:35
第二十九章
守城的士兵終於後知後覺上前,將兩個假尼姑圍住。周青青退出來,看了看手臂上被撕破的衣服。
果然還是缺乏實戰經驗。
秦禎在小兵的扶持下,終於慢慢走下城樓,捂著胸口來到了周青青身旁,只見他面色鐵青,冷聲斥道:「誰讓你下來的?」
周青青怔了一怔:「我見阿勁被纏住,那探子又差點逃走,所以才下來幫忙。」
秦禎又一字一句重複一聲:「誰讓你下來的?」
他目如寒冰,盛滿怒意,本來張揚不羈的臉,現下如修羅般懾人。周青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意,也惹出了幾絲不甘的惱火,將手中的劍,匡噹一聲,丟在地上,昂頭反詰道:「是你說我要學會為西秦做事,若是今日那探子又跑掉,又該怪我們不盡全力了!」
秦禎一口氣噎住,捂著胸口,半響說不出話來。恰逢聶勁押著芍葯回來,秦禎抬手虛指了指身前的人,道:「回去再同你算賬。」
芍葯一頭青絲垂下來,被聶勁反剪雙手,想要掙扎,卻無能無力。此時,秦禎幾個手下出現在城門處,秦禎揮揮手:「把芍葯姑娘帶回去宮中天牢,好生照看著,可千萬別讓她有什麼三長兩短。」
兩人上前將人綁住,那楚楚可憐的美人卻也是烈性子:「秦禎狗賊,我與你們北趙不共戴天,你休想從我這裡知道任何消息。北趙雄獅終有一日踏平你們這塊土地。」
秦禎微微挑眉,鄙薄一笑:「踏平我們西秦?就靠你們幾個女人麼?」
芍葯大笑起來:「秦禎,你們西秦造的孽,遲早是要還的。」
秦禎揮揮手,示意將人帶走,又看向周青青:「愣著作何?跟我回去。」
聶勁也看出他神色不對,朝自家小姐看了眼,只見她輕嗤了一聲,嘴唇翕動幾下,似是無聲在罵人。他小聲問:「怎麼了?」
周青青低聲回他:「誰知道?」
三人回到武王府,秦禎怒氣仍盛,進到小院後,他轉身一臉寒氣著看向身後的人,又重複之前的話:「誰讓你下去的?」
周青青道:「你這人怎麼回事?我下去是為了能抓到芍葯,你也看到了,若是我沒纏住那兩個假尼姑,指不定這回又讓芍葯跑了!」
秦禎冷哼了一聲:「看來你還沒認清你的身份。」
周青青皺眉:「王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秦禎道:「我剛剛在城樓上,明明讓你別亂動,你卻充耳不聞。看來你是一點沒把我這個王爺放在眼裡,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是我的王妃,違背我的意思,就是觸犯家規。你今晚跪在這院子裡半個時辰,好好反省。」
周青青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你——」
見她漲紅臉發怒,聶勁忙攔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卻低聲道:「王爺,我家小姐初入王府不久,難免有些規矩不懂。若是她今日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我替他受罰。」
秦禎訕笑了兩聲:「聶護衛,今日你幫我抓到芍葯,我本應好好獎賞你,不過你要替你家小姐受罰,我也不攔你。」
看到聶勁噗通跪在地上,他冷眼捂著胸口進了屋。
周青青站在原地,斜眼見他關上門,趕緊拉聶勁:「阿勁,你起來,他憑什麼讓你跪。」
聶勁低聲道:「小姐,這裡是西秦的武王府,不是我們在金陵的定西王府。我知道小姐沒受過什麼委屈,但人在屋簷下,還是要要低頭才對。」
周青青惱火道:「若是我當真犯了什麼錯,他要罰我,我自然會認。但是我今晚去幫他抓人,他不感激倒也罷了,還以怨報德,我不服。」
聶勁無奈,拉長聲音道:「小姐……」
周青青癟癟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也懶得進屋,就在這裡陪著他。
院子裡一時靜默無言,周青青看著當空圓月,忽然就有點悵然,異國他鄉,雖然頂著王妃的名號,但終究不過是只任人魚肉的螻蟻。
過了小半柱香的光景,忽然有踏踏急促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三哥——三哥——」
豪邁爽朗的女聲傳進來,接著便是一個高挑的女子走進了小院。夜色下,這女子容貌看不甚清,只見她手持長鞭,身穿一身銀色鎧甲,腳踏長靴。
她見到了院內一個跪著一個坐著的人,奇怪地咦了一聲:「你們是誰?」
秦禎大約是聽到動靜,咯吱一聲將門打開,笑道:「四妹,我還想著你要過幾日才到西京,沒想到這麼快!」
這女子正是西秦四公主秦絡。周青青來西秦近兩月,自是聽過這位四公主的名字,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據說打仗時比男人還凶悍,一直駐守西秦南境。
秦絡道:「三哥大婚我未脫身趕回來,這回回朝,自然是要快些回到西京,好見見我那位素未蒙面的嫂嫂。」
周青青從石凳上站起來,朝她頷首:「四公主。」
秦絡昂昂頭,走上前幾步,藉著月光,遙遙打量她一番,見她是典型的江南嬌俏女子,鄙薄地輕嗤了一聲:「你就是定西郡王的女兒?我還當是個什麼了不得的女子,原來也不過如此。」
說完,手上長鞭一甩,直直朝周青青揮去。不過那鞭子,卻在經過聶勁時,被他伸手一把抓住。
秦絡用力拉了拉,沒有拉動,而抓住他鞭子的人,似乎並未怎樣用力,跪在地上,卻也看起來不卑不吭。這未免讓她惱羞成怒:「好大的膽子,你是什麼人?」
聶勁默不作聲,只是不放開那鞭子。
周青青不知這彪悍的四公主是哪門子套路,有些傻眼地不知所措。秦禎笑著走出來兩步:「四妹,你這是給你嫂嫂是什麼見面禮?」
秦絡道:「定西郡王威名遠揚,殺我西秦幾萬將士,我是想試試他女兒到底有幾分本事!」
說罷,她又拉扯了扯鞭子,聶勁終於鬆手。
秦禎笑道:「你嫂嫂是金陵城繡花彈琴的嬌小姐,可不是跟你一樣上陣打仗的女將。」
秦絡對他的話信以為真,鄙夷看了眼站在聶勁身後的周青青:「我就說你不該娶個南周女子,不過是繡花枕頭罷了。」說完,他又看向地上的人,伸手一指,「這人是誰?」
秦禎道:「他是你嫂嫂從南周帶來的侍衛。」他頓了頓,掩嘴輕咳一聲,「聶護衛,起來吧。今晚你到底是幫了我大忙,我懲罰你確實看起來有點忘恩負義。」
聶勁站起身:「謝王爺。」
秦絡哼了一聲,斜睨他道:「聶護衛?看起來你功夫不錯,改天找你切磋一番如何?」
聶勁拱了拱手,面無表情道:「回四公主,在下從不跟女子比試。」
秦絡氣得又要揚起手中的長鞭,被秦禎揮揮手壓下去,他悶聲笑了笑:「好了好了,別整日想著跟人比武。正好你回來了,最近京內抓了好多北趙探子,那宮裡樂坊的芍葯也是,我重傷未癒,審訊的事就交給你和馮瀟。」
秦絡昂昂頭,拍拍胸口:「三哥放心,審訊犯人我最拿手,誰敢嘴硬,我敲掉她膝蓋,拔掉她指甲,每日烙刑水刑輪番上幾遍,我就不信她不招。」
周青青看了看這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西秦公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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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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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1:49
第三十章
待長公主離開,秦禎轉身進屋,聶勁朝周青青使了個眼色,見她一臉坦然,只得放低聲音道:「小姐,你去跟王爺認個錯。」
周青青皺了皺眉,她也不是不想認錯,只是確實不知自己何錯之有。想了想,抬頭又見聶勁憂心忡忡的樣子,便低笑開來:「阿勁,你別擔心,他既然肯讓你替我受罰,肯定就不是什麼大事。」
聶勁點頭,他才見秦禎幾回,自然對著不甚瞭解。乍一看似乎有著西秦人常見的張揚不羈,卻又似乎詭譎深不可測。她家小姐看似聰慧,實則涉世未深,若是不懂變通,怕是會在秦禎面前吃虧。
周青青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朝他眨眨眼睛,便朝房門走去。
油燈搖曳的屋內,秦禎正坐在紅木桌前飲茶,聽到周青青進來,稍稍抬眼瞥了她一下,而後不緊不慢放下手中茶杯,朝對面指了指:「坐。」
周青青今日是頭回見他動怒,雖然那怒氣來得莫名,但不得不說他那樣子,委實有些令人膽戰心驚。她一時對他捉摸不定,到底是有些忐忑,小心翼翼走過去坐下,試探問道:「王爺,您氣消了?」
秦禎淡淡看他一眼,冷冷道:「知道錯了?」
周青青生於將門,自是懂得迂迴之術,笑著點頭:「知道。」
秦禎又問:「錯在哪裡?」
周青青略微遲疑,才又道:「我不該沒有王爺的命令,就擅自跳下城樓抓人。」
秦禎臉上總算露出一絲慣有的笑容:「念你是初犯,本王就不與你多計較。」
周青青撇撇嘴,眼珠子又狡黠轉了轉,打蛇隨棍上:「王爺你罰也罰了,還說不計較?況且芍葯被抓,我也算是有功,你怎麼不說獎賞?」
秦禎勾唇笑了笑:「獎罰分明一向是我的原則,我當然是要獎勵你的。」
說罷,他抬手對她勾勾手指。
周青青不明所以,微微前傾嗯了一聲。
秦禎繼續勾了勾手指:「不是要獎賞麼?再過來一點。」
周青青見他笑得意味不明,愈發一頭霧水,蹙了蹙眉,又往前靠了靠,睜著一雙烏沉沉的大眼看向他。
秦禎低笑一聲,忽然上前,貼上她的唇,周青青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被他伸上來的大掌,固住後腦勺,阻擋了她的退路。
好在這個吻並不漫長,他只含住她的唇,又壞心思地舔了舔了她柔軟的唇瓣,便稍稍退開,攬在她腦後的手,移至前面,摸了摸她的嘴角,歪頭笑道:「這個獎賞夫人可否滿意?」
周青青雙頰早就紅成兩片飛霞,憤憤將他的手扒開,往後退開,訕訕諷刺道:「王爺可真是獎罰分明!」
秦禎挑眉:「可不是麼?」
周青青比不過他的厚顏無恥,只認命一般伸了個懶腰道:「我也不指望王爺給我什麼獎賞,惟願以後可別又不自覺觸到王爺逆鱗。」
秦禎笑了笑,這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不動聲色看她一眼,卻未再做聲。
這一夜,兩人自又是共枕而眠,相安無事。
隔日過了午時,四公主秦絡和馮瀟入府稟報審訊探子的事兒。
兩人進到小院時,周青青正被秦禎強迫著耍劍,說是昨晚不是挺有本事麼,讓她好好給他露兩手。
秦絡一進小院,看到這場景,眼睛一亮:「原來三嫂會武功。」說罷,眉頭一揚,手中的長鞭一甩,笑道,「那我就領教領教。」
長鞭掠風而過,發出一聲呼嘯,周青青嚇得往後躍了兩丈,方才堪堪避過那擦身而過的長鞭,趕緊丟下手中的劍道:「四公主,我只是會點花拳繡腿,怎敢與你比試!」
秦絡卻不依不撓:「定西郡王的女兒,怎可能就會點花拳繡腿?三嫂可別是看不上我?咱就比試幾招,點到即止。」
周青青趕緊跑到秦禎身後躲著:「不用比不用比,我認輸就是。」
秦禎朗聲大笑,揮揮手道:「四妹,雖然王妃是你嫂嫂,但年齡還小你幾歲,你可別欺負人家。」
秦絡這才罷了休,她身材高挑,眉眼同秦禎長得幾分相似,雖無女子柔美之色,整個人卻英氣逼人,神采飛揚。
她笑了笑,朝秦禎道:「三哥,昨晚我連夜審了天牢裡那幾個探子,廢了她們的筋脈,封了他們的穴道,讓他們想睡睡不得,想死死不了,熬不過酷刑,該招的都招了。唯有那個芍葯,嘴硬得狠,一個字都未吐露。」
馮瀟附和:「芍葯不是普通探子,想來不會輕易招認。不過不打緊,我正在排查跟她有過接觸的人,她在西京多年,必然留下過不少蛛絲馬跡。」
秦絡頗有些倨傲道:「再嘴硬又如何?在我秦絡手下熬過三天不招的人,還沒從娘胎裡出來。」
馮瀟輕笑:「四公主確實好手段。」
秦絡也笑:「好手段不敢說,不過對敵人自然不能留情,我可不能學馮瀟你,連個人都沒殺過。」
周青青不動聲色朝馮瀟看去,只見他微微低頭,眉宇間有一絲赧色。
秦禎大笑:「四妹你別欺負完了我的王妃,又來欺負馮瀟。」
秦絡輕笑,轉頭看了看,朝周青青道:「王妃小嫂嫂,你那位聶護衛呢?」
周青青咦了一聲。
秦絡又道:「我要找他切磋武藝。」
周青青一時無言,這四公主怎的對找人比武這般執著?
秦禎搖頭笑了笑:「你打不過聶護衛的,還是別自取其辱。」
「沒打過怎麼知道打不過?南周的人我就沒見過幾個有真本事的。」
幾人正說著,外頭忽然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朝廷將士模樣的人:「王爺不好了!」
秦禎皺眉:「發生何事?」
那人期期艾艾道:「芍葯……芍葯死了!」
「什麼?」眾人幾乎異口同聲。
「芍葯死了。」
秦禎眉頭蹙得更深,沉聲問:「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就是半柱香之前,獄卒給她送飯的時候,發覺她口吐白沫已經沒了氣,叫了御醫,說是中毒身亡。」
秦絡高聲道:「怎麼可能?我親自檢查過,她身上沒有任何毒物。」
秦禎沉著臉默了片刻,冷笑了一聲:「不用說,肯定是我們天牢裡也有他們的人。」他頓了頓,「看來北趙當真是用心良苦。」
秦絡惱火地跺跺腳,一鞭子抽到旁邊的槐樹:「三哥,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秦禎稜角分明的臉,陰沉下來:「天牢裡所有探子即刻處死,屍體掛城門示眾。今夜開始,西京全城宵禁,兵馬糧草齊備,我明日就啟程回東境邊線。」
周青青驚愕,看著他猶有些蒼白的臉:「王爺,就算北趙西征要同西秦開戰,你也得等傷好些了再動身吧。」
秦禎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受傷?為什麼西京城裡最近探子又如此活躍?此前北趙用一隊輕騎偷襲東境邊線,引我出去後,本欲藉機殺掉我,可惜未能得逞,於是讓西京的探子大肆活動,讓我分心在京內,無暇顧及東境狀況。如果我沒猜錯,這兩日我們就能收到線報,北趙大軍已經在來西秦的路上。若是等到他們大軍逼近,我再去整頓軍馬,只怕是會來不及。」
「可是……」周青青憂心忡忡看著他。
秦禎揮揮手:「我這身傷,雖上不得戰場,但在營地指揮,不是問題。」罷了,又道,「四妹,你馬上去南境調兩萬兵馬動去東面支援。」
秦絡嗯了一聲:「我今晚就動身。」
秦禎點點頭,又朝馮瀟道:「京中的事,你不用再多管,我晚點上報皇上,讓他交由刑部和皇城司,你準備一下,明日跟我去東境。」
馮瀟躬身抱拳:「是,王爺!」
待秦絡和馮瀟離開。秦禎又看向周青青:「你也準備一下,明早跟我一起啟程。」
周青青微微一怔,本來她還震撼於秦禎的決斷,和如此快刀斬亂麻的行事風格,心道戰神武王,果然名不虛傳。不想他忽然讓自己也跟著,便有地啊不願意了:「王爺,你們去打仗,我跟著作何?」
雖然她如今身為西秦王妃,但西秦畢竟不是自己故土,這個曾經打得南周苟延殘喘的國家,與新興的北趙對上,兩國何去何從,她倒是真的不甚在意。
秦禎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你也說了我重傷未癒,你身為王妃,跟著自然是照顧我。」
周青青訕訕一笑,陰陽怪氣道:「只怕王爺要我跟著,不只是想要我照顧吧。」
秦禎挑挑眉,十分坦然道:「當然,因為你在哪裡?你那位聶護衛才會在哪裡。」
周青青不滿地拔高聲音:「秦禎,你又要聶勁替你做什麼?」
秦禎笑了笑:「聶勁出自你父親麾下,曾是你父親副將,想必也承襲了定西郡王的作戰才能。北趙既然放了那麼多探子在西京,軍中自然也倖免不了。我秦禎的作戰手法,只怕他們已經非常瞭解,所以我需要聶勁幫我。」見她生氣,勾勾唇笑道,「放心,我不會讓他上戰場,在營地跟我佈兵就行。」
「反正你不能讓他做危險的事。」
「你倒是挺關心你這位護衛的,怎麼不見你關心我這個夫君會不會做危險的事。」
周青青脫口而出:「你能跟他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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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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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2:01
第三十一章
秦禎臉色驀地一冷,周青青方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忙笑著改口道:「阿勁只是一個小小的護衛,而王爺您是西秦主帥,西秦的安危都繫在您手裡。作為妻子,我雖然不捨得王爺上陣殺敵,置身危險當中。但為了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我就算不捨得也要捨得。」
秦禎嘴唇勾了勾,輕笑一聲:「是嗎?」
周青青挑眉回道:「當然。」
秦禎握著手中茶杯,默不作聲轉了轉,忽然掌上用力,那杯子無聲裂成碎片,而後輕飄飄抬眼,笑看著她:「王妃可能對為夫有所不知,我這個人向來聽得恭維奉承的話,就喜歡別人將我當作獨一無二的神明崇敬,若是聽到一丁點不好的聲音,都會大為不悅,那說話的人肯定是免不了遭殃。你是我的王妃,應該明白什麼叫做以夫為天,你得學會在你眼裡,我是天底下舉世無雙的男子,你的眼裡心裡都只能有我,其他任何男人不過是敝帚。」
他嘴角彎起,俊眉微挑,語氣風輕雲淡,笑容卻一派肆意張揚。
周青青在這世上活了十六年有餘,當真是頭一回見識如此自戀若狂唯我獨尊的男人。她知道他並非玩笑之語,因為她看到他手中杯子碎裂的同時,也在他眼裡看到了不容反駁的霸道蠻狠。
她是個識時務的人,思忖片刻,笑道:「王爺說的是,你放心,其實我不用學的,在我的眼中,王爺就是舉世無雙的男子。天底下沒有任何人比得上。」
秦禎佯裝滿意地點頭,將手中的杯子碎片扔在茶盤,站起身道:「從西京到西秦東境,快馬加鞭也要好幾日,我重傷在身,一路上得多靠王妃照料。明早我們要動身,今日我們好生休息。」
周青青從善如流嗯了一聲。
隔日清晨,周青青伺候好秦禎穿戴洗漱,好好吃了頓早膳,便出門啟程。王府下人自是不捨,這回不僅是不捨得王爺,連王妃和聶勁也一並不捨得。尤其是周青青的丫鬟碧禾,更是一早就哭哭啼啼,想要跟上。
不過這是去打仗,不是之前周青青來西秦和親,自然不可能心軟對她妥協。在被秦禎冷冷瞪了一眼後,碧禾總算是識時務地收了聲,只抽噎著跟王府一眾下人目送三人登上馬車。
馬車發動時,坐在周青青對面的秦禎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似是被牽扯到傷處。
周青青看在眼裡,將身下的軟墊,放在他旁邊:「王爺,這馬車顛簸,您重傷未癒,還是躺著較好。」
秦禎捂著胸口看了她一眼:「你坐過來。」
周青青不明所以:「我坐了你怎麼躺?」
秦禎又重複一次:「你坐過來。」
周青青只得挪到他身旁。剛剛坐正,秦禎便順勢躺在她腿上,自下而上笑著看向她:「這樣比墊子可舒服多了,也不怕睡著不小心給滾下去。」
周青青:「……」
這人無賴的境地真是一次比一次甚。
秦禎因她臉上訕訕的表情而愉悅笑開,而後閉上了眼睛開始小憩。
這馬車車廂雖然還算寬敞,但秦禎人高馬大躺下來,那身子其實也只一大半在長椅上。周青青念他有傷在身,怕他不舒服,只得伸手將他躺在自己腿上的頭微微抱住。
秦禎順勢側頭往她腰間靠了靠,溫熱的呼吸,透過薄薄的衣衫到周青青腹前,片刻後只聽他甕聲甕氣道:「王妃身上好香,待我傷好了,定要好好聞聞。」
若不是因為他是西秦王爺,他是和親公主。周青青恨不得一腳將他踹下疾行的馬車。
第一晚歇腳的地方,是一處小驛站,最好的房間也簡陋無比。
秦禎到底是底子好,雖然顛簸了一路,但傷情並未加重,臉上還多了些血色。在驛站吃過飯後,更是氣色精神都不錯。
兩人回房時,他還有力氣攬著周青青肩膀調戲她:「今日躺在夫人腿上,一路聞著夫人身上的香氣,感覺身上的傷好多了,看來夫人就是我的靈丹妙藥。」
周青青惱羞成怒,輕輕推了他一把:「你身為王爺,就不能稍微穩重點?」
秦禎往後趔趄,靠在牆上吃痛一般悶哼一聲,嚇得周青青趕緊湊上前,憂心忡忡問:「是不是碰到你的傷口了?」
秦禎看著她輕笑一聲,忽然轉身雙手勸住她,將她抵在牆上。他高大挺拔,周青青才齊他脖頸處,被他困在雙臂中,便似一座黑壓壓的山覆下來,一時竟有些難以呼吸。
秦禎低下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卻忽然又快速放開她。捂著胸口奇怪地輕咳了兩聲。
而回過神的周青青,也已經瞥到走廊處多出的兩道身影。
正是馮瀟和聶勁。
她臉上驀地一熱,趕緊躥回了房內。
秦禎放下唇邊的手,倒是一派坦然:「有事?」
馮瀟拱手道:「回王爺,剛剛驛站接到飛鴿傳書,北趙十萬大軍幾日前已啟程西征,由駱皇后親征。」
秦禎笑了一聲:「這北趙也是有趣得緊,打天下竟然靠得是女人。駱皇后是麼?我倒要看看這個女人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聶勁默了片刻,道:「我聽說這駱皇后並非北趙人,如今的北趙此前只是燕北十六國中的一支,皇上趙殷早年其實是個不受寵的王子,十七年前娶了這個駱皇后,順利登上皇位,隨後十餘年,一統燕北諸族,似乎都是因為這個駱皇后。」
秦禎點點頭:「你說的我也有所耳聞,不過北趙皇室一直對外神秘,這駱皇后到底是什麼來頭,至今無人知曉,這回她親自西征,我們也可以見識見識。」
馮瀟略微猶疑,關切問道:「王爺,您的傷是否還有大礙?雖然戰事重要,但您是西秦主帥,可千萬不能有絲毫差池。」
親自揮揮手:「放心,我不會讓北趙得逞,這兩日在我家王妃的照料下,我這身上的傷好得很快。」罷了,又笑著朝他道,「馮瀟你也老大不小,是時候娶個妻子照顧你。你有無看上西京哪家小姐?等這回擊退了北趙,我替你做主,幫你成親。」
馮瀟面露一絲赧色,低頭道:「多謝王爺費心。」
秦禎又朝聶勁看去:「聶護衛今後定然是長居我們西京。雖然我們西京女子,不比你們金陵溫婉賢淑,但爽朗大氣,別有一番風情。聶護衛若是有心成家,我和你家小姐也可以幫你好好物色。」
聶勁愣了下,搖頭失笑:「王爺費心了,終身大事,誰也說不準,一切還是看緣分。」
躲在房間裡趴在門口偷聽的周青青,撇撇嘴。這秦禎什麼不好學,倒是學起媒人那套。
咯吱一聲,門從外面推開的時候,周青青已經坐在床上。
秦禎遙遙看了她一眼,將身後的門關上。
周青青笑了一聲,對上他的眼睛:「王爺還真是有閒情逸致,去打仗的路上,還有心思關心手下的終身大事。」
秦禎挑眉道:「你有所不知,我這人公認的待手下好,我自己如今娶了妻,當然不願意看到手下孤家寡人。至於關心手下,自然也不應該分時候和場合。而且這種時候關心他們,正能讓他們體會到溫暖,才會好好為我賣力。」
周青青一副服了他的樣子,皮笑肉不笑道:「王爺舉世無雙,說的十分在理,青青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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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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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2:14
第三十二章
四日後的傍晚,一行人終於行至北境營地。
周青青雖出身將門,卻從未有機會真正踏入過軍營,尤其駐紮邊境的大軍。遙遙看去,白色氈帳,綿延數里地,遠處似與天際交匯,漸漸融入那夕陽和浮雲裡。
下了馬車,立在這狂野之地,有風吹來,她胸腔中竟無端生出一絲陌生的豪邁。又覺得這感覺奇妙,便自顧地笑了笑。
秦禎聽道她這低低的笑聲,轉頭看她,只見她嘴角輕揚,眉目含笑,額間髮絲,微微散亂,隨風而動。他心念一動,伸手將那幾縷青絲,綰在她耳後:「北趙大軍將至,尚不知這場仗要打多久,營地簡陋,要讓夫人受累了。」
周青青睨眼看他,嘴角翹起:「既然王爺心疼我,不如等你傷稍好一些,就讓我回西京,畢竟我一個女眷,在戰營也幫不上什麼忙。」
秦禎輕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道理夫人應該很懂。我在戰營多久,夫人自然也要在戰營陪我多久。」
周青青無聲地翻了個白眼,秦禎卻朗聲大笑。
此時,一個身穿將軍鎧甲的男子,帶著幾人迎上來,抱拳恭恭敬敬道:「屬下恭迎王爺。」
秦禎揮揮手:「郁將軍,我都說過多少次,在軍營不用行這些虛禮。今日我剛剛到,趁北趙大軍未至,今夜讓兄弟們好好喝一頓,明日開始全力備戰。」
郁將軍笑著點頭:「好,我這就將王爺的命令吩咐下去。」
入了氈帳內,周青青看著他捂著胸口坐在榻上,問:「你傷還未好,待會不會要跟將士們喝酒吧?」
秦禎抬頭看她,輕笑一聲:「當然,上下同歡,我豈有不喝的道理?」
周青青狡黠一笑:「那我待會把你的酒換成水。」
秦禎忍不住笑出聲,卻因為胸腔震動,牽扯到了傷口,又蹙眉悶哼了兩聲:「夫人如此替為夫著想,還真是令人感動呢!」
周青青彎著嘴角笑道:「王爺您都說我我眼裡心裡都只能有你,我自然要事事關心你。」
秦禎失笑搖頭:「不過玩笑之語,你倒真當了真。」
周青青挑眉戲謔:「所以王爺的意思是,我的眼裡心裡還是可以有別人的?」
秦禎意味不明地看著她:「你可以試試?」
周青青睨了他一眼,嗤了一聲:「罷了,我是個惜命之人。」
舟車勞頓幾日,兩人也都沒心思鬥嘴,吃了些簡單的食物,小憩了片刻,賬外暮□□臨,圓月升起,篝火如同星子,在這綿延數里的戰營點燃。
秦禎拉著周青青到主篝火前落座,聶勁和馮瀟已經坐在一旁,周圍則是坐在地上的將士。戰營除了偶爾有年長的浣衣女,幾乎看不到女人,眾將士見著武王妃,難免新奇。大約秦禎在軍中向來爽朗親和,也或許是西秦人天性如此,這些將士竟然不憚於王妃的身份,見到周青青和秦禎落座,還吹著口哨起哄。
不過被秦禎笑著輕喝一聲,便老實下來,想來秦禎還是很有威信。
周青青雖也不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但這種場合,也只在和親路上經歷過一回。上回還有一半是送親的南周人,除了丫鬟碧禾,也還有幾個繡女,如今卻只得他一個女子,倒真有些不自在。
秦禎的酒,自然是王妃親自斟,周青青早有準備,悄悄將罈子裡中的酒倒掉,給換上了白水。秦禎拿到杯子仰頭一喝,嘴角揚起無聲笑了笑。
男人們一喝酒就開始撒野,又是圍著篝火跳舞,又是猜拳鬥酒,葷話連天。秦禎也是個中好手,很快與眾人打成一片。
周青青待在這裡不自在,便趁著大家瘋鬧的時候,悄悄離開。
整個戰營,都是歌舞昇平,周青青走了好遠,才稍稍尋了出安靜的地方。卻見前面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怔了一怔,笑著走上前:「馮將軍,怎的一個人在這裡?」
馮瀟手中把弄著一把竹笛,昂頭看向她:「王妃怎麼不在王爺身邊看著他?」
周青青蹙眉摸了摸耳朵:「我哪裡看得住他,耳朵都快被吵得發麻,也不知他們能鬧到幾時,我只想清靜一會兒。」
馮瀟笑了一聲:「王爺大傷未癒,只怕喝多了傷身。」
周青青左右看了看沒人,悄聲道:「我悄悄給他換成了水。」
月色下,她神色俏皮,像個未經世事的少女,半點看不出已嫁作他人婦。她倒也不避諱,在馮瀟身旁大喇喇坐下,道:「馮將軍,你給我吹一次上回在酒肆裡那首曲子可好?」
馮瀟笑了一聲,未做應答,只將笛子放在唇邊,片刻之後,悠揚婉轉的笛聲,從他唇間流瀉出來。曠野之地,前方是茫茫夜色,後方是狂歡戰營,這思鄉曲夾在中間,與周青青上回聽來,又別有一番風韻。
她聽得有些怔怔然,腦子裡不由自主又浮現在金陵的那些日夜,待到曲子結束,不知不覺竟然淚濕滿臉。
她回過神,有些不自在地,抬起衣袖,輕擦了擦眼睛。
馮瀟轉頭看她,眉眼浮上一絲笑意:「王妃是想家了麼?」
周青青點點頭,卻沒有出聲。
默了片刻,馮瀟又低聲道:「今夜不知為何,我也有些想家。」
周青青抬頭看向他,只見他神色略帶蒼茫憂愁,有些奇怪問道:「馮將軍不是說自小顛沛流離,不記得故鄉在哪裡麼」
馮瀟點頭:「我確實幼時就顛沛流離,也早不記得家鄉在何處,但這些日子,不知怎的,腦子裡總是浮現兒時的一些場景,有山有水,有屋子有荷池。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家吧。」
周青青思忖片刻,試探問:「馮將軍不記得自己為何會顛沛流離?」
王侯世家,市井百姓,每個人自有其與生俱來的氣質,馮瀟雖則是西秦馬奴出身,但她總覺得他跟西秦市井草根的粗人並不一樣,長相也與西秦人不甚相同。
馮瀟沉默了半響,才回答他的話:「戰亂,我夢裡的家園,皆被戰亂所毀。」
周青青想了想十幾二十年前的天下局勢,雖然她尚未出生,但也知那正是南周和西秦打得最凶的時候,許多人因為戰亂失去家園,倒也不足為奇。
周青青無奈地笑了笑:「戰亂確實可恨。本以為西秦與南周議和,我和武王成親,本以為這世道至少能安穩幾年,沒想到北趙又開始不消停。看來想要天下太平,大概只能在夢裡吧。」
馮瀟歎著附和道:「是啊!只能在夢裡。」
周青青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偷溜出來這麼久,怕是王爺會找我,我就不打攪馮將軍的閒情雅致了。」
說完大步走開,走了幾步,身後的笛聲再次響起,只不過很快隨著她的腳步,被掩埋在戰營的夠籌交錯中。
周青青找到秦禎處,卻見他正和幾個將士鬥酒,身子有些東倒西歪。她心裡一驚,趕忙走過去,一陣酒氣撲鼻而來,她皺了皺眉:「王爺,你怎麼喝酒了?」
秦禎指著身旁幾人,笑嘻嘻道:「夫人將我的酒換成水,叫這些傢伙給識破,我正被罰酒呢!」
這不是胡鬧嗎?周青青將他扶住,同一旁的郁將軍道:「郁將軍,王爺重傷未癒,大夫交代不能喝酒。」
郁將軍本以為秦禎好得差不多,見她憂心忡忡,才知並非如此,忙道:「那王妃趕緊扶王爺去氈帳休息,剛剛王爺出去了一趟回來,已經喝了一大罈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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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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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2:33
第三十三章
觥籌交錯繼續,周青青扶著醉醺醺的秦禎回到氈帳。曠野之外,夜深露涼,她將榻上的羅衾鋪好,又將一方狐裘搭在一旁,讓他慢慢躺下。
秦禎兩頰發紅,雙眼微閉,嘴裡胡亂囈語,偶爾有蹙眉,似乎是有些難受。周青青將豆大的油燈,撥亮了一些,蹲在榻邊,將他的衣服解開。
她將舊藥取下來,好在傷口早已癒合結痂,只是仍舊紅腫,又小心翼翼給他塗上新藥包紮好。正給他把衣服繫好,手卻被他抓住。
秦禎半睜開眼睛,眼睛裡是醉酒後的迷離紅色:「你可是想回金陵,不願意待在西秦?」
周青青嗔道:「讓你別喝酒你不聽,明早傷口疼可別喊疼。」
秦禎抓住她的柔荑,在手心揉了揉,笑道:「等擊退北趙,我就放你回去,讓你同弟弟妹妹團聚。」
周青青怔了一怔:「此話當真?」
秦禎闔上眼睛,嘴角牽起一絲淺笑,低聲道:「想得美!」
這話落音,他頭微微一歪,發出沉沉的呼吸聲,竟是睡了過去。
周青青氣得差點一口銀牙咬碎,舉起拳頭朝榻上的人虛張聲勢揮了揮,復又悻悻放下。剛剛他說的那話,明知他只是玩笑之語,但她卻有那麼一刻當了真。
其實她如何能回得去,她不僅是西秦王妃,更是兩國和親的那個南周公主。若是真有秦禎放她回西秦那日,想來就是兩國議和作廢之時。
她幽幽歎了口氣,吹滅油燈,爬上榻睡在一邊。說來也是奇怪,兩人不過是同床共枕過幾日,她竟然對跟這人睡在一處,有種莫名的習以為常。大約她真是個惜命的人,因為惜命所以認命。
帳頂有月光傾瀉下來,還有風吹過,隱隱像是有狼嘯夾在其中,再往北似乎就是草原,那是狼的故鄉。
曠野不比家中,晨光打在氈帳頂,便將整個賬內照得通亮,將熟睡的人從夢中喚醒。周青青睜眼時,對上的便是秦禎一張生出了些許鬍渣的臉。
他眉眼長得太好,宿醉並不影響他的清俊。他嘴角噙笑,睜著一雙深邃的黑眸,直直看著眼前的人。見周青青睜眼,開口問:「昨晚我醉倒後,是你替我換的藥?」
他聲音沉沉,帶著晨間特有的沙啞。周青青不知是因為他的聲音,還是近在遲尺兩人纏繞的呼吸,總歸是有些忍不住的臉紅。她故意沉下了臉,掩蓋這種讓她自己都不習慣的嬌羞,硬生生道:「不是我換,難不成還是鬼換的?」
秦禎噗嗤笑出聲,在她鼻尖捏了一下:「我當然知道是你替我換的,我其實是想問你替我換藥的時候,有沒有趁著我喝醉,把我沒受傷的地方也看了去?」
周青青惱羞成怒嗔了一聲:「秦禎!」
秦禎大笑:「好啦,反正我都是要給你看的。」
周青青乾脆翻過身不理他。秦禎在她背後輕笑一聲,悉悉索索起身換衣,這回聲音已經恢復了正經:「我要跟郁將軍和馮瀟他們商量作戰事宜,你餓了自己吃些東西,要是覺得無趣,就在營地隨便走走,讓侍衛跟著你,免得遇上不認識你的小兵對你無禮。」
周青青翻過身看他背影,因為自己躺著而他站著,便顯得這個人愈發高大挺拔,雖未穿上鎧甲,也是英氣勃勃。
她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你昨晚喝了那麼多酒,傷口不疼嗎?」
秦禎笑了一聲:「我這傷本來早該好了,只是一直舟車勞頓,沒能好好養,才拖到今日還有些疼。放心,昨晚那點酒,算不得什麼。」
周青青嗤了一聲:「也不知誰喝得不省人事,還好意思說那點酒!」
秦禎轉頭自上而下看向她:「若是你沒偷偷溜走,我也不會被人發覺是以水代酒,所以說起來我昨夜喝醉,全都賴你。」
周青青哼了一聲:「你就會耍無賴。」
秦禎笑開,緩緩躬下事,趁她不備,在她額頭上偷了個香:「這樣是不是更無賴?」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又翻身朝內。等到他的腳步走遠,她臉上的紅暈才漸漸淡去,一骨碌從榻上爬起來。帳裡有打好的水,她漱洗一番,隨意吃了些乾糧,便掀開賬門走出去。
此時正值清晨,昨日歌舞昇平不見蹤影,只餘匆匆忙忙的將士,及戰事將啟的緊張氣氛。營帳都長得差不多,周青青也不知秦禎在那一頂帳中跟人議事,只得聽了他的話,在營地隨便走走。賬外的侍衛,主動跟在她身後,顯然是秦禎交代過。
周青青見這兩個看著憨憨直直的侍衛,不免又腹誹秦禎將聶勁給佔了去。
一直到了中午吃飯,秦禎才回到營帳。興許是真的身體底子好,昨夜喝了那麼多酒,身上的傷無礙倒也罷了,整個人還精神奕奕。
周青青正在準備兩人的食物,不免好奇:「王爺,打仗是不是特別能讓你興奮?」
秦禎怔了一下,繼而又哈哈大笑:「你真當我是你們南周傳聞的那樣?跟嗜血的狼一般?」
周青青癟癟嘴道:「不然在路上你還病怏怏的樣子,一來戰營就來了精神?」
秦禎笑著拿起一塊干饃咬下一口:「大敵當前,我這個主帥若是還病怏怏的樣子,你覺得不會影響士氣?」
周青青瞭然地點點頭:「但你確實喜歡打仗不是麼?」
秦禎失笑搖頭:「在你眼裡我就是個這麼殘暴的男人?」他頓了頓,不答反問,「岳父大人喜歡打仗麼?」
周青青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的父親:「父親雖然是南周赫赫有名的戰將,但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打仗。他曾經同我說過,若是外敵不入侵,內賊不作亂,他寧願做個布衣百姓。他打仗從不是為了征伐,而是為了南周的安寧。」
秦禎若有所思地點頭:「曾經有一位長輩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那時我年歲尚有,受父親叔叔們的教導,一心只想長大後能征戰天下,將西秦的版圖擴張。但那位長輩的話卻讓我受益頗深,國之為民,百姓願意的事,才是皇族應做之事。後來我深入市井,才知百姓不過是求個衣食無憂,安穩度日。從那時起,我不再熱衷打仗。」他笑了笑,又繼續道,「你可能覺得奇怪,既然我不喜歡打仗,為何一路打到你們南周的蘄城?」
周青青好奇看他,等待他的答案。
秦禎挑眉:「就跟你說的那樣,總有外敵入侵,內賊作亂,我是個不喜歡被動的人,所以要讓你們南周再不敢有任何動靜,才能放心撤兵同你們言和。」說罷,他默了片刻,又道,「這回的北趙也是一樣,我要讓駱皇后知道,我們西秦絕對容不得半絲侵犯。」
他神色倨傲,語氣篤定,如同他一貫的張揚不羈。但周青青卻不由得對他有了一絲改觀,本以為他殘暴好戰,原來竟同他父親一樣,都是厭惡打仗的人。現在想來,他當初會同南周提出議和,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默默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大約是她的眼神與往常不同,秦禎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你看我作何?」
周青青戲謔道:「你長得好看啊。」
秦禎哈哈大笑:「臭丫頭,知道涮我了?」
周青青也笑,想了想,試探問:「若是這次北趙攻破東境防線會如何?」
「雖然北趙東境軍不過五萬,加上秦絡即將帶來的兩萬,也才七萬,數量上比不過北趙揮師西征的十萬大軍。但從北趙到西秦,長途跋涉過來,那十萬大軍戰力,必然比不上我們蓄勢待發的東境軍。若是駱皇后真能破掉我東境防線,那這整個天下很快也就是他們的了。」說完哂笑一聲,「不過,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周青青問:「畢竟西秦並未與北趙交過手,王爺您就這麼有信心?」
秦禎道:「這點信心都沒有,我還怎麼當西秦的武王?」他將手中剩下的饃塞入口中,拍拍手道,「這幾日我都要跟郁將軍他們一起佈兵,你若是有興趣,可以來聽聽。」
周青青眼裡亮起一絲神采:「我可以嗎?」
秦禎笑:「雖然東境軍沒有女人,但我們西秦並不排斥女人上戰場。秦絡在南境多年,南邊防線固若金湯,誰也不敢小瞧她是個女人。」
周青青跟著他來到商榷戰事的營帳,郁將軍馮瀟和聶勁已經在此,見到秦禎身後跟著的人,似乎並未覺得意外。倒是聶勁悄悄在她身邊問:「小姐,你來做什麼?」
周青青小聲回他:「看熱鬧!」
東境的地勢特別,營地是空曠之地,周圍是綿延的山脈,繼續往東,山脈便急劇收縮,形成一道蜿蜒的峽谷,要進入西秦境內,只能穿過這道峽谷。從地勢上來看,易守難攻,西秦算是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
西秦總共設置了三道防線,第一道在峽谷入口處,雙方兵馬直接兵戎相見,算是最容易攻破一道;第二道在峽谷中,佈兵在兩側山上,利用地形自上而下,便於使用石頭和弓箭,也是最難的一道;若是北趙突破前兩道,則進入西秦境內,大軍對峙,背水一戰。
幾人正在繪製作戰圖,周青青看不甚懂,只知排兵佈陣非常精妙複雜,大多自秦禎之手,不免對他又刮目相看幾分。
隨著北趙大軍瀕近,戰營的氣氛越來越緊張,秦禎也愈發忙碌,不是在排兵佈陣,就是巡防前方防線,周青青也不能時常跟著他,三日下來,兩人見面的時候,竟然屈指可數。
到了第四日夜晚,北趙先驅騎兵抵達,兩國戰事正式拉開帷幕。
幾里之外開戰,周青青自是睡得不□□穩,一覺醒來,發覺秦禎不在榻上。在黑暗中躺了半響,終究還是睡不著,乾脆爬起來出門。比起前些日,戰營的篝火燒得更旺,如同一觸即發。
她來到秦禎議事的賬外,見裡面亮著燈光,剛開口讓侍衛通報,裡頭傳來秦禎的聲音:「進來。」
周青青掀開簾子推門而入,裡頭幾個人正神色嚴峻地在對這那張作戰圖分析,秦禎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研究那作戰圖。
周青青有些無趣地在原地佔了片刻,秦禎終於是笑了一聲,對他招招手:「杵在門口幹什麼,坐在我旁邊來。」
周青青這才挪步過去。
秦禎坐在一張半長不長的椅子,郁將軍等人在他對面。他抬頭看了眼站挪到自己旁邊的人,讓出一半位置給她。
外人在場,周青青有些不自在,秦禎不動聲色拉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著坐下,但是整個人並沒有抬頭,而是認真聽著馮瀟的分析。
馮瀟語畢,面無表情抬頭,神色未明地看了眼並坐的兩人,然後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天色將明時,外頭有士兵來報:「報告王爺,峽谷外第一道防線快守不住了!」
「什麼?」郁將軍大驚。
秦禎倒是神色如常,只淡淡問:「現在什麼情況?」
士兵道:「北趙一萬騎兵皆如死士,打法極為凶殘,而且對我軍作戰手法十分熟悉。孫將軍已經受了傷,還在拚死一搏嚴防死守。」
秦禎沉著臉點頭:「郁將軍,你馬上按著剛剛所所商討的,峽谷外守不住,就撤回來,死守不過是讓損失更慘重,北趙大軍還在後頭。你重新調整山上的兵陣,再派兩千弓箭手上山。」
郁將軍額頭淌下兩條緊張的汗水,抱拳道:「屬下這就去照辦。」
秦禎冷笑了一聲:「看來是我小瞧了北趙。」
馮瀟道:「峽谷外我們有兩萬將士,若是北趙被這一萬騎兵攻破,只怕對方士氣會大漲。」
秦禎道:「那兩萬士兵不過是用來試一試北趙的戰力,既然其比我預想的厲害,我們就要隨時調整作戰計劃,不能死守白白損失兵卒。」
馮瀟點頭:「等北趙軍進了峽谷,就是敵明我暗,對我們十分有利。」
秦禎道:「沒錯,現在峽谷兩側的山上已經佈防完備。不過我沒猜錯的話,他們肯定會選在晚上行動,以減少我們的殺傷力。」
果不其然,隨後的四個晚上,北趙都在試圖突破峽谷,雖則屢屢失敗,可奇怪的是,他們雖然處於不利位置,卻似乎對峽谷地勢非常熟悉,不僅如此,對布控在兩側山上的機關和士兵也似乎十分瞭然。他們的失敗,與其說是攻關失敗,不如說是故意消耗西秦布控在山上的石頭陣和弓箭。
到了這時,眾人都知道軍中定然有奸細,階品想必還不會太低,卻又不知到底是誰,大敵當前,也無暇仔細去查。
這幾日,秦禎幾乎沒有闔眼,因為大傷還未痊癒,臉色不免蒼白,正與馮瀟商討更改下一步作戰計劃時,聶勁從長外進來。
他手中拿著一隻鴿子,面無表情道:「王爺,我在營帳上空發現一隻鴿子,雖然這鴿子身上沒發現什麼,但這是很典型的信鴿,並不在這一帶生長,我想這就是消息傳出去的方式。」
秦禎皺眉,看著那只被一箭射死的鴿子,忽然笑開:「想必這鴿子已經出現多時,去一直沒人發現,還是聶護衛細心,這次多虧了聶護衛。」他頓了頓,沉下臉,「等打退了北趙,我再來把奸細找出來,我倒要看看北趙埋在我秦禎軍中的奸細是個什麼樣人。」
他說完這話,似是疲憊至極地揉了揉額頭,周青青趕緊道:「王爺,您還是回賬內睡一會兒,幾天沒闔眼,就是鐵人也熬不住,更何況您身上的傷還未好。」
秦禎點點頭,拉起她的手回到自己賬內。
他往床上一趟,閉著眼睛道:「你燒點水,我幾日沒洗過,躺著不太舒服。」
周青青哦了一聲,發覺賬內的桶裡已經沒了水,便領著兩個木桶去打水。營地有幾個水井,最近離營帳走上一小段就到。
此時夜色已深,除了守夜的士兵和燃燒的篝火,再沒其他響動。周青青走到水井附近,遙遙見著一個士兵模樣的人趴在井邊,本以為他也是在打水,但忽然又發現他身邊沒有水桶。
「你幹什麼?」她奇怪地大叫一聲。
那人似是被嚇了一跳,轉身看過來。月色下,周青青看清了他的臉,只隱約記得見過這人,卻不知到底是誰。但是見到他臉色驚駭,已經猜到這人有問題,於是大叫:「來人啊!」
她這一聲響徹雲霄,立時驚醒了不遠處的人。那人則已經拔劍朝她躍過來,好在她手中拎著兩個水桶,揮起來一擋,將那劍堪堪擋住。只是那人另一隻手,又握著一把粉末朝她撒來,這回她避之不及,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頓時再也睜不開。
此時已經有人聞聲而來,那人滅口不成,往後一躍,消失在夜色裡。
「王妃……王妃……你怎麼了?」
周青青摀住疼得鑽心的眼睛坐在地上,咬牙道:「那人可能在井水裡下了毒。」
有人大叫:「快去叫大夫,王妃受傷了。」
「青青——」秦禎的聲音似是從幾丈開外傳來,然而下一刻,周青青就落入到一個氣息熟悉的懷抱裡,「你怎麼樣?」
周全疼得直發抖,抓著他的肩膀道:「我的眼睛……」
秦禎鐵青著臉將人打橫抱起,邊往賬內走邊吩咐:「快叫大夫來我帳。」
周青青一直捂著雙眼,到了賬內被放在榻上,秦禎小心翼翼將她的手撥開,卻見她緊閉著的眼睛,紅腫一片。
「那個下毒的人我見過的……但是我不知道名字。」周青青忍著痛道。
秦禎皺著眉頭,用手絹沾了些茶水擦了擦她的眼睛:「疼不疼?」
周青青嘶了口氣:「我真的認識那人,應該是個校尉或是都尉。」
秦禎輕喝道:「別說這個,問你眼睛怎麼樣?」
周青青愣了下,癟了癟嘴:「疼!也不知那粉末是什麼?該不會瞎吧!」
秦禎又給她用茶水沾了沾:「放心,我們西秦軍中大夫醫術高明,沒那麼容易讓你瞎的。」頓了頓又低聲道,「是我不好,不該讓你出去打水。」
他一個張揚倨傲的男人,聲音裡難得聽到一絲自責。
周青青卻不以為然:「若是我沒出去遇到那人在下毒,怕不是明日要出大問題。」
秦禎默了默,柔聲道:「好,這回你立了大功。」
不出片刻,大夫匆匆進來,跟著一起的還有聶勁,看到自家小姐腫著的一雙眼睛,頓時嚇得不輕:「小姐,你怎麼樣?」
周青青雖然疼得厲害,但還是勉強搖搖頭:「沒事,就是眼睛中了點毒。」
大夫跪在榻邊,拿過秦禎手中的絲絹聞了聞,又看了看周青青紅中已經帶了些黑的眼睛,憂心忡忡道:「王爺,王妃中的是天下奇毒勾魂草。」
「什麼?」秦禎和聶勁異口同聲,兩人的臉色一個賽一個白。
大夫忙道:「王爺別急,這毒藥若是被人服下,一個時辰內必定喪命,王妃只是被灑了眼睛,沒有大礙,半個月內,肯定能重見光明。」
秦禎這才鬆了口氣,卻又沒好氣道:「以後說話一口氣說完,免得讓人誤會。」
大夫訕訕道:「小的明白。」
就在大夫配藥的時候,外頭郁將軍來報:「王爺,營地幾個水井都檢查了一番,全部被人下了毒,暫時沒法飲用,我已經派人去遠處一點的河中打水,只怕這兩日營地上會麻煩一些。」
秦禎嗯了一聲:「你吩咐下下去,從今日開始,所有賬內的水和食物,都要檢測確定無毒再用。」
郁將軍道:「屬下收到。」
大夫把藥配好,恭恭敬敬遞給秦禎:「王爺,這些藥您讓人熬製好,每天給王妃擦洗兩遍。王妃眼睛暫時脆弱,千萬別嘗試睜眼,免得再受刺激。若是疼得厲害,就用茶水擦擦眼睛。」
待到大夫離開,憂心忡忡的聶勁試探道:「王爺,要不然你休息,我來照顧小姐就好。」
秦禎淡淡看了他一眼:「青青是我妻子,理應我照料,你回營帳休息,這些日我還得勞煩聶護衛。」
聶勁猶豫了片刻,見他神色擔憂地看著周青青,只得默然離開。
周青青眼睛疼得厲害,因為突然看不見,便覺得十分沒安全感,緊緊抓著秦禎的衣擺不放。
他握住她的手,輕笑了一聲:「你都聽到了,大夫說你這眼睛半個月就能好。我在這裡看著你,你安心睡吧,睡著了沒那麼疼。」
周青青終於鬆開了拽著他衣服的手,但卻依舊被他握在掌中。
眼睛疼痛難忍,本應難以入睡,但不知是不是他掌心的溫度,讓她安心,她不舒服地翻了幾次身,便迷迷糊糊睡去。
自然也還是睡得不安穩,興許是眼睛疼痛的緣故,噩夢連連,時不時在夢中發出痛苦的囈語。半夢半醒間,灼痛難忍的眼睛過一陣子,就會傳來片刻清涼,是有人在小心翼翼給她擦拭。
周青青知道那是秦禎。
等到轉醒,也不知是何時,但聽得到賬外開始有走動說話的聲音。
「是不是天亮了?」眼睛上的疼痛還在持續,周青青不敢睜眼,也睜不開眼。
床榻邊秦禎的聲音傳來,他嗯了一聲:「是天亮了,我熬了藥,剛剛晾涼,我給你擦上。」
周青青這才聞到賬內藥草的味道:「你又是一夜沒睡?」
秦禎輕描淡寫道:「北趙軍還在進攻,我怎麼睡得著?」
周青青暗笑,本以為這人平日裡臉皮厚如城牆,這種時候肯定是要邀功說照顧了自己一晚,沒想到竟然不提這事。
想到昨夜迷迷糊糊間,他不知替自己擦拭了多少回,不免有些感動:「其實王爺可以讓人來照料我的。」
秦禎道:「營地都是男人,就算是有幾個浣衣的女人,也都是些粗人,照顧不來人的。」
周青青道:「實在不行讓聶勁來就好,別看聶勁也是個粗人,但其實特別細心。」
秦禎不耐煩道:「我的女人我自己照顧。」說完將微微撐起的人往榻上一推,「閉上你的嘴躺好,讓我給你上藥。」
周青青嗤了一聲,但畢竟眼睛重要,只得老老實實躺好。秦禎小心翼翼給她擦了藥,又用一根乾淨的白絲絹輕輕繫在她眼睛上,系完之後認真開口:「今日開始,我在哪裡,你就跟我在哪裡,不准離開我半步。」
周青青好笑問:「那要是你出恭呢?」
秦禎哭笑不得,若是換做別的女人眼睛看不見,大概會幽怨不已,他這位王妃倒好,竟跟沒事人一般,他戲謔道:「當然也要在我旁邊,反正你看不見。」
「那若是我出恭呢?你可是看得見?」
「我不看就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2:53
第三十四章
眼睛看不見,人便會產生極度的恐慌和不安全感,在四周都是男人的戰營,周青青唯一依賴的人就只有秦禎。
而秦禎並非說說而已,一連兩日,不論是去營帳和郁將軍等人議事,還是巡查戰營,他都帶著周青青。吃飯漱洗,皆由他一手照料。周青青本料他一介粗人,照顧人這等事,對他來說,無非是天荒夜談。然而她想不到的是,秦禎竟出乎意料的細緻體貼,還有著超乎尋常的耐心。晚上她隨著之後,總會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給她擦拭眼睛,灼熱難耐的眼睛,會因為片刻清涼而讓她再次安然睡去。
這不由得讓周青青對秦禎刮目相看——雖然她暫時看不到。
當然,秦禎仍舊是那個秦禎,戰事陷入困局,仍舊不影響他嘴上的惡劣,總是故意惹她惱羞成怒。興許是相處日趨熟稔的緣故,周青青不似之前那樣藏著掖著,不僅會跟他爭鋒相對,惹惱了她,她就會露出自己尖利的爪牙,同他動手。可別說看不見,就是看得見,她跟秦禎比起來,也是蚍蜉撼大樹,無非再讓他戲弄一番。
此時,北趙軍雖然突破峽谷失敗,但依舊每個夜晚都在嘗試強攻。偏偏每一次所派出的兵馬數量相差極大,常常是虛張聲勢,用假象迷惑對手,但西秦卻不得掉以輕心,每次都使用大量的弓箭和石頭,以至於山上的防線越來越淡單薄。
雙方膠著不下,看似是西秦佔據天時地利人和,但雙方都知,越繼續僵持,對北趙越有利。
夜半,不知是不是眼睛的殘毒作祟,周青青只覺得渾身燥熱難安,醒了之後,翻來覆去如何都睡不著,也吵醒了在她身旁淺眠的秦禎。
「怎麼了?」他起身掌上油燈,只見榻上的人雙頰發紅,額頭正流著汗。
周青青一骨碌豎起來,難受地鬆開褻衣的前襟,小口喘著氣:「好熱,我想洗個澡。」
本來就幾日沒洗澡,現在一出汗,渾身都黏膩的難受。
秦禎應了一聲,生好火將水熱上,發覺桶裡沒剩多少水,本打讓外頭守衛的士兵去打,但想著這些日子大家都累得厲害,也就罷了。他拉起周青青的手:「我去打水,你跟我一塊兒!」
周青青有些不願動:「你快去快回,我跟著你多麻煩。」
秦禎道:「我說了,在戰事結束前,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罷了又道,「不是熱麼?正好出去透透氣,晚上賬外很涼爽。」
周青青這才被說動,下了榻之後,秦禎又給她搭上一件披風,擋去了只著褻衣的春光。
秦禎一隻手拎著桶,一隻手牽著她的手,踏著月色除了營帳。
此時除了不遠處篝火的跳躍聲,和偶爾的蟲鳴,整個營地幾乎沒有任何聲響。
「我覺得有點奇怪。」走了一段,周青青忽然冷不丁道。
「怎麼了?」秦禎低聲問。
「這幾日我眼睛看不到,但是有些東西卻越來越清楚。」
「你是說那個奸細?」
周青青輕笑一聲:「你怎麼知道我要說這個?」
秦禎笑道:「你是我妻子,你想什麼我當然知道。」
周青青嗤了一聲,繼續道:「我肯定見過那人,想了幾天,終於想出一點眉目,那人下巴上有一道月形的疤,倒是不深,但一眼也能看出來就是。」
秦禎若有所思點點頭:「下巴有疤,有官階,那就不難查了。明日我就讓郁將軍把人找出來。」
兩個人來到井水邊,秦禎打水的時候,周青青在旁邊坐了下來。夜深露重,正好涼意習習。
秦禎打好水,去牽她的手:「趕緊回帳裡,我幫你洗澡。」
本來周青青就正覺舒服,聽他說要幫自己洗澡,更加不願走:「我想坐會兒,這挺涼快的。」
秦禎知她想什麼,笑道:「放心,我閉著眼睛洗。」
周青青道:「誰信你?」
「要不然你自己洗,我在旁邊待著背對著你。」
周青青嗤笑一聲。
秦禎揮揮手:「你非不信我,那乾脆我們洗鴛鴦浴得了,夫妻兩人坦誠相待,本就天經地義。」
夜色裡,周青青的臉刷得紅了,低聲罵了句:「登徒子!」
秦禎朗聲大笑,將她拉起來:「行了,你也別罵我,我可是你名正言順的丈夫,咱們今晚不如把洞房補上算了。」
周青青氣鼓鼓地推了他一下,摸著黑大喇喇往回走。
也不知為何,之前想到要和這個人洞房,她總覺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不安和惶恐,但如今他再提起這個,她除了面紅耳赤的羞赧之外,倒不再有多少惶恐不安。
然而到底是看不見,她匆匆走了幾步,就一跟頭摔倒在地。
秦禎拎著水從後頭趕上來,彎身笑著去扶她。周青青站起來惱羞成怒地去推他,她用了十分力氣,沒將他推倒,自己倒是沒站穩,要往後再次摔去,驚慌失措間,趕緊上手揪住秦禎的衣服。
這一回,兩人都倒在地上不說,秦禎手上的水桶也落地,眼見著要淋兩人一身。好在他眼明手快,抱著她打了幾個滾,但那水還是流在了兩人的腳上。
因著他一直護著周青青,兩人停下來,周青青便是在他身上,她怕壓到他傷口,又不想放過這絕佳的機會,稍稍抬起身子,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有些得意道:「別以為我看不到就奈何不了你。」
秦禎也不動彈,自上而下看著她,眼睛蒙著絲絹,嘴角卻因這小小的得逞而揚得老高。他是個粗獷而堅硬的人,但是這一刻卻有種莫名的溫暖淌入心間。
此時忽然有腳步傳來,秦禎眉頭一蹙,握著她的腰,猛地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周青青想要掙扎,卻被他壓得死死地,還箍住她的手壓在兩側,湊下來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低聲道:「有人來了,若是讓人看到他們的王爺被王妃壓在身下,會很沒面子。」
周青青也聽到了來人的腳步,惱羞成怒低聲道:「那你快起開!」
「那倒不用!」
兩個聞聲巡邏的人,走近時看到是自己王爺和王妃,還是以那麼曖昧的姿勢,頓時低著頭不敢直視,唯唯諾諾道:「見過王爺王妃!」
秦禎壓在周青青身上不動,只稍稍抬頭朝兩人道:「打兩桶水送到我賬內去,快點!」
「收到,小的這就去。」
待兩人打水離開,秦禎才放開臉紅透了的周青青,順勢將她拉起來。
周青青惱火道:「現在戰事正要緊,你讓手下看到你這麼放浪形骸,像什麼樣子!」
秦禎不以為然:「你這樣想就錯了,這些小兵看到他們的王爺如此生猛,定然信心百倍。」
要不是眼睛被蒙在絲絹中還不能睜開,周青青恨不得給他幾個大白眼。見過不要臉的,還真未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秦禎拉著她的手往回走,看她憤憤的樣子,笑道:「生氣了?」
周青青哼了一聲。
回到營帳,秦禎將熱水和涼水在桶裡兌好,將她拉在小馬扎上坐好,戲謔問:「真的不用我幫你?」
周青青木著臉道:「不用,你出去一會兒。」
秦禎卻無賴地躺在榻上:「大半夜的要我出去可說不過去,你相信我,保證不偷看你。」周青青還未說話,只他又道,「我只會光明正大看,畢竟丈夫看妻子天經地義。」
周青青知道耍無賴是不敵他,乾脆放棄。
戰營條件有限,沒有大浴桶,所謂洗澡,不過是用水擦擦身子而已。她背對他坦解開了褻衣脫下,嘴角狡黠一笑,忽然用力朝油燈的方向一扇,成功將燈光滅了掉。然後又往後一扔,正好丟在秦禎的臉上。
他笑著拿開,轉頭去看她。賬內沒了燈光,只有帳頂的月色投下來,恰好搭在周青青瑩白的背上,而她卻渾然不覺,只為自己滅了燈而得意。
然而等到她洗完,才發覺樂極生悲,她竟然忘了先找出換洗的衣服。只得支支吾吾朝秦禎求救:「王爺,你幫我把乾淨衣服找出來。」
秦禎翹著二郎腿躺在榻上,欣賞美人沐浴的景色,輕笑一聲:「幫你找衣服沒問題,不過你要怎麼報答我?」
找個衣服還要報答,還能要點臉嗎?
可有求於人,周青青也沒法跟他強硬,總不能光著身子摸到榻上,還不是如了這登徒子的意?
「你說吧!」
秦禎作勢思忖了片刻:「你親我一下。」
就知道是這樣。
周青青忍辱負重點頭:「沒問題。」
秦禎悉悉索索將她的乾淨衣服翻出來,走到她身旁遞給他。周青青接過衣服,立刻道:「你快回榻上。」
「好吧,我躺著等你。」
周青青穿好衣服,摸索著來到榻上,在她旁邊躺下。秦禎見他沒動靜,道:「你的報答呢?」
「什麼報答?」周青青一臉無辜道,耍賴這種事也不是只有他會。
秦禎笑了一聲,轉身捧著她的臉:「那看來只能我自己拿了。」
說完,俯下去親上了她的唇。比起之前在外頭的蜻蜓點水,這是時隔多日纏綿悱惻的一個吻。因為他就在她的上方,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周青青能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而她自己也因這樣濡濕纏綿的吻而暈暈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吻得氣喘吁吁,秦禎才放開她,他用力喘了幾口氣,似是平息身體的躁動。然後摸了摸她的臉:「等打退了北趙,我身體好得差不多,這洞房我說什麼都要補上。」
周青青紅著臉不知說什麼。他又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以後再出來打仗,我還是不帶上你。」
「為什麼?」周青青不解他為何這樣說,還以為自己做得不對。
秦禎道:「容易讓我分心。」
周青青紅著臉嘟噥一句,想罵他又不知罵什麼。
只聽他又道:「再說了,洗個澡都不方便,我心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3:05
第三十五章
周青青輕嗤了一聲,可明知道他說的大概只是句玩笑話,卻心中卻忍不住有些莫名的悸動。
因為擦了身子,舒服了不少,後半夜的周青青,睡得很是安穩,直到天光亮,外頭忙碌嘈雜的聲響傳來,她才悠悠轉醒。
秦禎也難得未先醒過來,周青青正摸索著要坐起來,外頭傳來聲音:「報告王爺!」
「何事?」秦禎睜開眼睛,看著坐起身的周青青,拉住她的手,也隨她豎起身子。
「四公主兩萬大軍馬上就要到了。」
秦禎唇角微微勾起,面露喜悅:「好,等四公主一到,馬上讓她來見我。」
他起身打了水,替自己和周青青洗漱一番,然後牽著她去了議事的營帳。
郁將軍幾人已經在賬內。秦禎掃了賬內一眼,吩咐道:「郁將軍,奸細查到了,大概是校尉之類的官職,下巴有一道月牙的疤痕,你讓人馬上把找出來。」
郁將軍思忖片刻:「不用找,我知道是誰,是都尉程昱。」
秦禎對這人沒什麼印象,皺眉問:「他在哪裡?馬上帶來見我。」
郁將軍輕咳了一聲:「他前日申請去了峽谷山上,昨日前方有報,說是被北趙偷襲,人死了。」
秦禎輕笑一聲:「這死得還真是及時。」說著又歎了口氣。「也罷,管他真死假死都不重要,四公主兩萬援軍馬上就到,我沒那個耐性跟北趙耗下去。之前的作戰方法全都推翻,我要改守為攻,速戰速決。」
郁將軍試探道:「可是就算加上四公主兩萬援軍,恐怕我們數量上也不比北趙多。」
秦禎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認為繼續防守,等我們的弓箭都耗光,到時北趙攻破峽谷,我們再正面一絕。」
郁將軍摸了摸額頭不存在的汗:「王爺說的是,只是我擔心的是,既然我們軍中有北趙奸細,對方對我們作戰手法十分熟悉,要是改守為攻,只怕也佔不到便宜。」
秦禎道:「我會和四公主親自上陣指揮,就算他們熟知我們作戰套路,我就不信他們能佔去多少便宜。」
此時,風塵僕僕的四公主秦絡提劍趕來,她在賬外恰好聽到他這話,掀開簾子道:「三哥,你重傷未癒,怎麼能親自帶兵打仗?我一個人上陣就行。」
秦禎看向她:「四妹!你切莫輕敵,北趙不比你往常遇到的敵手,就是我們兄妹齊上陣,也不見得就勝券在握,何況你一個人,這不是胡鬧麼!」
秦絡焦灼地跺腳:「一路東上的時候,我已經聽說這邊局勢,自是知道北趙不簡單。但你還有傷在身,怎麼能讓你上?」
郁將軍抱拳跪下:「請王爺三思,若是王爺親自上陣,這後方就沒有人坐鎮。屬下知道不該說這話,可萬一……萬一北趙攻破,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馮瀟也跪下來:「郁將軍所言極是,還望王爺三思。」
秦禎皺了皺眉,手中握著的柔荑動了動,他身旁的周青青低聲道:「王爺……」
他歎口氣,郁將軍所說之事,他如何不知。這不過是想破釜沉舟,然而打仗的事兒,誰也說不準。若是他帶兵強攻,卻敗在北趙手中。那這最後一道防線,只怕也就難保。
秦禎思忖良久,忽然看向立在一旁沉默不言的聶勁,鬆開周青青的手,走到他面前,抱拳作揖:「聶護衛,我西秦正處於危難之中,還懇請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秦絡皺眉不解道:「三哥,你求一個護衛作何?」
秦禎道:「眾位有所不知,聶護衛曾是南周定西郡王副將,曾數次以少勝多破我們西秦大軍。最重要是,我相信聶護衛作戰手法,北趙完全不熟悉。若是聶護衛肯出手相助,西秦擊退北趙軍的勝算會大很多。」
秦絡將信將疑看面無表情的聶勁,皺了皺眉,卻也不知如何反駁。
馮瀟低聲道:「王爺,聶護衛是南周人,只怕眾將士不會聽他指揮。」
秦禎道:「這不是問題,若是聶護衛答應我這個不情之請,我把兵符暫交出來,以我的名義帶兵,我想沒有人敢不聽。」
郁將軍復又跪下:「王爺,兵符乃兵中之魂,交給外人不和規矩。」
秦禎冷臉道:「現在是規矩重要,還是擊退北趙軍重要?」
郁將軍無言以對。
秦禎又朝聶勁道:「還望聶護衛答應我這個不情之請。如今西秦和南周議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怕北趙的目標,不僅僅是我們西秦。」
聶勁猶豫片刻:「能地王爺如此信任,是聶某榮幸,只是……」他走到周青青跟前,抱拳道,「小姐,阿勁全聽您吩咐。」
周青青沉默片刻:「阿勁,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懂打仗。不過王爺說得對,如今西秦南周是一家,北趙野心勃勃,若是這回讓他們得逞,就算西秦不破,日後也是後患無窮。你想必比我更明白這局勢。不過你接不接受王爺的兵符,這是你個人的事,全憑你自己定奪。」
聶勁猶豫半響,終於單膝跪在秦禎面前:「若是王爺信得過在下,就將兵符交於我。在下不敢保證這場仗一定勝,但定然竭盡所能。」
秦禎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將身上的兵符放在他手上,又朝郁將軍道:「你和聶勁安排出兵,宣聶勁為左將軍,號令全軍,見兵符就如見本王,誰不服立刻軍法處置。」
郁將軍抱拳嗯了一聲,伸手朝聶勁示意:「聶將軍,請!」
周青青聽到兩人走出的腳步聲,叫道:「阿勁!」
「是,小姐!」聶勁抱拳回她。
「我要你毫髮無損活著回來見我。」
「遵命!」
待郁將軍和聶勁出門,秦絡道:「三哥,我也去準備排兵佈陣。」她轉頭走了兩步,又道,「三嫂,我倒要看看你的這位護衛,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周青青心裡擔憂聶勁,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屋內只剩下三人。
秦禎見她臉色發白,握了握她的手:「青青,我知讓聶勁替我們西秦打仗,這個要求不合情也不合理,但現下情況危急,我就算能帶傷上上陣,可若是我萬一失敗,這戰營就岌岌可危,戰營一破,北趙就能長驅直入。我必須留在這裡守著最後一道防線。」
周青青點頭:「我明白的。」
秦禎抿唇默了片刻:「我答應你,如果聶勁真的出事,我送你回南周,讓你和家人團聚,而秦周兩國盟約仍舊有效。」
周青青腦子有些亂:「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聶勁打贏仗平安回來,我才能安心。」
秦禎嗯了一聲:「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聶勁的本事,他會沒事的。」
一旁的馮瀟,也適時插話:「王妃放心,王爺識人向來很準,他既然能將兵符交到聶護衛手上,說明他一定會不負所望。」
周青青歎了口氣:「惟願如此。」
秦禎將她抱在懷裡:「剛剛謝謝你!」
周青青甕聲甕氣道:「謝我什麼?」
秦禎道:「若不是你說那些話,聶勁只怕不會願意答應我的要求。」
周青青道:「你錯了,聶勁是我見過最有主見最篤定的人,他做什麼決定,一定是出於他自己的定奪。」
馮瀟默默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目光神色未明的動了動,抱拳低聲道:「王爺,若是沒事,我就先出去了。」
秦禎揮揮手:「你去安排戰營佈兵,若是北趙真的突破聶勁和四公主,我們就在這裡跟他們決一死戰。」
馮瀟道:「屬下明白。」
周青青這才反應過來,稍稍推開抱著自己的人。
「害羞了?」秦禎戲謔道。
周青青秀眉微蹙,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秦禎好整以暇:「好,不開玩笑。那你想想,若是這回打勝,我們回西京,你想要什麼?」
周青青搖搖頭:「等聶勁回來再說罷。」
秦禎笑道:「你說若是聶勁回來,我正式請求皇兄封他為左將軍如何?」
周青青道:「聶勁性情寡淡,對名利不熱衷,何況是西秦的官位,他自是不會答應。今日替你上陣,不過是形勢所逼。」
秦禎若有所思點頭,沒有再說何。兩人在這議事賬內,一時都無言。
而那廂被周青青擔憂的聶勁,已經握著兵符,開始排兵佈陣,朝峽谷進攻。他離開疆場多年,幾乎已經想不起當年戎馬歲月是何種滋味。
可是在今時今日的西秦戰營上,當他跨上高頭駿馬,一手執起韁轡,一手握著兵符,望向身後的千軍萬馬,那久違的豪邁油然而生。本以為早已消失殆盡的意氣風發,一時都湧上心頭。
只是胸口仍難免失落,他身為南周人,讓他找回舊日豪情的,卻是西秦軍。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經歷的最荒唐的事。
峽谷不過數十丈寬,並行的兵馬自是不多,聶勁和秦絡騎馬在前打頭陣,後面是浩浩蕩蕩的幾萬軍。
在這狹路中作戰,不僅要求的是戰力,更重要的是戰術。
秦絡看著面無表情的聶勁,桀驁地昂昂頭:「你拿著武王的兵符,代表的是西秦主帥秦禎,我聽你指揮。」
聶勁輕笑了一聲:「多謝四公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3:20
第三十六章
這一戰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每隔兩個時辰,前方就有最新戰況傳來,雙方死傷皆慘重,但勝負遲遲未分。
這一夜,周青青秦禎和馮瀟三人,在議事的營帳中,一夜未眠。外頭燒得旺盛的篝火,將整個戰營照得有如白晝。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最後的結果,是慶賀前方軍大勝歸來,還是提起手中兵器,迎接攻破而入的北趙大軍。
沒有人能預料最後結果,每個人都命懸一線。東境戰營的不夜天裡,時有馬鳴風蕭蕭傳來。
直到第二天中午,郁將軍匆匆跑來報告,言語裡都是掩飾不住的大喜:「報告王爺,聶將軍和四公主大獲全勝,殲敵三萬有餘,我方雖損失嚴重,但不足兩萬,北趙已經匆忙撤軍,聶將軍和四公主乘勝追擊,又俘虜數千人。」
秦禎握著周青青的手,重重鬆了口氣,連說了幾個「好」字,又大手一揮:「吩咐下去,列陣迎聶將軍和四公主。」
郁將軍應聲,臉上掩飾不住喜悅,匆匆推出營帳。
馮瀟輕笑了一聲:「王爺這下總算是能安了心。」
秦禎嗯了一聲,朝抿嘴激動卻一直未說話的周青青道:「青青,走!跟我去迎你家阿勁。」
周青青本差點哭出來,被他這一說,又破涕為笑:「阿勁答應過我的事,從來沒有失言。說好好回見我,就一定會回來。」
秦禎朗聲大笑,又朝馮瀟道:「走,我們一起去。」
馮瀟淡淡笑著應了一聲,一如既往地表情寡淡,持重從容,似乎大勝大敗,都不能讓這個人的喜悲溢於言表。
秦禎拉著周青青走出賬,營地上的將士,已經自發開始慶賀,四處都能傳來歡呼聲。
周青青被秦禎帶著到了營地出口,她看不見,但能聽到周圍身後列陣的聲音,井然有序,又有按捺不住的雀躍。
不知過了多久,遙遙傳來不急不緩的馬蹄和腳步,是戰勝的大軍正在歸來。
騎馬走在前面的依舊是聶勁和四公主,兩人都掛了彩,比起四公主臉上的倨傲和得意,聶勁依舊是僵硬木訥,沒有任何表情。
兩人下了馬,秦絡像是一陣風一般,朝秦禎奔跑而來。她一手舉著紅纓槍,一手拿著長鞭,表情肆意飛揚,隔著遙遙幾步停下來,笑著朗聲道:「四哥,我打勝了這場仗,你要如何嘉獎我?」
身後的將士們齊呼「公主千歲」。
秦禎挑挑眉,看了眼慢慢走來的聶勁,輕笑道:「你想要什麼嘉獎?」
秦絡轉身朝聶勁一指:「我要這個人來我麾下!」
秦禎怔了一怔,繼而又笑開:「這個我可做不了主。」
他說這話時,聶勁已經走上前,雙手舉起兵符,恭恭敬敬奉上:「王爺,物歸原主。」
周青青忙走上去,摸索著握住他的手臂,擔憂道:「阿勁,你有沒有受傷?」問還才落音,她已經摸到他手臂上的濕意,那帶著粘稠的觸感,她再熟悉不過,「你受傷了?」
聶勁輕笑一聲:「上陣打仗,怎麼可能半點傷不染,一點小傷而已,小姐不用擔心。不信你問王爺!」
秦禎還未開口,四公主已經替他答了話:「小嫂嫂,我可以證明,聶護衛只受了一點傷。那還是因為救我被人給偷襲了一下。我三哥說的沒錯,你的護衛很厲害,比我們大秦的所有將領都厲害。」說罷,又笑了一聲,「當然,除了我三哥。」
她性格豪邁灑脫,毫無扭捏作態,不似尋常女兒家,或者說不似周青青所見過的南周姑娘。先前還對聶勁不以為然,但見了人真本事,便心悅誠服,絲毫不吝於誇讚欣賞之詞。
被讚賞的人面色已經毫無波瀾,聶勁頂著一張一如既往的面癱臉,淡淡道:「多謝四公主誇獎。」
秦絡大笑:「這可不是誇獎,這是事實。」
秦禎低低笑了兩聲,又對聶勁道:「關於這場戰事,你還有什麼要同我說?」
聶勁思忖片刻,開口道:「雖然這次反守為攻,我們看起來大勝,逼退了北趙軍。但我覺得這事並沒有這麼簡單。」
秦禎皺眉:「什麼意思?」
聶勁道:「比起他們遠道而來西征,他們撤退得太快。我以為他們這次的西征,目的並不是要征服西秦,不過是試探軍力,或者說擾亂視線。」
秦禎點頭:「頭一次遠征只為試探軍力,倒也正常。」
聶勁道:「但若只是試探軍力,卻又是皇后親征,似乎又不太合理。」
秦禎點點頭,沉思稍許,轉頭問:「馮瀟,你覺得呢?」
馮瀟默了片刻,才道:「那只有一種可能,北趙在表明態度。」
「什麼態度?」
「雖則只是試探軍力,但西秦他們勢在必得。」
秦禎點頭,笑道:「你說得沒錯,看來駱皇后親征,不過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而這下馬威確實有幾分威力。」
秦絡哼了一聲:「那女人要真有本事,就別像只縮頭烏龜躲在後方,有本事跟我打一場。」
秦禎笑了笑:「要是有機會,我也想會一會這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駱皇后。」
打了勝仗,趕走了強敵,戰營自是要慶賀一番。暮夜降臨之後,篝火燃起,宰牛殺羊,先祭祀天地,再祭戰亡將士,接著便是徹夜狂歡。
周青青看不見,卻也並不影響她對感受這戰營的喜悅。
秦絡雖然受了點小傷,但並不影響她豪邁的本色,跟男人拼了一輪酒後,找人比武的愛好又開始犯了。但幾輪下來,都沒人是他對手。
周青青聽著比武聲,覺得奇怪,小聲問秦禎:「四公主怎麼這麼愛跟人比武?」
秦禎輕笑了一聲,附在她耳邊小聲道:「你有所不知,我四妹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一直未能順利嫁出去。早年的時候兩個未婚夫,接連戰死,算命先生說她剋夫,要找個比她強許多的男人才行。然而比武招親三年,沒一個打過她,駙馬沒找到,卻落下了見誰都要比幾招的臭毛病。」
周青青掩嘴噗嗤笑出聲:「有你這樣說你親妹妹的麼?」
秦禎笑:「我說的是事實,你去問她,她自己也會這樣告訴你。」
他這話,周青青倒是不懷疑,秦絡的性子,她倒是摸清了幾分,三分直來直往,三分落拓不羈。
秦絡打趴了幾個倒霉的將士,提著劍走過來,在周青青旁邊的聶勁桌前磕了磕:「聶護衛,咱們來比一場。」
聶勁淡淡喝著酒,頭也不抬:「我不跟女人比武。」
秦絡嘿了一聲,又磕了兩下:「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
聶勁一本正經回道:「不是!」
秦絡被噎了一下,不耐煩道:「趕緊的,你要不想跟女人比,別把我當女人便是。」
周青青沒忍住笑出來。
秦禎也笑:「聶勁,我四妹都說了讓你別把她當女人,你就跟她比兩招。不然等回了西京,她肯定也天天來我府裡要跟你比武。」
聶勁的面癱臉,微不可尋動了動,猶豫片刻後,終於拿起桌下的劍,越過桌子,與秦絡相對而立。
秦絡被篝火映得紅通通的臉,臉上浮現一絲滿意的笑,用劍指著他:「亮出你的劍,讓我見見你的本事。」
聶勁卻只握著劍鞘,淡淡道:「不用。」
「你——」秦絡被他波瀾不驚的樣子激怒,提劍就朝他砍過來。
兩人身影在篝火的映照下,交疊變幻,劍刃與劍鞘在空中相撞時,聲音刺耳,火花四濺。幾十個回合下來,兩人打了個平手。
然而秦絡知道這並不是平手,因為聶勁連劍都沒出,而她卻用了十分功力。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坦然認輸,她將劍收入鞘中,拱手道:「聶護衛好本事,秦絡自認不如。」
聶勁淡淡道:「四公主不肖妄自菲薄,男人贏女人,並不是什麼光彩事。何況,我也並沒有贏。」
秦絡有點悻悻,走到旁邊的桌子前,提起兩罈子酒:「既然聶護衛瞧不上女人,就跟我喝幾壇,要是我先倒下,就對你俯首稱臣。」
聶勁並不接過那罈子,而是有些莫名道:「四公主誤會了,我不過是個和親陪嫁過來的小小護衛,並無瞧不起女子之意,更不需要四公主對我俯首稱臣。武我比了,這酒就不喝了。」
說完面無表情退到先前的座位。
秦禎見自己妹妹被噎得惱羞成怒,而聶勁還一如既往面無表情,顯然恍若未覺。忍不住哈哈大笑,朝站在前面的秦絡揮揮手:「四妹,要喝酒麼?我跟你喝,要是贏了你,你對我俯首稱臣如何?」
秦絡將酒瓶砸在地上:「誰要跟你喝!」說完又提著劍,指著四周,「還有誰要跟我比武的?速速上來!」
周青青見秦禎笑得東倒西歪,有些無語地戳了戳他:「你真是個好哥哥!」
他厚顏無恥道:「那是,如假包換!」
周青青搖搖頭,卻感覺他俯身過來,貼在她耳邊小聲道:「今日良辰美景,夫人不如想想,待會回了賬內,我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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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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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3:33
第三十七章
實際上沒容得周青青想該做點什麼,秦禎就已經醉得一塌糊塗。
本來周青青以為這人是千杯不醉,不想跟人鬥了幾罈子,到底還是醉了。醉了還記得一直拉著周青青,回營帳的時候,也不要人扶,拽著看不見的周青青,跌跌撞撞,摔了好幾回,才終於摸到帳門口。
進到了賬內,秦禎也不消停,拿著劍要給她耍弄。營帳窄小,哪經得起他折騰,周青青又看不見,只聽得劈里啪啦,不知是什麼東西叫他砸倒。那劍氣呼呼而過,聽得人心驚膽戰。周青青生怕這營帳被他給劈倒。
後來她實在受不住,豎著耳朵聽著他的動作。大約是眼睛看不到,耳朵便好使了許多,讓她尋著空當,摸索到小半桶涼水,兜頭潑到他身上。
秦禎總算是安生了下來,佩劍匡噹一聲落在地上,人也咕咚栽倒,趴在地上發出沉沉的呼吸。周青青摸到他旁邊,一腳將劍踢開,矮下身拉起他,將人拖到榻上。
他身上傷勢還痊癒,周青青怕涼水弄到他傷口,手忙腳亂將他身上被弄濕的衣服脫下來,又隨手扒出件不知什麼樣的衣服,隨便給他套上,待做完這些已經是滿頭大汗。好在秦禎是真的安生下來,呼吸沉沉,睡得無知無覺。
次日清晨,周青青先他起來,聽得營地不似前些日緊張忙碌,而是一派閒適祥和,軍中同僚寒暄聲輕鬆喜悅,彷彿那之前緊繃的一根弦,全然鬆弛下來,又能在這片東境營地奏上美妙樂章。
周青青被這氣氛感染,又聽宿醉的男人依舊睡得深沉,便自顧下了榻,摸到了帳門外,呼吸晨間清新空氣。
有路過的將士同她恭恭敬敬的行禮,因為聶勁打了勝仗,如今這戰營的人們,對南周來的嬌俏王妃也刮目相看,尊敬備至。
「王妃,王爺醒了麼?」是馮瀟的聲音。
周青青搖搖頭:「馮將軍有事?我幫你去叫他。」
她轉身進賬時,一時不備,撞上門框,往後趔趄了幾步,好在馮瀟伸手將她扶住,不過那手很快就收回。
周青青笑著道了聲謝,又小心翼翼伸手摸著進了門。
大約是連日來的不眠不休,秦禎這一覺睡得極為深沉,此時還未有醒來之意,周青青摸到榻邊,掐了他一把:「王爺,該醒了!馮將軍找你有事。」
秦禎咕噥了一聲,似乎不願醒來,偏偏還伸手將她一拉,攬在自己手臂內。他眼睛也未睜開,只甕聲甕氣含含糊糊道:「昨夜的洞房夜又錯過了……」
這聲音像是從胸腔裡發出,若不是周青青就躺在他旁邊,根本就聽不清楚。她嘴角無語地抽了抽,也不知這人現在是清醒還是糊塗著,但一醒來就說這話,想來除了秦禎沒有別人。
她又掐了他一把:「王爺,馮將軍在外頭求見。」
秦禎閉著眼睛,抱了她片刻,終於緩緩睜眼,不情不願地坐起來。他臉上還殘存者宿醉後的惺忪,頭髮凌亂,表情混沌,十分滑稽狼狽。只可惜周青青看不到。
秦禎將她扶起來坐在自己旁邊,自己打了個哈欠,朝外頭道:「進來吧!」
馮瀟掀簾而入,在看到坐在榻上的男人時,目光微微一愣,復又掩嘴低頭輕咳了一聲。
秦禎疑惑蹙眉,低頭一看才發覺身上的衣服只鬆鬆掛著,整個傷痕纍纍的身子幾乎全露出來。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畢竟馮瀟是個男人。問題就出在掛在自己身上的這件衣服上——竟然是件女裝。
他嘴角抽了抽,瞪了一眼旁邊無知無覺的周青青:「青青,昨晚是你替我換的衣服?」
周青青嗯了一聲:「你昨日身上的衣服濕了,我隨手扒了件乾淨的衣裳給你換上,也不知穿整齊了沒有。」
秦禎道:「我記得我昨晚並未碰水,衣服怎會濕?」
周青青面色未變,一本正經道:「王爺有所不知,您昨晚喝醉之後,回到賬內發酒瘋,拿了桶裡的水潑在自己身上。我看不見,哪裡阻止得了你。」
秦禎將信將疑看她,苦於昨夜的事實在記不甚清,只得姑且相信她。
他面無表情地將身上的女衫脫下,開口朝馮瀟道:「有何事?」
馮瀟道:「已確信北趙退兵返燕北,王爺讓屬下調查的軍中奸細一事,除了程昱,又查出兩個,是程昱的手下。」
秦禎邊換衣服邊道:「人在哪裡?」
「綁在議事帳外,郁將軍正在審訊,就等著王爺過去發落。」
秦禎起身要朝外走,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又回身將周青青拉起。
周青青道:「王爺,現在北趙已退,不需再寸步不離,您不用管我,去安心辦正事就好。」
秦禎笑了一聲:「我說了,在你眼睛好之前,我就是你的眼睛。」
周青青無言以對,只得跟他出了門。
兩個被抓的奸細,已經審訊得差不多。見秦禎過來,郁將軍忙上前拱手道:「王爺,屬下基本上已經查明這兩人身份,他們並非北趙人。」
「哦?那他們為何替北趙做事?」
郁將軍道:「這兩人是蜀中駱氏一族餘孽,當年駱氏被西秦滅族之後,還有一些存活下來的族人流落在外,這兩人就流落西秦,進入軍營後,被程昱發現身份,收入其下,為北趙辦事。」
兩人似是嚇得瑟瑟發抖,齊齊磕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我們都是受程都尉蠱惑。」
秦禎笑了一聲,走上前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駱佩。」
「駱衛。」
秦禎點點頭:「西秦當年滅你們駱氏,你們想借北趙之手滅掉西秦,倒也說得通。」
那叫駱佩的年輕男子道:「我們駱氏是為西秦所滅,但我們也不過是族中賤奴之子,若不是程都尉高金誘惑,斷然想不到為駱氏報仇雪恨。王爺饒命!」
「是嗎?」秦禎嘴角勾起,歪頭打量了一番兩人,「饒你們不死很簡單,只要你們告訴我,當年駱氏還有多少人逃出活下來?」
兩人面面相覷,搖搖頭,駱衛道:「王爺,不是我們不告訴您,只是當年西秦屠城兩天兩夜,實在混亂,除了駱氏兩千族人,還有數萬蜀中百姓。逃出城的至少數千人,可哪裡分得清是駱氏族人還是普通百姓。我們只是賤奴之子,又年齡尚幼,當真不知有多少駱氏族人活下來。」
秦禎又道:「那就告訴我,有哪些身份顯赫的族人活下來?」
兩人思忖片刻,駱衛繼續答話:「據我所知,蜀王駱敬一家兄弟姐妹妻小總共十二口全死。若說有點身份的人,我還真知道一個,那就是駱敬義弟駱長景。」
秦禎看了眼馮瀟,他點點頭:「王妃和親路上,曾遭山匪暗算,那頭子確實自稱駱長景。」
地上的兩人面上大喜,磕頭道:「王爺,我們將知道的都告訴了您,忘王爺開恩,饒我們一命。」
秦禎挑眉輕笑一聲:「先父當年屠城蜀中,血洗駱氏,確實是有悖天倫。今日我饒你們一命也算於情於理,我會讓人送你們回蜀中。不過如今蜀中盜匪氾濫,民不聊生,你們如何生存是你們的本事,但不準備再踏入西秦半步。」
兩人連連磕頭。秦禎拉著周青青轉身會賬,馮瀟跟在他身後,低聲道:「王爺真要饒了這兩人麼?他們畢竟是奸細。」
秦禎笑道:「馮瀟,難道你沒想到?」
「想到何?」
秦禎道:「那位北趙駱皇后也姓駱,恰好是駱氏滅族一兩年後開始在北趙嶄露頭角。現在的問題不是駱皇后是不是駱氏族人,而是這麼一個本事不凡的女人,到底是駱氏的哪位?」
馮瀟若有所思點頭:「王爺說得有道理。不過照王爺所說,剛剛兩人就不是被程昱收買,而確實是北趙安插的眼線。」
秦禎搖搖頭:「這兩人膽小如鼠,也未曾隱姓埋名,跟在西京的那些探子全然不同,應該就是駱氏流落在外的族人,程昱稍加利用他們的身份,再給他們一點好處,自然願意替他做事。當年我父親滅駱氏一族,婦孺皆殺,確實過於殘暴。這兩人不足為患,所以我才放了他們。」
馮瀟道:「王爺仁厚。」
秦禎笑了一聲:「我現在擔心的是,這兩人雖不足為患。但駱氏餘眾顯然是已經大隱患,前有山匪駱長景,現有北趙駱皇后。駱氏活下來的人,恐怕比我們想像的要多,身份也比我們想像得重要。北趙西征,看似是國家征伐,實際上是駱氏一族攜北趙向西秦復仇。」
默了半響的周青青,也不緊不慢道:「如果那些以訛傳訛的故事為真,駱氏一族的仇敵就不僅僅是西秦,還有當年故意拖延援軍的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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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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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3:46
第三十八章
三日之後,武王秦禎和四公主秦絡班師回朝。
臨近西京的驛站,最後一夜歇腳時,眾人自又是一夜夠籌交錯。隔日醒來,周青青只覺得眼睛有些癢,縛在眼上的絲絹被人移去。興許是在黑暗中太久,還未嘗試睜眼,便感覺到一陣刺目感。她抬手覆在眼上須臾,再慢慢移開,終於緩緩將雙眼睜眼。
落在她眼中的,便是秦禎一張帶著笑意,有稜有角的清俊面容。
「怎麼樣?還有沒有不舒服?」雖然是笑著,但問話的語氣,卻還有些憂心忡忡。
周青青搖搖頭,坐起來。大約是初見光明,入眼之處的事物,多少還有些恍惚。秦禎見她眉頭輕蹙,又道:「大夫說過了,睜眼之後,還要一兩天適應,若是現在看得不太清楚,應該是正常反應。」
周青青轉頭瞥了他一眼,噗嗤一聲笑道:「沒事了。」
秦禎這才鬆了口氣,笑著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那剛剛還皺著眉頭嚇我。」
周青青哼了一聲,不甘心地還手,也掐了他臉上一下。
秦禎瞪眼,將她雙手鉗制住,兩人滾在床上,佯裝喝道:「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連本王的臉都敢掐了!」
周青青如今才不懼他,睜著一雙還有些迷濛的大眼睛,直直瞪著他。
秦禎狡黠地笑了笑,就要覆上去。眼見著他的唇要落下來,外頭響起敲門聲,馮瀟的聲音傳來:「王爺,早膳已經弄好,是出來吃,還是送到您房裡。」
秦禎悶笑了一聲,從周青青身上爬起來:「我們馬上出來。」
周青青紅著臉做了個握拳的姿勢,待他轉過來看她,又趕緊收好,佯裝整理散亂的頭髮。秦禎笑道:「趕緊起來洗漱,我們今天還要趕路。」
周青青不解:「從這裡回西京也就是半日的事,作何要這麼急趕路?」
「秦絡帶人回去,我們先不回西京。」
「不回西京去哪裡?」周青青訝異。
秦禎勾起一絲輕笑,挑眉看她一眼:「我帶你去趟蜀中玩一玩。」
周青青嗤了一聲:「去蜀中查事情就查事情,說什麼玩一玩兒!王爺每次都是說得比唱得好聽。」
秦禎大笑出聲:「這你就錯了!我唱得肯定比說得好聽,你要不要聽聽?我隨時可以給你唱一首。」
「不要!」周青青木著臉站起來,自顧地換衣洗漱。
洗臉的時候,不免腹誹,本以為嫁到西秦當王妃,就算不得王爺寵愛,但總該是可以做個錦衣玉食的富貴閒人。不想她這才來了幾個月,先是在西京被帶去查案差點當了活靶,又是被拉到東境戰營,做了半個月瞎子。本以為好不容易打了勝仗,能回去西京享受幾天好日子,這勞什子的王爺,竟然又要將她拉去蜀中。
秦禎見她憤憤的樣子,忍不住笑道:「蜀中雖然近年民不聊生,但風光優美,你就當做去遊玩便是。而且蜀中仍是你們南周領地,你這也算是回了趟故鄉娘家。」
這也叫回娘家?周青青對他的無恥無語至極,白了他一眼,丟下手中的洗臉帕子,沒好氣道:「餓了,去吃飯。」
秦禎見她惱火的樣子,愈發覺得好笑,周青青只當沒有聽見。
秦禎帶上馮瀟,周青青帶上聶勁,一行四人與秦絡在驛站道別後,就南下趕赴蜀中。
四人快馬加鞭,兩日之後抵達蜀中。
雖然蜀中仍是南周領地,但因為地處秦周交界之地,這十幾年來,南周朝廷早已將蜀中當做棄子。派來駐守的郡守,都是朝廷最受排擠的官員,被打發到這裡,整日擔心的是西秦鐵騎會不會突然襲來,蜀中會不會再次遭遇血洗,惶惶不可終日。
而惶惶不可終日的,不僅是駐守官員,還有城中百姓。大約只有西秦南周議和之後的這大半年,整個蜀中才稍稍恢復生機。
然而蕭條還是生機,大概也已經沒有人記得當年此地的繁盛一時。
當年駱氏一族盤踞蜀中,因為禦敵有功,南周朝廷封當時的族主駱敬為蜀王。駱敬其人武功超群,驚才絕艷,曾是蜀中第一公子。這樣的人難免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勢力壯大後,時常跟朝廷命令向左,幾近擁兵自立,漸漸引得南周先皇不滿。
而西秦得知駱敬和南周朝廷的齟齬,趁機揮兵南下。西秦鐵騎十萬,而駱敬手中不過兩萬蜀軍。大軍圍城,駱敬抵抗了十天十夜,沒有等到早該到來的朝廷援軍,最終西秦破城。
雖然駱敬率兵殊死抵抗,蜀中全民皆兵,然而拿著鋤頭犁耙的百姓,怎抵得過訓練有素的西秦精兵。
駱氏一族遭血洗,城中數萬百姓遭屠殺,婦孺皆未倖免。
這是一行人入了蜀中城後,在城門口聽到說書人所說的故事。這故事幾分真,幾分假,幾分親歷,幾分杜撰,於十八年後的人來說,自是分不清。而如今年輕的蜀中人,大約也沒有感同身受的痛意,圍著說書人聽完了,也就嬉鬧著散去。
周青青唏噓地歎了聲,朝秦禎小聲道:「你看看你們西秦做了多少孽!」
她本是玩笑語氣,但秦禎卻有些難得的嚴肅,蹙眉道:「我父親那一輩,醉心於征伐擴張,從大漠入西京,確實染了不少鮮血,打仗死傷對征伐者來說,不足為奇。不過滅族屠城,確實有悖天倫。這大概是我父親叔父都活得不長的緣故罷。」
周青青怔了怔,忽的又笑了:「難怪你不愛打仗,原來是怕短命。」
秦禎對她的取笑不以為然,正了正色道:「馮瀟,我們去駱氏一族的陵園看看。」
當年駱氏一族雖然被滅,西秦其實也不過是慘勝,十萬大軍最後只剩四萬不到,元氣大傷,等南周朝廷軍一到,自是無力抵抗,最後慌忙撤離,本已佔領的蜀中,到底還是拱手相讓。
為順民意,南周朝廷封駱氏一族為英烈,為其建立陵園,所有駱氏族人皆厚葬。不過蜀中之外的許多南周人,對駱氏並不以為然,就如當時和親隊伍遭山匪所襲,鄖陽郡守便稱那山匪頭子駱長景稱之為駱氏餘孽。
周青青當時對蜀中十八年前的事,知之不多,也並未覺得這樣稱呼有何不妥。但如今看起來,卻覺得不過是些可憐人罷了。
馮瀟低聲道:「王爺,雖然駱氏族人都埋在陵園,但當年那種戰亂,難免有很多人屍骨無存。這陵園裡埋的,定然都是屍骨完好,身份確定的人。而且這陵園葬著一千多人,恐怕……」
秦禎道:「我只需要看看,駱敬身邊有哪些人確定埋在這陵園中,那些沒有埋在這裡的人,雖然有可能是因為屍骨無存,但也很大可能是存活在世。至於其他駱氏的人,我並不用關心,就如同戰營那兩個奸細,身份無足輕重,自然是翻不起風浪。」
馮瀟道:「王爺說的是。」
周青青好奇道:「王爺,您知道駱敬身邊有哪些人?」
秦禎道:「駱敬兄弟三人,另有一姐一妹。駱氏滅族前,姐姐已出嫁洞庭伯遠侯,這些年一直安居洞庭,未曾有過動作,三兄弟又各有三子。」
周青青驚詫,沒想到十八年前的人和事,他竟然早已查清。
駱氏陵園在蜀中西郊,四人行至,已近暮色。那陵園入口有一座小屋,許是住著守陵人。
秦禎走在前面,站在門扉半掩的屋前喚了聲:「有人嗎」
裡面沒有回應,他思忖片刻,上前一步,伸手準備推門,那門卻忽然從裡面打開,一個杵著枴杖,一身黑衣,佝僂著身子的老人,從裡面無聲無息走出來。
別說是周青青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就是秦禎的身子也微微一滯。待反應過來,他雙手抱拳,躬身道:「老人家,我們來陵園祭祀,不知有沒有什麼規矩?」
那老人一雙渾濁的眼睛,被一層白霧蒙住,幾乎不見瞳仁,抬頭往人一看,令人□得慌。他冷笑一聲:「稀奇!這陵園許多年沒人來看過,今日怎的有人來了?你們是什麼人?」
秦禎道:「我們路過蜀中,聽聞蜀王駱敬抵禦西秦壯舉,心感敬佩,便專程前來祭拜一番。」
那老人聞言,忽然哈哈大笑,兩行淚水從灰白的眼裡流出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想不到還有人記得王爺!」他說著往陵園裡面伸手一指,「人死了就沒什麼規矩,你們進去祭拜就好。」
秦禎恭恭敬敬鞠了躬:「謝謝老人家。」
進了陵園,入眼之處便是密密麻麻幾乎望不到邊的墓碑,暮色之下,顯得極為陰森可怖。周青青沒見過這種場面,難免有點害怕,不自覺往秦禎身邊靠了靠,被他抓住手,直接拉到自己臂彎裡。
走了一小段,連沉默寡言,殺敵無數的聶勁,也忍不住歎了一聲:「蜀王駱敬一代梟雄,最終的命運竟是被滅族,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造化弄人。」馮瀟附和。
周青青聽他聲音似乎有些不對,轉頭去看,竟見他臉色蒼白,眼眶泛紅,不禁問:「馮將軍,你沒事吧?」
馮瀟淡淡搖頭:「不過是看到這麼多墓碑,想像十八年前這駱氏被滅族的場面,難免有點震動。」
秦禎輕笑了一聲:「馮瀟就是這個性子,見不得殺人和血腥。」
周青青看了眼眼中紅色漸散的馮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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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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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3:59
第三十九章
駱敬的墓碑很好找,就在這陵園的中央,墓碑四周很整潔,想來是那守陵人費心打理。
駱敬左邊是其夫人肖氏之墓,右邊立著三塊小一點的墓碑,緊緊靠在一起,是駱敬三個兒子。長子駱思之,次子駱吟之,幼子駱念之,這三子身亡時,最大不過八歲,最小方才五歲。
秦禎看著那小小的墓碑,幽幽歎氣搖了搖頭,復又跪在駱敬墓前,磕了三個頭。
周青青知他是為父輩贖罪,也跪下同他一起磕了頭,又站起來將從路邊摘來的小花,放在最邊上那幼子墓碑前,道:「我聽說夭折的孩子怨氣很重,不知道建這陵園時,有沒有為這些孩子超度過。」
馮瀟傾身半蹲在那墓碑前,用手指摸了摸那墓碑上的名字:「是啊!不過五歲而已,看到血流成河的場景,想來是不甘心的,只怕超度都難以去掉那怨氣。」
秦禎瞇眼看看周圍:「天色快暗了,這地方陰氣重,我們快些看完離開。」
駱敬一家,除了沒有其長兄兩個兒子的墓碑外,其餘人皆葬於此,女眷更是無一倖免。
秦禎皺了皺眉:「這樣看來北趙那位駱皇后,並非駱敬親近之人。駱敬長兄駱鈺的兩個兒子,當年不過十二三歲,若是活了下來,現如今倒正是可以興風作浪的年紀。」
周青青道:「也可能,當年他們已經死了,不過是沒收到屍而已。」
秦禎點頭:「這當然不無可能,不過如今北趙擴張,定然是跟駱氏有關係。如果只有一個還不知道身份的駱皇后,恐怕不太可能。」
四人出了陵園,守陵的老頭,坐在屋子門口,腳邊擺著幾個黑色的酒罈子,見幾人過來,笑道:「多謝看望我家主人,老朽請幾位喝酒。」
說罷,他枴杖往地上一敲,那四隻酒罈子,憑空飛起,朝幾人飛過來。秦禎和聶勁險險一人接過兩壇。
「老人家客氣了!」秦禎笑道。
老頭拎起一隻酒罈,昂頭咕咕灌了兩口,大笑兩聲:「因果輪迴,善惡有報。十八年了!十八年了!該來的終於要來了。」
秦禎俊眉微蹙,笑問:「老人家此話怎講?」
老頭搖搖頭,只笑道:「這陵園十八年的怨氣,已經壓不住了,天下要亂咯!」
秦禎看著他輕笑一聲,拉起周青青的手低聲道:「我們走!」
回程的馬上,周青青忍不住問:「王爺,你說那守陵人是不是知道什麼?」
秦禎不以為意地輕笑:「就算他知道什麼,也不會說。」罷了,又道,「不過他倒是告訴了我們,駱氏的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回到蜀中城內,天色已黑,四人便暫時在城中的客棧住下。讓小二在客棧後院拴好了馬,幾人進了一樓食肆吃飯。
折騰了一日,白日裡只草草吃了點東西,此時都飢腸轆轆。秦禎點了一桌子蜀中特色菜,待菜上來,周青青見著紅艷艷的幾盤菜,食指大動,正打開筷子要開吃。聶勁卻忽然低聲道:「不對勁!」
「怎麼了?」周青青奇怪問。
秦禎放下筷子,輕笑一聲:「看來今晚這店是住不了了。馮瀟,你帶青青去後院牽馬,我們馬上出城。」
馮瀟低低應了一聲。
周青青這才注意到,這客棧食肆中,好幾桌食客,桌旁都放著武器,顯然並不是普通食客。恐怕是衝著他們來的。
馮瀟起身低聲道:「王妃,跟我來!」
周青青跟在他身後,只是兩人剛剛移動步子,那幾桌子人忽然拔起刀劍,從凳子上躍起來。秦禎拿了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放,一腳將桌子踢飛,朝那幾人飛去。
聶勁拔劍而起,凌空一劍下去,前方兩張桌子裂成碎片,將旁邊的幾人震飛。
兩人擋住了這些人要追去後院的路,秦禎笑道:「不知幾位英雄想要作何?」
對方為首的男子道:「西秦武王秦禎路過我蜀中,我當然要好生招待!」
秦禎笑:「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男子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蜀中駱雲飛。」
秦禎思忖片刻,笑道:「前駱氏長公子駱鈺長子駱雲飛?」
還真是活著。
駱雲飛道:「武王果然名不虛傳,一猜就中。父債子還,你今日入我蜀中,就是自尋死路。」
秦禎笑了笑,不以為然:「蜀中是南周轄地,秦禎兩個又早已議和,我來蜀中遊玩天經地義,若是我死在這裡,恐怕蜀中郡守不好向朝廷交代。」
這駱雲飛穿著打扮看不出身份,看著與尋常百姓無異,不過大隱隱於市,也難怪他在蜀中十八年,卻未曾聽人提起。
駱雲飛道:「我一介市井匹夫,與朝廷沒有任何關係。」罷了,又一聲怒吼,「把這個人給我拿下。」
他們十餘人,個個看著身手不凡,隨他一聲令下,已經有幾人大喝著衝上來。
食肆其他人嚇得瑟瑟發抖,躲在角落不敢出聲。
周青青和馮瀟正跑到入後門處,回頭一看,見裡頭已經打了起來,刀劍辟里啪啦和桌椅碰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火花四濺,激烈異常。
馮瀟低聲提醒:「王妃,我們快去牽馬,去外頭等著王爺。」
周青青點頭,跟他迅速走入後院,把拴好的馬匹韁繩解開,一人牽著兩匹往外走。
然而就在此時,客棧二樓兩個黑衣人,舉著劍朝下方襲來。周青青迅速從馬肚子下打了個滾,躲到另外一面,避開了那突入而來的長劍。
見著另一人又要刺向她前方的馮瀟,她大叫一聲:「小心!」然後用力將身前的馬一踹,趁著那馬揚蹄黑衣人分神時,幾步過去擋在馮瀟面前,於是那黑衣人的劍偏離幾分,只刺到了周青青的手臂。
她忍痛取出腰間的匕首,低聲問:「馮將軍,你牽馬先走。」
馮瀟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她被劃破的衣袖上,那裡面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臂,然而那雪白上多了一道傷口,流出的鮮血將那雪白染紅。
他低聲道:「王妃——」
好在這兩人武功平平,周青青揮起匕首將再次上來的兩人抵擋開,急道:「別王妃了,我功夫比你好不了多少,可保護不了你。你趕緊把馬趕到外面,等我們出去就能立即上馬。」
馮瀟還在遲疑,周青青又大吼了一聲:「快點!」
馮瀟終於拉著幾根韁繩,將馬趕出去。
周青青跟兩人糾纏了一會兒,見著自己估計討不了好處,打不過就跑是她的宗旨,朝裡頭被纏住的兩人人大聲叫道:「在門口等你們!」
說完彎身抓起兩把地上的泥土,朝兩人臉上撒去,又提了一口氣,轉身就跑。
到了門口,馮瀟牽著的四匹馬,有兩匹正不耐煩地揚蹄,她立刻飛上上去一匹,又朝幾面叫道:「別打了,快走!」
她這一聲剛落下,砰地一聲,兩道身影破壁而出,分別躍上兩匹馬。這馬匹也是機敏,待兩人騎上,也不需揮鞭,立刻揚起蹄子,朝夜色中奔去。
一路狂奔出城,直到一個時辰後,方才停下。這是蜀中城外的一個小村子,夜幕之下看不到人影,都有遙遙的犬吠傳來。
四人停下馬,藉著頭頂月色,周青青見秦禎臉色蒼白,問:「王爺,是不是剛剛打鬥,又碰到了傷口?」
秦禎點頭:「本來已經好得好不多,哪知不小心用力過猛,人又觸到了舊傷。」
周青青看了看不遠處亮著油燈的農屋:「你先歇著,我去問農家要點水和食物。」
聶勁道:「我跟你一起去。」
周青青想了想:「我怕你嚇到人家,你在這裡照看王爺,我和馮瀟去就好。」
聶勁點頭。
這是一家典型的農戶,兩三個孩子正在門口與大黃狗嬉鬧,屋子裡一對夫婦正在燒水。
看到有人走近,小孩子笑嘻嘻地叫父母。夫婦走出來一看,卻有些防備。
周青青道:「我們路過此,遭到山匪打劫,好容易逃過一命,不知大姐能不能給我們一些熱水和吃的。」
淳樸的農夫點點頭:「這一帶山匪是很多,二人逃過一劫算是大幸。兩位稍等,我這就給你們拿水和食物。」
藉著豆大的燈光,站在門口的馮瀟,目光再次落到周青青手臂上,沉默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白絲絹:「你手受傷了,我幫你包起來。」
剛剛一路奔跑,周青青並未在意手上的傷口,經他提醒,方才感覺到痛意。她笑了笑:「多謝了!」
馮瀟的動作很輕柔,巴扎完畢,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他輕笑了一聲:「該說謝的是我。你貴為王妃,卻擋在我一個下人的前面。」
周青青笑:「出門在外,大家就是朋友,沒有身份的差別。」
兩人正說著,農婦拿著一個裝滿水的葫蘆和幾張餅過來,遞到兩人手中。這農婦大概將兩人當做夫妻,又好心囑咐:「這麼晚了,兩位還要趕路麼?要不然就在寒舍住下,家中還有一張多的床。」
周青青笑道:「多謝大姐,不用了,我們還有朋友在等著。」
農婦點點頭,站在門口目送兩人離開。
兩人走了幾步,身後忽然想起口吹樹葉的聲音。那曲調有些熟悉,周青青好奇轉頭看去,只見門口玩鬧的三個小孩,其中一人正拿著一片樹葉在吹著。
周青青咦了一聲:「那曲調是不是跟你吹的那思鄉曲很像?」
馮瀟點點頭:「原來這是蜀中小調。」
周青青隨口問:「你跟誰學得?」
馮瀟道:「以前做馬奴時的一個同伴,想必他是從蜀中流落到西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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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4:12
第四十章
周青青未做多想。兩人拿著水和乾糧回到原處,秦禎和聶勁已經生氣了一堆篝火,兩人正盤坐在火邊,不知低聲說著什麼。聽到人回來,秦禎回身招招手:「有吃的麼?我快餓得不行了。」
周青青走近,給他遞了一塊博餅,沒好氣道:「活該!」
秦禎乜了她一眼,笑道:「我怎麼就活該了!」
「誰讓你來什麼蜀中的?你別忘了你父親當年可是屠城滅門的罪魁禍首,十八年前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恰好夠一些人記著那血海深仇,你這個仇人之子跑來這裡,不是羊入虎口麼?」
秦禎咬了口餅,不以為然:「你覺得我是羊?」
周青青哼道:「你是不是羊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該把我們幾個也拉上。」
秦禎一口餅噎在口中,斜眼看向她,呵呵乾笑了兩聲:「夫妻一場,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夫唱婦隨你不懂麼?」
聶勁低笑了一聲:「王爺小姐,你們就別吵了!」
秦禎陰陽怪氣笑了兩聲:「我哪裡敢跟你家小姐吵,沒見都是她在怪我麼?」
周青青也笑:「對啊,我就是怪你了如何?說什麼帶我來遊山玩水,明明就是帶我來被人追殺。」
她說這話的時候,秦禎的目光,不經意間瞥到她手上的左臂,臉上本來的笑意滯了滯,湊過去皺眉問:「你受傷了?」
周青青搖搖頭:「一點小傷而已。」
馮瀟輕咳了一聲道:「剛剛在客棧後院,我和王妃去牽馬,遭到兩個黑衣人偷襲,王妃擋在我前面救了我,所以才受的傷。」
秦禎淡淡看了他一眼,嗯了聲,往周青青身邊挪了一點,拉過她的手:「我看看。」
「嘶!」
秦禎立刻鬆開她的手:「一點小傷就別叫疼啊?」
周青青癟癟嘴抱怨:「你不碰我,我也不會吱聲。」
秦禎訕笑兩聲,戲謔道:「看不出我家王妃還是個女中豪傑啊!」
面癱聶勁見兩人這般鬥嘴,也忍不住笑出聲。
幾人隨便吃了點東西果腹,休息片刻後,秦禎轉頭看了看周圍:「我們繼續趕路,爭取明早到下一個城郭。」
聶勁認同地點頭:「這裡靠近蜀中,王爺身份暴露,難免不安全。」
周青青累得根本不想動彈,手臂上又還有傷,騎馬的時候,拉著韁轡需要雙手用力,牽扯的那傷處十分難受。但聶勁說得有道理,她只得不情不願站起身。心裡不免又將秦禎腹誹了一遍。
她走到自己那匹面前,卻被秦禎拉了拉。
「幹嘛?」她回頭不解地看他。
秦禎言簡意賅道:「上我的馬。」
她以為他是要和他換馬騎,也沒在意,便從善如流,折身上了他的那匹馬。哪知她剛剛坐上去,秦禎也踏著馬鞍上來,坐在了她身後。
「你作何?」
周青青還以為他又是要開玩笑,正要嗔他,卻聽他道:「你手受傷了,騎馬不方便。」
周青青愣了下,心裡頭猛地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澀暖意,訥訥道:「你這馬能承受得起咱們兩人的份量?」
秦禎輕笑一聲:「我這是萬里挑一的寶駒,當然沒問題。」罷了,又補充道,「再說你這身上就沒幾兩肉,多你一個估摸著它都沒感覺。」
周青青就知道他嘴裡沒什麼好話。
都說蜀道難,這一路並不好走,尤其是夜晚疾行。好在都是頂級良駒,倒也還算順利。周青青坐在秦禎身前,因為被箍在他雙臂中,只用一隻未受傷的手,同他一起拉住韁繩便好。受傷的手便可以空出,不像自己單獨騎馬那般難受。
到天亮的時候,正好到了下一個城郭,也是西秦轄地。找了客棧之後,周青青隨便吃了些東西,倒頭就睡。
秦禎看了看她眼下的青色,想來是這段時日給累著了,也不免有些愧疚。想了想,給她蓋好薄被,躡手躡腳出了門。
待他再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小瓷瓶藥,是從旁邊藥店買來的創傷藥。他也不喚醒周青青,就坐在床沿邊,小心翼翼將她手臂上的絲絹解下來。
那傷口不算太長,但也是很深一道,經過一夜已經開始結疤,只是仍舊紅腫,還泛著點點血色。
睡得無知無覺的周青青,只覺得手臂上疼痛的地方,有清涼的刺痛襲來,但漸漸又有些舒服,便繼續睡得深沉,只在夢中無意識囈語了幾聲。
秦禎看著她小巧的紅唇,微微張開,有些嬌憨的樣子,不自覺笑了笑。正要用絲絹再給她將傷口纏上時,想了想還是將那絲絹扔掉,撕了自己褻衣的一截衣袖,給她包紮了起來。
周青青這一覺睡到了中午才悠悠轉醒。睜眼時,旁邊的秦禎還閉著眼睛,呼吸沉沉,薄唇緊抿,稜角分明的臉,看起來有些冷峻。然而周青青知道這人醒著的時候,是多麼惡劣。
她看了他片刻,沒忍攥起拳頭在他面前揮了揮。但是還未來得及收回,秦禎一雙烏沉沉的眼睛已經睜開。
他一手將她的手腕攥住,目光似笑非笑對上她。周青青被抓了個現行,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又覺顯得心虛,乾脆直矗矗與他對看著。
兩人相隔咫尺,目光交織在一起,在秦禎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本來瞪著眼睛的周青青,目光也漸漸軟了下來,臉上也漸漸泛起一絲紅暈。
秦禎輕笑了一聲,移上前吻住她嫣紅的唇,直到她快要呼吸不過來,才放過她。又笑著問:「手臂還疼麼?」
周青青這才驚覺手上竟然沒了什麼感覺,轉頭朝左臂一看,卻見之前的絲絹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截白布。
她咦了一聲:「你給我換了藥?」
秦禎點頭:「你睡得像只小豬,換藥那麼大動靜,你都沒醒。」
周青青撅了撅嘴:「你也好意思說,這些日子,舟車勞頓,我恨不得一覺睡死算了,免得日後還要受你折磨。」
秦禎笑:「好吧,往後你就在王府享受清閒日子,我再不帶你出來受苦。」
周青青聽他這話,愣了下,又支支吾吾道:「其實也不是不能出來,只是別這麼頻繁,也讓我有口喘氣的功夫。這回從西京出來近一個月,好不容易打完勝仗,本以為可以回府好好休息,你非要馬不停蹄跑去蜀中。」
秦禎掐了她一把臉:「知道讓我家王妃受苦了,回了西京好好補償你如何?」
周青青來了興致,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王爺要如何補償?」
秦禎挑眉:「你說?」
周青青手指點著下巴,思忖了片刻:「西京有什麼好玩兒好吃的,你都帶我去。」
她說這話的表情和語氣,像極了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這或許就是她本該有的樣子。
秦禎大笑:「這有何難?王妃要做什麼為夫都全力奉陪。」
他說完轉身下了床:「起來吃東西,今天咱們要繼續趕路,早點回到西京,早點帶你去玩遍西京。」
周青青躺在床上不願起來:「好像不是很餓,好想再睡一會兒。」
秦禎笑:「那你就睡一會兒,我把飯菜端到房裡來。」
周青青沒想他竟然還有這麼善解人意的時候,瞇眼笑著點頭:「那就有勞王爺了。」
秦禎輕笑一聲,柔柔得看了她眼,轉身離開。周青青則又趴在床上睡了過去。
待到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她才再次醒來,這時也當真是有些餓了。
匆忙下床,剛剛穿好衣服,餘光瞥到腳下有一方白色,低頭看去,卻見是昨日馮瀟繫在自己手上的絲絹。
她彎身撿起來,看著上面的淡淡血跡,一時有些發怔。此時有人推門而入,秦禎的聲音傳來:「起來了麼?」
周青青回神,順手將絲絹塞進袖口中:「起了。」
秦禎端著飯菜走進來:「你慢些吃,我們不急,天黑前趕到下一個城郭,不用風餐露宿就好。」
周青青嗯了一聲,簡單洗漱一番,坐在桌前開始祭自己的五臟廟。她吃了幾筷子,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問道:「馮將軍的筋脈是怎麼受損的,你知道嗎?」
秦禎怔了怔,歎了口氣:「是因為我。」
周青青意外地看向他:「因為你?」
秦禎點頭:「我十四歲開府,當時從馬奴裡挑了幾個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想試著親自培養,馮瀟就是其中一個。他本來習武天資很好,不過一年,在那群孩子中,已經是佼佼者。當時年少輕狂,帶著自己這一隊孩子,去偷襲敵營,結果被圍困,逃出來時,馮瀟為掩護我,身受重傷,筋脈盡損,我把西秦最好的大夫全部找來,也未能治好他。從此之後,他沒法再習武。」
周青青瞭然地點頭:「難怪你這麼重用他。」
秦禎笑開:「重用他倒不全是因為他救過我一命,而是他這個人做事可靠,內斂沉穩,他本身其實聰慧過人,卻從不鋒芒畢露。」
周青青認同道:「他確實很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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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4:32
第四十一章
四人總算有驚無險回到西京。因著手上還有傷,又舟車勞頓多日,周青青自然不會要秦禎一回來就帶她遊玩西京,先好好休息幾日,才是正經事。
秦禎倒是閒不住,雖然傷勢未痊癒,卻回來當日就宮中王府兩頭跑,隨後又是各種應酬應接不暇,周青青見他通常是暮色之後。
這日,秦禎從外頭回府,已經是過了二更。周青青本坐在桌前拿了本西秦的風土人情書卷打發光陰,看了不多時不知不覺竟趴著睡了過去。
直到外頭響起敲門聲,她才驟然從夢中驚醒,伸手撥了撥快要熄滅的油燈,惺忪著眼起身去開門。
門咯吱一聲打開,酒氣撲面而來,伴隨的還有秦禎往前傾倒的身體。周青青好不容易才扶住他站穩。
他腳步釀蹌,幾近爛醉如泥,渾身都是濃濃的酒氣。周青青拖著他往床邊走,嗔道:「你作何喝這麼多?」
秦禎含含糊糊回她:「幾個好兄弟難得一聚,便去外頭的酒肆多喝了幾杯。」
周青青蹙眉搖搖頭,卻忽然隱約在那酒氣中聞到了一絲脂粉味,她怔了一怔,勉強將秦禎拖到床邊,鬆手讓他倒上去。
秦禎趴在床上,四肢大開,嘴裡還嘟噥著什麼讓人聽不清的話。
周青青居高臨下看著床上的人,剛剛那似有似無的脂粉味,彷彿又飄在她的鼻息間,她忽然就有些悻悻的煩躁。
其實這莫名的煩操來得有些沒道理,秦禎貴為一國王爺,戰功卓絕,身居高位,雖然這王府裡並無被他寵幸的女眷,但她總不至於以為他不沾女色。大約只是這段時日,北趙作亂,他又受傷多時,自然是無暇顧及這方面。實際上,從見他第一面,她便知這人就是個浪蕩不羈的登徒子。
她兀自搖頭笑了笑,打了水來,給床上的人擦洗。
秦禎倒也配合,她稍稍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就翻過了身。給他擦臉的時候,他彷彿覺得很舒服,雙眼微微瞇起,嘴唇勾成一道弧度。
只是不一會兒,他就不老實地伸手握住了周青青的手腕。
周青青掙了掙,嗔道:「別鬧!」
秦禎酡紅的臉頰上,浮現一絲笑容,眼睛半睜開看向她,那漆黑如墨的眼睛裡,泛著一絲迷離的紅衣,他吃吃笑了笑,低聲呢喃了一聲:「青青!」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喜歡叫她的名字。
周青青怔了怔,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是喝了多少?」
秦禎去不回她的話,只吃吃又喚了一聲:「青青。」
周青青見他這模樣,許是醉得人事不知,用力想掙開被他握住的手腕,哪知她一掙,他卻拉得更用力。
在拉扯間,周青青的衣服被他扯鬆了一些,腰間一團白色的東西,飄落在地。周青青被這醉酒的人弄得煩了,用力將手一甩,終於是把自己的手解脫出來。目光瞥到地上的白絲絹,彎下身撿起來,抖了抖灰塵,又塞入腰帶中。
當她再去看床上的人,卻見秦禎不知何時半坐了起來,一雙泛著紅意的眼睛,像是變清明了幾分,直直看著她。臉上剛剛那帶著笑意的表情,卻不見了蹤影,而是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像是在探尋著什麼。
周青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有些愕然,皺了皺眉問:「你作何?酒醒了麼?」
說罷,又將手裡的帕子在身後的盆中蘸了蘸水,轉身再去給他擦洗。
然而手還未碰到他,卻再次被他攥住。這一回,他手上的力度不似剛剛,而是大得出奇,一手將她拎起來,扔在床上,又迅速翻身壓住她。
周青青被嚇了一跳,雙手抵在他胸口,支支吾吾道:「你作何?」
秦禎自上而下看著她,勾唇一笑:「王妃覺得呢?我們可是成親了幾個月。」
他這般提醒,周青青方才想起。秦禎口頭上半開玩笑說過很多次,卻一直因為種種緣故,未曾真正實施,兩人相安無事多時,她都快要忘了夫妻圓房這件事。
如今秦禎身上的傷差不多痊癒,也沒了其他阻擾這件事的由頭。
周青青微微猶豫了片刻,將手上濕漉漉的帕子丟在床下,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秦禎看著她瑩白的臉頰,輕笑一聲,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但是在解開腰帶的時候,周青青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將裡面那方絲絹拿出來,順手塞入枕頭下。
她雖然閉著眼睛,可這動作卻自然而然,看得秦禎一陣怔忡。他僵了半響,反應過來,冷聲道:「睜開眼睛!」
周青青卻不隨他意,梗著脖子道:「你要作什麼快些!」
秦禎忽然躥起一股怒火,伸手掐住她的臉:「你睜開眼!」
下顎傳來的疼痛,讓周青青不得不睜開眼睛,對上他一張寒氣凜然的臉,她只覺有些怪異,皺眉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秦禎看著她,一字一句問:「我是誰?」
周青青只覺這人莫名其妙,想他許是酒意未醒,敷衍道:「你是西秦武王,大名鼎鼎的戰神秦禎。」
秦禎的手仍舊掐著她的下顎,卻又問了一遍:「我是誰?」
周青青臉頰受痛,也有些不耐煩,伸手去扒他的手,嗔道:「你放開我!」
他話音剛落,秦禎帶著濃濃酒氣的唇,忽然覆蓋上來。那夾雜著脂粉味的酒意,撲面而來,讓周青青一陣作嘔。
她左右擺頭想要躲開他,然而還是被他擒住了唇。他們有過很多次這樣的親密,但這一次卻截然不同。或者這根本就稱不上親密,彷彿秦禎只是要佔有她的氣息,再將自己的氣息渡給她。
下顎被他鉗住無法動彈,嘴唇因為他手上的力量而微微張開,讓他灼熱的唇舌,可以肆無忌憚地攻城略地。
他太過用力,周青青的唇被他牢牢堵住,簡直就像一條砧板上待宰的魚。帶著一絲脂粉的酒意竄入她的鼻息間,更是讓她幾近窒息。
周青青實在忍無可忍,嘴上用力,將她攪弄的舌頭狠狠咬了一下。
秦禎吃痛退開,鉗住她下顎的手也鬆手,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見周青青翻身趴在床邊乾嘔,冷笑一聲:「做我的王妃,就這麼委屈你?」
周青青用力喘了幾口氣,方才舒服了一些,轉頭朝他憤憤看去:「你瘋了嗎?」
秦禎寒著臉斜睨了她一眼,從她身上翻下來,側身對著床內不再出聲。
他這陰晴不定的樣子,讓周青青實在弄不准他唱得哪一出,但也覺得他今日不太對勁。往常他雖然經常變臉,可多半是虛張聲勢,現下的怒意卻顯然是真實的。
她用手輕輕推了推他,放緩了聲音,試探問:「王爺,你是不是喝醉了?」
秦禎哼了一聲:「我清醒得很。」
他這聲音倒真是不像是醉酒的樣子,周青青又小心翼翼道:「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頭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秦禎道:「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外頭誰有本事讓我不開心?」
周青青思忖了片刻:「那你到底怎麼了?」
秦禎默了片刻,慢慢轉過身,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看著她:「周青青,我們成親確實是為了兩國和盟,成親之前你我素不相識,我知你對我有偏見,對我們的親事也不以為然。如今幾個月已經過去,難不成你還不想接受現實?你這輩子只會是我秦禎的妻子。」
周青青愈發一頭霧水,嗤笑戲謔道:「我當然只會是你的妻子,難不成我還能休了你再嫁?」
秦禎卻仍舊沉著臉:「那你的心裡呢?」
周青青不解:「我心裡怎麼了?」
秦禎道:「我說過做我的妻子,你的眼裡心裡都只能有我一個人。你做到了嗎?」
周青青怔了一怔,腦子裡不知為何一道身影一剎那閃過,雖然淡的沒有痕跡,但她也知道那身影是誰。
她這瞬間的遲疑,讓秦禎冷笑出聲:「你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罷,今天開始就把心裡的位置,全部給我騰出來。」
周青青這時才反應過來,怒道:「王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
秦禎嗤笑一聲:「行,我可以當做你不明白。」
說完又側身不再理她。
周青青想了想,小聲問:「王爺,今晚不用圓房了?」
「你很高興?」
周青青笑了笑:「剛剛咬了你,疼不疼?」
秦禎哼了一聲不說話。
周青青繼續道:「你酒氣真的好大,實在太難聞了,我才咬你。」
秦禎忽然轉過身,用力朝她臉上哈了一口氣。周青青猝不及防,被那濃濃的酒氣噴了一臉,腹中翻湧,差點吐出來。
看著她雙眼泛著淚花,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秦禎勾唇笑開:「我今天喝的可是我們西秦佳釀屠蘇酒,你真的是一點都不懂享受?」
見他又要湊上來朝自己哈氣,周青青崩潰地跳下床:「你繞我了吧!你這香飄十里的屠蘇酒,我真的享受不來!」
她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壺裡的茶,遞到床邊:「你醒醒酒,給我條生路。」
秦禎笑著坐起身,雙手捧著嘴呼了口氣,輕笑了一聲:「好像是不太好聞。」
說罷接過茶杯漱了漱口。
周青青歪頭看他:「你就醒了吧?」
秦禎斜了她一眼:「我本來就沒醉,我在西秦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周青青訕笑兩聲,卻也覺得這人似乎什麼都來得快去得快,剛剛還莫名其妙不悅,彷彿自己是他殺父仇人,恨不得掐死她。現下卻彷彿之前那喜怒無常不過是她一時的錯覺,他照舊是那個灑脫不羈的秦禎。
周青青暗自搖搖頭,雖是枕邊人,但到底還是不太懂這個男人。她將茶杯放好,輕聲道:「你好好睡一覺,別到時起來頭疼。」
秦禎嗯了一聲,看著她的背影,手伸入方纔的枕頭底下,摸到了那軟軟的絲絹,猶豫了片刻,還是抽回了手。
周青青褪了外面的衣衫,穿著睡衣躺在床上。
秦禎推了推她。
周青青半睜開眼:「作何?」
秦禎伸出半截舌頭:「被你咬破了!」
周青青這才看到他舌頭上當真有一塊紅色的傷口。想到剛剛被他掐著下顎的情形,沒好氣斜了他一眼:「誰讓你欺負我的,活該!」
秦禎故意大著舌頭道:「很疼的。」
周青青看了看他:「要找點藥抹抹嗎?」
秦禎笑道:「抹藥倒是不必,你親一下就好。」
周青青無語地看他,翻了個身不理會他。
秦禎悶笑著趴在她身後,將她攬在自己懷中,手摸進她的脖頸,將繫在上面的紅繩拉出來。
周青青拉住胸口移動的狼牙:「你又要幹什麼?」
秦禎道:「這枚狼牙是誰送給你的?」
周青青默了片刻,道:「我父親。」
秦禎又問:「那岳父大人有沒有告訴你這狼牙是從何而來?」
周青青想了想,點頭:「當年西征的時候,他遇到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這狼牙是那少年送給他的。」
秦禎低聲笑了笑:「若是我說我就是那個少年,你信不信?」
周青青皺了皺眉,轉過身在黑暗中對上他:「這怎麼可能?」
「當年定西郡王駐守南周邊疆,西境固若金湯。那年我十四歲不到,頭一回跟著叔父上戰場,年少輕狂,帶著一支隊伍,悄悄潛入南周戰營,準備偷襲將大名鼎鼎的定西郡王。結果自然是被捉住。被關在你父親戰營的那幾日,他猜到我身份,但從來沒為難過我,反倒和我說了很多話,告訴了我許多道理,最後還將我放了回去。」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聽著他說起自己的父親,一時怔怔然。
秦禎不緊不慢繼續道:「放我離開前,他跟我說起自己在西京的兒女,尤其是最疼愛的長女,說她如何聰明伶俐,乖巧天真。」他頓了頓,「我就說如果有一天秦周不再打仗,我就去迎娶他的女兒。」
周青青問:「然後我爹答應了?」
秦禎有些得意道:「岳父大人非常欣賞我,當然一口答應,我便把這狼牙送給他,讓他轉交給他的長女做信物。」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4:55
第四十二章
周青青怔了怔,噗嗤笑出來:「我才不信你的話,若真是你說的這樣,我爹肯定會告訴我。」
秦禎也笑,手摩挲了下那光滑的狼牙:「你不信這狼牙是我送給岳父大人的?」
周青青道:「我當然信,只是不信你說的什麼信物那套鬼話。」
秦禎哈哈大笑:「好吧,我承認當時把這狼牙送給岳父時,是說送給他的女兒做護身符,保護她的平安。沒想到十年後,他的女兒會戴著狼牙成為我的妻子。」
周青青聽他說這些,也不免覺得世事奇妙,拿過那狼牙摸了摸:「這狼牙你是怎麼得來的?」
秦禎想了想:「十歲的時候去沙漠打獵,獵了一隻頭狼。」
「所以那只頭狼呢?」
「剝皮烤著吃了,皮子還給我母后做了件衣服。」
周青青無語地看了看他:「十歲就能幹這事兒了?」
秦禎大笑:「這有什麼稀奇,我六歲就跟著叔父們圍獵。」他打了個哈欠,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拉,「睡覺,明日帶你去玩兒。」
他這話剛落音,呼吸已變得深沉,竟是真的就睡了過去。
周青青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入睡的速度,搖搖頭,想要稍稍掙開他,卻剛剛用力,又被他往胸前帶了帶。她只得放棄抵抗,安安靜靜地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呼吸聲,漸漸闔上了眼睛。
隔日清晨,兩人用過早膳,秦禎讓人拿來兩套衣裳,自己一套,周青青一套:「換上。」
周青青看著灰撲撲的麻布衣服:「你這是作何?」
秦禎笑道:「今日帶你逛西京,咱們微服出行。」
周青青笑,背過身換上這身男裝布衣,又卸下耳飾和頭飾,將頭髮像男子一般綰起來。待她換完畢,秦禎摸著下巴歪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戲謔道:「這位小哥模樣不錯,今兒就跟哥哥我了!」
周青青被他逗笑,也看了看他渾身上下的裝扮,同自己一樣,一身布衣,不過因著沒了虯鬚,仍舊神采飛揚,英俊不凡。她也學他的口氣:「那今日就有勞哥哥了!」
秦禎大笑,牽著她的手出門。恰好遇到前來報告事宜的馮瀟。
馮瀟看到兩人這裝扮,怔了怔問:「王爺要出門?」
秦禎點頭:「我帶青青去西京轉轉,你有事?」
馮瀟道:「沒什麼重要事,就是之前王爺吩咐我辦的一些事情,我來跟您報告一下。」
秦禎嗯了一聲:「行,你簡短說。」
兩人說著,周青青想起那塊絲絹,折身回房,從枕頭下摸出來。又出門站在秦禎旁邊,見兩人談完事情,馮瀟要離開,她走上前直接將絲絹遞給他:「上回在蜀中,馮將軍拿了絲絹給我包紮傷口,我洗乾淨了,物歸原主。」
馮瀟愣了下,微微一笑,接過絲絹:「王妃客氣了!」
待馮瀟離開,站在周青青旁邊的馮瀟,忽然哈哈大笑。
周青青一頭霧水:「你笑什麼?」
秦禎道:「我就是想笑,你有意見?」
周青青斜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秦禎笑著許久,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我昨晚好像誤會了你!」
他本以為那絲絹被她小心珍藏,她定然也是藏著不為人知的小心思。方才見到她坦坦蕩蕩在他面前,將絲絹還給原來的主人,他才知昨夜不過是自己的妄加揣度。
周青青愈發不解:「你到底在說什麼?」
秦禎挑挑眉,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我錯了。」
周青青也不知道他到底哪裡搭錯了線,不與他糾纏,搖搖頭道:「今日哥哥要帶小弟我去哪裡玩兒?」
秦禎笑:「西京是我的地盤,我定然讓你玩得痛快。」
西京繁花似錦,並不比金陵遜色,又多了份異域風情,街上還時常看到胡人和崑崙奴,讓周青青十分好奇。
秦禎也是個會玩兒的人,帶著她進戲園,進酒樓,進勾欄瓦肆,周青青玩得不亦樂乎。只覺這人還真是個有趣的妙人。
到了傍晚時分,兩人才慢吞吞準備歸家。路過一處高牆大院,秦禎忽然笑著問:「你喜歡花草麼?」
周青青道:「哪個女子不喜歡?」
秦禎狡黠地挑挑眉,拉起她的手:「那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西秦最漂亮的花草。」
周青青未反應過來,只見他食指放在唇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拉著她躍上旁邊圍牆,悄無聲息地跳入牆中院內,邊貓著身子拉著她走,邊小聲道:「這是國師府,他的花園裡有各種奇花異草。但他這人脾氣古怪又小氣,從來不讓人進去,我也就是幾年前悄悄潛進過一回。」
宅院中和安靜,兩人順利穿過,來到一片小花園,那花園裡沒見人影,只有花草馨香撲鼻而來。周青青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園子。
時至秋日,這園子裡卻仍舊是百花盛開,紅黃藍綠交織在一處,美不勝收。周青青在金陵都未曾見過這等珍稀漂亮的花草。
「好看嗎?」
周青青激動地點頭:「真美!」
秦禎拉著她往裡走,小心翼翼注意著是否有來人。兩人走到那花園中間,他扒開一眾花草,露出中央的幾株,嗤道:「這老東西又種出了這麼多蓮瓣蘭,就知道他藏著掖著。」
眼見著他要伸手去拔,周青青忙拉住他,低聲道:「你要做何?」
「這蓮瓣蘭我想了許久,老東西每每說自家沒有,原來花園裡藏了這麼多。我今日肯定是要采一株回去養著。」
周青青哭笑不得:「你這是要當採花大盜啊?」
秦禎道:「誰讓那老東西小氣,我就要採回去,氣死他!」說完,伸手將地上的一株蓮瓣蘭連根拔起。
「誰!」外頭忽然有人大聲叫道。
秦禎一手握著蘭花,一手拉起周青青的手,低聲道:「走!」
等國師府家丁進來時,兩人已經越過圍牆,逃了出去。
只聽那牆內兵荒馬亂地喊道:「國師大人,有偷花賊!」
一個年邁的聲音回道:「偷了什麼花?」
「蘭花!」
「什麼蘭花?」
「蓮瓣蘭。」
「作孽啊!快去追!」
秦禎笑了笑,拉著周青青疾步逃離,等國師府的人出來,哪裡還見得到偷花賊的影子。
兩人跑了許久才停下來。周青青笑得樂不可支,看著秦禎手中的蘭花,揶揄道:「你堂堂王爺,竟然敢這種不入流的事,要是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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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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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5:10
第四十三章
秦禎不以為然笑道:「你說的沒錯,我堂堂武王,誰會相信是我是採花賊?」
周青青看向他手中的蓮瓣蘭:「咱們快些拿回去種進土裡,可別讓這麼珍稀的花給死了。」
秦禎點頭嗯了一聲,兩人抱著一株蘭花,匆匆回了王府。到了王府中,秦禎將蓮瓣蘭交給周青青拿著,自己拿了把小鐵鏟,找了塊院子裡肥沃的土,將那株可憐兮兮的蘭花給種上。
周青青看著這煢煢孑立的蓮瓣蘭,只有葉和花苞,被他們折騰了一路,有些蔫蔫的模樣,她笑了笑:「若是這蘭花咱們沒種活,可真是暴殄天物。」
秦禎道:「有心則靈,我就不信在國師的園子裡能長得好好的,在咱們院子裡就活不下來。」
周青青笑:「別說大話,過了今晚再說。」
此刻兩人都蹲在地上,秦禎抬頭看,嘴角含笑,突然冷不丁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他手上沾著剛剛種花的泥土,周青青尖叫一聲,他已經笑著跑開。
周青青抹了把臉,看到指間的泥土,惱火地要去追他。兩人在院中你追我趕,追了半響,周青青總算逮住他。
秦禎故意讓著她,讓她得逞地將手上的泥蹭在他臉上。兩人一時都成了花臉,正鬧得起勁兒,外頭傳來管家的聲音:「王爺,宮裡傳旨,皇上召您入宮,有要事相談。」
管家看到兩人抱在一起也沒敢抬頭,老老實實待在院門處。秦禎抹了把臉,笑道:「行,你去回話,我馬上就去。」
秦禎吩咐米珠打來水,兩個人就著一盆水洗了臉。周青青好奇問:「皇上這麼急召你進宮作何?」
秦禎搖頭:「不清楚,別是跟北趙有關就行。」他擦乾手,在她恢復白淨的臉上摸了摸,「今日在外頭胡鬧了有一天,你肯定也累了,早些睡不用等我。」
周青青點頭:「你也早些回來,別折騰太晚,傷剛剛好,還是要好好養養。」
秦禎看著她,面帶笑意卻不說話,過了半響,才又不緊不慢道:「我今天很開心。」
他目光灼灼,看得周青青心跳莫名加快了幾分,耳根子也一陣發熱,為了掩飾這種不自在,她笑著嗔道:「你快些去,小心皇上等急了。」
秦禎深深看了她一眼,輕笑一聲,走到門口,又折身回來,俯身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我們打了個賭!」
雖然這樣的親密對兩人來說,已經是稀鬆平常。但今日這淡淡的一吻,卻又好像不那麼平常。周青青紅著臉咕噥道:「賭什麼?」
秦禎笑:「我賭那株蓮瓣蘭三日內開花。」
周青青對上他的眼睛,點頭:「好。」
秦禎勾唇輕笑:「若是我贏了,你知道我要什麼?」
周青青紅著臉,梗著脖子道:「那也得你贏了才行。」
秦禎朗聲大笑,邊往外走邊大聲道:「三天後我要點花燭。」
周青青看著他出門的背影,輕輕啐了一口,臉上紅霞愈甚。見他走遠,她走出房門,來到小院中,看著那剛剛種下的那株蓮瓣蘭,似乎當真比先前鮮活了許多。
在外頭瘋鬧了一整日,天將將黑下來,周青青就困得厲害,也不像往日那樣等秦禎回來。洗漱完畢後,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十分深,秦禎何時回來她絲毫沒有感覺,直到隔日日上三桿,碧禾來叫她,她才醒來。
秦禎已經在外頭練劍。周青青穿戴整齊,想起院子裡的蓮瓣蘭,趕緊出門去看。還未走到那蓮花跟前,收了劍的秦禎已經笑著道:「不用看了,那花沾了一夜露水,長得十分好。」
周青青俯身一看,還真是如他所說,幾片葉子嬌嫩欲滴,兩隻花苞含苞待放,絲毫不見昨日剛剛種下時的蔫蔫。
她癟癟嘴,低聲道:「那也不見得三日內能開花。」
秦禎笑:「我打賭從未輸過,何況茲事體大,老天爺也定會站在我這邊。」
周青青聽得好笑,又看了看那蘭花,雖然不想如了他的願,卻又捨不得這麼珍稀的花死掉,真真是有些糾結。
她想了想,站起來問:「王爺昨晚何時回來的,我怎的都不知道?」
秦禎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我二更不到就回了府,偏偏有人早睡得跟小豬一般。」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又問:「皇上叫你去作何?有重大事情麼?」
秦禎稍稍正色:「確實發生了些重大事,而且是你們南周的事。」
周青青皺眉:「南周?」
秦禎點點頭:「南周燕王周栗擁兵自立,與南周朝廷斬斷關係,前兩日已經建國稱帝。」
周青青倒是不以為意,只笑了一聲:「燕王本來手握重兵,不服朝廷多時,若不是因為是皇室宗親,恐怕周栗早就自立為皇。」她想了想,又問,「這是南周自己的事兒,跟西秦有何關係?」
秦禎點頭:「本來是沒什麼關係,不過南周朝廷寫信同我們西秦求援,如今兩國結親,我們不好坐視不管。」
周青青嗤笑一聲:「自己家的事自己管不了,還要別人來管,真是荒天下之大唐。」
秦周笑:「我知道你對你們那位皇上不滿,不過這事不是那麼簡單。就算我們不想管,恐怕也不行。」
周青青疑惑地看他:「此話怎樣?」
秦禎道:「燕北就是北趙,如今周栗立國,這所謂的燕國便於北趙相交,若是北趙和燕國聯盟南征,南周肯定岌岌可危。南週一倒,西秦便是他們下一個目標。」
周青青想了想:「你怎的以為北趙會和燕國結盟?或許北趙會趁機吞了燕國呢?」
秦禎點頭:「這也不無可能,若是吞併燕國,其實也就是吞的南周領地,不論怎樣,燕王自立,對北趙來說都是一個南下的機會。我們西秦不能坐視不管。」
周青青想了想:「那西秦現在能作何?」
秦禎:「等!」
「等?」
秦禎點頭:「等北趙出手,我們再伺機而動。」
周青青幽幽歎口氣:「也不知這世道什麼時候才能安穩,剛剛打走了北趙,那廂燕王又作亂,真是不讓人好過。」
秦禎笑了笑:「放心,就算天下大亂,我這王府裡也會給你一方安寧,你只管好吃好喝就行。」
周青青嘴角勾起,眉眼彎彎朝他笑道:「王爺日後真的不會再帶我去戰營?」
秦禎一本正經道:「之前是我考慮不周全,讓你受了苦,你畢竟是女子,帶上你去戰營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上回我是存了點私心,想讓聶勁祝我一臂之力,所以才把你帶上。」
周青青聽他說得認真,也不好再玩笑,稍稍正色:「其實我也不是不想跟你去打仗,不過就跟你說的,我一個女子,到了戰營不方便不說,還指不定會拖你後腿。所以我情願在府裡等你凱旋歸來。」
秦禎大笑:「我姑且相信你。」
雖然燕王周栗自立一事,牽動天下局勢。但秦禎同周青青說完利弊之後,似乎也沒放在心上,整日不是跑出去找兄弟們喝酒,就是拉著周青青在西京遊玩。日子過得倒是比先前悠哉得多。
當然,也沒忘了悉心澆灌那株含苞待放的蓮瓣蘭。連著兩日早上起來,周青青必然看到他蹲在那蘭花前,自言自語著什麼。
到了第三日,周青青實在忍不住,走過去好奇問:「你神神叨叨在作何?」
秦禎手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小聲道:「我在同蘭花仙子說話,讓她務必三日內開花,若是如我願,我就好生供著她。」
周青青笑:「若是不如你願呢!」
秦禎訕訕一笑:「我就將她拔了餵了東廚裡的兔子。」
周青青嗤笑出聲:「想不到王爺這般童心未泯。」
秦禎轉頭半蹲著轉頭看向她,笑道:「蘭花仙子答應了我,說今晚二更之前必定開花。」
周青青瞅了眼那花骨朵,有點幸災樂禍道:「我看你的這位蘭花仙子是騙你呢!」
秦禎卻不以為然:「今日二更你便知蘭花仙子有沒有騙我。」
兩人正說笑著,從外面匆匆走來一人,正是馮瀟。
「王爺,收到探子消息,北趙和燕國打了起來。」
秦禎微微一愣,又大笑起來:「看來北趙已經按捺不住,照著情形,若是成功吞併燕地,便是直接與南周為敵,我們也可以開始準備了。」
馮瀟試探問:「王爺是打算與南周聯手麼?」
秦禎笑:「西秦若是不出手,以南周如今的兵力,必然就是北趙囊中物。北趙吞了南周,我們西秦也不會好過。」他說完揮揮手,「不管了!反正今日我要等我的花開。」
馮瀟不明所以咦了一聲。
秦禎笑道:「有消息你及時報告,我今日就在府中等我這株蓮瓣蘭開花。」
馮瀟目光移想向身後,見著那含苞欲放的蘭花,開口道:「這花倒是稀奇,王爺從哪裡弄來的?」說罷,蹙了蹙眉,又笑道,「我前日聽說國師府失竊了一株珍稀蘭花,莫非就是這株?」
秦禎挑眉笑:「你說呢?」
馮瀟笑著搖搖頭抱拳道:「那王爺就好生等花開,屬下就告辭了,有消息再來報告。」
說完,他目光在紅著臉的周青青身上停留須臾,折身離去。
待他離開小院,周青青嗔道:「你就不能別亂說話?」
秦禎一臉無辜:「我何時亂說話了?我今日確實是打算一心等這株花開,哪裡都不去,什麼都不做。」說完,他還大聲喚來丫鬟,讓人給他拿了把椅子,老神在在地在蘭花邊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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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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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5:24
第四十四章
秦禎當真說到做到,哪裡未去,就拿了本書卷,悠悠哉哉地看著,倦了便坐在那躺椅上瞇一會兒,醒來就轉頭看一眼地上那蓮瓣蘭,連用飯都讓人端到小院裡。
周青青對此很是無語,也懶得理他,自己去樂子。
到了暮色時分,周青青從外頭進來,看到秦禎還坐在原處,又瞧了眼地那株蘭花,見還還是花骨朵的樣子,吃吃笑開:「我看王爺就別傻等了,這花今日肯定開不了。」
秦禎輕飄飄瞥了她一眼:「離二更天還有好幾個時辰,你怎的就知道它不會開?」
周青青搖搖頭,對他這執拗的孩子氣不以為然,其實這花開不開,她和秦禎總該是要做真正的夫妻的。
如今她對自己這個夫君,並無排斥之感,雖然偶爾仍舊惡劣得讓她想跟他打一架,但多數時候,覺得這人還算有趣。異國他鄉,人生漫漫,跟有趣的人一起過日子,大概才會快活一些。
天徹底黑下來,空中還下起淅瀝瀝的小雨,秦禎不好再坐在外頭,有些悻悻地進了屋。周青青幸災樂禍笑道:「王爺,沒關係的,就算那株蓮瓣蘭不開花,我這朵花你要拿去也可以隨時拿去。」
秦禎看著她,也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願賭服輸。」罷了,又道,「至少今晚這個賭約作數。」
就知道他是這種人,周青青倒也不以為意,撇撇嘴:「隨便你。」
兩人在屋子裡閒聊了會兒,也不知是不是下了雨的緣故,周青青有些犯困,便先上了床。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人搖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燈光之下,映入眼簾的是秦禎一張激動的俊臉:「青青,花開了!」
「啊?」周青青一時未反應過來。
秦禎卻已經將她半抱半扶拉下床,走到門口,周青青方才回神。外頭的雨仍舊淅淅瀝瀝在下,倒也不大,秦禎拉著她衝入那毛毛細雨當中,來到那蘭花旁邊。
無星無月的雨夜,院子裡也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便是屋子裡那盞油燈散發的光亮。周青青藉著那微弱的一絲光,彎下身朝地上看去。
果不其然,白日裡仍含苞待放的蓮瓣蘭,竟真的開出了花。三片狹長的花瓣,抱著小小的花蕊,沾著雨水,嬌艷欲滴。
她不可思議地笑了笑:「這是稀奇,莫非是下雨了的緣故。」
秦禎挑眉笑道:「肯定是蘭花仙子仙靈,捨不得我今夜采不下那株我盼望多時的嬌花。」
周青青啐了口:「胡說八道。」
秦禎哈哈大笑,忽然將她打橫抱起往屋子裡走:「我說什麼不重要,做什麼才重要。」
他幾個大步便入了屋,一腳將門踢上,走到床邊,將周青青放下,抬手將她髮絲上沾的一點水跡擦掉,又轉身去了屋中的櫃子邊。
周青青自是知道接下來意味什麼,面紅耳赤地坐在床邊,看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對紅燭點上。
紅光搖曳,整個屋子頓時帶了幾分旖旎。
他遙遙朝她看了看,不緊不慢走過來,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下。
周青青紅著臉低下頭,卻被他伸手抬起下巴,笑著道:「夫妻之間,總要坦誠相待。」說完,他又抓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前,「你想感受一下你夫君的身子。」
他胸口又硬又燙,周青青像是被火舌燒著一樣,趕緊縮回了手。卻下意識抬起頭去看,映入眼簾是他佈滿疤痕的身體。
那些交錯的傷痕,像是一道道烙印一樣,印在他結實精瘦的身前。周青青怔了怔,本來的羞赧化為震驚,莫名覺得心中有些抽痛。
本來縮回的手,又撫在上面,一點一點摩挲那些暗色痕跡。
她的觸碰讓秦禎悶聲笑了出來,然後抓住她作亂的手,低聲道:「癢——」
周青青愣了下,噗嗤笑出聲,抬頭對上他的眼睛:「你到底受過多少傷?也虧得你命大!」
秦禎抓著她的手,在她旁邊坐下來:「以前孤家寡人,凡事喜歡猛打猛衝,但凡惡戰都會親自上陣,也活到現在也算是命硬。」他頓了頓,將她攬進自己胸口,「不過以後不會了,我們生兒育女,有你和孩子在家裡等我,我不會再想著當英雄。」
周青青心道這人想得可真是遙遠,好笑的同時卻也覺得胸口有些酸澀,也不再矯情扭捏,靠在她肩膀道:「反正你以後不能再這般受傷,我遠嫁至此,萬一你一命嗚呼成了英雄,我要陪葬可如何是好!」
秦禎大笑,將她身上的褻衣一把解開,俯身將她壓在床榻上,貼上她嫣紅的唇。一吻作罷,他輕咬她的耳朵,啞聲在她耳畔低語:「要是疼就咬我。」
周青青渾身戰慄,紅著臉不出聲。
秦禎輕笑一聲,又低聲道:「我會輕點的。」
周青青只覺得自己臉燙得像是從熱水裡滾過,偏偏他的氣息又在耳邊作亂,她又羞又惱,咬牙嗔道:「你快些!」
秦禎悶笑起來,覆在她上方身體似乎都在顫抖,只是那呼吸卻越來越急促,然後掘住她的唇狠狠地親,一手往下探去,一手拉起薄被將兩人蓋住,擋住了那搖曳紅光。
被翻紅浪,一夜旖旎,那床榻上的動靜,直到天色將曉,紅燭燃盡後,才慢慢停了下來。
日上三竿,外頭有丫鬟來喚,床上的兩人才醒來。
周青青迷迷糊糊睜開眼,對上的便是秦禎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他伸手在她臉上摸索了片刻,低聲問:「還疼不疼?」
周青青這才反應過來,稍稍動了下身子,哪裡是疼,根本就是被拆了一遍。臉上驀地一紅,似嬌似嗔地瞪了他一眼。
秦禎低笑一聲:「你今日多睡一會兒,我讓人把早膳送進來。」
他說罷,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翻身起床。周青青目光落在他光,裸的身子上,立刻紅著臉別過眼睛。
秦禎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麼?昨晚我這幅身子都被你蹂,躪過了,現在倒是不敢看了?」
周青青輕呸了一聲,歪頭不理會他。
秦禎卻轉身來掀她身上的被子:「來,讓為夫看看你身子怎麼樣了?」
周青青趕緊抓住被子不讓他動:「你走開!」
秦禎笑著撒了手,但卻突然埋下頭,鑽進了被子中。周青青光裸的身子被他的唇碰到,嚇得趕緊裹著被子往裡躲開,紅著臉嗔道:「別鬧!」
秦禎挑挑眉,勾唇覆在她上方,親了親她,溫聲道:「我去給你打水洗漱,今日你就在房裡好好歇歇。」
周青青紅著臉嗯了一聲。難得見他這麼體貼入微,竟有些不自在。
秦禎出了門,周青青就偷偷爬起來將衣服穿好,渾身確實酸疼得厲害,尤其是雙腿間,下地走路都有些艱難。
想到昨夜在被子中的種種,她臉上又驀地一紅。原來那就是男女之間的事,讓人疼得死去活來,可疼過之後,又好像變得不一樣,讓人忘了今夕何夕,完完全全沉溺在那風浪中。而那種融為一體的親密,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微妙,好像從此之後,她和秦禎之間,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至於是什麼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秦禎打了水進屋,見她起床,咦了一聲:「不是讓你躺著休息麼?怎麼起來了?」
周青青看了眼外頭,沒好氣道:「太陽都照屁股了,還不起來?」
秦禎嗤笑出聲,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樣看來,今晚還能繼續。」
周青青愣了下,等反應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再像昨晚那麼胡鬧,我……」
「你怎麼樣?」秦禎放下水盆,欺身上前,笑著看她。
周青青憤憤推了他一把,忍著身體的酸痛,跑到院子裡,見著那蓮瓣蘭開得正盛,氣得要伸手去拔掉。但手碰到那花朵,又停了下來。到底是奇花異草,她下不了手,只哼了一聲,慢慢起身回屋。
秦禎迎上來問:「真的很疼?」
周青青白了他一眼:「你試著讓兩匹馬車碾你幾遍?」
秦禎點點頭:「明白了。」說罷,又朝她壞笑道,「今晚不碾了,明晚再碾。」
周青青沒力氣和他鬥嘴,有氣無力在椅子上坐下:「多謝王爺開恩!」
秦禎哈哈大笑,神清氣爽地伸了伸腰:「我今日去宮裡商討事情,讓你一個人好生休息。」說罷,一派神采飛揚地走到院中那蘭花旁,彎身笑著道,「昨日有蘭花仙子,往後必然好好伺候。」
周青青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又不得不感歎,昨夜折騰了大半宿,還都是他在用力,這人竟然還如此神清氣爽。
世道不公,不公至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5:39
第四十五章
周青青再見到秦禎,已經是隔日清晨,倒不是他一夜未歸,而是她早早睡去,他又回得太晚。
睜眼看到他,周青青還有些意外:「你何時回來的?」
秦禎惺忪著臉笑:「三更,看你睡得香,沒吵醒你。」
說罷,往前湊上去欲親她,周青青卻捧著嘴嗚嗚躲開:「還沒漱洗,髒得要死。」
她不說還好,一說秦禎更來勁兒,將她的手扒開,狠狠親了一頓,方才放開,佯裝狠厲道:「敢嫌我髒?」
周青青拿他沒辦法,擦了擦被他啃得嫣紅的唇,又在他褻衣上蹭了蹭:「本來就髒。」
秦禎被她蹭出了幾分火氣,覺察出他身體的變化,周青青連忙翻身跳下床,捂著衣服如臨大敵道:「你別亂來,我身子還疼著呢。」
秦禎看她嚇得臉色都變了,哈哈大笑:「放心,我這人很講禮法,幹不出白日宣淫那等事。」
周青青啐了一口,表示不以為然。
果不其然,只聽秦禎又道:「當然,那是因為之前沒機會,以後還是可以嘗試一下的,說不定別有一番滋味。」
周青青紅著臉嗔道:「你閉嘴。」
秦禎笑著揮揮手:「行行行,我不說就是,洗漱吃了早膳,你把聶勁叫來。」
周青青皺眉:「你又要阿勁作甚?」
秦禎稍稍正色:「北趙大勝燕國,擒了燕王周栗。」
「什麼?」周青青大驚。
秦禎道:「我懷疑他們下一步,就是南下攻打你們南周。」
周青青點點頭:「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卻又不解問,「但是你讓阿勁能做什麼?」
秦禎道:「待會兒他過來,你自然知道。」
周青青只蹙了蹙眉,沒再多問。
等用過早膳,聶勁頂著他那張常年沒有表情的面癱臉,走了過來,看了眼坐在石凳的秦禎和周青青,恭恭敬敬問:「王爺叫小的有何事?」
秦禎抬頭看他:「昨晚剛剛接到的消息,北趙吞併了燕地,燕王周栗被擒。」
聶勁微微蹙眉,波瀾不驚道:「是嗎?」頓了頓,又道,「那他們下一步肯定就是南征。」
秦禎點點頭:「拿下燕國,北趙實力肯定大增,要攻下南周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聶勁眉頭皺得更深,只是語氣依舊平淡:「不出意外,這就是必然結果。」
秦禎笑了笑:「聶護衛,南周要被滅,你難道不擔心嗎?」
聶勁道:「南周是故鄉,當然不願看到其被北趙踐踏。不過我一介布衣,又身在他鄉,心有餘而力不足。」
秦禎笑:「聶護衛有這個心就好。」他頓了頓,「如今秦周結親,皇兄和我見南周有難,不會坐視不管,我們已經打算出兵相助。」
聶勁怔了怔,微微哂笑:「王爺想得恐怕是北趙若吞併南周,實力必然更加壯大,下一個便輪到西秦。」
秦禎點頭:「這是自然。」
聶勁又道:「其實這也是西秦的好機會,鶴蚌相爭,坐收漁利。」
秦禎挑眉:「聶護衛,你這話是何意?我西秦若是想吞併南周,早在去年就攻破蘄城,直指金陵。」
聶勁道:「西秦連連征戰,早就疲乏不堪,與南周議和,修生養息,秣馬厲兵之後重新開始新徵程,也在情理之中。」
秦禎訕笑兩聲:「原來在聶護衛心中,我秦禎就是這等寡信之人。」
別說是秦禎,就是周青青也有些愕然。她自是相信秦禎,但顯然聶勁對秦禎和西秦並不以為然。
她想了想道:「阿勁,王爺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其實並不喜歡打仗。」
聶勁看了看她,點頭:「王爺見諒,小的是直性子,說了您不愛聽的話,請莫放在心上。」
秦禎搖搖頭:「大家立場不同,我也能理解你對我們西秦的懷疑。」
聶勁繼續恭敬道:「王爺肯對南周出手相助,我身為南周人,十分感激。王爺要小的做何,請儘管吩咐。」
秦禎道:「北趙下過燕地後,入南周必過安陽。我即日會帶大軍啟程,你快馬加鞭送信給南周朝廷,讓其派兵與我在安陽會和,我們一個朝東,一個往北,將北趙攔截堵死,殺其措手不及。」
周青青不解:「王爺為何要阿勁去送信?」
聶勁也點頭:「我的職責是保護小姐,我去金陵,小姐怎麼辦?」
秦禎道:「青青就在府中,你覺得會有危險?」
聶勁想了想搖頭,這些日子,他其實已經很少寸步不離地待在自家小姐身邊。畢竟這是西秦,秦禎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王爺,少了他這個護衛,對武王妃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秦禎道:「我之所以讓你去送信,是因為我要你送的這封信,會有北趙的線路圖和作戰攻略,讓南周據此做好戰事準備。所以這封信事關重大。而你也知道,如今北趙探子,讓西秦防不勝防,我派任何信使,都不會放心。最重要你是青青的護衛,也曾是南周前將領。南周朝廷才會不疑有他。」
周青青點頭:「王爺說得對,這封信還真的只能阿勁你送去。」
秦禎想了想,道:「青青,你也親筆寫一封信給你們南周皇上,讓他相信我們西秦是誠心相助,絕無野心。」
周青青點頭:「好。」
決定之後,三人就各自忙碌。周青青提筆寫信,聶勁準備出發返南周。而最忙的自然是秦禎,要詳細寫出作戰密函,將其交給聶勁。」
到了晚上,聶勁拿著密函,牽馬出發。
秦禎和周青青送他到王府門口,與他一起出行的還有郭槐,也就是在和親路上那個與聶勁比過武,身手不凡的校尉。
周青青將親筆信放在聶勁手中,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憂心忡忡:「阿勁,你自己當心點,在路上好生照顧自己,快去快回。」
聶勁面無表情點頭:「小姐放心,我把信帶到金陵交給皇上,馬上就回來。」頓了頓,又繼續,「王爺帶兵去安陽,你一個人在王府,不要隨便出門。若是真想出門,就多帶幾個王府的侍衛。也不要往人煙稀少的地方去,天黑前記得一定要回府。」
雖然面無表情,但說的話卻是諄諄叮囑,讓本來擔憂的周青青噗嗤笑出來:「阿勁,你怎麼跟老媽子一樣了?」
聶勁不為所動,又道:「小姐放心,我這會回金陵,會順便看看世子和二小姐他們。」
周青青微微一愣,點頭:「待我向他們報個平安,就說我在西京過得很好,讓他們不用擔心。」
她話音落,秦禎笑著接口:「別忘了告訴他們,說他們的姐夫英俊不凡,溫柔體貼,待他們的姐姐一片真心。」
別說是周青青,就是一直面癱臉的聶勁,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這種時候了還不忘給自己貼金。」
「實事求是而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5:51
第四十六章
兩日後,五萬大軍調遣完成,浩浩蕩蕩從西京城外出發。
城門處,秦禎頭束圓髻,一抹百色髮帶輕拂在腦後,身穿銀色鎧甲,腰間掛著一柄佩劍,臉上神色飛揚,意氣風發。
周青青知這人未留虯鬚時,確實英俊不凡,而著上這身出征戰衣,更是光彩奪目。她饒是相處多時,面對這樣的秦禎,也難免有些悸動。
秦禎先是跟幾位送行的朝廷官員道別,又走到王府家眷這邊,站到周青青面前,稍稍歪頭山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夫人,為夫這一去少說兩月,王府就交由你打理,你安安心心等夫君回來。」
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周青青彎身行了個禮,柔聲道:「王爺放心,妾身定然照拂好王府,等王爺凱旋歸來。王爺征戰在外,要多保重身體。」
秦禎見她這恭恭敬敬的模樣,輕笑了一聲,附到他耳邊道:「說不等我回來,不止夫人一個人迎接我呢!」
周青青不明所以,茫然地看他。
秦禎又笑著小聲道:「昨夜為夫那般努力,說不定夫人肚子裡已經有了個小郡主或者小王爺。」
周青青不料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思說這些葷話,臉上躥上一抹紅霞,似嬌似嗔瞪了他一眼。偏偏又不得不想起昨晚他對自己做的那混賬事,明明她已經受不住,到後來求饒的聲音都帶著哭腔,偏偏他就是不肯放過自己,在自己身上為非作歹了大半夜,才饜足地睡去。
她身子現下還酸著,要不是他要出征,她恨不得在床上歇一整日。
秦禎對她憤懣的眼神,不以為然,反倒是哈哈大笑。周圍的人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只老老實實悄悄打量著。
鑼鼓雷動,秦禎上馬,又轉頭深深看了眼周青青,面上的笑容似是灑脫飛揚,但眼中的神色,卻明顯依依不捨。周青青本以為秦禎於自己,依舊只是那個她不得已嫁入,又不得已依靠的西秦王爺。但此刻看到他陽光下轉身離去的背影,方才明白,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她不知何時心中就已經認定的丈夫。
馬蹄滾滾,塵土漫天,秦禎和他的將士們,慢慢消失在城門送行人的視線裡。
怔怔望著那早已看不到的身影,也不知為何,周青青忽然覺得秦禎這一去,會有一些無法預計的事情發生。這個想法,讓她腦子裡有些空白,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旁邊的米珠提醒:「王妃,王爺已經走遠了,咱們回府吧!」
她這才回神,點點頭應了一聲。
那忽然冒出來的擔憂,在周青青回府之後,並未消失,甚至愈演愈烈,日子就在這憂心忡忡中一日一日過去。直到快一個月時,周青青越來越覺得不對。按理來說,聶勁騎汗血寶馬,快馬加鞭往返,這時應該回到西京。
然而她沒有等來聶勁的消息。
又是小半個月過去。
周青青坐在院子裡難得做女紅,想著為秦禎繡一隻香囊,等他回來送做他當禮物。她女紅做得一般,繡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手上忽然一痛,指頭被繡花針刺中。她嘶了一聲,看著血珠子湧出來,放在口中吮了下,正要在拿起針繼續。碧禾從外頭慌慌張張跑進來:「小姐,不好了!」
周青青皺皺眉,看了眼臉色蒼白的人,問:「怎麼了?」
碧禾喘著氣道:「小姐……小姐……」
周青青眉頭皺得更深:「到底怎麼了?」
碧禾哭喪臉:「我剛剛去外頭,聽到有人說,北趙南周聯手,在安陽伏擊了西秦軍,王爺帶領的五萬大軍全被殲滅了。」
「什麼?」周青青猛得站起來,手中的針線和未成形的香囊都驚得落在地上,「你聽誰說的」
碧禾道:「府裡現在都在說這個。」
她話音未落,米珠的聲音急急匆匆來:「夫人,我聽他們說,跟聶護衛去金陵的郭槐郭校尉剛剛回來,說是送信途中,被聶護衛暗算,大難不死,趕緊回來跟朝廷報告。」
「暗算?」周青青腦子有些發懵,「阿勁他為什麼要暗算郭槐?」
她話音剛落,外頭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出片刻,一群穿著鎧甲的朝廷差人,湧入小院,將三人包圍起來。
周青青臉色大變:「你們要作何?」
滿臉是傷的郭槐站在最前頭,朝周青青出示令牌:「皇上有令,緝拿通敵罪犯周青青,即刻打入天牢。」
兩個士兵上前,將周青青擒住,碧禾嚇得去擋,也一併被抓起來,一旁的米珠嚇得瑟瑟發抖。
周青青惱怒大叫:「你們好大的膽子,我是王妃,不等王爺回來,就莫名強加我罪行,哪裡來的道理?」
郭槐冷哼了一聲:「這是皇上下的命令。這可不是給你強加罪行。你有無通敵不知,但你的護衛聶勁通敵卻是鐵板釘釘。進入金陵後,我們打探道消息,知曉北趙將燕王周栗交給南周,尋求和盟,聯手對付我們西秦。我讓聶勁返回通知王爺撤兵,但他卻將我暗算,自己將西秦軍路線和戰略交由給你們南周朝廷。我雖大難不死,但趕回來,已經為時已晚。」
周青青愈發一頭霧水,訥訥道:「北趙和南周結盟?」
郭槐冷笑:「如今秦周兩國盟約撕毀,你這個和親公主,不僅沒有存在的必要,還是害得西秦五萬將士覆滅的大罪人。不管聶勁是受你指示,還是自作主張?這個罪都要由你來背。」
周青青腦子裡一片空白,忽然又道:「王爺呢?王爺怎麼樣了?」
郭槐道:「王爺生死未卜,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說完大手一揮,「將罪犯帶走。」
這變故來得猝不及防,直到被關入見不到光線的天牢,周青青才稍稍反應過來。
其實想通了也不難,北趙對西秦放出的消息是南征,但對南周恐怕是聲稱幫其剿滅叛賊燕王,向其尋求聯手,而後一起對付西秦。至於為什麼南周會答應,想來是因為北趙將燕王周栗交給了南周,或者還有別的什麼讓其信服的條件,總歸是說服了南周。甚至有可能讓其相信西秦野心勃勃,之前的議和不過是修生養息。
其實南周為何願意撕破與西秦的盟約,轉而跟北趙結盟。周青青並不奇怪,南周皇上不能說是昏庸,但卻是個見風使舵,過河拆橋的君主。就如當年她父親死後,定西郡王府被冷落多年一樣。只要北趙給出讓他動心的條件,他定然會毫不猶豫撕毀與西秦的盟約。至於她這個仍身在西秦和親公主的生死,完全不在他考慮的範疇。
這一切,周青青都想得通,唯獨想不通的是聶勁,既然知道北趙南周和盟,照理說他應該立刻打道回府,將這消息通報給西秦,而非暗算郭槐,還將秦禎給他的路線和戰略交給南周朝廷。
他出自軍營,性格坦蕩。絕對不會認同南周背信棄義的做法,也不會覺得這這樣的做法有多明智。退一步說,就算他認同南周和北趙結盟的做法,也不可能將秦禎的信交給南周皇上。因為秦禎這一回率兵去安陽,並不是為了征伐,而是為了幫助南周。以怨報德,大概是聶勁最厭惡的行為。
當然,這一切其實對聶勁來說,其實都沒有意義。以周青青對聶勁的瞭解,不管是什麼樣的原因,都不足以讓他做出將她置身死地的行為。
所以她想不通。
然而聶勁沒有回來是事實,如果聶勁不負她,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便是聶勁出了事。
如果是這樣,她寧肯聶勁是背棄了她。即使她知道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
周青青看著黑漆漆的天牢,想著早上自己還是武王府的王妃,現下就變成了隨時可能喪命的階下囚。無論如何,西秦五萬大軍覆滅是事實,南周西秦盟約作廢,她這個和親公主,橫豎只是死路一條。
若是秦禎也已經不在人世,她死了還能追隨他做一對倒霉鴛鴦。
可若是還活著,他會如何?會不會念及兩人間的情分,饒她一命?可什麼是情分?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到底如何?她也不知。
也不知道在金陵的弟弟妹妹們如何?會不會因為擔心她,而和皇上鬧翻?
最好不要,她只是帝王業下的一枚小棋子,隨時能被捨棄的棋子,在她來和親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想到。
死就死吧,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待她來世,一定不做什麼勞什子的皇族世家,就當個老老實實的布衣百姓,苟且地過著小日子。
周青青在這胡思亂想中,度過了暗無天日的三天。除了送飯的獄卒,沒有人理會她。天牢裡的飯難以下嚥,但周青青還不想死,所以強忍著每頓都吃得光光,獄卒雖然不說話,但也對她這個前王妃刮目相看。
雖然不想死,但周青青覺得這日子真是比死還難受,幾天沒洗漱換衣,再多過幾日,還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王妃——」
也不知是煎熬到了第幾天,坐在牢裡發呆的周青青,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6:02
第四十七章
周青青抬頭,牢獄門外,身長玉立的馮瀟正蹙眉看著她。
她低低笑了一聲:「既然馮將軍安然無恙,想來王爺也沒什麼大礙。」
馮瀟略微點頭,表情平靜,語氣淡淡道:「王爺撤兵時受了點傷,不過性命之虞,王妃請放心。」
周青青默了片刻,低聲道:「那就好。」
馮瀟隔著木欄目光沉沉看著她,沉默半響,又才繼續道:「西秦五萬大軍,只剩王爺率領的幾十人突圍撤出,此次西秦損失慘重,元氣大傷,西秦上下為之震驚,皇上和王爺大怒,恐怕……」
他後面的話卻沒再說下去。
周青青看了他一眼:「馮將軍別不敢說,皇上要做什麼,我清楚得很。難不成我還指望王爺把我救出去?」說罷,她哂笑一聲:我嫁入西秦本就是枚棋子,如今兩國撕破盟約,我這枚象徵和平的棋子,自然是要棄掉。」
馮瀟道:「其實王爺也……」
周青青靠在牆邊笑得更甚:「沒事,我理解他。」
馮瀟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王妃,你想通點。」
周青青終於轉頭看他:「馮將軍放心,被關了這麼多天,我早就想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命該如此,我誰都不怪。」
馮瀟歎了歎氣,終於還是離開。
他走出天牢,站在外頭等他的秦禎,淡淡看了他一眼,問:「她怎麼樣?」
他面色肅然,似悲死憤,又好像有一絲隱忍的掙扎。
馮瀟低頭如實道:「回王爺,王妃很平靜。」
秦禎點點,沒有說話。
馮瀟抬頭看了看他,拱手道:「王爺,雖然南周背信棄義,聶勁出賣我們西秦,但王妃並沒有錯。難道王爺忍心眼睜睜看著她被賜死?王妃本就離鄉背井,不過十六七歲,這樣對她太不公平。」
秦禎冷冷朝他看過來,聲色俱厲道:「那我五萬將士又有什麼錯?西秦上下現在誰容得下她?聶勁是她的人,她若不死,我怎麼給那死去的五萬英魂一個交代?」
他語氣冷冽,馮瀟無言以對。
然而他說完,卻滿臉痛苦地閉上眼睛,揮揮手道:「馮瀟,不瞞你說,我心裡真有她。但我是西秦主帥,眼睜睜看著幾萬大軍慘死,我沒辦法再顧及我和她之間的情分。你明白嗎?」
馮瀟默了片刻:「屬下明白。」
秦禎復又睜開眼:「皇上說了,三日後他會賜死王妃,這件事就交給你親手辦。」頓了頓,「我會讓御醫準備毒性最快的酒,好讓她少受些痛苦。」
馮瀟抱拳點頭:「屬下聽命。」
三日之後,牢門打開,馮瀟端著一個木製食盤走進來,那木盤裡裝著一隻白色酒杯,擺著一碗米飯,以及一盤脆嫩的筍尖,一盤麻油雞絲,皆是南周風味。
周青青心下瞭然,卻還是忍不住往馮瀟身後看了看,並沒有看到她期待的身影。
其實她該期待什麼?難不成還期待秦禎將她救出去?五萬英魂,江山社稷面前,她這個王妃又算得了什麼?
她自嘲般搖頭笑笑,端起飯碗,拿起筷子,語氣稀鬆平常道:「臨死前還有一餐美味佳餚,你們西秦天牢也算是有人情味。」
馮瀟道:「這是王爺專程讓人給你準備的。」
周青青怔了一怔,又笑開:「那等我死了,你回去交差時,別忘了替我謝謝他。」
馮瀟沉沉看著她,過了半響,忽然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嗎?」
周青青蹙眉想了想:「不就是南周皇宮迎親嗎?」
馮瀟微微笑了笑,搖頭:「其實要更早幾日,是我們剛剛進入金陵的那天。從御街打馬而過,我看到你和妹妹躲在街邊的米鋪偷偷看我們。」
經他這一提醒,周青青也想起那時的場景,笑道:「沒想到當時你看到了我和香香。」
馮瀟歎道:「是啊,我也沒想到你就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周青青笑著搖搖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想起弟弟妹妹們。如今局勢大變,她這一死,消息很快將傳至南周,不知他們能不能接受這噩耗。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生死有命,她的命從和親開始,就不受她自己掌控。
一碗飯,兩盤菜最後被她喝得精光。
放下碗筷,她拿起那隻小小的杯子,杯中的酒,大概一口便能飲盡,那透明無色的液體,誰又看得出是穿腸毒藥。
她朝馮瀟舉了舉杯子,粲然一笑:「馮將軍,沒想到我在人世最後告別的是你。」
馮瀟默默看著她不出聲。
周青青將酒杯放在唇下,猶疑片刻,終於還是仰頭一飲而盡,罷了將酒杯丟在地上,然後站起身,大笑起來,邊笑邊落淚:「這酒味道不錯,替我謝謝王爺。」
她站著動了幾步,四肢百骸的力氣,便開始離他而去,而坐在地上,昂頭看著她的馮瀟,那清俊淡漠的臉,也漸漸模糊。
終於她再也站立不住,咕咚一聲軟倒在地,再無知覺。
馮瀟起身,伸手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朝外頭冷聲吩咐:「王妃已斷氣,將遺體抬入棺中。」
兩個獄卒從善如流進來,將地上的周青青,抬至牢門外一隻小小的棺柩中,啪的一聲合上棺門。
馮瀟走到前頭,抬著棺柩的四人走在身後。出了天牢,一襲黑衣的秦禎站背對著大門口站立。
「王爺,王已裝棺,您是否要開棺看她最後一眼。」
秦禎搖搖頭:「活著都未見,死後又何必再見。」他頓了頓,「明日我還要帶她的棺柩大馬過街,給西秦百姓一個交代,恐怕她也不願意見我。」
馮瀟道:「王爺節哀!」
秦禎擺擺手:「我沒事,這幾日你忙得厲害,好生回府休息罷!」
「謝王爺。」馮瀟抱拳作揖,又默默看了眼身後那只黑色的棺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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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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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6:17
第四十八章
夜幕之下,風聲呼呼而過,那街市的喧鬧,似遠又近。破敗的舊廟,燃著一堆紅燦燦的火,那火堆上一根木枝穿著一隻雞,已經烤得油光發亮,香氣瀰漫在這破廟中,令人垂涎欲滴。
一聲低低的呻,吟從火堆不遠處傳來,拿著雞肉在烤著的男人,轉身看向那悠悠轉醒的人:「你醒了?」
周青青睜開眼,下意識慢慢坐起身,環顧了下陌生的四周,一時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目光落在火光映照下馮瀟的臉,才稍稍反應過來,秀眉微蹙,不可置信般問:「馮將軍,我還活著?」
馮瀟輕笑了一聲:「中午吃了飯就你再未進食,現在快過了二更,想必你已經餓了?」說罷,他將香氣四溢的烤雞拿到她跟前。
周青青卻沒有馬上接過來,只皺著眉頭看向他,不明所以般問:「是你救了我?還是王爺讓你救的我?」
馮瀟微微一愣,又笑道:「你先吃東西,我慢慢說給你聽。」
周青青這才接過烤雞,慢條斯理吃起來。
馮瀟在她對面坐下:「王爺不知道我已經把你換了出來,你的棺柩還停在王府門口。」
周青青怔了怔:「所以是你救了我?為什麼?」
馮瀟神色淡淡,並不看她,只轉頭盯著那跳躍的火焰,雲淡風輕道:「雖然西秦損失五萬大軍,但這跟你無關,我不想看著你因此無辜喪命,所以就想了法子把你救了出來。」
周青青默了片刻,低聲道:「王爺說你心地仁厚,果真如此。你救我一命,可我卻無以為報。」頓了頓,又問,「天牢守備森嚴,你是如何做到偷龍轉鳳的?」
馮瀟笑了笑:「我經常出入天牢,那些守衛都很熟悉。你喝的那杯毒酒是我調換過的,喝過後短時間內會呈現假死的狀態,等你入了棺,運去武王府途中,我乘人不備,用一具易了容的女死囚屍體把你換了出來。」
周青青笑了一聲:「你說得好像很簡單,不過我知道肯定不容易。無論如何,我很感激。如果不是你,我此刻早已經去見了閻王。」說罷,她又環顧了下破廟四周,「我們這還是在西京嗎?」
馮瀟點頭:「我本想把你直接送出城,但這幾日守備森嚴,我怕你沒醒過來,不太方便,就將你先藏在這裡,免得被人發現。」他從旁邊拿起一個包袱,「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行頭,明日你換上,再稍稍易容,我送你出城。」
周青青腹中的飢餓已經消失殆盡,但忽然想到秦禎的模樣,面色一片淒然:「想不到來了西秦不過半年,竟然又要回去,正是造化弄人。」
馮瀟看她:「你是不是擔心回金陵會遭到苛待?」
周青青搖頭:「那倒不至於,既然秦周兩國和約如今被撕毀,我們南周的皇上看到我逃回去,恐怕多少會慶幸一番。」她默了會兒,又繼續,「就是不知如今局勢大亂,漫漫長路,我孤身一人,能不能平安回去還是另一回事。」
馮瀟笑了笑:「這個你不用擔心,明日出城後,我會送你到上洛,在那裡我安排了人接應,他們會送你回去。」
周青青愕然:「馮將軍……」
馮瀟擺擺手:「你不用叫我將軍,從今日起你便不是西秦王妃,叫我的名便可。」他轉到火堆邊,不再看她,攢了攢弱了些許的火焰,道,「我做這些不過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
周青青幽幽歎了口氣:「馮瀟,我放在心上又能如何?亂世之中,能苟且活下來已算是萬幸,我也無力做什麼報答的事,只能將這片感激放在心中。」
馮瀟勾唇輕笑:「公主當真不用多想,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們早些出城。」
周青青笑著搖搖頭:「我睡了大半日哪裡還睡得著。」她頓了頓,問,「你帶了笛子麼?不如吹支曲子,讓我聽聽。」
馮瀟笑著從腰間抽出竹笛,轉頭看了一眼,也不說話,直接放在唇邊,開始吹奏起來。
還是周青青聽過的那首蜀中思鄉小調,此時倒也應景,明日之後,她就要離開西京,回到故鄉金陵。
大半年來,只當做了場夢,夢醒之後,沒有武王府,也沒有秦禎,只有那間沒落的定西王府,有弟弟妹妹和姨娘。
只是……她忽然想到聶勁。若他當真出賣西秦,倒也罷了,至少她這一回去,還能再見到她。可她知道,聶勁必然不會那樣做,而他為再出現,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已經遭遇不測。
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靈光突至。
馮瀟一曲落畢。她驀地朝他道:「馮瀟,你到時務必告訴王爺,讓他小心郭槐。」
馮瀟微微蹙眉:「為何?」
周青青道:「我自小認識阿勁,對他的為人再清楚不過。她決計不會做出置我生死不顧的事情。郭槐說阿勁得知北趙南周結盟後,不返回報告西秦,而是暗算他,把西秦的行軍路線和戰略圖交給南周朝廷,這顯然不是聶勁會做出的事。所以我敢肯定是郭槐撒了謊,如果沒猜錯,應該是郭槐暗算阿勁。我懷疑郭槐是北趙的人。」
馮瀟思忖片刻:「你這樣說倒也而不無可能,這件事我會同王爺說。」他頓了頓,稍稍瞇眼,似乎是略帶探尋一般看向她,「你不怪王爺?」
周青青不明所以:「怪他作何?」
馮瀟道:「怪他沒有保下你。」
周青青怔了怔,繼而大笑起來:「若說沒有一點失望,必然是自欺欺人。不過我理解他,若是換成我在他的位置,我也會這麼做。江山社稷面前,我這顆棋子沒那麼重要。我和他幾個月的情分,還不至於讓他為我做這麼多。」
馮瀟點點頭:「你能想通就好。」罷了,又笑道,「說實話,從未見過像公主你這樣豁達從容的女子。」
周青青忙不迭揮手:「千萬別再叫我公主,我本只是南周落魄的縣主而已,因為和親才封了個華而不實的公主稱號。如今算是被打回原形,你叫我青青便好。」
馮瀟笑了笑:「好,青青。」
他聲音略帶低沉,這聲稱呼便顯得有些難以言喻的微妙。周青青微微一怔,又不以為意地挑挑眉,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隨口道:「但願明日出城能順利。」
馮瀟道:「放心,白日裡出城百姓眾多,我們變裝易容,不會有人注意我們。」
周青青點頭:「但願如此。」
因為白日昏睡太久,她絲毫沒有睡意,見馮瀟坐在火堆邊守著火,便道:「你睡罷,我看著火就行。」
如今已進入暮秋,西京夜晚涼意漸盛,在這破廟裡,若是沒有火堆,必然是冷得厲害。
馮瀟也沒客氣,朝她溫和笑了笑,挪到旁邊或衣躺下。
此時已進入三更天,除了屋外西風的呼嘯,便只有火堆偶爾跳躍的聲響。馮瀟在一旁很快進入黑甜鄉。
一張清俊的臉,在火光映照下,俊美微蹙,薄唇輕抿,像是淡漠,又像是藏著一絲憂愁。周青青其實與他見得並不算多,即使最初從金陵到西京的那幾個月旅途上,她與他也鮮少打照面。
但她記得最初心中的那點悸動,是因為這個人。
而三番兩次救他一命的也是這個人。
當初的悸動,或許早已因為秦禎強勢的侵入,而消失殆盡,但他救她的恩情,卻不可能隨之消散。
偏偏她這輩子無以為報,惟願他能安然度過接下來的亂世。
夜色越來越沉,到了薄暮晨光之時,周青青到底也有些困了,不知不覺在火堆邊睡去。
醒來已經天色大亮,已經換裝的馮瀟,正坐在火堆邊攢火,她揉了揉眼睛,咦了一聲:「你何時醒的?」
馮瀟道:「剛醒不久。」他笑著看她一眼,「換上衣服,我們準備出發。」
周青青嗯了一聲,拿過那裝著衣服的包袱,見他已經自動背過身,小心翼翼在她背後將男裝換上。
「好了。」
馮瀟轉頭看了她一眼,掏出一張面具:「我幫你弄上這個。」
周青青對易容術不太懂,只得假他之手。兩人近在遲尺,馮瀟手上的動作很溫柔,溫熱的呼吸更是纏繞在她面前,讓她有些怔怔的不敢亂動。
她神思微微恍然,想起秦禎離開前的那些日子,他們也算是夜夜廝守。她以為兩人就會那樣過上一輩子。然而,誰都不知道命運會給你開一個什麼樣的玩笑。
男女之情在江山社稷面前,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馮瀟手上動作完畢,周青青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臉,也不知自己是何模樣。再抬頭時,卻發覺馮瀟也換了副樣子,一副再普通不過的模樣,卻又無比逼真。
她笑了笑:「原來你易容術這般好!若是你不開口說話,我定然認不出你。」
馮瀟也笑:「不過是學了點彫蟲小技而已。」他站起身,「我們走吧。」
周青青從善如流跟在他身後,外頭日頭已高,兩人穿過兩條街,到了西京主街。這街道比尋常更熱鬧一些,兩側擠滿了人,但大路中間卻空空蕩蕩。
兩人走到街邊人群中,往馬蹄聲處看去。只見兩個人騎著高頭大馬的將士,領著後面一隊人馬慢慢行過來。
那隊伍中飄著兩面旗子,旗子上是大大的武字。
作者: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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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6:37
第四十九章
上百人的隊伍,中間兩匹駿馬拉著一座攆車,車四周垂簾,車中坐著一個英武男子,隔著簾子隱隱看得出那人面無表情。
攆車後拖著一副紅木棺柩。
街旁的百姓,正在議論紛紛。
「南周背信棄義,害得咱們西秦五萬將士喪命。武王大義滅親,殺了和親王妃,也算是給我們老百姓一個交代。」
「是啊,我們西秦先前主動提出議和,又派大軍去助南周抵擋北趙,哪知南周竟同北趙結盟,反咬我們西秦一口。」
「這武王妃雖然無辜了點,可誰叫她是南周公主,朝廷將她賜死,不僅是要給我們百姓一個交代,也是要做給南周看。武王英明神武,要拿下南周不過是遲早的事,南周皇帝到時肯定追悔莫及。」
馬隊從面前慢慢穿行而過,周青青目光落在那只棺匣上,又看向那車攆中的男人。卻看不出他的悲喜。
她有些自嘲地輕笑一聲,原來自己在秦禎心中,真的微不足道。
衣襟被人碰了碰,馮瀟在她身後低聲道:「青青,我們走吧。」
周青青點頭。
晌午時分,南門進出城的百姓很多,變裝易容的周青青和馮瀟,同城中布衣無甚區別,很順利便出了城。
兩人走到一處無人煙的空曠地,馮瀟吹了聲口哨,不出片刻,兩匹駿馬奔騰而來。
跟在他身後的周青青愕然,繼而又笑道:「馮瀟,你想得真周全。」
馮瀟牽過馬匹,將其中一條韁繩交給她,淡淡笑道:「快馬加鞭到上洛城外,今晚暮色時分應該就能趕得到。這兩日王爺恐怕有事吩咐我,我不能離開西京太久。」
周青青點頭:「我明白。」她頓了頓,「其實我可以自己去上洛,你回西京便好。」
馮瀟輕描淡寫道:「不把你親自交給我安排的人,我不放心。」
周青青心中感激,朝他粲然一笑:「馮瀟,我欠你一條命,若是日後有機會,我定然相報,若是這輩子沒機會,那我就下輩子還給你。」
馮瀟輕笑一聲:「我說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青青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說著踩著馬鐙正要上馬,卻忽然低低呻,吟了一聲。
周青青大驚:「怎麼了?」
馮瀟伸手摀住左肩,露出痛苦的神色:「先前肩膀受了點傷。」
「要不要緊?」
馮瀟搖搖頭:「沒事。」
他皺了皺眉,薄唇輕抿,似是忍著痛意,一鼓作氣上了馬。
周青青看了看他,嘴唇翕動了下,到底還是沒再問什麼。
一路順利,只是到了上洛城外,人和馬都累得厲害。
兩人下馬,馮瀟道:「他們就在前面林子等著。」
暮秋的樹林,草木發黃,一片蕭瑟。馮瀟手指放在口中,吹了聲口哨,但片刻過後,除了鳥雀的動靜,再無其他。
他覺得不太對勁,皺了皺眉,將馬繩拴好,朝周青青揮揮手,低聲道:「我們去前面看看。」
周青青也覺得有些異樣,點點頭跟在她身後,躡手躡腳前行。走了幾丈距離,前面的馮瀟忽然停下來,身體明顯僵了僵。
周青青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的草叢中,一動不動躺著兩人。馮瀟環顧了下四周,走上前探了下兩人鼻息,轉頭朝她道:「我們走!這一帶山匪流寇很多,恐怕情況不妙。」
周青青問:「他們是你安排接應我的人?」
馮瀟點頭。
「可是……」
她這應聲剛落下,周圍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名黑衣人,看著似乎像是山匪。
周青青大駭:「你們是什麼人?」
為首的男人道:「到了我的山頭,當然是取你們命的人。」
他說完大喝一聲,抽出握在手中的劍,朝兩人刺過來,周青青忙不迭取出腰間的短刀,堪堪擋下那把刺向自己喉嚨的長劍。
然而只拆了兩招,她就力不從心。她知自己根本就不是這人的對手,何況還有其他幾人也在逼近。
她大叫道:「馮瀟,你趕緊走,別管我!」
馮瀟怔了怔,面色猶豫,卻杵在原地沒有動。
那男人聽到周青青的呼喊,大笑了一聲,隔著一絲距離,一劍從她罩面劈下,那劍氣並未傷到她,但她臉上的□□卻應聲裂開落下。
男人哈哈大笑:「原來是個嬌娘子,那倒是可以留你一命,帶回我寨裡做個壓寨小妾。」
說罷,劍背磕在她手腕處,周青青只覺手掌一麻,短刀掉落在地。男人又伸手將她鉗制住,然後抬頭看向馮瀟:「看在嬌娘子的面上,爺就饒你一名,還不快滾!」
馮瀟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他慢條斯理抽出腰間的竹笛,冷聲道:「放開她!」
男人抬頭看他,大笑道:「我若是不放呢!」
馮瀟伸手撕開臉上的□□,露出一張俊朗的臉,只是平日裡那清風明月的眉眼,此時多了一分讓人看不懂的戾氣。他勾唇微微一笑:「那你們就是找死!」
男人微微一怔,招手吩咐旁邊幾人:「給我上!」
五名彪形大漢舉著刀劍,大喝著衝上前,周青青嚇得閉上眼睛,而馮瀟卻是一動不動,只是那竹笛從他手中脫出凌空躍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驚濤駭浪般的氣流,將幾個衝上前的人震出兩丈遠。
周青青驚愕地睜眼,恰好見到那凌空的竹笛,精準落回到馮瀟手中。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馮瀟,你……」
馮瀟面無表情搖頭。
鉗制著周青青的男人,見狀嚇得鬆開她,準備逃走。
馮瀟也沒阻攔,只淡淡朝周青青道:「我們走!」
周青青卻驚駭一般退後兩步:「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原來有功夫,而且深不可測。但是他卻一直隱瞞了所有人,這必然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馮瀟俊眉微蹙,輕描淡寫回她:「我是什麼人不重要,總歸不會害你就是。我們馬上去上洛城,裡面有我的人,我會再安排人將你送回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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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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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6:51
第五十章
啪啪!
兩聲響亮的掌聲,在寂靜下來的林子凌空響起,震得群鳥飛動。
馮瀟和周青青俱是一愣,轉身循聲看去,卻見一身黑衣的秦禎慢慢走出來。
「王爺!」馮瀟面上微微驚愕,但旋即又回復平靜淡然,將周青青擋在身後,抱拳低聲道,「屬下實在不忍看到王妃無辜喪命,所以才斗膽將她救出來。請王爺恕罪!」
秦禎似笑非笑,在他臉上掃了一眼,便將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周青青身上,漫不經心開口:「馮將軍十年前因救我經脈盡損,御醫都診斷不能再習武,不想原來馮將軍深藏不露。」
馮瀟也輕笑:「屬下這些年確實暗自修習過武藝,雖然經脈盡損,但也算是摸索了一點門路。不過是一點彫蟲小技罷了,哪裡是什麼深藏不露。」
他話音落,剛剛消失了的黑衣山匪又冒出來,齊齊站在秦禎身後,那為首的男子低聲道:「王爺,這人剛剛雖只小露身手,但內力渾厚,絕非尋常高手。」
周青青看著秦禎身後的那些人,愈發怔然,腦子裡竟一時空白。
秦禎勾唇一笑,點頭回應身後的人:「這個我自是看得出來。」
馮瀟淡漠的臉,終於露出一絲不以為意的譏誚:「原來王爺是為了試探屬下!」
秦禎挑眉:「只怕你救出青青,並不要是把她送回南周吧?而是……」他頓了頓,看向周青青,「要將她帶去你們的北趙。」
馮瀟難得笑出聲,卻依舊一派神色清朗:「看來王爺不僅是要試探我的武功,還懷疑我是北趙奸細。我跟了你十年,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秦禎稍稍正色:「馮瀟!十年臥薪嘗膽,這場戲該結束了。」
馮瀟對上他的目光,但笑不語。
就在這時,秦禎後面又走出來兩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個人押著另一個。
周青青大驚失色,叫道:「阿勁!」
聶勁渾身帶傷,朝她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押著郭槐走上前,一腳踢向他的膝彎,郭槐憤憤跪倒在地,卻因為身子被繩索縛住掙脫不開。
秦禎冷冷道:「若不是聶勁活著回來,恐怕我還會被蒙在鼓裡。馮瀟,你養的這條狗很嘴硬,死到臨頭都沒出賣你。」
馮瀟淡淡看了眼郭槐,嘴角噙笑,卻不說話。
一言未發的聶勁道:「我和郭槐還未進入金陵,就聽說北趙南周結盟。我立刻準備返回通知王爺,哪知遭郭槐暗算,不過他並未得逞,直到有另一高手出現。大概沒人能想到我掉落山崖還能活過來。」他頓了頓,看向馮瀟,「馮將軍,當時你雖然易容,但左肩被我刺中,現在還好嗎?」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看向馮瀟的肩膀,踉蹌地後退兩步,只是還未站穩,人已經被馮瀟反手隔空一抓,一股勁力將她吸至他臂中。
他另一隻手中的竹笛,抵在她白皙的脖頸處:「看來王爺今日是不打算放我走。既然這樣,黃泉路上我只能讓青青陪我一起。」
他語氣淡淡,表情似笑非笑,那雙風清月朗的眼睛,此時帶著一絲狠厲和邪氣,與平日截然不同。
秦禎微微瞇眼,神色微變,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竹笛上,還是稍稍跳動幾分。
聶勁一張面癱臉,則勃然大怒,喝道:「你敢動小姐一絲,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馮瀟笑:「放心,聶護衛的這筆賬,日後我會同你慢慢算。」他說完,俯在周青青耳邊,用只有兩人的聲音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你跟我走。」
周青青週身發冷,腦子一片混沌,半響才漸漸回神。原來這一切竟都出自他之手。
秦禎默了片刻:「好,我放你走!」
馮瀟勾唇輕笑:「我雖知王爺向來一言九鼎,不過為了保障,青青送我出西秦,再讓她回來。」
秦禎壓抑住怒氣,淡淡點頭。
馮瀟將周青青攬在臂中,吹了聲口哨,先前的馬匹聽話般跑了過來。他長笛輕佻,一手半截袖子落地,冷笑著朝秦禎道:「我與王爺十年情分至此,今日割袍斷義。往後若是相遇,定然兵戎相見。王爺保重!」
說罷,拉著周青青準備上馬。
但是忽然身體僵住,表情痛苦而譏誚,不可置信地看向向:「你——」
周青青也是一臉怔忡,彷彿不知自己做了何事,直到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忽然面色一片慘白。
只見她手上握著的短刀,正插在馮瀟腹部,她抬頭看著他搖頭:「我不會跟你!」
秦禎和聶勁反應過來,同時從地上躍起,但是本來被縛住的郭槐,卻不知從哪裡來得力氣,猛得掙開繩索,將兩人拖住,大叫道:「公子,快走!」
馮瀟薄唇緊抿,一手摀住流血的腹部,一手執轡,飛身上馬,那馬兒也似有靈性,不等他揮鞭,已揚蹄而去。
秦禎一劍落下,將郭槐從頭生生劈成兩半,又揮手喝道:「快去追!」
他自己則走上前,將搖搖欲墜的周青青扶住,低聲道:「青青,沒事了,我們回家!」
聶勁低聲道:「王爺,我去追馮瀟,你好生照顧王妃。」
待人離開,秦禎見周青青還一臉怔忡,便伸手去拉她,哪知卻被她躲開,後退了兩步,舉起自己那只沾著鮮血的手,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秦禎面上浮現一絲薄怒,上前一步將她的手抓住:「怎麼?還捨不得?馮瀟就是北趙安插在西秦最大的探子,我被他騙了整整十年。」
周青青掙扎:「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武王妃已經死了,我只是南周的周青青,我要回南周。」
秦禎怒極反笑:「你到現在還覺得我會殺了你?我要是不把戲做足,怎麼跟我皇兄交代,怎麼跟西秦百姓交代?猜到馮瀟會救你,我才將計就計。」
周青青道:「但是現在西秦的人都以為我死了,我回去做什麼?苟且偷生麼?王爺,你放我走!就當我死了罷!」
秦禎道:「放你走去找馮瀟麼?他雖然是北趙奸細,差點將你害死。但從天牢把你救出來也是事實。雖然我目前還未查到他身份,但肯定在北趙位置不低。如今北趙南周和盟,你要找他這個救命恩人倒是容易。」
「你胡說什麼!」周青青憤道,看著他的雙眼發紅,「我只是不想再當棋子。從和親那日開始,我就命不由己,你雖是我夫君,卻三番五次利用我,我在你手中也不過是枚棋子。我不想再過這種身不由己的日子,你放我走好不好!」
秦禎哂笑:「你以為只有你是棋子,你以為我想利用你?大勢之下,誰不是身不由己?我想要世道安穩,但是北趙野心勃勃,南周風吹草倒,我五萬將士白白犧牲,如今西秦元氣大傷,你讓我能如何?」
見周青青還是不為所動,他乾脆一把將她抱起來扛在肩上,邊走邊道:「你我拜過天地,行過周公之禮,是為結髮夫妻,我不允許,你哪裡也不能去!」
周青青知自己掙扎不過,只得認命放棄。被他抱上馬後,安安靜靜坐在他懷中,一言不發。
秦禎一手握住韁繩,一手抱住她:「不管馮瀟在你心裡留下了什麼?你都必須馬上給我忘記!」
周青青置若罔聞,只覺得人生可悲。當她從昏迷中醒來,得知是馮瀟救了自己後,除了感激,也是慶幸。她以為自己從此離開這異國他鄉,回到南周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但不想也只是黃粱一夢,而且這夢還只持續了短短一日。
行駛了半個多時辰,秦禎勒馬停下,將周青青抱下來。他從包袱裡拿了水和乾糧,遞在她手裡:「我們現在不能回西京,你跟我去南境戰營,北趙下和南周和盟,要攻打西秦,只能從南境。所以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在那邊。」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答應我,出征不會帶我麼?」
秦禎無奈地笑了一聲:「現在皇兄和朝廷上下,都以為你被我處死。你暫時不能露面,等我把這件事查清楚稟告皇兄,再告訴她你其實沒死。」
周青青有點苦惱道:「王爺,你就不能放我回金陵?」
秦禎見她情緒恢復不少,笑道:「我放你回去又如何?你以為在南周能有幾天好日子?北趙十年前還才將將一統燕北,就在西秦安插探子,可想而知他們的野心有多大。南周被吞也是遲早的事。」
周青青沉默了片刻,忽然冷不丁道:「蜀中駱氏。」
「什麼?」秦禎皺眉。
周青青道:「馮瀟是駱氏族人,他平日裡吹的那思鄉小調,就是來自蜀中。先前他說是從同僚那裡學來的,顯然並非如此。」
秦禎點頭:「北趙皇后來自駱氏,馮瀟是駱氏族人倒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馮瀟今年二十三歲,當時我們去過蜀中駱氏陵園,駱氏一族存活下來的,並沒有一個與他年歲相當,而且還同蜀王駱敬親近的人。」他頓了頓,「除非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駱氏族人。」
周青青看他:「北趙駱皇后不也一樣麼?或者說,那陵園地下埋的人名不副實。」
秦禎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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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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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7:01
第五十一章
兩人歇息了片刻,吃了些乾糧果腹。秦禎側耳聽了聽,似是聽到馬蹄聲,站起來張望,果然見著聶勁策馬而來。
馬匹瀕近,聶勁吁了一聲勒馬跳下來,疾步走到周青青跟前:「小姐,你有沒有事?」
周青青搖搖頭,看向他的目光五味雜全。他臉上傷痕未消,想必身上的傷更重。
聶勁木頭一般的臉,難得牽起一絲笑容:「小姐,我沒事的,你不消擔心。」罷了又轉向秦禎,「王爺,入了上洛城,馮瀟就不見了蹤跡。」
秦禎點點頭:「馮瀟在西秦潛伏十年,自是計劃周全,肯定早就想好身份暴露後的逃離方案。不可能讓我們那麼輕易抓到。」
周青青好奇問:「阿勁,既然你遭暗算時,馮瀟未以真面目示人,你是如何認出的?」
聶勁道:「容貌能變,但身形不會,而且我看到他腰間的笛子。其實我開始並不確定,悄悄回西京後找到王爺。王爺讓我暫時不露面,想找機會試探,恰好發現馮瀟將你救走,一直到先前的林子裡,看到他出手,王爺和我才確定是他。」
周青青默了片刻,轉頭看向秦禎:「若是阿勁沒回來,王爺是不是就真的一杯毒酒將我賜死?」
秦禎皺了皺眉,輕笑一聲:「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想過讓你死。賜死你的是皇上,五萬將士英魂在前,我不可能違抗他的命令。但若是聶勁未回來,馮瀟不救你,我也會把你救出來。馮瀟換掉的那杯毒酒,並不是穿腸毒藥,只會讓你呈假死狀,跟他給你的酒沒什麼不同。」他頓了頓,又才繼續,「不過若是聶勁未回來告訴我真相,我是打算把你救出來後送回南周。」
這人向來坦蕩,周青青當然相信他的話,處於他的位置,將她救出來送回南周,已實屬不易。但心裡難免彆扭,瞥了他一眼,梗著脖頸道,「那你現在讓我南周不行麼?」
秦禎斜睨她:「當然不行!既然你們跟這件事無關,我肯定是要幫你們洗清冤白。」
聶勁看了看她:「小姐,現在北趙和南周結盟,局勢未明,我認為還是待在西秦為好。」
幾日之後,一行三人抵達南境。
南境戰營系四公主秦絡駐守,如今北趙南周蓄勢待發,秦禎又吩咐郁將軍從京中調遣兩萬大軍過來,固守防線。
雖然西秦統共有數十萬大軍,但之前那五萬精英軍折戟沉沙,也委實讓西秦元氣大傷,加之對北趙南周結盟戰略不得而知,只得先防守,再考慮遠征一事。
周青青覺得自己也算是命運多舛,本以為嫁入西秦,做個錦衣玉食的王妃,就算不得恩寵也無妨。可哪知一年未到,自己這條小命都差點丟了幾回。好不容易從死牢裡出來,卻還得女扮男裝隱瞞身份在戰營裡苟且度日。
秦絡頭綰圓髻,髮帶飛揚,一身藏青褲裝,腰間繫著一根刺繡腰帶,手中握著她那把紅纓槍,總歸是英姿颯爽。
她跑過來迎接幾人時,大大咧咧朝秦禎道:「三哥,你總算來了。」罷了,又朝他旁邊的兩人道,「聶護衛,三……」
那聲嫂嫂還未叫出來,就被秦禎揮手打斷:「我們趕了幾日路,要好生休息一番。其他的事晚點再說。」
秦絡看了眼男裝打扮的周青青,心領神會。近日發生的事,她知之不多,本也以為是聶勁出賣西秦,為此義憤填膺,前日收到三哥的飛鴿傳書,才知竟是馮瀟一手所為。
她放低聲音:「你們先去主帳休息,南境六萬大軍都已經準備好,隨時聽從三哥的調遣。」
秦禎點點頭。
秦絡又看了眼聶勁:「聶護衛,你真的是被馮瀟打傷?他比你功夫還厲害?」
聶勁面無表情道:「回公主,馮瀟武功詭譎,內力渾厚,練的卻不是尋常的內家功夫,所以武功深淺如何,我並不得知。」
秦絡歎了聲:「打死我都沒想到馮瀟竟然是北趙安插在西秦的探子,十年啊整整十年!三哥把他當親兄弟一般對待,但是他卻攥著一把刀,隨時準備將三哥置於死地。果真是人心叵測,讓人脊背發涼。」
三人皆深以為然。
此時已入暮色,周青青跟著秦禎進了營帳,隨便吃了些東西,手下送來了兩桶熱水。
秦禎看了看她,當初離鄉背井,遠嫁西京,也未曾見過她這鬱鬱寡歡的模樣,暗中歎了口氣,給她將水兌好:「折騰了幾日,好好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什麼事都別想,交給我就是。」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褪了衣服坐進浴桶中。
熱氣繚繞,秦禎蹲在她身後,幫她擦拭:「在天牢裡那些天你受苦了!」
若是平日裡,這樣脫了衣服坦誠相對,周青青定然是覺得赧然,但如今她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哪裡還在意這些小節。何況連日下來,心情難免苦悶,愈發沒什麼其他心思。
洗完澡後,周青青從浴桶裡出來,正擦著頭髮,秦絡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三哥,剛剛接到南周南邊的線報。」
「進來!」
秦絡掀簾而入,向來神色飛揚的臉難得嚴肅,後面跟著面色沉沉的聶勁。秦禎見狀問:「說了什麼?」
秦絡神色莫辨地看了眼周青青,道:「南周之所以和北趙結盟,一來是北趙攻下燕國後,割讓一半給南周,並將燕王周栗擒獲交給了南周,二來是北趙剛剛將太子送去了金陵當質子。」
秦禎輕笑一聲:「難怪!連太子都願意送去做質子,南周自是不會對其設防。」罷了,又隨口問,「那南周送去北趙的質子是哪位皇子?」
哪知他這話說完,秦絡和聶勁的目光都落在周青青身上。
周青青皺了皺眉,心裡升上一股不好的預感,等待秦絡的答話。
秦絡咬咬唇,低聲道:「不是皇子。」
「不是皇子?」
秦絡點頭,聲音更低:「是長平郡王周珣。」
「什麼?」周青青如同聽聞驚天霹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聶勁上前一步:「小姐先不要急,既然是去質子,世子暫時不會有性命之虞。」
秦絡也道:「聶護衛說得沒錯,嫂嫂不用擔心。既然北趙敢把太子送去當質子,一時半會兒就不會和南周翻臉。畢竟北趙太子比起南周郡王,孰輕孰重可想而知。」
周青青終於回過神思,無奈地笑了一聲:「珣兒做質子,想來是北趙的主意,南周皇上肯定求之不得。只是我不懂,北趙為何要一個無權無勢無身家背景的郡王當質子?」
秦禎輕笑:「看起來令人費解,其實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北趙就是故意要一個普通郡王做質子,一來是向南周表明自己的誠心,二來長平郡王是定西郡王之子,南周朝廷已捨棄你這個和親公主,若是再擅自撕毀盟約捨掉長平郡王,勢必會失去民心。北趙看似被動,實在早已佔據主動。」
聶勁點頭:「王爺說得有道理。」
周青青有點煩躁地歎了口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弟弟雖是長平郡王,但不過十四歲,無權無勢,被送去北趙做質子,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苛待。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7:14
第五十二章
南境戰營瀕山鄰水,環境委實不錯。周青青在戰營待了小半月,倒也不覺得苦悶,先前馮瀟是北趙奸細帶給她的震撼,已經漸漸消失殆盡,唯一擔憂的便是弟弟周珣在北趙的處境。前方線報得來的消息,北趙和南周正聯手揮兵十萬朝西秦進軍。大軍壓境,戰營上氣氛自是緊張,秦禎和秦絡兄妹一直在忙和排兵佈陣,周青青對兵法知之不多,自是覺得無趣,又不能暴露身份,便時常獨自一人在附近找樂子。
附近有一條深潭,潭水墨綠不見底,但水中魚兒成群,秦禎知道她常常往那處跑,卻又因為天氣漸冷,下不得水,每每都是空手而歸,便做了副釣竿給她。他去商議戰事,周青青就自己帶著竹竿去深潭釣魚,但技術不佳,收穫寥寥。
這日她正在釣魚,眼見著魚竿抖動,似是一條大魚上了鉤,正要收桿,忽然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傳來,那魚線一抖,本來已經要上鉤的大魚聞聲逃走。
周青青轉頭一看,正是秦禎,跺了跺腳:「好不容易釣到一條大魚,讓你給嚇走了。」
秦禎笑道:「我賠你一條就是。」
說著他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將魚竿收起來,掛上誘餌又將魚鉤丟入水中。周青青屏聲靜氣等著,須臾之後,水紋波動,周青青緊張地要出聲,秦禎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略等片刻,猛得將魚竿收起來,那魚鉤上赫然掛著一條兩尺長的大魚。
那魚被甩到草地上,仍舊活蹦亂跳,周青青趕緊將其抓住,然後朝秦禎道:「你怎麼這麼厲害?這潭裡的魚都跟成精了似的,釣了幾天也沒見幾條上鉤,你一來就釣到這麼大條。」
秦禎笑道:「運氣而已。」他看著她喜滋滋地抓著大魚用草繩子穿起來,試探問:「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周青青怔了一怔,抬頭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我生你的氣做什麼?」
「讓你受不白之冤,害你入天牢差點丟命,現在還得隱藏身份。」
周青青默了片刻,她生氣麼?若是照兩人身份來說,她自是沒有立場生氣。但她是個人,是個普通的女人,即使和親是身不由己,但秦禎畢竟是她的丈夫,當她聽聞聶勁出賣西秦,自己被一群兵卒押入大牢後,確實奢想過他來救她,當然他到底也是救了她。只是在天牢的那些日子,當她陷入絕望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來見她一面。即使知道他或許也是別無選擇,可若說心中沒有失望,她騙不了自己。
她思忖片刻,看著被自己掛起來還活蹦亂跳的魚,笑了笑道:「王爺身份特殊,我理解你的。」說罷,笑著往回走,「今晚可以好好吃一頓。」
秦禎收起魚竿跟在她身後:「我不是要你理解,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周青青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王爺要聽實話麼?那我告訴你,我確實很失望。」
秦禎愣了下,忽然笑了,走上前將她攬住:「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周青青不解地看向他,這人怎麼回事?說對他失望,他還到是很欣然的樣子。
秦禎挑眉笑道:「有期望才會失望,說明你將我當成你的丈夫,而不是一個立場分明的王爺。」
周青青皺眉瞥了他一眼。
只聽他繼續道:「如果你只是將我當做一個被迫和親嫁入的王爺,你就不會對我有期望,因為維繫我們之間關係的只是秦周兩國的關係,課我現在知道,在你心裡,你並不是這樣認為。」
周青青看著他帶著笑意的臉,沉默了半響,好整以暇問:「那王爺呢?王爺怎樣認為?」
秦禎定定地看向她:「我出身皇族,掌管西秦幾十萬大軍,西秦上下生死存亡都跟我息息相關。我有我的立場和做事方式,但我也是個人,一個有七情六慾的男人,就算我自己死,也絕不對讓我心愛的女人枉死。」
他語氣認真,,目光灼灼,漆黑如墨的眸子,彷彿看進了周青青的心中。她從未想過這個男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見她不做聲,秦禎乾脆抓住她的肩膀,繼續道:「青青,我將你當做我的妻子,跟和親沒有任何關係。不管以後秦周關係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放棄你。」
周青青不自在地別開他的目光,訥訥道:「我相信你就是。」
秦禎大笑出聲,將她手中活蹦亂跳的魚接過來:「好,晚上我給你露一手。」
周青青不太確定地看了他一眼:「你會做菜?」
秦禎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這有什麼難!」
周青青將信將疑。
回到營帳,看他剖魚的刀法就覺得不對勁,哪裡是殺魚,根本就是殺人,趕緊將他趕開,招來了大廚聶勁。
一鍋燉魚香噴噴揭鍋時,引來了秦絡。她看著那熱氣騰騰的魚鍋,笑道:「原來聶護衛還有這一手。」
周青青笑:「在西京的時候,王府裡那些人吃了阿勁做的菜,個個都讚不絕口。」
秦禎哈哈大笑:「難怪之前我離開王府兩個月一回來,整個王府的人都轉了風向,敢情是折服在聶勁手藝下。」
秦絡自顧地夾起一塊魚肉丟入嘴中,雖然被燙得倒吸冷氣,但仍舊伸出拇指:「好吃!等這次回了西京,嫂嫂你將聶勁每個月借給我幾天如何?」
周青青看向一臉面無表情的聶勁:「這用問阿勁願不願意?」
秦絡笑眼彎彎轉頭問聶勁:「聶護衛,你願意與否?我府中環境不比三哥差,而且丫鬟一個賽一個水靈,要是聶護衛看中哪個,我賞你就是。」
聶勁抽了抽嘴角:「公主說笑了。」
秦絡道:「我可是認真的。我看聶護衛年歲也不小,想必也會在西秦長居下去,娶妻生子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我覺得聶護衛本事不同凡響,我府上的丫鬟給你做侍妾就好,至於正妻至少也要是西京的大家閨秀,三哥你說是不是?」
秦禎看著一臉不自在的聶勁,笑得更甚,卻沒回答她的話。
倒是周青青笑著開口:「我覺得公主說得很對,阿勁,你有沒有想過娶妻?」
聶勁直接回她:「沒有。」
秦絡還想說服他,卻被秦禎打斷:「秦絡,你就別擔心聶勁,我看你自己好好想想什麼時候嫁人,皇兄都快替你急壞了。」
秦絡不以為意道:「我倒是想嫁人,但是西秦上下未婚男子,能打過我的,一個都沒出現。」
聶勁大約是不想繼續這無聊的討論,不動聲色轉轉移了話題:「王爺,北趙南周大軍已經過了鄖陽郡,西秦何時去迎戰?」
秦禎稍稍正色:「三日之後,我親自帶兵出征。」
秦絡道:「還有我,這一回我們西秦要將北趙南周殺得片甲不留,看他們還敢不敢來犯?」
周青青皺了皺眉:「北趙和南周帶兵的將領分別是誰?知道了嗎?」
秦絡道:「南周是一品大將軍陳玉良,北趙據說是睿王趙念之。」
周青青:「睿王?」
秦禎道:「北趙皇族向來神秘,這睿王我也只是隱約聽說過其名,到底是何方神聖並不得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7:26
第五十三章
夜色漸濃,西秦軍隊紀律嚴明,到了晚上,整個營地寂靜無聲,尤其是大戰將臨,就算是偶爾巡防報告的聲音,也都刻意壓低,生怕擾了將士們的休息。於是,這漫長而寂寥的夜色中,常常只剩下澀瑟瑟的風聲和秋蟲鳴叫。
周青青躺在榻上,望著帳頂天窗,一輪玄月掛在空中,透著幾分不可預知的蒼茫。她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有人掀簾而入,一步一步走近榻邊,周青青並未睜眼。
秦禎立在旁邊藉著跳動的油燈看了她半響,解下衣衫在她旁邊躺下。
他伸手探入她的衣內,湊在她耳邊低聲道:「王府裡的那株蓮瓣蘭開得很好,我離開府裡時,讓米珠米玉好好照看著。」
周青青唔了一聲,隔著褻衣將他的手握住:「隔兩日王爺就要出征迎戰,還是好生休息。」
秦禎低低笑道:「是啊,還有兩日才出征,今晚可以做點自己的事兒。」
他說這話的時候,手又開始作亂,伸入她胸口將肚兜解下,又剝開了褻衣。
外面的風呼呼吹過,帳中的燈火輕輕跳躍,上頭是冷月輝華,而週遭偶爾一兩聲將士的低語傳來。即使是在營帳中,也有種幕天席地的羞恥感,她緊緊咬著唇不出聲,滿臉漲紅,那急促的呼吸,落在秦禎耳畔,撩得他心中悸動,他隔空將油燈吹滅,動作越發兇猛。
兩日之後,北趙南周大軍壓境,秦禎秦絡兄妹率兵迎戰。大戰一觸即發。
前方戰事慘烈,然而具體戰況如何,周青青也只是聽到每隔兩個時辰傳來的線報,據悉北趙作戰手法詭譎,對西秦戰術幾乎瞭如指掌,所以即使是北趙軍遠征而來,疲乏作戰,西秦也未討到半點好處,幸而他們盟友南周,戰鬥力薄弱,西秦才勉強佔到上風。
這場大戰到了第二天晚上,還未分出勝負。周青青夜半睡不著,乾脆起來出了營帳透氣。她在營地多日,除了秦絡郁將軍知道她的身份,其他將士雖見她與王爺同吃同住,卻以為她是王爺身邊伺候他的小廝。
見她大半夜出來,巡視的士兵,同她客客氣氣打招呼。
她點點頭,在營地裡漫無目的走了會兒,卻忽然聽得身後有人低聲喚她:「王妃!」
周青青轉頭,夜色下隱約看清來人,笑道:「郁將軍千萬別讓人聽到你這樣叫我。」
郁將軍輕笑了一聲,也沒走上前,只愈加放低了聲音:「這麼晚了王妃還未睡,是擔心王爺麼?」
周青青歎了口氣:「總覺得此役凶險,也不知道前方打得如何。王爺和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我哪裡能在後方安睡。」
郁將軍點點頭:「若是王妃擔心,不如跟我一道巡查一下營地安防,如今戰事正酣,若是有敵軍潛入,可就麻煩了,我們仔細點,也算是替前線的王爺分憂。」
周青青想著反正也睡不著,郁將軍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如今秦禎正在前方戰鬥,這後方他們可要顧好,免得讓他分了心。
她跟著郁將軍去繞著營地邊界,仔仔細細查看安防是否有疏漏。其實西秦軍紀嚴明,夜間巡防十分完備,大半圈下來,並未看到什麼不妥的地方。
直到走到邊角一處,周青青忽然覺得安靜得出奇,顯然這幾十米的地方,並未有巡防士兵。
她走上前問:「郁將軍,這裡怎麼沒有人在巡防,這裡往外就是河谷,河谷又通往北趙南周所在的東面,若是有奸細從河谷中上來潛入戰營,豈不是很危險?」
在她前面兩步的郁將軍沒有回話,而她此時忽然覺得不太對勁。郁將軍身材高大頎長,但年過不惑,印象中並不似眼前這身影挺拔。
她心中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正要轉身往營帳中央跑去,但腳步還未動,身體忽然一軟,張嘴要喊出的話,也卡在喉嚨。
她驚惶地看著前面的人轉身,一步一步走向她。那臉是郁將軍的臉,但卻僵硬地沒有半點表情。她知道那是一張面具。
那人從袖子裡掏出一根白絹,將她的眼睛蒙住,再開口儼然不是郁將軍,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聲:「公主,在下奉我家公子之命,將你帶走,讓你受委屈了。」
周青青只覺得一股奇異的迷香入了自己鼻間,再然後便人事無知。
隔日一早,西秦戰營接到前方線報,西秦終於大破北趙西秦戰線,對方倉皇撤軍。
郁將軍準備回秦禎主營帳報喜時,恰逢撞見聶勁。他大喜朝他道:「聶將軍,王爺贏了,正在回營地。」
聶勁點頭,走到營帳門口,低聲朝裡面喚道:「小姐!」
裡面沒有聲音,聶勁又喚了一聲,仍舊沒有動靜。他皺了皺眉,將簾子打開,榻上空無一人。他折返走出賬,朝外頭兩個巡防小兵道:「你們見了王爺賬裡的小侍衛嗎?」
兩個侍衛搖頭。
其中一個又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道:「昨晚他不是和郁將軍一起巡查麼?」
郁將軍一頭霧水:「我昨晚一直在帳中,並未見過她。」
聶勁聞言,臉色大變:「不好,小姐出了事!郁將軍,快叫人去找。」
郁將軍也是面露駭然,趕緊揮手:「快去找人!」又朝聶勁期期艾艾道,「聶護衛,這到底怎回事?」
聶勁沉著臉道:「有人昨晚扮作你,將小姐誘走。」
「什麼?」
聶勁只神色凜冽地看他一眼,便疾步走開去尋人。
「報告郁將軍!」忽然一個士兵神色慌張地跑過來。
郁將軍問:「何事?」
「昨晚東南角的兩位巡防兵遭人殺害,剛剛才發現。」
走了幾步開外的聶勁皺了皺眉,又加大步子,朝東南角走去。那湍急的河谷中,水流滾滾而逝,看不出任何痕跡。這是防守的天然屏障,卻也是藏身遁逃的好方式。這河水往東流去,翻過一座山,就是北趙南周前來的方向。大軍不能從此地進出,但身手好的個人,卻極易出入。
郁將軍氣喘吁吁跑來:「聶護衛,王妃是不是?」
聶勁點頭:「王妃被人劫走了。」
郁將軍不解:「外人皆以為武王妃被賜死,怎麼會有人劫她?」
聶勁哂笑:「你們的馮將軍可是知道王妃未死。而且這條線路,想必也只有馮將軍知道。」
為免影響士氣,馮瀟是奸細一事,西秦軍中的人知之不多,但郁將軍權高位重,這等事關重大的秘密,自是早已得知。他滿臉愕然:「可是馮瀟將王妃劫走作何?難不成他以為靠一個南周和親公主,就能牽制我們西秦。」
他話音未落,便遭到聶勁輕飄飄掃來的一眼,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話鋒一轉:「王爺馬上要回營,這可怎麼辦?」
聶勁淡淡道:「該來的總會來。放心,我相信你們王爺不至於為這事怪罪於你。」
郁將軍看了看他:「聶護衛,你家小姐被人劫走,為何你還這麼冷靜?」
聶勁瞥了他一眼:「不冷靜有何用?現在當務之急,是王爺回來給他報告,然後一起想對策。」
秦禎晌午過後,率兵回到營地,此次一役,南周北趙雖然敗走撤軍,但西秦損失也不少,只能算是慘勝。但到底是勝了。秦禎一下馬,就看到恭迎在營地前的郁將軍和聶勁,卻不見周青青。臉上的笑容斂住,走上前低聲問:「王妃呢?」
郁將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王爺恕罪,王妃她……」
秦禎皺眉:「她怎麼了?」
聶勁抱拳躬身道:「小姐昨晚遭人劫走。」
「什麼?」秦禎雙眼猛睜,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是說青青昨晚在我們西秦的營地被人劫走?」
聶勁點頭:「有人潛入營地,殺了東北角的巡防將士,扮作郁將軍將小姐劫走。」
秦絡從後面跳下馬走上前,憤怒道:「不用說,肯定是馮瀟的人,只有他對這一切最瞭如指掌。」
秦禎像怔了半響,才稍稍回神,臉上卻早就血色全無,揮揮手像是提了很大力氣,才發出聲音:「我們先回營帳。」
秦絡擔憂兄長:「三哥,你別急,既然是被劫走,就說明嫂嫂暫時沒有性命之虞。」
聶勁也附和:「王爺,公主說得沒錯,我們不能自亂陣腳,先弄清楚對方想做什麼,再從長計議。」
秦禎微不可尋地點點頭,眼睛的光芒一片寒涼。
在這邊如同晴天霹靂的時候,被劫走的周青青,在一陣震動中慢慢醒來。她腦子一片混亂,只聽得馬蹄聲傳入耳中,卻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身體軟得像一團棉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一絲眼睛。
「你醒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簾。
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得彈起來,才發覺自己在一輛疾行的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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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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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7:37
第五十四章
周青青神色惶恐地看了看馬車四壁,又將目光落在對面的男人臉上,一字一句問:「你到底是誰?」
「怎麼?才短短數日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馮瀟勾唇淺笑,神色莫辨地看著她。
「馮瀟,你到底要做什麼?」
馮瀟緩緩撩起馬車車簾,往外看了看,淡淡開口:「帶你回北趙。」
周青青怔了怔,忽然笑了:「馮瀟,你想用我牽制王爺?未免也太天真。」
馮瀟將手放下,轉頭對上他,也笑:「青青,我在秦禎身邊十年,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重情重義,但是在國家大業面前,情義都沒那麼重要。」
「那你抓我做什麼?」周青青眼睛微瞇,「難不成是想報上回一刀之仇?」
馮瀟輕笑一聲,歎道:「你那一刀確實讓我失望透頂,若不是因為救你,我怎會這麼快暴露身份,可你不僅不感激,反倒插我一刀。」說罷,他看著她頓了頓,「不過,我不會跟你計較。至於我抓你去北趙,是因為我想保護你。」
「保護我?」周青青似是聽到一個大笑話一般。
馮瀟稍稍正色:「西秦遲早是我們北趙的囊中物,你跟我到北趙,我為你覓一處安寧。」
周青青訕笑:「我們非親非故,你為何要這麼做?」
馮瀟淡淡看了她一眼:「當初我為何救你,如今我就為何帶你走!」
周青青聽不明白他的話,也不願意繼續深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到底是什麼人?」
馮瀟嘴角蕩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他話音落,外頭傳來聲音:「王爺,前方是景雲山,我們是不是紮寨露營,明日再繼續啟程。」
「好。」馮瀟淡淡回。
周青青皺眉不可置信地看他,良久才慢慢開口:「你是北趙睿王趙念之?」
馮瀟笑:「青青果然秀外慧中,一下就反應過來。」
周青青卻蹙眉搖頭:「不,你不是北趙人,你是蜀中駱氏。」
馮瀟微微一怔,繼而嘴角笑意更甚,直直看著她,低聲幽幽道:「那你說說我是駱氏的誰?」
周青青腦子裡驀地閃過當日在駱氏陵園的場景,那大大小小的墓碑。她有些混亂,一時沒有頭緒。
馮瀟的聲音,又低低傳來:「那日你還撫摸過我的墓碑。」
周青青豁然驚醒,瞪大眼睛看向他:「你是蜀王駱敬幼子駱念之?」
馮瀟意吃吃笑開,然而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卻在這笑聲裡,泛起一絲怨毒的紅意,於是那笑容也就越來越冷,越來越譏誚。
他笑了許久才停下來,然後慢慢開口,一字一句道:「駱念之!六歲之後,我就再未聽過別人叫過這名字。我是馮瀟,也是趙念之,偏偏做不得駱念之。」他頓了頓,又笑了,「不過沒關係,不久之後,那些欠我們駱氏的,我都會要回來,我們駱氏一族會復興,我會讓全天下知道駱念之,知道蜀王駱敬的兒子。」
周青青有些驚恐地看著他。他還記得當日在陵園,她手撫摸在那墓碑上模糊的名字,為那地下五歲稚兒唏噓。那時馮瀟,不,應該說是駱念之,就說過,五歲孩子看到血流成河,只怕超度都難以去掉怨氣。
原來他其實就是在說自己。
五歲慘遭滅門,十年隱姓埋名臥薪嘗膽,他的怨氣,想來是高僧也超度不了的。周青青蹙眉看著他:「所以駱皇后是你母親?而她並非姓駱,冠夫姓是為了不忘駱氏的血海深仇?」
馮瀟點頭:「當年蜀中遭西秦血洗,母親在人幫助下帶我逃走,為我父親留下一門血脈。後來我們顛沛流離來到燕北安定下來,就是為了有一天報仇雪恨,復興駱氏。」
事到如今,他顯然也沒打算再隱瞞一切。
他神色凌厲,從容篤定,再不似之前那位西秦副將馮瀟,從前的馮瀟溫潤如玉,總是帶著點憂愁的郁色,讓人覺得這個人身世悲慘,但性格溫和仁厚。可哪知不過是做戲,而這場戲一做就是十年。
他身世確實悲慘,但是漫長的十年,一個人能做到這種滴水不漏的地步,周青青只覺得這人可怕到極點。
不過下一刻,馮瀟又露出了從前輕輕柔柔的笑:「青青,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帶你去北趙,也是因為你弟弟周珣如今在北趙做質子。你不想見他麼?」
周青青神色大變:「你們為何要讓珣兒做質子?」
馮瀟笑了笑:「原因你們不是猜到了麼?」
周青青道:「原來你們與南周和盟也不過是做戲?」
馮瀟笑道:「南周已經腐朽到了骨子裡,遲早是要亡國。與其滅在西秦手中,不如由我接納,畢竟我也算是南周人。」
周青青鄙夷地輕嗤一聲,不再理會他。
馮瀟也不生氣,笑著看了看她,淡淡閉上眼睛靠在後方,許是有些累了。
周青青不動聲色打量了他一番,若是不知他的身份,此時這人看過去,就是一個清俊溫和的男子。
走走停停一個月,大軍終於進入北趙京城燕都。此前燕都本為南周藩地,燕王周栗擁兵自立,北趙隨後吞併燕國,將周栗交還南周朝廷,並借此與南周結盟,又將燕國一分為二,一半送回南周,另一半則劃入北趙領地,其中就包括了燕都。
北趙入燕山遷都至此,又朝難免進了一步。
燕都的繁榮程度,不比金陵和西京遜色,只是北國風光,又是另外一片景致。一路上,周青青試圖逃跑過幾回,但每次還未實施,就無聲夭折。
馮瀟心思縝密,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裡,周青青自是知道逃跑無望。於是隨著北趙大軍班師回朝的步子,離西秦越來越遠,日起日落,不知不覺就被帶到了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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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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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7:49
第五十五章
周青青進了睿王府後,兩著兩日未見馮瀟,從府中下人們的言談中,方才知是北趙皇帝趙殷病危,睿王作為皇長子進宮陪侍。
難怪北趙之前並不戀戰,西秦恐怕也只是表面上的大勝,匆匆撤兵事出有因。
果不其然,三天後,燕都發佈國喪,因太子在南周做質子,由皇后和睿王監國。
周青青幾次想從這王府逃出去,卻發覺守備森嚴,雖然府中下人對她客氣,卻時時監視著她,她孤身一人,可謂是插翅難逃。
直到趙殷的喪事結束,周青青才見到馮瀟。與他一同回府的,還有一個雍容華貴,又不失英氣的女人。
女人保養得宜,但也看得出不算太年輕。周青青不用猜也大概知道這女人是誰。
果不其然,王府的下人們紛紛行跪禮:「皇后吉祥。」
其實趙殷一死,駱皇后就應該是太后,只是太子在南周,未有新皇登基,她名頭上仍舊是皇后。
周青青不是北趙人,自然不會跟她行禮。駱皇后似乎也不在乎,揮揮手讓下人退下,不緊不慢在大廳的椅子坐下。
馮瀟垂首道:「母親……」
駱皇后也朝他揮揮手,輕笑了一聲:「念之,你也下去吧,我同周姑娘說幾句話。」
馮瀟淡淡看了眼周青青,應了一聲。興許是連日操勞,他看起來有些疲憊,只是並不見傷心之色。顯然趙殷之死,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悲痛的事。
這也算在情理之中,畢竟趙殷只是他養父,況且他十三歲就入了西秦,自是沒什麼情分可言。
只是讓周青青奇怪的是,夫君病逝,這位駱皇后臉上也並不見任何悲痛。
駱皇后顯然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勾唇笑了笑道:「周姑娘莫做多想,皇上身子向來不好,臥病在床已經多年,他去了極樂世界,也算是解脫,這喪事其實說起來倒是喜喪。」
周青青訕訕一笑,不置可否。
駱皇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既然周姑娘來了北趙,就不用想太多,我們母子絕不會對你怎樣。」她頓了頓,「想必我們的身份,念之已經告訴你。」
周青青點頭,但仍舊沉默。
駱皇后見她這般模樣,笑了笑:「你知道念之為何要將你帶來北趙?」
周青青微微蹙眉,搖頭。
駱皇后默了片刻,好整以暇道:「當年西秦大軍血洗蜀中,南周朝廷軍遲遲不肯來應援。恰好你父親定西郡王當年駐守鄖陽,他和我夫君駱敬交情甚好。只可惜他當初只是鄖陽的一名副將,西秦大軍襲城之後,他只身前來助我們。冒著危險,將我和念之從城中救出來送走。你父親是我和念之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們母子必會保你平安。」
周青青愕然地看她,確實對她的話將信將疑。但不得不說,這位駱皇后攻心本領實在厲害,寥寥一席話,就讓她對她放下了八成設防。
她輕輕笑了笑,終於開口:「駱皇后,局勢如今還不明朗,您有什麼底氣,會覺得北趙有能力一統天下?」
她語氣帶著點譏誚,駱皇后卻也不生氣,只笑了笑道:「周姑娘,你覺得我十七年間,我和念之將燕北十六國之中最弱小的一支,變成如今的北趙。我們沒有能力一統當今的三國?」
周青青道:「我知道駱皇后和睿王非同一般,若是北趙吞併我們南周,倒是不讓我稀奇。但你們想吞併西秦,恐怕沒有那麼容易?西秦不是南周,更不是燕北十六國。」
駱皇后點頭:「我當然知道,所以才從長計議,不然你以為念之為何在秦禎身邊待了十年。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個道理,我想定西郡王的女兒不會不知。」她說到這裡,又重重歎了口氣,「若是定西郡王還在世,恐怕也不會是這個結果。」
周青青思忖片刻:「駱皇后,既然我父親對你和你兒子有恩,不知可否放我離開。」
駱皇后輕笑了笑:「正是你父親對我們有恩,我們才要將你放在身邊保護,不會讓你再成為南周西秦的棋子。你弟弟周珣如今也在燕都,你們姐弟就安心在這裡。」
周青青哂笑:「駱皇后的報恩方式真是特別。」
駱皇后道:「如今局勢特殊,還請周姑娘體諒。待他日我們北趙一統江山,蜀中駱氏復族,周姑娘想去哪裡,想作何,我絕不阻攔。」她揮揮手,「宮裡如今還有一大攤子事情等著我,下回我來王府,或者周姑娘去皇宮,我們再好生聊聊。」
她說罷,朝外頭喚了下人進來,不出片刻,馮瀟也進了大廳,恭恭敬敬道:「母親。」
駱皇后溫聲道:「念之,我回宮,這幾日你辛苦了,好好陪陪周姑娘。其他的事情,我們母子再從長計議。你下回進宮,帶周姑娘一起,都是自己人,不用太客氣。」
馮瀟點頭,看了眼周青青,送駱皇后出門。
周青青一個人坐在大廳裡,一時有些怔怔然,他爹倒是好,當年一番好心,救人一命,哪知救的是狼子野心,生生坑了她這個女兒。
去而復返的馮瀟,見周青青唉聲歎氣的模樣,勾唇一笑:「怎麼了?我母親同你說了什麼?」
周周青青抬眼看了他一眼:「她說什麼,難道你猜不到?」
馮瀟對她的譏誚不以為意,挑眉道:「總之,你相信我和母親,一定不會傷害你。」
「是嗎?」周青青笑了笑,默了片刻,又問:「你什麼時候讓我見周珣?」
馮瀟笑著道:「等時機成熟,我自然安排你們見面。」
「我和我弟弟見面,還要什麼時機?」
馮瀟道:「南周人都以為你被西秦處死,包括周珣。你說你乍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不會覺得奇怪麼?」
「我同他解釋就好。」
馮瀟笑了笑:「你不用急,我會安排你們見面。」
周青青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不想和他爭辯,只意味不明看著他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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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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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8:00
第五十六章
然而又是幾日過去,馮瀟並未帶周青青去見弟弟周珣。北趙剛剛遷都,皇上又新逝,作為監國王爺的馮瀟,自是公務繁忙。
周青青只見過他寥寥幾次,來去匆匆,雷厲風行,一副殺伐果決的模樣,與她認識的那個馮瀟判若兩人。
但她知道,這才是馮瀟真正的面目,或者說這是她並不認識的駱念之。
周青青雖則在府中行動自由,但實際上是被軟禁,一舉一動都有下人監視,她曾試著想辦法逃離,可沒尋著半絲空隙,只得暫時作罷。
直到小半月後,傍晚回府的馮瀟,忽然來到她面前道:「青青,母親晚上讓我帶你去宮裡一同吃飯,你準備一下,我們這就動身。」
所謂的準備,是他給她的一套新衣裳。因著北地寒涼,這新衣裳是裘領開襟錦緞小襖,搭配湖藍綺羅裙,漂亮大方又保暖。出門時,馮瀟還拿了件披風搭在她身上。
若不知他做過的那些事,這個男人依舊能給人最平常的溫暖。
這是周青青第二次見駱皇后,她穿著打扮依舊雍容華貴,卻並沒有半點皇后的架子,也看不出是親自征伐過的女巾幗。
周青青未行禮,她倒也不以為意,只像個普通的長輩一樣,淡淡笑著招呼兩人:「念之青青,你們快些坐,飯菜馬上就上來。」
三人圍桌而坐,不過是普通的圓桌,如同在尋常人家一般。
菜餚上桌,都是普通的南周家常菜,蜀中和金陵口味各有幾樣。
駱皇后笑著道:「青青就將這裡當做自己家就好,不用拘束。」
周青青拿著筷子不自然地笑了笑,雖然美味在前,但她味同嚼蠟,一頓看起平常的晚膳,在她看來就是一場鴻門宴。
這母子兩人之間看起來倒像是母慈子孝的典範,話並不多,但氣氛融洽。只是周青青知道,這兩人心思深沉,全然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這樣人畜無害。
馮瀟見周青青很少動筷子,便時不時夾一些菜在他碗中。駱皇后見狀,也只是抿嘴瞭然的笑。
吃完飯,周青青道:「駱皇后,我想在這皇宮轉轉消消食,不知皇后是否介意?」
她吃得其實不多,但就是腹中不太舒服。
駱皇后笑著揮揮手叫來丫鬟:「帶青青姑娘去皇宮中轉轉。」
周青青不想她如此大方,頷首謝了謝她,跟著丫鬟出了門。
走到外頭,她像是忍了很久一般,走到一棵樹前,用手撐住乾嘔了幾下。
丫鬟見狀,問道:「周姑娘,您怎麼了?」
周青青擺擺手:「沒事,剛剛吃得多了些,有些撐得慌。」
她深呼吸了幾口,壓下胸口的惡習感,跟著丫鬟隨便轉了小半圈。
這皇宮是燕王周栗的宮殿所改造,自是比不得南周皇宮,甚至跟西秦相比也差了一些。周青青逛了一會兒就興趣全無,就自顧往皇后殿中走。
她記得回程的路,便走得很快,兩個小丫鬟在後頭隔著幾步跟著。到了院外時,那兩個丫鬟已經被她甩落了一小段。
她正要踏進去,忽然聽得裡面兩人說話的聲音。
駱皇后道:「你養父從不受寵的庶子繼承王位,再一統燕北十六國,當上北趙的皇上,皆是因我們母子這些年的努力。你從小聰慧,十歲不到就助你養父帶兵打仗,十二歲自己請纓去西秦做馬奴。我知道這十年,你在西秦受過不少苦,光是經脈受損,武功盡費,從頭開始練習,都非常人能及。你之所以熬過這些痛苦,是因你一直謹記著我們母子臥薪嘗膽十八年,就是要給你父親報仇,給幾千族人報仇,還要復興我們駱氏。」
馮瀟道:「孩兒時刻謹記。如今北趙足夠壯大,南周已是囊中物,而西秦雖然強大,但我用了十年瞭解他們,就是為了要將強大的西秦踩在腳下。」
駱皇后道:「你記得你的使命就好,娘親如今已經漸漸年邁,精力大不如前,這些事以後都要指靠著你。你不要讓我失望,更不要讓你泉下的父親失望。」
馮瀟道:「孩兒不敢。」
駱皇后又道:「周灝的女兒是個好姑娘,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你的心思,但你切記不要因為女色誤事。當初在秦周和親路上,你因為她是周灝的女兒,一念之仁救了她,卻害死了你的義叔。而我知道後來幾次刺殺,你一直猶豫不決,包括她被西秦刺死你還冒險將她救出來,都並非因為她是我們母子倆救命恩人的女兒,而是你對她動了心思。」她頓了頓,「男歡女愛無可厚非,不過不要因為她耽誤我們的大事。若是再遇到兩難的事,你要果斷定奪。她雖是恩人之女,不妨礙我們時,你對她如何好,我都樂見其成。但若是……」
她未說完,馮瀟已經打斷:「孩兒明白。」
周青青抿抿嘴,聽到後面丫鬟追上來,佯裝快速往裡走的樣子。
駱皇后朝這邊看過來,笑著道:「青青,我們北趙這皇宮在你眼中如何?」
周青青暗笑,這駱皇后可真是只笑面虎,剛剛提起她,還一副狠厲無情的語氣,一轉臉便又成了一個和藹和親的長輩。
她也笑了笑:「我聽聞燕王周栗的品味向來不佳,果真是如此,看來你們北趙還要花些力氣改造才成。」
駱皇后點頭:「遷都遷得匆忙,這等都是繁雜瑣事,來日方長。」
周青青唇角噙笑,神色莫辨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馮瀟從石凳站起身,朝駱皇后拱手道:「母親,天色漸晚,我和青青就先回府了,您也早些安歇。」
駱皇后笑著揮揮手:「走吧走吧,我也乏了。」
兩人一同出宮,到了馬車上,周青青腹中那噁心的滋味又湧了上來,尤其是馬車顛簸時,那感覺就更加強烈。這兩日她一直胃口不佳,只道是被軟禁在陌生地,心情郁卒使然,但現在看來卻不盡然。
她暗自掐指算了算自己月事的日子,驀地驚出了一身冷汗。手不由自主放在小腹上。
黑暗中的馮瀟,見她半響不出聲,開口道:「我看你剛剛吃飯的時候,好像有些不舒服,怎麼了?」
周青青連忙搖頭:「沒有沒有!」說完,又想起什麼似地沒好氣道,「你試著被人軟禁起來還能有多大的胃口?」
馮瀟低低笑了一聲,帶著點顯而易見的溫柔:「你先前在天牢,我見你胃口也不錯。」
周青青竟然有點無言以對,只梗著脖子,有些賭氣道:「天牢也比被軟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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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8:14
第五十七章
她這般說,馮瀟絲毫不動怒,卻仍舊帶著清風和煦的微笑:「等大局定下來,你想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
他語氣中帶著些些寵溺的縱容,卻聽得周青青心中發楚。
她默默看著他,良久不出聲,又忽然訕笑兩聲,不緊不慢開口:「怎麼?若是馮將軍日後稱皇稱帝,還打算娶我這個嫁過人的女子為妃?」
馮瀟淡淡笑道:「我自小在燕北部族長大,對南周那一套禮儀倫常沒有興趣。我母親帶著我嫁給我養父,養父待她一心一意,待我視如己出,我母親如今是一國之後,我也是監國王爺。雖然我大概比不上養父那般包容,能視別人的孩子如己出,但絕不對因為你嫁過人而輕視你。」
周青青心中警鈴大作,右手不由自主撫上小腹。面上嗤笑一聲:「承蒙馮將軍錯愛,青青承受不起。」
馮瀟輕描淡寫笑道:「若是當我們駱氏未被西秦滅族,照著我父親和定西郡王的交情,只怕我們也早已經成親。若是不論身份,你未曾和親,讓你在我和秦禎之間選擇,只怕你選的那個人是我。」
周青青怔了怔,對他的話竟然無從否認,當初在和親路上,在他捨身為自己擋了一刀之後,她確實曾對他動過那麼一絲半點心思。只是如今想起來,那都是一場笑話。
她不再說話,聽到外頭熙攘的聲音,知道馬車行至了燕都大街。若是此前,有關逃跑,她還想著從長計議,但如今腹中恐怕多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小生命,一個馮瀟斷然不能容忍的生命,她必須在他發現之前逃走。
思忖片刻,她掀開一點簾子,道:「我來燕都也有半月有餘,還從未上過街,見識這邊的風物風俗。既然路過大街,不知道馮將軍能不能讓我去逛逛?」
馮瀟挑眉輕笑:「當然可以,我陪你一起。」
燕都夜晚的大街十分熱鬧,絲毫不遜於金陵,攤販的吆喝叫賣聲,點亮夜空的燭火,來往熙攘的行人,像是一座不夜城。這是逃跑的絕佳機會,然而馮瀟就在周青青旁邊緊緊跟著,前後還有幾個高手侍衛。
她提著一顆心,不動聲色地四顧,直到看到前面一家皮影戲的攤販,她做出很有興趣的樣子,走上前站在一圈看戲的觀眾中。
馮瀟在她耳旁道:「你喜歡看這個?」
周青青點頭。
馮瀟又道:「那明日我請幾位皮影戲好手上王府給你表演。」
一幕戲演完,老闆從後頭出來道:「有誰願意試一試?」
周青青笑著走上前:「我來試一試。」
馮瀟扣住她的手腕。
周青青轉頭笑道:「這麼多人你還怕我跑了?」
馮瀟微蹙的眉頭鬆開,笑道:「你去吧,我也想看看你的技藝如何!」
周青青笑了笑,走到那皮影攤後,接過一個皮影,跟旁邊的老闆對了一段戲,便開始表演。
她以前在金陵的時候,時常跟弟弟妹妹們玩這個,所以十分嫻熟。
唱完一段之後,輪到老闆開始,她將皮影立在幕布後面,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放在老闆手中,朝他做了個繼續唱的手勢,自己則鑽入了那皮影桌下。
馮瀟嘴角噙笑,看著幕布上跳動的皮影,只是那本來由周周青青拿著的那只皮影許久都不再動彈,他忽然皺了皺眉,幾步上前往後一看。卻哪裡還有周青青影子。
「人呢?」他朝還在表演的老闆輕喝一聲。
老闆見他一聲錦衣,腰間配劍,知道不是尋常人物,指著後面,哆哆嗦嗦道:「走了!」
馮瀟朝還站在人群的幾個手下吩咐:「周姑娘不見了,大家分頭去找,馬上給我找回來!」
本來看戲的觀眾,見出了事,也就四散開去。
老闆不緊不慢地收拾攤子,將攤子上的燈籠吹滅,小聲道:「姑娘,人都走了!」
周青青這才從桌下爬出來,剛剛她只是抱著一線希望,聽到馮瀟走到攤後時,知他心思縝密,以為會掀開桌下幕布,哪知竟然真的百密一疏。
她朝老闆道了謝,將頭髮散下來,重新紮了個普通髮髻,又見老闆桌下有一塊舊披風,拿起來披在肩上。
老闆道:「看姑娘是南周人士,如今燕都叫北趙佔領,百姓過得惶惶不安,姑娘還是早些離開,別再叫人給抓住了。」
周青青點頭:「謝謝大叔,我這就離開。」
街上此時突然之間出現了許多朝廷士兵,似乎再搜捕什麼人。周青青知道,這些都是馮瀟的手下,搜尋的人正是她。好在夜色已深,她又換了髮型和衣服,不是馮瀟和他身邊幾個見過她多次的人,沒有人能一眼認出她。
但是這些人顯然搜捕地十分仔細,但凡遇到差不多身量的女子,都會攔住打量一番。周青青隱藏在牆角暗處,根本無法走出來。她知道自己這一逃,這幾日馮瀟必然會嚴密搜捕,出城的關卡,也肯定會嚴加檢查。
最危險的地方,其實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思忖片刻,決定不如這幾日就躲在城中,待到馮瀟以為自己逃走,放鬆戒備,再擇機出城。
無奈她對燕都絲毫不熟,天色黑下來,到處都是巡邏侍衛,也不知去哪裡先安身。
此刻躲著的牆角,有著一堆臭氣熏天的垃圾,她腹中本來就不舒服,現下更是噁心難耐。而就在此時,兩個小乞丐忽然出現,在垃圾推理翻食物。周青青小聲喚道:「你們過來!」
那兩個小乞丐不過十來歲,戒備地看著她,小心翼翼走過去。
周青青從錢袋裡掏出一點碎銀子:「你們幫我躲過外頭搜尋的官兵,這些銀子就給你們。」
兩個乞兒相視看了一眼,用力點點頭,走上前將手上的東西往周青青臉上一抹,又抓亂她的頭髮,嘿嘿道:「要跟我們一樣才躲得過。」
周青青忍著臉上的臭味,想都不用想,只要看著這兩個髒兮兮的乞兒,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鬼樣子。小乞兒將木盆遞給她,拉起她道:「走吧!」
夜色下,一大兩小端著破木盆的乞兒,四處尋找著地上丟棄的食物。
官兵看到幾人,不耐煩地驅逐:「走開走開!別擋著路!」
周青青學著兩個小乞兒唯唯諾諾地讓開,大約是三人都臭得厲害,官兵沒有一個人仔細看他們。
總算是有驚無險跟著兩個小乞兒到了一間漏雨漏風的廢棄破宅子。這裡面總共七八個乞兒,有男有女,最大的不過十一二歲,最小的不過六七歲,看到多出來的周青青,都有些驚奇。
帶著周青青進門的小乞兒將手中的銀子,交給一個大一點的姑娘,道:「這個姐姐給我們的。」
周青青笑道:「我被壞人捉了,好不容易逃出來,沒地方去,想跟你們一塊兒討口飯吃。」
那小姑娘大概是這群乞兒的頭頭,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跟我們討飯沒問題,不過以後要聽我的安排。」
周青青忍住笑:「一定一定。」
小姑娘滿意地揚揚眉毛,給她指了塊地方:「你今晚就睡在那裡。」
周青青笑著道謝,爬到那處稻草堆,折騰了一晚,也有些累了,乾脆閉著眼睛躺下。手又不由自主放在腹部,暗自道:小豆丁,這幾日就委屈你了!
北方夜晚寒冷,這破宅子裡只有稻草,幾個小孩子擠做一堆取暖,周青青旁邊的兩個小孩,也不認生,雙手雙腳並用纏著她。雖然到處都是難聞的氣味,但周青青竟然覺得比待了多日的那睿王府要讓人安心許多。
接下來幾日,周青青就打扮成乞兒,跟這群小乞兒混在一起,白日裡在大街上乞討,晚上回來在破宅子裡休息。蓬頭垢面,身軀佝僂,每日都能遇到巡視搜捕的官兵,但沒有任何人發現她。
她甚至還看到過睿王府的馬車,只是不知那馬車裡坐著的是不是馮瀟。
當乞丐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趁機觀察大街上的巡視狀況。幾日下來,周青青明顯發覺搜捕的官兵在減少,想來馮瀟以為她出了城。
事不宜遲,她身子的反應也原來越明顯,再如此下去,只怕腹中的那小豆丁受不住這整日又髒又臭的日子。
幾日下來,她已經跟著一幫小乞兒混熟,不過都是些沒爹沒娘的孩子,乞討也是迫不得已,她將身上的錢只留了一點給自己傍身,其他全部給了這些孩子。
不想這些孩子聽聞她要出城離開燕都,竟然都要跟著她一起。
她想了想,有這些小乞兒做掩護,興許出城更容易,便欣然答應。
白日裡城門處人來人往,並不嚴格,加之是一群小乞兒,守城的官兵見了,都不耐煩地趕人,讓他們快些走。出城竟然出其不意的順利。
一行人走到一處小林子,那林字旁有一條小溪,周青青渾身上下臭得厲害,也顧不得溪水冰涼,交代孩子們在林子等著,她去溪邊洗漱。
溪水刺骨,她也只能隨意洗洗臉和手,但也是神清氣爽許多。
慢悠悠往林子走去,卻忽然發覺這林子安靜得出奇。
「小豆子!」她輕喚了一聲,這是那小姑娘的名字。然而沒有人回應。
她皺了皺眉,暗道不對勁,正要往後退,可是腳邊忽然踩到一個什麼軟軟的東西,轉頭一看,嚇得尖叫出聲。
只見地上躺著一個早沒了氣息的乞兒,正是她喚的小豆子。
她再一轉頭,那些本來應該等著她的孩子們,全部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已經都沒了聲音。
周青青踉蹌地後退了兩步,腦子裡一片空白,抱著頭崩潰大叫:「馮瀟!你出來!」
腳步聲踏著秋葉的悉悉索索,一步一步從林子裡走出來。
周青青轉頭看去,只見一身灰色錦袍的馮瀟,不急不慢朝她走來,臉上還帶著清風朗月的笑,他看著她,雲淡風輕道:「青青,我找了你五天。」
周青青全身都在發抖,好像置身在冰窟一般,她驚恐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開口:「是你殺了他們?」
馮瀟不置可否,輕描淡寫道:「不過是幾個乞兒罷了。」
周青青連退了幾步,轉身就要跑,只是腳還未離地,身子已經軟了下來。
馮瀟走過來,將她打橫抱起,笑道:「你看看你離家這麼多天,跟幾個乞兒混在一起,多邋遢!」
他語氣帶著點溫柔的寵溺,但是周青青只覺得恐怖異常。她被他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又不願看他那張清俊溫潤的臉,她知道在那張臉下,有著一顆多麼殘酷冰冷的心。
她只得閉上了眼睛,但卻沒忍住流下了兩行淚。
馮瀟臉上笑容微斂,漆黑如墨的眸子裡神色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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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8:28
第五十八章
回到睿王府,馮瀟叫來府中下丫鬟,將周青青裡裡外外洗了個乾淨。她雖然被解了穴道,但渾身像是卸力一般,連動一動手指都覺費勁,便任由著丫鬟折騰。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腦子裡便全是七八個乞兒倒在地上的場景。雖然身心俱疲,但她睡不著,她知道這一睡,必然是噩夢連連。
咯吱一聲,門被從外頭推開,馮瀟端著一碗湯走進來。
「你這幾日在外頭肯定沒吃好,我讓廚子給你做了碗雞湯,你喝一碗補補身子。」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清潤溫和,就如同他那迷惑人的外表一般。
周青青閉著眼睛不想看他,淡淡道:「不用了。」
但是說完這句,驀地想起腹中那個小豆丁,又立刻坐起來,朝他道:「拿過來吧,這幾日確實是沒吃好。」
馮瀟勾唇一笑,拿著碗走過來遞給她,然後在床邊坐下,外頭看著她的臉,見她額間髮絲落下,伸手替她綰在耳後,溫柔道:「你這又是何必?這幾日受苦了吧?」
他越是溫和,周青青越是覺得恐怖,因為無法想像這樣溫潤如玉的男人,是如何包藏禍心。如今想來,才覺得秦禎那樣坦蕩爽快是如何叫人懷念。
她別過臉,避開他的手,低頭聞了聞碗裡的雞湯,本來香氣四溢的雞湯,卻有些讓她不她舒服。
「怎麼了?不喜歡喝?」馮瀟輕聲問。
周青青怕他發覺自己的異狀,用力壓下胸口的噁心感,搖搖頭,轉而忽然問:「為什麼?」
馮瀟蹙眉不明所以:「什麼為什麼?」
周青青道:「為什麼是我?」
馮瀟輕笑:「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沒有那麼多為什麼?」
周青青嗤笑出聲,斜睨看他:「或者因為我是秦禎的王妃?這樣讓你覺得有征服的快感?」
馮瀟聽她這樣譏誚諷刺,也並不惱,只有些悵然一般道:「青青,我最遺憾的就是,沒有能力阻止你嫁給秦禎。」
周青青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低頭喝了兩口雞湯。然而那鮮美的湯入了肚,噁心的感覺就壓制不住湧上來,不由自主幹嘔了兩聲。
馮瀟眉頭微蹙:「不好喝?」
周青青只得隨口答道:「有點腥。」
馮瀟接過碗:「那就別喝了,我讓人再做點清淡的湯給你。」
周青青見他並未生疑,暗暗舒了口氣。
哪知馮瀟走到桌邊,將湯碗放下,卻雲淡風輕朝外頭吩咐:「把大夫叫過來,馬上!」
外頭的丫鬟回道:「是,王爺。」
周青青面色大驚:「我沒傷沒病,你叫大夫做什麼?」
馮瀟慢慢轉身,面上的笑容依舊清風和煦一般,淡淡開口:「你在外頭這幾天定然沒吃好也沒睡好,怕是身體有什麼不適,我讓大夫給你把把脈。」
周青青往床內坐去,雙手放在身前,呈現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不用!我身體好得很。」
馮瀟走到床邊坐下,拉過她的手:「只是把把脈而已,你怕什麼?」
周青青驚恐地搖頭,黑沉沉的眼睛對上他,聲音止不住有些發抖:「馮瀟,我求求你!」
「求我什麼?」
「我求求你放了我!」
馮瀟神色莫辨地看著她,良久未再出聲,直到聽到外頭傳來聲音:「王爺,大夫來了!」
他才笑了笑,將周青青拉著出來:「青青,不要怕,大夫就是給你把把脈而已。」
他面上在笑,但動作卻不容置喙,力氣更是讓周青青無法掙扎。
那年邁的大夫推門而入,行了禮,在床邊坐下:「王爺,這位小姐是哪裡不舒服?」
馮瀟淡淡道:「你給她把把脈,看她是不是有了身孕。」
周青青大驚失色,又開始掙扎:「我沒有身孕,不用把脈。」
馮瀟卻將她按住,溫聲道:「青青聽話,別亂動,不然大夫把不准的。」
那大夫伸出手指,輕輕按住周青青的手腕,閉著眼睛把了片刻,低聲開口道:「王爺,這位小姐很激動,脈象有些亂,不過基本上可以斷定是滑脈。」
馮瀟淡淡點頭:「有勞大夫了。」
大夫恭恭敬敬問道:「要開幾幅養胎的方子麼?」
馮瀟搖頭:「不用了,你可以退下了。」
待到屋子裡只剩下兩人,馮瀟才慢慢轉頭去看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女人,他似乎有些痛苦地開口:「青青,你說說我該怎麼辦?」
閉著眼睛的周青青,終於慢慢睜眼,然而下一刻已經淚流面面,低聲哀求道:「馮瀟,我求求你,放過我也放過我的孩子。」
馮瀟閉眼重重吸了一口氣,又幽幽吐出來:「青青,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和親路上,刺殺你的山賊,我明知是我義叔,但我還是救了你。西秦將你賜死,我一心只想把你救出來,甚至忽略了秦禎的心思。我從十三歲開始在西秦做馬奴,隱姓埋名隱藏身份,漫長的十年,我有時候都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馮瀟還是駱念之,這種不為人知的孤獨,我也時常恐懼。所以我希望以後的路,可以有人陪在我身邊,跟我一起走下去,我再也不想一個人。」
周青青低聲道:「但是那個人不會是我。」
馮瀟輕笑:「不,只能是你。」
周青青睜開眼與他對視,淚水盈滿眶,而這個男人的眸子裡,除了一絲不忍,餘下的都是篤定,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馮瀟又才開口:「你好生休息,過幾日我安排你見你弟弟。」
周青青心中怔了怔,卻沒有出聲。
這一夜,周青青沒有睡,閉上眼睛,就出現那幾個慘死的小乞兒,腹中的小豆丁還未有知覺,但或許是母子相連,她總覺得那裡面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
她還記得當初秦禎還開過玩笑,說她肚子裡說不定有了他的骨肉,那時他說這話的時候,必然也是開心期待的,但如今這生命卻注定不能見到這個世界。是她沒用,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隔日清晨,門被推開,進來的不是馮瀟,而是他府中的丫頭。周青青聞到一股濃烈的藥草味。她淡淡開口:「你們告訴王爺,我是不會喝的。」
兩個小丫鬟跪噗通倒在地:「王爺說了,小姐若是不喝,她就將質子殺掉。」
周青青驀地睜開眼睛坐起來:「馮瀟呢!我要見馮瀟!」
小丫鬟道:「王爺交代小姐喝了藥好生休息,等養好身子,他就帶您去見質子。」
周青青從床下走下來,她知道如今自己為魚肉,馮瀟未刀俎,這一關她躲不了。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訕笑道:「你們告訴馮瀟,他殺了我的孩子,只要我沒死,日後定要血債血償。」
小丫鬟嚇得不敢做聲。
周青青眼睛一閉,昂頭將一碗藥喝下。
喝完之後,她將碗用力摔在地上,大叫道:「馮瀟,你不得好死!」
罵完這聲,就捂著開始絞痛的肚子,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小姐,您怎麼樣」
周青青推開兩人,但是腹中疼痛讓她眼前發黑,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再次睜眼,已經不知是過了多久。入眼之處就是馮瀟一張微微帶著倦色的臉,他手中拿著一個碗,見床上的人醒來,柔聲道:「青青,大夫說你沒事,養個小半月就好,日後生養不會有任何問題。」
周青青看著他,朝他臉上啐了一口:「馮瀟,我恨你!」
馮瀟微微笑了笑:「從我將你帶來燕都的那日起,我就知道你會恨我。不過沒關係,我們來日方長,我會用下半輩子好好補償你。我們會坐擁天下,生兒育女。」
周青青訕笑:「馮瀟,你真是瘋了!」
馮瀟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青青,不管怎樣,你現在好好養身子,等你好些,我就帶你見你弟弟。」
周青青閉著眼睛不出聲,但過了片刻,又坐起來,接過他手中的藥,一飲而下。她不能就此垮掉,她要從這個鬼地方逃走,要將弟弟救出去。
馮瀟見她喝了藥,臉上露出欣然的笑容,撫了撫她的頭髮,笑道:「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現在不願意看到我,這幾日我不會來打擾你,丫鬟會好好照顧你。」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冷聲道:「馮瀟,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你我會有這樣一天。」
馮瀟道:「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無法預知,我們都要學會接受命運的安排。」
周青青嗤笑:「當初那一刀怎麼就沒捅死你!」
馮瀟道:「所以說你要學會接受命運的安排。」
周青青倒在床上,將頭蒙在被子中,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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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8:42
第五十九章
周青青到底是底子好,大半月後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雖說那腹中只是個還未成形的嬰孩,但每每想到本應該十月之後呱呱墜地的孩子,生生從自己腹中消失,就有如錐心之痛。
再如何想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也很難吃得香睡得安,大半個月下來,消瘦了一大圈,精神也差了許多。
在她稍稍好了一些後,馮瀟就每日來看她,飲食起居都親自打理。
此時已經是暮冬,燕都飄過了幾場鵝毛大雪,直到歲末,才出了幾日太陽,頗有點春回大地的意思。
周青青自從那日起,就沒再同馮瀟說過半句話。饒是他說什麼,都置若罔聞。
臘月二十八的時候,馮瀟再來看她,拿了束梅花插在屋子裡的青花瓷瓶中,笑著問:「青青,我特意從母親那裡摘來的梅花,你看喜不喜歡?」
周青青看都未看他一眼,手一揮將那花瓶打碎在地,裂開的花瓶散落開,水流了一地,含苞待放的梅花,還未來得及開放就凋落。
馮瀟看著地上的殘跡,微微怔了一怔,蹲下身小心翼翼收拾。默了半響,才又抬頭看向她,淡淡開口:「後天就是除夕夜,你要是不跟我使性子,我就把周珣帶來,跟咱們一起過年。」
周青青蹙眉看向他,似是不太相信他的話。
馮瀟輕笑道:「當然,你們現在還不適合打照面,我只能把他帶來,讓你看看他過得如何。」
周青青默了許久,終於點頭:「好。」
馮瀟嘴角的笑容盪開,起身到她面前:「你弟弟肯定也不願看到你愁眉苦臉,開心些,別讓他擔心。」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你這個樣子,我很難過。」
周青青嗤笑一聲:「我這個樣子,還不是拜你所賜。」
馮瀟道:「青青,你怎麼就不能接受現實?你現在人在北趙,你覺得你還能回去?就算是回去,秦禎以為你跟了我,你們還能回到從前?有些事情我不在乎,不代表秦禎也不在乎。」
周青青訕笑:「是嗎?你真的不在乎?」她唇角勾起鄙薄薄的笑容,一字一句道,「你真的不在乎我和秦禎做過耳鬢廝磨的夫妻,不在乎我懷過他的孩子?別騙自己了馮瀟,要是你不在乎,就不會殺掉我的孩子?」
馮瀟溫和帶笑的表情,驟然變冷,伸手掐住她的臉頰,逼近她道:「沒錯,我是在乎!但是比起在乎過去,我更在意未來。未來的幾十年,你的生命裡只會有我,我們會生兒育女過一生,再跟秦禎沒有任何關係。」
周青青下顎被他掐得生疼,卻倔強地怒視著他發紅的眼睛。
馮瀟看著她半響,忽然上前將她吻住,只是那唇才貼上,就因為被她咬住,而吃痛離開。
周青青下嘴很重,他唇上立刻冒出了紅色的血珠子。
他鬆開手,手指摸了摸唇上的傷口,低低笑了一聲,不緊不慢道:「青青,無論我做過什麼,我對你是真心的。」
周青青只覺得好笑:「你在秦禎身邊十年,他將你當兄弟,你暗算他背後捅他一刀不說,連他的妻子都要搶走,你也配說真心!」
馮瀟不以為意,仍舊笑得清風和煦:「若是秦禎不姓秦,不是西秦的武王,我也願意將他當做兄弟。但秦禎父親叔父十八年前血洗我們駱氏一族,我和他注定有血海深仇。至於我將你帶來北趙,跟你是秦禎的王妃,沒有任何關係。」
周青青不願同他在和話題身上糾纏下去,一個男人因為仇恨,從少時就開始隱姓埋名在異國他鄉蟄伏十載,想來這個男人的心早已經扭曲。如今她被軟禁,要靠一己之力逃回南周或西秦,顯然不太可能。不論如何,先見到弟弟周珣再做打算。
除夕那夜,馮瀟領著周青青去了皇宮,同駱皇后吃了團圓飯,回到王府,已經快到二更。
周青青跟在他後頭,有些急了:「馮瀟,你不是說帶周珣跟我們過年的麼?」
馮瀟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低聲道:「我答應了你,自然不會失言。周珣已經在府中,我讓人帶他過來。」
兩人走到大廳中,馮瀟領她道屏風後頭,讓她坐在那臥榻上:「你稍等片刻,周珣馬上就到。」
周青青點頭,心中難免激動,已經將近一年未見弟弟,不知他長大了多少,如今是何模樣。
馮瀟默默看著她須臾,忽然伸手在她封了身上的兩處穴位。
周青青頓時動彈不得,想要張口,卻發覺發不出聲音,只能睜著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憤懣地看著他。
馮瀟將她側方著在臥榻上,柔聲道:「我說了你和周珣現在還不適合打照面,你就在這裡躺著,透過屏風縫隙看看他。你放心,等時機成熟,我就讓你們一家都團圓。」
外頭傳來下人的聲音:「王爺,質子來了!」
馮瀟嗯了一聲,看著周青青,唇角勾起一絲笑,覆上前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然後起身走出了屏風。
周珣如今年過十四,雖然臉上還有少年人的稚嫩青澀,卻也已經是翩翩少年郎,頗有些英武風範。馮瀟走上前,笑著道:「郡王,今日過年,一早就將郡王接到府中,無奈瑣事纏身,直到現在才回來,若是有怠慢之處,郡王還請別放在心上。」
周珣來北趙兩月有餘,雖然他摸不清北趙為何指定要他這個無權無勢的郡王做質子,但在燕都的兩個月,除了不自由之外,在吃穿用度上,北趙都十分優待。甚至比自己在金陵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位監國的睿王,看過他幾回,舉止言談十分溫和客氣,讓他很有些好感。
少年笑了笑:「王爺客氣了,府上的下人都極為周到妥帖,讓我有點賓至如歸的感覺。」
馮瀟領著他在梨花木桌前坐下,又吩咐下人上酒和小菜,笑道:「郡王這是頭一回離家在外過年吧?」
周珣點點頭,漂亮的眸子中,眼神微微暗淡下去:「也不知妹妹弟弟們在家如何?今年我大姐不在了,我這個長兄又離家,只怕他們幾個婦孺在金陵這個年過得不會太好。」
馮瀟微微笑道:「郡王不用太憂心,等到北趙和南周滅掉西秦,我們兩國從此睦鄰友好,北趙太子回來,你也好回去跟家人團圓。」
周珣一聽,俊秀的眉毛蹙起,沒忍住用力在桌上捶了一拳,憤恨道:「兩國打仗,與女人有何干係?可憐我姐姐被當做棋子和親,又被那可恨的西秦王爺殺掉,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下人上了酒和菜。馮瀟慢條斯理為他斟了一杯酒:「報仇的事,我們從長計議。不過我想郡王的姐姐若是在世,肯定最希望她疼愛的弟弟能過得平安快樂。」
周珣飲了一口酒,小聲道:「王爺,聽說你之前在北趙,你見過我姐姐麼?」
馮瀟點頭:「見過的。公主她很樂觀,沒有怨天尤人。只是……」
周珣的眼淚流出來:「都怪我沒用,連自己的親姐姐都保護不了。」
馮瀟拍拍他的肩:「郡王不要太傷心,在西秦時,公主待我有恩,你是她親弟弟,我以後也會當你是親弟弟。」
周珣抬頭看他,哽咽道:「多謝王爺。」
屏風後頭的周青青,從縫隙中看到自己親弟弟,被這個狼子野心的男人蠱惑欺騙,就像當初的自己一般,憤懣地想要掙扎,卻因為穴道被封,除了隱隱發出一點呻吟便再無其他。
雖然她動靜很小,卻叫外頭的周珣聽到。他好奇地眨眨眼睛,看向那屏風,問道:「裡面有人麼?」
馮瀟笑了笑:「是本王內子,近日感染了些風寒,正在臥榻休息,下回郡王上門做客,我再攜內子一起招待。」
周珣到底年少,並無多想。他來北趙兩月,雖然見過這睿王好幾次,但這位監國王爺不僅是在外,甚至在北趙國內也非常神秘,他只聽說過他曾在西秦多年,其他的一概不知,更未聽說過他有過婚配。不過他年過二十,娶妻生子自是再正常不過。
周珣笑了笑:「既然王妃感染風寒,就多休息休息。如今快立春,只怕還有一場倒春寒。」
馮瀟笑道:「內子是南人,來燕都不久,難免水土不服。我又庶務繁忙,有時顧及不上,不想就讓她染上了風寒。」
周珣稍稍正色:「那王爺可要多注意了。這風寒可大可小,我父親當年就是因為風寒染上重病過的世。」
馮瀟點點頭:「郡王說的是,看來我是該多照顧她。」
兩人又喝了兩杯酒,吃了些小菜,話了會兒家常。倒真像是一對好兄弟。
直到快三更,不勝酒力的周珣有點醉醺醺,起身同馮瀟告別。下人扶著他,他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朝屏風內道:「王妃,可要好生保重身子,別讓王爺擔心。」
馮瀟低低笑了一聲,看著他被兩個隨從扶著出門。
待到院子裡安靜下來,馮瀟才不緊不慢折身到屏風後。還不能動彈的周青青,怒目看向他,恨不得在他臉上看出一個洞來。他坐在她身旁,將她穴道解開。
周青青氣不過,起身就要朝他揮拳,然而穴道被封太久,手上麻麻的沒有一點力氣,還沒靠近他,就被他輕而易舉捉住雙手,一把拉進自己懷中。
他喝了酒,濃郁的酒氣撲鼻而來,還帶著灼人的熱度,覆在周青青耳邊,像是耳鬢廝磨一般柔聲道:「你都看到了!你弟弟在北趙過得很好,只要你乖一點,我就讓你們一家團圓。我會把他們當成家人對待。」
周青青掙不開他,也不再反抗,只冷著臉問:「要是我不呢?」
他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摩挲:「你會的。就算現在不會,等到秦禎死了,西秦覆滅,南周被吞,你也會答應的。到時候,我封周珣為金陵王,讓他掌管如今的南周,你看如何?」
周青青冷笑一聲:「馮瀟,你以為世事就能如你所願,別說是西秦,就是南周,我也不覺得你能輕易吞掉。」
馮瀟笑出聲:「是嗎?那我們拭目以待。」他頓了頓,想起什麼似地又道,「等開春了,我帶著周珣去西山春獵,到時給你打幾隻麂子回來!」
一晃就到了三月。
燕都雖是寒冷之地,但到了三月中旬,也是春林初盛。西山本是燕王周栗的獵場,如今北趙佔了燕都,西山便成了北趙皇族圍獵的地方。
自打除夕夜,周珣和馮瀟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他愈發覺得這個睿王親近。被他叫上去春獵,十分雀躍。
西山離皇宮要走上半日,在山上的行宮下榻後,春獵便正式開始。
馮瀟將一隻箭筒遞給周珣,笑著道:「我家王妃最近一直念叨著麂子肉,你若是打到了分我一些。」
周珣笑著點頭:「放心,若是我打到了,全部給王妃。」
山獵場與草原圍場不同,不能騎馬,全靠兩隻腿。這對於習慣騎馬代步的北趙人,頗有些難度,但周珣此前在金陵時,經常跟聶勁進山打獵,在山上倒是難不住他。
本來他還跟著幾個北趙皇族子弟,但不出多久,就甩開了其他人,一個人鑽入了茂林之中。打了兩隻野兔之後,他正準備回頭與人會和,卻忽然見前方草叢隱隱攢動。
他瞇了瞇眼,從箭筒中抽住一隻箭,朝那動著的草叢射去。那箭嗖的一聲沒入草叢,但沒有任何動靜,仍舊點點攢動。他覺得奇怪,又拔出一支箭射過去,那箭再次沒入草叢,還是沒有其他動靜。
周珣思忖片刻,小心翼翼走上前,走到那草叢時,躡手躡腳撥開,只是下一刻他人已經被摀住嘴巴,壓倒在那草叢之中。
「別出聲,有人過來了!」低低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周珣睜大眼睛,屏住呼吸。
兩個北趙皇族子弟走過來:「嗨,這裡有兩隻野兔,也不知是誰打的,就隨便丟在這裡。咱們算是撿個便宜。」
看著兩人拿著野兔走遠,周珣嘴上的大手鬆開。他激動地看著上方的人,用力壓抑著呼之欲出的聲音:「阿勁,你怎麼在這裡?」
聶勁瞇眼看了看周圍,小聲道:「你跟我來!千萬別讓北趙的人發現。」
周珣點點頭,貓著身子跟上他。
兩人走進一個隱蔽的山洞,只見裡面還坐著一個人。
周珣亟不可待拉住聶勁道:「阿勁,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裡?他是誰?」
秦禎站起來朝他稽首:「我是秦禎。」
周珣大驚:「你……你就是殺死我姐姐的西秦武王?」
說完就要拔劍上前,卻被聶勁攔住。
「阿勁,這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是回了南周朝廷?怎麼又跟他在一起?」
聶勁道:「世子,你覺得我會不顧小姐生死去給南周朝廷通風報信?」
周珣支支吾吾道:「我知道你不會,但是西秦狼子野心,為了大局,你做出這種事,我也覺得在情理之中。」
當時北趙和南周結盟,到底發生何事他並清楚。只隱約聽說西秦野心勃勃,和親不過是幌子,只是想修生養息之後,一舉統一天下。他當時聽聞是聶勁通風報信,雖然有些氣惱他置自己姐姐生死不顧,但也覺得大局當前,情有可原。
聶勁道:「世子,當初西秦五萬大軍並不是要去坐收漁翁之利,而是準備援助南周,防止北趙南下,沒想到卻被北趙利用。我當初是要跟南週報信,說西秦的作戰方略,沒想到半途被暗算,然後以我的名義上報南周朝廷,說西秦狼子野心,讓其與北趙合作。」他頓了頓,「暗算我的人就是北趙睿王駱念之。」
周珣不可置信:「什麼?」
聶勁道:「他蟄伏西秦十年,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他本身姓駱,是蜀中蜀王駱敬小兒子,做這些是為了報仇。他的目標不僅僅是西秦,還有南周。」
「駱氏?就是被西秦滅族的那個駱氏?」
聶勁點頭:「還有……你姐姐沒有死。她被睿王擄到了北趙,現在應該就在王府。」
「什麼?姐姐沒死?」周珣這回徹底愕然。
一言不發的秦禎,終於開口:「你想辦法見到她,跟他說我和聶勁來了北趙,會把她救走。但睿王守備森嚴,我們一直都找不到機會。勘察了許久,只有這座西山適合隱蔽,是絕佳逃離之地。你找機會告訴她,讓她尋個借口來西山,我們一起離開。」
周珣看了看這個陌生的男人,與他想像中的西秦武王截然不同。他可以不相信秦禎,但是卻不能不信聶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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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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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8:57
第六十章
周珣從山洞裡出來時,還有些昏昏沉沉地反應不過來。等暈暈乎乎回到行宮,才發覺自己兩手空空。
「郡王,怎麼空手而回?」馮瀟從後方傳來的聲音,將他喚回神。
周珣轉頭,見他扛著一直被射死的麂子,嘴角幹幹扯出了一絲笑意:「本來打了兩隻兔子,後來放在路邊去追一隻野豬,野豬沒追到,回來發覺兔子也不見了。
馮瀟哈哈大笑:「定是被我們皇族幾個野小子給順手牽羊給拿走了。」
周珣試探道:「本來想打只麂子,送給睿王妃,哪想到說了大話。」
馮瀟放下身上的麂子,笑道:「不打緊,我這不是打了一隻麼?」
周珣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也笑道:「其實我也挺好這口,不知明日回城內,能不能上睿王府飽個口福?」
馮瀟略微遲疑,便挑眉:「當然,明日將獵物帶回去後,我吩咐東廚好生準備,定讓郡王一飽口福。」
周珣笑道:「在燕都這幾個月,承蒙王爺照料,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謝。」
馮瀟抬頭看了看他:「如今趙周兩國和盟,我們理應款待質子。況且郡王雖為質子,但我很欣賞郡王的人才,撇開江山社稷,對我個人來說,你就像是我的一個小弟弟。」
周珣抿嘴輕笑,看著他的眸子,卻微微瞇起。
若不是因為聶勁,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有著一顆複雜難辨的狼子野心。
一行人隔日下午回到燕都城內。
周珣跟著馮瀟,上了睿王府。東廚的下人們,拿了獵物下去之後。周珣小心試探問:「除夕來王府,恰逢王妃感染傷寒,過了這些時日,想必已經好了罷,只可惜今日我是來王府打牙祭的,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捎帶。不知待會兒王妃見了我,會不會覺得我年少唐突。」
昨日見了聶勁,方才想起除夕夜的事。那日馮瀟說王妃染了傷寒,在屏風後的榻上休息,他當時並未生疑,但現在想來卻不太合情理。若是王妃真的身體染疾,為何在宴客廳後的榻上休憩,而不是在房內。
若果沒有猜錯,那日屏風後的人,應該就是長姐。馮瀟請他吃飯喝酒,是想讓長姐看到他。但那日長姐未發出聲音,想來是被人動了手腳。
馮瀟笑道:「王妃傷寒倒是好了,不過近日身子又有些不適,我待會問問她能不能出來見客?」
周珣點頭:「若是王妃不方便,就讓她好生休息,可千萬莫打擾了她。」他頓了頓,又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問,「不知道王妃平日裡喜歡讀書麼?我也沒什麼禮物,來北趙時恰好隨身攜帶了幾本南周風物的書卷,若是王妃有興趣,我明日托人送過來。」
馮瀟笑道:「王妃確實喜愛讀書,這份禮物我就替她先收下了。」
來了餐廳,馮瀟吩咐下人倒了茶水,兩人閒聊了片刻,馮瀟起身:「郡王在這坐著,我去看看王妃。」
周珣點頭,笑道:「王爺請便,不用管我,只要菜熟了上來就好。」
馮瀟看了看他,出門離去。
周珣坐在桌前,獨自喝了一小杯茶,似是隨口對旁邊的王府丫鬟道:「王妃身子素來不好麼?」
丫鬟敷衍地唔了一聲。
周珣又道:「此前都未聽過王爺娶了親,不知道王爺成親有了幾個年頭?」
丫鬟面無表情道:「主子的事,奴婢不敢背後妄議。」
周珣無聲笑了笑。
半柱香過後,飯菜上來,馮瀟也回了餐廳,仍舊是隻身一人。
周珣道:「王妃還是身子不適麼?」
馮瀟點頭:「這兩日我不在府中,似乎又加重了些,讓人送了飯菜去房裡,不知能吃幾口。」
他眉頭微蹙,似有鬱結所在。
他到說的不假,周青青雖然身子早就恢復,但這些時日,似是情緒低落,吃得很少。這也是為何他親自春獵的緣故。
周珣吃了飯,笑著道謝道別。
馮瀟送了他出門,又回到周青青的院子中,丫鬟端來的飯菜,她只動了幾口,就臥在榻上懶懶得不動。
「今日這些獵物,有好些是周珣打來的,說要送給王妃。你多少再吃一些。」
周青青抬眼看他,冷笑一聲:「王妃?」罷了,又點點頭,「沒錯,我確實是秦禎的王妃。」
馮瀟道:「等時局穩定,我就立你為妃。」
周青青冷笑著不理會他。
馮瀟道:「你這樣整日不吃飯,也不走動,身子壞了怎麼辦?」
周青青道:「壞了才好。」
馮瀟看著她半響不做聲,最終默默歎了口氣,出了門。
周青青冷著眼看他離去,重重閉上了眼睛。
周珣的兩本書隔日就托人送上了睿王府。馮瀟接過書本,仔細翻閱了一遍,確實是南周風物的小冊子,裡面有周珣小楷註釋,沒什麼特別。
他拿著書本來到周青青屋內,看她日上三竿還躺在床上,又歎了口氣,將書冊遞給她:「這是周珣送你的書,你要是無趣可以翻翻。」
周青青閉著眼睛沒有動彈,馮瀟將書冊放在她枕頭邊,看了看他,吩咐屋內的丫鬟:「要是周姑娘過了中午還不吃東西,你們就灌她吃點。」
周青青驀地睜開眼睛,狠狠瞪向他。
馮瀟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青青,你跟我一直置氣沒用的,雖然我看著你這樣心疼,但最疼的還是你自己,不如早些認命,大家都好受點。」
周青青不理會他,隨手抓起周珣的書,翻身趴在床上翻閱起來。
她本來是對這書沒什麼興趣,但是看到熟悉的蠅頭小楷,忽然就有點眼眶發熱,這是周珣的字跡。明明姐弟就近在遲尺,卻無法相見。
馮瀟對著她的後腦勺看了半響,終於還是默默出了門。
周青青翻了幾頁,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周珣慣寫小楷,這冊子裡的註釋,也都是小楷,但過幾頁,就夾著兩三個行書,若是旁人看起來並無特別,但是對周青青來說卻一眼幾看出來,因為那行書明顯是仿的她的字體。
她轉頭看了眼屋內的丫鬟:「你出去吧,我想睡一會兒。」
那丫鬟猶豫道:「小姐,你還沒吃飯。」
周青青想了想:「那你去吩咐給我做點蓮子粥端來。」
丫鬟聽她要吃東西,面上一喜,趕緊出了門。
周青青坐起來,認認真真將那幾個夾在小楷中的行書連起來:想辦法去西山,武王阿勁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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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49:14
第六十一章
周青青大驚失色,心中如同翻江倒海。
秦禎和聶勁來了燕都?
聶勁來救她,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沒想到秦禎也會來。兩人來燕都,顯然是只身前來。秦禎是西秦武王,統領幾十萬大軍的主帥,為了救自己,他竟然不顧身份,悄悄來了北趙。
周青青又是震驚,又是抱怨他的莽撞。他這是深入虎穴,極有可能有來無回,若是他出事,豈不是入了馮瀟的願?但旋即又想,秦禎和聶勁都是做事有分寸的人,既然他們說是在西山,肯定已經探好了出路。
丫鬟送來了蓮子粥,她忽然精神上湧,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兩碗粥下肚,她整個人身體和腦子都清醒了許多。
馮瀟聽聞她吃了東西,忙放下手上的事來看她。見她精神好了許多,微微笑了笑:「怎麼?這樣就對了,何必跟自己身子過不去。」
周青青認同地點點頭,瞥了他一眼:「你說得沒錯,好死不如賴活,既來之則安之,人生短短幾十年,我沒必要太較真。」
馮瀟眉梢眼角盪開笑意,走近她,對上她的眼睛:「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
周青青避開他灼灼的目光,似是隨口道:「我整日悶在屋子裡,難受得緊。你們昨天不去春獵了麼?我也想去活動活動筋骨。」
馮瀟笑著點頭:「行,明天我就帶你去西山打獵。」
周青青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訕笑一聲:「那就多謝王爺了。」
馮瀟道:「只要你高興,我做什麼都可以。」
周青青冷笑:「你放了我我最高興。」
馮瀟不以為意,挑挑眉:「當然,這個除外。」
周青青又是鄙薄地笑了笑。
不過她也未想到,竟然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她去西山。只是,馮瀟身邊隨從眾多,秦禎和聶勁就兩人,要怎麼將她救走?怕就怕到時人未救到,還搭上了他們兩個,正中馮瀟下懷。
但她若是不去,只怕那兩人會一直等著,甚至想方設法來到王府,那可就更加危險。
思來想去,也只能先去了西山再說。
隔日一早,周青青換上馮瀟為她準備的獵裝,下著麂皮長靴,淺色短裌襖扎一根雲紋刺繡腰帶,身後背著一隻箭筒,倒有幾分英姿颯爽。只是幾個月下來,她消瘦不少,以前略微圓潤的臉,如今生生變成了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
馮瀟見她這模樣,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這才像定西郡王的女兒。」
周青青不理會他。
兩人上了馬車,馮瀟看著對面神色冷淡的人,笑了笑問:「青青,這兩日天氣很好,山上很多獵物在活動。你想打個什麼?」
周青青瞥了他一眼,隨口道:「打到什麼是什麼。」
心裡卻想,一箭把你射死最好。
馮瀟看她的表情,就知在想什麼,卻仍舊是笑:「你在屋子裡悶久了,身子肯定沒那麼靈活,去了山上,你就跟著我。若是遇到野豬棕熊,也不用怕。」
周青青默默看了看他,冷不丁問道:「你之前筋脈受損,照說就算恢復,要練武也沒那麼容易。你到底練的哪門子邪門武功,會那麼厲害?」
馮瀟抿嘴笑了笑,輕描淡寫道:「不過是駱氏家傳的武功,沒你想的那麼邪門!」
周青青不信:「有些武功可以走捷徑,但修習的代價是身體受損,你不會就練的這種吧?」
馮瀟微微皺眉,笑道:「你想多了,我練習的就是普通武功而已。」
周青青見他表情細小的變化,知道自己猜中了一二。難怪他總是一副鬱鬱的模樣,看來不僅是因為性格,而是因為身體狀況不佳,況且他還受過幾次重傷,那麼就算他武功再高,恐怕也不是秦禎和聶勁的對手。
到了西山行宮,已經是中午。用過了午飯,狩獵便開始。
這回馮瀟是專程帶周青青來的西山,除了隨從侍衛,沒有其他皇族子弟。
周青青拿著弓走在前頭,見身後不僅跟著馮瀟,還跟著四五個人,不滿道:「哪有打獵跟這麼多人的?獵物還沒出來就聽到動靜。」
馮瀟笑了笑,揮揮手吩咐:「你們下去。」
四五個人從善如流地落在了後頭。
周青青往林子深處走去,看到後面的人沒了影子,朝馮瀟笑道:「你不怕我逃走?」
馮瀟不以為然,笑道:「西山四周都有衛兵,除非是長了翅膀,或者遁地。不然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從這座山上離開。」
周青青神色微微一凜。秦禎和聶勁應該還在西山,就算她跟兩人會和,在這種嚴防死守之下,要怎麼才能逃走?
她朝他笑了笑:「馮瀟,我不過是個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女子,你如此謹慎,不覺得累麼?」
馮瀟道:「我只是在西秦十年,習慣了謹慎而已。」
周青青輕笑了一聲,不再與他做口舌之爭,仔細留意著林子週遭,想看秦禎和聶勁是否給自己留著記號。然而一路下來,除了春日裡茂密的林子,什麼都沒看到,更沒有尋找一點秦禎聶勁來過的蛛絲馬跡。
到了傍晚,她打到了一隻錦雞,馮瀟打了兩隻野兔,才回到山腰的行宮中。
夜幕降臨,山上不比城中,雖有皓月繁星,但戶外也是黑漆漆一片,幾丈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山上的行宮倒是一應周全,屋子裡掌了燈。周青青躺在床榻上,毫無睡意。屋子外有林間的風吹過,伴隨著樹木沙沙聲。明日一醒,就要回城中,然而她還未見到要見的人。
想到秦禎那張肆意飛揚的俊臉,周青青的手不自覺撫上腹部,若是他知道兩人的孩子還未成形就離開,不知道會多難過。但旋即一想,秦禎並不是那種拘小節的人,恐怕也不會太難過。
「青青,我讓人熬了補身體的湯,你喝一點再睡。」馮瀟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周青青皺了皺眉:「我睡了。」
馮瀟卻推門而入,走到床榻邊:「今日你肯定很累,這是補湯,喝了會舒服點。」
這個人很固執,周青青再瞭解不過,若是自己不喝,估摸著又會相持許久,乾脆坐起來,接過湯碗,一飲而盡。
馮瀟滿意地笑了:「我就在外間屋子,你有事叫我。」
周青青敷衍地唔了一聲。
馮瀟見她不願搭理自己,站在一旁默默看了會她,終於還是出了門。
天越來越黑,外頭漸漸沒了聲響,想來馮瀟也睡了。
周青青滅了油燈,穿好衣服干坐在床上。若果秦禎馮瀟要來救自己,唯一的機會應該就是趁著今晚夜色。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得周青青已經眼皮開始打架,屋頂忽然傳來一點點細碎的聲響。她抬頭看去,之間屋頂的瓦片被掀開了幾片,一根繩子落了下來。她顧不得多想,立刻抓住繩子。
等到她上了屋頂,藉著月色,終於看到了幾月未見的男人。
秦禎食指放在唇上,將她攬起,一躍而下。他動靜很小,幾乎被山間蟲鳴掩蓋。但是屋子裡卻傳來馮瀟的聲音:「青青,你還沒睡麼?」
秦禎和周青青俱是大驚,迅速往黑暗的林子裡跑去。
屋子裡的馮瀟沒有聽到回應,思忖片刻,從榻上爬起來,推開了內室的門,黑暗中,那張本來應該躺著人的床榻上,已經空空蕩蕩。他瞇了瞇眼,抬頭去看屋頂,然後嗤笑了一聲,出門大聲朝侍衛道:「有人劫走周姑娘,馬上放信號,將山林圍起來,仔仔細細搜捕,一個都不放過。」
「是,王爺!」
一聲煙火綻放在天空,片刻之後,本來黑暗的山林,四面八方瞬間亮起了點亮夜空的火把。
馮瀟拿了劍,匆匆走出來,朝林子走去,跟在他身後的侍衛們,個個神色緊張。
馮瀟道:「在找到周姑娘前,但凡搜到的人,都留活口,找到周姑娘後,一概格殺勿論。」
「屬下明白。」
秦禎和聶勁在西山多時,對山上地形,已經熟悉得閉眼就能摸清。他帶著周青青隱入深林後,忽然看到天空被火光照亮,面色一震:「馮瀟已經發現我們,得快點走!」
在未見面時,周青青想著久別重逢,定然心潮澎湃,激動萬分。
但此時形勢危險,她也沒了別的心思,只問:「阿勁呢?」
她話音剛落,就見聶勁跑了過來,急道:「快走!馮瀟的人已經四處搜索,很快就會搜到山洞邊。」
秦禎嗯了一聲,跟周青青解釋:「這座山四周都被馮瀟包圍,但是我們進了山後發現,有一處山洞,地下有一條暗河,沿著地下河,直接通到燕都境外的村子。」
周青青大喜過望:「真的?」
聶勁在前頭點頭:「我和王爺悄悄勘察了兩個多月才發現。」
「兩個多月?」
聶勁道:「我們年前就來了燕都。」
周青青一時有點說不出話來。
秦禎笑了笑,恢復往日的不正經:「沒關係,有什麼話,等出了北趙,我們再慢慢說。」
三人摸著黑,急匆匆走了一段。
忽然前方亮起幾支火把:「這裡有人!」
聶勁神色一凜,揮劍上前。
這一隊侍衛,不過四五人,很快被他處理。但打鬥的動靜,在林子裡清晰無比。顯然驚動了更多的北趙兵。
正往深林疾行的馮瀟,自是聽到動靜,他站住腳步,朝空中閃動的火光一看。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道:「山腰西北方向,快點跟上來!」
話音落,他人已經凌空躍起,腳步不再落地,而是借力路旁大樹,須臾間,人已經躍了數丈遠。
他身後的侍衛見狀,趕緊追上。
而黑暗中的三人也越行越快,秦禎忽然怔了怔,蹙眉道:「有人追上來了!聽動靜,武功深不可測。」
周青青下意識回頭,只見後面的樹木,新長的樹葉,嘩啦啦往下落。夜色裡,一道白色身影,從空中飄下,落在幾人身後。緊接著,星星點點的火把在周圍亮起。
馮瀟身長玉立地站在林間,手中捂著一柄長劍,紅光之下,面上似笑非笑,不緊不慢開口:「真人讓人意想不到,西秦武王,竟會只身前來燕都劫我的人。」
秦禎沉聲冷笑:「我不過是救回我的妻子,何來你的人之說?」
馮瀟輕笑一聲:「那就看你有多大本事?」說罷,手一揮,「除了周姑娘,其他人格殺勿論。」
周青青轉頭看了看周圍密密麻麻湧上來的人,大聲道:「馮瀟,你放他們走,我跟你回去。」
馮瀟笑:「青青,別天真了!你會跟我回去,但秦禎聶勁也必須死。」
夜色中,除了地上拿刀劍的侍衛,周青青看到樹杈上也站了好幾人,個個拿著弓弩,對著他們三人。
在刀劍聲響起時,馮瀟也拔劍上前。
秦禎和聶勁武功再高,但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別說還有深不可測的馮瀟。兩人心照不宣,沒有絲毫戀戰,只使用輕功繼續往前跑。
但前有攔路後有追兵,還有空中射來的弓箭。
忽然有人大叫:「起火了!」
馮瀟微微一愣,只見週遭不知何時濃煙滾滾,本來就是在夜裡,現下更是分不太清方向。
他停下追逐的腳步,輕笑了一聲:「彫蟲小技。」
他拿過旁邊隨從手中的弓箭,瞄準了前方,手拉動弓弦,只道拉滿弓,猛地一放。利箭在夜色裡發出嗖的一聲,直入那濃煙之中。
此時正在疾行的三人也不知為何林子起火冒煙,只道正好趁亂逃走。
不想,秦禎忽然悶哼一聲。
黑暗中,周青青聽到箭入骨的聲音,她嚇了一跳,拉著身旁的秦禎問:「王爺,你怎麼了?」
秦禎咬牙道:「聶勁,趁著林子起火,你帶青青先走。」
聶勁也聽出不對勁,卻又看不見,只問:「你受傷了?」
「我沒大礙,你趕緊帶青青走,千萬不能讓他們發現山洞中的玄機。」
聶勁只稍稍猶豫,便拉起周青青:「小姐,我們快走!」
「王爺!」周青青急道,濃煙加上焦灼,讓她眼淚嘩嘩滾了下來。
「快走!我會想辦法跟你們會和!」
此時前面忽然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姐姐阿勁,快些走!是我放的火。」
「珣兒?」周青青大驚,再顧不得其他,跟著聶勁朝前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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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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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9:32
第六十二章
這把火是周珣放的,他自是挑了位置,故意妨礙追兵之路,又不讓那火勢一時半會兒蔓延到山洞的方向。三人一路疾行,終於暫時甩開馮瀟的人,鑽進了那山洞中。
聶勁打了火折子,朝兩人道:「我們先下去,免得人追到這邊,被人發現洞中有異。」
原來這溶洞是大洞竄著小洞,聶勁帶著兩人入了一個小洞中,地勢急轉而下,巖壁都是蔓籐,一路下攀,直到十來丈後,才發覺往下別有洞天。底下是一個寬敞的天坑,坑中草木叢生,汩汩流水聲,在耳畔響起。
下到地面,聶勁點了燈,周青青也顧不得去觀察週遭景致,只抓著旁邊周珣的手,激動道:「珣兒,真的是你?」
油燈之下,周青青看清了弟弟的臉,一年不見,離家時那個青澀的孩童,已經有了幾分少年英姿。
周珣也激動不已,剛剛一路逃跑的冷靜猛得崩裂,嚎啕一聲哭出來:「姐姐,我不知道你被睿王禁在府中。除夕那日在屏風後是你對不對?」
周青青點頭落淚:「是我,咱們沒事了!」只是話音落,忽然想起秦禎,轉頭看向聶勁,「阿勁,王爺他會不會出事?」
聶勁搖搖頭:「王爺應該是中了箭,不知道傷勢如何。如果不嚴重的話,應該能趁著火勢逃掉,,若果……」他說著話鋒一轉,「不管怎樣,我們先從暗河離開。王爺剛剛讓我先走,就是不希望大家在一起出事。」
周青青急道:「這怎麼行?他堂堂一個王爺跑來燕都救我,我要是自己一個人先走了,像什麼話!」頓了頓,又道,「若是王爺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會獨活!」
聶勁默了片刻:「那我們等等,若是一個時辰後,王爺還未出現,恐怕凶多吉少。」
周珣拉著姐姐道:「我先前聽說西秦武王殺了你,還以為他是個暴虐成性的惡人。如今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北趙睿王搞的鬼。」
周青青無奈地笑:「豈止是你被他蒙騙,王爺和我還有聶勁,哪個不是被他玩弄鼓掌之中。若是王爺落在他手中,只怕沒有活路。」說著,眼淚又啪啪掉下來。
三人在洞中生了火,紅色火光亮堂堂照在了四周。周青青環顧了一下,地上除了柴火,還有一些吃剩的動物骨頭和果核。她開口道:「這些日子,你和王爺就在這裡過的?」
聶勁道:「我們之前一直在找機會,後來聽說春獵在在這裡,想著世子十有八九會跟著馮瀟來狩獵。勘察了半月後,終於找到這個洞,就在春獵前待了下來。」
周青青歎了口氣:「你們明知道我在北趙不會有事。你一個人來也倒罷了,怎麼讓王爺也來。如果我求情,馮瀟可能不會殺你,但王爺落在他手上,是決然不會有放過的。」
聶勁榆木般的表情,微微動了動:「本來我也是說,我一個人來救你就好。但是王爺說什麼也要親自來。」他頓了頓,「他離開西秦之前,已經將兵符交給秦絡,他肯定也是考慮過後果。」
周青青閉眼搖搖頭:「他真是……」
後面的話卻說不出來。
煙霧稍稍散去,馮瀟不緊不慢上前,彎身用手指在地上沾了沾,又放在鼻間輕輕嗅了一下。只聽得一聲犬吠傳來,他吹了聲口哨,身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獵犬,便朝前奔去。
他緊跟在獵犬身後,直到那獵犬忽然在前面停住。樹上一道黑影躍下來,一把寒光凜冽的劍,直直朝他刺來。
馮瀟唇角勾起一絲弧度,身子急速往後退了兩步,握劍的手抬起,劍未出竅,只堪堪用劍鞘將那劍擋開。
落地的秦禎,舉起劍又欺身上前。馮瀟拔劍與他對了幾招,又退後兩步,看著氣息急促的秦禎,笑道:「王爺不用費力了,你中的那支箭,上面有毒,你動得越厲害,身上的毒就擴散越快。」
秦禎早已發覺那支箭有問題,此時四肢百骸,漸漸提不上力。他單手將劍杵在地上,防止自己倒下,哂笑道:「馮瀟,我死在你手裡,只怪過去十年我有眼無珠。不過我死了,你想得到的也不沒那麼容易。西秦不會因為我的死而大亂,只會全民激憤,要為我報仇。我死了,你也得不到青青。如果我沒猜錯,此刻的她已經快要離開燕都。」
馮瀟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整座西山已經被我包圍,縱然聶勁再厲害,也插翅難飛。我暫時不會讓你死,我會讓你眼睜睜看著青青回到我的身邊。」說罷高聲憤憤,「將西秦武王帶到行宮,好生伺候。」
他身邊的侍衛此時才知追的人是西秦武王,頓時如臨大敵,個個熱血當頭,三五下將秦禎綁住,朝行宮抬去。
馮瀟站在原地,又吩咐道:「仔仔細細把山上翻一個遍,帶上獵犬,一個角落都不能落下。」
石縫裡透進來的光線,讓周青青知道天亮了,然而秦禎沒有回來,最壞的可能已經發生。她摀住臉泣不成聲。
聶勁拍拍她的肩膀:「小姐,你先不用難過。如果馮瀟抓住了王爺,在找到我們之前,一時半會兒不會殺了他。」
周青青抬頭看她。
聶勁繼續道:「若是我估計的不錯,馮瀟找不到我們,肯定以為我們藏在這山上他不知道,但王爺知道的地方。在逼王爺說出來之前,他不會殺他。」他頓了頓,「或者說,他更願意讓王爺看到他將你捉回去。」
他這樣一說,周青青更加難受了,不知道秦禎回遭到多大的折磨。
一旁的周珣道:「姐姐,我有辦法。」
周青青和聶勁一通看向他。
周珣道:「我現在悄悄溜回燕都。馮瀟暫時不會離開西山,但他抓了西秦武王的消息,肯定會傳到宮中。他還不知道我已經得知他的事,以為我對殺了你的姐夫恨之入骨。我正好可以找個借口來西山,說要親手殺了姐夫。他不會對我太防備,我再找機會救走姐夫。」
聶勁道:「但是現在整座山守備森嚴,你怎麼離開?」
周珣有點得意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你們還沒發現麼?我本來就是喬裝改變混進北趙的近衛軍來的山上,不然你們以為我怎麼放的火?」
周青青欣然地打量著十四歲的少年,自己的弟弟真的長大了,足以獨當一面。
聶勁也欣慰地歎了口氣:「王爺在天有靈,見到世子如此機敏懂事,也該放心了。」
周珣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長歎了口氣:「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姐夫救回來。」
聶勁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樣,你小心行事,馮瀟那個人心思縝密,萬一讓他發現,縱然他不會對你怎樣,但可就斷了最後一絲希望。」
周珣用力點頭:「你們在這裡等著,今天午夜,阿勁你來接應我。姐姐到時就等在這裡,若是覺得不對勁,就趕從暗流離開,不要管我們。」
周青青嗯了一聲,又啞聲道:「珣兒,你自己要當心,要是被發現,別硬來。你是質子,也是我弟弟,他暫時不會動你。」
周珣抿抿嘴:「姐姐,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你別擔心我。」
他站起來,整了整衣服,沿著蔓籐攀了上去。
周青青望著他的身影消失,憂心忡忡。
此時的西山行宮中,秦禎悠悠轉醒,他雙手雙腳被縛住坐在一張紅木椅子上。對面的榻上坐著一身白衣的馮瀟。
他還是跟在西秦一樣,一片清風和煦,足以迷惑眾人。
秦禎譏誚一笑:「馮瀟……不……應該是駱念之,你怎麼還不殺我?不怕我逃走麼?」
馮瀟挑眉,手中把玩著他那根竹笛:「你遲早要死,咱們不急於一時。」
此時有侍衛進來報告:「王爺,都已經搜遍了,沒有找到蹤跡。」
馮瀟淡淡道:「獵犬也沒有發現異常。」
侍衛搖頭:「沒有。」
馮瀟輕笑,看向對面的秦禎:「武王和聶勁來劫人,肯定會有周全的安排,藏身之地恐怕不是我們能找出來的。」
秦禎哂笑:「我說了,青青和聶勁這個時候肯定早就離開燕都。」
馮瀟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西山周圍早就嚴防密控,就算是長了翅膀也不可能飛的出去。」他放低聲音,起身走到秦禎面前,「王爺,要不然我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青青藏在哪裡?我饒你一命。」
秦禎抬頭看他:「馮瀟,你跟了我十年,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麼?」
馮瀟點頭:「也是,秦武王鐵骨錚錚,既然只身前來救妻,肯定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你身上的毒,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內,慢慢擴散,從四肢到身體,一點一點潰爛。就像當年我們駱氏被你們西秦屠殺時一樣,那些無抵抗之力的秦氏族人,一點一點遭你們劊子手的凌遲。我會把青青捉回來,讓你死前見她一面,讓她看到你慘死的樣子,斷了念想。」
秦禎但笑不語,神色沒有絲毫紊亂。
馮瀟又笑了一聲,像是想到什麼似地道:「對了,忘了告訴你一件事,青青本來肚子裡有了你的孩子,不過生下來也是西秦的孽種,所以我就沒讓他見世面。」
秦禎巍峨不動的神色,終於裂開。他額頭青筋暴起,咬牙切齒吼道:「馮瀟,你會遭報應的。」
馮瀟雲淡風輕笑道:「我等著這一天。」
說罷,拂袖出門。
暮色至,對北趙搜捕禁軍來說,周青青像是遁地了一樣,沒有半點蹤跡。
馮瀟正在慢條斯理用膳,外頭有人報告:「王爺,南周質子在宮裡聽聞秦武王被俘的消息,趕來西山說要親自為姐姐報仇。」
馮瀟挑挑眉,笑道:「讓他進來!」
周珣氣喘吁吁跑進屋內,稚嫩的臉上又是興奮又是義憤:「王爺,我聽宮裡消息說,你們在西山抓到了西秦武王秦禎。他還活著嗎?他殺了我姐姐,若是活著,請王爺將他交給我,我要親自為姐姐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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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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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9:42
第六十三章
馮瀟看這紅著臉的少年,不疑有他,大笑道:「郡王在宮裡消息倒是靈通,秦武王確實在我手中。若是郡王想要親自為姐姐報仇,我當然願意成人之美。」
周珣面色稍稍緩和,又佯裝疑惑問:「但是秦武王怎麼會來到燕都?」
馮瀟挑眉笑,雲淡風輕道:「我以前在西秦,就是在武王手下。他得知我身份,定然嚥不下這口氣,所以潛入燕都,想親手殺了我。」
周珣了然般點點頭:「原來如此!外界穿秦武王如何蓋世英才,原來也不過是個莽夫。」罷了又道,「王爺,那武王在哪裡,我要看看殺了我姐姐仇人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馮瀟將放下碗筷,拿起桌上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看得周珣喉頭湧動,心裡火急火燎的憤恨,卻不敢顯露半分,只裝作對秦禎憤懣。
馮瀟放下杯子起身:「郡王,你跟我來!」
周珣握了握腰間的劍,跟他進了內室。
門咯吱推開,屋內中央,坐著一個已然昏迷的男人,雙手雙腳被縛住,背上一大灘血跡,椅子下的血跡則已經乾涸。臉上沒有半點血色,露在外頭的雙手,則已經開始發黑。
周珣也不是沒有見過血腥場面,然而這個人是自己的姐夫,雖然此前未曾謀面,甚至還有諸多誤會,但如今知道他是為了救自己姐姐,千里迢迢趕來,隻身入燕都,甚至不顧自己西秦武王的身份。他心中激憤痛苦。
他不動聲色吸了口氣,道:「他怎麼成這個樣子了?還想著親手殺掉一個生龍活虎的仇人,但看這樣子都成半死人了。」
馮瀟轉頭看他,笑道:「他中了毒箭,郡王想報仇,親眼看著仇人慢慢毒發身亡,痛苦地死去,不是一件快事麼?」
周珣心中大駭,面前的男人,看起來清風霽月,溫文爾雅。溫潤的聲音說出來的話,卻如同一把淬毒的利箭,讓人驚恐。
他不由得有些慌亂,片刻才稍稍鎮定,點點頭道:「王爺說的是,我要親眼看著他毒發身亡慢慢死去。」
馮瀟走到秦禎身後,手摁在他背上的傷口。秦禎因為疼痛而醒來,入眼之處是周珣清俊的臉孔,他正愕然地睜大眼睛,耳後響起馮瀟的聲音:「王爺,有人來看你了!」
周珣站在他面前,拔劍指著他:「狗賊秦禎,你殺我姐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要親眼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秦禎蹙眉,腦子裡已經稍稍恢復神思,沒有出聲回應。
馮瀟笑道:「他是青青的弟弟周珣,善惡有報,你殺他姐姐,今日他就要親眼看見你死在他面前。」
秦禎哂笑:「善……惡有報!」
他身上力氣盡失,四個字已經說得很艱難。
馮瀟朝周珣道:「郡王,你今晚是不是就守在這裡?」
周珣點頭:「我要看著這個人在我面前死,我才甘心。」
馮瀟意味不明的笑:「那好,不過這位秦武王生性狡詐,他說什麼,你可千萬別信。」
周珣道:「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馮瀟點頭,朝外走,吩咐兩個侍衛:「你們兩個在門口看著,若是郡王有什麼吩咐,照做就是。」
「是,王爺!」
看著馮瀟出門,周珣提著的一顆心,如同跌入冰谷之中。一個人到底要有多狠毒,才會殺人還要誅心。馮瀟答應他在這裡看著秦禎,無非是要給秦禎最後的折磨。
據他所知,馮瀟和秦禎並未私仇,他在西秦多年,秦禎甚至一直將他當做心腹兄弟,然而卻不知養了一條毒蛇。
他看了眼又處在昏迷中的秦禎,走到他身前,悄悄拍醒他,用口型道:「王爺,我不知你中了什麼毒,只是從宮裡出來時,有備無患帶了一顆護心丸,能暫時阻止毒血攻心,你先吃了。」
秦禎慢悠悠睜開眼睛,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順著他的手指將藥丸吞下去。
周珣又道:「待會兒聶勁放出訊號,我就救你出去。」
秦禎神色一凜,眉頭蹙起,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做出口型:「別做傻事!」
周珣故作輕鬆道:「姐姐說你死了她也不獨活,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
秦禎微微笑了笑。
周珣將他身上的繩子鬆開,讓他血液流動,又無聲道:「待會我會想辦法把外頭的侍衛喚進來,然後迷暈,與你交換。你要撐著點,自己站起來行動,別讓人發現。」
秦禎調動身體氣息,大約是護心丸起了作用的緣故,雖然四肢百骸仍舊如蟲蟻啃噬般痛苦,但力氣卻回來了不少。
外頭天色黑透,不知不覺進入了二更天。馮瀟臨睡前來看了情況,見周珣怒目圓睜對坐在秦禎面前,輕笑一聲,便又退了出去,回了旁邊的寢房休息。
臨近三更時,外頭的蟲鳴聲中,想起幾聲特別蟬鳴。說是特別只是針對周珣。那是聶勁從前經常和他用過的訊號。他神色一震,起身打開房門,低聲朝外頭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的侍衛道:「兩位大哥,我有些困了,不知可否幫我倒杯茶來醒醒神。」
這位南周質子是睿王的貴客,兩個侍衛都明白,此時到了三更,也不好去喚丫鬟,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點點頭道:「郡王,你在裡頭等著,我這就去給你端來。」
片刻之後,那侍衛端著一杯熱騰騰的茶進屋。周珣在門口迎接,指著屋內的茶几道:「放在上面就好了。」
說這話時,不動聲色將門關上,又走到那桌子上拿起茶杯,輕輕聞了聞,手輕輕拂過,皺眉道:「這茶的味道怎麼有些奇怪?」
那侍衛下意識問:「是嗎?」
周醒將冒著熱氣的杯子舉到他鼻子下:「不信你聞聞?」
那人用力吸了兩口,皺了皺眉:「聞不出來!」
他話音落,雙眼無力闔上,人已經軟軟朝地上倒去,秦禎將他接住。
兩人悄無聲息將昏迷的人放在秦禎坐的那張椅子上,將他的衣服脫下,和秦禎換上,兩人體型相差無幾,頭髮整理之後,垂著頭,在豆大的燈光下,竟難以分別。
秦禎身上有傷,還中了重毒,幾乎是憑著難以想像的意志力支撐著。想著周青青在等他,他就不敢讓自己倒下。
周珣打開門,外頭的那個侍衛看過來:「郡王還有事?」
周珣:「我讓這位大哥帶我去趟茅房。」
郡王幾個隨從已經睡下,這兩個侍衛即要看守秦禎,也要負責質子的安危。質子去茅房,自是要人跟著,外頭那人點頭:「那你們快去快回,我在這裡看著。」
外頭一片漆黑,只有行宮的廊下掛著兩隻大紅燈籠,幾個侍衛在值守,看到周珣出來,後面跟著侍衛,恭恭敬敬低聲打了招呼,並未多懷疑。
茅房那頭的侍衛已經被聶勁處理,兩人並未進茅房,而是繞過去順利隱入了月色。
三人會和,急急行了一段,秦禎卻忽然猛地栽倒在地。
周珣道:「他受了箭傷,還中了毒。我給了他一個護心丸暫時撐著,估計已經到了極限。」
聶勁嗯了一聲,將秦禎負起:「我們快些走,必須在被發現之前趕到洞裡。」
周珣不敢耽擱,費力用輕功緊跟著他。
一路總算有驚無險。
這廂的行宮中,昏昏欲睡的侍衛,見出去茅房的人許久未回,不滿心生疑竇。推開門看了看裡頭的人,油燈已滅,椅子上被縛的人催著頭,不知道還有幾口氣。他又走出到外頭,朝值守的侍衛問:「郡王怎麼還未回來?」
值守的人打了個哈欠:「還在茅房吧!」
那侍衛終於覺得不對勁,匆匆走到茅房門口喚了兩聲,哪裡會有人回應。他心道不好,急忙返回屋內,掌了燈走進屋,待看清椅子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嚇得雙腿一軟,連滾帶爬跑到隔壁報告。
「王爺!秦武王被南周質子救走了!」
裡頭傳來一聲厲喝:「什麼?」
那人又重複了一遍:「秦武王被質子救走了!」
門嘩啦打開,馮瀟帶著一身寒氣走出來,幾步走到本來關著秦禎的那間屋子,看到桌子上迷迷糊糊轉醒的侍衛,面色大怒,手一揮,將旁邊一張紅木茶几拍碎:「馬上去追!」
聶勁負著秦禎,與周珣一路下到天坑底下。
周青青聞到動靜,立刻跑過來,看到聶勁背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急急抓住他的手:「秦禎,你怎麼樣?」
聶勁蹙眉沉聲道:「他中了毒箭,過了快一天一夜,情況不太妙。」
關心則亂,周青青不知所措:「那怎麼辦?現在又沒有大夫?」
聶勁將秦禎放在地上,道:「世子給王爺吃了顆護心丸,暫時抵住毒血攻心,我試著用內力將毒血逼出來,就看今晚能不能挺過去。」
他邊說邊將秦禎方正在身前,自己盤腿而坐,封了幾個穴位,手指按著脈絡運氣。
過了半響,閉著眼睛的秦禎猛得吐出一口黑血,然後軟軟栽倒在地。
周青青趕忙將他扶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王爺,你怎麼樣?」
秦禎呻吟了一聲,沒有其他反應。
聶勁抹了把頭上的汗,上前將他的衣服撕開,露出背上深入血肉的箭頭,直接用手扒出來,又擠出污血。
周青青小心翼翼將傷口包紮起來,但是卻發覺他渾身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而那雙曾經緊緊握過她的手,早已經變成黑色,還隱隱開始潰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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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49:54
第六十四章
周青青大驚失色,抓起他的手,撩開袖子,火光之下,卻見那手臂也變了顏色。他驚恐地看向聶勁,聶勁目光也落在秦禎手上,蹙了蹙眉道:「這恐怕是北趙那邊軍中兵器淬毒常用的劇毒長生散。這種毒藥不會馬上致人死亡,只會讓人力氣盡失,毒性慢慢擴散,從四肢百骸開始一直到五臟六腑,若是沒有解毒,兩日之內,中毒的人,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潰爛而亡。」
周青青和旁邊的周珣,俱是嚇得說不出話來。
聶勁繼續道:「我不知道世子給王爺吃的護心丸有多大的效用。雖然我給他逼出了毒血,但毒性已經深入血液骨髓,若是他手上的紫黑色漸漸褪去,就說明他挺了過去。」
周青青看向秦禎的手,將他緊緊抱在腿上,痛苦地閉上眼睛。
秦禎沒有醒來,但好像有只覺一般,微微動了動身子,往周青青身上靠,渾身忽然止不住打著哆嗦。
中毒的人因為毒性侵入,會覺得異常寒冷。周青青反應過來,讓周珣生大了火,自己在秦禎身旁躺下,緊緊將他抱住,用自己身體的溫度給他取暖。
然而秦禎渾身上下,仍舊像是冰塊,凍得周青青心中一片寒涼。
火光之下他的臉很白,唇齒發黑,眼睛周圍一片青色。
周青青的記憶裡,都是秦禎肆意飛揚的模樣,即使是在他幾次打仗受傷的情況下,都未曾有過多少狼狽。
她雖然偶爾對他的張揚不以為然,但卻一直覺得他是不敗不死的戰神,會一直挺立在那裡。
然而這個人卻為了救自己,在這種岌岌可危的局勢之下,拋開西秦幾十萬大軍,不顧一切隻身來到燕都。
他不是莽夫,他知道這樣可能有著什麼樣的後果,但他還是來了。
於是,他成了現在這種樣子,狼狽不堪,脆弱的隨時都會死去。
她不敢閉眼,生怕自己一閉眼再睜開時,秦禎那微弱的氣息就不復存在。她每隔一小會兒,就去看他手上的顏色,但一個時辰過去了,那黑色的沒有半點淡去。
聶勁和周珣不敢同她說話,一個閉目調息,一個守著火堆。
直到巖壁縫隙,透進來一絲淡淡的光,周青青再次撩開秦禎的袖子,那手臂的黑色似乎變淡了一點。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閉了閉眼睛,又叫來周珣:「珣兒,你看王爺的手臂顏色是不是淺了些?」
周珣湊過去:「好像是的。」
周青青將卻拿著抱在懷中,臉貼臉感覺他的氣息和溫度。本來冰冷的男人,好像多了一點溫度,而微弱的鼻息,也變得平穩,只是雙眼仍舊緊閉,無知無覺的樣子。
她自己一夜未眠,又因為哭過,雙眼紅腫得厲害,發出的聲音也有些嘶啞:「秦禎,你快點醒來!你說過我們要過一輩子的。」
周珣紅著眼睛不忍看自己姐姐的樣子。
周青青抱著秦禎,壓抑了一夜,終於還是嚶嚶哭出來。
「青青……」微弱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稍稍抬頭,對上了秦禎微微睜開的雙眼,他嘴角艱難地牽起一絲笑:「我還活著……」
像是在陳述,又像是在疑問。
周青青含淚連連點頭:「你活著,活得好好的,會長命百歲。」
秦禎想笑卻又沒有半點力氣,於是那臉上的表情便變得有些奇怪。
周青青忙道:「你別說話,好生休息,我去給你少些熱水,弄點吃的。」
她將秦禎放好躺在地上,又怕她冷,將外衫蓋在他身上。
臉色有些發白的聶勁走過來給周青青做幫手,被她拒絕:「你昨晚替王爺療傷,自己也損了元氣,趕緊好好休息。我們要出去,還靠著你呢!」
周珣也道:「阿勁,你好好休息。我和姐姐照看著就行。」
地上的秦禎氣若游絲開口:「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裡,馮瀟沒有搜到人不會善罷甘休,多搜幾遍,肯定就能找到這裡。」
周青青看著他只剩一口氣的模樣,要出暗河,就要下水,他要怎麼盡快離開?
秦禎感覺到她的擔憂:「我現在是餘毒在身,休息半日應該能下水。」
周青青沒有作聲,和周珣走到暗河邊打水,又撈了一尾魚。周珣看了眼憂心忡忡的姐姐,道:「姐姐,我水性好,可以馱著姐夫。」
周青青苦笑,她燒了水,烤上魚,看了看周圍之前聶勁和秦禎砍下的樹枝柴火,朝周珣道:「我們做個簡易筏子。」
雖然秦禎根本就不能動彈,更別說下水。但沒有人知道馮瀟會何時找到這裡,尤其是天亮了,更容易搜索,他們必須盡快走!
秦禎手上的黑色,越來越淺,但他不僅是中了毒,還有劍傷,流了過多的血。並未因為解了毒而好多少。渾身的力氣還是像被抽乾一樣,半點都使不上來。
周青青知道他好強,不願當他們的累贅。也不說多話,和聶勁一塊將她太上小木筏上綁好,幾個人一起下了水。
這暗河看似平常,水深還不到一人高,卻處處是暗礁和激流,許多地方抵著上方的石頭,只有潛在水下才能通過。綁著秦禎的竹筏也就得沉水而過。
北地的春日本就寒冷,何況是地下河水,更死冰冷刺骨。聶勁周珣這樣的男兒都有些扛不住,何況是虛弱無比的秦禎。
周青青怕他睡過去再不醒來,一直哆嗦著聲音同他說話。
秦禎知道她的擔憂,自己也不敢閉眼,用盡全身意志回應她。
但是漸漸的,聲音還是低了下去。
周青青喚了他兩聲,沒有回應。但黑色的暗河中,她又看不到他的模樣。她想了想,忽然帶著哭腔道:「秦禎,我們有過一個孩子,被馮瀟殺死了,你一定要活下來,為他報仇!」
本來已經意識轉黑的秦禎,驀地清醒,發出一句再清晰不過的聲音:「我不能死,我要殺了馮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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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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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50:07
第六十五章
行了一個時辰,終於有光線照進來。周青青冷得渾身僵硬,唇齒發白,差一點就要倒在水中,但是秦禎還在身後的竹筏上,她不能倒下來。
被光線一照,她本能地閉了閉眼,然後再睜開,看到那就在遠處的洞口,本來消失殆盡的力氣,又驟然回來,幾乎喜極而泣。
轉頭朝竹筏上的人道:「王爺,我們到了!」
秦禎低低發出了一聲嗯,是對她的回應。
冷得直哆嗦的周珣也大叫:「姐姐,我們終於走出來了!」
一直冷靜的聶勁,也暗暗舒了口氣:「小姐世子,我們趕緊上岸生火取暖,不然怕王爺支撐不住了。」
周青青連連點頭。
三人快速出了洞口,手忙腳亂將秦禎弄上岸。四人都是水淋淋,上了岸風一吹,更加冷得刺骨。
聶勁和周珣鑽木取火,周青青則顧不得自己發冷,抱著秦禎用力搓著他的身子,讓他暖和起來。
雖然秦禎的臉色白得嚇人,但手上的黑色卻退得差不多,周青青謝天謝地。
這種時候,也顧不得男女大防,火生了起來,聶勁和周珣將地方留給周青青,兩人去了旁邊又生了一堆火,背對著這邊。
劫後餘生讓周青青根本就沒心思想其他,脫了自己和秦禎的衣服掛在火邊烘烤,自己抱著他一起取暖。
因為火燒得旺,衣服很快烤乾,周青青給兩人穿上,身子終於暖和起來,不過她還是噴嚏連連,在水裡凍了一個時辰,到底還是著了涼。
不過對她來說,這已經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問題。
秦禎終於睜開了眼睛,紅紅地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慢慢伸手將她垂在腰邊的手握住,聲音微弱道:「青青……」
周青青轉頭看他,回握住他的手指,微微笑著道:「王爺,我們沒事了!」
雖是笑著,但眼淚卻滾了下來。
秦禎也笑:「沒事了!」
聶勁面無表情走過來:「小姐,雖然這裡已經出了燕都,但此地不宜久留,一旦馮瀟發現地下河,肯定會馬上追過來。我和王爺之前在附近農家寄存了兩匹馬,我們拿了馬馬上走。」
周青青擔憂地看著地上的人。
秦禎卻扯了扯嘴角,掙扎著坐起來,咬牙道:「我撐得住!」
聶勁點頭,發自內心道:「我聶勁這輩子除了小姐的父親定西郡王,唯一佩服的就是王爺你。」
秦禎氣若游絲自嘲道:「佩服我成了這個鬼樣子麼?」
周青青見他開始自我調侃,倒是又放了一點心。
三人沒敢耽擱,滅了火,開始動身。聶勁背著秦禎在前,周青青姐弟跟在後頭,那農戶家並不遠。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走到。
那農戶當時收了大筆銀子,現在看到秦禎受傷,自是猜得到身份非同尋常,趕緊將馬兒給了幾人,又送了些乾糧。
統共兩匹馬,周青青和秦禎一匹,聶勁和周珣一匹。直到到了下一個城郭,四人才敢停下來暫歇。
找了客棧住下,周青青趕緊找了個大夫上門,直到那大夫把了會兒脈,說秦禎沒有性命之虞,不過需要一段時間恢復,她才終於徹徹底底舒了口氣,抱著秦禎喜極而泣。
秦禎虛弱地拍著她的手臂安慰他:「看來有句話說得沒錯!」
「什麼?」
秦禎笑著道:「禍害遺千年。」
周青青哭笑不得,嗔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快玩笑。」
秦禎輕笑:「我想讓你開心點。」
周青青趴在他旁邊:「只要你活著,我就開心。」
秦禎輕輕握住她的手:「我讓你受苦了!」說著眼睛紅了一圈,頓了頓道,「別人的王妃不是錦衣玉食地享福,只有你跟了我,不是擔驚受怕,就是陷入險境,從來沒讓你過上好日子。我對不起你!」
周青青哭著搖頭。
秦禎繼續道:「等我們回到西秦,我養好了身子,我們再生孩子,生四五個。」
周青青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難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被馮瀟扼殺。
她點點頭:「會的。」
吃了晚飯,四個人齊聚一屋,討論接下來的事。當然是秦禎躺在床上,其他三人坐著。
這回大家能虎口脫險,全虧了周珣。現下安定下來,周青青才得了心思,認認真真去看自己的親弟弟。
十四歲的少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在行宮救人,定然是冒了自己最大的勇氣。
周青青想了想道:「珣兒,你本是質子,現在這樣回南周會很尷尬,不如想跟我們去西秦。」
周珣有些猶豫,思忖良久,搖搖頭:「不行,我不能就這麼跟你們去西秦,妹妹他們還在金陵。而且北趙睿王一看就是狼子野心,只怕放在南周的那個太子質子,只是個幌子,不過是讓南周朝廷放鬆警惕,一旦時機成熟,恐怕他就會揮兵南下。如今北趙南周將燕地劃分,他們要攻打南周十分便利。我得趕緊回去把趙念之做的全部事,都告訴皇上。。」
周青青道:「就怕皇上不相信你,還治你的罪!」
周珣不以為意道:「那我至少問心無愧,反正皇上看在父親的份上,怎麼都不會治我死罪,到時候我再見機行事。」
周青青看著篤定的少年,心中感歎,自己的弟弟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決斷,想必九泉之下的父親,看到兒子這樣,會很欣慰。
她想了想:「那你自己好生保重,機靈點。要是行不通,找了機會趕緊來西秦。」
周珣點頭,笑道:「要是金陵淪陷,我就只能帶著妹妹來投奔你和姐夫了。」說罷,朝床上的秦禎的看去,「姐夫,到時候你可別嫌棄我!」
秦禎笑道:「我的命是珣弟救回的,你要來了西秦,我封你一個王爺。」
周珣有點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這個就不用了,到時候給口飯吃就行。」
周青青見兩人插科打諢,噗嗤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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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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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50:21
第 66 章
不敢輕易和南周開戰,怕我們北趙偷襲。西秦皇上死。
一行三人,回到西京已是半個月後。一路舟車勞頓,秦禎的傷也是反反覆覆,回到府中又是半個月,才算是真正好起來。
秦絡得知消息,從南境大營趕回來,一進王府內院就嚷嚷:「三哥!三哥!」
秦禎正坐在院內,澆灌那株蓮瓣蘭,與周青青說笑。聽到叫聲回頭,對上風風火火的秦絡,笑道:「你鬼叫個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秦絡看著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眼睛紅了一圈,嗔道:「你去燕都前,把兵符都交給了我,我還以為你真打算有去無回了呢!」
秦禎朗聲笑道:「我是給你一點壓力,讓你能挑起大梁。」
秦絡哼了一聲,看向周青青:「嫂嫂,你被馮瀟擄去,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她還未回來前,就已收到消息,北趙監國的睿王就是馮瀟,驚得她一口銀牙快咬碎。
她大大咧咧,只是關心地問,並沒多想。但周青青和秦禎卻是互相看了一眼,她笑著回她:「他就是想用我牽制王爺,沒對我怎樣。」
秦絡惱火地鞭子一揮:「若是馮瀟哪日落在我手裡,我定扒了他皮喝他的血,讓他求生不能求是不得。」
秦禎正了正色:「南周上回損失慘重,肯定不會再聯手北趙西征。北趙則肯定會找機會南下,吞併南周,再跟我們西秦開戰。我們得時刻準備,不能再只守不攻,一旦北趙南下和南周開戰,我們就攻其不備。」
秦絡點頭:「前方的探子時刻注意著動向,幾萬大軍也蓄勢待發。」她說完,咦了一聲,環顧了下四周,「聶勁呢?他這回有沒有受傷?」
秦禎笑道:「這回還真是多虧了聶勁,不然我早就死在路上。」
秦絡想了想,笑瞇瞇道:「三哥,反正皇兄都已經知道真相。要不然,你趁這次機會,向皇兄給聶勁請封個職位,他屢次立功,就算是封個二品將軍也不為過吧!這麼好的人才被浪費了。」
秦禎看向自己妹妹亮晶晶的眼睛,挑挑眉:「就算我願意請封,聶勁也不會答應啊!他到底是南周人,讓他在我們西秦做官,恐怕過不了心裡那一關。除非……」
「除非什麼?」秦絡睜大眼睛,有些亟不可待地詢問。
秦禎看著她但笑不語。
一旁的周青青輕笑出聲。
秦絡看自己哥哥故弄玄虛,乾脆轉向周青青:「嫂嫂,你說聶勁怎樣才會願意?」
周青青歪頭笑道:「除非聶勁娶你們西秦女子為妻,那他倒是可能會願意。」
秦絡蹙眉認真思忖了片刻,點頭道:「有道理。」
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她話音剛落,面癱聶勁就走了進來,看到秦絡在院子裡,客客氣氣抱拳打了聲招呼。
秦絡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聶勁,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聶勁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莫名其妙看向她,一頭霧水。
秦絡繼續笑道:「我剛剛和哥哥嫂嫂商量了一下,你年紀也不小了,不如趕緊找個女子定下來。我們西秦姑娘多得是,你喜歡什麼樣子的,我替你做主!」
她說得爽朗大方,但聶勁卻有些額頭冒冷汗,訕訕笑道:「多謝公主關心,不過現在這種情形,在下實在沒心思顧及個人私事。」
秦絡嘖了一聲,瞪他一眼:「你這麼想就大錯特錯,正是現在局勢亂得很,你才更要找個人定下來,這樣才有個牽盼,做事也才更穩妥一些。」說著,又拍拍他的肩,「這樣吧,這幾日我在京中,會幫你留意一下京城裡未出閣的千金,爭取給你挑出一個才貌雙全的。」
聶勁哭笑不得,求救似地看向周青青和秦禎。
秦禎掩嘴輕咳了一聲:「四妹,就算聶勁要成親,好像也不該你插手吧?我和你嫂嫂還在呢!」
秦絡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你一個大男人對這些事知道個什麼,嫂嫂又是南周來的,對咱們西京的女子不熟,這事還是交給我最穩妥。」
聶勁見執拗不過,只得抱拳道謝:「那就有勞公主費心了。」
秦絡點頭,得意朝自己哥哥眨了眨眼睛。
待秦絡離開,聶勁才無奈朝秦禎和周青青二人有些無奈開口道:「王爺小姐,四公主那裡,你們幫忙說說,我現在真是沒心思成家。」
秦禎輕笑,看向他,隨口問:「聶勁,你覺得秦絡這個人怎麼樣?」
聶勁遲疑了下,道:「公主巾幗不讓鬚眉,在下很佩服。」
秦禎笑著看向周青青,後者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然而秦絡還沒來得及給聶勁挑選西京的名門千金。宮裡就傳來噩耗,皇上突然重疾。
秦禎連著兩日早出晚歸進宮,每次回來,都神色鬱鬱。顯然秦玨的狀況不佳。
直到第三天晚上,坐在屋子裡等待秦禎的周青青,忽然聽到遠遠有鐘聲傳來。她還在疑惑中,旁邊的米珠米玉,已經噗通跪在地上。
這是象徵皇族成員逝世的喪鐘。
周青青反應過來大驚失色。
皇上死了!那個他只見過幾面的西秦皇上秦玨死了!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讓她完全不能接受。
直到隔日早上,秦禎才回來。
一夜未眠的臉色,晦暗疲倦,何況那個死去的人是他胞兄。
周青青讓丫鬟給他端來茶,安慰道:「王爺,節哀順變。」
秦禎點點頭,喝了口茶,歎氣道:「皇兄還不到不惑之年。」
周青青看著他難過的樣子,握著他的手沒有出聲。
秦禎默了片刻,又憂心忡忡道,「等辦了皇兄喪事,還得舉行太子登基禮。太子才十四歲,只怕我和秦絡一時半會兒都脫不開身。」
周青青看向他:「你是擔心北趙那邊?」
秦禎點頭:「皇上新逝,軍心肯定受影響,將士都不會願意遠征。若是北趙攻南下,我們只能眼睜睜在遠處看著。」他頓了頓,又道,「若是他們順利,還能贏得修生養息的時間。」
周青青點頭:「誰也料不到節骨眼上會出這種事。太子登基恐怕朝局會不安穩,你專心安排朝堂上的事,其他再從長計議。」
秦禎苦笑:「也只能這樣。」說著,神色一凜,「我就不信老天爺會一直站在馮瀟那邊。」
……
北趙睿王府。
仲春時節,庭院裡的花草復生。馮瀟依窗而立,看著那一株在風中搖曳的青草,腦子裡浮現周青青的模樣。
時而顧盼神采,時而冷漠憤恨。
他幽幽歎了口氣,閉了閉眼睛。
「王爺,收到探子從西秦來的飛鴿傳書。」
馮瀟走上前,將侍衛手中的信拿過來啟開。本來冷清的臉,慢慢勾起一絲笑容,到最後竟是輕笑出聲。
他隨手一揮,手中的信紙碎在空中:「真是天助我也!」
北趙十萬大軍早就集結燕趙邊境,只等時機成熟,就揮兵而下。
此後半月,北趙南征,一路攻無不克,直逼金陵。坐在龍椅上的南周皇上,這才幡然醒悟,先前在北趙做質子的周珣跑回來跟他說的那些話,原來都是真的。
但大勢已去,後悔已經來不及。只得發令關上城門,奮力抵抗。
帶兵抵抗的主將陳大將軍,浴血抗戰兩日,眼見城門要失手,趕緊將北趙十三歲的太子趙蟬捆著拎在城牆上喊話。
「北趙睿王殿下,你們的太子在此,若是不退兵,我們就先殺了他。」
懵懵懂懂的質子趙蟬,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北趙大軍,又看到中間那個身著銀色鎧甲,一身英氣的男人,忽然眼睛一亮大叫起來:「大哥,救我!」
馮瀟在西秦十年,趙蟬與他這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只見過兩三回,其他皆是聽母親所說。但他想著這是自己的哥哥,自己又是北趙太子。雖然不明白當初母親和大哥為何將他送來做質子,但他相信自己的哥哥不會置他的生命不顧。
馮瀟騎在馬背上,遙遙看過來,然後牽動轡繩,慢慢驅馬來到大軍最前方。
陳大將軍看著這個遠征而來的男人,沒有絲毫風塵倦色,雲淡風輕得不像是在面臨戰事。
他知道南周完了。
馮瀟單手執轡,抬頭看向城牆上的趙蟬,目光溫柔,就像是一個疼愛他的長兄。
「太子,江山大業在前,贖大哥不能退兵。不過大哥一定打下這座金陵城,給你一個交代。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在別人手中的。」
陳大將軍大驚失色,而馮瀟已經一手拿起身後的弓,一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根箭。
弓拉滿弦,箭掠風而來。
趙蟬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根朝自己射來的箭,連躲都沒躲。直到箭入胸口,他還是一臉錯愕的茫然,口中喃喃道:「母后——大哥——」
然後一頭栽下了城牆。
馮瀟收了弓,高聲道:「太子為國捐軀,我們攻下金陵,用南周皇族的鮮血祭太子。」
陳大將軍本以為馮瀟公然射殺北趙太子,會引起群憤。但不想北趙大軍並沒有因為太子的死而驚慌,反倒是士氣大振。
兵臨城下的北趙軍,擂鼓震天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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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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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50:34
第 67 章
而這廂的西京,因為幼帝登基不久,暫由秦禎監政,朝廷重整綱紀,雖然外患之下,上下還算一心,但秦禎忙得仍舊分身不暇。
這日過了三更,他才回府。
周青青見他一臉疲憊,臉色也有些沉鬱,問道:「王爺,是不是北趙南周有了新消息?」
秦禎看著她點點頭,默了片刻,才開口道:「馮瀟帶十萬大軍南征,已經攻下金陵。也就是說……」他頓了頓,目光沉沉看著她,「你們南周已經不復存在了。」
這是在周青青的意料之中的事,西秦皇上駕崩,新帝登基,肯定無暇顧及北趙。以馮瀟在北趙安插多年的眼線,這消息只怕很快就會抵達燕都,只要收了消息,他們絕對會立刻南下。
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他們從燕都回來也不過四個月。
秦禎將她抱在腿上坐好:「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已經讓探子打聽你弟弟妹妹的下落。馮瀟入駐金陵,沒有屠城,也沒有亂殺無辜,只是將南周皇帝和皇子公主們殺掉暴屍城門。其他的皇室宗親,男子流放,婦孺發配為奴。」說完,他冷笑了一聲,「馮瀟倒是挺會收買人心,你知道南周百姓本來就對皇室不滿,他這樣做,金陵百姓很快就認同了新主。」
周青青點頭:「他本來就很善於迷惑人,騙了你十年,也騙了我和珣兒。」
秦禎自嘲般笑了一聲,搖搖頭,又道:「你知道他攻城的時候幹了一件什麼事嗎?」
周青青睜眼看向他,等待他的答案。
秦禎繼續:「他把北趙留在金陵做質子的太子給殺了,親手射殺的,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周青青睜大眼睛駭然。
秦禎歎了口氣,哂笑:「他跟了我十年,我從來沒見過他殺人。看到可憐的婦孺,他還會出手相助。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是一個心善仁厚的男人。我想像不出一個人,原來可以隱藏得這麼深!」
周青青道:「他和他母親被復仇蒙了心,早已經陰暗扭曲。為了報仇,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我想當初駱皇后和他將太子送往南周,就已經做好了打算。對兩人來說,無論是親生兒子還是親弟弟,都不過是一個準備用來捨棄的棋子。」
秦禎有些怔怔然:「仇恨的力量這麼大麼?可以讓人如此喪心病狂!」
周青青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很可怕。」她說完,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湊到他耳邊,低聲咕噥了兩句。
秦禎大喜過望,將她抱起來:「你說真的?」
周青青臉色發紅,微微點頭:「這個月的小日子已經過了半個多月都沒來,我覺得應該沒跑了!」
秦禎將她小心翼翼放下,摀住額頭,有些欣喜若狂的歎道:「天啦!」
周青青握著他的手:「還沒確定呢,你明兒叫了御醫拿脈了再高興也不遲。」
秦禎點頭,重重舒了口氣:「這也算是這段爛七八糟的日子來,最讓人欣慰的一件喜事了!」
周青青卻有些憂心忡忡:「王爺,你說現在懷孕,是不是有些不是時候?」
秦禎笑著親了她一口:「你還怕馮瀟把我們西秦也吞了?」說罷,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和秦絡已經加固了東南兩邊的防線,總共二十萬大軍。馮瀟遠征而來,絕沒可能攻下。再說他剛剛吞了南周,若不修生養息一兩年,只怕是沒那個精力再遠征。反倒是我們也正好趁這段時間,厲兵秣馬,養精蓄銳。」
周青青點頭,抱著他的脖頸,趴在他胸口:「我就是有點怕。」
秦禎輕輕拍了拍她:「我知道。」默了片刻,又道,「在燕都時,讓你受苦了。」
周青青眼睛有些發潮,聲音也開始哽咽:「當時我的肚子都有感覺了,可還是沒保護好我們的孩子,讓他被壞人害死了。」
秦禎將她抱緊:「那不能怪你,這一次一定會好好的。」
周青青用力點頭,撫著小腹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他。」
……
隔日一早,秦禎就請來了御醫,把了脈之後,確定是懷了孕,秦禎差點喜極而泣。
因為流過一回胎,這次秦禎和周青青都十分小心謹慎。雖然庶務繁忙,秦禎只要沒了公事,就立刻回府。而周青青也而不敢再隨意壞處,整日待在府中,老老實實安胎。
也許經歷了一回生死,她對新生命的期待前所未有,她想要看到自己和秦禎的孩子出世,好像只有這樣,才會覺得兩人的關係,再不會因為任何外力而被割裂。
又這般過了一個多月,周青青越來越犯懶,整日不是吃了睡睡了吃,就是發呆,身子和臉都胖了一圈,氣色倒是越發紅潤。
天氣漸漸暖和,這日她在院子裡啃著甜瓜曬太陽。管家忽然從外頭跑進來:「王妃,外頭有人求見,說是從南周來的弟弟妹妹。」
周青青手上的甜瓜落地,若不是懷有身孕,差點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語無倫次道:「快……快!帶我去看看!」
她跟著管家來到門口,只見兩個衣衫襤褸的男女站在外頭,聽到門口動靜,齊齊轉身。
「大姐!」周珣和周冉冉看到熟悉的面孔,頓時眼淚一滾,哭著叫著朝她跑過來。
周青青看著灰頭土臉的兩個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前將兩個人抱住,姐弟三人,哭作一團。
還是管家在旁邊小心翼翼提醒:「王妃,既然是娘家的公子和小姐,不如快些進門再細細說。」
周青青反應過來,拉著弟弟妹妹進門,又吩咐跟出來的米珠:「快去把聶勁和碧禾叫來我院子裡!」
米珠點頭,小跑著去叫人了。
周青青領著兩人回了別院,吩咐米玉去給周珣和周冉冉打來洗漱的水。
周珣和周冉冉在屋子裡坐好,兩個人流浪多時,長途跋涉,風餐露宿,好不容易才來到西京。渾身上下破破爛爛,像是乞兒一般,一時來到這乾淨雅致的屋子,都有些侷促。
周青青擔憂地問:「香香和玥哥兒,還有姨娘呢?」
她話剛落音,周冉冉又嚶嚶哭起來。這個大妹妹,真是一點沒變。
周珣道:「北趙破城的時候,我還關在牢裡。後來獄卒將大牢打開,我趁亂跑了出去,但是回到府中,香香已經被北趙兵抓走了。」
周香香哭哭啼啼附和:「姨娘想著我們是皇室宗親,北趙佔了金陵,新帝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破城的那日,我和姨娘還有玥哥兒就打算趁慌亂逃出成。那天實在太亂了,我和姨娘被人群衝散。後來我遇到珣兒,跟著他一起出了城。」
周珣道:「我和二姐在路上聽說北趙睿王殺了皇上和眾皇子公主,皇室宗親男人流放,婦孺為奴。香香他們應該還活著。」
話是這麼說,眼睛卻又紅了起來。
周青青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又道:「你們一路逃亡過來,受了不少苦吧,趕緊洗漱,我讓下人拿了我和王爺的乾淨衣服,你們先換上。明天再做幾套新的。現在你們什麼都別想,好好吃一頓睡一覺。」
周珣和周冉冉齊齊點頭。
「世子二小姐!」聶勁和碧禾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
周珣和周冉冉站起來,跑上前將兩人抱住,幾個人又是抱頭痛哭一頓。連面癱聶勁都有些動容。
兩人換上乾淨衣服,坐在小桌子上,開始狼吞虎嚥。一路上飽一餐餓一餐,如今吃什麼都美味至極。
一桌子菜,吃得精光。
周青青看著一雙弟弟妹妹,又想到生死未卜的香香和周玥,心裡痛得不行。
吃完飯,周珣和周冉冉又說了一番,離開時金陵的狀況。周青青怕兩人累著,讓下人佈置了客房,帶著他們去休息。
周玥倒還好,畢竟是男孩子,此前還在北趙當過質子,又和他們經歷那一番凶險。周青青對他還算放心。
但周冉冉就有些讓她意外,她想不到自己怯弱的妹妹,竟然能堅持一路逃亡到西京。
她跟著進了屋子,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問:「一路上吃過不少苦吧?」
果不其然,周冉冉眼睛一紅,淚水又滾了出來,抽泣道:「南周剛剛易主,四處都很亂,流寇盜匪趁機作亂,我和珣兒混跡在流民當中,好幾次差點丟了命,還好珣兒會拳腳功夫,不然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大姐。」
周青青拍拍她的手:「不管怎樣,平安來到西京就好,我和你姐夫日後會保護你們的。」
周冉冉止住哭聲,試探問:「是那個秦武王麼?」
周青青笑著點頭:「晚點王爺從宮裡回來,見到你們肯定很高興。」
周冉冉這才發覺一年多不見的大姐,面色紅潤,體態比離家時豐腴了一圈,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女子。
她默默環顧了一下雅致的房間,再想起母親為自己說親屢屢不順的這一年,以及這一個月在路上擔驚受怕的日子,她忽然有些怔怔然。
周青青看她失神,問道:「怎麼了?冉冉。」
周冉冉扯出一個笑容,搖搖頭:「沒事。我以為姐姐和親到西京,會受很多苦,現在看來姐姐過得還算如意,這樣我就放心了。」
周青青笑了笑:「王爺待我挺好的。」說著,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道,「你們很快就要有個小外甥了!」
她嘴角眉梢的笑意,展露著什麼樣的幸福,自己渾然不覺,卻全部落在周冉冉眼中。
「是嗎?」周冉冉做出驚訝的樣子,「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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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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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50:54
第六十八章
傍晚,周青青帶著睡了一覺,煥然一新的弟弟妹妹,來到大廳裡等著秦禎回來。
秦禎回府的時候,天色還早,他剛剛到門口,管家就將周珣和周冉冉到來的消息告訴了他。他聽完立刻快速往屋子裡走,人未進來,爽朗的聲音已經先至:「青青,聽管家弟弟妹妹來了,是不是真的?」
周青青聽到他的聲音,起身迎到門口,她走得有些快,秦禎趕緊將她抱住,也不管屋子裡還有人,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小心些!」
周青青失笑,拉著他進屋:「珣兒和冉冉來了!」
說話間,周珣已經起身跑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姐夫,真的是你!」
秦禎大笑:「不是我還能是別人?」
周珣也吃吃笑:「那次分別時,你要死不活的,我還想著你能不能活下來呢!」
周青青瞪了自己弟弟一眼:「說什麼胡話呢!」
周珣嘿嘿地笑。
秦禎朝他後面小心翼翼走過來的女子看過去,拉著周青青走上前一步,笑著道:「這是你大妹妹冉冉吧?」
周青青點頭,走上前將侷促的周冉冉拉過來:「冉冉,這是你姐夫秦禎。」
在秦禎進門的那一剎那,周冉冉看到這個男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一樣,好半響才回神。
不是說西秦武王喝人血吃人肉麼,不是說他像餓狼一般凶殘麼這個俊朗挺拔的男人,怎麼會是傳說中的那個武王秦禎?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子裡轟然倒塌。
周青青見妹妹怔忡的模樣,奇怪地喚了聲:「冉冉!」
周冉冉這才猛地回神,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姐夫好!」
秦禎哈哈大笑:「好!你們兄妹倆長途跋涉來到西京,肯定吃了不少苦,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中休息,其他亂七八糟的事別想。」
周珣走過來急道:「姐夫,那個趙念之佔了南周,現在還稱了帝,我們沒了家園,怎麼好心安理得在西京苟且偷生。」
秦禎還沒說話,周青青已經沒好氣瞪了自己弟弟一眼:「現在這形勢,你能幹什麼?」
周珣義憤道:「我打算招募南周反北趙的義士,發檄文討伐趙念之光復南周。」
周青青哭笑不得:「馮瀟佔了南周,現在修生養息,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就是清繳南周境內的逆黨。你可千萬別傻傻地往前衝。」
秦禎去若有所思點點頭:「我倒覺得珣兒的想法有點道理。他不管怎麼樣是皇室宗親,還是南周郡王。如今南周皇上一家全被處死,以珣兒的身份號召,肯定能召集到不少南周反趙的義士。」
周青青大驚:「你的意思不是要讓珣兒以後當南周皇上吧!」
周珣哈哈大笑:「我可沒這個野心。其實我說這個是因為知道,皇上幼子九皇子殿下並沒有死,他被御前大統領歐陽雋帶走了,現在還下落不明。我得想辦法找到他們,再一起招兵買馬,到時跟姐夫來個裡應外合。」
周青青聽了更急,在她心裡,自己的弟弟到底只是個孩子,這麼危險的事情,她想想就覺得心驚膽戰:「珣兒,這些事咱們從長計議,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就好吃好喝好好睡,把自己養胖點。也不看看瘦得跟根柴火棒一樣,還想幹大事!」
秦禎認同地點頭:「珣兒,你大姐說得沒錯,現在南周肯定是最嚴的時候,等他們放鬆戒備,再殺他個措手不及。」說罷,又笑道,「你快當舅舅了,咱們先不談打打殺殺。」
周珣愕然了片刻,驀地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看向周青青:「大姐,是真的嗎?」
周青青點頭:「是!」
周珣高興地有點不知所措,想去抓周青青的手,又怕碰到她,乾脆一把抓住旁邊的周冉冉:「二姐,你聽到沒有,我要當舅舅了!你也要當姨了!我們一來就聽到這麼大的好消息,我太高興了!」
周冉冉幹幹道:「大姐先前跟我說了,我也很高興。」
秦禎見狀,笑道:「大家也別站著,趕緊讓人擺飯。」說罷,攬住小舅子的肩膀,「上次珣兒救了我一命,我還沒來得及道謝。今晚我跟你喝幾杯!」
周青青嗔道:「珣兒還不到十五歲,你跟他喝什麼酒?!」
周珣不滿了:「大姐,你可別把我再當小孩子,你離家之後,我開府封爵一年多,事事都是我自己親力親為,連香香也一併照顧。」說到二妹妹,他有些黯然下來,「也不知道香香玥哥兒還有姨娘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聽說宗親婦孺都被發配在掖庭宮為奴,每日要幹粗活重活,他們都是沒受過苦的,也不知吃不吃得住!」
周青青也蹙眉憂心忡忡:「香香是個強脾氣,就怕不聽管事的使喚,平白比人家多遭罪。」
周珣眼神忽然用力睜了睜:「不行,我得早點找到歐陽統領,早點發檄文討伐北趙,把香香他們救出來!」
周青青道:「你別異想天開了,你打算招個幾百人殺回金陵?別忘了北趙可是帶著十萬大軍南下的。」
周珣懊惱地歎了口氣:「我就是擔心妹妹他們。」
秦禎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還有你姐夫給你做後盾,我們從長計議,看到能把弟弟妹妹救出來!」
下人在餐廳擺了飯,四人圍坐一桌。
還未開始吃,周冉冉就啪嗒啪嗒掉眼淚:「大姐,我想母親了!」
若是往常,見到自己這妹妹哭,周青青都很不耐煩,但如今畢竟不同,逃亡來到西京,一路上受的那些苦她都不敢想像,更何況是自己這嬌弱妹妹。她拍著她的手安撫:「姨娘知道你好好的,肯定比什麼都高興。你可千萬別以淚洗面,萬一身體垮了,怎麼回去見姨娘!」
周冉冉抹了抹眼睛,一雙霧氣沉沉的眸子,看向周青青對面的秦禎:「幸好有姐夫,不然我都不知道天下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秦禎朗聲笑:「青青的弟弟妹妹就是我的弟弟妹妹,這王府也是你們的家,你和珣兒安心在這裡住下就好,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跟我和你們姐姐說,千萬別當自己是外人。」
說罷,目光落在周青青碗裡,見她只吃菜不吃肉,夾了幾隻雞塊放在她碗中。
周青青朝他投去不滿的眼神,嗔道:「我不想吃肉。」
秦禎昂昂頭道:「你不吃,咱兒子得吃。」
周青青愈發不滿:「你怎麼知道是兒子?」
「那就閨女。」說罷,朝周青青肚子裡看了眼,道,「好閨女,讓你娘親多吃兩塊肉。」
周珣見狀哈哈大笑,若不是見過自己這姐夫不顧性命跑去燕都救姐姐,現下看到他這副樣子,怎麼都不會相信這就是西秦大名鼎鼎的武王。
而他旁邊的周冉冉,卻表情僵硬,碗中的美味佳餚,都變得食之無味。
晚上,秦禎和周青青洗漱上床,他撩開她的衣擺,將耳朵貼在她的肚皮上:「好閨女,讓爹聽聽你的聲音!」
周青青被逗得咯咯笑:「才三個多月,哪裡會動!」
秦禎在她小腹親了一口,爬上來,將她攬在胸口,感歎道:「以後女兒出嫁,我肯定要給她找一個比我還好的夫婿!」
周青青無語地抬頭看他:「秦禎,你是不是想得太遠了?再說也不一定是女兒。」
秦禎理直氣壯道:「凡事都要未雨綢繆。就算這胎不是女兒,但我們肯定會有女兒的。」
周青青笑得樂不可支,爬上來跟他頭帖著頭,在他唇上親了親:「那兒子呢?」
秦禎想了想:「那就早早丟在戰場上歷練。」
周青青哼了一聲,湊上前用力咬了一口他耳朵。
秦禎吃痛地悶哼,但發出的聲音,卻帶著點曖昧,翻身將她抱在懷裡,狠狠親了起來。
周青青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變得熱氣騰騰,身下的變化,也再明顯不過。她趕緊推他:「秦禎……秦禎……」
秦禎驀地反應過來,放開她美味的唇,只將她緊緊抱住,呈交頸狀,在她耳後用力喘著氣。
周青青被他箍得不敢動彈,試探道:「你……還行吧?」
秦禎深呼吸了幾口氣,終於勉強平息身體的躁動,鬆開她,在她額上親了一口:「沒事。」
看他還是有些喘息,周青青壞笑道:「要不然你收兩個通房?或者納個妾?」
秦禎斜眼看她,也笑:「真的?我要納妾你不打翻醋罈子?」
周青青梗著脖子道:「反正你們這些王公貴族,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你管我會不會吃醋?」
秦禎笑著在她跟前嗅了嗅鼻子:「我這還沒納妾,醋味就聞得到了。要是真納個妾進門,咱這王府還不得被淹了。」
周青青用力捶了他一下,笑道:「沒個正形。」
秦禎歎了口氣,稍稍正色:「青青,不會有別人,我們之間不會有另外的人。」然後又壞笑著,將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拉去,「不過,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允許你這麼伺候我!」
周青青被他強行按住那灼人的一處,雙頰爆紅,嗔道:「秦禎!」
然而那人卻閉上眼睛,一副享受的樣子,沒皮沒臉道:「舒服。」
在周青青和秦禎這廂你儂我儂的時候。在王府一隅的客房裡。翻來覆去的周冉冉,卻怎麼都睡不著。
過得幸福安逸的長姐,英俊體貼的秦禎,還有這座華麗的王府,以及府中上下對王妃的尊敬。
這些都本來是屬於她的?而她呢?
過去的一年多,母親為她操心親事可謂是嘔心瀝血,但高門大戶不願意娶她一個庶女,小門小戶,她又不願意下嫁,一晃眼,她就快十六歲了。如今南周淪陷,只怕她的人生大事,更加沒有著落。
如果不是長姐頂替她和親,她早已經是西秦武王妃,哪裡還會是南周落魄千金。
像是抓心撓肺一般,周冉冉輾轉反側,越想越覺得難受,越想越覺得不甘。
腦子裡不斷迴盪著:如果不是長姐頂替她?如果不是長姐頂替她?
她忘了當初自己是如何尋死覓活不要來和親,忘了當初長姐決定替她去和親後的那種欣喜。她只記得,本來要和親的人是自己,武王妃應該是自己,那個英俊的秦禎本該是自己的丈夫。
來到西京的第一夜,周冉冉躺在武王府客房柔軟的床上,再也睡不著了。
……
距離北趙大軍破城,已經過去兩個月。金陵如今已經恢復常貌,對於百姓來說,不過是皇朝換了個姓,金鑾寶殿換了個新主,好像日子也沒什麼不同。
掖庭宮內,馮瀟看著南周這些曾經的皇室宗親,如今幹著最低賤的活,面色冷清譏誚。
侍衛將兩個女子和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押過來:「皇上,他們就是你要找的人。」
三人都嚇得低著頭,年長的婦人大概三十出頭,身子一直在哆嗦,年少的女子不過十四五歲,雖然也低著頭,但看過去很平靜。小男孩小聲抽泣著,卻又不敢哭出來。
馮瀟冷冷掃了眼跪在的上的三人,伸手將小男孩拉起來,問:「你父親是定西郡王?」
周玥被嚇得哇一聲哭出來,大叫道:「壞人!你是壞人!」
跪著的少女,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一躍而起,朝馮瀟刺過來。馮瀟心思在周玥身上,一時竟猝不及防,雖然躲開,但還是被他劃破袖子。
他丟開哭泣的周玥,將再次撲上來的少女一把抓住,手輕輕一拎,少女握著的匕首應聲落地。
這少女正是周青青的二妹周香香。
周香香被擒住,憤怒地抬頭朝馮瀟看去,但是卻忽然露出驚恐的模樣。
她還記得這個人,當初西秦和親,他就走在那迎親隊伍的前頭,那個面如冠玉,如謫仙一般的男子。
他怎麼會是北趙皇上?
馮瀟單手將她的手固住,讓她半點不能動彈,另一隻手掐住她的下顎,哂笑道:「膽子不小!被打入掖庭宮還敢藏匕首行刺,不愧是青青的妹妹!」罷了又道,「長得還真是有五分像!」
周香香終於從怔忡中回神,啐了一口:「狗賊!要殺要剮隨你便!」
馮瀟輕笑:「你姐姐可不像你這樣剛烈。」說罷,朝手下揮揮手,「把許氏母子待下去。」
許姨娘抱著周玥哭得涕淚橫流:「香香……香香……」
周香香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刺殺的你,跟我姨娘和弟弟沒關係。」
馮瀟點頭,笑道:「放心,我不會對他們怎樣。相反,你老實點,我定會對他們不薄。」
周香香終於鬆懈下來一些,狐疑地看向他。
馮瀟將她鬆開,雲淡風輕道:「定西郡王待我有恩,我不會對你們怎樣!」
周香香下意識問:「你到底是誰?」
馮瀟道:「我是誰?你還不清楚麼?」
周香香道:「我記得你,去年西秦來求親,你就是那個使者。」
馮瀟點點頭,看著她眉眼帶笑:「是嗎?縣主記性還不錯嘛!」
周香香本來發白的臉,驀地爬上一絲不自在的紅暈。
馮瀟揮揮手吩咐下人:「將縣主帶回我宮裡。」
周香香如臨大敵:「你想幹什麼?」
馮瀟道:「難不成你想繼續在掖庭宮?」罷了又道,「放心,我還缺個丫鬟,你要做得讓我滿意,我准你姨娘和弟弟回郡王府。」
周香香將信將疑看著他,引來他的一聲訕笑:「識時務者為俊傑,難不成你姐姐沒教過你?」
周香香哼了一聲:「去就去!」
……
「冉冉,你是不是還擔心著姨娘他們?」自從大妹來了王府之後,連著幾日,周青青都沒見她臉上露笑,不免憂心忡忡。
周冉冉看著長姐,眼淚又啪嗒啪嗒掉下來:「大姐,你走了之後,我們過得很不好,娘親為我說親,但說了好幾家都不滿意。早知道我還不如當時來和親!」
周青青微微一愣,默默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妹妹,皺眉道:「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金陵淪陷了,你跑了出來,還平平安安到了西京,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她頓了頓,「你放心,你到了金陵就安心住下來,你沒了母親,我這個做姐姐會好上照顧你。要是你願意,我讓王爺安排幫你說門西秦的親事。」
周冉冉連忙搖頭:「不,西秦的人都是虯鬚莽漢,我不要嫁給那樣的人。」
周青青點頭:「你不願嫁也沒關係,那就再等等,光復了南周,你再回金陵說親。」
周冉冉哭著看她:「那要等多久?會不會等得我成了老姑婆?」
周青青哭笑不得。
恰逢秦禎走進來,咦了一聲:「大妹妹這是怎麼了?怎的哭成這樣子?」
周冉冉聽了他的聲音,哭得愈發梨花帶雨。
周青青搖搖頭,歎氣道:「冉冉從小就愛哭,如今流落他鄉,心裡不好受。」
秦禎哦了一聲,安慰道:「我說了,你把王府當成你的家就好,不用拘束。你看周珣多好,來了沒幾日,就整日跟著聶勁熟悉王府內外,自在的很。」
周冉冉邊哭邊想,若不是長姐自作主張替了自己,她本就是這王府的女主人。
秦禎說完,又去問周青青:「今天閨女乖不乖?」
周青青無語道:「我都說了,才四個月不到,還沒動靜呢!」
秦禎盯著她的腹部,隨口道:「在燕都也不過兩三個月,那時怎麼會有動靜?」
他說完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抬頭看向周青青的臉,果然見著她臉色不好。趕緊將她拉在懷裡抱著:「當我什麼都沒說。」
周青青默了許久,才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秦禎啐了一口:「我提那些不開心的事做什麼!」
周青青噗嗤笑出來:「放心吧,我沒事。」
被忽略掉的周冉冉,哭哭啼啼捂著臉跑開了。
周青青這才反應過來,瞪了眼秦禎:「你別當著誰都動手動腳的,冉冉還沒出閣呢!」
秦禎哈哈大笑:「情難自禁,哪裡想那麼多。」
周青青笑:「油嘴滑舌。」罷了,又問,「你今日這麼早回府?有了金陵那邊什麼消息麼?」
秦禎點點頭:「打聽到了一些你弟弟妹妹的事。」
周青青心提起來問:「怎麼樣?」
秦禎道:「都活著,不過確實是在掖庭宮為奴。」
周青青松了口氣,又歎道:「雖然我們家敗落多年,但香香和玥哥兒也從來沒吃過苦,想到他們在掖庭宮受苦,我心裡就難受。」
秦禎想了想道:「你不是說駱皇后告訴過你,當年她和馮瀟逃出蜀中,是岳父相助麼?如果情況屬實,以我對馮瀟的瞭解,他應該不至於以德報怨。」
周青青苦笑:「你對他還不夠好麼?但是你想想他做的事,你根本就不瞭解他,我們都不瞭解他。」
秦禎無可辯駁:「你說的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51:07
第六十九章
過了四個月,周青青的肚子漸漸鼓起來,行動也開始變得遲緩,每日越發嗜睡。
「大姐,今日我出門,看到有賣琴的,就買了一把。」周冉冉終於從一開始的以淚洗面,漸漸恢復了常色。
坐在院子裡躺椅上的周青青,看著她抱著把琴,臉上是久違的笑容,心中甚是欣慰,笑道:「好久沒聽你彈琴了。」
周冉冉將琴放在石桌上,在凳子坐下:「那我現在就給大姐彈兩首,好久沒摸琴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沒有。」
周青青笑看著她,點點頭。
周冉冉的琴藝非常好,纖纖手指撥弄琴弦,悠揚的琴聲便慢慢傾瀉而出,縈繞在院子中。這個時候的周冉冉是最美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少了平日裡的怯弱,多了幾分嬌媚。
周青青看著這樣的妹妹,也不禁嘴角浮現笑意。
如今天氣變熱,又是午後時光,在這舒緩動人的琴聲中,周青青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秦禎今日回府很早,進大門時,已經聽到那飄在空中的悠揚琴聲,眉頭挑了挑,有些好奇地循聲而去。
琴聲就在他和青青的院子中,進了院門,先是看到躺椅上,睡得酣甜的妻子。
如今周青青又圓潤了一圈,瓜子臉變成了小圓臉,此前的靈動狡黠,多了一絲憨態。他不由自主勾唇牽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周冉冉看到他進院子,想要停下手中的動作,被他揮揮手,示意繼續,她笑著點點頭,手上動作愈發靈巧。
周青青迷迷糊糊醒來,目光落在對面正在彈琴的周冉冉臉上,驀地一驚。那含水的目光,勾人的笑意,含羞帶怯的嫵媚,都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周冉冉。
她反應過來,轉頭便看到站在一旁的秦禎。
周青青心裡咯登了一下。
秦禎見她醒過來,笑道:「青青,大妹妹的琴藝真是了得。比你可好多了!」
周冉冉將曲子收了音,巧笑嫣然道:「王爺謬讚了。」
她說的是王爺,而不是姐夫。周青青想將心裡那不好的預感甩掉,但卻不由自主皺了皺秀眉。
秦禎哈哈大笑:「我是說的實話,你姐姐耳朵倒是很挑剔,想必是因為有個琴藝卓絕的妹妹。」罷了,又道:「大妹妹還是叫我姐夫吧,叫王爺太生分。」
周青青道:「我躺了太久,得起來活動活動。」
秦禎忙扶著她站起來:「閨女今天聽不聽話?」
周青青笑道:「還行。」她話音落,忽然睜大眼睛,手撫在腹部,「好像她動了。」
秦禎睜大眼睛,狂喜道:「真的?」
周青青激動地點頭:「是真的,還在動。」
秦禎也不顧旁邊還有人,單膝跪在地上,將臉貼在他的肚子上,欣喜若狂叫道:「我也感覺到了。」
一旁的米珠掩嘴輕笑出聲。
坐在對面的周冉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半跪在地上的男人。這是那個人人畏之的西秦武王麼?
她又看向抿嘴笑得一臉恬然的長姐,嘴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喜悅。
心裡的不甘心再次升起來,如果當初不是長姐頂替了自己,那個被秦禎寵愛的女人本該是她。
秦禎站起來,旁若無人地抱著周青青親了一口,又朝周冉冉道:「等以後女兒大一點,就讓大妹妹教她彈琴。」
周青青看向自己的妹妹,見她面上帶著僵硬的笑,本來臉上的笑容也微微凝滯,片刻後,才笑道:「是啊,冉冉以後可要教外甥女彈琴。」
周冉冉訕訕笑著點頭。
周青青揉了揉額頭:「我還是進屋歇著,這太陽太大了些,躲在屬下也曬得有些頭昏。」
秦禎扶著她進屋,卻見她一言不發地往床上走去躺下。他皺了皺眉:「怎麼了?有什麼事不開心?」
周青青摀住眼睛搖搖頭。
秦禎在她旁邊躺下,笑問:「什麼事還不能跟我說嗎?」
周青青拿下手,轉頭看他,默了良久才道:「我有些擔心冉冉。」
秦禎不解:「為什麼?」
周青青道:「姨娘和玥哥兒還在金陵,也不知過得如何,我怕她一個人在這邊胡思亂想。」
秦禎想了想,道:「我收到消息,馮瀟有意在蜀中建都。若果事情真是如此,一旦馮瀟離開金陵,我們就可以讓冉冉回去,找機會和姨娘他們團聚。」
周青青大驚:「馮瀟要建都蜀中?他才南下不久,就要捨棄金陵,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秦禎道:「聽說是駱皇后身體欠佳,想看到蜀中復興。他們再厲害,到底是被復仇蒙蔽雙眼的母子,眼界難免會狹窄。」他頓了頓,「而且蜀中和西秦相鄰,雖然建都蜀中看起來是一步險棋,但若是要攻打我們西秦,那就會便利很多。」
周青青道:「但這對西秦來說,也是一個機會,對不對?」
秦禎點頭:「少了長途跋涉的遠征,就不會消耗西秦的戰力,我們的勝算會多幾成。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
「蜀中地勢險要,當初叔伯血洗蜀中,是因為蜀中只有兩萬精兵。但如今馮瀟要建都,兵力必然不可小覷。我們邊境可以做到固若金湯,不被他們攻下,但想勝他們,可能也不太容易。只怕,日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膠著,兩方都不得安寧,百姓的日子只怕也會一落千丈。」
周青青思忖片刻:「他來了蜀中,無論是燕都還是金陵,肯定都難以再在他的掌控之下,其實也相當於將自己困死。長期膠著,對我們有利,對他卻不利。」
秦禎點頭:「沒錯。若是燕都金陵一亂,他小小的蜀中,便跟孤島一樣。」
……
長長的軍隊,蜿蜒數十里,揚起漫天塵土。
在大長隊當中,一輛華貴的馬車裡傳出輕輕的咳嗽。
「母親,在走幾日,過了鄖陽就入了蜀中,那邊堂兄已經安排妥當,只等著我們大軍入駐。」
駱皇后掩嘴輕咳了一聲,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艱難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近鄉情怯,這些日子在路上,我總夢到你父親。他看到我們母子重回蜀中,肯定很高興。」
馮瀟微微笑了笑:「嗯,所以目前要保重好身體,讓父親在九泉之下,看我們母子將光復蜀中,令天下皆臣服我們蜀中駱氏。」
駱皇后點點頭,又重重咳了兩聲。
馮瀟眉心湧上一絲擔憂,朝旁邊的周香香道:「香香,快給太后倒杯水喝。」
周香香癟了癟嘴,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內,倒了杯水遞給駱皇后:「太后娘娘,請喝水。」
駱皇后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小口,瞥了眼她:「三小姐跟她姐姐長得還真是有幾分相似,不過性子好似比姐姐更剛烈一些。」
周香香上了這馬車後,每天都恨不得詛咒這對母子上千遍,知道姨娘和小弟被放回了王府,還賞賜了不少銀子,她這才稍稍心中好受些。
而且她不得不承認,無論這個駱念之做過什麼惡事,但言行舉止,都實在不像惡人。都說相由心生,可做過那麼多壞事的人,怎麼會長著這樣一幅欺騙人的好皮囊。
周香香想起周珣從北趙回來,說過的北趙睿王對大姐和姐夫還有聶勁做過的事,又想起金陵城門口,皇上一家被暴屍的場景。
雖然皇上對他們並不好,但到底是宗親。南周也到底是她的國。
她知道他是要復仇,但復仇要沾滿那麼多無辜的鮮血嗎?
也不知道哥哥和二姐,有沒有順利抵達西京,找到大姐。
她記得哥哥從燕都回來時就說過,若是北趙南征,他們就去西京找姐姐。
雖然北趙破城後,她還沒來得及見到哥哥和姨娘他們,但是在掖庭宮,她只見到了姨娘和玥哥兒,想必哥哥和二姐已經逃走。
周香香越想就越覺得焦慮,恨不得馬上逃走,去西京找到大姐。
她正兀自想著,馮瀟像是一眼看透她的心思一般,輕笑一聲:「香香,你老老實實跟我們去蜀中,別想那些小心思。就算你逃走,這一路匪寇盛行,你一個小姑娘,離開大軍庇護,別說是去西京,就是離開鄖陽都不可能。」
周香香哼了一聲。
駱皇后輕笑一聲:「三小姐在念之身邊這麼久,難不成真的只相信外頭的傳言?你父親對我們有恩,你要你安守本分,我們母子絕對不會虧待你。」
周香香抿嘴看著兩個人許久,冷不丁道:「既然我父親對你們有恩,為什麼要抓了我,不放我離開?」
馮瀟道:「因為我們離開金陵,你們是唯一沒有打入為奴的南周皇室宗親,肯定很多人打你們的注意。」
周香香哂笑:「這麼說你們是為了我保護我?那作何不連我姨娘和幼弟一併保護。」
馮瀟笑道:「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畢竟麻煩。再說你讓我堂堂一國之君,帶著個姨娘和庶子,有損威嚴。」
「你……」周香香惱火地哼了一聲。
馮瀟看著她倔強憤怒的臉,卻朗聲笑出來。
……
西京武王府中,秦絡十分懊惱地站在聶勁面前:「聶護衛,真是對不住,本來我都已經讓人把西京未出閣的千金名冊交給我,我準備親自一一審核。但是現在馮瀟已入蜀中,我得去南境大營掛帥,這事只能像擱置了。不過你放心,等事情結束,我立刻回來再幫你找個如花似玉的妻子。」
聶勁哭笑不得,那張面癱臉也難得有了一絲表情,他搖搖頭:「公主,如今馮瀟入蜀,大敵當前,我哪裡還有這些心思。」他頓了頓,「這些事情等你回來再說。」
秦絡面色大喜:「那我走了,你保重!」
聶勁看著她風風火火往外衝,笑著道:「公主保重。」
而就在秦絡出發南境大營的當晚,秦禎收到探子的消息。
「馮瀟那邊怎麼樣了?」晚上歇下來時,周青青隨口問。
秦禎看了看她,道:「建都蜀中,改國號為駱,恢復了駱念之的名字。」
周青青點頭:「這是遲早的事。」
「青青……」秦禎欲言又止。
「怎麼了?」周青青蹙眉問。
秦禎道:「馮瀟母子入蜀中,身邊一直帶著一個女子。」
周青青不明所以:「這不是很正常麼?」
秦禎目光沉沉看著她:「聽探子描述,那女子是從掖庭宮出來的,而金陵那邊的消息是,你姨娘和小弟已經從掖庭宮出來,回了王府,還得了不少賞賜。」
「那香香呢?」周青青說完,忽然驚恐地睜大眼睛,「馮瀟身邊的女子是香香?」
秦禎點頭:「從探子給來的消息看,八九不離十。」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周青青喃喃道。
秦禎抓住她的手:「你現在有孕在身,別急得動了胎氣。我會讓探子再打聽,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此時周青青的肚子已經將過了七個月,狀如圓球,每天都聽得腹中胎兒的動靜,那種初為人母的欣喜,讓她變得愈發篤定。
但是這個消息還是讓她如遇雷劈,她點點頭,痛苦地閉上眼睛。
馮瀟帶二十萬大軍入蜀中,與蜀中相鄰的西秦,自是開始如臨大敵。秦絡去南境大營掛帥,尚留在京中的秦禎也是各種忙碌。
而唯一聽到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馮瀟離開金陵後,南周境內,已經有人蠢蠢欲動起事,打得正是先皇幼子周照名義。
周珣和聶勁打聽多日,確定那起事的人正是前御前大統領歐陽雋,而他也托人送信到西京,邀周珣這個長平郡王回金陵共議大事。
周珣正是熱血之年,又對馮瀟恨之入骨,不顧姐姐的挽留,打算返回金陵。最後,周青青到底是不放心,讓聶勁跟著去保護他。
因著姨娘和周玥在金陵,他本是要叫上周冉冉一同回去,但周冉冉卻拒絕,說要留在西京等著大姐將外甥生出來。
秦禎想著他忙得分,身乏術,又妹妹陪著青青,自是最好不過。
只是這些時日周冉冉對秦禎的種種慇勤,卻讓周青青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以至於她不得不想,若是當初和親的是周冉冉,如今又是什麼情形?
但也只是想想。當初自己這個大妹妹尋死覓活,她才硬著頭皮來了西京。如今都已既成事實,這都是命中注定,誰都怨不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51:22
第七十章
蜀中建都,駱氏復族。在夾縫中憋屈活了十九年的蜀中百姓,終於揚眉吐氣。駱念之這位新主,在蜀中的聲望可想而知。
宮殿是從前駱敬的宅邸,當年被付之一炬後,荒廢了十九年,直到馮瀟進入了蜀中,重新修葺一新,彷彿當年蜀王在世的風光再現。
「皇上,收到北趙那邊探子的消息,四公主秦絡已來南境掛帥,長平郡王和聶護衛回了金陵,而武王秦禎一直在西京,一來是因為皇子年幼,需要他監政,二來似乎是因武王妃臨產在即。」
隔屋的周香香聽到聲音,驚得跑出來:「你說什麼?我姐姐要生了?」
那報告的侍衛,唯唯諾諾看向馮瀟,不敢應聲。而此時的馮瀟,眉頭皺成一團,臉上一片寒意。
他揮揮手示意人退下,又慢慢轉向周香香,訕笑道:「怎麼?縣主聽到長寧公主有喜,這麼高興?」
周香香昂昂頭道:「我要當小姨了,當然高興。」罷了,又試探道:「你看我留在你這裡也沒什麼用,不如放我離開?」
馮瀟似笑非笑:「離開去找你大姐?」
周香香抿嘴不出聲。
馮瀟站起來,走在她面前,一隻手鉗住她的下顎:「香香,我和你姐夫勢不兩立,你覺得我會讓你投奔他們?」
周香香冷眼看著他。
馮瀟手上鬆開,又展顏笑了笑,如同和煦清風一般道:「現在出了蜀中也不安穩,你一個姑娘去西京,我不放心,我待你不好麼?安安心心留在這裡不好麼?」
他語氣如此溫柔,周香香看著那張俊朗昳麗的臉,忽然有些怔忡。他這溫柔的話像是在對她說,又好像並不是在對另外的人說。
馮瀟沒有再看她,大聲道:「來人!」
外頭匆匆走進一個侍衛:「皇上,有何吩咐?」
馮瀟道:「把駱將軍叫來!」
周香香被他叫退下了,半個時辰之後,屋子裡出現一個男人,正是馮瀟的堂兄,在蜀中蟄伏多年的駱雲飛,如今蜀國的大將軍。
馮瀟問:「堂兄,蜀中的關卡機關佈置得如何了?」
駱雲飛道:「已經差不多,我們蜀中本就地勢險要,加上這些機關,若是外頭大軍想進來,無非是自尋死路。」
馮瀟滿意地點點頭:「你帶兩萬精兵去突擊西秦的南境大營,並放出消息說是十萬大軍。見機行事,不用硬來,情形不對,馬上撤兵。」
駱雲飛不解地看向他。
馮瀟笑道:「我要把秦禎引來南境,然後召集西京所有的探子,去他的武王府來個釜底抽薪。」
駱雲飛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為,但這位小堂弟一統兩國,自是不同凡響,想來做什麼事都有他的打算。
當駱雲飛退出去,馮瀟自言自語笑道:「青青,你太讓我失望了,既然我得不到,那不如就把你毀了。秦禎那麼看重你,這個打擊對他肯定非同一般。」
……
西京武王府。
秦禎急匆匆從朝廷回到府中,直接來到他和周青青的別院,找到昏昏欲睡的人,一臉嚴肅道:「青青,我要馬上去南境一趟。」
周青青問:「發生什麼事了?」
秦禎道:「馮瀟派了十萬大軍閃電發往南境,我得去看看情況。」
從西京到南境大營,快馬加鞭兩天即可到達。
雖然周青青臨產在即,但知道國難當前,自己這婦人生孩子只是小事,連連點頭:「那你快些去,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秦禎見她已經臨產,卻絲毫沒有猶豫,眼睛有些發紅:「大夫說了,最多不過十天你就要生產。這種時候我還離家,萬一你生的時候我沒趕回來,你怪不怪我?」
周青青噗嗤一笑,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大如球的肚皮上:「怪你做什麼?要是我生的時候你沒回來,我就和小娃娃一起等你回來。」
秦禎點點頭,彎身在他肚皮上親了親:「孩子,你乖些,別讓你娘親受苦,你爹很快就凱旋歸來!」
秦禎是連夜離開的西京。
本來他離開時,周青青並沒覺得什麼。但是當王府只剩下她這個女主人,而且連最讓她安心的聶勁也不在了,她忽然就有些沒來由得不安。
她將這不安歸結於自己是臨產在即。
秦禎第二夜,周青青睡得十分不安穩,直到忽然辟里啪啦的聲音傳來。米珠米玉匆匆跑進來:「王妃,有刺客進來了!」
跟著兩人的還有三個護院,來保護周青青安危。
周青青大駭,動作笨拙地從床上爬起來:「怎麼回事?」
米珠喘著氣道:「有十幾個刺客創了進來,個個武功高強,護院跟他們打起來了,本來是要出去找救兵的,但是他們將牆外設了機關,各個門也被封死,根本就出不去。」
周青青扶著肚子蹙眉沉思:「這些刺客肯定是馮瀟安插在北趙的探子,知道王爺和聶勁不在府中,挑了晚上來行刺,他們的目標是我。」
米珠道:「那現在怎麼辦?」
周青青道:「既然我們現在不能出去搬救兵,那就得想辦法讓皇城的巡防兵知道武王府出了事。」她揮揮手,「趕緊去把府中東院的兩座宅子點火,只要大火燃起來,一定能驚動夜間巡撫的士兵,待他們靠近,就聽聽到府中的動靜。」
米玉忙不迭點頭:「我這就去。」
周冉冉也聽了動靜,嚇得跑了進來:「大姐,怎麼回事?」
周青青道:「府中遭了刺客,你別到處亂跑,就在這裡待著。」
周冉冉嚇得躲到了她的背後。
周青青無語。
東院的火很快燃起來,夜晚的天空被映出了一片紅色。但一切沒有想得那麼順利,王府護院雖然身手不凡,但是這些探子卻個個詭譎莫測。
周青青的別院,在接連闖進兩個刺客之後,雖然被護院殺死,但顯然變得不安全。而且這就是那些刺客的目標。
「王妃,我看我們還是找地方躲起來。」
周青青點頭,在幾個護院的簇擁下,腆著大肚子,藉著遠處的火光慢慢朝院外走去。
王府有一座假山,假山中有一個小小的山洞。護院護著姐妹二人來到假山處。
洞中很小,也就能藏住兩人,三個護院只得在旁邊不遠處潛伏起來,周青青靠在石壁邊,小口喘著氣。
周冉冉嚇得直哆嗦:「大姐,我害怕!」
周青青歎道:「再害怕也別出聲,一定要等到救兵來。」
然而,救兵沒來,假山周圍卻很快出現了三個黑衣刺客,潛伏在不遠處的護院,不敢讓人靠近假山,待那三人一出現,就一躍而起。
三人很快纏鬥在一起。
夜色之下,刀劍相碰的聲音,刺耳又撓心,周青青屏住呼吸,從黑暗中朝外頭看去,一點都不敢動彈。偏偏此時腹中開始隱隱作疼,身下好像有什麼濕濕的東西流出來。
外頭三對三的打鬥,很快分出勝負。三個護院兩個刺客身亡,還剩一個受傷的刺客,站在原地四顧。
此時站在周青青後面的周冉冉,從剛剛的恐懼和驚慌失措中回過神,在黑暗中,看著身前腆著大肚的周青青。
腦子裡忽然一個惡念冒出來:如果姐姐死了,自己是不是就能永遠在這王府住下來,取代她的位置?
幾乎在這念頭出現的那一剎那,她人已經伸手將周青青往外一推,自己則朝後面退去。
因為洞內很小,周青青倒是沒有跌倒,就是踉蹌一下,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輕呼。
而此時的肚子也越來越痛。
她腦子轟隆了一下,彷彿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只呆呆地看向洞外,那個提劍的刺客,已經聞聲快速走過來。
她顧不得問身後的周冉冉為什麼,因為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她站在洞口一動不動,忍著腹中的劇痛,伸手摩挲腰間,剛剛逃跑得匆匆,連匕首都沒佩戴。她只得將手放在胸口的狼牙上,用力拔下來。
那刺客受了傷,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直到到了洞口,一劍朝裡刺去,周青青堪堪躲避的同時,身子往外一移,手上的狼牙朝那人的咽喉刺去。
那人的劍再沒能提起來,匡噹一聲落在地上。
周青青見著那人無聲無息倒向後方,自己也攤在地上。
火光映照之下,吸著冷氣的周青青,看到了不遠處,匆匆跑來的沈長安。
她忽然喜極而泣。
「大姐!我不是故意的,是就是嚇壞了!」周冉冉的聲音從後面小心翼翼傳來,像是忽然驚喜一般。
周青青喝道:「你閉嘴!周冉冉你那點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但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想置我於死地。」
周冉冉不甘心地哭嚷起來:「你現在擁有的一切本來就是我的,是你頂替我來西京,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我才應該是這裡的武王妃。」
周青青連哭都哭不出來:「周冉冉,你還有良心嗎?當初尋死覓活不來和親的人是誰?當初我主動來和親高興的人又是誰?我實話告訴你,你這性子就算當初來和親,也不會過得幸福!」
「你胡說,明明就是你搶了我的東西!」她叫的更加大聲。
「弟妹,你怎麼樣?」沈長安跑過來,將周青青扶起。
周青青喘著氣道:「師兄,你怎麼來了?」
沈長安道:「我看到王府起火,想到秦禎不在,怕是出了大事,就趕緊趕了過來。你放心,巡邏兵已經抵達府中,正在緝拿刺客。」
周青青點頭,喘著氣道:「我只怕要生了!」
沈長安將她抱起來:「你忍著點,我馬上帶裡回屋,把穩婆叫來。」
「大姐……大姐……」看著周青青被人帶走,留在原地的周冉冉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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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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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51:34
第七十一章
痛!撕心裂肺的痛!
周青青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了了,眼前滿是少時在金陵府中的畫面,父親身披鎧甲,要離家出征。她捨不得,蹦蹦跳跳上前,要跟著他走。
但另一個英姿煥發的身影,又忽然冒出來,將她拉住:「青青,跟我回家!」
……
「王爺!蜀兵已經撤退了!」
「退了?」坐在主營帳中的秦禎聽到報告,有些不可置信。
「是!他們好像只是探一下虛實,而且根據前方打探的消息,他們這回只派了兩萬大軍,並非之前所傳的十萬。」
秦禎俊眉蹙起,有些想不出馮瀟的把戲。
此時又有人跑進來:「王爺,接到飛鴿傳書,京城武王府遭刺客。」
「什麼?」秦禎大駭,「王妃可好?」
跪在地上士兵道:「恭喜王爺,王妃在遭刺客的當晚,誕下麟兒。」
秦禎怔了半響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王妃沒有事?」
士兵點頭:「母子平安。」
秦禎重重舒了口氣,癱坐在凳子上,大手一揮:「把秦絡叫來,本王要立刻啟程回西京。」
他話音落,秦絡已經大喇喇進來:「三哥,你就要回去了麼?」
秦禎喜形於色地點頭:「你嫂嫂生了,我得馬上回去看她。」
「什麼?」秦絡不可思議地跳起來,「嫂嫂生了?女孩還是男孩?」
「男孩兒。」
秦絡笑道:「那敢情好,日後長大一些,讓他跟著我行軍打仗。」
「美得你!」秦禎道,「你趕緊自己生一個去。」說罷整整衣服,邊朝外頭走去邊交代:「我回京城,這邊就交給你,馮瀟有什麼動靜,馬上飛鴿傳書給我。」
秦絡笑嘻嘻道:「收到!」
秦禎走到賬門口,又道,「對了,聶勁那邊來了消息。他們正在南周境內招兵買馬,等時機成熟,就發檄文討伐馮瀟,到時會跟我們聯手。」
秦絡若有所思點點頭:「希望他一切順利。」
秦禎看了看自己的妹妹,輕笑一聲,搖搖頭往馬營快步走去。
兩日之後,抵達西京王府的秦禎,直直衝到別院的寢房。
「青青——青青——」
邊喚著邊推門而入,看到的便是躺在床上的一大一小,臉色蒼白虛弱的周青青旁邊,睡著一一個酣然的嬰孩。
秦禎忽然止住腳步不敢再上前,生怕打擾了這份寧靜。
倒是周青青眉眼帶笑,朝他柔柔看過來:「王爺,你看——」
秦禎小心翼翼走過去,一顆心像是提在嗓子眼,輕輕跪在床邊,看著床上還有些皺皺巴巴的嬰兒,不由得喜極而泣,沒輕沒重在兒子臉上親了幾口。
不出意外的,小嬰孩被他弄醒,哇的一聲哭出來。
周青青趕緊將她抱在懷裡輕拍著安撫,又似嬌似嗔朝坐起來的秦禎瞪了眼:「孩子才生下來弱得很,你就不能輕點!」
秦禎看著母子二人傻傻地笑。
此時的周青青,已經退了少女的青澀,多了一分母親的柔和,這柔和看得秦禎眼眶發熱,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低聲道:「對不起,讓你受苦了!聽到王府遭刺客,我差點嚇壞!原來馮瀟是故意將我引走離開西京,好對你下手。」
周青青也有些心有餘悸,哂笑:「他是想著一屍兩命,給你致命一擊。」罷了又道,「還好你師兄及時趕到,不然還真是如了他的願。」
秦禎歎道:「也怪我一時大意,他剛剛入蜀不久,百廢待興,怎麼會傾十萬兵力攻打西秦。」
周青青看他自責的模樣,空出一隻手,握住他:「秦禎,以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秦禎點頭:「好!」
……
蜀中駱氏宮殿。
砰地一聲,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小丫鬟嚇得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皇上饒命!」
馮瀟揮揮手:「快滾!」
待小丫鬟踉踉蹌蹌跑出去,猶跪在地上的男子,嚇得不敢出聲。
馮瀟英俊的臉上,浮現一絲可怕的譏誚:「一群飯桶,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
男子小聲道:「本來刺客可以殺掉武王妃,但是王府裡的人故意燒了宅子,將皇城巡視兵引了來,而且還迎來了一個高手。」
馮瀟皺眉:「高手?什麼高手?」
男子道:「據逃出來的探子報來的消息,是一個叫沈長安的俠士。」
「原來是沈長安,難怪!」馮瀟哂笑,他擺擺手,「你下去吧!」
待手下離開,馮瀟冷聲道,「出來!」
周香香慢慢掀開珠簾,一步一步走出來,目光憤怒地看著他。
馮瀟挑眉:「你都聽到了?」
周香香握著拳頭,憤怒地大聲道:「你為什麼要殺我大姐?」
馮瀟似笑非笑:「因為她太令我失望了。既然她那麼喜歡秦武王,我就先送她一程,再把你姐夫送去給她團聚。」
周香香抽掉頭上的簪子,兩步衝上去:「你這個披著人皮的魔鬼,我要殺了你。」
可她拿著簪子的手還未落下,已經被馮瀟擒住。她一頭青絲落下來,倔強的小臉染上憤怒的紅色,卻有種渾然天成的嬌美。
秦禎握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勾唇笑道:「真是很像!」
說罷,將掙扎的女孩打橫抱起,往內屋走去。
「駱念之,你放開我!」
「乖!聽話點,免得受苦頭。」
「你放開我!」
外頭的丫鬟聽著裡面淒厲的叫聲,只低著頭無動於衷。
……
啊!
周青青忽然從夢中驚醒,一骨碌豎起來。
「怎麼了?」秦禎因著她的動靜而醒來,迷迷糊糊問。
周青青道:「我夢到香香了,夢到她出了事。」
秦禎坐起來,拍拍她的被安撫她:「探子傳來的消息,雖然香香一直在馮瀟身邊,但是以丫鬟的身份,沒有性命之虞。」
周青青搖頭:「馮瀟到底要幹什麼?」
秦禎道:「我正在安排探子找機會打入馮瀟身邊,爭取把香香帶走。不過可能至少也要幾個月的時間。」
周青青越過他下床:「我想去看看寶兒。」
秦禎將她拉住:「你還沒出月子,好好休息,讓奶娘帶著就好。估摸著現在寶兒睡得正香呢!」
周青青只得又躺下,睜眼望著黑漆漆的帳頂:「香香現在待在馮瀟身邊,珣兒和阿勁又還沒有消息,我現在真是睡也睡不好。」
「你別胡思亂想了,你現在養好身子最重要。想到你遭到刺客的那日,我就很後怕。」他說著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問,「對了,大妹妹怎麼回事?這幾天好像沒看到她過來,是不是被刺客那晚給嚇到了。」
這大半個月,一來是初為人母的喜悅和手忙腳亂,二來是身體虛弱。周青青幾乎把周冉冉那茬給拋到了九霄雲外,抑或是她故意不去想那晚她對自己做的事。因為一旦想起,便失望得心裡難受,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默了片刻,道:「王爺,我想了想,還是讓人把冉冉送回金陵。」
「她不是不願走麼?」
周青青苦笑:「這由不得她。」
秦禎嗯了一聲,不以為意道:「反正她是你妹妹,你怎麼安排都好。」
遇到他這樣粗心思的男子,周青青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也罷,若是他只知道周冉冉的那點心思,倒還好,就怕他不小心知道刺客那晚,周冉冉對她做的事。
她肚子裡可有著他的第一個孩子,保不準他會做出什麼。
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就算她對自己做了那種事,她也不忍心看著她死。只惟願餘生再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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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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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51:47
第七十二章
周冉冉被送走了。走得時候什麼都沒說。
蜀中那邊再沒有動靜。
即使金陵起事的風聲傳來,蜀中也無動於衷。這樣的平靜,反倒讓西秦不敢輕舉妄動,只得繼續加固防線。
隔年仲春,發生了兩樁大事。
一樁是蜀國太后薨,另一樁則是周珣聶勁及歐陽統領,攜九皇子發檄文反蜀復周,拿下了金陵,正率兵西征討伐蜀皇駱念之。
秦禎收到這些消息,立刻從宮裡回到府中,說給周青青聽。
此時春光正好,周青青抱著半歲的兒子秦笙在院子中曬太陽,聽了秦禎帶來的消息,驚喜道:「真的?珣兒他們收復了金陵?」
秦禎將孩子接過來抱在臂彎逗弄,笑著點頭:「他們正帶兵往西來,聽說沿路收復了許多南周舊部。」
周青青歎了口氣,雙手合十祈禱:「珣兒和阿勁一定要平安順利。」
秦禎看了看她,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秦絡接應。一旦南周軍和蜀兵相遇,秦絡會立刻派兵相助,打他個措手不及。」
周青青點頭:「若是馮瀟就在蜀中偏安一隅倒也罷了,但他的野心絕不止於此,所以我們一定不能放掉任何一個能讓他一敗塗地的機會。」
秦禎道:「我和馮瀟不僅是立場不同,我和他的私仇,也總該要找機會了結。」
周青青嗯了一聲,又問:「有香香的消息了麼?」
秦禎看著她忽然不出聲。
周青青皺了皺眉:「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秦禎抿抿嘴,眉頭也蹙起:「我是得到了一個消息,但不知道準不準確?」
「什麼?」
「香香可能懷孕了。」
「什麼?」周青青不可置信,「馮瀟的?」
秦禎神色嚴峻地點頭。
周青青癱坐在凳子上,喃喃道:「香香她是心甘情願的麼?」
秦禎搖搖頭:「這個不得而知,但據說馮瀟待她還不錯。」
周青青抬頭看他,紅著眼睛,咬牙切齒道:「馮瀟最會騙人,香香一定是被他騙了。」
秦禎趕緊安撫她:「你先別急,安排的探子已經打入宮中,應該很快就能接近到香香。咱們先等著消息,別妄下結論。」
周青青點頭,捂著臉道:「從小到大,小妹妹與我最親,我去哪裡她都喜歡跟著。可我這是眼睜睜看著她落在歹人手中,卻無能無力。」
秦禎道:「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把香香救出來。」
話雖這樣說,但一個女子懷了一個男人的骨肉,只怕沒有那麼簡單。
……
「怎麼,又不吃飯了?」馮瀟看著唯唯諾諾退出來的丫鬟,俊眉微微蹙起。
丫鬟低著頭哆哆嗦嗦點頭。
他輕笑一聲,掀簾而入,一隻青花瓷杯直直朝他飛來,他臉稍稍一偏,那瓷杯便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馮瀟面無表情看了眼地上,朝半躺在臥榻上的少女走過去。
周香香見他走近,伸手拿起一把剪刀朝他刺去,被他攥住雙手,輕描淡寫就將那把剪刀奪過來。
「上回是碎瓷片,這回是剪刀,這半年來你每個月都至少幾次想殺了我。」他看著因為懷孕而臉頰變得圓潤的女孩,表情譏誚笑道,「不過你這些小打小鬧殺不了我的,既然你這麼想我死,我成全你。」
說罷,他從腰間抽出佩劍,塞到周香香手中:「我現在就站在你面前,這把寶劍削髮如泥,你對著我的脖頸刺一劍,我絕對活不了。」
周香香舉起手中的劍,憤怒地指著他的咽喉,大吼道:「你以為我不敢麼?」
馮瀟雲淡風輕道:「那你就刺下來。」
周香香直直看著他,看著這張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時至今日,她仍舊想不通,為什麼這樣一個看起來清風霽月的人,會做出那麼多十惡不赦的事。
她手中的劍抵在他的咽喉,只碰到就肌膚,那劍尖上就染上了一絲紅色。馮瀟死死瞪著她,自己往前湊去,那劍刃立刻入肉三分。
周香香匡噹一聲將劍丟下,伏在榻上哭起來。
馮瀟一手摀住流血的脖頸,一手撫在她後背上,溫聲道:「你現在懷有身孕,別總是由著性子來,動了胎氣怎麼辦?」
周香香大哭道:「這就是個孽種!」
馮瀟默了片刻:「母親剛剛過世,有些事不能做,等過一段時日,我就立你為後。」
紅著眼睛的周香香,驚恐地抬頭看他,卻又搖搖頭:「我不要當什麼皇后,你放我離開,我要去找姐姐。」
馮瀟聲音冷了下來:「你以為我會讓你帶著我的孩子離開?」
周香香又是伏下去大哭。
馮瀟又道:「大戰馬上就要開始,這一回背水一戰,我只能贏不能輸。」
……
半個月後。
九皇子名義下的五萬討伐大軍抵達鄖陽。
當夜,秦絡一支輕騎軍來到鄖陽營帳。
「聶勁……聶勁……」她人還未到主營帳,就高聲大叫。
聶勁從營帳走出來,看到久別的人,嘴角也牽起一絲難得的笑意,朝他揮揮手:「四公主。」
秦絡走近,在他肩膀捶了一拳:「好樣的!這才多久,你們就收復了金陵,一路打了過來!」
聶勁有些尷尬地笑,撓撓頭:「馮瀟攻城幾個月就離開,人心都沒歸齊,趁著人心散亂,我們又名正言順,當然一切順利。」
秦絡點頭:「走,我們趕緊商量作戰方略,別耽誤了時間。」
秦絡是半夜離開的。因為聶勁要率南周大軍打頭陣入蜀,秦絡離開的時候,笑道:「聽說蜀中的山茶花開得正艷,你順便幫我摘幾朵,咱們會師的時候交給我。」
聶勁淡淡笑:「好。」
五萬大軍在五日後入蜀。
蜀中主帥駱雲飛給自己的堂弟報告:「南周大軍已經入蜀,領軍將領是聶勁。」
馮瀟手中把玩著竹笛,嘴角噙笑:「聶勁啊!正好新仇舊恨一起算,不給這位驍將送上一份厚禮,豈不是對不住他屢屢壞我好事的功績。」他看向駱雲飛,「機關和暗道可以開啟了!」
駱雲飛點頭:「這一年來入蜀之路的機關已經佈置得很完備,每一處的將領只知道他們那一處的機關,完整的輿圖只在幾個主將手中,為的就是不把線路洩露出去。」
馮瀟淡笑著點頭:「他們以為我這一年按兵不發,對他們有利而對自己不利。殊不知我是要把蜀中建成讓人插翅難飛的天險,一旦我引君入甕,縱然你有千軍萬馬,也耐我不何。」
駱雲飛笑道:「還是堂弟你有辦法,那些天塹加上機關,他們要攻打我們蜀中,就是自尋死路。」
馮瀟勾唇輕笑出聲。
南周大軍一路順利,入了蜀後,快到蜀中城外,才與蜀兵短兵相接,但那些蜀兵很快撤退。
聶勁和歐陽大統領打頭陣,聶勁發覺不太對勁,本想停下看是否有問題。
但包括歐陽雋在內的眾將士正在熱血當頭,一致認為應該乘勝追擊。於是頭陣的兩萬大軍繼續往前衝。
殊不知,追了一段,才發覺陷入了重重機關,進是天塹,退是險灘,想要撤退已經來不及,本來就險要的蜀道變成修羅場。
一旦自亂陣腳,對方再出來的兵馬,便成了無可抵擋的天兵天將。
駱雲飛只帶了兩千輕騎兵,將兩萬南周軍打得落花流水。歐陽雋被駱雲飛一箭射死,聶勁身中數箭,但是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出去,後面南週三萬士兵,以及秦絡的大軍,可能都會重蹈覆轍。
他渾身是血,幾乎沒有知覺,騎著已經瘋狂的馬,闖過血流成河的修羅場,奪過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箭。
漫天的山茶花,然後了雲彩。
「聶勁!」
秦絡騎著馬在她五萬大軍的前頭,正要去與前方南周軍會師,但是她看到一匹馬朝這邊瘋狂跑來。
那馬上橫躺著一個人,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但是那人像是沒了知覺。
秦絡用力抽打馬鞭,飛奔上前,與那瘋馬快要臨近時,她抽出身後的紅纓槍,搶那馬一槍歌喉,鮮血迸濺,瘋馬終於倒下。
她飛身而起,將聶勁扶起,落在地上。
「聶勁,發生什麼事了?」
聶勁微微睜開眼睛,氣若游絲道:「蜀中到處都設置了機關,兩萬人全軍覆沒,千萬別再進去。」
秦絡大驚,將他拉上自己的馬:「你堅持著點,我軍中有軍醫,馬上給你治療。」
她飛奔回到隊伍,朝副將吩咐:「蜀中設了機關和埋伏,南周折了兩萬人,我們馬上撤退,你派人通知東邊剩下的南周軍。」然後又大叫,「快把軍醫叫來!」
她說這話時,聶勁握著拳頭的手,慢慢舉起來:「公主,你要的山茶花!」
話音落,人已經歪頭徹底昏死過去,而那只握著拳頭的手也垂落在身旁。秦絡將他的手打開,果然見到兩朵染了血的山茶花被捏在手心 。
秦絡拿起那花朵,紅著眼睛哭道:「聶勁!你不能死!我還要和你並肩作戰,殺了馮瀟那個狗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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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8 19:51:58
第七十三章
「念之,甕中捉鱉真是爽快,南周兩萬兵,被殺得片甲不留。」駱雲飛說完,又有些不甘地歎了口氣,「就是那個聶勁又讓他跑掉了,他肯定會把消息帶出去,後面的大軍就不會再貿然進來。」
馮瀟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蜀中密佈機關的事,他們遲早會知道。兩萬人難免會有漏網之魚,何況是聶勁。」
駱念之道:「不過你放心,他身中數箭,就算不死,肯定也是去了半條命,想再上戰場,那只有華佗在世才行。」
「什麼?你們殺了阿勁?」周香香腆著大肚子從裡面跑出來。
馮瀟朝駱雲飛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自己則朝周香香走近,扶著她道:「你現在身子重,別亂跑。」
「你們剛才是不是說殺了阿勁?」
馮瀟道:「雙方交戰就是這麼回事,等哪天我上戰場的時候,你姐夫或者是你弟弟,他們也不會對我手下留情。但死在戰場上不是什麼醜事。」
周香香紅著眼睛看他。
馮瀟撫上她的臉:「你是不是還在想我死?」
周香香眼神怔忡,她無數次想過他死,但只要那死亡變得稍微真實,她就害怕起來。
她想他死,但更害怕他死。
她眼淚一滾,無聲地哭起來。
馮瀟默了片刻,將她抱在懷裡,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以前生死對我從來不重要,但是我現在有點怕死了,我怕見不到我們的孩子。」
周香香哭道:「那可不可以不要打仗了,大家都不要死。」
馮瀟道:「勝者王敗者寇,我和秦禎不分出勝負,這戰爭就永遠不會結束。」
這一晚,周香香睡得極不踏實,早上起來,馮瀟已經不見人影。
有丫鬟給她端來洗漱的水,她見是新面孔,隨口問:「新來的?」
小丫鬟巧笑嫣然點頭,又四顧了下周圍。
周香香覺得不對勁,朝她看了眼,揮手讓屋子裡站著的兩個丫鬟退下,然後眉頭輕擰,小聲問小丫鬟:「你是什麼人?」
小丫鬟低聲道:「縣主,我武王和王妃派來的,讓我來救你出去。」
周香香微微怔了怔:「我大姐?」
小丫鬟點頭:「蜀中密佈機關,南周的兩萬大軍全部陣亡。現在武王正在想辦法摸清這邊的地形和機關,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讓我先帶你離開。」
周香香默了片刻:「我現在身子不方便,恐怕跟你走不了。」
「這個不用擔心,王爺和王妃為了把你就出去,幾個月前就開始計劃安排,雖然直到今天我才得到機會接近你,但外頭一切都安排妥當,我們會有人一路上照顧你。」
周香香眼眶紅了一圈,她的親姐姐原來一直都在關心著她。
「縣主,您好好準備一下。明晚駱念之會去視察各地守備,我們趁機離開。」
周香香道:「你讓我想想。」
中午,馮瀟陪周香香吃飯,見她數著飯粒心不在焉,給她夾了些菜在碗中:「不好吃麼?要不然再讓廚子重新做兩道菜上來?」
周香香搖搖頭,扒了兩口飯,又抬頭定定看著他。
馮瀟蹙眉:「你到底怎麼了?」
周香香默了片刻:「你和西秦他們真的要開戰了麼?」
馮瀟臉色冷下來:「這是遲早的事,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罷了又問她,「你想我死,還是想他們死?」
周香香怔忡地看著他,過了許久之後,才喃喃道:「我希望你們誰都不死。」
馮瀟笑了,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總算沒說希望我死。」他頓了頓,「放心吧,我不會死的。」
兩人吃完飯,周香香去了臥房小憩,但她絲毫沒有睏意,肚子裡的小東西好像也不安分,時不時踢她一腳。
她曾因為自己腹中的這個胎兒而痛不欲生,但是隨著越來越明顯的動靜,那種血脈相連的微妙,讓她無法忽視。
她想到昨日的小丫鬟,腦子裡亂成一團麻。理智告訴她,離開這裡是正確的選擇。但是要真的離開,她竟然有點放不下。
她思忖著,從床榻上爬起來,走到旁邊的書房,掀簾而入。
站在案後的馮瀟,抬頭看她:「不睡了?」
周香香默不作聲,走到他旁邊,看到案几上的輿圖,微微一怔,良久之後才開口:「肚子裡一直在動,我睡不著。」
馮瀟挑眉,伸手覆在她腹上,目露欣喜:「還真是呢!」
周香香勉強地笑了笑,心裡卻一片茫然。
隔日晚上,馮瀟去視察守備和戰營。周香香在寢殿中坐立難安,直到二更將至,昨日那個小丫鬟才悄無聲息進來。
「縣主,外頭已經處理好,我們快走。」
周香香卻做著不動。
小丫鬟急了,伸手要去拉她,卻被她打開:「我沒打算走。你回去告訴我大姐,讓他們保重。」
「縣主,你不走,我們怎麼回去交差?」
周香香拿出一張疊好的圖紙:「這張輿圖標記著蜀中各處機關,你拿去給我大姐。」
小丫鬟驚愕:「你是說這是蜀中機關圖?」
周香香點頭:「你告訴我大姐,我只能為她做這麼多了。」罷了,又道,「你快走,一定要把這張圖親手交給我大姐。」
小丫鬟當然不是普通丫鬟,而是訓練有素的探子,自是知道什麼事情輕緩重急,攥著圖紙連連點頭:「那縣主你保重。」
看著小丫鬟消失,周香香眼淚默默流了下來。
……
因為南周兩萬大軍的折損,收到消息的秦禎,帶著周青青和七個月大的寶兒,匆匆趕到了南境大營。
聶勁一直在昏迷,秦絡衣不解帶地親自照料著。
周青青看著榻上一直閉著眼睛的聶勁,那個她一直以為屹立不倒的男人,此刻羸弱連呼吸都聽不見。
外頭有人報:「王爺!蜀中的探子回來了。」
周青青大驚,看著秦禎問:「是不是香香救回來了?」
秦禎朝外頭道:「快讓人進來!」
早已經換了一身勁裝的小丫鬟走進來,跪在地上:「王爺王妃,恕屬下辦事不利,縣主不願意跟我走,我實在不好強求。」
周青青不可置信道:「你說是我派人救她的,她也不走?」
小丫鬟點頭:「縣主很堅決。不過她拿了一份蜀中的輿圖,讓我親手交給王妃。」
周青青抱著酣睡的孩子走上前,將輿圖拿過來打開。秦禎在她身後站定,看向她手中的圖紙。神色大變:「這是蜀中的機關圖!」
周青青將輿圖遞給他,摀住嘴泣不成聲。
秦禎微微舒了口氣,揮手讓跪在地上的少女退下,扶著周青青坐下。
「香香既然把這幅圖交給我們,說明她並沒有被馮瀟蒙騙。」
周青青抽噎道:「那她為什麼不離開?」
秦禎默然。
周青青捂著臉道:「她有沒有被蒙騙有什麼意義?因為她愛上了馮瀟,她現在還懷著他的孩子。」她忽然抓住秦禎的手,「王爺,你答應我,如果攻城成功,留馮瀟一條命,廢了他的武功,讓他帶香香遠走天涯。」
秦禎看著她,認真道:「好,我答應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6-12-18 19:52:19
第七十四章 結局
十日之後,正逢夏末初秋,西秦二十萬大軍,南周十萬大軍,與蜀中正式開戰。
三十萬大軍從三面入蜀。
「念之,秦兵一路破了我們的機關,現在已經在城外了。」
「什麼?」正慢條斯理擦著劍的馮瀟站起來,「怎麼會這樣?」
駱雲飛道:「看起來是機關圖洩露。」
馮瀟默了片刻,冷著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有三十萬大軍,我們也有二十萬,就算破了機關,鹿死誰手也不一定。」
駱雲飛匆匆退出去:「我去城門抵擋,你再想辦法。」
帶駱雲飛離開。
屋內的周香香走出來,不緊不慢道:「輿圖是我給我大姐他們的。」
馮瀟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周香香繼續道:「之前有個丫鬟是西秦的人,她來救我走,我恰好看到你的那張輿圖,就趁你不在臨摹下來交給了她。」
馮瀟額頭青筋暴起,伸手扼住她的脖頸,哂笑道:「原來你還是想要我死!」
周香香被他扼得雙頰通紅:「你殺了我吧!」
馮瀟紅著眼睛,手上的力氣越來越重,看著她眼裡流出的淚,忽然又鬆開她,自嘲一般笑道:「原來我這輩子是注定了孤苦伶仃!」
周香香摀住脖子喘氣,終於稍稍平息,伸手拉住他,卻只是哭,半響說不出話來。
馮瀟紅著眼睛笑著看她:「既然你大姐千方百計來救你,你為什麼不走?」
周香香昂頭看他道:「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馮瀟看著她,閉上了眼睛。
三天後。
秦周大軍如雷霆之勢破蜀中城。
「念之,我們已經抵不住了。秦軍喊話,說只要我們投降,他們可以不殺。」
馮瀟哂笑。
周香香拉住他低聲手臂:「寫降書吧!大姐和哥哥他們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肯定不會殺你。」
馮瀟將她的手拿開,淡淡道:「堂兄,你帶香香從密道離開。」
駱雲飛道:「那你呢?」
馮瀟背上弓箭,手握那把隨身的佩劍,淡淡道:「我曾經在西秦隱姓埋名過了十年,那種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的日子,我不會再過。成者王敗者寇,我願賭服輸。」
駱雲飛道:「念之!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馮瀟譏誚道:「再等一個十八年麼?堂兄,這麼多年我真的累了,我哪裡都不會再去,生也好死也罷,我都會留在蜀中。」頓了頓,他轉頭看向淚流滿面的周香香,「你帶香香離開,若是她想回她長姐那裡,等一切結束了,就讓她回去。」
周香香上前抓住他大叫:「我哪裡都不去,你也不准出去。」
馮瀟默默看著她半響,伸手在她脖頸後點了一下,她歪歪扭扭昏倒在他懷裡。
他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堂兄,香香就交給你了。孩子生下來後,你幫我好好撫養,不要讓他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不要讓他像我一樣,被仇恨困了一輩子。」
駱雲飛雙眼泛紅:「念之,我跟你一起殺出去。」
馮瀟擺擺手:「沒必要大家都死,我們駱氏不能斷了血脈,香香就交給你了。」
駱雲飛痛苦地點頭。
余後三日,蜀中城內腥風血雨,蜀皇駱念之及殘部被困蜀宮門樓之下。
秦禎提著帶著血的劍,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馮瀟,雖然你做的那些事,我殺你十遍也不解恨。但是我答應過青青,饒你一命,只廢掉你的武功,讓你跟香香遠走天涯。」
馮瀟一身銀甲全都是血,劍杵在地上,冷笑看著漸漸逼近來的人:「秦禎,你以為我會苟且偷生?」
秦禎停下腳步,一字一句道:「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
「不用!」馮瀟大喝一聲,提起劍,朝他躍來。
秦禎正要拿抵擋時,忽然發覺不對,轉頭大叫一聲:「不要!」
但到底還是遲了一步,一支利箭從他身後飛來,直插入馮瀟的脖頸。他本來凌空飛起的身子,半途落下,單手持劍撐地,半跪在地上。
秦禎看到南周大軍前方站著的一個十來歲的持弓少年,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那是南周的九皇子。
那支箭是從他的弓中射出。
而當秦禎再轉頭時,神色又是大變,原來是門樓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白衣女子,她披著一頭長髮,下半身都是血跡,面無表情地看著下方。
馮瀟抽出咽喉的箭,像是有感應一般,跪在地上慢慢轉頭,他本來還帶著譏誚笑意的臉,忽然僵住,驚恐地睜大眼睛,搖頭啞聲道:「不要……不要……」
然而周香香只是遙遙朝他粲然一笑,便從三丈高的門樓縱身躍下。
馮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然飛身而起,張開雙臂想要接住那道白色的身影,但到底只是抓了一片衣角。
兩人一起滾在地上,似乎只是一瞬間,鮮血湧出來,鋪開在地面,染紅了一片。
秦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
駱氏陵園。
駱念之的墓碑重新寫了碑文,不再是那個五歲早夭的幼童。
他旁邊立了一座新碑,駱念之之妻周氏之墓。
周珣一邊抹著眼淚,泣不成聲,將手裡的一包糖油餅放在周香香墓前,道:「妹妹,我封爵開府時,發誓要照顧你的,但是哥哥沒有做到。這是你以前最愛吃的糖油餅,哥哥親手給你做的。」
他和周香香是雙生子,那種痛幾乎是噬入骨髓。
周青青紅著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珣兒,人死不能復生。她既然遇到了馮瀟,就算是不死,只怕或者會更痛苦,我們要尊重她的選擇。」
周醒捂著臉點頭。
周青青又也哽咽著問旁邊的秦禎:「孩子找到了麼?」
「應該是駱雲飛帶走了,我還在搜尋。」
「把搜尋的人都撤回來吧,那孩子到底是駱氏的骨肉,就讓駱雲飛帶著他。」
秦禎怔了怔,點頭:「好。」頓了頓,又道,「那我們回西京,秦絡飛鴿傳書說聶勁已經甦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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