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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葉小嵐 -【花紗公主】《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08:46     標題: 葉小嵐 -【花紗公主】《全文完》

葉小嵐 - 花紗公主

「衛藍霞」三個字代表的就是「品牌」,衛藍霞本人則充滿了神秘色彩,
男人愛她愛到失態,女人愛她愛得無奈,男人女人無一不為她目瞪口呆,
只是,誰也得不到她的青睞,她太自戀太自愛,以致掉入宿命的悲哀……

為了逃避無止盡的空虛喝采,她隱姓埋名到海邊小鎮製造另個縱慾舞台,
瘋狂的做愛,不認識又何妨,這樣叫床才自在,這樣才能天一亮就分開,
這下,愛上她的大牌模特兒氣得臉歪歪,迷上她的海邊陌生人死命追過來,
一票人馬冤家路窄,她是招誰惹誰欠了這麼多債?
只因她實在承受不起太多人的期待,為了重新再來只好徹底破壞……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09:13

意猶未盡的玩味:

  ──《花紗公主》出版緣起

  每一次新的相遇都是一種劫數,而劫數難逃常是身為人類必經的歷程,至於是善果是惡果,則不是我們能安排的。因果必然,造化卻是無常,所有心底的無言吶喊,真是應了「人們一思索,上帝就微笑」的亙古常理。

  舊的不上,新的不來,那真是種完美的淘汰,經過一種不傷心的搭配和處理,使按捺不住的寂寞總有一些「有總比沒有好」的無聊來填補,此時,沒有一個具「人性」的我們能夠拒絕新鮮和誘惑的來臨,對了,那就是慾望,那就是每一個我們──在塵世中打滾,期待不認識的人出現,潛意識在生活中小小的造反,道貌岸然的表現一切居心善良,在沒出事前點到為止,在沒出事後又有點悵然若失,在出事前義正辭嚴,在出事後兩手一攤,誰教我們是人!

  「相遇」的組合環環相扣,當舊的不去,新的不走怎麼辦?當舊的已去,新的沒來又如何?這也難怪在街上不期而遇的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迎合態度和人生觀,那實在無關乎道德,只是時機問題罷了。

  於是,相逢不再恨晚,莫忘不只今生,每個平凡的我們啊,只願真心真意,不敢奢望造次,因為愉悅只是短暫的滿足,但傷害卻可能是空前的遺害,祝福每個「不小心」出軌的無辜朋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3:10

第一章:

  他看著她。

  她看著他。

  他們用眼神互相捕捉。

  捕捉一種彼此心知肚明的訊息和信號。

  海浪在沙灘邊緣翻滾,捲起幾千年,幾萬年,幾億年都不會消失的花邊。

  在視野的另一側,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上,飛著白色和紫色的蝴蝶。

  那一個古人的詩句這麼寫:〝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現在是十月,紫色和白色的蝴蝶翩翩點點飛舞在艷黃花海上,另外一邊白色的浪花在蔚藍的天空下翻滾,這樣的景致,哪一個更美麗?

  然而,袁偉風眼中最美麗的景致,還是那個在酒館的另一個窗邊懶懶斜倚的女子。

  一切明媚的景致只為了襯扎她而已。透明的肌膚、玲瓏浮突的身材、標緻秀麗的五官,披垂如瀑的黑髮,一襲藍底橙花的連身紗裙圍裹著她。

  袁偉風忽然大笑起來,因為他竟然無法抑制地想起一個不是很有品味的形容詞來形容那個令人心蕩神馳的漂亮女子,那就是「秀色可餐」四個字!

  那個妖魔一樣的美少女,真的是只有這四個字可以形容!她讓每一個男人想啃咬她,把她整個吞下去!在這樣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看過去,她似乎不過只有十七、八歲,澄亮的眼珠、粉紅色的嘴唇,還有自負美貌的優越笑意……他愈打量她,愈迷惑於她神秘難以窺探的內在真相。他承認,這個女子將會令他難以自拔!

  輕音樂又軟又緩慢地流洩著。酒館主人和顧客一同營造出一股恰到好處的閑靜氣氛,沒有人交談,沒有喧嘩,人人只是傾聽著海浪的韻律,想著自己的心事,似乎一切都可能的事件都正等待著在某一刻發生。

  他和她傳遞著訊號,已經三天了。但是他不知道,他們之間還在堅持著什麼。就像成熟的果實和陽光之間的一種莫名的堅持,時間未到,它頑倔地不肯離枝墜落。

  看看牆上大型的老爺鐘,時針就要指晌午後四點。他得回去換班了,每隔一個小時做一次排水採樣,很單調無聊的工作,他得守著那個廢棄金礦排水口和海水銜接的交會點整整六個小時,其它的事一概不能做!

  向酒保結了帳,他訕訕踱了出去。

  又是空耗一個下午!她究竟還要讓他期待多久!

  他不是一個習慣在出差時盡情創造艷遇、盡情享受露水愛情的男人,甚至,他自詡是一個愛惜身體和感情的好男人。但是,生命中很多事件是擋不開的,他願意讓自己去接受歷練。

  她還要讓他期待多久?

  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油菜花田,他心裡咕噥著的,只有這樣一個念頭。他真不想又是這樣結束一天,結束一個期待!潛意識中,他感覺背後有一股異樣,叫他轉回頭去。

  他看見她站在十數步之外,面對著他。海風掀起她的裙裾,她的白皙大腿在陽光下發光,糾結翻飛的花紗裙像一團粉彩在她腰臀間翻騰,看起來,她就像希臘神話故事中愛的女神從天而降正對他期期召喚。

  他站在茶花田的邊緣等著她一步步走近。

  他已經等到了她,渾身頓時如同烈火焚燒一般痛楚起來。

  她什麼也沒說,任由他在她走近時把手掌緊緊捏住她大腿內側,像要把她揉碎一般地激狂、迅猛,兩人一起滾進油菜花田里。

  他們用眼神彼此交談了很久,現在證實了共同的結論。

  她想與他做愛,他也是。

  他進入她,絲毫沒有困難,因為她是一個老手!她甚至可以主導他讓彼此更顛狂滿足。她所有的蠱媚魔力全都能掌控自如地穿透這致命的一點,教彼此在最終極的電流震穿中銷魂狂顛。

  他忘記了交班的時間,只差沒有筋疲力竭。

  「你來這裡多久了?多久沒有做愛過?」

  她伏在他胸膛上,抬著臉望向他。她的胸脯壓著他,像軟糖一樣柔軟。

  他幾乎是沒有心思去回答任何有關自己的問題,只有餘力猜度她神秘的一切。她是一個魔鬼,一個魔鬼美少女,當然,此刻他不再認為她只有十八歲。

  「回答我啊!我想知道,這是兩個問題兩個答案,或者是,答案只有同一個!」

  她像一個已經和他依偎纏綿半生的小妻子一樣催促他,撇著嘴逼向他。

  「啊──?你剛才問我什麼?」

  他回魂過來,倉卒地問。

  「我問你,你多久沒做愛了?你來這裡出差多久了?」

  她嬌笑地告訴他。

  「這兩個問題有一個答案或兩個答案,又有什麼不同?有什麼意義?」

  他心不在焉地反問,一隻手貪戀地揉捏著她的大腿。

  「當然大大不同!如果只有一個答案,那麼就表示你在出差的時候不會輕易尋花問柳,和女人上床!」

  她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靠在他胸前告訴他,卻把自己的食指折彎,塞進嘴裡輕輕啃咬著,看起來分明就像一個可以把他吞食得乾乾淨淨的一個魔女。

  「但是我和你上床了,你會怎樣批判我?」

  他把她的手指從她嘴裡挖出來,用他的唇去輕吮她。

  「我為什麼要批判你?」

  她覺得很有趣,笑意更深地問。

  「你不批判我,何必問我那兩個問題?」

  他回答她,同時聞到她手指上的異味,於是把它從嘴唇裡放出來,把它擺高在胸前,端詳它,又問:

  「你習慣用右手抽菸?」

  她看也不看自己被菸熏黃了的手指尖,仍舊只是放在他胸口,千嬌百媚地笑著告訴他。

  「你很精明!比我想像中還精明!所以我和你上了床!因為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彼此、彼此,感謝上帝讓我們有緣分惺惺相惜!」

  他捏著她的腮幫子,有些愛惜,又有些促狹地告訴她。

  「你要曠職了對不對?每天超過四點,你就離開酒館,現在你還在這裡流連忘返!」

  「你呢?你也是來出差的?還是逃學、蹺家?」

  他知道她其實必定不是那麼年輕,故意這麼問。

  「我?我只是出來找不同的人做愛,我對生活感到倦乏,就是這麼簡單,並沒有你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說著,她柔情蜜意地親了一下他的鼻翼,又伸手撫摩他的頭髮。

  「你很豪放,又這麼溫柔,加起來就是不可思議的詭異!我不希望真正被你迷惑了!」

  他開始認真起來,用嚴肅的口氣告訴她。

  「你放心,我最討厭感情用事,更不喜歡一個人濫情!」

  她坐直起來,像一個三歲小女孩一樣無邪地為自己半裸的身體整理衣著。

  「你不會想知道我是誰,或者向人打聽我的身世吧?」

  她偏過臉來,甜甜蜜蜜地再問他。

  他也起了身,把自己收拾好,回答她:

  「你總得有個名字吧,在我想起你時,總不能很俗氣地就說是一個在海邊認識的女人。」

  「隨你叫,就把我當做一隻剛出生的小貓一樣,取什麼名字都可以!」

  她聳聳肩,藍色花紗裙在她白皙的腿間翻舞,仍舊像是一朵騷動不安的,艷意綺旖的秀霞。

  「那就叫花紗吧。」

  他落拓一笑,露出兩排迷人的白牙。

  「沒有意見。」

  她甜笑回答,竟然覺得他很像一個日本明星。

  「你呢?我可不可以叫你織田裕二?」

  「誰是織田裕二?」

  他皺了一下眉,又驕傲地告訴她:

  「我叫袁偉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就叫我袁偉風!」

  他已經站了起來,器宇軒昂地頂著天、立著地,四圍散開一片漫爛鮮艷的油菜花田,蝴蝶在他身後飛,他的疲倦已迅速消退,又重回一個活力充沛的年輕男子漢。

  她很開心,露出欣賞的眼光仰望著他:

  「很好,袁偉風,這是一個不錯的名字!」

  果然,她絕對不是一個十八歲的魔鬼美少女!她老練自負,而且懂得媚惑男人,又能放得開,她絕對不是他想像中的,一個信口拈來的少女花紗!

  「你還願意告訴我什麼?袁偉風?」

  她又愛嬌地問。

  他想開步向前走,她卻緊緊牽住他的手。

  他對她的舉動顯然有點吃驚、又有點意外,她的嫵媚熱情和溫柔實在教他猜想不透!而他詭異的小反應卻又讓精靈的她捕捉個正著。

  「怎麼?你在擔心我會糾纏你?我說了,我不喜歡澄清,而且,我不再重複告訴你第三遍!」

  她牽著他的手極其溫柔,聲音也很柔軟,口氣卻極其堅硬。

  「好吧。我告訴你,我是一個剛剛開始實習的環保工程師,來這裡出差六個星期,為這個地區的環境改良開發做一些先趨性的工作,以後你再來這裡渡假,發現被廢水污染的陰陽海奇觀消失了,旅遊業也蓬勃發展起來,讓你覺得在這裡渡假愈來愈愉快的時候,可不要忘了我!」

  「哦?那我在這裡先謝了!袁偉風大工程師!」

  「我去上工了,你有興趣跟著我?」

  他被她勾住臂膀,一副鋼鐵被溶化成水似的無奈表情。

  「哦不,我說過,我不是這麼感情用事的!」

  她說著不願糾纏他,卻用充滿感情的眸子盯著他,彷彿一個新婚的妻子正在送別親愛的丈夫,教他不由得不俯下臉蛋來,也用溫存的眼神回報她。

  他不想說什麼,她卻是放開他,凝眸一笑之後便轉身走了,而且是再也不回顧地迅往直前,一朵藍霞般在黃色的菜花田上漸遠漸失。

  他有點後悔讓她離去。也許他再也看不見她了。

  當她的影子完全消失,他甚至要開始懷疑,適才的雲雨造愛不過是他無聊之極的虛妄幻想……

  她可沒有像雲後的彩虹那樣一下子就消失掉,但是一個星期之後,她決定離開。

  他的工作單調地重複著,幸虧能夠時常和她做愛,還有做愛之後算是頗為投契的交談和陪伴,雖然她在他心中算是一個迷霧。

  她很少談及自己的事,這似乎是在外面釋放感情與慾望的女人普遍的自我防衛方式。可是,她決定在離開前帶他去看一個地方。

  「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地方年輕力壯的女人特別少?男人和女人的比例相差特別多?」

  她和他在海峽往外延伸最長的一塊礁巖下做完了愛,拍著沾在肩膀和腿上的鹽粒結晶,一粒粒銀光閃閃的鹽砂像星子的粉塵一般掉落下來。

  袁偉風望著遠處水平線上的漁船,隨便回答: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難不成,這裡出海打漁的漁夫都是女人?那麼,我也得趕在這裡討個老婆,可以一輩子好逸惡勞!」

  花紗被他逗笑了,她笑著糾正他:

  「哈哈哈,你猜錯了,不過並不是錯得很離譜!在這裡討個老婆,也許是不錯的投資!」

  「哦!怎麼說?你的意思是,這裡的男人的確是靠老婆討生活嗎?」

  他的興致真的被她撩撥起來,也好奇於她對這個小鎮有著比他入微的觀察。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他:

  「你今天幾點到幾點得去海邊撈小魚?」

  她說的是他的水質取樣。

  「今天開始當夜班。你想帶我去探險?」

  「對!完全正確,我讓你看看鎮上的女人都到那裡去了!」

  她拉著他坐上她停在沙灘上的白色吉普車,往市鎮的中心駛去。

  在一些古舊又有牢固的家屋和店舖組成的建築中繞了一圈,她帶他鑽進一片兩層式的紅磚樓房裡,沿著裸露在牆面的木扶梯上了樓,袁偉風聽到了縫紉機集體大合唱的聲音。

  那是一個場面壯觀的成衣加工廠!沒有遮欄的寬大工作室從門的入口可以一眼望到盡頭的牆板去,幾十張木上擺著幾十具縫紉機,每一個縫紉機後面都坐著一個聚精會神在工作的女人。

  原來女人們躲在這裡,從十五歲到三十五歲的女人,沒有更小的或更老的!

  「現在你得到答案了吧?」

  花紗洋洋得意地看著袁偉風,他因為意外而有些發怔。

  「原來是這樣?這裡是……」

  「這裡的女工是全國手藝最棒的裁縫師!你看!她們推動布料、拿剪刀的樣子,就知道她們有多專業!注意沒有?她們的眼力消耗得很厲害,到了三十幾歲,眼睛就不行了,但是留在這些位置上的,都能做出最漂亮的肩線,最流行的那種亞曼尼肩線──。」

  「你怎麼懂這麼多!你也踩過這種縫紉機嗎?」

  偉風明明知道這猜度很離譜,因為她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女工,但他又能怎樣去猜?是她把自己裝綴成一團迷霧,可怪他不得!

  「我──」

  花紗不想回答,兩個工頭一樣的男人朝門口堵了過來,其中一個不友善地開口便罵:

  「誰讓你們闖進來的?你們上來做什麼?」

  偉風不由心虛發窘,還沒來得及道歉,另一個嚼著檳榔的男人說:

  「她可以進來。如果是同路人,讓他們一起看看沒關係。」

  這個人的職位比較高吧。他的權威使首先開口的男子只能悻悻再對闖入者瞄上一眼之後乖乖讓開。

  「謝謝你。」

  花紗向工頭道謝,露出嫵媚的勝利微笑,然後接著回答剛才未竟的問題,偏臉對偉風道:

  「噢不!我可沒辦法去駕馭這些機器!我瞭解這邊工作的一點細節,就和我可以走進工廠裡面來的理由是一樣的,那就是我和這裡的廠長上過床!」

  「你真愛開玩笑!我不相信這是真的!這裡哪有什麼廠長?他在哪裡?」

  偉風胡亂回答,發覺自己竟然有些吃醋又有些惶恐,他不願意承認她竟然是這麼隨便又這麼淫蕩!

  偏偏花紗又輕笑著說:

  「我騙你做什麼?我還可以告訴你,這個廠長先生托這批娘子軍的福拿到了發包商給他的頭金,到澳門豪賭去了!要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剛剛那兩個工頭!」

  「這──」

  偉風畢竟年輕,招架不住這團神秘迷霧的精練功力,他根本無計以對,花紗見他潰不成軍,故意又問:

  「你的臉怎麼變得這麼僵硬?生氣啦?」

  「哼,我幹什麼生氣?應該說被你的見多識廣懾服了!」

  他說得有些不甘心,但不能否認對眼前的景觀,眼前的花紗感到更深刻的好奇。

  「好玩!好玩!」

  花紗很得意,領著他在女工的工作間穿梭,看她很熟練地把口袋針到外套上去。

  「這是什麼東西?」

  偉風看見了一張釘在木板牆面的巨型時裝海報,海報的四個角用圖針死死壓住,在四壁陡然的廠房裡明顯搶眼形狀如同學校教室內掛著的偉人肖像,或者居家客廳供奉的神明佛像那麼超然、神聖、令人肅然起敬,更準確地說,它簡直就是用來供女工們膜拜頌禱的牌位似的!

  海報上亭亭玉立站著一個肢骨亭勻,美貌如花的模特兒,穿著一套純黑絲質長褲套裝,足登四吋高跟鞋,背後是佈置得極盡華麗能事的房間,照片中的每一細節都是金錢、富裕、美麗、時尚、摩登、奢華的宣言!

  袁偉風被其中的美女華服吸引住了,不禁貼近身去癡癡細看。

  「這是誰?這是什麼東西?」

  他喃喃自語又說了一遍。靠他最近的一個女人邊踩縫紉機邊告訴他:

  「這是衛藍霞的衣服,衛藍霞的時裝海報!她給我們很高的代工價錢,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也是很多女人瘋狂崇拜的偶像,她不做男人的衣服,難怪你不知道!」

  「衛藍霞?」

  袁偉風咕噥地重複念著這三個字,同時也在巨型海報的右下方看到「衛藍霞」三個字的篆書印章,台灣的許多設計師都喜歡把自己的名字刻個豪邁氣派的大圖章蓋釘衣服上面讓她(或他)的信徒穿著到處走,衛藍霞無疑也是其中一個!

  「衛藍霞!我知道這個品牌,我未婚妻連她的吊牌和標籤都當寶貝一樣收藏!」

  袁偉風一副恍然大悟、他鄉遇故知的表情。縫紉機的聲音很吵,但花紗還是聽得出他的亢奮和激動。

  「你也欣賞衛藍霞?」

  她睨著他問。

  「欣賞?嗯,我欣賞她的衣服、她的模特兒!」

  他興致勃勃地說,又盯著畫中人的臉龐一會兒,問問花紗,又問問女工:

  「這個模特兒是誰?她非常漂亮!」

  花紗沒有搭理,女工哼嗤一句:

  「誰知道什麼模特兒?我們只認衛藍霞!反正她絕對不會是衛藍霞!」

  言詞中,儘是對衛藍霞(或者對鈔票)的一片忠心耿耿。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3:38

  走下了大扶梯,他們看到一幢又一幢類似的房子,類似的工廠。許許多多的名牌,就在這裡釘口袋,加墊肩、繡珠花、縫領子、接袖子,並成一套一套城市中時髦小姐趨之若鶩的超高價位服飾。

  「你在想什麼?衛藍霞?還是我?」

  她看他心神不寧,捏捏他的手,促狹地問。

  他只是媚地回答:

  「都有,都有……你說說看,為什麼那個女工一口咬定,那個模特兒不是衛藍霞本人?如果她也是年輕貌美,為什麼她不能自己出來做宣傳、打廣告?」

  「你問得好!答案就在裡面!因為女性時裝設計師都是又老又醜而且愛作怪,雖然她們也愛穿一身黑!」

  花紗告訴他。他點著頭:

  「我想也是這樣!就拿你來說吧,你可能是一個模特兒,但絕對不會是一個設計師!那個模特兒真漂亮!和你一樣漂亮!」

  他還在沉醉,還在讚歎。

  「你想和她上床?」

  她露出一股詭笑,睨著她。

  「愛說笑!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神氣。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一副等君入甕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你,你是花紗,我摸得到你、抓得到你,還和你做愛!」

  走進了無人的小巷,他順勢把她逼在牆角,急急吻住她。

  她任他吻,任他揉搓。她喘息著找到說話的縫隙,問他:

  「你最想和誰做愛?那個模特兒?還是你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你呢?你想和誰做愛?我?那個在澳門的加工廠老闆,還是另外的情人?」

  他反問。

  她笑了出來,用像寄生蟹縮回鰲足一樣的態度,把他從她的身上推開:

  「你開始想探究我,我也開始嫉妒、吃醋,這表示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我不喜歡太濫情,也不想因為你毀壞自己的原則。」

  「你──要走了?因為你怕你愛上了我?」

  他有些黯然,卻不是很沮喪、很意外。

  她神秘莫測地笑笑,笑意像玫瑰香檳那樣甜,那樣濃:

  「你很驕傲,但是絕對比不上我的自戀!所以我比你安全多了!」

  「你──真的不讓我知道你是誰?」

  他苦笑著,眼中有一抹依戀和惆悵。

  「我已經告訴你,給你答案了,日後你一邊撈小魚再一邊去破解謎團吧!」

  她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對他嫣然一笑,登上了加高底盤的吉普車,急踩油門而去。她的長髮在風中飛揚幾下,迅速地連人帶車完全消失,甚至教他來不及呼喊她的名字。

  她已經告訴他,她是誰了嗎?

  花紗?

  這絕對不是真正的她,沒有人的名字會叫做花紗。那麼,她所謂的答案是什麼?

  台灣服飾的發源地在重慶北路一帶,它的地位就像紐約第七大道。從那些已經陳舊的建築物外觀看來,既看不出一點它往日風光的端倪,更難以想像在這一帶騎樓下出沒的男男女女會是一個手藝傲人的設計師、打樣師、成衣商、百貨公司的採購員或時裝雜誌的編輯。

  不過,如果你是一個衛藍霞的崇拜者,是無法在這個地帶發現和她及她周邊有關的人群的,她那大名鼎鼎的時尚工作室就設在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地方──她在大直山區的巨大別墅裡,所以想和她打交道的人:成衣商、模特兒、採購員、編輯和記者,都得乖乖通過別墅內外的重重警衛和關卡,才能和她見上一面,或者看見她保持高度神秘及商業價值的下一季新裝的樣本和布料,看看她的助理、打樣師和行政人員怎樣戰戰兢兢在工作。

  他們的人生比一般人提早折損一年以上,這一季的服裝才推出去,他們就得為下一年同季的新裝絞盡腦汁了。當人們穿著冬天的新款大衣沾沾自喜,他們也已完成了次年的春裝發表,卻又得接著為冬裝該推出什麼樣子的平口裙、低腰長褲和軍裝式的大風衣而傷透腦筋!而如果一個設計師只需要操這些心就算是十分幸福了,因為他不必去煩惱成本的估算是否正確、哪家時裝店不按時付款、到哪裡去尋求財務支援……

  對的,衛藍霞就是時尚界頂尖的寵兒,她從來不必擔心被坑或者拿不到訂單,她有一套完整的業務計畫,還有預估五年成長線的圖表高高裱褙在她工作室的大牆上,因為她得到財力雄厚的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公司的全力支持,可以說,衛藍霞時尚工作室和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公司是結為一體的,就像衛藍霞小姐和西靖廣先生緊緊結合的親密關係一樣。西靖廣因為擁有衛藍霞的品牌而無往不利、大發利市,衛藍霞有了西靖廣運籌帷幄,全力支持而可以一心揮灑,毫無後顧之憂。他和她就像魚和水的關係一樣,相濡以沫、互相依存。

  這一陣子,工作室的高層幹部都跟了西靖廣去東京參加明年的春裝發表會,雖然首要人物衛藍霞竟然脫了班,破例不肯去參加那個例行性的工作而沒有隨行,一個人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渡假了,但到底是擺脫了女暴君的視線監控與壓制,每個人在工作室也等於處在半放假狀態。

  忽然,電話分機的紅色信號鈕閃爍起來,每個人像被通了電一樣陡然一跳。

  「緊急狀況!老闆回來了!」

  一個年輕女助理瞪著眼珠低吼。人人都知道,從第一道警衛打信號進來到女暴君出現在工作室大門口,最多只有五分鐘的時間讓她們調整狀況。

  「快!拆開那些布料,抬幾匹到上來!」

  另一個男孩指著一堆原封未動的布匹尖叫。那堆東西,從貨櫃場拆回來至少有兩、三天了。

  「還有!音樂!音樂!快快掉EAST17的帶子!她要是知道我們在辦公室聽這些人的音樂,準要把我們都殺了!」

  一個喜歡重金屬音樂的男孩子綠著一張臉撲向音響搶救,一邊低吼著。

  當衛藍霞的右腳踩進工作室的門檻,落在濕砂色的長毛地毯上的那一剎那,、二十個年輕人都已經像模像樣地在埋頭工作,有的在整理貨架上的衣服,有人在電腦上畫圖,有人圍著布匹在討論……

  衛藍霞掃視一眼,把汽車鑰鎖隨意往某個桌面一丟,大步走了進來,那氣派架式實在和她穿著花紗洋裝的浪漫打扮有著天差地遠的不搭軋、不協調!

  「你們放假放完啦?精神力氣養足了沒有?如果大家可以確定這一點,請開始為我們一塵不染的工作室製造一點可以回收的垃圾!」

  衛藍霞扯開她的中音嗓門,用可以蓋過李察克萊德門鋼琴演奏的輕音樂和叫室內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的音量下著命令。

  可不是,長毛地毯上一點垃圾都沒有,這哪裡像一個工作室?她要看見的,是零碎的布料像浴盆溢出來的泡沫一樣散滿一地,揉成一團到處亂扔的廢棄圖樣像發泡過的乳酪從每一個字紙簍膨脹得掉落下來……這才是一個生機蓬勃的工作室!工作室的活力可不是靠重金屬音樂營造得出來的!

  「等一等!我看看這是些什麼奇怪的名堂!」

  衛藍霞眼珠子一轉,落在那一堆價值難以估計、從米蘭進口的昂貴衣料上,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和口語又問道:

  「誰訂了這些荒誕不經的黃條旗盤格子布?還有這些滑稽的黑白千鳥格?打算把我們的消費者都變成一隻一隻巴西小鳥龜是不是?」

  她顯然有些生氣,鼓著腮幫子生氣,叉腰歪著脖子盯住那堆布料,咕噥罵著,那專制的模樣,又和她漂亮年輕的臉蛋完完全全地不協調、不搭軋!

  一個男孩回答:

  「這是西先生追加的吧,西先生說過,復古風潮帶動格子布的流行!」

  「西先生是一個商人,他懂什麼?」

  衛藍霞嗤之以鼻地糾正道:

  「你們要有自信,自信比一個只懂做買賣、接訂單的商人對時局懂得還要多,這樣才夠格當一名時裝設計師!為什麼要被那些市儈商人牽著鼻子走?你們設計師的尊嚴和價值在哪裡?」

  「是!衛小姐!您教誨得完全正確!」

  眾人噤若寒蟬,只有一個較大膽的男生敢於如此奉承的方式回嘴。不過,在每一個人的心裡倒是有一個一致的迴響,那就是衛小姐已經被西靖廣和消費群眾寵壞了,只是,沒有任何人有膽子把它明說出來。

  「好啦,趕快開始製造垃圾吧!記住,愈多愈好,我不在乎這裡變成一個福德坑或山豬湖垃圾掩埋場!我要你們盡快把板子給我打出來!還有──」

  她唏哩嘩啦叮囑一番,又指著其中兩個人說:

  「愛達、小胡,要記清楚,假縫跟真正縫線的距離必須剛好相距零點五公分,差一毫都不行!衛藍霞的手工可不能因為你們的一時偷懶或疏忽而砸了招牌!亞曼尼的肩線、聖羅蘭的裡襯和墊肩,這是你們混飯吃的標竿,我要你們盡其所能地好高騖遠!明白了沒有?你們的自信心總不能比鄉下加工廠那些女工還不如吧?」

  「是,知道了,衛小姐!」

  眾人齊聲應諾,只為了把女暴君快快送上樓。看她的樣子也知道,愛開著吉普車到處亂闖又愛乾淨的她,事實上正急著回到她的豪華浴室把身上的灰塵洗個寸甲不留,只是,她若沒有先發威一番就似乎沒有盡到老闆的本分,也辜負了頂尖的服裝設計師和女暴君的雙重威名!

  就在她正要順著銅雕扶梯把手往上走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再問一句:

  「西先生和銀夜有沒有什麼消息回來?」

  「噢──」

  以為已經可以喘一口氣的眾人又緊繃起來,其中小胡回答道:

  「他們已經回來了。」

  「他們已經回來了?」

  藍霞一字不漏地重複她得到的答案。

  「他們這麼快回來做什麼!餘興節目才開始呢!」

  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下意識往面南的牆面看了一眼。她看的,不是西靖廣買給她的、價值連城的雷諾瓦真跡名畫,或者是精挑細選才掛上牆的歐洲現代名畫家的真品,而是一張具有衛藍霞品牌代表性的服裝廣告海報:穿著黑絲長褲套裝的銀夜,襯著一屋奢華裝飾品的背景,就和在台灣、日本、香港、新加坡、紐約、舊金山的任何大都會商場、以及在鄉下加工廠的廠房裡看到的那張海報一模一樣!

  如果說,衛藍霞和西靖廣有著合作無間、親密無間的關係,那麼,把名模銀夜的名字也加進去稱之為時尚界的金三角,相信也沒有人反對!只是在三人當中,銀夜處於較弱勢的地位,因為她到底只是一個模特兒,而且是一個高齡的模特兒,她已經二十七歲了!一個二十七歲的當紅時裝設計師可以說是天之嬌女,而一個二十七歲的模特兒,可能就要自歎美人遲暮了。

  儘管銀夜還是那麼美!只要她脫下模特兒的外衣,卸了「模特兒」這個職稱的緊箍兒,她的美貌要比天生麗質的衛藍霞更勝一籌……。

  藍霞收回視線,不再說什麼就上樓去了。

  眾家兄妹這才吐了一口大氣,互使眼色道:

  「安分守己開始工作吧!」

  正待安靜下來,向來精靈的愛達拿了長尺戳戳小胡,又把下巴朝牆上銀夜的海報抬了一抬。

  「幹什麼?」

  小胡沒能會意,沒好氣地問。愛達白了他一眼,小聲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吃了人家銀夜從東京帶回來的巧克力,竟然把人家拜託你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真是太差勁了!」

  「哦──!」

  小胡長嘯一聲,其實愛達的話說了一半他就已經恍然大悟,於是他拿起電話,撥了一組行動電話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是銀夜姊嗎?我是小胡,給您大姊通風報信來了!」

  「哦?是藍霞回來了嗎?」

  那廂的銀夜顯然已是日思夜等,迫不及待,脫口就搶著要證實答案!

  「完全正確!一分鐘前她剛剛上了樓!我可是不負重托哦!」

  「謝謝你小胡,下回我去香港,給你帶范倫鐵諾的漆皮夾克!」

  「謝謝銀夜姊!謝謝銀夜姊!」

  當兵回來沒多久,重新幹起三線打板師的小胡高興得差點沒掉下眼淚。

  「唉,真是教人感動啊!」

  愛達在一旁歎著氣。小胡問她:

  「你感動什麼?是不是銀夜實在太慷慨了?」

  「慷慨你個頭!我是說她的癡情叫人感動!老闆沒一起去,想也想得出來她食不知味的樣子!七早八早回來守著,真是比王寶釧還癡心!」

  愛達說。

  「西先生也不比銀夜差到哪裡去,他也待不住回來了,你怎麼不為他感動?」

  「西先生是男人,男人愛女人是天經地義,但是銀夜對老闆的感情就是不可思議的,當然教人感動了!」

  「唉!我只有一個結論!那就是我們老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男人愛她,女人也愛她!連外面街上走的陌生人也愛她、崇拜她……」

  「喂,你能想像得出,這種滋味究竟怎麼樣嗎?」

  愛達年輕的臉上飄著憧憬的幻想。

  「誰知道?也許連銀夜和西先生都摸不到她的心!」

  小胡又敬又畏,如同正談論著一個神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5:38

第二章:

  藍霞泡在按摩式浴缸裡,蓮蓬頭高高掛在頭頂上,濕濕的水花像紗網一樣灑下來,灑在她的肩膀上,胸脯上。

  疲倦的時候,她喜歡按摩,即使是這樣用水液的震動來按摩,也讓她感到非常RELAX,非常舒服。

  她的浴室很大,像五星級飯店的總統套房浴室那麼寬敞、漂亮、豪華。李察的鋼琴演奏透過隱蔽的播音系統輕輕飄揚在整個浴室,至少有五打以上的香水百合和大批的進口花卉點綴著浴室,因為她不喜歡使用人工香味的清潔用品,因此整間浴室的濃郁完全來自鮮花自然綻放的香氣。

  她閉上了眼睛,什麼也不想,只聽著琴音和水花灑在身上,水面的細微碰觸聲,那種安適和溫柔,使她不禁沉沉入睡……

  恍惚中,有一雙手按摩著她的小腿肚,把她弄醒了。

  儘管按摩的動作很溫存,按摩的手指很柔軟,她還是醒了。

  緩緩睜眼一看,是銀夜。

  是有一張天使臉孔、含情脈脈的銀夜。

  她把浴室的燈關了,而點亮燭上的蠟燭,瓷磚與水面反映著燭光,滿室生輝。她的臉上也反映著燭光、水光,滿臉生輝,美麗異常,一對眼珠簡直就如寶石閃閃發亮。

  她披著襯衫式的浴袍,頭髮已被水珠淋濕了。

  「你──,怎麼突然又跑回來了?」

  藍霞保持仰臥的姿勢,動也沒動,甚至又把眼睛閉上。

  銀夜持續為她按摩,揉搓著她的腳板。

  「我上個星期就回來了──嗯,我剛剛在西華和廣告商談拍照的事,立刻就趕回來了。」

  她不知道藍霞只是隨口問問的「突然又跑回來」是何所指?是說她從日本跑回來了?還是說她剛才從外面跑回來?

  但是,不管藍霞是怎樣漫不經心,她都經意盡心給她最周全完整的答案。

  藍霞沒理會她的用心,又是不知所云隨口一句:

  「這麼快跑回來做什麼?」

  她的眼睛還是閉著的,似乎銀夜的如花美貌完全不值一顧。

  而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又一個問題,可又給認真的銀夜帶來煩惱,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藍霞指的究竟是什麼。只好摸索著亂說:

  「反正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只要西先生同意,我沒有意見。」

  她說的是廣告公司拍照的合約,藍霞卻不耐道:

  「什麼西先生同意不同意?我是問你為什麼不在日本待久一點,那麼快跑回來幹什麼?」

  「噢──!」

  銀夜吃了一驚,對自己沒有猜對藍霞的心意萬般懊惱,只有懷著歉意、溫順地撒嬌說:

  「我想你嘛,誰叫你不一起去──。」

  「我去十八層地獄,你要不要一起去?」

  藍霞脫口而出損她一句,想想於心不忍,於是隆重睜開了雙眼,看看她,軟下聲調笑笑,告訴她:

  「留在那裡,可以看到川保久玲、山本耀司,可以和三宅一生、高田賢三一起吃飯,有什麼不好?幹什麼要想我?幹什麼急著跑回來?」

  藍霞伸手捏捏她的腮幫子,撥弄著她髮梢的水滴,這才有了比較認真的情緒去打量她的美貌和溫柔而給她一些些憐惜。

  「剛剛說過了,你沒去,想你嘛。」

  銀夜委委屈屈、哀哀怨怨又訴說一遍,按摩的手移上了藍霞的肩膀。

  「嗯──。」

  藍霞又躺平在水裡,發出滿足的喟歎。

  看見藍霞心滿意足,銀夜這才有了追根究柢的膽量,又怒怒地問:

  「告訴我,我們在日本的時候,你到哪裡去了?」

  藍霞浮在水面上的臉失笑起來,優越地閉著眼調侃道:

  「怎麼,你還跟監我?隔著太平洋監視我的行?」

  「我不放心你啊,你會安分嗎?」

  「的確!我的確做壞事去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還要追問?」

  「你好沒良心,永遠用這種一成不變的混帳答案來回答我的問題──。」

  銀夜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嗚咽咽地又道:

  「你還記不記得在紐約的日子?我們相依為命,沒有任何事瞞著對方,讓對方不高興──。」

  說著,蒙樣淚光的雙眸浮出幽遠飄渺的迷霧,神思墜入了歷史的回憶中,繼續喃喃說著:

  「那時候,我們一無所有,卻又擁有一切,因為我們擁有彼此,擁有希望!那時候,我們才十八歲,對不對?到現在,我閉上眼睛都好像可以嗅到第七大道到三十幾街到四十幾街那種隆冬十二月透心沁涼的空氣!你上巴森斯設計學院,我上勒爾斯頓藝校,課空的時候,我們在五十四街工作室的舞廳喝啤酒,跳到不能動為止。我們很窮,隔天輪流穿大衣……」

  「是我穿的時候多吧?你說你銅皮鐵骨,經常在後台脫脫穿穿,也不怕冷了。」

  「……對啊,我銅皮鐵骨,凍慣了。」

  銀夜的淚珠落下來。她從來不想讓藍霞知道,她凍慣了是因為一種愛的犧牲,她從來都不是什麼銅皮鐵骨!

  「……你記不記得?五百五十號對面,一個賣花的透明壓克力小圓棚邊,那個叫「成衣工人」的魏勒雕塑的銅像,站在銅像腳下,可以把每層樓都是設計家展示室的五百五十號看得一清二楚?幾千個模特兒、打樣師、公關人員來來去去,一架子的樣品服飾都推出電梯,午餐的時候馬路邊泊滿了長型豪華轎車,活像一支艦隊……那裡有我們人生全部的美夢……。」

  「是啊,你的美夢也已經實現了,何必再對過去念念不忘?」

  藍霞彷彿要阻止她無邊無際地繼續沉緬下去,打斷了她的綿綿傾訴。

  「我念的不是那個美夢,而是我們的過去──。」

  銀夜固執地說出她想說的。

  「你簡直執迷不悟。」

  藍霞挺起身來,不耐地撩開銀夜的手:

  「夠了,可以停止了。」

  銀夜很傷心。雖然她不確定,藍霞的這句話,只是叫她停止按摩?還是語帶雙關地告訴她,過去的已經煙消雲散,不必再眷戀?

  強忍住傷心,她順從地站起來,為藍霞披上又輕又軟的連身覆腳藍絲絨長袍,問她:

  「要不要敷海藻呢?」

  藍霞一向最喜歡全身毛細孔在溫水裡泡開後用海藻泥敷身的,所以她的肌膚看起來像十七歲少女那樣細緻、年輕。

  可是今天她冷漠地說:

  「不必了,我想喝一點酒。」

  於是銀夜替她倒了一盎司的蘇格蘭威士忌在鬱金香酒杯裡,遞到她面前,她輕輕搖晃杯子,嗅著盪開的酒氣,淺淺啜了一口,她的神態無疑告訴了銀夜,酒齡十二年的CHIVASREGAL多年以來仍是她的最愛!這多情善感的銀夜看來又是憑添了自傷和悵惘,為什麼人不如酒,為什麼她和她之間,漸漸地淡了……淡了……

  但是她不放棄討藍霞的歡心,指著桌面對藍霞說:

  「看!那是我替你帶回來的禮物,柚木甲板、桃花心木艙板、三面風帆的中國帆船,還有從義大利南部出土的真正希臘雙耳古甕,你一定會喜歡的!」

  藍霞瞄了一眼,只是問她:

  「花了幾千美金?你想要我擺在哪裡?」

  「樓下!擺在你的工作旁邊的架子上,那個鋪著墨綠提花綢的架子上邊,一定很漂亮!」

  她像個被認可做對一件事情的小女孩那麼雀躍,哪想到藍霞又對著她拋過來一個大潑冷水的話題:

  「怎麼樣?在東京有什麼艷遇啊?有幾個人跟你求婚?」

  銀夜暗自氣惱又不敢發作,只有順著她的意回答:

  「除了多得令人發瘋的午餐約會、慈善義演、千篇一律的PARTY,還有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對混血兒根本不歡迎,不論時裝秀或任何地方都一樣!」

  她噘著嘴,彷彿真的對自己的中日混血十分自卑、自棄似的。

  「但是漂亮透頂的混血兒例外!你還把日本人矯情的那套當真!」

  藍霞信心十足地笑笑,誰不知道她的銀夜是亞洲的頂尖名模之一,她也很清楚,銀夜為什麼老愛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哀怨的樣子,所以,她故意刺激她,叫她別老想著黏著自己!

  銀夜聽了可是一點作用都沒有,還是翹著嘴說:

  「我不管!哪一套我都不吃,我只在乎你!」

  「你真是死心眼!」

  藍霞恨恨罵一句,又飄飄然自顧品酒。

  銀夜可不放過她,黏著又問:

  「你還沒告訴我,這一陣子到哪裡去了?另結新歡了對不對?」

  「另結新歡?難道我還有舊愛?」

  藍霞一副完全不認帳的態度,真教銀夜傷透了心,只好說:

  「西先生難道不是你的舊愛?還有誰?」

  「好啦,不要再扯這些了,你為什麼老愛和我玩這一套?任何人都別想綁住我!你到底能不能講點精采的?比如在外面有聽到什麼笑話之類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講來煩我!」

  藍霞一副忍無可忍、即將暴怒的樣子。

  「好,好,好!我說,我說笑話給你聽!」

  銀夜忍著淚,思索著,終於開口講了一個笑話:

  「一個老美肥仔告訴我,他和他老婆經常一、兩個月見不到一次面,要等到信用卡帳單湧進他的辦公室,他才知道他老婆到過哪些地方──」

  「哈哈,好笑,的確是很好笑!」

  藍霞一等她說完,立即誇張地大笑起來,因為她發覺說笑話的銀夜竟然哭了,她只有作出很快樂的樣子,轉移她的情緒,逗她開心。

  然而銀夜的眼淚還是掉個不停。

  藍霞無奈,只好放下酒杯,走向她,張開雙臂擁抱她,把她包進長袍裡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她輕輕親吻了她,摩娑她的肩背,直到她停止啜泣。

  「好了,別這麼孩子氣,嗯?」

  她再加上一句溫暖的愛撫。

  「你從來都沒有這麼冷淡!你一定有了別人!」

  銀夜還是咬住不放,像個孩子貪戀地緊緊貼在她的體溫上。

  「你胡思亂想什麼?我只是累了。」

  「為什麼累?是做愛太多?縱慾過度?」

  「你──」

  藍霞及時煞車,只是吐了一口大氣,對她說:

  「我倒寧願對你說實話,但是只怕你會更傷心!」

  她無心再和她親近,放開了她。

  「藍霞,不要對我冷漠,不要拋棄我!」

  銀夜從背後抱住她,把她鉗得死緊。

  蘇格蘭風笛的音樂從CD唱盤上繚繞出來,繚繞在西靖廣寬闊豪華的巨大起居室的每一個角落。

  哈革上開胃菜,蘇格蘭威士忌。

  又是一個知音,一個知己,知道她的酷愛是蘇格蘭威士忌。

  哈革上和威士忌之後,是澆上高湯醬汁的鮭魚和烤雉雞,然後是甜點,淋上威士忌甜酒和奶油的布丁,還有燕麥餅。

  這就是西靖廣為他心愛的女人在小別勝新婚後慎重擺設的重逢菜單。

  衛藍霞穿著自己設計的象牙自緞面長褲套裝,長髮用琥珀髮簪綰起來,不再是那個飄著花紗洋裝,露出大腿勾引男人的十七歲小女人。

  在西靖廣面前,她是一個完完全全,符合她年紀的成熟度和風情的百分之百的二十七歲女人,一個神氣又有人疼愛的時裝設計師。

  精緻佳餚的量總是那麼一點點,然而她和他的刀叉所碰觸的更有限。

  好一陣岑靜的凝望,藍霞打破沉默,笑意盈盈問西靖廣:

  「收穫怎麼樣?」

  西靖廣四十出頭,英俊潚灑、自信成熟,正是一個男人最可愛的年紀。

  「你說呢?有了你,我無往不利。只不過,設計家本人沒有出席發表會做宣傳,拉攏BUYER和媒體,實在十分荒謬!」

  西靖廣搖著頭,笑意盈目,卻是一副難以釋懷的樣子。

  藍霞不慌不急綴一口酒,用餐巾按按嘴角才說:

  「又是一個等著數落我的人!你有銀夜就夠了,她會幫你撐出一切必要的場面!難道不是嗎?你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你只說對了一半!銀夜的確很棒!你那一件三十七號的金蔥緞連身裝真是被她詮釋得淋漓盡致,連森英惠都忍不住拚命鼓掌,還說叫你去日本的時候記得去看看她!」

  「看你!到底在誇誰?不是銀夜表演得很成功,替你抓到訂單嗎?」

  「當然真正的成功者是你,怎麼會是銀夜?」

  「你別當著她的面講這些話,她已經夠沒有自信了!」

  藍霞苦笑著搖頭。

  「怎麼會?MODEL有MODEL的領域,設計家有設計家的地位,兩者沒有衝突,也不會重疊!而且事實上兩者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你放到衣服裡面去的是智慧,她充其量只是感情和精神,基本上是有很大差距的!想想看,當MODEL把衣服脫下來,那些買主想看的是MODEL?還是衣服?」

  西靖廣一席話聽得藍霞心花怒放,只有嬌嗔地答一句:

  「你別太偏心了,惹得銀夜不高興,正好讓外面的人看好戲,說我們的金三角發生內鬥,自相殘殺!」

  「說真的,銀夜近來總是落落寡歡,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在日本的時候,她甚至不肯到西武集團總裁的船上去玩!這是每年時裝秀過後固定的大廟會,我記得去年我們一起去玩得很開心!今年,她可完全變了樣子,整天念著要回台北!你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

  「她……,職業病作怪,厭倦了吧,反正吃喝玩樂都是那麼一回事!也許她覺得年紀大了,愈來愈沒有安全感,干模特兒這一行就是這樣,青春比任何人都短暫,這是任何人也沒有辦法幫忙的事!」

  「是這樣嗎?」

  西靖廣盯著藍霞的眼睛沉沉地問:

  「我聽見傳言,說她和你……」

  「沒那回事!她只是依賴我!你也知道,我和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認識,互相依靠,就像患難之交、貧賤夫妻,不,貧賤姊妹一起闖蕩江湖一樣!」

  「但是,她為什麼不找男人?不和那些名流交往?」

  「你算不算名流?靖哥,她很崇拜你!」

  她甜笑著打趣他。

  「她知道我和你的關係,而且她對男人沒興趣!」

  「她不是沒興趣,只是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假設你不是我的男人,她也許會愛上你!」

  「藍霞,你真自負!沒有人比你更自負!」

  西靖廣莫奈之何,只有失笑。

  「真正神氣的人是你!也許有很多人相信你左擁右抱,羨慕得不得了!」

  「我左擁右抱誰?」

  「左擁衛藍霞,右抱銀夜啊!」

  「自負的衛藍霞願意嗎?同意嗎?」

  他趁勢暗示著她,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來,靖廣,換個曲子,我們來跳舞。」

  藍霞心情愉快,向靖廣提議。

  換了慢舞的碟片,他擁著她,跳著三貼,深濃的柔情蜜意促使他在她耳邊告訴她:

  「藍霞,我們為什麼不結婚?」

  她的頭側靠在他肩膀上,半醉地搖擺著身體,半睜著眼告訴他:

  「自負的衛藍霞是不結婚的!男人屬於她,她不屬於男人。」

  「哪幾個男人屬於你?」

  他裝做不是很認真地問。

  「這是一個未知數,不能回答。」

  她撒賴,偎在他懷裡。

  「你在外面有幾個情人?」

  「同樣的答案,未知數!這樣的女人你不能娶她!是不是?」

  「藍霞,你很恐怖,我可以相信女人都會愛上你!你有俘虜別人的魅力,讓人把感情依存在你身上,就像那些買衣服的人把對美感的情緒都投注在你身上一樣!他們信任你、信賴你,唯你馬首是瞻,唯你的指令是從!你們這些藝術家是不是每一個都具有這種恐怖的魔力?這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明星特質?」

  「你說的簡直像童話故事一樣!一定是讓銀夜左右了你對我的看法!你被她騙了!」

  藍霞喃喃回答他,像是在陶醉,也許是在說夢話。

  「不,她沒有騙我,她很愛你,處處護衛你!事事想著你!你能想像那是一個什麼狀況嗎?當那些冒充採購員的人翻著你的衣服樣品,試圖記住你的剪裁手法想回去仿製的時候,銀夜總是裝出甜笑然後把那些衣服搶回來,她可比我還著急!她有多麼在乎你!護著你!」

  「這只是一個個案罷了!」

  藍霞的謙虛混合著驕傲。

  「那些消費者也一樣!我是個眼睛雪亮的商人,看得還不夠清楚?」

  他說得頭頭是道,她聽得心滿意足!

  「好,算你已經把我說服了!那麼結論會是什麼?」

  她露出最甜的笑窩,告訴他:

  「結論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絕對不適合做一個男人的妻子!你怎麼辦?娶銀夜做老婆好嗎?」

  「你不吃醋?」

  「不知道,等你決定娶她那一天,我再思考這個問題。」

  她說著,開始卸開他的襯衫鈕扣,然後吮住了他寬厚又濕熱的胸肌。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6:02

  西靖廣毫無招架之力,和她一起滾到地毯上。

  她和他做愛的方式是不同的。就像節奏輕柔的慢舞一樣,她以熟練的技巧引導他去尋找一種持穩而和緩的節拍,和有條不紊地拉動風箱一樣,讓做愛充滿了韻律感。在這樣夢幻一般的韻律感中,她讓西靖廣得到了不同以往的高潮和滿足。

  「藍霞,你怎麼能做到這樣?你有不同的心得,你和什麼樣的男人上過床?」

  他通體舒泰,既滿足又有些痛楚地問她。

  「你和銀夜一樣,喜歡對沒有意義的問題追根究柢。」

  她躺在他身邊玩弄他的手毛,微笑著。

  「因為我愛你。」

  他告訴她。

  「但是我持續和別的男人上床。你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難道你不和別的女人上床?比如銀夜,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她?」

  「我沒有機會。」

  「這次你們單獨到了東京。」

  「我錯過了!」

  「我不得不承認,我遇上了兩個最死心眼的人!也許,我去找別的男人,你和銀夜湊成一對,那麼我所有的難題都解決了。」

  「但是我的難題沒有解決,我愛的是你。你知道我和銀夜一樣,心不在焉地提早從東京回到台北。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我不瞭解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瞭解你們要的到底是什麼?是一根繩子?可以把我牢牢拴住?」

  她替他把鈕扣扣上,把他拉起來。

  「陪我吃一些烤雉雞,其他沒有什麼值得探究的。」

  她說。

  晚餐過後,加班的人也走光了。

  助理按著慣例,替藍霞沖泡一杯氣味怪異而濃郁的錫蘭曼斯納花果茶之後,也走了。

  這正是名滿時尚界的紅星衛藍霞真正發功的時刻!

  把含在嘴裡品味著的茶汁緩緩吞下喉嚨,留在口齒舌蕾間的餘香真是令她精神大振!

  很好。現在,她要好好檢視那些將在下一個冬季繼續領導流行的金銀蔥緞面、灑銀點、金粉的布料新花色,以及打樣師和助理們縫出來的、披搭在塑膠模特兒身上的樣品,看看他們的理念和她之間的差距是否已經縮短到極限,甚至於與她分毫無差地緊緊融合!

  她聚精會神,一個人在輕輕流瀉的喜多郎音樂和茶香,維琴妮淡菸煙霧繚繞的陪伴下工作了很久。

  然後,她鬆了一口氣,在她大工作的大桃紅色鑲金邊的桃花心木皮椅上坐了下來,穿著長筒靴的兩隻腿斜擱到工作上去。這樣的角度,剛好正對著牆上那張銀夜的大海報,只要她把眼珠抬高一些,就好像在和畫中的銀夜面面相覷。

  看了那海報幾眼,她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而銀夜卻正好走了進來。

  銀夜有自己的房子,但在藍霞別墅裡,她也有一間大臥室緊接著藍霞在二樓的臥房,儘管這樣,她們有很多時候是同鋪而眠的,只不過,這樣的親密已經愈來愈稀有了。

  「嗨,還不休息,為誰出賣青春啊?」

  知道衛藍霞沒有外出約會,銀夜彷彿放下心頭重負,也把前幾天遭受的冷漠和委屈暫擱一邊,做出輕鬆愉快的樣子,婀娜綽約地走到藍霞面前。

  「瞧,我這樣好不好看?」

  她偏著臉,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擺出一個美妙的POSE給藍霞看。

  緊身黑色皮褲、黑色毛絨露臍背心,大紅皮夾克。摩登到極點,但穿在名模身上、看在一流設計師眼裡,都是平淡無奇。

  但是,藍霞還是找到了重點,眉也不皺地睇著她數落一句:

  「你又作怪了。小心阿米巴變形蟲吃掉你的眼角膜!」

  原來銀夜戴了變色隱形眼鏡,一對眼珠子變成了深綠色。

  「你要不要試試?我一口氣買了十副,什麼顏色都有!蔚藍、草綠、深黃、紫色、灰色……我花了差不多十萬塊新台幣!」

  銀夜興匆匆地報告著,希望激起藍霞的共鳴,或者多看她幾眼。藍霞卻說:

  「我不比你,可得好好愛惜我這兩隻眼睛!」

  「我覺得深黃色的這一副很適合你,如果你穿上寶藍色的衣服……」

  銀夜不死心,把一個大盒子從提袋裡翻出來。

  「你留著自己找機會去秀它們吧。在東京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戴它?也許你會更出鋒頭!」

  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銀夜意興闌珊,但是她不氣餒。

  「我們去看午夜場。「美國舞孃」怎麼樣?在銀座那一晚,差點跑去看……」

  「為什麼沒去?」

  「嗯,沒心情……我……」

  她欲言又止的哀怨起來,藍霞怕她又要開始發牢騷,快快地告訴她:

  「我現在也沒心情!你沒看我正在工作?」

  「可是,你剛剛不是在想我?」

  銀夜不甘示弱。

  「誰說我又在想你了?」

  藍霞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剛剛還對著我的照片發呆,以為我沒看見!」

  銀夜理直氣壯,好像條子逮到了現行犯。

  「哈?我想你?你弄錯了!」

  藍霞嘲謔地告訴她:

  「我在想一個男人!一個認為你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你覺得怎麼樣?」

  「我?哪個男人?你在想哪個男人?為什麼扯上我?是西靖廣?還是你的新歡?」

  銀夜又氣又恨,語無倫次。

  「哦?原來西靖廣也告訴過你,你非常非常漂亮?沒錯,你的確很容易讓男人傾倒,那麼,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和他們約會,好讓我清靜一點?」

  「我不是你!總是和男人勾三搭四!」

  銀夜失控大喊。

  藍霞水波不驚,文風不動:

  「那麼你叫我為誰三貞九烈?為誰扮演聖女貞德?」

  「你竟然講這種話!我忍受你跟西靖廣在一起那麼久,你還講這種話,一點都不想收斂,一點都不知足……」

  「銀夜!你醒醒行不行?我真弄不懂,為什麼你從日本回來會走樣得這麼厲害?你究竟怎麼了?」

  藍霞厲聲嚇止她,但是銀夜不肯退縮,反唇道:

  「為什麼?為什麼?因為這一次落單爆發了我對你所有的依賴!因為你的脫隊單飛爆發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你終於想擺脫我了,甚至連西靖廣都想擺脫!你甚至有了他還不夠!」

  「我是一個正常的未婚女人,我要幾個性伴侶,那是我的自由!」

  「你在影射我不正常?因為我一心一意需要你,執意不和男人鬼混,這就叫不正常?我也可以和男人上床的!我可以證實給你看!」

  「你不需要為我證實什麼,你只要為你自己過日子,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OK?OK?」

  藍霞終於動了氣,氣呼呼站了起來,找到了她的菸盒和打火機,希望讓情緒緩和下來。

  「你變了,你變了,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完全不為別人著想!」

  銀夜嗚咽哭了起來,卻是引起藍霞提醒她:

  「你要哭是吧?當心你那綠得發光的眼珠子!我可沒空帶你去洗眼睛!」

  「對!你變了,你整個變了,你名成利就,而我已經人老珠黃!你不能要求我只有十七歲,永遠是第七大道四十七街十號小閣樓上那個替你做紫包心菜和胡蘿蔔絲沙拉的小女孩,那個全心全意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說夢話的小女孩──。」

  「好了,別再唱那些陳腔爛調行不行?現在你不是那個一文不名的可憐小姑娘,也不用下廚動刀做菜,你名滿天下,是個富有的、自由自在的、男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你為什麼不去想這些?」

  藍霞拿出難能可貴的耐心,開導她。

  銀夜卻是不領情,還是哭著臉說:

  「算了,我只是求你陪我去看個午夜場,你卻巴不得說服我去和男人私奔,把我踢得遠遠的!」

  「OK,夠了,隨你去鑽牛角尖吧,我要繼續工作啦!」

  藍霞伸手一揮,不容分說地強自終止和她的對話。

  「哼!」

  銀夜咬牙頓腳,大哼一聲,卻又捨不得離去,索性跑上了二樓。

  藍霞的臥房從不上鎖,她踱了進去,在房間內打轉,然後打開一瓶威士忌,對著瓶嘴猛灌。

  「這是你最愛的威士忌,CHIVASREGAL是吧?你還喜歡龍舌蘭、伏特加,是吧?」

  她一邊喝,一邊對著酒瓶說話:

  「那為什麼我得倒給你喝,而我自己不能喝?我要喝!我偏要喝!我要喝醉!我要喝個夠!」

  儘管這樣說,只是灌了兩三口,她就反胃想吐!丟了酒瓶,她衝進了浴室,挖著喉嚨,想把酒逼出來。

  枉為一代名模,吃喝玩樂全不在行,反而受盡知心人的冷落!

  她哭起來,打開水龍頭,合掌掬水潑洗自己。

  「你不正常!你不正常!你為什麼不去找男人?為什麼不和男人上床?」

  她咒罵自己,也哭嚎給自己聽。

  但是無論她怎樣發癲,都盼不上藍霞上樓來安撫勸慰。

  痛心之餘還未至絕望,她耐心等著,躺在藍霞的圓形大床上,等著她回心轉意,說幾句溫存言語,與自己修好。

  然而,她的心緒起伏不定,根本無法平靜下來。藍霞用那冷冰冰的語氣對她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又從她的腦袋裡鑽出來。

  你不正常,你為什麼不去找男人?

  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

  不要再唱曼哈頓那些陳腔爛調,它們早就發霉了!

  我在想一個男人,你為什麼不想?

  ……

  這些深深刺傷她的冷言冷語,在她空等藍霞愈久,愈是像毒性漸次發作一樣地刺疼她!

  樓梯始終沒響,也許藍霞根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正在疼痛!

  她忍無可忍奪門離開臥室,激越地重踹著櫸木板樓梯往樓下跑去。

  是的,藍霞正悠然自得坐在那裡,手指上捻著菸,咖啡杯上冒著熱氣,幾具塑膠模特兒披掛著美麗的布料,一字排開在一邊伺候著她!她正樂在其中!

  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她頭也沒抬,竟然若無其事問一句:

  「還沒睡?」

  她竟然把口角的事都忘了!是存心氣她?還是真的樂而忘我?

  銀夜怒火中燒,一步步挨進工作。

  藍霞感覺她已走得夠近,又問:

  「幫我看看,這種ALINE的低腰長裙,下擺弧度如果不要這麼尖,是不是比較能表現整體的流暢感?」

  銀夜憋著不哼氣,等著藍霞抬頭來發現她震怒中的表情。奈何藍霞還是盯著她的設計圖,只又哼了一句:

  「嗯?怎麼樣?你看怎麼樣?」

  銀夜終於爆發出來:

  「抱歉得很,現在我沒心情!我要出去找男人,街上那一大票一大票的男人,和他們一個個上床睡覺!」

  說完,隨手抓起一把彩色鉛筆就往牆面上那張海報射去,唏哩嘩啦,鉛筆射中了她嬌艷如花的臉上,光鮮亮麗的身上後,七歪八倒摔在地毯上。

  她覺得無比痛快,丟下錯愕的藍霞揚長而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6:40

第三章:

  她隨意鑽進那家附設在酒店地下室的PUB之前,在西門町遊蕩了兩個小時。

  西門町雖然沒落了,接近子夜的時光還是一片人頭鑽動、一片繁榮奢華。

  深夜營業著的唱片行大聲播放著流行歌曲。

  〝霓虹燈粉刷著夜色……

  疲倦的眼神比夜色還深沉……

  愛是無怨無悔……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什麼跟什麼!

  都是狗屁。

  沒有一樣是真的!

  她戴著墨鏡,以免被認出是一個公眾人物,紅著眼眶、浮著一臉哀怨憔悴的公眾人物。

  反正午夜出沒的族群,用墨鏡掩飾身份的人大有人在,不止她一個,沒有人猜得出來她的墨鏡是為了遮掩淚水和憔悴。

  但是,她還是鑽進了那家PUB。

  PUB在十二點才開始真正滾熱起來呢。小小的舞台上,走道上,甚至座椅和座椅間的縫隙,都站著擺動身體跳舞的人。

  西門町的PUB她很陌生,原來主顧客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小妮子、小伙子。有的怯生生一整排坐在火車座上,其中一個喝酒,其他的人才跟著喝酒;其中一個點菸,其他的人才跟著點菸。不過你可以確定,這票菜鳥根本沒膽量跳舞。而這樣的人被另外一種人認為是不夠格走進PUB來丟人現眼、破壞畫面的!這些人欠揍,在他們來了等於沒來地走出PUB的時候,據說就會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另一種人請進暗巷裡去吃快餐。

  總而言之,銀夜知道自己走錯了地方。那些穿著粗糙的廉價地攤貨,卻一個個倒也很有型的年輕人像怪物一樣盯著她看,看著她的極端漂亮、極端時髦、極端高水準、極端好品味、極端消費能力……以及和他們的極端格格不入。

  她叫了兩罐啤酒,但在啤酒送來之前,她就走了。

  人海茫茫,黑夜無邊無際,她要去哪裡?

  只要她肯,想陪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但是,她怕自己為什麼偏偏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去他的!都是狗屎!狗屁!」

  她兀自罵了出聲!無論如何,今天晚上她非得還以顏色,出一口氣不可!她非要找上一個男人不可!而且是一個能引起藍霞注意的男人!

  那個男人是誰?

  她很快想到了,西靖廣!

  這個主角再好不過!

  不由分說,她飛飆她的跑車,衝進西靖廣的別墅,守門人是熟識的,午夜一點多,西靖廣的別墅還燈火通明呢,他也是一個典型的夜生活人物。

  「怎麼有雅興這個時候來了?」

  靖廣還穿著正式的禮服,彷彿一天才開始似地神采奕奕!

  「想不到這裡這麼熱鬧!要知道我早來了!」

  銀夜勉強打起精神,擠出笑容四處打量。

  靖廣答道:

  「招待幾個香港來的朋友打麻將!要不要去後面看看,介紹你們認識!」

  「不,千萬別來這一套,我都快煩死了。」

  銀夜像看見瘟神似地立即推辭。

  「看你神色不太對,怎麼啦?我給你暖一點酒好吧?」

  靖廣盯著她看,關心地問。她岔開話題只說:

  「你可以陪我聊聊嗎?有沒有女朋友在這裡,不方便?」

  「女朋友?我還會有什麼女朋友?」

  靖廣莞爾,答道。

  「你為什麼不能有女朋友?你又沒老婆,何苦為誰三貞九烈?」

  銀夜想著藍霞的話,忍不住挖苦靖廣。

  「你怎麼這樣說?你是藍霞的好朋友,這種話叫她聽見了,不太妥當吧?」

  「她不會聽到,我知道她不在這裡,所以我來找你!不過,就算她聽到了也沒關係,當著她的面,我照樣這樣講,照講不誤!」

  銀夜悻悻答道,開始摸菸點火,靖廣快一步替她打開了打火機,笑著又問:

  「怎麼啦?你們兩個人不對勁、吵架啦?」

  銀夜再也不掩飾情緒,直截了當說:

  「我和她鬧翻了!怎麼,她向你告狀是不?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們吵架?」

  「沒這種事!她那麼酷的人,怎麼會跟我告狀?是你的表情告訴了我!我知道對別人你不會這麼認真的!」

  靖廣勸了幾句。

  客廳後面的房間傳來歡暢的洗牌聲和笑聲,靖廣故意又說:

  「好朋友沒有不吵架的,就像牙齒總有咬到嘴唇的時候!別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來,我帶你去湊一腳,廚房在燉八寶燕窩魚翅呢!這些香港佬就是喜歡來這一套!」

  「我不去!靖哥,你是不是沒耐心陪我?那我走好了!」

  銀夜拗起來,這幾乎是她第一次在靖廣面前使性子。平常,她總是對他敬畏有加的。

  靖廣立即安撫道:

  「不不,我沒這個意思!既然你沒興趣打麻將,我就陪你聊天吧,反正後面有人招呼!」

  客廳中傭人來來去去,銀夜覺得不自在,因為她需要有一個地方讓她盡情地訴說,盡情地哭,盡情地罵。

  「靖哥,我想去看看你的噴水池,那邊會很暗嗎?」

  她下定決心。

  「可以啊,那裡氣氛很好,只是深夜大概不適合玩躲貓貓!」

  說著,靖廣取了兩杯酒,和銀夜走到噴泉花園裡。

  花色鮮艷,香氣濃郁,襯著淙淙的水聲,天上閃爍的星子,月色下的氣氛真是寧靜、浪漫迷人。

  只可惜,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並不能給自己帶來溫馨的感覺和羅曼蒂克的綺思遐想!

  銀夜黯然歎息,滿心淒惶。藍霞冷漠的表情,冷淡而帶著嘲諷的聲音總是縈繞不去,在她的心頭上打轉。

  靖廣瞭解她有心事是不吐不快的,於是開口又問:

  「告訴我,藍霞又怎樣惹你生氣了?」

  這一問,像是打開了她發牢騷訴苦的開關,開始滔滔不絕地告訴他:

  「女人找男人、男人找女人就是天經地義,女人需要女人,難道就是犯罪?靖哥,我依賴藍霞,是因為我在紐約的時候和她相依為命了好幾年!她那時候就是一個女人啊,並不是回來台北才變性!我有什麼錯?難道一心一意愛她是錯的?要變心去愛另外一個男人才對?」

  「她不是這個意思吧。只是她很自我,又喜歡自由,像風一樣的自由,像蒲公英一樣的自由,像野草隨意滋長那樣的自由!任何想去絆她、束縛她的東西,都讓她痛苦!」

  靖廣為藍霞解釋著,還深有同感地歎了一口氣。

  「你是說,她對你的感情,也是一樣?」

  「對的,我甚至不敢再向她開口求婚!」

  「可憐的靖哥,你為什麼要處處迎合她,就像我一樣?她那麼自私、那麼狂妄!你擁有的愛情資源可不比她少,為什麼甘願為她牽制?」

  「她沒有牽制我,銀夜。」

  「可是,你已經被她宰制了!這是不公平的,為什麼你能心平氣和、逆來順受呢?你真的一點都不嘔?」

  「我沒有!我沒有受到那麼多委屈和不平等待遇!銀夜,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靖廣苦笑。

  「你是說,你並不怪她?我可沒那麼偉大!那根本是不公平的!她在想一個男人的時候,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我為什麼得吃醋?你難道從來不吃醋,明明知道她和別的男人上床!」

  她絮絮說著,十分激動。

  「很不幸,我們是應該同病相憐的!銀夜!但是,我知道愛不是佔有,愛需要有很多空間也需要耐心等待!」

  「你想等她?等她一生一世、一輩子?她那麼狂妄,那麼自我,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銀夜,被投射燈追逐的滋味,你比誰都清楚吧?」

  靖廣凝望著她,帶著深意告訴她:

  「一個被投射燈圈住的人,因為光線太亮,只有別人看得見她,她卻什麼都看不見!藍霞現在就是這樣!我只是在等待,有一天她會看見自己!」

  「不、不、不!」

  銀夜深受震撼與感動,更加悲傷地說:

  「這根本是不公平的!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愛她、等她,而她可以一概不在乎?」

  她怔怔想了一會兒,忽然轉身投向他的懷裡,仰臉問他:

  「我美嗎?為什麼她對我不屑一顧?你是不是對她說過,我很漂亮?」

  「你是公認的美女,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溫柔地輕輕攬著她,充滿了大男人的氣概和柔情。

  「如果我說,我們兩個上床吧,你願意嗎?」

  「我知道你在說氣話!」

  「不!為什麼不能是真的?她另外有了別人,我們為什麼不能?為什麼她可以吃料,我們就得喝湯?」

  她勾住他,當真去吮吻他的脖子。

  靖廣沒有立即推開她,讓她吻了幾秒鐘,才把她的臉輕輕扳開。

  「魚翅應該燉爛了,我們還是進去嘗一碗吧。」

  他看見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垂死天鵝一般把頭軟弱無力地靠在他肩上,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喝下第四杯咖啡,第三杯曼斯納花果茶之後,藍霞覺得自己快要累垮了。

  像具大櫃子般頂天立地,頂著天花板站在地毯上的桃花心木老爺鍾幽幽地響了起來。

  先是一段每節有四個音符,一共有四節的前奏曲,然後接著澎湃洶湧地響了六下。

  嚇?天亮了?

  厚重的絨布簾幕遮住了所有的日月天光,藍霞徹夜工作,不知天之既白。

  說是徹夜工作並非全然正確。有一半的心思,她是用來等待銀夜。

  她負氣跑出去並不足為怪,令她不安的是,在銀夜跑出去之前她砸了自己的肖像。

  她從來不曾見過她近來如此的歇斯底里,而且是變本加厲!

  她思索了一些事情,決定等她回來,當面好好說給她聽。

  銀夜是很心軟的。每次她跑出去,一定很快回來,而且還給自己帶些小禮物以示齟齬之後重修舊好。

  但是這一回,天亮了還不見影。藍霞領悟,她是鐵了心要給自己顏色看的。

  在等待她回來的漫漫長夜中,她開始片片段段想起銀夜對自己種種的深情厚意。

  她不得不承認,銀夜是一個情深義重、癡情又專情的女人,只是,她把深情和專情用錯了地方,用在同樣是一個女人的自己身上!

  她得挽救她,拉她一把,不能任她愈陷愈深!

  想著想著,她睏倦地靠在椅背上打起盹來。反正距離十點鐘上班還有一大段時間,她可以藉機好好休息,一邊等待銀夜回來。

  才睡了一會兒,她就被銀夜故意弄響的聲音吵醒。

  銀夜進門,看見藍霞正好睡。她竟然在辦公桌前睡著了,這是極罕有的事。

  她故意重重地摔門,又把汽車鑰匙扔到隨便一張桌面上去。

  藍霞睜開惺忪睡眼,動也不動只問:

  「你回來了?」

  銀夜故意不理,裝做要走上樓的樣子。

  「我在等你。」

  藍霞又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7:05

  這一句話讓銀夜又喜又怨,其實十分複雜。為什麼她的體貼和溫柔總是來得這麼遲?這麼被動?需要自己去嘔心泣血掙取了可以獲得?

  於是她冷冷停下腳步、冷冷反問:

  「等我做什麼?你不是一個快樂的工作狂嗎?難道腦袋裡還容得下別的?」

  「我有話和你談。你先告訴我。一整晚跑到哪裡去了!」

  藍霞已完全清醒,用一雙因疲勞而爬著血絲的眼睛盯著她。

  「我?出去找男人哪!」

  銀夜吊兒郎當地聳聳肩、攤攤手,又做出讚歎的表情說道:

  「外面英俊漂亮的男人還真不少!我只要一個人看一眼都可以看到眼睛抽筋!」

  「哦?那好極了。」

  藍霞站起來,去為自己沖一杯熱咖啡,一邊說:

  「既然你對男人有興趣,我們就來談談男人的問題!」

  「談男人的問題?男人有什麼好談的?他們不過多了一樣東西,還不是什麼都一樣?」

  銀夜故意裝得很放浪、很輕佻。

  藍霞嗤笑一聲說:

  「你以為知道男人多了一樣東西,就表示你很瞭解男人?哼,恐怕上過健康教育第十四章的中學生都知道得比你多!」

  「你!」

  銀夜氣得說不上話來,剛才因為藍霞徹夜等待她而升起的柔情又逐漸被抵銷、下沉……

  「別生氣,我這是為你好!既然要接近男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不想你因為男人吃虧!」

  「鬼才去吃男人的虧!讓我吃苦受罪的人是你!只有你!你別想往外推!」

  銀夜憋了一整個晚上的話還是得吐出來。

  「你是說男人可以給你快樂,而我只能給你痛苦?是這個意思吧?」

  藍霞悠哉游哉啜著熱氣騰騰的咖啡,銀夜卻是氣得跳腳!

  「是啊!我發現我也可以和男人找樂子!也發現你能做的事,我同樣可以做!」

  「恭喜你了!只是你自我開發得太慢,以致錯過了許多好時光!要是你是幾年開竅該多好!」

  「你別得意得太快!我還沒告訴你,昨天晚上我和誰一起找樂子呢?你想不想知道?」

  銀夜持續挑釁著。

  藍霞昂首笑稱:

  「洗耳恭聽!」

  「好!咖啡端好,別灑了,一個鐘頭之前,我才從西靖廣的家裡出來!」

  「是嗎?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以為我會呼天搶地、跳上了天花板?」

  藍霞連眼皮也不抬,平靜地說。

  銀夜眼見竟然挑不起她的情緒,更加忿懣叫囂道:

  「你這個冷血動物,竟然一點都不在乎!還虧西靖廣那麼愛你、體貼你、瞭解你、容忍你,說你喜愛自由、喜歡像風那樣自由、像蒲公英那樣自由、像野草那樣自由!說他不願意羈絆你!我看你才不是愛什麼自由!你根本是自私自利的冷血動物!你沒有心肝!」

  「哈!原來你們花了整個晚上的時間用來解剖我!然後呢,他是不是決定甩掉我這個沒肝沒肺的人,決定要你?」

  「你!你自以為聰明一世,料事如神嗎?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身上流著沒有溫度的綠血嗎?西靖廣對你一往情深,你卻用這種心態去污蔑他──。」

  「你很欣賞他?瞭解他?靠著他?」

  「我只是想不透你為什麼可以這麼無情、這麼冷淡、這麼不在乎!你的心可能是發泡海棉做的!」

  「不要再想解剖我!無情也好、冷漠也罷,那是我既定的方式!不要想改變我的方式!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很欣賞西靖廣?是不是發現他是一個好男人?」

  「他的確是!他癡情、專情,而且能夠寬容你!是你對不起他!」

  「那很好!你們有很多共同的特點,剛好可以湊成一對!」

  「你──你說什麼?你真的要把我丟給西靖廣?」

  銀夜真是傷心欲絕!

  「是啊,你和他也許是天生一對,一個十足的女人,搭配一個百分之百的男人!只不過,可不是我把你「丟」給他,而是我成全你們!為了你真正的幸福,我成全你們!」

  藍霞的表情撲朔迷離,像是嚴肅,又像帶著嘲諷,使銀夜完全難以捉摸!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甩掉我!為了甩掉我,你甚至不惜連西靖廣也一起CANCEL掉!你實在太絕情了!絕情得令人齒冷!讓人心寒!」

  銀夜豆大的淚珠墜了下來,兩個眼眶都通紅了。

  「人不可能一成不變!那不是人生的真貌!不管過去我和靖廣的感情是真是假,人生總會改變的!你何不也試著改變想法,試著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做一個需要男人疼愛的女人!那個滋味真的很棒,你為什麼要放棄做女人的天賦權利?為什麼不去試試看?」

  銀夜完全不能聽進去,一逕歇斯底里大喊:

  「不!你別想拋棄我!別想激怒我!你會後悔的!」

  「我寧願等著後悔,但是我不一定真的會後悔!去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吧!我能給你什麼呢?」

  「你能給我什麼?你能給我的,靖廣不能給我,任何男人都不能給我!我就只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要嫁人呢?」

  藍霞破釜沉舟問一句。

  銀夜從來沒聽過藍霞說這種話,她一向強調自己是一個崇尚自由的不婚主義者。她這一句話震住了她,也把她打擊到最極點,把她嚇呆了。

  她答不上話,哇地一聲痛哭起來。

  藍霞料不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強烈,立即走近她,撫摸她的頭髮勸解道:

  「別傷心了,我騙你的!衛藍霞怎麼會去嫁人呢?這樣好了,我不嫁人,你去嫁人,好不好?我再說一次,我真心想看你找到一個女人真正的幸福!你聽見了沒有?」

  「我不嫁!你叫我嫁誰?」

  銀夜像個小孩一樣號啕著。

  「你想嫁誰就嫁誰,我都不反對,我只要你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和我一樣!」

  「我不!為什麼每次喊CUT的人都是你!你想怎樣我就得怎樣?」

  「我是為你好,為我們兩個人,大家都好!」

  「你別想再哄我!」

  銀夜撩開了藍霞的手,一臉的涕泗縱橫:

  「這一次你沒去日本,一定是在什麼地方有了新歡,讓你沒有辦法抽身出來的新歡,所以你要甩了我,而且連西靖廣也不要了!一定是這樣!你瞞不了我!」

  藍霞苦笑解釋道:

  「你的想像力真是豐富得可以去寫電影劇本!銀夜!逢場作戲是有的,你何必一定要把它渲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還是承認了吧?坦白說,那個男人是誰?他在哪裡?你在哪裡認識他的?」

  銀夜抓了狂似地緊緊逼問。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有那麼一回事,你才罷休?還是證實了我對不起你,你就會去嫁人?」

  藍霞覺得已經用盡了力氣,快要不支倒地了。

  「我不管,只要你把和那個男人的事說清楚!」

  銀夜是誓不罷休的模樣,仍舊在大吼大叫。

  「好了,我們改天再說吧,我要累垮了。」

  藍霞打了一個大哈欠,便拖著沉重的身子往樓上走去,看在銀夜眼裡,可又是一種絕情的冷漠和疏離。

  她追到樓梯口,頓腳哭道:

  「走著瞧吧!你要是再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就立刻和西靖廣上床!」

  西靖廣坐在他的服飾開發公司總裁大辦公室裡,含著笑意流覽著下一季服裝的訂單匯總報表。

  雖然藍霞特立獨行地在每一個重要的發表會上缺席,但是她的魅力依舊熱力四射,一百二十組衣服幾乎每一組都得到大批的訂單!可以預期的,他的公司又要再一次大發利市!

  他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靠在他的大皮椅內思忖著,應該送一個什麼樣的大禮物去犒賞藍霞?思量幾下之後,他決定和一個可信賴的珠寶商聯絡,請他代為去尋找最別緻、最有價值的寶石,找到最好的工匠,為藍霞打造一套最美麗耀眼的首飾!

  儘管……唉,西靖廣的情緒因為想到了藍霞最近總是逃避他的求婚而降溫,不過,他不想任由自己氣餒下來……

  女秘書帶了兩名助理進來,劈頭就向他報告:

  「報告董事長,市場調查的結果很糟,街頭的地攤到處都是抄襲我們的衣服,而售價只有我們的十分之一!」

  另外那兩名助理努力地朝西靖廣點頭,以證實秘書的報告百分之百真實正確。

  西靖廣倒是不慌不忙,躊躇滿志地說:

  「藍霞已經紅透了半邊天,這個情況還會更嚴重!」

  「這……董事長,難道我們就束手無策,任由那些COPY大隊為所欲為?」

  認真的年輕助理可比當老闆的還焦慮。

  「這件事我會和藍霞談。不過,她大概不會想要把她的每一件衣服都送到中央標準局去申請專利!」

  西靖廣的答覆等於指出了對策及答案。既然老闆都不在乎,想必是有更高明的想法吧!

  於是秘書小姐把整理出來的報告留了下來,帶著助理告退了。

  靖廣看也不看那堆資料一眼。

  在他心裡打轉的,還是如何設計送給藍霞的禮物。

  梨形的白鑽?

  還是鑲成一朵玫瑰的三色寶石?

  仍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桌上電話響了起來。

  竟然恰巧是藍霞打來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喂,藍霞啊,我正在想你呢。」

  他快樂地告訴她。

  「你不務正業,應該想怎樣多找一點訂單。」

  藍霞在那邊搭訕著。

  「訂單完全不用我操心!倒是公司裡面的人對仿冒的問題很緊張!我正想問你有什麼看法?」

  「仿冒不一定是壞事,你知道我和其他設計師的觀念完全不一樣!這樣吧,去喝個下午茶怎麼樣?我有事和你談!」

  靖廣求之不得,立即答應:

  「好啊,我也有事和你談,在哪裡見面?」

  他們約見在一家小而安靜的咖啡廳見面。

  靖廣自然是先到的,然後坐在最有利的角落,欣賞著藍霞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藍霞,你是一個千面女郎!」

  他望著她窈窕的身影讚歎,傾倒於她脫俗而具個性的丰采。

  「千面女郎是靠服裝設計師塑造出來的!所以,我寧願你用欣賞服裝設計師的眼光來欣賞我!」

  藍霞淺笑坐下。

  「你永遠是這麼有自信,所以你根本不怕仿冒,對不對?」

  靖廣很自然地延續了他們在電話中的話題。

  「仿冒又怎樣?有百分之九十的服裝設計師靠聖羅蘭、香奈兒和思迦賀過日子!天下文章一大抄,什麼事都一樣!」

  藍霞摸出菸盒,讓靖廣替她點了菸,灑脫地說。

  「你很大方!和聖羅蘭、思迦賀一樣大方,現在也有很多人靠著衛藍霞在混飯吃!」

  「但是內行人一眼就認得出來,什麼是真正的香奈兒,什麼是真正的衛藍霞!有幾個知音就夠了!難道你癡呆到奢望知心人滿天下?」

  藍霞吐著菸圈,還是那麼瀟灑,那麼不在乎!

  「世上還有幾個人能像你這樣狂狷和自負?藍霞,你該去看一看,市場調查員那一臉欲哭無淚的樣子!」

  「你回去告訴他們,叫他們不用浪費眼淚,只要笑、得意的笑!為什麼不這樣想:把那些仿冒的人當做我們的市場晴雨計,要是他們偷走了我的七、八個創意,那表示我的作品很受歡迎。要是只偷兩、三個,我們就得擔心了!我無所謂!我覺得仿冒是助長我的氣勢,是對我的讚美!」

  「要是全天下的設計師都和你一樣大方,那麼很多律師都要拆招牌歇業了,因為他們拿不到因為侵犯智慧財產權而挨告的案子!」

  「那好啊,我寧願讓那些小老百姓去發財!有錢大家賺,共享太平盛世!」

  「好吧,你堅如鐵石,我說不過你!」

  靖廣揚揚手,表示投降。

  「你說,你有事找我,就是為了談這些?」

  藍霞再問。

  「哦,我是要告訴你,山曜集團又提起授權的事。你呢?你要告訴我什麼?」

  「你說授權的事是吧?真有意思!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人能夠堅持理念、窮拚到底!你認為怎麼樣?關於山曜的那一套說法?」

  「你不是已經拒絕過他們兩次了嗎?但是他們不死心,當然這又是一票想靠你分一杯羹的人!他們希望授權的商品減少到只剩下十種,包括寢具、香水、眼鏡框、絲襪和鞋子,因為他們認為你被他們的大胃口嚇跑了!其實在某些方面來講,授權還是不錯的,不僅收入增加,接觸皮鞋、香水這些東西也滿有趣的!比如衛藍霞香水,那不是性感極了嗎?」

  靖廣說得意興遄飛。

  「你真貪!真市儈!難道賺得還不夠、想經營整個世界?」

  藍霞先不客氣地糗了他一頓,才又說:

  「授權的事常常搞得一團糟,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來,授權商品愈來愈浮濫,亞蘭德倫的皮鞋、山本耀司的太陽眼鏡、聖羅蘭的手錶……有人根本只是把設計家的名字放上去,根本只是騙局!而且,授權的最大問題在於,授權後對方就會以為權力大得不得了,開始為所欲為,根本不讓你插手!有些要求授權的廠商簡直是俗不可耐到極點,簡直是污蔑你的品味!什麼叫做授權?授權就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

  藍霞滔滔不絕,靖廣只有舉手投降的份:

  「小姐,夠了!饒了我!我再一次受教!反正你永遠只有一個全盤反對的立場!以後我不會再提了!」

  靖廣讓了步,話鋒一轉再問:

  「你不是有事和我談?該不會也是授權和仿冒吧?我只想和你談談與私人有關的話題。」

  他隔著小小一方咖啡桌,真正想改變氣氛和她調情,說一些貼心的話,比如她喜歡什麼樣的寶石、什麼樣的鑲嵌之類,想不到她告訴他:

  「相去不遠。我想和你談銀夜。」

  「銀夜?銀夜怎麼啦?」

  他顯得意外而困惑。

  「前天深夜,銀夜跑去找你?」

  她的眼光灼灼射向他。

  「噢,有的,她情緒很壞,告訴我你們吵架了。這不是什麼愉快的事,而且我知道你們之間的交情,用不著我去當和事佬,所以我沒向你提起。」

  靖廣小心翼翼地解釋著。

  「她跟你說些什麼?氣急敗壞,發一大堆牢騷?然後提議要和你上床?」

  藍霞臉上含笑,卻是一片令人生畏的高深莫測。

  靖廣非常吃驚:

  「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的個性我太瞭解了。甚至當她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我可以在兩百公里外替她喊口令,而且節拍完全吻合。」

  「藍霞,你不要誤會!那完全是她的情緒化動作,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別著急啊,靖哥,今天我不是來爭風吃醋、興師問罪的!更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只是想問你,你覺得銀夜這個人怎麼樣?」

  藍霞盯著他看,也因而教他更不願意當一個畏畏縮縮、沒有擔當的男人,他坦白告訴她:

  「她很美,很溫柔,很有女人味,能讓所有的男人著迷。」

  「你說得很好,但不完全正確。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你,願不願意挽救她,讓她身上的雌性細胞甦醒過來?做一個真正的女人?」

  「藍霞,你不應該和我開這種玩笑!」

  靖廣變了臉,立刻發了怒。

  「別動氣,靖哥,我絕對不是在開玩笑!如果拯救銀夜這個理由還不夠,那麼,加上我!為了拯救我和銀夜,你願不願意試著去愛她?」

  「藍霞,你是不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為什麼突然把我找出來胡謅這些荒唐到極點的連篇鬼話?」

  靖廣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強忍著氣惱說道。

  「我清醒得很!靖哥,你要相信我,現在我比任何時刻都清醒!」

  她的手越過桌面,緊緊地捏住了他的:

  「你也知道銀夜把她的感情都寄托在我身上,這樣會害死她自己、也會害了我!我們都會因此而找不到應有的快樂、幸福和自由?」

  「所以,你把她推給我?哼哼,對了,這也是一種授權是吧?你要把她授權給我,然後去追求你的快樂、幸福和自由?」

  靖廣簡直痛心疾首!他的臉毫無血色,他從來不曾這麼傷心悲憤過!

  「銀夜崇拜你、信賴你,你是值得她托付的人!」

  「難道我不值得你托付?」

  他狠狠地瞪著她,額上青筋也浮了出來。

  「你知道……我是酷愛自由的,像風、像野草一樣自由!你告訴銀夜你非常瞭解我!我怎麼可能去依附一個男人?」

  她狠心告訴他。

  「你對我的種種,都只是虛情假意?」

  他問。

  「就算是互取所需吧,你也知道我不是濫情的人。」

  「藍霞,你這些話……傷我很深,我真的很震驚,真的想不透你為什麼會突然說這些?是因為你對我和銀夜有誤會?」

  靖廣的五官扭曲著,他很痛苦。

  「不是。不妨這樣想,為了我們三個人大家都好,對不對?我這麼一個自我中心的人是不會和你有結果的,我也不想絆住你。」

  她斬釘截鐵、十分堅定,平靜的神態也讓他無從找到任何破綻。

  她是玩真的!

  「我想,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靖廣艱難地嚥了嚥口水,終於問:

  「銀夜說你另結新歡,也許這才是真相?」

  「這不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我只是想退出,沒有任何理由比這個決定更重要!」

  她收回握著他的手,同時把咖啡推得遠遠的,撐著身子坐在他面前,用很陌生的眼神凝望著他。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7:34

第四章:

  「小胡,喜歡什麼盡量吃,不用客氣,反正你們男孩子不怕發胖。」

  銀夜笑意盈盈,對必恭必敬在對座的小胡慫恿著。

  在來來飯店一樓的中庭咖啡廳裡,色彩鮮艷、秀色可餐的各式關島美食一字排開,任由嘉賓盡情取用,而洋溢關島風情的歌舞表演也正熱鬧浪漫地為所有享用美食的客人助興著。

  烤乳豬、椰乳鮮蟹、各式肉類冷盤、海鮮冷盤、酸辣豬血、紅米飯、魚柳卷、蟹肉青花菜沙拉、棕櫚心沙拉……,總而言之,關島美食節標榜的「辣得過癮」、「涼得徹底」倒真是名不虛傳。

  而在單純老實的小胡內心裡,可是比其他任何一個人都飄飄欲仙!因為這餐飯的象徵意義非同小可,絕對不是區區幾百元消費額吃頓飯這麼一回事而已!因為,向來他非常崇拜銀夜,他作夢都沒想過她會請自己吃飯!

  儘管十分陶醉,他還是把銀夜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於是,他乖乖從命,端了餐盤再去拿了一些沙拉和海鮮回來。

  「銀夜姊,你怎麼都不吃?」

  小胡一邊樂陶陶地享受美食,一邊不忘關懷他的偶像。

  「我今天的食譜是一個水煮蛋和兩條小黃瓜,已經都吃過了。」

  銀夜若無其事地告訴他。

  小胡聽了感慨地放下刀叉,呻吟了一句:

  「哦,銀夜姊,你好偉大!」

  他說的是真心話。模特兒為了自己的職責而挨餓,真的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其毅力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他又哪會知道銀夜其實是為情憂煩、食難下嚥!

  「別皺眉頭呀,趕快吃,吃飽了,我有話問你呢。」

  銀夜只比小胡大三、四歲吧,卻是一副老練世故的樣子,和小胡的稚嫩簡直相去千里。

  聽銀夜這麼說,小胡果真快馬加鞭把盤裡東西掃光,然後用白開水漱漱口,用紙巾擦擦嘴,正襟危坐等著銀夜發問。

  銀夜看著他的樣子,不禁嬌媚地失笑起來,為免讓他太害臊,只好單刀直入問他:

  「不是麻煩你幫我留意你老闆的電話嗎?現在就告訴我,這幾天,她和哪些男人通過電話?」

  她向來對小胡特別青睞,當然首要條件是覺得他單純可靠。所以她買通了他當眼線,再其次是藍霞在辦公室的電話都由小胡過濾,所以,他又理所當然成了她的探子。

  小胡想了幾下,正經八百回稟道:

  「都是談生意的人,還看她那些朋友。」

  言下之意是並沒有特殊狀況。

  銀夜還是不放心,再問一句:

  「沒有其他男人?新近出現的男人?你確定?」

  「我確定啊,完全沒有。我都會叫他們通報姓名的。」

  小胡很努力地點頭,很認真地回答。銀夜正覺滿意,小胡又吐了半句:

  「不過……。」

  「不過什麼,說出來,我要你知無不言,毫無保留。」

  她不耐地撇撇嘴,瞇眼瞪他,表示她很不喜歡這種欲言又止。

  「不過,我發現我老闆和西先生之間怪怪的……」

  小胡也許是太老實了,還是不敢把他的揣測放心大膽地講出來。銀夜卻是精神一振,急問:

  「哦?她和西先生怪怪的?怎麼說?」

  「西先生打電話找她,她不聽,只叫我問西先生是不是有公事要談?然後叫我把電話掛掉。然後,這兩天,西先生就沒再打電話來了。」

  小胡噘著嘴,好像一個目睹雙親失和的小孩那樣委屈無奈。

  「是真的?小胡,你告訴我,對於這件事情,你的直覺是怎樣?」

  銀夜兩隻眼睛晶晶發亮,很有興頭地問,原本難掩憔悴落寞的神情也煥發起來。

  「我的直覺嘛,就是他個吵架了!失和了!正在鬧彆扭!而且是我老闆挑起戰火,西先生想苦苦挽回!雖然看起來最後他也放棄了!」

  小胡竭盡所能地奉獻著他的智慧。

  「很好,小胡,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

  銀夜很高興,變成一副再也坐不住的樣子,心神不定地又問小胡:

  「你還想吃嗎?這樣吧,你在這裡慢慢享受,吃夠了自己去買單,我有事先走了!」

  說罷,從皮包裡隨意抽出幾張千元大鈔往桌上一擺,匆匆忙忙走了。

  她開著車往藍霞別墅的方向走,思緒一路起伏變換。

  晚餐時刻,藍霞應該還在工作室絞腦汁吧?

  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想快見到藍霞!她已經有好幾天負氣不和她見面了,雖然這段時間,她千叮萬囑叫小胡在暗中看著她。

  藍霞的工作室裡,只剩下那只雪白的藍眼波斯貓懶洋洋地踡在其一張工作上打盹,什麼人也沒有,更不見伊人影。

  銀夜的心一沉,雖然失望漲滿心田,她還是拾級上了樓。

  藍霞的房門半掩,裡面有沉沉的、悲淒的大提琴音樂流瀉出來。

  那麼,藍霞是在家的,她並沒有外出。

  銀夜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從半開的門縫裡把身子塞了進去。

  藍霞穿了一件白襯衫、牛仔褲、白短襪,仰天躺在她的大床上。她閉著眼睛,長髮像瀑布一樣從床沿垂下來。

  她不知道有人進來。在銀夜眼中看來,她像是正為著一個什麼人而忍受著孤獨、守著寂寞,在為一個人而等待著……

  她不發一響地走近去,在披掛著藍霞如瀑黑髮的床沿那一頭跪下來,伸手去按摩她的肩膀。

  只是按摩了幾下,藍霞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用一種陌生而疏離的眼神看她。

  「你……怎麼一個人在家?沒出去?」

  銀夜仍舊跪在地毯上,怯怯地和她搭訕。

  「我要去哪裡?要因為愛好自由而遭人指責?還是安分守己待在家引人同情好些?」

  果然!藍霞是愛我勝於一切、重視我勝於一切的!我的抗爭終於有了回報!她不再和西靖廣約會,在等著我!她是在乎我的!

  銀夜這樣想著,心中漲滿了柔情和感動。

  「對不起,我鬧得太凶了,我不是故意要和你過不去的!」

  她情不自禁開始向藍霞懺悔。不料藍霞卻說的是:

  「不必覺得過意不去,我希望你和西靖廣在一起能真正感到開心、快樂,其他都不重要。」

  銀夜聽了如同從溫暖的火爐邊在瞬間被拋進了冰窖,挺直了身子,張大了杏眼愣了一下,才喃喃悲鳴道:

  「什麼?你說什麼?難道,你下決心和西靖廣疏遠並不是因為我嫉妒你們,而是因為你要把我推給他?」

  「別說這種話,他是個好男人,不是資源回收或者讓你吃回鍋面!你有這麼多思考的時間和空間,為什麼還領會不出我的心意?」

  藍霞眸中閃著利刃游光般的痛楚。

  「你的心意!你的好肝好肺、你的菩薩心腸,就是要把我推給別人,好去成全自己的新版鴛鴦蝴蝶夢!」

  銀夜刷地站直起來,抓起床上的軟枕就往藍霞身上扔去。

  藍霞穩穩接住了枕頭往角落一丟,也下了床。她走向衣櫥,取出她的花紗洋裝和小小的旅行袋。

  「你!你要去哪裡?」

  銀夜抓狂一般,撲過去搖晃她。

  「出去曬曬太陽!你也許不知道,曬太陽也會上癮的!」

  藍霞把花紗洋裝塞進小行李袋裡去,又抓了另一件打量著。

  「曬太陽!你又要去找那個男人對不對?」

  銀夜奪下她手裡的衣服,狠狠摔在地毯上。

  「你要這麼窮追不捨,我就承認吧!那個男孩子,膚色上鑲滿了陽光,還繡著亮晶晶、閃閃發光的鹽花,臉上有未經世事洗練的純真笑容,他也許真的會讓我上癮,要是你老是對我這樣耳提面命的話!」

  「你……,你終於承認了!你想甩掉我,甩掉西靖廣都是真的!你終於承認了!還冠冕堂皇地說要成全我們!你太可惡了!」

  「別說得這麼委屈!靖哥和那個陽光皮膚的男孩比起來雖然蒼白得像發酵過的麵團,但他到底還是很俊逸!以一個男人來講,他絕對是一個上上之選!他配得過你的!」

  「你……,你再這樣逼我,別悝我不計後果!我說過,你再去找那個男人,我就馬上和西靖廣上床!」

  銀夜汗流浹背,渾身打顫。

  「噢?我以為你們已經上床過了!你不是早告訴過我,我能做的,你也一樣能做嗎?」

  藍霞冷笑著,又動手去挑選衣服。

  銀夜攀住她的手,又轉變成了苦苦哀求:

  「藍霞,別生氣,別吃味!求求你,那是假的!我從來都不曾和靖哥或任何男人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只是想氣你!我知道你吃醋、你生氣了!是我不好、我賤!是我把我們之間的關係弄得這麼緊張!我以後再也不會了!藍霞!你說,根本沒有陽光男孩,你也只是想氣我,是不是?你不會走,是不是?你不是真的要離開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藍霞終於也扯開嗓門大吼:

  「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想依賴我,更不要想絆住我!讓我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自由、正常的女人,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好不好?相對的,你也一樣!你去找西靖廣,去做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做一個讓好男人珍惜疼愛的好女人,成不成?我拜託你!」

  說完,她甩開銀夜的手,任憑她怎樣哭喊都置之不理,提了行李袋衝下樓去。

  她剝光了自己的衣服,對著整片牆的大鏡子凝視自己。

  她厭惡自己的身體,只覺赤身露體還不足以宣示對自己的憎恨,只想再剝掉一層皮,把頭髮也撕扯下來。

  她憎惡它,因為連它都不屬於自己!

  她的身體屬於攝影機、屬於閃光燈、屬於衣服、屬於群眾、屬於時裝雜誌的編輯、屬於設計師……屬於所有的人,就是不屬於她自己。

  一個人,一個人人奉承誇讚的美麗女人,如果連她的美麗都不屬於自己,還有什麼感覺是真實的?

  她覺得,她的身體就和塑膠人體模特兒沒有什麼兩樣,而她的辛苦,卻比它們多過千萬倍。

  「銀夜,你最好從現在起,每週上兩次健身房的時候把時間多延長半個小時!」

  藍霞總是這麼提醒自己。

  延長半個小時的真正意義就是,你年紀一天一天大了,要注意別讓緊繃的皮膚垮下來,要小心讓它保持光光滑滑地好好包住你漂亮的肩線和臀線,你要拚命去和地心引力對抗,別讓自己從巔峰上摔下來,提早就讓出頂尖名模的寶座……

  健身、節食、飢餓、汗水……,她寧願自己是一個塑膠人像!

  然而,現在這一刻,她對自由身體的憎惡才真正達到了頂點!

  她得用它去抗爭藍霞對她的無情無義!她得作踐它來換取報復的快感!

  「西先生還沒有回來嗎?」

  她又撥了電話,得到的是同樣的答覆。

  西靖廣應酬去了。他的行動電話關掉了,她找不到他。

  「請務必轉告,這個電話請他盡快回覆,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她再一次交代西靖廣的管家,把電話號碼留給他。

  又等了兩個小時,電話仍像一座永遠不會發出聲響的化石。

  她忍無可忍,又撥通電話。

  「西先生還沒消息嗎?請你們務必設法聯絡他,否則就要出人命了!」

  她劈頭就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嘶吼。

  「我就是西靖廣!你是?」

  西靖廣的聲音帶著醉意,似乎並未被嚇倒。

  「我是銀夜,靖哥,你是不是故意迴避我?為什麼不給我回電話?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從樓上跳下去……。」

  銀夜哭了起來。

  「慢著!慢著!聽我說!」

  西靖廣這才清醒了過來,緊張地解釋道:

  「銀夜,我不知道是你,一直以為是藍霞……最近我和她鬧得很不愉快,所以不想打電話過去……,你怎麼了?不會真的想做出什麼傻事吧?」

  他聽見她的啜泣不斷,聲音顫抖著。

  「你們吵架了是不是?」

  他又問一句,牽掛著另外一個人。

  「不要再問我!靖哥,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毀滅!你知道嗎!毀滅!」

  「別這樣!藍霞在哪兒?你們之間有什麼嚴重的爭執?不要太衝動!」

  「靖哥,你關心藍霞?還是關心我?如果我殺了她,你會怎樣?」

  「銀夜,你……你千萬別開這種玩笑!千萬別做傻事!」

  西靖廣已嚇出一身冷汗,酒都醒了。

  「你很擔心是嗎?是害怕她死了!還是不想看到我被拖去槍斃?」

  銀夜停止了哭泣,聲音變得陰惻惻的,教靖廣更加毛骨悚然。不等他再說什麼,她又講。

  「很想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那麼你立刻就趕過來,我等你。」

  「我馬上就過去!」

  她聽見他急促的回答,彷彿也看見他疾如風的動作。在最短的時間內,他趕到了藍霞的別墅。

  他繫著一件粉紅的袍子,看著他焦灼地走進房間來。

  「藍霞呢?」

  他四處找望,真的就像進入了一個兇案的現場,找尋一個怵目驚心的屍體似的。

  「她死了。」

  她惡謔地告訴他。

  「她在哪裡?告訴我?她在哪裡?」

  他到每一個角落去搜尋張望,面色慘白如紙。

  「你真是一個枉費心思的傻瓜!她死了!你找到她又有什麼用?」

  「趕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西靖廣再也按捺不住,搖晃著銀夜逼問。

  「別急、別氣啊,聽我說!她去找另外一個男人去了,就這個事實來講,不就和她死了是同樣的意義?你瞭解了吧?她已經棄我們而去,不要我們了!」

  銀夜咬牙切齒又幸災樂禍地告訴他。她的臉上猶濕的淚痕閃著薄薄的水光,映襯著失神愁慘的臉龐,顯出許多陰森和可怖。

  靖廣聽了倒是鬆了一口氣,放鬆了緊繃的五官說道:

  「銀夜,你真的嚇到了我!」

  「怎麼,難道說,她去找別人,你不在乎?」

  她黯然失色的臉上霎時又浮滿了幽怨。

  「她……,怎麼說?我們之間有隔合,還有一些誤會,很慚愧,我竟然沒有辦法處理它!」

  靖廣落寞地笑笑,找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銀夜問道:

  「什麼誤會?你認為純粹只是誤會?比如,關於那個男人,還是你和我之間?」

  「我捉摸不到她怎麼想,只有把事情擱下來。」

  靖廣苦惱地攤攤手,沮喪地搖著頭。

  「你錯了!你不瞭解她,我可非常瞭解!」

  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來盯著他看,告訴他:

  「她的確是移情別戀了!只是想把我們湊成一對好讓她遠走高飛,就是這麼簡單!你還真以為她在吃醋,誤會我和你之間有什麼瓜葛嗎?就算是好了,那也是她借題發揮!」

  「她會這樣嗎?我一直認為,她如果不曾真正愛過我,就不會真正去愛其他的人,我認為這就是她對愛情的做法和想法!難道,我真的錯了,我看錯了她?我甚至還想過,她是為了成全你而退出……。」

  不等靖廣說完,她狂亂地打斷了他:

  「你錯了!你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就和我一個樣!你想不想知道她對我說些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她叫你讓我知道,被男人疼是什麼滋味!叫你讓我學會怎樣做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這還不夠明白嗎?她根本不在乎你!她慫恿我和你上床!你懂嗎?」

  「也許……也許是吧!最後一次見面,她明說了要把你授權給我!」

  靖廣搖著頭,欲哭無淚。

  「是呀,我一直告訴你她想這樣做!」

  她說完這一句,站直了身子,然後像夢遊一般盯著他的臉,夢遊一般拉鬆了袍子的繫帶。

  袍子鬆開了,裡面空無一物,只有光滑的胴體,她所憎惡的,用來抗爭報復的胴體。

  「銀夜,你何苦這樣?」

  靖廣偏開了視線,痛苦地吶喊。

  「怕什麼?運用一下你的想像力吧!天一亮,她就會在沙灘上和她的陽光男孩激狂地做愛!我們為什麼不能?」

  她行屍走肉般撥掉肩膀上的袍子,讓它滑落在地毯上。

  「別逞一時之快而叫自己終生後悔,銀夜!」

  他哀求她。

  「哼哼!」

  她笑了起來:

  「人是不可能一成不變的,那不是人生的真貌!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格言!不必死抓住過去不放,我們要勇於嘗試新鮮的事,就像她一樣!」

  她邊說邊走近他,把柔軟的胸脯靠貼在他的臉上。

  「我美嗎?我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她抱住他的頭,把它埋進她的乳溝裡:

  「告訴我,一個女人的快樂和幸福是什麼?藍霞擁有的,我也可以擁有!是不是?靖哥?」

  靖廣輕輕推開了她,站了起來,無奈又同情地看著她,拾起地毯上的袍子為她披上,溫柔地說:

  「不是這麼一回事!銀夜,真正的靈肉之愛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用其他的方式或辦法來解決問題,好不好?」

  「不!我不要!我再也不要看她的臉色、順著她的毛梳、聽她喊CUT!」

  她又把袍子掀掉,死死地摟住他:

  「愛我!就像愛她一樣愛我!靖哥!難道我不是女人?我不如她?」

  她抓住他的手,把它蓋到她的雙腿之間,哀求他:

  「靖哥,不要像她一樣離棄我!我不要讓整個世界都離棄我!你把我當成任何女人都可以,像對待其他任何女人一樣對待我!把我壓碎!」

  她狂渴地吮住他的唇,到他的胸膛,他的小腹……。

  「疼我、靖哥,疼我……。」

  她一邊飢渴地吮吻,一邊呢喃吶喊。

  他畢竟也灼熱了起來,不顧一切迎合了她。

  他和她像兩隻獸,交纏著站立在整個牆面的大鏡子前拉踞扭擺。

  她望著鏡中的景象,望著自己,森厲地露出了冷笑。

  這是藍霞的房間,藍霞的鏡子,和藍霞的男人!

  她做到了!

  一股強烈的快感像野火燎原般燒掠她的全身,那快感,來自她的心理,而不是她的身體。

  那是一種烈痛、劇痛的快感……。

  袁偉風守在車站內灑滿陽光的月台上。

  他多麼期待這樣的一個重逢,也明白他等待的人必定會如期出現在他眼前。

  小小的月台上,出現了和平時迥然不同的景象。平時,列車過站時也許沒有旅客上下,只是徒然蜻蜓點水一般駐足幾秒鐘便開走。而這一天,守候在月台上的人特別多,他期待的心情於是便像得到了熱烈的共鳴一樣而更加迫切及快樂起來。

  再過幾分鐘,她可愛的臉龐便會從車廂的某一扇打開的門,像明月初升、星子乍湧一般閃亮在眼前。

  他猜測著,她會在第幾節車廂出現呢?她穿什麼衣服?帶來什麼東西?……斷斷續續的思潮此起彼落,他還沒有為任何一個猜測過的問題認真找出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之前,列車響著迷人又溫馨的笛聲進站了!

  人頭開始鑽動起來,但是他還是站在原位不動,只是用眼睛迅速地搜尋著。因為他比月台上的任何一個人都高,可以把整個場景看得清清楚楚。

  「偉風!」

  在他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她也看見了他,並且歡呼他的名字。

  他們展開歡顏奔向對方,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中間點擁抱在一起,開心地吻著、笑著、摟抱著,笑聲在陽光和風中飛舞。

  「老公,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她用充滿嬌俏和感情的聲音大聲告訴他,臉上露出小小的酒窩和尖尖的虎牙。

  「可倪,我也好想你!好想你!」

  他緊擁他的未婚妻,把她抱起來在空中甩蕩了好幾圈,才把她放下來。

  「好開心啊!我已經有三個禮拜沒有看見你了!」

  熊可倪用一雙靈動的眼睛捕捉著未婚夫的形貌,滿足地歎了一口氣,才又說:

  「這裡好熱鬧!和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樣!你怎麼會說這裡是個很偏僻的小鎮呢?現在我看到的,簡直就是一個人潮洶湧的觀光勝地!」

  「那是因為你來對了時候!可倪。」

  他替她拎起了小行李包包,牽著她的手,隨著人潮的尾端走向收票口:

  「從今天起,這裡一連串五天的做醮大拜拜,到處有吃不完的流水席,小寶貝,你真是來對了!」

  「真的?」

  可倪兩眼發亮,一對腮幫子透著粉紅。她是一個能讓人感染青春之無憂無慮的可愛少女。

  「你在這裡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們有邀請你?我也可以參加嗎?」

  她再問。

  幾乎是一走出車站,她就看見街道上到處搭著帳篷、擺著筵席的桌椅。

  「小傻瓜,流水席是不論什麼人都可以去吃的!吃的人愈多,主人就覺得愈有面子!」

  偉風偏著臉含笑告訴可倪,又用力捏捏她的手說:

  「怎麼樣?是不是打算多逗留幾天,捧場捧到底?」

  「噢不,我只能待兩天一夜,後天一大早,我就得走了!安親班的一個老師正在請產假,還有一個去夏威夷渡蜜月了,今天跑來這裡找你,我心裡真是漲滿了罪過感呢!」

  「可倪,哪一個老闆找得到像你這種道德感氾濫的員工真是賺到了!這麼說,這兩天一夜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可要分分秒秒地把握喔!」

  最後那幾句話,偉風是把嘴唇貼在可倪的耳朵上說的。

  可倪又羞又喜,嬌嗔道:

  「討厭,才不要吧,我要你帶我好好看看這個小鎮,我還要好好吃它幾頓充滿鄉土風味的流水席呢!那些白蘿蔔、紅蘿蔔雕刻出來的花,還有什麼刈包、黑糯米八寶飯……,我現在只想吞口水呢!」

  「是嗎?你真的是這麼饞嗎?我以為你想的和我是一樣的!」

  他又俯在她耳邊說,兩片灼熱的唇把她烘得又暖又癢,但她還是不承認,還是繼續裝著傻:

  「咦?前面是什麼廟?花花綠綠的好熱鬧?我們過去看看。」

  「不,先不急著看熱鬧,我們把行李帶回旅社去再好好出來逛,好不好?」

  他很堅持地把她轉到另一條街上去,而她也明白他的想法,溫馴地被他擁著走進那家他長期投宿的旅舍。

  才一進房門,他就甩掉手裡的行李包包,把門反鎖上,然後熱切地、飢渴地吻她。

  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沒有一絲絲反抗掙扎,任由他愛撫及需索。

  在他已激昂到頂點而要進入她之前,他喘急而焦躁地問:

  「你有沒有吃藥?」

  「嗯。都在吃。」

  她溫柔地回答,為他張開了她的雙腿,然後,只是含蓄而又情不自禁地低聲呻吟。

  當他離開了她的身體,滿足地淌著汗水時,她問他:

  「你這麼飢渴,我離開以後,還有前面那一段日子,你怎麼辦?」

  「我,我想辦法解決。」

  他還是不想做個畏畏縮縮的男人。在任何女人面前都一樣。

  「我知道你是不會找妓女的。但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會為你吃避孕藥,那怎麼辦?」

  她很溫柔地用一種很聰明的方式提醒他一件事情,她相信他聽得懂她真正的意思。

  「我們的人生才開始呢!可倪,這一輩子,我可能有一半的日子得出差!我們也不能老是為這件事情在煩惱!我只能確定,我非常愛你!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不確定的,所以根本無需去為它傷腦筋,你說是不是?」

  「也許是吧?我也確定我只愛你,但是非常寂寞無聊的時候,我還是會在PUB裡和過來搭訕的男孩子一起喝酒、跳舞,我覺得對不起你,但我還是得那樣子做。老公,你說,我究竟該怎麼辦?」

  她苦楚地笑著問他,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

  「我們都沒有答案,答案全在上帝那裡,我們只有繼續往前走,什麼也不能做。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他替她拾起了地毯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衣領內側的部位,縫釘著一個篆字大印的標籤。

  「衛藍霞的衣服,你還是對它情有獨鍾。」

  他望著那件衣服,她看不出他若有所思的樣子。

  「秋冬上市的新款,還是貴得教人心疼呢,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買了。」

  可倪一副罪過感氾濫的樣子。

  「我在這裡有一段奇遇呢,你要不要猜猜看?」

  他想著一個女人的影子,對他的未婚妻說。

  「什麼奇遇?是艷遇還是奇遇?」

  可倪不喜歡拐彎抹角,既然偉風主動提起,那就表示他願意坦承心事。

  「是奇遇也是艷遇。」

  偉風笑得一派瀟灑,愉悅地告訴她:

  「可倪,你也許猜都猜不到,你已經來到了你的崇拜者衛藍霞的故鄉!」

  「哦?真的?這裡是衛藍霞的故鄉?」

  可倪睜大了眼睛,彷彿看見天方夜譚中描述的真實場景。

  「在某一方面來說,它是的!衛藍霞的衣服都是在離這裡只有兩條街的工廠加工的,對你來講,這不是奇遇,也是艷遇嗎?」

  「噢,原來是這樣。」

  可倪的神情顯得有趣卻也透著失望,告訴他:

  「我還以為你遇見了衛藍霞本人呢!如果能看見她,多好!我很想親口告訴她,我多麼認同她!崇拜她!」

  「也許她三頭六臂、頭上長角,會把你嚇死呢!神通廣大的人不都該長成那個樣子?那麼你還會對她那麼著迷嗎?」

  偉風實在想不通女人愛美的心理,也想不通時裝設計師對女人的影響力竟是那麼大!

  「才不呢!雖然衛藍霞很神秘,很多人都沒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不過時裝雜誌的編輯都很附和她,而且把她形容得很美!她設計的衣服能讓女人化腐朽為神奇,這就是她征服女人的魅力!她真正的魅力在於她的才華,而不在於她的美貌!」

  「看你,一說起服裝就滔滔不絕!」

  偉風愛憐地搓搓她的鼻子,取笑說道:

  「想清楚哦,如果衛藍霞是一個大美人,你們女孩子可能就不會把她當成一個神或一個朋友,而變成了你們的公敵了!」

  「我不會的!因為她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裡,就像土星上的生物是還不會和金星上的生物相遇,你根本不可能遇見她!」

  她笑咪咪地撫摸那件薄外套,心滿意足地偎在他的懷抱裡。

  「好了,我們不再扯什麼土星或金星上的衛藍霞!剛才我已經用盡了力氣,得想辦法把它補回來!」

  他坐了起來,同時一把托起她。

  「誰叫你這麼飢渴?」

  她嬌羞又甜蜜地問他,伸手撫摸他結實的肩膀。

  「你呀。你不在我身邊,我需要你!」

  他一臉無辜的樣子。

  「我也需要你,我多麼多麼愛你!」

  她說著,表情變得俏皮起來。

  「但是,現在我們需要另一種東西!」

  他和她相對一望,同時歡呼:

  「流水席!」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8:14

第五章:

  他們果然到處快樂地打游擊,在廟埕前看歌仔戲、到處遊蕩,還有盡情做愛。但是,他不會帶她到油菜花田里去,也不忘提醒她:「有沒有吃避孕藥?」

  因為,她和所有別的女人都不同,他是打算叫她做他一輩子的妻子的,他對她絕對愛惜。

  可是,到了她要離開前一夜的晚上,他突然嚴重地心不在焉起來。

  流水席間鬧烘烘、熱滾滾的,她替他盛了半碗人參雞,加上幾顆紅棗,要讓他好好補一補。

  可是,他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連紅棗的核都忘記吐出來。

  「偉風,你是不是太累了?還是吃壞了肚子!」

  「哦,沒有。胃裡面有點怪怪的,可能剛才吃得太快了,現在撐住了吧。」

  他擠出溫柔的笑容解釋著。

  「撐住了?那,我們不要吃了,走了好不好?」

  她放下筷子,就要站起來。

  怎知他急忙拉她坐下來。

  「不不,我沒事,還是再坐一會兒。你還沒吃飯吧?現在商店都沒有營業,晚上餓了可找不到吃的……」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她還是不瞭解他留戀不去的理由。

  很快地,她就循著他飄忽不定的眼珠子找到了真相。

  遠遠的一張筵席上,坐了滿滿一桌男人,中間夾雜著坐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非常特殊、非常漂亮。

  原來偉風的視線被一個美麗的女人吸引住了。可倪向來知道他是十分喜歡欣賞美女的。於是她對他說:

  「這裡怎麼有這麼摩登、這麼漂亮的女人?她一定是從大城市來做客的,難怪你看得兩眼發直!」

  他被她揭穿了心事,只好窘笑說:

  「是啊,她的確很漂亮,我,我是不是很失態?」

  「相當失態呢,簡直靈魂都出竅了!」

  她盡量壓抑自己的妒意。

  「別吃醋,我只是看她喝酒喝得很凶,那群男人想灌醉她!」

  「的確很有趣,我們要不要去幫她解圍?也許她被灌醉了以後,會被那票男人集體輪暴呢!」

  「也許吧……。也許那也是他們的遊戲之歡哩,管他的!」

  偉風的神情透著古怪的嫉妒,又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地問她:

  「還有沒有紅棗?不然,幫我舀一點湯也好?我又不撐了,我想吃一點東西。」

  「好啊,我幫你舀,不過你可小心別被雞骨頭噎到!」

  她提醒他,但是他果然還是被雞骨頭噎到了。

  他硬是在那裡耗到筵席送出最後一道水果才肯離開,而那一個女人和那一票男人,也才一起簇擁著往街的另一邊走了。

  在走回旅店的小巷裡,他這才好像回魂清醒過來。

  「今天晚上晚一點才睡吧,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台北去了。」

  他用力摟了她幾下,那份依戀不捨是完全真實的,只是他心裡明白,對另外一個女人的牽掛還是在心頭縈繞不去。

  可倪失去了歡愉的笑容,喃喃說道:

  「再晚睡,天都是要亮的!我走了以後,你要做什麼呢?」

  「我?當然是工作囉,我是來這裡出差的!難道這還有什麼不能確定的?」

  他失笑起來,又用力摟了她一下。他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只怪自己看見花紗的那一剎那,他太不懂得掩飾自己。即使是現在摟著自己的未婚妻,他都不能抑制地揣想著花紗再度在小鎮出現的理由。

  她是為他而來嗎?

  可倪明天一大早就走了。

  花紗看見他和可倪在一起,會怎樣想呢?

  可倪看見他盯著花紗發愣,又會怎樣想呢?

  又,花紗為什麼要和那群粗魯的男人喝得爛醉?她究竟有沒有看見自己?

  可倪一早走了之後,他是不是要去找花紗?

  ……

  他不斷地在和可倪談話的間隙中反覆想著這些問題,他的腦袋真是混亂極了。

  夜裡,他和可倪又做了愛,她抱緊他睡到天亮。

  「愈晚睡,天亮來得愈快。」

  可倪很惆悵地離開了他的懷抱,站起身去梳洗,然後,在車站和他依依離別。

  她的眼神告訴他:

  「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去找那個漂亮的女人?」

  他是完全會意的,只是對她講:

  「我這大半輩子可能都要出差,到處去拯救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得很努力地去適應這種生活,嗯?」

  她明白,對整個人生來講,她擔心的,是一件狹義的事,而他告訴她的,才是一個廣義的真理和事實。她承認她必須得接受,所以,她噙著淚光、含著笑意,離開了他。

  他離開了月台,去做他的水質採樣。

  到了晚上,他洗乾淨了身體,換了清潔的衣服,一身清爽的香皂味。他很想用一碗速食麵來解決自己。可是,他終於是忍不住地奪門離開了冷清清的旅舍,來到人聲沸騰、酒氣沖天的大街上,穿梭在流水席之間去尋找那個熟悉的影子。

  果然,她在那裡,又是被那群粗鄙的男人圍拱著,簡直,簡直就是一個陪酒的妓女似地……

  他在心裡咒罵,知道自己十分嫉妒,十分吃味,也十分不屑。他不確定她是真的沒有看見他,還是故意將他視如無物。反正,他認為他在故意混跡在她看得見的地方,而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袁偉風忿然離去,並為自己沒有趨前去找她而感到驕傲。

  但是,第三天晚上,他徹底失敗了,在她又要隨著那幫人離去的當兒,他攔下了她,就好像一個綠巾罩頂的丈夫當場逮到了他出牆妻子那樣憤慨。

  「你跟我走,我有話要問你!」

  他怒氣沖沖抓著她的手臂,霸氣地下命令。

  花紗用一種滑稽透頂的表情深凝著他,破口大笑了一陣,然後抬起她因喝醉而虛軟失控的手肘對那票人說:

  「你們就先走吧!這個人說他有話要問我,我倒要聽聽他要問我些什麼!」

  一個像是帶頭老大的、四十多歲的男人皺眉獰目,粗聲粗氣的問:

  「他是什麼人?你認識他?」

  「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抱你老婆去!去呀!都回去!別再煩我!」

  她用力推開那個男人,非常不耐煩地。男人們沒轍,一起走掉了。

  她又回復臉上那抹輕蔑滑稽的笑意,漫不在乎地揚臉問他:

  「問哪!人都走了,你要問什麼,本姑娘洗耳恭聽、逾時不候!」

  袁偉風愈瞧愈有氣,脫口便罵:

  「我一直認為你不是很隨便的女人,但是看來我是走了眼了!」

  「嘿,這是什麼問題?我可沒辦法回答你!」

  她浪蕩地又笑了起來,一隻手在紗裙上撩撥著,好像在提醒他對裡面那對又白又嫩的大腿的迷魅回憶。

  「你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你又回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和那堆工人鬼混?他們會把你……把你搞死掉的!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急急說了一大串,吞了一下口水滋潤他焦燥的喉頭,又連珠炮地問:

  「還有,你明明看到了我,故意裝做沒看見,對不對?你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每晚喝得爛醉,是不是為了做給我看?你故意刺激我,對不對?你說,你究竟有沒有看見我?是不是回來這裡找我的?」

  她沒等他說完,平聲靜氣只問一句:

  「你未婚妻回去了啦?」

  他嚇了一跳,如同當頭棒喝:

  「你……你……,果然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看見我了,你就是回來找我的。」

  他又激動又快樂,彷彿自己的真理得到了上帝的認同。

  「是呀,我的確是早就看見你了。我看見你和你的未婚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但是,我可不是回來找你的!你始終沒有記住我的話,我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濫情!」

  說到最後,神情和語氣都已充滿了嗤之以鼻的不屑。

  「哼!你根本沒說真話!你撒謊!你沒有理由願意和那種粗人混在一塊兒!你和上次完全是兩個樣子,我肯定你有心事!」

  他跟著她有些踉蹌的腳步往海濱的方向走,背後的小鎮燈火也愈來愈闌珊了,反倒是天上的星子愈來愈亮,海潮的聲音愈來愈近,愈清晰。

  「我有什麼心事?你是認為,我在吃醋?」

  說完,她又抖動著肩頭輕浮大笑,同時踢掉了腳上的半高跟鞋,搖搖擺擺繼續往海邊走。

  「難道不是嗎?難道你看見我和可倪在一起,你不吃醋?我,我不能忍受看見你沒日沒夜和那群酒鬼在一起,我不能忍受你和那種男人上床!我要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們已經走到了沙灘邊緣,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把身子軟軟地掛在他身上,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證實什麼?證實我已經愛上了你?是不是?」

  她吹著酒氣的芳唇湊在他的鼻尖上,一張臉抬得高高的,半張半垂的眼簾內浮滿了情慾與醉意。

  「傻瓜,我的愛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楚?」

  她又呢喃了一句,便把雙唇吮住了他,他抱著她,滾進了沙灘上馬鞍籐花的草叢裡去。

  午夜到黎明之間的海風很強勁,氣溫更比入夜時降低極多,但是,袁偉風很強壯,她躲在他體溫的裹覆裡,也還能挨到天亮。

  「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向你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

  她用指尖撥弄他的下巴,兩眼茫然望著海面上霞光的變化。

  「為什麼?我也可以保證,我們兩個人的事可以不波及到第三個人。」

  他忍不住心酸,只知道要是這一輩子不能再看見她,他會非常痛苦,非常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寧願相信外遇只是成長的歷練和考驗,認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然後用一種沒有人聽得見的聲音大聲告訴自己,這一輩子,你做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偉風,我告訴你,這種一廂情願的鴕鳥式想法非常幼稚!非常可笑!所以,你千萬記住,不要濫情,不要咬住不放,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做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到……」

  他痛苦地低下了頭,用他的鬢邊撫挲著她的頭髮。

  「你的未婚妻很可愛,是一個值得你去一生廝守的女孩子,她是那樣專情、堅定的女人,這一輩子只認定你一個,所以,你可以遊戲,但是不可以濫情,這就算是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所得到的一個正面的收穫吧。」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他看著她的模樣,憂心地說:

  「你呢?那麼,你是不是也遇上了什麼麻煩?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你們之間是不是也出了問題?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和上一次是不一樣的,別的我不追問,但是,這一點希望你能讓我知道,就算是我們彼此間的一種公平待遇,可以嗎?」

  他的語氣和他的體溫一樣溫暖,使她不由一陣脆弱。

  「我?我真的希望你什麼也不要探究!」

  她苦笑一聲,千言萬語亦無奈般地搖搖頭,才告訴他:

  「那麼你就把我當做一個拿退讓當做幌子,實際上卻是一個很自私的人,這樣就夠了,這樣,你就已經比任何人都瞭解我了。」

  她的聲調很複雜、她的心事很難解讀,彷彿透著悲淒,卻又有很多自得!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一個很自戀的人。那麼,你是用退讓來成全你的自戀、自私和自我?你的意思是,在你的人生中,你只要有自我就足夠了,其他的,你都可以捨棄?」

  「就算是吧,你解剖的都對。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她制止他再探究下去,他卻是又問:

  「不,現在我似乎能明瞭,你心裡還是有愛的。你愛著某一個人,割捨他使你痛苦,儘管你不願意承認!所以,你必須跑到這裡來,找我,或者找別人,或者酗酒、放浪,總之,這些都是你做出捨棄的決定後,不能免除的必經之路──。」

  「夠了,袁偉風,你愈說愈多,而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濫情,更不喜歡被解剖!」

  她推開他站起來,在強勁的海風中整理頭髮和衣衫,一副曲終人散的表情。

  「你,真的不再見我了。」

  他悲傷地望著她,她的裙裾和長髮同時在勁風中翻揚亂舞。

  「我記得你說過,你的未婚妻是衛藍霞的崇拜者?」

  她忽然這樣問他。

  他在錯愕中回答:

  「是啊,那又怎樣?」

  「沒怎樣。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我不再和你見面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頂著強風朝小鎮中心走去。她的背影告訴他,他不必再追逐。

  在往後的幾天裡,她並沒有離去,依然和那群工人夜夜笙歌醇酒,在流水席中狂肆盡歡,並且未曾抬頭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就在她附近。

  然後,廟會忽然結束了。她也失去了影。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她不曾再出現之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一個既定的現實,她真的走了。他依然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感覺是,從頭到腳都被掏空了!他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掛念她。

  她初次出現在他眼前時的衣袂飄飄如仙的脫俗與艷麗,以及她再度現身後難以掩藏的悒鬱和強顏尋歡。

  於是,他決心探尋一切可能的蛛絲馬跡,找尋她。

  在那個他們開始用眼神開始邂逅的小酒館,他同那個矮胖的酒保:

  「還記得一個穿花紗洋裝,長頭髮的年輕女人嗎?有一陣子,她總是下午來這裡……」

  話還沒說完,他就心虛地被酒保有些曖昧的表情給打住了,但是酒保終究是酒保──儘管他只是一個鄉下地方的酒保──酒保據說也是外交家或心理醫生的料呢,他隨即收回了曖昧的笑容,換上一張誠懇又具有善意的笑臉對他說:

  「噢,那位都市來的漂亮小姐是吧,她已經很久沒上這裡來了。」

  說著,還情不自禁把一對眼珠子瞟向遠遠的油菜田里去,臉上一派悠然嚮往的表情。

  這個酒保,那一天一定看見他們滾進油菜田里去了。

  袁偉風在心裡暗罵,但心裡不免燃起一線希望,因為他聽見酒保說:她是「都市」來的小姐。

  「噢,你知道她打哪裡來的?或者有關她的任何事嗎?」

  他焦灼地問,眼裡充滿了期待。

  酒保一臉不以為然,卻還是流露出職業的笑容對他講:

  「很抱歉,先生,您都不知道,我當然是一無所知了!」

  走出了酒館,他決定採取那個下下之策:到加工廠去打聽。他相信在那裡一定可以得到相當的訊息,只是未到逼不得已,他實在不願意和那些粗魯又自以為神氣的工頭打交道。

  也許花紗都和他們睡過覺呢。想到這一點他就更加排斥自己去看那些人的嘴臉,但是他無許可施,想念花紗、牽掛花紗的情緒已經勝過一切!

  他攀上那個工廠的手扶梯上去,果然立即被擋了下來。

  「少年的,你闖上來做什麼?這裡可是廠房重地?。」

  很不幸地,他首先就遭遇上次和花紗同行時向他們攔路的凶神惡煞。那人先是咕噥了這麼幾句,接著還用了一句他聽不懂的閩南俚語罵他。

  「我想打聽一個人,一個女人。」

  他支吾著,向打開的門縫裡面探頭探腦。

  「干!你打聽女人!裡面女人有幾十個、幾百個,你爸還管你打聽誰!」

  工頭粗聲粗氣推他一把,又啐了一口檳榔渣在他腳邊,碰地把門關上。

  偉風只好守在附近,等到女工們都下了班。他要找那個那天他和花紗進去參觀時曾經交談過的女工,他記得她長了一張有雀斑的長臉,她說過衛藍霞是她們的衣食父母,還用不屑的馬臉告訴他,衛藍霞不做男裝,所以她們也不替男人的衣服加工。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8:42

  又是一個把衛藍霞當神的女人!和可倪簡直一模一樣!

  袁偉風像一隻鶴般單腳撐著身子倚立在牆邊等著,在心裡咕噥著。女工一個一個走過,終於,他發現了那一張馬臉,立刻撲了上去。

  「小姐!小姐!我請問你……」

  他用諂媚的笑容哀求地開了口,女人覺得很突兀,瞪著眼反問:

  「你是誰?要問我什麼?」

  她的表情可是把他當成完全沒有印象的陌生人。

  他涎著笑臉討好她,告訴她:

  「嘿嘿,我是誰不重要,我只是想問你,大概半個月以前,我和一位小姐進去參觀你們做衣服,你還記得吧?」

  長臉小姐儘管很不以為然,還是用勉為其難的表情認真打量了他一陣,然後用力點點頭:

  「嗯!好像看過你!」

  「啊!那太好了!那麼,你也還記得那位小姐吧?她是誰你知道嗎?」

  偉風身上的血都加速流竄起來。

  「我不知道!」

  長臉小姐漠然給他一個斬釘截鐵的答案。

  「可是,她可以到你們工廠裡面去參觀,你們的工頭放我們進來的,這總有原因吧?你可不可以想一想,她為什麼有這種特權呢?她一定認識你們裡面的人……。」

  「那你不會去問工頭?」

  女人粗聲打斷他。

  「你們工頭不肯講!我沒辦法!」

  偉風攤手哀嚎。

  「那你不會去找老闆?他什麼都知道!」

  女人作勢要開步走了,偉風雙手合十就要拜她,訴苦道:

  「你們老闆,他會理我嗎?我怎麼找到他?」

  「請他們吃檳榔,一包檳榔打通關!」像是下定決心做一件善事一般告訴他,最後還加上幾句:

  「記住,你自己也得嚼上一粒,他才會把你當兄弟!他現在還在樓上,你買了檳榔趕緊上去,晚了他又去喝酒了!」

  「謝謝!謝謝!大姊!謝謝大姊!」

  偉風道了謝,拔腿就去買三包檳榔,又踏上那個木扶梯。還好來開門的不是那個凶神惡煞!

  他故意把檳榔嚼得吱軋響,還讓紅汁從嘴角滲出來,把一包檳榔遞給那個男人:

  「大哥,咱們頭家還在這裡吧?拜託有點事找他!拜託大哥!」

  檳榔果然是無往不利的通行證,袁偉風見到了加工廠老闆,原來就是流水席上一直和花紗坐在一起的男人。

  「啊!是你!我還沒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門來了!」

  老闆一看見他,扯開大嗓子就喊,大雪茄還叼在兩片厚嘴唇間抖啊顫地。

  「啊?您,您大哥找我?」

  偉風嚇一跳,不明白怎麼有這種狀況。

  「是啊,我找你啊。你就是那天晚上把我們小姐帶到海邊吹海風吹到重感冒的小子對不對?你害我們小姐重感冒你知不知道?」

  他的眉毛扭來又扭去,臉上的每個毛細孔簡直像芝麻那麼粗。

  「什麼?她感冒了?她不是又和你們連著喝了好幾天的酒,怎麼可能感冒了?那不是不要命了?」

  「所以囉,所以老子說要找你算帳!是你欺負我們小姐對不對?她告訴我,她心情不好!你還欺負她!簡直膽大包天……」

  「我沒有欺負她!」

  偉風掏心剖腹做了一個發誓的表情,才又苦苦哀求問道:

  「她人呢?她到哪裡去了?她怎麼了?她是誰?大哥,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

  老闆抽著雪茄,裝腔作勢思考了一下,一副暴發戶的神氣,至少隔了三十秒才說:

  「哼,看在這次老子去澳門贏得夠爽,這幾天又有漂亮小姐陪著喝酒,我就告訴你!」

  「謝謝!感激不盡!你先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

  偉風合掌拜謝著。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暴發戶大吼一聲,在偉風的氣就快就洩光那一秒,才又講:

  「不過,她和西老闆一起來看過工廠,應該是西老闆的秘書或女朋友什麼的,這我就不清楚了!」

  「西老闆?哪個西老闆?」

  偉風已經快樂得快哭出來。

  「年輕人,你真囉唆!西老闆就是西老闆,西靖廣告公司的老闆嘛!豬腦袋這麼不靈光,問這麼多!好啦,你可以走啦,我這裡要關門啦!」

  「謝謝你,老闆大哥,謝謝你!」

  偉風不敢再問,敬了個禮就要告退,那個大老闆喊住了他,陰陽怪氣加了一串話:

  「少年的,你找上門去的時候可得把皮繃緊一點!你偷吃了人家不要緊,還讓人家吹海風吹得重感冒回去,要是人家真是西老闆的女朋友,你可就是送上門去找死,不死也得剝下一層皮!記得啊,小心一點啊!哈!哈……」

  偉風衝出了工廠,心煩意亂地在街頭上亂竄。暴發戶的嘲笑他一點也不在乎,他耿耿於懷的,還是那個失意抱病而歸的花紗,那個也許是什麼西老闆的情人的女人。

  周折了大半天,他還是不知道她是誰?

  他覺得自己筋疲力盡,靠在一家商店的騎樓下喘息。他心裡有兩隻貓在互相嘶咬。一隻叫他忘了她,一隻叫他繼續去追尋她。

  兩隻貓拚死纏鬥,難分高下,他的心,是一個狼藉混亂的戰場。

  她每天睜開眼睛醒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迎接自己滿身的罪惡感。

  「好慘!為什麼我還要醒過來呢?」

  她甚至會把才睜開的眼睛再度絕望地閉上,痛恨自己為何不能就此長眠,不必再面對世界、面對人間?

  但是,畢竟她還是活著的,只要自己還再醒來,總不能躺在床上等待自己慢慢腐爛,於是,她只有痛苦萬分地從床上爬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她的化妝。

  化妝上壓著助理留給她的MEMO,還有一張選美協會的請帖,幾封展覽會的邀請函……,她懶洋洋又不耐地瞟了它們幾眼,在前的小圓沙發上坐了下來。

  化妝鏡中的自己,眼袋浮了出來,眼圈是黑的。儘管上有的是最好的遮瑕膏、最細的粉底霜……,只要她塗上它們,她依然可以遮人耳目、亮麗如昔,但是她自己也明白,真正的自己就是鏡中這一張了無生趣的臉孔!

  電話鈴響了起來,她震了一下,精神也振作起來。

  一定是小胡來通風報信,告訴自己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藍霞回來了!

  她幾乎是用撲過去的方式去抓住電話。

  「喂,是小胡嗎?」

  她天天盼、天天等,已經沒有剩餘的理智和耐心。

  「喂,請問是銀夜小姐嗎?」

  話筒裡傳來幹練的女人聲音。

  「我這裡是中國小姐選美協會秘書處,我們已經發函邀請您再擔任本屆中國小姐選拔的評審,由於我們還沒有收到你的回函或任何資訊,所以冒昧打電話給你。」

  「今年我沒有時間參加,謝謝你們的邀請,再見。」

  她耐心擠出這幾句話,迅速把電話掛斷。

  可恨的小胡,他究竟有沒有把她的千叮萬囑放在心上?是不是藍霞已經潛回她的房間他都不知道。

  她愈想愈急愈難耐,還是把電話撥到工作室去。

  「喂,我胡立誠,請問哪位?」

  小胡在他的專線上答了話。

  「是我。現在狀況究竟怎麼樣了?」

  她煩躁地問,又神經質地加了一句:

  「小心一點,要是她就在旁邊,別讓她聽出來。」

  她夢想著藍霞也許正坐在小胡旁邊的大工作邊修改著設計圖呢,可是小胡告訴她:

  「哦,是銀夜姊,很抱歉,因為沒有什麼狀況,所以就沒打電話給你。」

  「你確定?她沒回去過?也沒在樓上?」

  「我可以確定的,銀夜姊,上面一點聲響都沒有,連咪咪都沒上去過,車庫我也看過了。」

  咪咪是藍霞鍾愛的波斯貓,它是不會待在沒有人的房間裡的。

  銀夜失望之極,小胡又安慰她:

  「你放心吧,我不會誤事的,一有狀況,我就告訴你。」

  「嗯。如果行動電話打不通,也一定要錄音留話。」

  她槁木死灰、氣若游絲地交代了一句,掛了電話。

  「藍霞,你究竟在哪裡?」

  她痛苦地自言自語呢喃一句,拖著身子去漱洗。

  她再不能守在她那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大房子裡了。

  換了衣服,戴上墨鏡,開了她的跑車,她在郊區和市區之間遊蕩,然後,她走到一家教堂裡去。

  她在釘著耶穌的十字架前跪了下來,在心裡向祂告罪。但是她沒有辦法用默念的方式把自己的罪過一五一十、完完整整地訴說一遍。她也看不見神父或牧師的影子。

  在長板上坐了幾分鐘,她決定離開。

  然後,她鑽進一間心理醫師的私人診所裡去。她相信,也許這裡才是能夠給她救贖的地方。

  掛號處的小姐打量著她,翻出她的資料。

  「小姐,你預約過很多次,都沒有來?」

  「嗯。」

  她似有似無應一聲,點點頭,眼睛藏在墨鏡後面,誰也窺不見她的內在。

  掛號小姐見怪不怪,各式各樣的人看多了,把她領到問診室裡去。

  是一個肥胖的中年醫師,看起來有點色,也不是很可靠。但是,聽說他很有名氣,於是她遵照他的話,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在他認真地打量她而還未啟口之前,她先清了喉嚨,給他來個下馬威:

  「請你不要叫我摘下墨鏡,可以嗎?」

  醫師下巴四周的肥肉抖動了一下以示小吃一驚,接著又聽到她的再度警告:

  「謹慎一點,不要對我隨便亂說話。有一出叫做「夜色」的電影你看過吧?裡面的醫師對他的女病患說她是自尋煩惱自娛,她就當著他的面從三十層的高樓跳不去,摔成一團肉醬!」

  她說話的時候,所有的表情遮蓋在墨鏡背後,只有兩片塗著粉質磚紅唇膏的嘴唇微微掀動著。她的樣子和她的談話同樣讓肥胖的醫師不寒而慄。

  「好吧,小姐,我會按照你的要求進行診療,不過,我建議你要盡量放鬆一點,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情。」

  到底是見過許多陣仗的名醫,他可沒被她的虛張聲勢嚇倒。他明白,最沒自信、最心虛無助的人總是喜歡先來一個誇大做作的虛張聲勢。

  「小姐,你最好在這張躺椅上躺下來,好讓我們在很安適的狀況下交談。」

  他示意她去瞭解那張躺椅,她觀察了一下,有些順從又有些勉為其難地躺了下來。

  「手提袋放在旁邊。」

  醫生輕聲柔言安慰她:

  「我們這裡很安全的。現在好了,你是不是願意把你的困擾告訴我?」

  他認為,她是一個中度適應不良的患者。

  她憋著氣,不發一語躺在那裡,什麼也說不出來。

  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她的苦惱和她的罪,要怎樣把它一語道破?還是讓她細說從頭?

  而且,是向著這樣一個陌生的,只是一個心理醫師的肥胖男人傾吐?

  在沉默猶疑中,她的思緒千回百轉,誰也無從穿過那層漆黑的墨鏡去看透……

  終於,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告訴那個含著友善笑意、耐心等待著她的醫生道:

  「我──我全身充滿了罪過感,就像一個沒頂的人很快就要溺斃、窒息。」

  「嗯,你繼續說,想到什麼就說出來,不要保留。」

  醫生露出適度的同情的表情,鼓勵她。

  「我,我背叛了我愛的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她告訴醫生,而醫生繼續點頭。

  這種因為背叛而背負嚴重罪疚感的病人他看得太多了,有的甚至一輩子都不能痊癒,只有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才能擺脫它。但是,總是有這麼多的人,要向自己的道德感挑戰,然後終生付出代價。

  「你做的事,他知道嗎?」

  醫生可不知道她的「他」其實是「她」。

  「她會知道的,而且,我就是因為必須讓她知道才能解放我自己!」

  「他不在你身邊是嗎?」

  「她另結新歡,飛到另外一個人身邊去了,我在等她回來。」

  「你就是想報復他才背叛他?還是你背叛了他他才離開你?」

  「是她不要我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其他任何人!」

  「你覺得你的罪過感大過你報復後的快感嗎?」

  「對,我一點快感也沒有,我只有罪過感,我覺得自己髒、自己賤,我是豬,像豬那樣蠢,像妓女那樣賤!」

  她咒罵著自己,身子開始痙攣起來。

  醫生立即轉變了話題:

  「你能睡嗎?吃,怎麼樣?」

  「我失眠,沒有食慾,腦袋裡一片混亂,我想過自殺。」

  她不勝苦惱地搔著自己的頭髮,好像隨時會從躺椅上彈跳起來:

  「但是,我一定要撐到她回來,在沒有向她懺悔以前,我是不會死的。」

  「你太焦慮了,我開一些藥給你。如果你能獲得適當的休息,等到他回來以後,可以試著和他談談,這是最好的辦法,或者,我建議你們一起到我這裡來。」

  醫生拍拍她的肩膀,給她打氣。

  「你不會有事的,許多人的遭遇和你一樣,別讓自己一直處在緊張狀態,提醒自己緊張於事無補,要耐心等待,時間會解決很多棘手的問題。」

  他給她開了藥,同時收了昂貴的費用。

  「記著,放鬆,休息,什麼都不便多想。」

  看在她一聲不哼付了錢,身影又是那麼苗條惹憐,他站起身目送她,交代她幾句。

  走出那幢大樓,她的感覺是,和進去之前的自己完全沒有兩樣!

  但是她必須去嘗試。

  廟宇、教堂、生命線、心理醫師,還有算命的。她的命盤算了又算,答案總說,她是孤鸞命,孤單到老……,也就是說,她和藍霞是沒有結果的!

  所以,什麼都沒有用!只是她像一個即將滅頂的人,連一片樹葉也不肯放棄……。

  她的漂亮跑車被她扔在路邊,當她打開車門,才發現被她遺忘在車內的行動電話正響個不停!而且是不知響了有多久!

  「喂!是銀夜姊嗎?不好了,藍霞姊回來了……。」

  小胡的聲音在那端嘶吼著。

  她欣喜如狂,又哭又笑地告訴他:

  「啊!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這麼好的消息,你竟然說不好,你真淘氣……。」

  「不,銀夜姊,藍小姐生了病還撞了車,你快來呀!」

  「什麼?她撞了車?她在那裡?她在哪裡?你快說!快說!」

  她幾乎抓不住那個迷你式的折疊行動電話,失聲喊叫起來。

  「在醫院,仁愛醫院!我們都在這裡!」

  她摔了電話,顫抖地發動了引擎。跑車像是怒吼般絕塵奔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9:11

第六章:

  她張皇失措地衝進了急診室,拚了命地辨認那些七橫八豎躺在病床上的病患,但是沒有一個是藍霞。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整個頭部被紗布裹住的女人,便悲痛地朝那女人撲過去。

  再也沒有別人了!那個可能已經毀了容的傷患一定就是她心愛的藍霞。

  「喂!小姐,你要幹什麼?」

  眼看著她就要撲到那個女人身上,女人身旁看護著的男人急急擋住了她。

  「我……我……,她是誰?她是不是衛藍霞?」

  她語無倫次,連基本的判斷力都喪失了。即使那女人就是藍霞,圍繞在身邊的也不該是陌生人啊。

  男人以一種諒解的聲音告訴她:

  「小姐,她是我姑媽,我姑媽不叫衛藍霞。」

  「噢!」

  銀夜如釋重負,她是無法承受藍霞被毀容的,但旋即又抓住一個護士緊張地問:

  「小姐,請問你,衛藍霞在哪裡?時裝設計師衛藍霞,她非常有名的!請問她在哪裡?她不是被送到這裡來嗎?」

  「衛小姐嗎?有的,她已經被推走了!」

  護士小姐一副堅定的職業性冷靜和習以為常的樣子。

  「啊?推走了?」

  銀夜大驚失色。護士小姐的話使她反射式地聯想到太平間,因為任何人都無法親自走進太平間,既然藍霞是被「推走」,那麼鐵定是凶多吉少!

  她戴著墨鏡,但眾人都看得出來她已經急哭了。

  「她怎麼了?她死了嗎?」

  她歇斯底里地向護士小姐嘶吼著。人們用張有興味又具有同情心的表情望著這個美麗摩登的女人,覺得場景充滿了戲劇性。

  「她到病房去了。在十樓一00五室。小姐,你不要這麼緊張。」

  另一個護理站裡的小姐翻了翻資料,好心地告訴她。

  「啊?她沒死?謝謝你!小姐!謝謝你!」

  她的表情一下子又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換,一副如獲大赦的樣子,真是讓觀眾欣賞得十分過癮。

  然而,她對所謂的觀眾是毫不在意的。她在人群的注目和鎂光燈、投射燈的環伺下呼吸的經驗太豐富了,她在意的,只是她的藍霞。

  搶著從電梯中擠出來,找到了一00五,她匆匆敲一下門便撞進去。

  原以為擠了滿滿一屋子人,工作室的人、醫生、護士,或許還有媒體記者……但是,病床上只躺著一個額頭上壓著冰枕的藍霞,此外什麼人也沒有。

  「你……?」

  銀夜綻出驚喜的笑容,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久久才又說:

  「你……你還好吧?你沒事吧?」

  藍霞用一對大眼睛望著她,表情只有促狹兩個字足以形容。她像個局外人般告訴銀夜:

  「我好好的,你不是看到了嗎?」

  「可是,他們說,不,小胡說,你撞了車,生了病,送來這裡急救……」

  銀夜捏著自己的手,一副想撲近過去卻又情怯的樣子,支支吾吾說明著。

  「是啊,我是撞了車,車爛了呀。我生病了,發高燒而已,現在躺在這裡,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認為我必須要怎麼樣呢!」

  「可是,可是……」

  銀夜還是手足無措,又恍然大悟說:

  「人呢?他們為什麼沒有人留下來陪你?小胡呢?醫生呢?他們怎麼可以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藍霞不等聽完,乾脆告訴她:

  「全都被我轟走了!」

  「啊?你把醫生也趕走了!藍霞,你病得不輕呢,怎麼可以把醫生趕走?我去請一個特別護士來照顧你,再叫醫生來詳細檢查一下!你真的沒有任何外傷或內傷?你別和自己開玩笑。」

  「誰說我在和自己開玩笑?我酗酒又感染風寒,很可能肝已經開始在腐爛了,幾百萬個細菌正在我的胸腔裡面吃大餐呢!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第二次!」

  「藍霞,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銀夜的眼淚已經淹了上來。

  「我?我做了什麼?」

  藍霞一副啼笑皆非,莫名其妙的表情。

  「酗酒!撞車!自暴自棄啊!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銀夜攤開手激動地問著罪,兩行熱淚掛在臉頰上。

  「自暴自棄?我從來不玩這一套!那是你的風格!我怎麼可能自暴自棄?真是笑話!我這叫樂極生悲!樂極生悲的意思你懂吧?」

  藍霞冷冷嘲諷著,臉上是壞壞的笑意,教銀夜看了只覺心碎!

  「別恨我!別怪我,別氣我!我知道你心裡的怨氣難消!我找你的麻煩,又拿西靖廣要脅你,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我是不得已的,你總不會因為這些事情氣我一輩子吧?你要什麼時候才原諒我,讓我們回復到以前的日子,不再嘔氣、不再吵架?別再讓我看見你的酷樣!我求你!」

  銀夜淚流滿面,哀求她。

  「誰說我和誰嘔氣來著!我從來不會因為嘔氣去做任何事情!我說過,那不是我的風格!」

  「我不相信!你可以裝得很瀟灑,很酷,很不在乎去騙別人,但是你騙不了我!我不相信你和靖哥沒有一點感情,更不相信我去找他你可以完全不在乎!你生氣了,你恨我,也恨他,因為我告訴你我要和他上床,所以你去酗酒、撞車,故意摧殘自己!」

  「好了,夠了,你說這一大串,是不是為了要告訴我,你已經和西靖廣上了床?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而且使他非常入迷!」

  銀夜聽了痛哭起來,掩著臉嗚咽地回答:

  「藍霞,原諒我!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向你懺悔、向你告罪!我的確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哦?是嗎?那我真該恭喜你向自己挑戰成功!你征服了西靖廣,打垮了我,應該充滿了成就感才對!」

  藍霞再也難掩心中悲憤,悻悻地嘲罵著,並且拿下額頭上的冰袋,把它拋得遠遠的。她的雙頰因發燒而透著濃艷的兩抹桃紅。

  「不要這樣,藍霞,我求你不要這樣說!我一點點快感都沒有,只覺得自己好髒好髒,全身灌滿了罪惡!我,我簡直快活不下去了,剛剛還去找了心理醫生──。」

  「去找心理醫生?你應該到健身方去KEEPFIT才對!要是變醜了,怎麼去迷倒男人,顛倒眾生呢?」

  藍霞用打量怪物的眼光打量著她。

  「夠了!夠了!藍霞,我在心理醫生那裡已經受夠了屈辱、喪盡了尊嚴,你不用再侮辱我!這是我咎由自取,我自找的!」

  銀夜掩著臉泣不成聲,藍霞餘怒未消,還是消遣她道:

  「你太漂亮了,心理醫生情不自禁對你性騷擾是不是?你應該為自己的魅力感到得意才對,怎麼會喪盡尊嚴,受盡屈辱呢?」

  「隨便你怎麼羞辱我都沒關係!只要你知道,我在懺悔、我在受罪,我想向每一個人坦告我的過錯,然後奢望其中一個人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他同情我,也告訴我,那個令我負疚的人會原諒我!藍霞,原諒我!我真的是好愛你,真的是怕失去你才會這樣!請你原諒我!」

  哭訴著的當兒,銀夜在悲情難抑中跪了下來,涕泗交流地哀求著。

  藍霞心軟了。

  她知道,她再也無法硬著心腸看著銀夜自責下去,她掀開了被,下了床走向銀夜,把她扶了起來,告訴她:

  「好啦,事情沒有這麼嚴重,看你認真得這個樣子,像世界末日似的!」

  銀夜揮身發軟,癱著不肯站起來。她認為藍霞可不是真的已經原諒她了。

  「不,你會記住這件事情一輩子,你會看不起我一輩子!我收不回我犯下的過錯,我已經造成不能回頭的千古恨了!我該死!」

  「我的記性沒那麼好,你放心!何況,你和西靖廣上床又關我什麼事呢?他也和別的女人上床,誰該來批判這些事?再說,我也和別的男人上床,沒有任何人管得了我!對不對?」

  「可是,可是我知道他還是愛你的!你們也是有感情的!我不應該侵犯你們!」

  「感情算什麼?一斤值幾毛錢?你能站起來吧,我告訴你一件事!」

  她用力去拉動銀夜,把她扶到床邊,兩人並肩相對坐在床沿。

  藍霞把整盒面紙都遞給了銀夜,看她慎重其事的模樣,銀夜這才動手擦乾淨自己的臉,停止啜泣問道:

  「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藍霞深呼吸了一下,笑笑才說: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可以把性愛和感情分開來處理的人,說得更坦白一點,我的性愛可以沒有一絲一毫感情的成分,有的時候,甚至可以不理會感情,而只需要性愛!性愛是人的原欲,而感情是束縛,我很怕被束縛,你瞭解吧?我不能忍受任何人企圖用感情、依賴或者佔有來束縛我!西靖廣、你,其他任何人,都是一樣的!」

  「海邊那個男人,也一樣嗎?」

  銀夜抬起淚漬猶濕的眼睛,軟弱又不安地問她。

  「當然一樣。一個有了未婚妻的男人,會對我這種輕易和男人上床的女人動情嗎?」

  藍霞訕訕自諷,臉上掠過一抹落寞。

  「可是,你為什麼酗酒!你從來不會出事的,你不能否認,發生在你周圍的事情一點也不曾影響到你!你不恨我?不恨靖哥?也不愛那個男孩子?不嫉妒那個男孩子的未婚妻?難道不是這些錯綜複雜的情緒造成你的失控?」

  「好啦好啦,我不想再聽你解剖我!」

  藍霞不耐地打斷她,隨即不忍又緩下語氣對她說:

  「你倒是讓我很意外、很震撼!我向來還不知道你也心思細膩到可以去當一個心理醫生!只是,我厭惡自己的靈魂和內心被人解剖得血淋淋!你替驕傲的衛藍霞保留一點尊嚴好嗎?」

  銀夜聽得出來,藍霞似乎真的釋懷了,這才反而愛嬌地抱住她,把下巴和臉頰貼住她的,告訴她:

  「你真的不怪我?也不怪靖哥?」

  「不怪!」

  藍霞立即回答。

  「真的?那靖哥呢?他怎麼沒來看你?是不是……又被你轟出去了?」

  銀夜想到西靖廣,又神經質地坐直了起來,緊張地問。

  「他來不來有那麼重要嗎?」

  「有!有的!藍霞,你不知道,我很痛苦,我不希望你們之間有裂痕。」

  銀夜又沮喪起來,喃喃自責。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就算扯平了,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這樣你可以安心了吧?」

  藍霞拍拍她的肩膀,摸觸她瘦削的骨骼,不禁心中一片疼憐與傷感。

  銀夜得到了撫慰,不禁又傷心落淚,伏在藍霞身上哀哭訴道:

  「藍霞,我需要你,我甚至可以為你死!除了靖哥我可以百般忍受,但我求你不要再有其他的人,千萬不要!你不要怪靖哥,我叫他來看你,向你賠不是!我可以跪下來求他,告訴他你根本沒有什麼陽光男孩,那一切都是假的!不要離棄我!藍霞……」

  她的熱淚沾上了藍霞火燙的臉,她的身子像蛇或蛟一般纏裹著藍霞的身體。

  藍霞閉上了眼睛。

  她的心頭熾熱難當,就彷彿難逃世間千種愛慾糾纏帶給她的,烈火焚身的浩劫。

  西靖廣神情落寞地坐在他的大辦公室內,望著落地窗外的灰色建築叢林發呆。

  屋宇如海,落寞的心情在相映之下更顯寂寥。

  滄海之一栗而已,形體渺小,煩惱卻是無邊無際。

  人,基本上是可悲可憫的,在靈魂的無始的漂泊中,偶爾寄生於人間,寄生於一個脆弱的軀殼,而這個小小的軀殼卻充塞了滿滿的情慾,教人一生一世都為它喜、為它悲、為它哭、為它笑、為它寄望,也為它絕望,教靈魂得不了片刻的安息……。

  前一天晚上,他就得知藍霞住院的消息,而通報這個消息給他的,就是銀夜。

  自從在藍霞的別墅內和銀夜有了突破性的親密性接觸,他才恍然明白,他,銀夜和藍霞之間過去單純的、慣性的依附關係已經造成了無法回復的劇烈質變!他知道他再也無法用過去那種純淨、純粹的心情去面對這兩個女人!

  所以,當銀夜打電話給他,叫他去探望藍霞時,他簡直是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他和銀夜像細菌的抗生素一樣彼此迴避著。

  「靖哥,我……我有事情不得不告訴你……」

  銀夜顯然有著和他一樣的心境,用很不自然的聲調開口和他說話。

  他用男人坦然、磊落的聲調掩飾了他的尷尬,告訴她:

  「什麼事?我在聽著。」

  「藍霞回來了。她喝了很多酒,著了風寒,車子也撞壞了,現在躺在醫院裡……。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看她呢?」

  銀夜用諂媚和哀乞的語氣對他說。

  「呃……沒有很嚴重吧?她……人是不是還清醒著?」

  靖廣壓抑著震驚和焦慮,直逼重點問她,只要知道重點,他就放心了。

  「她還好,我們談了很多……。靖哥,你來看她吧!我會在你到達以前離開醫院。」

  「……我,可能一時走不開。」

  西靖廣推諉著。

  銀夜知道他的心理,安撫說道:

  「靖哥,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那件事都怪我不好,我已經向藍霞懺悔了,她也原諒了我,她不會怪你的。」

  「什麼?你向藍霞懺悔?」

  靖廣大驚,想不到銀夜會如此軟弱、反覆。

  「我不能不向她告罪!不能不向她坦白!否則我只有死路一條!」

  銀夜在電話另一頭吶喊。

  靖廣無奈又頹喪地責怪道:

  「銀夜!你根本不需要這樣做!你太傻了!你以為她會領情,會被你的坦白告罪感動而收斂她的行為?你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我一定要告訴她!我不能欺瞞她!背叛她!靖哥,你放心,她答應我把所有的事一筆勾銷,就當做什麼也沒發生……所以,你來看她好嗎?她一定在期待你來!」

  「是嗎?你這麼肯定?這麼相信她的話?」

  「當然!我知道她還是愛你的!相信我,靖哥,我對你說過的陽光男孩的事,是被我加油添醋,誇大渲染的!既使有,也只是逢場作戲,根本不是真的!讓我們全都把那些事情忘得乾乾淨淨,好嗎?靖哥,算我求你!你來看她,帶著她最喜歡的白玫瑰和體貼的笑容來看她,好嗎?」

  「銀夜,你……,我真的被你搞得六神無主!」

  他沒有答應她,在她糾纏不休的哀求中掛斷了電話。

  終究,他沒有帶著白色的玫瑰和溫存的笑容去探望藍霞。

  一切都質變了。他很痛苦,痛苦於一念之差中將三人的和諧關係盡毀,他雖然不是一個情聖或完美的男人,但是,一種美好關係的破滅損毀真是令他英雄氣短!

  正在愁緒輾轉中,秘書敲了門進來,請示他道:

  「董事長,東京那邊打電話過來要確認,我們這邊有幾個名額過去參加丸增公司的ACOLOR的圖樣設計成品展示會?」

  「什麼時候開始?行程有幾天?」

  靖廣問。

  「下個月初三,有六天的活動。董事長,藍小姐那邊可能有幾個名額吧?」

  秘書看西靖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盡責地提醒他。大家都知道,藍霞最喜歡看布料展覽,沒有一次是會錯過的。

  「過兩天再確定可以吧?到時候再提醒我。」

  靖廣心煩意亂,對於必須牽扯到藍霞的一切事務,似乎都讓他難以決斷而只想迴避。

  「是,董事長。」

  秘書討好未成,有點訕然,卻又欲語還休。

  「還有什麼事?」

  靖廣捺著性子問她。

  「報告董事長,外面有一個年輕人磨著不肯走,說要見董事長,我們不敢放他進來……」

  「什麼樣的人?像是同業嗎?你們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靖廣眉頭皺了起來。

  「他不肯明說他是誰,只是一對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到處打轉,倒像是一個在現場搜證的偵探似的,可是又不像是一個SPY,看起來也不像一個壞人。」

  秘書竭盡所能地形容,又怕惹惱了情緒不佳的老闆。

  「好啦!把人帶進來,讓我看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可以讓你們這一整間大辦公室的人一個個都束手無策!」

  西靖廣揮揮手,命令秘書把人帶進來。

  一個很年輕,有著明媚的青春氣息,健康結實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上所洋溢煥發的特質是西靖廣也曾經有過的而現今已消失無存,一種令中年男人慨歎,用再多事業成就和金錢權勢也買不到的──青春活力和健朗。

  他們彼此用防禦和試探的眼光對望了幾秒鐘,然後由男孩率先開口問道:

  「你就是西靖廣先生?」

  「我是!」

  西靖廣傲然回答,努力撐持出一個中年男人在年少男孩面前應有的優越與威嚴。

  「你呢?到本公司來,有何貴幹?」

  靖廣眼見男孩有著相當警戒及保留的態度,先發制人又問。

  「我,我姓袁,想向西先生打聽一個人。」

  男孩很謹慎,幾乎是步步為營。

  「打聽什麼人?是我公司的人嗎?」

  靖廣猜不透姓袁的人何以必須如此戒慎恐懼,因此撩撥起了相當的好奇。怎知男孩竟說:

  「很抱歉,我不能確定……」

  「你不能確定?那麼為什麼要找上我?你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袁偉風尷尬地回答,覺得自己的確十分滑稽可笑。

  「年輕人,你該不是上門來開玩笑的吧?剛才我的秘書來告訴我,你一直在我的公司裡面探頭探腦!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我真的是來找一個人,一個……女人!」

  袁偉風的如履薄冰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不知道花紗和西靖廣或其他任何人的真正關係,所以他不想在真相未明之前給她製造無謂的麻煩或困擾。

  「一個女人!一個或許可以在我的公司裡找到的,你不知道她名字的女人?」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19:39

  西靖廣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像一個哲學家似地思索著,並且牢牢地以困惑的眼光盯著站在眼前的年輕男人。

  袁偉風倒不介意這種嘲諷,反而堅定地重複說道:

  「是的,西靖廣先生!我要找的是一個可能在你的公司裡面而我不知道她姓名的小姐!」

  靖廣忍住突兀的笑意,故作一臉嚴肅道:

  「那麼,你搜尋的結果到目前為止是零囉?」

  「的確是!所以我不得不闖進來打擾你,這是最後不得已的辦法!」

  「聽你的口氣,好像你並不願意見到我?」

  西靖廣皺著眉,板著臉反問。

  「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願在情況未明的狀態下,給不必要的人帶來無謂的困擾!」

  偉風認真地解釋著。然而他的一番慎重,反而讓西靖廣解釋成了心虛的保留和曖昧的掩飾。

  「袁先生,如果你再不能明確讓我知道你走進我辦公室的目的,我便沒有更多的時間在這裡和你玩打啞謎的遊戲!」

  西靖廣使用了更慎重的警告語。

  「很抱歉!西先生,我只是想找到一個我掛念的人而求助無門,我盡一切努力來形容她,她留著一頭長鬈發,總是穿著洋裝,開著白色吉普車,她非常美麗,看起來只有二十歲,但實際上心智十分成熟……」

  西靖廣聽了只是搖頭,冷漠地說:

  「年輕人,我想你並沒有說出問題的重點!你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你認為你可以在我這裡找到那個女人!這才是通往答案的路徑!」

  「這……」

  偉風猶豫著,還是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是小鎮上成衣廠的老闆告訴我的!貴公司在北部海濱小鎮的加工廠,西先生不會不知道吧?要是需要說得更明確一點,就是為衛藍霞品牌加工的工廠,我在那裡看過作業的現場!那個老闆告訴我,西先生曾和那位小姐一起去視察過,所以,我認為在你這裡可以打聽到那位小姐的下落!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偉風陳述的既迫切又急促,臉上並滿溢著焦慮的情感。

  西靖廣聽完真是如青天霹靂!

  他完完全全明白了,眼前男孩所拚命描摹、拚命尋找的人是藍霞!那麼,他閃電一樣的聯想便是:眼前的年輕男人也就是銀夜口中的陽光男孩!前一天晚上,銀夜還口口聲聲為藍霞辯說那只是子虛烏有或者逢場作戲,然而,現在,那個陽光男孩竟一臉迫切找上門來,戒慎恐懼,小心翼翼地在問自己打聽藍霞的下落!

  他的血霎時像沙漏般從身體內竄流了出去!一種徹底失血的感受!一種被倒掛、抽乾、壓碎的感覺!

  但是,他盡量放鬆他的臉面神經,冷靜地告訴眼前的情敵道:

  「你這一些提示相當有用!我的確帶過一些有關的人去過那個地方。我的助理、秘書、合夥人,還有我的設計師。」

  偉風一等他講完便急切問說:

  「那就對了!她一定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西先生,請你幫我找到她,我會十分感激你!」

  西靖廣露出陰沉詭譎的笑容說道:

  「年輕人,你顯得這麼高興又亢奮也未免太放浪輕率了吧?如果這些人裡面有我的太太、情人或女朋友,你這樣迫切要找她,豈不是對我大大地不敬?嚴重地侮辱了我?我看你剛才一直都很小心,怎麼到了節骨眼上反而大意失控了呢?」

  「啊?」

  偉風愣了一下,隨即又道:

  「我沒想到西先生會這樣想!看來是我失態了,無論如何請不要誤會,我找上門來,完全是一番好意!只不過,在我沒見到她或者沒能確定必要人際關係以前,我必須謹慎一些!」

  「袁先生,你放心!我和你要找的人並沒有任何特殊關係,你更不必擔心我會因為你的出現而造成任何誤會!」

  「那麼,你是不是願意幫助我,讓我見到她?」

  偉風露出了純真無邪又滿含希望的笑容。

  「我可以做得到!」

  靖廣點著頭,露著笑意的神態其實是另含深意。

  「我先謝謝你!西先生!」

  「你可以先離開這裡,兩個小時後再打電話給我,讓我來安排。」

  「謝謝!那麼,我先告退了!」

  偉風恭敬又快樂地退到門口,才轉身離開。

  靖廣頹然把身子靠向椅背,石膏像一般靜止在那裡。

  時間彷彿凝固在他的周圍,他聽不見世上的任何聲音。

  然後,他拿起了電話。

  偉風懷著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走進那座豪華宅邸的大廳。

  舉凡一座豪華宅邸的大廳應有的陳設裝飾,它應有盡有,一應俱全,但是,它還有更多更多的一種東西,冷冷的空氣,還有,空洞。

  它沒有人氣,就像一座豪華的冷宮。

  這就是花紗的家?

  也許是吧,又也許不是。花紗的人格特質中有很強烈的冷靜,但並不是空洞。然而她是無法捉摸的,她的靈魂深不見底,令他無從揣測。

  他吐出一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何必胡思亂想呢?伊人很快就會出現在眼前,他應該做的是,把眼睛擦亮。那一天,她負醉一別,抱病而去的倩影令他刻骨難忘,她深鎖在眉目之間的輕愁與悒鬱,她的強顏放浪與難解的心事令他夢魂牽掛……如果此生真的不能再看見她,將會是一個永難填平的遺憾!

  他在漫思遐想中聽見樓梯上有人走了下來。他的心跳加速,覺得渾身熱血又加高了溫度,她,花紗,終於要再度走進他的瞳仁之中……。

  下樓來出現她眼前的女子十分美麗,簡直美麗得令人要痛苦地到處嚎叫!她令人驚艷到心痛,可是,她卻不是花紗,而是另一個他感到眼熟的女人!

  他從來沒有這麼迷惑過!

  為什麼她是如此眼熟?他並不認識她!而她也不是花紗?

  他簡直要精神錯亂了!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他盯著那個女人窘困地說:

  「小姐,西先生安排我來這裡見一個人,我想我也需要你的幫助!」

  他懇切地哀求她,認為她是花紗的親友或家人。

  「見一個人?你要見哪一個人啊?」

  銀夜故意輕佻笑問,掩藏著內心澎湃洶湧的恨意與妒意。她存了心要好好作弄他。

  偉風答不上來,笨拙地說:

  「西先生知道那個人。小姐,我想你一定也是知道的,抱歉我無法說出她的名字。」

  「你無法說出她的名字?」

  銀夜像一隻獵犬般慢慢繞在偉風身邊打轉,打量他,像在看一座剛刻好的藝術品似地,又用嘲謔的口吻說道:

  「你不如直說,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時代真是愈來愈進化了?你可以不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卻不可以不為她瘋狂顛倒!愛情的魔力真是太偉大了!可以驅使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它出生入死,在所不辭,真是太令人感動了!」

  「小姐,我可以忍受你的嘲訕,因為我還得期待從你這裡得到協助!西先生讓我到這裡來,總不至於只為了捉弄我吧?」

  偉風挺著胸,忍住氣惱反問。

  銀夜雙眉一挑,做出一個詫異的表情,用誇張的聲調告訴他:

  「咦?你怎麼這樣肯定西先生沒有這個用意?年輕人,如果你知道西先生和你那個「她」的關係,你就不會這麼說話了!」

  偉風臉色一變,訝然問道:

  「你是說,西先生和她之間的確有不平常的關係?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親密愛人的關係!你聽清楚了吧?」

  她大聲告訴他,望著他臉色轉白,又獰惡地加了一句:

  「我再告訴你,她的親密愛人不止西先生一個,所以,你可得要提高警覺,非常、非常小心才好!」

  偉風真的被嚇著了,驚惶不迭地辯解道:

  「我和她只是朋友而已!一切誤會都是不必要的!只是在她離開時,我發現她有些不妥,所以想來瞭解她的狀況,就是這樣而已!」

  「是嗎?我以為你也是她的親密愛人之一呢?萬一各路好漢都撞在一起,事情可就愈鬧愈大了!」

  銀夜故意曖昧地說。

  果然偉風上急問道:

  「她出了什麼事了?她還好吧?」

  「我不會這麼輕易告訴你,除非你和我合作,好好聽我的話,等到我高興了,也許我會告訴你一些些!」

  銀夜風騷地點燃了菸,慢條斯理地吞雲吐霧起來。

  「你要我怎樣合作?怎樣聽你的?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偉風忍住火氣說道。

  銀夜失笑起來,睨著他說:

  「這是你的老毛病,不是嗎?再說,你連姑娘我都不知道,也未免太孤陋寡聞了!」

  「說真話,我覺得你很面熟,也許你是一個公眾人物吧!我相信再不要幾分鐘,我就可以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你!」

  「你確定沒有和我一起上過床?我也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女人!」

  她不懷好意地諷刺他。

  至此,他至少明白了她和西靖廣一樣,同樣和花紗之間有非比尋常的關係,他知道她是同一個暴風圈裡的人,否則她沒有必要接下西靖廣的棒子繼續留難他、作弄他。

  「小姐,我不想再和你打啞謎了!如果你再不能幫助我見到她,我不會在這裡耗下去!」

  他提出了最後通牒。

  「好哇!悉聽尊便!不過,我保證你離開了這裡就再也打聽不到有關她的片語隻字,而你帶給她的麻煩可卻是無窮無盡的!除了我,沒有人能幫得了你!你愛信不信,隨你的意!」

  銀夜彈彈菸灰,倨傲地瞞著他。

  偉風只僵持了兩秒鐘便投降了,他放鬆了渾身緊繃的肌肉,軟化笑道:

  「好,我投降了,我和你合作,聽你的,因為,第一,我想見到她,不願意半途打退堂鼓。第二,我對故弄玄虛的事情有興趣,我想知道你們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所以,我願意妥協,聽你的!現在你說,要我怎麼辦!」

  說著,他索性蹺起二郎腿在大沙發上坐下來,好整以暇等待對方出招。

  銀夜只是問他:

  「你,很愛她?」

  「不能說是愛,但是,對她,我有感情給了她。」

  「哦?沒有愛,有感情?這個說法還真新鮮!真高尚!」

  她一臉不屑,哼哼唧唧。

  「我不要求你認同。人其實很複雜,想通了這一點,什麼事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可以有很複雜的解釋,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可以有很簡單的答案!人生的真味,就是在簡單與複雜之間游離體味和頓悟!我感覺得出來,你不是那種喜歡把事情弄得很複雜的人,所以你可能有很多煩惱!」

  「你說對了!對我來說,不是愛就是恨!再簡單不過!沒有什麼曲折迂迴的路好走!」

  「既然這樣,讓我見她為什麼變得這麼神秘複雜?這不合乎你的思考邏輯!也不是你的風格!」

  「你不懂!因為這裡面有最簡單、最純粹的愛與恨!現在,你一五一十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是誰?你和她做了什麼事?如果你是坦然的,把一切都說出來。」

  「這是你的條件?」

  「只是條件之一。」

  她冷冷地、訕訕地回答。

  「好吧。我可以讓你知道,我叫做袁偉風,出差到海邊邂逅了一個不知名的美麗女子,我們做愛,彼此取悅,然後分開。但是當她再度出現,我發現她背負著痛苦和煩惱,所以,我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她是否安然無恙,就是如此而已。」

  「的確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不過,你怎麼能夠確定,她不是因為你而背負著痛苦和煩惱!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因為你而起了風波?你怎麼知道,她並沒有愛上你?」

  她咄咄地問他,同時慣性地變換著職業性的曼妙姿勢,在他面前轉身、停格、走動。

  忽然,他看見她某個角度的姿容,靈光一閃,答非所問失聲叫道:

  「我想起來了!你是衛藍霞服飾海報上那個模特兒!我認識你!」

  「衛藍霞!你也知道「衛藍霞」這三個字?」

  她的臉倏然變色,又是嫉憤又是驚詑又是鄙夷地反問。

  「當然知道!甚至,我的未婚妻就是她的崇拜者!怎麼,難道你不認同你的設計師?」

  「設計師?設計師有什麼了不起?簡單扼要的說,設計師就和記者那種人一樣,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喝咖啡,同一家餐館吃飯,混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有同樣的點子,寫出同樣的新聞、設計出同樣的衣服,設計師只是在玩弄你們、欺騙你們的感情,你們卻把他當愛神來崇拜!事實上,你根本不知道設計師是什麼東西!衛藍霞又是什麼東西!可憐啊,袁偉風,你確確實實是一無所知!」

  「我不需要知道任何一個設計師或者衛藍霞的任何事情!我可不是他們的崇拜者!」

  「剛才說你的未婚妻是衛藍霞的崇拜者不是嗎?那麼你為什麼不替她打抱不平?」

  銀夜陰笑著,寓意曖昧而深刻。

  「這不關我的事。她們對時裝設計師的崇拜像鐵石一般堅貞不搖,旁人很難去摧毀。」

  「是嗎?也許有一天她會對衛藍霞恨之入骨!」

  她的臉色和語氣同樣陰沉詭譎到極點。

  「算了,我們不必再談什麼衛藍霞。請你告訴我,還需要怎樣我才能看見她?」

  「她?你說的是哪個她?」

  銀夜冷不防嚇了一跳,以為他已窺破天機。

  「那個不知名的她。」

  偉風自嘲地回答。

  銀夜鬆了一口氣,又回復張狂的態度說道:

  「接下來的條件是,你乖乖待在這個房間裡和我共同生活,不許離開。」

  「你……簡直是惡作劇嘛!」

  他苦笑又憤怒地抗議。

  「我覺得很好玩!難道你不覺得?人生很乏味,能玩點刺激的遊戲不也挺好?」

  她狐媚地睨他一眼,輕移蓮步走上樓梯,又回眸對他說:

  「乖乖待著,別亂跑。嗯?我會很快回來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20:13

第七章:

  她所謂的很快,是隔了三十個小時之後,他見到她之後的第二天入夜。

  她遣人送給他佳餚美酒,此時,除了慢慢的等待,其餘一概沒有。當然也沒有花紗的影。

  為了自己宣稱的兩個理由,他忍受失去自由,等待答案的無聊和痛苦。

  一個天方夜譚般的邂逅,天方夜譚般的花紗,牽引出一個天方夜譚的奇遇與謎題。

  人生原本乏味,奇遇不可求。

  在等待中,他更堅持尋找答案,等待真相的出現。

  在三十個小時的考驗中,他唯一做的事除了等待之外,只有最簡單、基本的吃喝,或者上洗手間。

  現在,他決定到那間充滿女人味的粉紅色浴室裡去淋浴一番,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開始發臭了。也只有在水幕的沖滌下他才能完完全全地渾然忘我。同時,完完全全地渾然忘了等待的負擔,渾然忘了所有的警戒和危機感。

  所以,當他只是穿著內褲,用一條浴巾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走出浴室的時候,看見銀夜竟然好端端地站在留宿他的客房內等著他,看著他走進來的樣子,他真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嗨,好久不見,陽光男孩。」

  她用她一貫狐媚又詭異的表情和體態打量他,面對他,眼光在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掃射,包括他的腹部以下。

  他無暇去理會她怎麼稱呼他,或者對他說些什麼,只想在最迅速的狀況下找到他的襯衫和牛仔褲。他原來把它們擺在床邊的,但是現在它們都消失了。

  「不用找了,你的衣服上面有很多結晶的鹽粒,我叫人把它們丟進洗衣機裡去了。在它們再回到你的身上之前,你何不讓你的細胞盡情地RELAX幾十分鐘?嗯?」

  她頑謔地告訴他,欣賞他手臂上、腿上濃密又均勻的體毛。

  「呃……我……我覺得你的惡作劇太過火了,你沒有權利叫一個陌生的男人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出醜!你……」

  偉風忍住怒氣,下意識想用浴巾圍住自己的腹部,卻又怕因而喪失男兒氣概,只有不知如何是好地咕噥著,抗議著。

  「你的身材很棒,怎麼會是出醜?放開一點,陽光男孩!身體這麼一回事,男的、女的,我可看多了!我是一個模特兒,難道你連這一點概念都記不住?」

  她這麼說著的同時,他才看見她穿著恰恰合身的及踝細絲罩袍,整個身材曲線顯露無遺,而且似乎除了那一層緊貼肌膚的薄絲之外,裡面什麼也沒有。

  他意識到她的意圖,神經中樞向全面下達了警戒訊號。

  他停止了擦拭頭髮的動作,索性直截了當問她:

  「我還需要經過什麼儀式,通過什麼程序,才能見到她?」

  她壞壞地撇撇嘴、聳聳肩,告訴他:

  「我沒辦法給你答案,因為連我自己也沒有完整的概念!這樣說吧,看你能給我什麼靈感!如果你能表現得使我滿意,也許我可以見好就收!」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花這麼多精神力氣和時間來和我玩這個無聊又荒誕的遊戲?」

  「哦?你覺得我無聊又荒誕嗎?那麼她呢?為什麼她那麼吸引你,可以讓你窮追不捨?難道你不認為,我和她同樣喜歡故作神秘,都是一路貨?為什麼你就喜歡她那一套,而卻不願意和我玩呢?我和她差這麼多嗎?」

  「小姐,如果你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對待你的方式也是同一個樣子,我們素不相識,我不能接受你過度的戲弄!」

  偉風用力扯起一張薄毯裹住自己,那個動作簡直就像在洩憤一樣!

  「別動怒啊,鐵錚錚的男子漢,我知道你是很有耐心的,我只要求你用對待「她」的耐心的千分之一對待我,你就可以予取予求了!你要做到這些並不困難的,但是如果你不肯,你可也就什麼都別想知道!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嗯?」

  「要我配合很容易,你先把她的名字告訴我!」

  他怒氣沖沖命令她。

  「這萬萬不可!讓你知道她是誰,我豈不就沒有籌碼了?這不是開玩笑嗎?」

  她裝腔作勢說著,並向他走近來,又對他講:

  「我看你快要發脾氣了,還是透露一點訊息給你吧。她,和我,關係非常親密。所以,你想見到她,必須看我的臉色,等我高興,懂不懂?你千萬不可以得罪我,惹我發火,懂不懂?」

  「我認為你是西靖廣指使來對付我的,她是他的女人,不是嗎?」

  「你很聰明!在這三十個鐘頭的時間裡,你總算想通了一些狀況,沒有白白浪費掉!不過,你只猜對了一半,永遠猜不透完整的答案!告訴我,你對在外面邂逅的女人都是這麼窮追不捨嗎?」

  她已經貼近到了他面前,一對漂亮勾魂的眼睛直盯著他碩健的、裸露著的胸脯。

  「你的問題來了,答案卻少得不成比例!」

  他警戒著,冷冷地對她說。

  「你真健美,頭髮還滴著水呢,真性感!難怪她對你那麼著迷,著迷到可以把原有的生活空間裡的一切都想推翻掉、否定掉!」

  說著,她伸出細細的手指去梳弄他手臂上的汗毛,又道:

  「我得去看看你把我的浴室弄成什麼樣子了!也許所有的按鈕和開關都因為不能適應男人的氣味而失靈了呢!」

  她最後一次搔刮了一下他的手毛之後,扭擺著身體朝浴室走去。

  他預想著她的圖謀和媚術,認為她可能包著一條浴巾而裡面全裸地走出來。

  然而,她還是穿著她的緊身罩袍走回來,只不過,那件罩袍幾乎完全打濕了,像一層透明的膜貼在她身上,撩人的三點地帶清晰而突顯地展露在他眼前。

  她一步一步,扭著腰枝,赤著腳,朝他走來,頭髮上、鼻尖上滴著水。

  「你真的把我的浴室搞得一塌糊塗了,這樣弄得我渾身濕答答的,你怎麼收拾?」

  她用鼻音呻吟,用手揉搓著自己的乳房。

  「和我做愛,盡你所能,她嘗過的,我也要試試滋味!」

  她像說夢話一樣把身體倒向他,貼向他,他用堅硬的手臂擋住他和她的小腹之間。

  「咦?你怕什麼?」

  她失笑起來,仰臉撒嬌道:

  「她會的,我也會,她能的,我也能!難道你不相信?我連西靖廣都征服了,你要不要親自去問問他?」

  「原來……原來你和她是對手?是情敵?」

  偉風如夢初醒地低吼。

  「你真愛亂猜,更愛瞎掰!陽光男孩,我不是告訴過你,你永遠至多只能猜對一半!別白費心思了,還是留下你所有的力氣和我做愛!」

  她把他的手抓到自己的小腹下面,呢喃著催促他:

  「她叫我多嘗嘗男人的甜頭,當然一定也很樂意讓我分享你的滋味!她一向都這麼大方的!怎麼,你難道還想為她守貞嗎?」

  「這也是你讓我見她的條件?還是,這是你傷害她的手段?你在向她挑釁,你是她的對手,是不是?」

  他扳開她的手,厲聲地問她。

  她還是像大蟒蛇一樣地捆住他,告訴他:

  「就算是吧,那又怎樣?如果你和我做愛,我就放過她!不然,她受到的懲罰是無止無盡的!誰叫她欺騙我、背叛我!」

  她仰著春心蕩漾的美麗臉孔望著她,眼中卻浮現著哀淒與怨毒。

  「你!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一定是一個瘋子!一個瘋子!」

  他竟然無法剝離她的纏繞,只能陡然地哀號著。

  「來呀,用你的小腹頂著我的小腹,保證讓你比死還快活的飄飄欲仙!我要像吃掉西靖廣一樣吃掉你,打垮她!懲罰她!她可以隨心所欲和每一個男人做愛,我也能!我也能!哈哈哈!」

  她狂浪大笑,把熱氣吹在他臉上:

  「起來啊!陽光男孩!你怎麼不起來?我也是百分之百的女人!你起來,我就放過她!我就勝利了!我就勝利了!」

  「你休想,你這個來路不明的瘋女人!你休想利用我來傷害她!我不准任何人傷害她、對付她。」

  他嘶吼著,終於也狠下心用力把她扣死在他腰上的雙手剝開,她的手肘上浮出了殷紅的瘀痕。

  「好!好!袁偉風,你真是情真意切、忠貞不渝、一往情深而又死心塌地!」

  她被他推倒著倚靠在牆邊喘息,向他伸長食指叫罵:

  「你護著她、疼著她是吧?我看你真的能怎樣護她、疼她,聽清楚了,她現在撞了車又得了肺炎和肝炎,而且正因為背叛和欺騙的罪名而接受懲罰,你是不是還想替她加點料,讓她更痛快一些?」

  「你想怎麼樣,不放過她的人是那個姓西前,對不對?你馬上替我警告他,叫他放了花紗,不然我對他不客氣!」

  偉風憤怒大吼。

  「花紗?原來你給她取了這麼一個詩情畫意的小名,真是纏綿悱惻又溫存浪漫透了!」

  銀夜咬牙切齒恨道,又說:

  「你也給我聽清楚,袁偉風!你不用去找西靖廣,除非你想讓你的花紗丟人現眼,任何輕舉妄動的受害者都是你的花紗,而不是任何人,你聽明白了吧?」

  她緩緩站直了身子,蛇蠍一般又睨著他,回道:

  「現在,你說,你肯不肯和我做愛?」

  「你瘋了,你只是一個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瘋子!」

  他齜牙咧嘴地罵著回答她。

  她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說:

  「很不幸,袁偉風,即使是一個瘋子,有時候你也不得不和她談條件,誰教你侵犯了那個瘋子,惹惱了那個瘋子,瘋子是很可怕的,你千記萬記不要激怒她!」

  「小姐,我懇求你,不要找她的麻煩,放過她,行嗎?」

  偉風畏忌著她的恫嚇,因為她看來真的是幾近瘋狂了,只有放下身段來哀求她。

  「行,當然行,只要你和我做愛。」

  她頑固地瞪著他回答道。

  「我不能答應,你以為我是男妓,可以把身體和靈魂、尊嚴都一起賣給你?」

  他昂然拒絕。

  「好。那麼你發誓不再找她,不再見她。」

  她吸口氣讓了步。

  「可以,我只要再見她一面,永遠不再找她。」

  「一次也不准,我要你永遠永遠不再見她!」

  她失聲大喊。

  「你可以不准,但我還是可以見到她,我會想盡辦法直到知道她安然無恙。」

  他向她堅持著。

  「好極了,你真是至死不渝,至死不悟,我會成全你的。」

  她甩開了搭在臉上的濕發,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往門外走。在帶上門的那一刻,她轉換了一百八十度的臉部表情,嫣然嫵媚對他笑說:

  「堅持你的耐力再等一下就行了,你放心,為了不讓你再和她重逢時出醜,我會叫人把烘乾了的衣褲送到你房間來!」

  她開著車,照著從他的記事本抄來的地址,按圖索跡地去尋找他的皮夾裡藏放的那張照片中的面孔。

  〝偉風老公珍藏。

  可倪攝於二十歲生日。〞

  照片的背面這麼寫:

  〝70085XX。可倪。仁愛路X段X巷XX號〞

  小記事本裡,清楚記著熊可倪的電話和地址。

  她只看了兩眼,便記住了那組電話、地址,以及熊可倪的面容。

  那是一家貴族式的私立幼稚園。

  「抱歉,我找熊可倪小姐。」

  銀夜的臉上戴著寬大華麗的香奈兒鑲鑽墨鏡,向前來招呼的幼稚園主任說明來意。

  「噢,可倪送安親班的小朋友回家,大概過二十分鐘就回來。」

  主任張漫雅,輕聲細語告訴她。

  「謝謝,我在外面走走,等她回來。」

  銀夜以優美的語氣和姿態向主人告了退。

  然後,她看見娃娃車開了回來,車廂門打了開,長髮披肩,清純甜美的可倪穿著黃色的休閒運動服跳了下來。她的造型,就是一個純粹的、溫柔耐心、擅於耐心照顧小孩的幼稚園老師。

  銀夜趨前,帶著笑容對她說:

  「熊小姐,我是來拜訪你的。」

  「你?小姐你是?」

  可倪不知其然,她從來沒見過眼前的時髦摩登的陌生女子,直覺裡,她們是在兩個世界裡生活的人。

  「我是銀夜,希望你會認得我。」

  銀夜把墨鏡摘下來,露出了輪廓分明、艷媚照人的五官。

  「啊──你是──銀夜!」

  可倪張口結舌低叫了起來,她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常常在海報及時裝雜誌上展示衛藍霞服飾的名模銀夜會翩然降臨到眼前,可倪對於她的身材和臉孔的熟悉度,就像那些國中女學生熟悉劉德華和林志穎一樣。

  「是潘朵拉的盒子在我面前打開,把神話倒出來給我嗎?還是我在作白日夢?」

  可倪平日總向小朋友們述童話故事,今天,對於自己奇跡的反應,仍然是感覺那樣飄忽迷離,難以置信。

  「我是千真萬確的銀夜!」

  銀夜優越又甜蜜地笑著,再把墨鏡架上鼻樑,告訴可倪道:

  「我知道你是衛藍霞的擁護者,所以特別給你一個驚喜,來看看你!」

  「哦,是真的?你真的是銀夜?你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而且是專程來看我?」

  可倪又驚又喜,簡直快哭出來了,她認為她在衛藍霞專櫃留下詳細的客戶資料卡是正確的,現在它終於為自己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奇遇和好運!

  銀夜拍拍她的肩膀笑著:

  「傻女孩,我也是人哪,我總得在某一個時間同時在某一個地方,做某一件事吧?不然我該在哪裡呢?你說?」

  「是啊,說的也是,我現在相信,的確有人會中了統一發票的第一特獎的!」

  可倪興奮得雙頰都紅了,連聲音都不禁輕顫起來。

  「你什麼時候下班呢?我們或許可以聊聊?」

  銀夜說。

  可倪又是一陣喜不自勝的驚詫,慌慌地答道:

  「我,我已經下班了,你真的要和我聊天?單獨的?」

  「當然,而且我會繼續給你一些SUpRISE,相信你一定會覺得很刺激、很有趣,你很快就可以離開嗎?」

  「噢,是的!只不過得請你等我幾分鐘,讓我把制服換下來!」

  「OK,我在車子裡等你!」

  銀夜指指她的紅色跑車,告訴可倪。

  可倪像在夢境中一樣換了自己的衣服後,坐進了銀夜的車內。

  「噢,你真是道地的衛藍霞迷呢!看來似乎是隨處亮相都是這種衣不離身的狀況!」

  銀夜看見可倪穿著衛藍霞的外套,似笑非笑地說,寬大的墨鏡掩藏著她滿目瘡痍的內心,誰也窺不見她的真貌已是如何花容慘淡。

  「還好啦,我既然是衛藍霞迷,倒還得有一些理性,不像我有幾個走火入魔的朋友,她們是用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方式在收藏衛藍霞的衣服的。」

  「怎麼說?」

  「她們認為多買一件,市面上就少了一件,也就剝奪掉一個別人也擁有這種衣服的機會,於是她們便可以因為是衛藍霞的少數佔有者而沾沾自喜!」

  可倪說得頭頭是道,似乎是理所當然地把銀夜當成了知己。

  「說得好,人的原欲便是佔有,可是卻有人把佔有當做是一種罪惡、一種過錯,我很高興你的看法和我一樣。」

  銀夜忽然激動而亢奮起來,而可倪自然是完全地不明所以。她看著銀夜把車子往朝北的淡水方向開,於是問道:

  「銀夜小姐,我很迫切知道你要給我什麼樣的驚喜,你可不可以現在就先告訴我?」

  「你猜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20:36

  銀夜直視前方馬路,笑笑反問,她的車速很慢。

  「帶我去見衛藍霞?如果是這樣,我想我會快樂的在她面前崩潰的。」

  可倪的臉上浮現著夢幻般的綺麗色彩。

  「還有呢?」

  「還有……,恕我坦白直言,我猜想也許你們要我權充衛藍霞的擁護者的發言人,代表所有的衛藍霞迷公開說出心聲,這也是一種很新穎的促銷手法,對了,你們該不會叫我現身說法,要我穿著她的衣服拍廣告吧?」

  銀夜聽了失笑起來。

  「你說的都有可能,不過卻沒有觸及真正的答案,所以,我說過了,我要給你的是最精采、最刺激的SUPRISE,還有你剛才說的,佔有慾的那個話題,我覺得很有趣,我們來談談這個問題怎麼樣?」

  「好啊,當然好,我也喜歡探討人性。」

  「好極了,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但是我有老公,我已經訂婚了。」

  可倪神采飛揚地,甜蜜地告訴身體奇跡一般的人物。

  「哦?是不是可以把他的事情說一些給我聽?如果你不見外的話。」

  「當然可以,他姓袁,是一個環保工程師,剛退伍不久,現在正在實習。」

  答案完全吻合,銀夜不禁在暗中倒吸一口冷氣。

  「你很愛他?信任他?很想佔有他?」

  「是啊,我對他是死心塌地的,這輩子不會有別的男人。」

  「你認為他也會這樣對待你嗎?他可靠嗎?」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問?我當然是信任他的……」

  可倪的聲音稍微變了調,銀夜隨即安撫道:

  「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自己在這方面遭遇很大的困擾和困惑,我想聽聽別人的想法,尤其是像你這種年輕、單純的女孩子的想法和做法。」

  「噢!我很願意告訴你我的想法,不過,我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裡的人,我們的法則能通用嗎?價值觀的角度會一致嗎?」

  可倪很誠懇,也很認真。

  「當然是相通的,因為我也是人,和你完完全全一樣,我對我的愛人不能信任,他也不能接受我強烈的佔有慾,他拚命想逃走,我拚命想抓住他,我們之間的關係非常惡劣,非常緊張,熊小姐,你認為我該怎麼辦?」

  「這……,這種心理我能瞭解,我常常在深思,要怎樣學習去和一個所愛的人長相廝守,我知道,它很難,很難,我在學校裡選修過哲學,一個我很敬愛的教授告訴過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必須被說服,也沒有一個人必須被宰制,沒有任何一個人必須被愛情或任何東西說服或宰制,當我認識了我的未婚夫,我試著把這個論點融入我們彼此對待的情境上,我非常非常痛苦,常常在掙扎、思索,拚命地調適……」

  「然後呢,你能做到嗎?」

  銀夜忽然轉過臉來,冰冷而僵硬,而咄咄逼人地問她。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接受試煉,不過,我始終牢記教授告訴我的那句話。」

  「熊小姐,我不能不告訴你,令教授的高論對我而言,非但不能指點迷津,而且能令我完完全全崩潰和瘋狂,如果一個人連愛情都不能宰制,不能說服,不能佔有,人的安全感在哪裡?活著又為了什麼?如果你的未婚夫背叛了你,你還能用這個論調寬釋他嗎?你一直認為他對你都是忠貞不二的嗎?」

  「我不這麼認為,我知道我不能宰制他,沒有任何人能說服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說到這裡,可倪的警覺性升高了起來,她想不明白身旁的傳奇人物為什麼一逕和她討論戀情的哲理而不是暢談服裝話題,銀夜也有所體覺,立即溫柔笑著:

  「抱歉,是我失態了,以致於交淺言深,和你滔滔不絕地討論這些讓氣氛凝重而又一點也不令人愉快的話題,也許是我一向都太寂寞的關係吧,你看,我住的地方到了,你是不是願意進去喝一杯咖啡呢?對我還能信任嗎?」

  可倪看見一幢面海的別墅矗立眼前,不禁勇氣十足地回答:

  「請恕我直言,我覺得從你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到現在的每一秒鐘都充滿了冒險和夢幻的成分,我很想完成這個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奇遇,儘管我的內心真的充滿了忐忑和好奇。」

  「你不怕我綁架了你,或者對你有任何不利?」

  「你是個天人物,即使只是和我開玩笑,我都相信不致於太過火而能讓我覺得很榮幸!」

  「那就好,我也深信,你會得到很大的驚喜和震撼!」

  銀夜言罷,踩下油門衝進了自動開啟的別墅柵門,在大門口停了下來。

  「我的確是要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能讓你無比震撼的人。」

  她引領著可倪登堂入室,然後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停下了腳步。

  「進去吧,祝你們相逢快樂,我暫不打擾。」

  她推開房門,告訴可倪。

  可倪像一個踏進金銀島藏寶窟的探險者,帶著探究未知的神情和腳步走入房間。

  銀夜反帶上門,敲響著鞋跟往另一個房間緩步地揚長走去,在她旋開房門的那一刻,已忍不住仰天狂笑起來。

  她一路狂笑著,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甩掉了手提包,按下了監視器螢幕的遙控器開關。

  袁偉風和熊可倪的樓台會實況正清晰地在螢幕內上演著。

  她把身子放任地摔在電視螢幕對面的沙發上,看著畫面,狂笑著,直到笑出了眼淚。

  然後,她拿起了無線電話,撥下一組電話號碼。

  「給我找衛藍霞聽電話!」

  她用笑得筋疲力竭的聲音,懶洋洋又快意無比地命令著。

  「少囉唆,正是本姑娘找她,叫她馬上聽電話,不然後果嚴重,看她敢不敢?」

  她持續威嚇著,終於聽見了衛藍霞的聲音。

  「喂,是親愛的花紗嗎?」

  她陰陽怪氣對著話筒喃唱著,又開始放聲狂笑。不等衛藍霞開口,她又繼續說:

  「聽到這個稱呼,甜不甜?爽不爽啊?我把你的愛人和你的崇拜者都找來了,你要不要來過過癮呢?要來要快啊,不然散了戲,我可顧不了你啦!」

  她的狂笑像一隻撲展巨翅的蒼鷹,在空蕩蕩地反轉著回音的牆面之間上下翻蕩拍飛。

  他們之間石破天驚的重逢,被局限在三十吋螢幕的格局內突兀而交雜著各種紛亂的情緒上演著。

  「老公!」

  當可倪看見了那個面窗而立的背影轉過身來,她反射式地驚呼了出來。

  而偉風在那一剎那卻只能張口結舌,如同身臨驚悚電影中的實境一般,瞪突了眼球,齜咧著白牙,久久未能回應一聲:

  「……可倪……是你,是……可倪?」

  「是呀,是我啊,老公,這真是太意外了!」

  她熱切而歡欣地朝他呼喊,首肯,用力地點著頭,並歡笑地投進他的懷抱。

  「銀夜告訴我,要給我一個最刺激的震撼,萬萬也想不到是在這裡和你見面。」

  她抱著他,臉頰在他胸前摩擦揉搓,閉著眼陶醉地向他訴說:

  「這簡直像夢境一樣,不!連夢境都編排不出這麼離奇的情節,她怎麼會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裡,又能夠把我們的事連在一起?是因為她們知道我這麼渴望和你見面,所以給了我這個忠實的顧客一個最好的禮物,一個最美妙的SERVICE?」

  她說了長長的一大串,每一個問題都用最甜美的聲調,最幸福的神情說了出來。

  偉風盡力擠出不落痕跡的笑容,只求躲過一時似地只是說:

  「可倪,無論怎樣,能夠見到你都令我歡喜若狂!」

  「當然,我也是,我高興得要崩潰了。」

  她踮起腳尖親吻他,輕顫地向他描述她的快樂。

  「本來我以為,她們要安排我來會見那一位令我神魂顛倒的偶像呢!我一直猜想,我可能會和衛藍霞一起拍個照,然後一起出現在時尚雜誌的廣告版上,怎麼也想不到,和我會面的人竟然是你。」

  「這樣你不是大失所望嗎?我讓你的美麗憧憬破滅了。」

  他負疚地,心神不寧地回答她。

  「不,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唯一最令我想望的人,儘管我是那麼對衛藍霞著迷,但只有你是獨一無二的。」

  她熱情地訴說著,並期待他像過往的每一次相逢那樣熱吻她。

  然而他沒有。

  她隨即釋然,畢竟,她和他正身處在一個經過刻意安排的環境裡。於是,她改用一種很認真的探究精神問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們怎麼找到你的?」

  她始終認為,他是一群善意的人們送給她的一個驚喜的禮物。

  「我──,說來話長,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

  他把她叉在他腰上的雙手輕輕移下來,用他的雙手牽握著她,用一種求恕的、迷離的神情凝望著她,告訴她: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在一起,是不是?」

  她想不到他會這樣說,不祥的預感升了上來,快樂的表情漸漸褪色下去。

  遲遲地,她用多情而充滿憐憫的眼光鎖住他的,對他說:

  「當然是,你的表情這麼凝重,可是會讓我心驚肉跳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認為,我站在這個房間裡就是一個很不尋常的狀況嗎?如果我們在這裡重逢並非出自善意的安排,你會有什麼聯想?」

  「不是善意的安排?難道,難道……難道是惡意的作弄?」

  她思索著,望著他沉重而黯淡的表情,尋找著一個令她不安的答案。

  「是的!可倪!這是一個惡作劇,一個適用於懲罰我,卻不適用於牽累你的惡作劇。」

  偉風放開了她的手,愧疚地嘶吼著,愧疚地偏轉了他扭曲的臉。

  她的心頓時縮成了一團似地痛起來,小心翼翼問他:

  「你說這是惡作劇?場景就在模特兒銀夜的家裡?老公,為什麼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是在海邊采水樣,而是在這裡任人擺佈?」

  「你說得好極了,可倪,我的確是任人擺佈而一籌莫展,因為,我必須找到一個人……一個,女人。」

  他施捨一個深呼吸給自己,才能困難地把話擠出喉嚨。

  「女人?一個女人?」

  她喃喃重複著,癡癡又加一句:

  「不是我,不是你的可倪,是另外一個女人?」

  「是,是另外一個女人。」

  他苦楚地望著她,堅定地回答。

  「是不是,那個和工人坐在一桌,大碗喝酒的女人?」

  她勉強自己保持溫婉的笑容,溫婉的心,溫婉地掏出心中的記憶,心中的痛。

  他無助地、苦澀地望著她,向她默認。

  她仍保持著笑容,溫婉地告訴他:

  「我從來都不希望再在你面前提起她,告訴你她成了我的夢魘。成了我掛念你時懸在心頭上的魔鬼,但是,畢竟我躲不了,我有預感會有事情發生……」

  「可倪,我對不起你,我做不到克制自己……」

  他搶著譴責自己,向她認罪,她卻是自顧繼續說著:

  「她很美,我知道你一定逃不過,我一直記得你盯著她看的表情,你的靈魂已經在她身上迷失了,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了,但是,我不想和你談判,也不想用任何所謂的方式約束你,我想,我讓你去做所有的決定吧,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必須被說服,也沒有人必須被宰制,即使是愛情也一樣,這句話已經成了我每天修煉自己的陳腔濫調,在我思念你,痛苦地想起你的時候,我用它來寬解自己焦灼如灰一樣的心靈……」

  可倪的淚珠成串掉了下來,抽噎著沉思好一陣子,才又掙扎著忍淚問他:

  「你是來找她的?那又為什麼困在銀夜的房間裡?她是誰?她並不是銀夜,是不是?」

  「我不知道她是誰,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咬緊牙根向她招認,又說:

  「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困在銀夜的房間裡。」

  「你愛她嗎?那個女人?」

  她問。

  「我愛你。但是,我牽掛她。也許我已帶給她麻煩。」

  「你要到此為止?還是要追根究柢?」

  她楚楚可憐地問他,他痛徹心扉地回答:

  「我不喜歡被愚弄,更不願意負疚退縮。讓我完成這件事,然後再請求你的原諒。可倪,我不是一個忠貞的男人,如果你唾棄我,我會低頭接受的!」

  「不,偉風,我不可能唾棄你,我是那麼那麼愛你……」

  她哭著投入他的懷抱,他淌著酸澀的眼淚,和著她的。

  就在那一刻,銀夜席捲著恐怖的狂笑聲,幽魂一般飄進了房裡。她慘白著臉,陰聲怪氣地結束了狂笑,對著可倪大聲說:

  「你說得對,這個男人你是不能放棄的,他說他不是一個忠實的男人,我可是第一個舉雙手反對,偉大的熊可倪小姐,你可知我曾經想盡辦法要引誘他和我上床,他卻是抵死不肯,如果這種男人還算不上忠實,那麼忠實這兩個字就該從字典上消失了,哈哈哈!」

  可倪忿然問罪道:

  「銀夜小姐,你為什麼要這樣作弄偉風?他究竟什麼地方得罪了你?我們根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你為什麼要找他的麻煩?」

  銀夜做出困惑的表情嘲訕道:

  「咦,我一誇讚他是一個忠實的男人,你就馬上把他當個寶貝?我的好話還沒說完呢?他這個忠實的男人,是對他可愛的花紗小姐而言,可不一定是對你,想想看,我引誘他不成這回事,只能證明他肯為花紗守身如玉,而在花紗面前,他卻不能為你扮演一個忠貞的男人,再想想看,他千辛萬苦找到了這裡,守在這裡,等著一個他最想看到的女人,那個女人可也不是你,你真的可以這麼輕易就放過他?放過那個花紗?」

  「銀夜!我和你沒有任何瓜葛,為什麼你要百般刁難我?破壞我?」

  偉風氣得狂吼。

  「誰說我和你沒有瓜葛?」

  銀夜瞪大眼睛撲向他,忿怒地咆哮:

  「她是我的,她是我一個人的,你聽清楚了沒有?為了你,她竟然要擺脫我,而且連西靖廣也不惜一起甩掉,她欺騙我,背叛我,我不放過她!」

  說完,又指著可倪吼道:

  「還有你,你這個傻瓜,你不是說愛就是一種佔有嗎?現在你的愛人被別人佔有了,你竟然不想懲罰他,還一再說什麼愛情不需要被宰制,不需要被說服,當你連愛情都不能佔有了,你還用什麼活下去?你能嗎?我不能,我愛她,我不能失去她,我已經容忍她有一個西靖廣,不能再容忍她有其他男人,不能再讓她愈逃愈遠,她是我的。到死,她都是我的!」

  「你……你!你這個瘋狂又可怕的蜘蛛女!」

  至此,偉風已經恍然徹悟。

  「怎麼樣?你怕了?後悔了,告訴我,在你的心目中,花紗還是那麼迷人,那麼可愛,那麼致命嗎?還是你已經後悔沾上了她,現在就想帶著你的未婚妻拔腿逃得遠遠的,以後你還敢到處風流不敢?嗯?哈哈哈──」

  銀夜用盡所有的力氣狂笑著:

  「我要懲罰你們!一個也不放過,你們這些沒有良心的混蛋和傻瓜,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

  「瘋女人,把花紗交出來,不許你傷害她。」

  偉風護住可倪,指著銀夜吆喝。

  「把她交出來?會的,你別急,我會讓你們來一個花好月圓大團聚的,尤其是熊可倪小姐,你的好戲還在最後頭呢!」

  「你還想變什麼把戲?你休想拆散我們!」

  可倪叫道。

  「咦?我是想成全你老公,他不是想再和她見一面嗎?我相信你也非常非常樂意看見她的。」

  銀夜答道。

  「夠了,銀夜,你是不是要鬧到把檯子都拆了才甘心?」

  一個聲音冷冷自門口傳來,她的姿容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21:02

第八章:

  「花紗!」

  偉風青灰一片的臉色霎時如同春風拂過,迸出發自內心的驚喜呼喊。

  眼前的人兒,穿一套剪裁優美的淺色套裝,頭髮綰起,膚如凝脂,面如冠玉,正是一位光華奪目,高貴端莊的白領麗人,雖然和往昔一襲花洋裝的浪漫女子造型迥異,他卻是可以一眼認出。

  面對偉風的熱情呼喊,她只是無奈而又寬諒地淡笑道:

  「說好不再見面的,你又何必把大家害得這麼苦?」

  她看了小鳥依人的可倪一眼,溫暖地向她笑著。

  銀夜一旁冷笑道:

  「只會說風涼話,如果不是這樣千辛萬苦,哪能顯得出一片情深義重?人家哪像你,輕描淡寫就想一筆勾銷,就想掩盡天下人耳目。」

  「你既然要心胸寬大做好事,費心安排我們重逢,就先讓我們好好敘個舊再開庭判罪也不遲,是不是?」

  藍霞以一副有備而來的、出奇平靜的情緒與語氣轉臉詢問銀夜。

  「哼,你認定了我奈何不了你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銀夜看著藍霞出現,氣焰和氣勢都矮了半截,代之而起的是化解不開的舊怨和妒恨升上心頭,她忍住氣,逞強地怨罵著。

  藍霞不理會她,只向偉風道:

  「為了什麼事找我?我告訴過你,我們彼此不需要探究,但是現在,似乎連所有的雜誌都需要放到面上來稱斤論兩,一樣一樣地討價還價才能解決,我不欣賞你這樣濫情的方式。」

  「不要責備我,我不知道狀況原來是這麼複雜。」

  偉風解釋著,下意識地瞄了銀夜一眼,才又道:

  「我看你天天酗酒,又是滿懷心事的樣子,那邊的人告訴我,你抱病離開了,我沒有辦法置之不理,是的,也許我是太濫情了,我猜測你出了狀況,而我無法置身事外,我想瞭解你、幫助你,只是這樣而已!」

  「現在你看到我了,我毫髮無傷,你可以放心了吧?」

  藍霞回答。

  偉風認真地打量她,認真地說:

  「你瘦了,而且還帶著病容,也許,你看起來完美如初,但是有誰看得見你內心的創傷?你把它掩藏得非常嚴密,但是我能感覺出來。」

  他的聲音充滿了感情,令藍霞無法不為之動容,她忍住心中逐漸激盪的悲情,用一種固執的語調告訴他:

  「在我的生命裡,一個強過一個的浪頭正接二連三的扑打過來,我明白我終必要在某一個浪頭下滅頂,而你只是正好趕上了這個浪頭而已,我不想對誰說抱歉,而只能告訴你,我很遺憾!」

  「你終究還是吐露了內心真正的感受,我也始終相信你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偉風感動又欣慰,歡喜又悲傷地告訴她,而在這一段時間內,他始終不忘緊捏著可倪的手。他又迫切地問著藍霞道:

  「告訴我,你遭遇了什麼麻煩?是不是西靖廣不放過你?還是銀夜她──?」

  藍霞搖頭苦笑:

  「我和她唯一的解套方式,就是終結其中一個人。」

  她把眼光投向了銀夜,平靜而溫柔地問她:

  「是不是?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

  「你想甩了我,這是永遠不可能的,連上帝都不能終結我們之間的一切。」

  銀夜以迸發而出的歇斯底里呼喊回應,又伸出雙臂向偉風和可倪揮舞著,開始傾倒她充天塞地的悲怨控訴:

  「我們十八歲就在一起了,我們手牽著手,包著同一件舊風衣走過大半個地球,我們啃同一個黑麥麵包,分著喝每一罐冰冷的礦泉水,直到我們一起名成利就,開始同享榮華富貴,可是,她開始想甩掉我,把我當舊包袱一樣甩掉,沒有錯,你,袁偉風,你只是倒楣正好趕上了這個浪頭面已,我和她總有這麼一天要攤牌,要解決個水落石出的。」

  「你口口聲聲說她是你的,你只是想佔有她,你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愛,該怎麼樣做才叫愛。」

  偉風脫口而出糾正銀夜。於是,她又一次被激怒了。她伸出了手指,把攻擊的矛頭指向了偉風身邊的可倪:

  「你,現在輪到你,你為什麼始終不說話,你們都說愛情不是佔有,那麼我請你說說看,你的老公和這個女人上了床,你甚至親眼看見他個互相吐露交心體己的綿綿情話,你有什麼感覺?你還能說得出愛不是佔有,你對這些一點也不在乎嗎?」

  「我……我……」

  可倪悲淚盈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銀夜見狀又逼近一步再說:

  「我還有更精采的謎底要告訴你,你睜大眼睛看看,她是誰?」

  她指著可倪,又指著藍霞。

  「你老公口中的花紗,你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就是同一個人,就是她!她就是你們千疼萬愛的衛藍霞。」

  「啊──!」

  可倪和偉風目瞪口呆,完完全全陷入了巫師一般的銀夜所營造的驚悚情境之中,恍惚不知今生何世。

  「衛──藍──霞!」

  可倪催眠一般,落著淚,迷離失措地呢喃著,重複著這個令她百感交集,內心波濤澎湃洶湧的名字。

  藍霞定定站著,如同被釘上了十字架的耶穌基督,靜靜承受著一切的質疑與撻伐,一切的否定與折辱。

  「怎麼樣?可敬可愛的崇拜者,你的偶像和你的老公上了床,這個震撼夠刺激吧!」

  銀夜的臉上浮著亢奮的獰笑,大聲地向可倪挑釁著。

  「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可倪茫然地、無助地、驚訝地搖著頭,掙脫著被偉風緊捏著的手。

  銀夜再追進道:

  「怎麼,傻女孩,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個大人物也得在某一個時間和某一個地方做某一件事嗎?那麼,一個名設計師要和某一個陌生的男人偷情做愛,不就和一個著名的模特兒和某一個陌生的女孩會面同樣具有可能性,而且是絲毫不足為奇嗎?是不是?告訴我,小傻瓜,現在,你還是這麼崇拜你的衛藍霞嗎?你當面告訴她,告訴她啊!」

  「我──」

  可倪顫抖著,哭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仍舊下意識在掙扎著想擺脫偉風的執握,但是,偉風不放開她。

  「哈哈哈!衛藍霞,你這個自戀狂,自私鬼,你現在的滋味怎麼樣?被崇拜和被厭惡、被仇視的滋味撞在一起,是什麼一種經驗啊?告訴我,你告訴我。」

  銀夜撲向藍霞,搖晃著她,瘋狂地呼喊。

  藍霞漠然不動,任她搖撼著,然後在突兀中出手揮出一個巴掌,打中了銀夜的臉頰,冷峻地瞪著她,一字一字說道:

  「你贏了,你徹徹底底懲罰了我,徹徹底底打垮了我,徹徹底底摧毀了我,現在,我正式向你宣告,衛藍霞已經死亡,已經消失,已經粉碎無形,你已經終結了我,以我的宿命終結了我,我們解套了,從今以後,銀夜和衛藍霞不再互相依附,我已經死了。」

  「你,你是什麼意思,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銀夜不顧臉上火辣辣的炙痛,挺直了身子大聲問道,一對美麗的眼睛盈滿著不安的惶恐。

  藍霞不理會她,只向可倪走近一步,哀慘地向她笑道:

  「我向你保證,你將不會因為再看見衛藍霞的衣服而觸景傷情,我向你告罪的方式也許不足以抵償你所受的創傷,但是至少會帶給偉風一個省思的題材,這一次的浪漫只是終結了一個名辭,如果他還有一個情慾的探險,當心別危及社會安寧或者甚至拖垮了整個世界。」

  她笑得非常非常美麗,渾身泛著奇幻的亮光。

  「衛藍霞,你不必這樣做,偉風只是難免一時寂寞,我不會怪他的……」

  可倪擠出帶淚的笑容,軟弱又善良地望著眼前那張如幻似真的面孔。

  「我一定得付出代價,我非常自戀。」

  藍霞笑了笑,堅決地轉了身走出房間。

  「你別走!藍霞。」

  銀夜呼喊著,同時又轉過臉來責罵可倪:

  「你為什麼要放過她?你為什麼不幫幫我?我替你懲罰了她,你為什麼不幫我留住她?你為什麼不替我說話,告訴她我愛她並沒有一點錯!」

  可倪大聲告訴她:

  「銀夜,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任何人必須被說服的!」

  「你胡說,我為她付出了一切,為什麼要落空?你會後悔的,你會和我一樣後悔,熊可倪!」

  她的臉上掛滿了淚痕,無比陰慘悲愁地掃視了可倪和偉風一圈,痛泣著追逐藍霞而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6-12-31 08:21:23

  尾聲

  隨著一個金屬回收反應器系統安裝的執行計畫,他又來到了濱海的小鎮。

  他工作得很認真,卻又時時心神不寧。

  居高臨下站在河海交匯口上方的丘陵上,他的思緒起伏,如同滾滾浪濤那般澎湃無有止息。

  幽思之間,隱約聽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袁偉風……」

  是他的同伴在山腳下呼喊他,他看見同伴的身旁還有另外一個人影。

  「老公……」

  是可倪的聲音。

  他想不透可倪為什麼突然找來,他們之間並沒有近期的約會,當然他朝她衝下山丘去了,她也朝他沿著山坡跑上來,兩人交會在一點。

  「你怎麼來了?」

  他曬得黝黑的手臂揉著她的肩膀,對她露出兩排健康的白牙。

  「我……我來憑弔兩個人。」

  可倪憂傷地告訴他,低頭拉開背包的拉煉。

  「你看,銀夜死了,她死了。」

  她遞給他一份折疊整齊的散頁雜誌,睫上掛著淚水。

  他打開它,看到這樣一則報導的標題:

  〝知名模特兒銀夜服藥過量身亡

  時裝設計師衛藍霞經證實已收山歸隱

  西靖廣服飾公司將經銷邱華蘭品牌

  擁有黃金比率的服飾界金三角宣告瓦解……〞

  偉風閉上眼睛不忍再看,仰天長長吐出一口氣,才問:

  「說給我聽,他們怎麼寫?」

  「他們說,銀夜這一年來一直處於精神衰竭狀態,每天靠安眠藥過日子,終於支撐不下去走了,衛藍霞為了追念她,決定CLOSE掉這個她們一起打出天下的品牌,這是西靖廣對媒體的公開說法。」

  可倪已經把所有的資訊倒背如流。

  「難道還有另外一種說法?」

  偉風的雙眉緊鎖,沉沉地問。

  「還有別的雜誌說,銀夜是因為藍霞要撤掉品牌,退出時尚界才崩潰致命的,他們說,藍霞的設計室早在一年前就停止作業了,所以今年的春裝根本看不到衛藍霞品牌的影!」

  「她的確是太自戀了,根本不能容忍自己的任何瑕疵和失誤!」

  「她到哪裡去了呢?據說連西靖廣都找不到她,銀夜的喪禮上也沒有她的人影……」

  可倪悵然若失,難過了好久才說:

  「我覺得,她就像賈寶玉消失在茫茫的白雪裡,不見了,教人好惆悵,好懷念。我見過了她,我忘不了她的,我也忘不了銀夜,忘不了自己目睹一個名牌終結的真相,老公,我真的有些承受不了這些,為什麼會是我?會是我們?為什麼會是我們和銀夜、藍霞?」

  「我也不知道。」

  他悠遠地將目光投向遠遠的海面,幽幽地說。

  「也許,只是我們恰好趕上了一個浪頭,就是那麼簡單,那麼自然!」

  「我們還會恰好趕上什麼呢?一輩子還好漫長,你也會一直在出差!」

  「別再擔心了,我知道當艷遇變成奇遇時是多麼危險,我寧可帶著保險套去嫖妓,也不願再去目睹一個信仰的破滅,一個名師的死亡……」

  「我真的再也看不見衛藍霞的衣服了嗎?」

  「你放心,像她那麼自戀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忍受沒有信徒的掌聲而終老?也許有一天,你身上又穿著她的衣服,卻不知道自己被同一個人征服了,對她而言,要擁有美麗的化身是很容易的,她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花紗,你記得嗎?」

  他告訴可倪,望海的面容浮現了微笑。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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