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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 -【傾城】《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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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7:58:29
標題:
董妮 -【傾城】《全文完》
傾 城
- 董妮
曾經,慕容飛雲也是個年少輕狂的公子哥兒,
整天無所事事,四處閒晃玩樂,人生只求逍遙自在……
直到目睹鎮國將軍府的抄家之禍,他像是突然長大了,
出於一時衝動,他把將軍府的小孤女救回王府,
她總愛躲在陰暗處,不哭不鬧不說話,沒多久就不見了!
沒想到十三年後再見面,兩人的身分已不同,
她成了「金箭鳳凰」,再出現,竟是為了保護他而來……
余瑜真的搞不懂慕容飛雲的腦袋在想什麼!
他怎會好好的王爺不當,來到邊關當什麼守城大將軍?!
若非救命之恩非報不可,她才不會千里迢迢來找他咧!
她飄泊天下慣了,偏偏心中還掛念著他,
他知道她的身分也罷,不知道也罷,
就算烽煙四起把一切都毀滅,她也要保住他的命!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7:58:51
楔 子
鳳皇朝開元三十九年,大都楊柳巷弄底,餘家豆腐鋪。
一條鬼祟身影躡手躡腳翻進土牆裏;時天才光,朝陽欲遮還羞地躲在濃厚雲層底,正掙紮著是要露臉一探紅塵百態,還是躲回九重天上。
良久,禁不住紅塵引誘,朝陽探了頭,萬千金光從天而降,滿是燦爛,不僅明白照出了翻牆的人影,更照出那手執掃帚、白髮蒼蒼、眼射殺氣、當門而立的老婦。
“你個老不死的,又混到天亮才回來,豆子也沒磨,今天怎麼做生意?”老婦瞧見人影,大掃帚劈哩啪啦打過去。
“別打、別打,娘子,我有原因的啊!”人影現形,卻是個發白如雪、眼神透亮的老翁,他從懷裏掏出一本書。“我是漏夜排隊買書了,沒鬼混。”
“昨天你還跟人家煮酒談詩呢!不過地點在天香樓。”啪地,又是一掃帚打下。都六十好幾了,還跟人家上青樓,不打沒天理啊!
“今天保證不是在天香樓,是四大書肆出了新書,不只我,好多人排,官家都注意到了,真的,娘子,你要相信我。”把懷裏的寶貝高高舉起,陽光映在書皮上,照出清楚四個大字--南朝遺史。
老婦愣了下,掃帚落地。
“你瞧瞧,這等寶貝是不是值得漏夜排隊去買?不就是一天不賣豆腐嘛,反正……唉喲……”嘀咕聲結束在老婦的扭耳大法下。
“你買書要銀子,不做生意沒收入,有出無入,我們早晚上街討飯;這筆帳你會不會算?”老婦掐著他的耳朵,拖進磨房,途中,老翁手裏的書不小心落下掀翻開來。“豆子沒磨完前,不准你再出門,老不死的!”磨房門重重關起。
再回望那書,翻開來的一頁……
慕容飛雲,景龍五年生,賢親王嫡子,自幼好武厭文,十歲能開三石弓,雖百戰勇士不能敵。
公少年頑劣,攜眾嬉遊京都,禦史每多彈奏,帝置而不問。
年十三,公幡然悔悟,苦讀十年,遂成大家;時鳳軍南下,公退爵位,領大將軍印,受命守襄城,三載,鳳軍難入長江一步。
景龍三十一年十月,南朝水患,顆粒無收,數十萬難民湧入襄城,公不忍,私開官倉以濟,鄉野傳頌。
或有日:“公欲自立。”帝召回京。
十二月,鳳帝傾國之兵取南朝,兵分三路,勢如破竹;公再受命回守襄城,血戰七日夜,江水為之紅。
公遺盡百姓,江淮父老跪地哭送。公領親隨慨然赴義,城破,公自焚,一眾親隨皆殉死。
鳳帝令築公墓于江畔,後鄉老在此建祠,名日:忠義。
南朝遺史忠烈公傳。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7:59:22
第一章
南朝景龍三十一年十月,秋風吹動襄城樓垛上一襲藍衫,慕容飛雲雙手覆背,遙望對岸鳳軍營帳騰起的炊煙。
夕陽殘芒映紅他清雅俊顏,烏髮如鴉,藍緞以束,隨風飄飛,似整個人欲踏雲歸去。
他身後一高一矮兩名貼身近衛,高壯者名喚趙乙,是從小跟在身邊一起習文練武的家仆;嬌小者芳名餘瑜,江湖稱號“金箭鳳凰”,是去年自行來投,從此緊隨不放的女子。
“將軍,天晚了,風大,回城休息吧!”趙乙生得銅鈴大眼、面如鍋底,一身神力可使千斤重錘,是名難得的虎將。
慕容飛雲靜默不語,遙望的視線始終不離對岸鳳軍營帳。
餘瑜掩嘴打個哈欠。“得了,你再看也飛不過江,咬不到人家鳳軍一口,不如回城啃饅頭泄泄火,當出氣。”
今日鳳軍四次渡江攻城,前三回被慕容飛雲遣水軍攔于江中,第四波慕容飛雲詐敗,引鳳軍至城下,滾木、熱油、火箭齊下,硬生生折了鳳軍兩千兵士。
只是守城雖勝,卻更暴露出襄城的岌岌可危;一方城牆老舊,年久失修……其實是沒錢修,這幾年朝廷腐敗,國庫早被淘空。另一方卻兵堅甲利、攻城器具威力強大,三具投石機齊下,牆垛被砸落一塊,東城牆更被破開一條裂縫,若非慕容飛雲及時讓人以火箭毀去三具投石機,今天的襄城已落鳳軍手中。
唉,這樣的仗要怎麼打?慕容飛雲搖搖頭。“我不想咬鳳皇朝的軍隊,我想要的是他們的糧草,朝廷已經三個月沒送糧草過來了。”沒飯吃,士兵餓都餓死了,還談什麼打仗?
“想要就去搶啊!在這裏看,糧草會自動飛過來不成?”懶洋洋地,餘瑜又打了個哈欠。
“荒唐,我們將軍是什麼人,會幹搶劫這種事?”慕容飛雲還沒說話,趙乙就先發難了。
“什麼人?”餘瑜似笑非笑睨著慕容飛雲。“兩隻眼睛一張嘴,不就是個男人嗎?還是……”那惡意的眼光一路從慕容飛雲胸膛往下瞟,直定在男人雄偉的所在。“慕容將軍總不會在宮裏做過事吧?有沒有侍候過哪位娘娘、太妃啊?”
“你你你……”說的女人臉沒紅,倒是趙乙讓她一番露骨的話臊得黑炭臉燒出了白煙。
“趙乙,余姑娘說得也沒錯,我的確是很想搶了鳳軍的糧草。”慕容飛雲做夢都在想呢!
“將軍!”趙乙氣怒。
“唉呀,趙乙,你害羞個什麼勁兒?想當年咱倆在盛京,什麼東西沒搶過?張禦史、趙禦史……只要得罪過我們的朝臣家娶媳婦,我們都去搗蛋過,把人家的新娘子劫去藏起來,現在不過是圖點糧草,鳳皇朝那麼富裕,咱們這樣也算……劫富濟貧吧?”慕容飛雲倒是滿嘴道理。
趙乙眼一翻,要昏倒了。
“將軍,陳年舊事休提啊!”慕容飛雲是南朝軍隊的“軍神”,一言一行儘是市井楷模,若被人爆出少年不經事、胡作非為的惡行,軍神的招牌就要砸了。
“不說就沒人知道了嗎?”偏餘瑜還在旁邊添火加柴。
趙乙氣得拔出背後砍刀,作勢就要往她斬去。
餘瑜身形如電閃,轉眼與趙乙拉開三尺距離,纖手一翻,鐵弓在手,利箭直指趙乙鼻尖,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做了,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有承認的勇氣。”
“趙乙,不想死的話就把刀放下。”慕容飛雲開口調停。“還有餘姑娘,我從來也沒說過自己是聖人,打小沒犯過錯,人不風流枉少年,調皮的孩子較聰明,你看我現在這樣英明神武,就知道我小時候有多淘氣啦!”
餘瑜邪笑,送他一記白眼。“你應該姓馬才對。”
“為什麼?”
“只有馬才會不知道自己臉長。”
“可是我明明就面如冠玉、美賽潘安啊!”說著,還拋給餘瑜一個媚眼。
餘瑜差點噁心得吐出來。“你你你……一個大男人,學人家小姑娘拋什麼媚眼?”
“女人拋媚眼是為了勾引男人,男人拋媚眼當然是想勾引女人嘍!”慕容飛雲還振振有辭。
現場三人只有餘瑜一名女子,慕容飛雲的媚眼是對誰拋的?又是想勾引誰?不必指名道姓,大家都猜得出來。
餘瑜簡直要被他這無賴德行氣死了,完全不想說話。
她板起臉,冷哼一聲。“那將軍就在這裏慢慢幻想鳳軍的糧草會自動飛進襄城吧!”
“什麼玩意兒!不過是個江湖匪寇,胡謅些受託保護大將軍的謊話,死皮賴臉在將軍身邊待下來,誰知道安的是啥兒心思?沒準兒想棲高枝……”趙乙生平最崇拜的就是慕容飛雲了,怎受得了偶像三番兩次被奚落?
咻,一枝利箭擦過趙乙左臉,挾帶的冷風透進他骨子裏。餘瑜的第二枝箭緊跟著射出,追上第一枝箭,破開箭身,直入牆垛,就剩個尾巴毛在空氣中晃蕩。一箭之威竟能入牆三分,豈是“恐怖”二字可以形容。
趙乙嚇呆了,不敢想像,那箭若對著他射……天哪!再厚的鎧甲也擋不住。
突然,他興奮地拉住慕容飛雲的手。“將軍,余姑娘竟有此神技,兩軍對壘時想取敵將之首,豈非如探囊取物?”
餘瑜腳一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一個渾人計較,前一句話還把她損得像下三流窯子裏的妓女,眨個眼又要她為南朝賣命,真個是……腦子進水了。
慕容飛雲卻是瞭解趙乙的憨厚,仰頭大笑。“趙乙,你知不知道余姑娘江湖人稱什麼?”
“金箭鳳凰啊!”
“曉得那是什麼意思嗎?”
趙乙歪著頭將餘瑜從頭打量到腳,一襲簡單的黑色勁裝,鴉翎烏髮以繩輕束,秋風吹拂下,幾縷發絲散在頰邊,配上唇角輕邪淺笑,一股英氣逼人,有說不盡的閒散,但還是難掩……寒酸。
再看她的弓,也只是簡單的鐵弓,羽箭更是從兵器庫裏取出來的制式武器,怎麼會有“金箭鳳凰”如此響亮的名號?
慕容飛雲替趙乙解惑。“叫她金箭鳳凰,是因為請她辦事的代價很昂貴。”
趙乙仍舊一頭霧水。
餘瑜伸出一根指頭。“一百萬兩白銀,這是最低價。”
趙乙跳了起來。“哇!你怎麼不去搶?”
“我做殺手或保鏢,一趟任務百萬兩銀進袋,比搶劫更好賺!”餘瑜才不屑去搶咧!
趙乙的腦筋突然靈光起來了。“將軍,她既然這麼貴,你哪里來的錢請她做保鏢?”
“我沒請她啊!”他要有這麼多錢,也不必愁糧草沒著落了,甚至乾脆直接請餘瑜幹掉鳳皇朝的皇帝,保得南朝幾年安穩不最省事?可惜啊,一切僅止於空想,他的荷包就像秋風中殘落的柳葉一樣,又枯又扁。
“余姑娘,你可以告訴我,是誰花這麼多錢請你來保護將軍的嗎?”趙乙問。
“不能。”餘瑜直接搖頭。
“為什麼?你……”
慕容飛雲按住趙乙激動的肩膀。“趙乙,行有行規,不論是殺手或保鏢,都有不得洩漏雇主機密的規定。”
“那……她要保護將軍多久,這一點總能說了吧!”趙乙不死心地再問。
慕容飛雲別具深意地望了餘瑜一眼。“時機一到,余姑娘自然會走,是吧?”
餘瑜星眸底閃過一抹精芒,莫非他已猜出她的來歷?纖手不自覺握緊鐵弓。
慕容飛雲忽爾大笑。“不過放眼天下,能憑空讓身價如此高的保鏢隨侍在旁的,大概也只有我慕容飛雲一人,不得不說,我的人品實在夠好,果真是人見人愛、鬼見鬼喜。”
餘瑜握弓的手一軟,藕臂無力地垂下。慕容飛雲“軍神”之名,五湖四海皆知,確實,他領軍作戰很有一套,談笑間,萬千敵軍灰飛煙滅。但是……這個人不只自大、風流、不要臉還兼下三濫,最討厭的是他說話噁心,多跟他交談一會兒她都想吐。
“你真的是賢親王世子?”她記憶中的世子,明明是個善良正直的好男兒,難道歲月會讓一個人改變得這麼多?
“當然,皇族血脈,宗室有載,若非為了報效國家,我也不會棄王位,改領大將軍印。唉,想想昔日錦衣美食,而今粗茶淡飯,‘高風亮節’四字簡直是為我而設的。”
“你臉皮可以再厚一點。”把她童年一腔幻想都打破了,真想一箭斃了他。
“我這人一向誠實,哪里厚臉皮了?不信你來摸摸,我這臉皮是又滑又嫩,身為南朝有名的美男子,不知道迷死多少女人呢!”說著,腦袋就要往她懷裏蹭去。
“不要臉。”她氣得一跺腳,飛身下了城。
“傻姑娘。”慕容飛雲望著她的背影,眼底的溫柔滿得像要滴出來。“什麼時候你才會跟我相認呢?還是你已經忘記我了……”大風吹散他的聲音,字字句句都是懷念。
“將軍,你在說什麼?”趙乙聽得一頭霧水。
“趙乙,你知道相思是什麼滋味嗎?行走起臥、午夜夢回,腦海裏總是轉著一個影子,她不在時,想見她,但真正見到她,心裏又惴惴難安,忍不住就想刺她幾句,等氣走了她,又後悔,想找她,又擔心她氣惱,怎麼做都不對,千難萬難,卻是……相思最為艱難……”
“將軍,我不懂。”
“呵呵!”慕容飛雲苦笑,不再說話,身影凝立,目光遠眺,繼續站在牆垛上吹風,吹呀吹的,不知不覺竟吹了一夜。
大清早,天都還沒亮,餘瑜嗅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登地從床上跳起來。
取了箭囊、鐵弓,她忽忙出房,只看到三、五個士兵急跑而過,雖個個身上帶傷,卻掩不住滿臉的喜悅。
發生什麼事了?鳳軍又來攻城,南朝軍隊打贏了,所以高興?
但昨兒個一夜安寧,不聞半點廝殺聲,不像打了場仗啊!
她疑惑地來到大廳,卻見慕容飛雲臂紮白巾,隱隱還有紅色血絲透出,正指揮著軍士們將一隻又一隻的大麻袋背進糧倉裏囤放。
餘瑜看見幾粒米麥從麻袋接縫處掉落,立刻醒悟那袋子裏裝的正是此刻南朝軍隊最缺乏的糧草。
所以士兵們興奮是因為朝廷終於撥下糧草嘍?也不對啊!今年江南水患,顆粒無收不打緊,還淹死了幾萬人,數十萬人無家可歸,朝廷連水患都無力撫恤,又哪兒來的銀兩置辦糧草,送至襄城?
她懷著好奇走到慕容飛雲身邊。“恭喜將軍,朝廷終於撥下糧草。”
“朝廷沒有撥糧草啊!”慕容飛雲很直接地回她一句。
“那這些是……”
“從鳳軍那兒搶來的。”慕容飛雲笑得一臉得意。“我方既缺糧草,鳳軍又有多餘,自當均衡一下,劫他之富,以濟我之貧。飛雲代南朝軍士,感謝余姑娘出此良策,助我等過一大關。”
餘瑜銀牙幾乎咬碎。“你說清楚,我何時誘你去搶鳳軍糧草了?”
“昨兒在牆頭,是你自己說我想要鳳軍糧草就去搶的。難道你忘了?”慕容飛雲好無辜的樣子。
餘瑜真想一箭射爛他那無賴的笑容。“將軍真是謙虛,劫敵糧草,是要費多少時間與精力去籌畫的大業,豈是小女子幾句話可以成事?”
“的確用了我不少精神去謀劃。”慕容飛雲點點頭。“可惜我雖擬了計畫,卻始終無法不定決心執行,多虧余姑娘提醒,終於讓我成事,所以這功勞還是要記在余姑娘頭上,總要讓天下人知道什麼叫巾幗不讓鬚眉才好。”
記功?開玩笑,這事一旦宣揚出去,鳳皇朝非懸賞她餘瑜的人頭不可,她瘋了才會要這種無聊名聲!
世人都知道自一百二十三年前天都王朝分裂後,烽煙四起,至八十年前,天下分為四國,其中以北邊的鳳皇朝最為貧瘠,百姓多以放牧為生;南朝則是最富裕的,江南水鄉,良田處處,不知羨煞多少人。
然世事無常,最積弱的鳳皇朝經八十年的勵精圖治,一朝揮戈南下,平西北、定中原,就差一個南朝便可天下一統了。
至於曾經富裕無雙的南朝,八十年國力的空耗,如今就剩一個空殼,面對鳳皇朝的百萬鐵騎,除了死守,再無他法。但那也是因為出了一個軍神慕容飛雲,才讓南朝守住最後一條線,否則鳳軍鐵蹄早已踏平南朝國都。
現在慕容飛雲說要記她功……
“多謝將軍美意,但一人做事一人擔,將軍樂與鳳皇朝為敵是將軍的事,請不要牽連無辜人等。”這話說得夠白了吧?
“難道赫赫有名的金箭鳳凰也怕區區一個鳳皇朝?”
“雙拳難敵四手,更遑論百萬鐵騎了。將軍如此神勇,請自己去頂,恕小女子無意蹚這渾水。”
“但余姑娘收了銀子保我性命,現在本將卻與鳳軍對上了,不知姑娘打算如何在千軍萬馬中保得本將一條小命?”
他是死活要拖她下水了?她狠瞪他一眼。“打暈將軍送至海外孤島,以保將軍性命,將軍覺得如何?”
“島上可有美酒佳人?若有,不必姑娘動手,本將自願前往。”嘻皮笑臉的,簡直噁心死了。
餘瑜咬牙。“既是孤島,自然只有藍天白雲相伴,美酒佳人,還請將軍自備。”
“這樣啊……”他歪著頭想了半晌。“要備齊美酒佳人太難,不如就請余姑娘與本將同往,能得余姑娘相伴,哪怕是孤島,想必也勝過桃源仙境。”說話間,神色陶醉……就差沒流口水了。
沒有第二句話,她手中鐵弓舉起,羽箭直指他的臉。“原來將軍想試試金箭鳳凰的威力,直說即可,何必拐彎抹角?”她最討厭男人油嘴滑舌了,江湖人都知道,采花賊寧可進官府,也不與金箭鳳凰為敵,否則就準備進宮做太監吧!她手中羽箭閹的男人,那是手指加腳趾都數不完的。
這方衝突才起,就有軍士注意到了,立刻刀上揚、劍出鞘,嚴陣以待。
慕容飛雲揮揮手,要軍士們別管他與餘瑜的閒事。軍士們左右為難,軍令不可違,但誰也不敢拿慕容飛雲的命開玩笑,於是退下時便有人去稟報趙乙,請他前來保護將軍。
趁此時四下無人,慕容飛雲低下頭小聲嘀咕︰“說真話,你又當我是開玩笑;開玩笑時,偏你要當真。”
莫說與她一同隱居孤島了,就算要他和她同生共死,他也不會有第二句話,只可惜……唉,她心似浮雲,任他舌粲蓮花,也是捉摸不住。
余瑜卻不在乎周圍變化,俏目緊盯慕容飛雲,纖指用力,弓弦已滿。
那滿弓的吱嘎聲弄得他頭皮發麻,換上一張無辜笑臉。“余姑娘想不想知道這些糧草是如何搶來的?”
她手中利箭依舊指著他,目射精芒、寒勝劍刃。
“春天來時,農民引水灌田鼠洞,有沒有看過?”他連比帶講。“大水一入,鼠兒們四處竄逃,正好被守株待兔的農民們逮個正著。”
餘瑜經他一提點,恍然大悟。“好一招禍水東引。看來將軍是利用近三月江南的大雨,派人在上游築堤攔水,再趁昨夜滿潮時派人炸堤,水淹鳳軍營帳。鳳軍突然遭襲,顧不及糧草,將軍率人劫糧還不手到擒來?果然是好計,想必將軍準備久矣。”
他對她比出三根手指。
“原來將軍籌畫此計已有三月。”不愧人稱軍神啊!對於他行軍佈陣之能,她算是服氣了。
沒料到他翻了個白眼。“是三天。你真當我神啊?三個月前雨才下,我怎知此雨會成大患,又怎知朝廷會不撥糧草,弄得現在庫裏只剩半月餘糧?”更重要的是,朝廷內部一直是傾向議和的,皇上壓根兒就不想打這場仗,嚴守襄城目的只在告訴鳳帝,南朝不是沒本事,不過愛好和平,沒事大家坐在一起談天喝酒多好,何苦興兵動刀的呢?
慕容飛雲雖是一方大將,但面對皇上的壓力及滿朝一片議和聲,他若主動去打鳳軍,不必鳳軍生撕了他,估計皇上會先下令砍了他腦袋,送給鳳帝請求息怒,大家談和吧!
所以他只能守城,一年守過一年,看什麼時候南朝跟鳳皇朝談好了,他這個大將軍的位置也坐到頂了。
餘瑜雙眼驀地大睜。“請問將軍,昨日水軍詐敗,引鳳軍攻襄城,應該也是為劫糧做準備吧?”
他兩手一攤。“要說詐敗,余姑娘也太看得起我了,襄城一半水軍都派去為午夜的劫糧做準備了,昨日我軍是不得不棄水戰,行那不精擅的守城戰。”儘管他早有準備,戰果依然難看……人家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他是殺敵兩千,自損還是兩千,丟人啊!
餘瑜突然有一種感覺,慕容飛雲根本就是為戰爭而生的,為什麼這樣天生的將才不是生在鳳皇朝,而是生在這等腐敗無能的南朝中?
難怪鳳帝對他特別注意,儘管兩軍對壘,依舊捨不得傷他毫髮,依舊想招攬這名良將入帳下。
只是慕容飛雲這次劫糧的行為……
“將軍應該不會忘記,南朝最新一波的議和使者,七日前才北上大都與鳳皇朝商談稱臣納貢事宜,將軍此次劫糧,就算鳳帝不追究將軍罪責,南朝皇上慕容欽又會怎麼想?會不會懷疑將軍別有所圖,故意扯議和使者後腿?”餘瑜提醒他,要命的就趕快做準備吧!否則就等著朝廷派欽差來砍人了。
“多謝余姑娘關心,本將對陛下還是很有信心的。我雖然放棄賢親王府一切權勢富貴,改領大將軍印,鎮守邊關,畢竟仍屬慕容一脈,陛下不會為難一名子侄的。”他如果還是賢親王,現在就不會窮到要當褲子了,“功高震主”這句話他還是懂的,所以當初決定投軍旅時,他就主動讓出王位,現在就領一份大將軍俸祿,那真是……少得可憐啊!難怪老百姓都不愛當兵,窮嘛!“我不擔心皇上,但是另外一位……就要請余姑娘替本將周旋一番了。”
他朝她打躬作揖,餘瑜一愣,莫非他真猜出了她背後的雇主是誰?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她的來歷、目的。
“哼!將軍大錯已造成,要小女子如何周旋?況且以將軍英明,不會猜不到朝廷遲遲不撥糧草的原因。國庫吃緊是一個理由,但主要還是滿朝上下都想議和,鳳軍退去,仗自然不必再打,又何須撥糧?”語氣無比譏諷,對於南朝上下,她很不屑,仗未開打,皇室百官俱已心怯,不停地議和議和議和。
這一談就是三年,難道他們看不出來,鳳帝根本不可能退兵,他要的是一統天下,不是劃江而治。除非南朝投降,否則鳳軍是不會退兵的。
他突然對她咧嘴一笑,亮閃閃的牙,反射著光芒。“余姑娘覺得議和可成嗎?”
她一窒,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笑得出來?偏偏他卻笑了,如此地放肆、張揚和自在,就像大漠的神雕,偌大的天空都是他的地盤,任憑翱翔,她不免又嫉妒、又羡慕、又心動……
他圍著呆成木樁子的她轉了兩圈,嘴巴湊近她耳畔,趁她不注意偷親一小口。“回魂嘍!”
“啊!”她一驚,嬌顏頓成赤紅,手掌下意識劈向他面門。
幸虧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立即抬手擋住她的攻勢,她一擊無功,反劈為爪,兩人瞬間過了十來招,卻是五五分,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時,趙乙已然趕到,見餘瑜攻擊慕容飛雲,立即彎身撲上,舉刀就砍。
“住手,趙乙。”慕容飛雲趕緊喝住莽撞的近衛。
“將軍,她……”
“余姑娘不過是與本將切磋幾招,不必大驚小怪。”慕容飛雲推開趙乙,向餘瑜拱了拱手。“余姑娘,本將就把話說明瞭,這糧草別有用處,請余姑娘向貴主人說一聲:海涵了。”話畢,他拉著趙乙走人。
餘瑜僵如木雕,慕容飛雲的表現太明顯了,他真的知道她是鳳帝派來的,所以托她傳話,但是……
“慕容飛雲啊,你可知你最大的敵人不是鳳帝,否則君上何必派我貼身保護你?是惜才,是君上雅量,君上根本不會對你下毒手;反而是慕容欽那個畜生,他才是你最大的敵人,希望你有足夠的聰明與運氣,不要為人賣命到最後,還落得家破人亡。”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7:59:44
第二章
趙乙怒氣衝衝地被慕容飛雲拖進了後院,待到四下無人時,終於忍不住吼道:“將軍為何對那來路不明的女子如此寬容?”
“難道要我把她砍成十八段?”慕容飛雲翻個白眼。
“至少也要將她拿下,逼問她來歷,留在將軍身旁所欲為何?萬一她是奸細,是鳳軍派來謀害將軍的……將軍,你一人身系天下,不可不防啊!”
“我沒有那麼偉大,還身系天下咧!”慕容飛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說余姑娘到襄城也有十八個月了,她有做出任何危害我或襄城的事嗎?”
“這……”趙乙窒了一下,“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啊!更少我們要弄清楚是誰花大把銀兩請她來保護將軍的吧?”
“趙乙啊趙乙,我已經告訴過你金箭鳳凰身價昂貴,非一般人請得起了,你還猜不出她的雇主是誰?”
趙乙抓耳撓腮,半晌,還是搖頭。“將軍知道,請點明末將。”
“自己去想。”慕容飛雲一揮手,把他趕走了。
真是個渾人,腦子完全不拐彎,隨便用膝蓋想一想也知道嘛,有那財勢長期聘請這種保鏢的,天底下點得出名的就那幾個,再把不可能的去掉,僅餘的目標就是——最有可能一統天下的鳳皇朝至尊,鳳帝。
其實鳳帝想要招攬慕容飛雲久矣。從三年前,慕容飛雲首度擊敗進攻南朝的鳳軍,黎明拂曉,東風初超,連環火箭燒掉不擅水戰的鳳軍將士一十三萬名、船艦萬艘,那一仗,烈火沖天,燒掉了鳳帝狂言一年內滅南朝、天下一統的口號,也燒出了慕容飛雲“軍神”之名。
鳳帝十三歲就領軍征戰,二十年來堪稱百戰百勝,直到對上慕容飛雲,襄城成了阻礙鳳帝一統霸業的最大障礙。
可鳳帝不愧千古明君,那一敗不僅沒讓他氣餒,更反省起鳳軍水戰的弱點,越戰越勇,三年了,鳳皇朝終於練出一支不遜于南朝的水軍。
但這支水軍可以橫掃海外諸島,令諸海賊遠遠見到鳳軍軍旗,望風而逃,獨獨戰不過慕容飛雲。
慕容飛雲一人可抵百萬雄兵,這樣一個有價值的男人,鳳帝怎麼可能輕放?
從此鳳皇朝的細作就不時往來襄城,對慕容飛雲許以厚利重權,什麼准入朝不拜,永世襲爵的條件都開出來了,目的只有一個——讓慕容飛雲歸順鳳帝。
可慕容飛雲要那些做什麼?說到權勢,他父親是南朝賢親王,先皇堂兄,他一落地就是王爺命了。
但他襲爵了嗎?沒有,為了接兵符,統領三軍,他將王位讓于幼弟,專心做起南朝大將軍。因此南朝百姓才如此敬重他,認為他為了保家衛國,不惜拋卻富貴榮華,只不過……
“唉!”低喟一聲,他從懷裏摸出一塊殘玉,透亮的玉身帶著淡淡的溫暖,玉上半個“俞”字。
這塊玉還有另外一邊,刻的是“王”,兩方合起來就是個“瑜”字。
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南朝鎮國大將軍餘浩揚陰謀造反,罪誅九族.
當時慕容飛雲還只是個十三歲,每日仗著小王爺身分在京裏鬥雞弄狗、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子弟。
聽聞陛下派了人去抄滅餘府,他一時貪玩,利用小王爺身分混入禁軍中,也想去砍幾個余家人出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聖旨一下,余家人沒有一個逃走,鎮國將軍只留下一句“君恩九鼎重。”便飲下欽賜鴆酒自盡了。
然後抄家開始,餘府上下三百一十二口盡皆就縛,偌大的將軍府竟抄不出百兩銀,所謂兩袖清風,大概就是這樣了。
他看見一個年輕禁軍強拉著余夫人走向後院,好奇跟蹤,誰想到,禁軍卸玄頭盔,露出面容……慕容飛雲永世難忘。那是當今陛下,南朝的至尊皇帝,慕容欽。
原來鎮國將軍造反的內幕,只是慕容欽看上了餘浩揚的妻子,便隨口安了一個罪名賜餘浩陽自盡。
慕容飛雲當時完全呆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余夫人為保貞節撞柱而死,慕容欽大怒,下旨火燒將軍府。
那一把火燒得盛京紅了半邊天,也徹底燒涼了慕容飛雲的心。
也就在那時候,他在火場看到一個大概才十歲的小女孩,悲涼地望著餘浩揚的屍身,那目光裏不只有哀傷、仇恨、絕望,還有更多的不甘與憤怒。
他聽那些禁軍說,女孩就是余浩揚的小女兒餘瑜……那時余家人已被殺得差不多了,他藉口要殺一個玩;小王爺的話誰敢不聽?於是禁軍們繞開了餘瑜,逕自殺向其他人。
慕容飛雲則趁亂帶著餘瑜逃出將軍府,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樣做?若被慕容欽知道,他性命難保。沒有一個皇帝會容許一名臣下瞧見他的醜態的,所以事後參與抄滅將軍府的禁軍和內侍們都被以各種理由處死了,只有慕容飛雲這個淘氣小王爺因無人舉報,逃過一劫。
許是因為身為皇室一員,對於鎮國將軍的愧疚,也可能是小女孩悲涼的眼神太過震懾人心……慕容飛雲只曉得他不能放下餘瑜不管,因此將她藏進了自己的小院落,自此不再日日出遊,就待在房裏看護著那劫後餘生的小人兒。
餘瑜身世驚人,慕容飛雲嚴禁任何人接近他的寢室,就怕暴露了她的行蹤,會為二人惹來殺身之禍。
三個月裏,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一手包辦。為了餘瑜這個欽命要犯,他一個錦衣玉食的小王爺,按三餐上廚房偷東西給她吃、摸進婢女房間為她取來女子衣物,更趁著半夜無人,到井邊打水讓她梳洗。
可是那三個月裏,她一句話也沒有對他說過,不哭、不鬧、不吭一聲,整個人就像一尊木頭娃娃。
他也不曉得該對她說什麼,只能更用心照顧她,直到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她突然從他房裏消失了,僅留下這半塊殘玉。
他幾乎發瘋,卻又不敢告訴任何人,唯有悶著頭滿京到處亂找;他是不信神的,可那一陣子,他見廟就拜,祈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得脫大難。
但她就像露水,朝陽一升,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那時起,他沒再見過她,只有午夜夢回,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她的名。
她的樣子好像烙鐵,就這麼烙入了他心坎,留下一個深深的痕跡,哪怕到死,除非骨肉成灰,她的形影永遠存在。
從歉疚、茫然,到最後無止無盡的思念;十三年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直到去年,她以金箭鳳凰的身分再度走入他的生命……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他?畢竟鎮國將軍被賜死時,她才十歲。
事實上,當他認出她時,他腦海裏也是一片空白,無法去想她為什麼來去匆匆,只有滿心感激。
十三年了,她的樣子有些改變,那曾經蓄滿悲涼的瞳眸掃去了憤怒,沉澱了仇恨,戴上了慵懶和微醺的面具,不知情者只會以為這是名閒散無欲的姑娘。
可他知道,餘瑜心裏藏著一個天大的想望——殺死南朝皇帝慕容欽,為餘家滿門報仇!
或許她還想滅絕慕容皇室諸人呢!但慕容飛雲卻不恨她,或者說,只要她開口,他的命就是她的,慕容皇室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他查過金箭鳳凰的來歷,最早她出現在蠻族,大單於待她如座上賓。
鳳皇朝與蠻族對陣時,她曾三箭取鳳軍三將性命,鳳帝親口禦言,誰能取她性命,賞金百兩,但餘瑜卻從此消失匿跡,直至蠻族被逐出漠北草原,再也沒有出現過。
待金箭鳳凰重出江湖,已是鳳帝逐鹿中原時,曾經被重金懸賞的她成了鳳帝親衛,以一人之力,阻了不下十次敵人對鳳帝的刺殺。
但鳳皇朝一定中原,她又失蹤了,再出現,就在襄城,說是有人請她來保護他。
慕容飛雲推測,自鳳皇朝與蠻族一戰後,餘瑜就被鳳帝網羅了,一直在鳳皇朝內任職,做的恐怕就是那種保鏢兼殺手、見不得光的工作。
但他卻想不通,十三年前,餘瑜是怎麼從他寢室裏離開的,又為何要留下半塊殘玉?王爺府警衛森嚴,她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如何逃出層層守衛,習得這樣一身好武功?
若說是有人將她救走,問題又回到老路子上,什麼樣的人有通天本事,可以闖進賢王府裏救人?
疑點太多了,任憑慕容飛雲想破頭也無法一一解答。
只是……鳳帝倒看得起他,為了請他主持水軍,連餘瑜這樣的人才都派出來了。
而餘瑜,她怎麼肯接受任務保護他?他跟她的仇人可是流著同一脈血緣啊!
還是她跟他一樣,記得他?知道十三年前是他將她從火海裏救出來的,因此願意拋開殺父之仇,前來保護他?
“瑜兒啊!你究竟是什麼心思呢?”望著殘玉,回思那十歲的小女孩,如今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醉眼星眸,儀態萬千,止不住的心潮激蕩……隔著國仇家恨,他與她就好像黑夜和白畫,能否有相聚攜手的一刻?
不知道。所以他打死不敢拆穿她的來歷,就怕捅破了那層紗窗紙,她會像流沙一樣,穿透他指縫,消失無蹤。
為什麼會愛上她呢?十三年前抱她出火場只是一時衝動啊!結果卻……熬了十三年的相思。
如果能忘情該有多好?偏偏,忘不掉啊,她的影子早融入他骨血,怎麼忘?
三日後,餘瑜終於知道,慕容飛雲說他搶鳳軍糧草是別有用途這句話的意思了。
因為襄城湧入了數十萬難民,個個面色蠟黃、枯槁如柴。
慕容飛雲沒有阻擋任何一個難民入城,反而在各個路口搭起粥棚,派人施粥贈衣,又讓軍醫前去義診,以安撫難民。
可難民實在太多了,搶來的糧草根本不夠,慕容飛雲還以大將軍名義命城守開官倉放糧,最後連自己軍隊裏的軍糧也填進了一半,才總算將難民暫時安置妥當。
餘瑜冷眼旁觀,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慕容飛雲這個男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好事,偏偏每一件都犯了可誅九族的大罪。
襄城是南朝抵擋鳳軍南下的最後一道關卡,自然不可以隨便放難民進來:更別提搶奪鳳軍糧草,破壞議和,慕容飛雲有幾顆腦袋可以砍?
因此當慕容飛雲說要去巡視難民是否衣食飽足時,餘瑜唯一的念頭是,與其讓他被南朝那個昏庸皇帝羅織罪名斬首,不如她一箭送他歸西,他還能死得風光壯烈。
但慕容飛雲根本不在乎她擔心的事。“不管是盛京、江南、抑或襄城,都是南朝國上,南朝百姓自有權利往來,也沒有哪條律法規定百姓們不得入襄城啊!所以你就別瞎操心了,跟我去看看這些難民,他們流離失所月餘,很可憐的。”
“你現在同情這些百姓,將來你因搶奪鳳軍糧草而獲罪時,看誰來可憐你!”阻止不了慕容飛雲外出,餘瑜只好多背箭矢、腰別軟劍、胸懷匕首,做足了萬全準備護他周全。
“幹麼啊?現在是要你去撫慰難民,不是打仗,帶這麼多武器,你不嫌重嗎?”
“你活膩了嗎?若嫌脖子上擱著一個腦袋太重,直接說一聲,我幫你砍了。”她瞪他一眼,若非要保護他,她會如此緊張嗎?
“城裏都是南朝軍民,誰會對我不利?”
“哼!自古多少名將是真正死在戰場上的?多是被自家人害死的。”她父親鎮奩將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忽爾收起臉上輕浮笑意,定定地望著她。
她情不自禁心一蕩,粉白嬌顏閃過一抹酡紅。“你幹什麼?”簡直莫名其妙,她居然被他看得雙腿都快軟了。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他突然說道。
“什麼意思?”
他搖搖頭。“自古以來,開國君主對待臣屬,也不外乎如此:高官厚祿,也得有命才享受得到,但古往今來,有幾個功臣是能得善終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最討厭他講話拐彎抹角了。
“我只想告訴余姑娘,我所作所為但求對得起天地良心,至於別人怎麼想,那就不是我管得到的;但余姑娘,你也要小心自己身後的暗箭才是。”或許鳳帝一統天不是必然的,但哪一位霸君真正胸懷廣闊,可以與功臣相安無事?千萬不要餘瑜為鳳帝賣了性命,最後還落個遺臭萬年的下場,那就太不值了。
“看來大將軍對我知之甚深啊!”好吧!既然他都猜到她的來歷了,她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但你以為,一位肯數次紆尊降貴,不惜敵我身分派人保護賢才的君主,會是個鳥盡弓藏的人?”她間接承認她是受鳳帝委派,前來保護他的。
“世事無絕對。”
“怕是將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為什麼她如此信任鳳帝呢?他真是搞不懂,但有一點,他卻瞧得比任何人都透徹。“余姑娘不出生在帝王家,不明白帝王心術。”
“哼,只有姓慕容的帝王才有那等卑劣心思吧!”
“余姑娘既如此厭惡慕容家人,為何肯來保護我?”
餘瑜突然詞窮了,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這張臉,無數次在她睡夢中出現,面色蒼白的少年將她從火場救出,藏在自己寢室裏,還為了她偷食物,甚至有一天,他隔著屏風,用竹竿挑了件肚兜給她,說是讓她換洗穿……真是笨透了,十歲的小女孩用得著那玩意兒嗎?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偷的,還不敢用手拿,就用竹竿挑……
她在他房裏藏了三個月,晚上睡覺時,他還把床讓給她,自己打地鋪。
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艱苦,卻也最難忘的時光。父親官居大將軍,鎮日忙於軍務,娘親治家嚴謹,兄姐也受此影響,個個言行一絲不苟。
她曾經以為生活就是那樣,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直到家變,一個橫空而出的少年救了她!他偷偷收留她,彈琴給她聽,教她吹簫、下棋、繪畫……各式各樣的玩意兒。只是那時她忙著為家變傷心,沒有閒情理他,惹得他歎氣連連。
後來她從偶然經過窗邊的奴僕口中得知少年竟是賢親王世子慕容飛雲,嚇得下巴差點掉下來……皇帝慕容欽殺她全家,慕容飛雲卻救她一命,這筆帳到底該怎麼算?
她不想領他的情,但卻忘不了那三個月的點點滴滴,他總共為她偷了幾顆饅頭、包子,彈過幾首曲,教她如何下棋……他是個壞胚子,教她下棋的第一招就是如何偷子。
他是個被寵壞的小王爺,但同時也是個善良、有趣、又正直的少年。
十三年了,她恨死慕容欽的同時,也日日思念著慕容飛雲,不曉得該怎麼厘清這種矛盾的心情,她只知道她想保護他,不想讓他死,所以鳳帝一派下這個任務,她二話不說就接了。
雖然請她做保鏢的起價是百萬兩白銀,可事實上,她保護他,根本一分銀子也沒收。
她這樣是不是很對不起黃泉底下的家人?慕容一氏誅她全家,她卻心系慕容飛雲!恐怕她死後下地獄,爹娘要揍她個半死。
“將軍不是要去巡視難民,遺在這裏囉嗦什麼?”委實無法面對家仇與私情,她只好選擇逃避。
但話題好難得才繞到這關鍵上,慕容飛雲怎肯輕易放過?“余姑娘可記得十三年前……”
“將軍如果無意巡視難民,請回房休息。”過去的事是她心口永遠的痛,她不想提起,只盼兩人就這樣若無其事地過下去。
“余姑娘且留步,我們立刻出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既然她堅決不提十三年前的往事,他可不想逼她再走得無影無蹤,人生有多少個十三年可以等待,他不敢賭。
“不喚趙乙同行?”如今襄城形勢不比以往,僅憑她一人之力,怕無法護他周全,最好多帶幾名侍衛隨行,她才安心。
慕容飛雲連忙搖頭,趙乙最氣他劫糧、私開官倉救濟難民,怕皇上怪罪下來,他再有九顆腦袋也不夠砍;找趙乙來不等於找罵挨?
“不過是略作巡視,不必弄什麼大場面,就我們倆,悄悄去、悄悄回。”話落,不給她反對的機會,他搶先一步出了將軍府。
慕容飛雲打的好算盤,他與余瑜武藝高強,要瞞過眾百姓,悄然探訪民心有何困難?但他卻忘了一件事,那幾十萬難民從江南飄流到諸郡縣,走到哪兒被攆到哪兒,從南部一路被趕至戰場前線的襄城……事實上,可能的話,沒人願意到襄城,畢竟這裏正在打仗,誰知天上會不會突然掉下一塊落石,或數十枝飛箭將人打死?
可是難民們沒有辦法,南朝十二個行省沒有一個願意收容他們,朝廷的撫恤又遲遲下下來,他們只好穿山越嶺,四處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
而襄城的城守則迫於大將軍慕容飛雲的威勢,大開城門,放難民進入,且廣設粥棚、義診,安排難民們的起居,這能不令流離失所的難民感恩戴德嗎?
當慕容飛一石一隻腳才踏出將軍府,就有眼尖的難民看到他,一嗓子喊開;“大將軍出來了!”
登時,四面八方數百難民齊湧王將軍府前。
慕容飛雲和餘瑜先是愣了一下,再看清這些衣衫破爛、面黃肌瘦的難民,心頭是說不出的苦澀。曾經富庶,號稱遍地黃金的南朝何時落得連幾十萬百姓都養不活的地步了?
忽爾,不知道是誰先喊了聲:“多謝大將軍救命之恩。”
呼啦啦,一票難民跪了大半。
“給大將軍立長生祠。”已經有人給慕容飛雲磕起頭來了。
“大將軍萬歲!”難民們瘋狂了,扯開嗓子海呼“萬歲”之聲直沖雲霄。
眼見如此場面,慕容飛雲和餘瑜卻無高興表情,面色蒼白,冷汗打濕周身。
從來“萬歲”只能是皇帝陛下的尊稱,如今難民們卻叫著“大將軍萬歲”,哪怕只是一時激情,這欺君大罪一樣難當。
慕容飛雲一時呆了,即便他收容難民只是一時心慈,無其他念頭,面對此情景,亦是百口莫辯。
餘瑜急忙拉他進府,反手將大門一關。“闖大禍了!”
她看著慕容飛雲、慕容飛雲看著她,二人心頭忐忑不安,而外頭山呼萬歲之聲猶自持續,足有盞茶時間,才稍稍停歇。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0:07
第三章
“你不能再留在這裏了。”待將軍府外的難民潮退去後,餘瑜拉著慕容飛雲進入書房密商。
事情既然發生,慕容飛雲在初始驚詫後,已恢復鎮定,招牌淺笑掛上唇邊。“我不在這裏要去哪里?莫非……嗯,如果余姑娘想邀我至閨房一敘……”大將軍瞬間變登徒子,還是淌著口水的那種。
余瑜一掌劈向他肩膀,幸虧他也不是軟腳蝦,吃豆腐的同時,警戒心沒有放下,及時側身避開。
“你玩夠了沒有?外頭難民喧嘩的事,保證不出一天必傳人慕容欽耳中,他可不是什麼明君,也許七、八天,拿你進京問罪的聖旨就會來到,屆時你想逃都沒地方逃。”
他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兩肩一聳。“那你要我怎麼辦?”
“離開南朝。”
“然後投奔鳳帝,替他訓練水軍,反過來攻打自己人?”
“鳳皇朝一統天下已是必然之勢。”
“忠臣不事二王,我慕容飛雲再不肖,也曉得‘忠義’二字怎麼寫。
“良禽擇木而棲。況且你侍候的根本是個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昏君……”
“住口。”他隔著衣襟握緊懷裏的殘玉,雙目透著血色的豔紅。“瑜兒,君恩九鼎重,莫非你忘了?”那可是鎮國將軍的遺言啊!
她愣住了,十三年前,那漫天的火海、漂流的鮮血再度浮現眼前;他曾經年少輕狂,冒大不諱,救她一命,而今,輕狂少年的臉卻怎地與她那忠直不屈的父親慢慢疊合,最終變得一模一樣……
“君恩九鼎重,所以臣命一毫輕嗎?”他或許以為她勸他走是為了執行鳳帝的命令,但她心裏真正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從知道鎮守襄城的大將軍是那個曾經救過她一命的少年後,她就天天提心吊膽,怕他有朝一日會步她父親的後塵。
現在,聽到他親口說出她父親臨死前的最後一句遺言,她胸口脹痛像要爆裂!為什麼他們都只想著慷慨赴義?不想想身後有多少人會為他們哭幹淚眼?
“我沒忘,父親死前也是這麼說的,但……一定要這樣嗎?除了碧血證忠魂外,沒有其他選擇?”
慕容飛雲咬了咬牙,斬釘截鐵地說:“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她強忍多時的淚溢出眼眶。“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所謂忠義,就僅止于忠心一個君主嗎?那些百姓呢?衣食無著的難民呢……誰想過他們?誰想過對他們忠義?”
她奉命保護他十三個月了,他不時出言調戲,可只要論及君臣,萬千情愛盡可拋。她究竟算什麼?
“瑜兒,你聽我說……”
“是你聽我說才對!”她雙目通紅,十三年的辛酸血淚,那是此山高、比海深的悲哀。“你為什麼忠君?是為了青史留名?還是為了高官厚祿?”
“不是這樣的。”南朝百姓受苦,他心底何嘗不苦?
他不顧皇上議和的心意,籌謀搶劫鳳軍糧草,又私開官倉救濟難民,心慈固然是一大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看著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就想起十三年前小小年紀就家破人亡的她。
救助難民對她面百,就好像當日抱她出火場一樣;他之所以放不下這些難民,就因為心裏牽掛著她。
他一心私欲,從來不是為公;只有一點……“我生在南朝、長在南朝,是這塊土地撫育了我,我無法背棄它,你明白嗎?”
祖國嗎?她癱坐榻上,纖手撫過底下織錦,俏目環顧四下擺設,窗邊一枝水蓮,幾上一壺嚇煞人香,旁邊還有一盤糯米團子……她懂得的,身在鳳皇朝時,她無數次懷念南朝的一切,衣食、茶飲、服裝……甚至鳳皇朝知名樂師彈奏的曲子,她都覺得不如十三年前他吹給她聽的一縷蕭音。
月是故鄉明、人是故鄉親。沒人比她這個飄泊天下的遊子,更能理解這句話的真義了。
“其實你一直清楚我的來歷對不對?”她恍若失魂。
慕容飛雲沈默半晌,掏出懷中半塊殘玉,半個“俞”宇在空中閃過。
看見那塊殘玉,她渾身一顫,半晌,也解開腰囊,摸出同樣的殘玉,只是上頭刻的是個“王”字,與他的合起來就是“瑜”,她的名字。
兩塊玉,隔了十三年,越過千山萬水,終於在今日重逢。持玉的二人心頭萬千感慨,訴不盡的相思在兩人交錯的目光中流轉回蕩。
他激動的眼神鎖著她,像是永遠也看不夠,眨都捨不得眨一下。
她星眸如水,哽咽幾聲。“我……還記得你的救命大恩……”所以千里迢迢來尋,所以萬千情絲纏繞,所以想盡辦法要保他周全,沒有私心,真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愛他。
“那是我應該做的。”鎮國將軍沒有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或者說,現在除了慕容欽,就只剩他瞭解昔日冤情的真相了。別說救她,要他為她上刀山、下火海,都是他應盡之責。
“每個人都會隨著歲月而改變,只有你……十三年了,莽撞性子始終不改,就專愛挑欺君大罪去犯。”救她是這樣,私開官倉濟助難民也是這樣:要說他太過善良?還是太過愚蠢?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笨傢夥讓她日日懷念、年年相思。
“鎮國將軍沒有罪,本不該誅其九族;我只恨自己無力,救不了其他人。”對她,他永遠於心有愧。
“我也相信父親無謀反之心,哼……”全天底下的人都懂得“這反”兩個字是啥兒意思,大概就她那迂腐忠義的爹爹不解其義吧?“可惜啊!父親不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
原來她以為鎮國將軍的死因是功高震主。他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出真相,不過重點是,那麼匪夷所思的事情,有幾人會信?
他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暫且放下那事,問道:“可以告訴我當年你是如何離開王府的嗎?府內守衛如此森嚴,是誰有那種通天本領帶你出去?”
“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提醒你,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他腦海裏靈光一閃。“趙乙?”當年他雖下令府內諸人不得擅入他寢室,但趙乙不同,他二人雖名為主仆,卻情勝手足,也只有趙乙可以入他寢室,將她帶走,但是……“趙乙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也是為你好。他認出了我的身分,想要捉我送官府,可惜我們才出王府,就遇上了當時微服南下的鳳帝,鳳帝救了我,請人授我武藝,這才造就了今日的金箭鳳凰。”謎底其實很簡單,只是太多巧合湊在一塊兒,這才弄昏了人腦袋。
“趙乙怎會認識你?”沒理由啊!賢親王府與鎮國將軍從無來往,趙乙怎麼會知道她的身分?
“我告訴他的。我偶然得知你是賢親王世子,不知該不該再承慕容氏人情,後來他闖進來,問我來歷,我便一五一十說了。”
“而以趙乙不拐彎的腦袋,定不問是非曲折,一得知你欽命要犯身分,立刻拿你見官。”但令他訝異的是……“鳳帝為何微服私訪盛京?他從十三年前就開始圖謀南朝了嗎?又為什麼要救你?”
“鳳帝有心天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想到那個雄才偉略的君主,余瑜心裏有著無比的欽佩。“為了準確地行軍佈陣,鳳帝曾親身走遍天下,幾曆生死,繪得完整地圖,這才打下偌大山河。”
“哼,鳳帝若真如你所說的厲害,怎會三年攻不下一座小小襄城?”他不禁有點嫉妒她對鳳帝的推崇,忍不住想要潑點冷水。
“那是因為鳳軍不擅水戰,兵士們一上了船,戰鬥力瞬間下降五成,再遇到你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怪胎,才會讓南朝苟延殘喘了三年。但你身為南朝大將軍,應該清楚,現在鳳軍水戰的能力已提升到與南朝軍隊相差無幾,再配上先進船艦、新式兵器,南朝已無優勢。”
聞言,他越發不高興了。“你不是來勸降的吧?”
她鳳目一瞪,收起殘玉,轉身就欲出門。
“瑜兒!”他也算天不怕地不怕了,唯獨懼她一人。“我……我只是吃醋,所以……”
她嬌顏燒成一片火紅,星眸底下,銀光流轉,豔豔正似春花怒放。
他遲疑一下,握住她的手。“瑜兒,我……”
她微用力抽了幾下手,但他握得很緊,看他眼露情意,唇畔淡淡淺笑,俱是懷念與眷戀,心頭也軟了,任他握著,螓首低垂,聲如蚊蚋。
“不管你投不投靠鳳帝,我只想說……走吧!離南朝越遠越好,我不想再一次看見一杯鴆酒賜死一名功臣這種事……算我求你了,不要這麼傻,好不好?”
“我知道。”她的擔心他明瞭,很感動兩人不過在十三年前相處了三個月,她卻能一心為他著想,但她顯然忘了一件事。“我畢竟姓慕容,也許皇上不會追究我這些小事,我們不過是在杞人憂天。”
她看著他堅定不移的眼神,真的像極她父親,忠君愛國……愛國是對的,但一片忠心真的只能對著金殿上那個君嗎?萬千百姓豈不及一名昏君?還有她山高海深的關懷呢?他真捨得拋下她赴死?
“如果慕容欽要殺你怎麼辦?”
“不會的。”他搖頭,想著那個皇帝,也許不算聖明,但好歹有幾分親情在。“從小禦史沒少彈劾我,奏章都堆得有我一個人那麼高了,陛下也沒質問過,可見還是很念舊情的。”
“我只是舉個例子,也請你假設性回答我。”
“這……”他灑脫一笑。“我不知道。可我好奇,鳳帝究竟給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為他賣命?你畢竟是南朝人啊,瑜兒。”
“南朝與我有滅門之恨,鳳帝卻救我性命,為我延名師、授武藝,我不該為他效命嗎?”況且她在鳳皇朝可是真正掛了名的三品大員,鳳帝用人唯才,如此明君,才值得人盡忠。“但我為鳳帝效命跟勸你遠走高飛是兩回事。”她只是不想看他死,就這麼簡單。
他卻有千般疑慮。“你知道餘家出事、趙乙擄你出王府、鳳帝救你……這其中要多少巧合才能成事嗎?說不定鳳帝救你,就是別有所圖呢!”
“別把每個人都當成慕容欽那昏君,鳳帝救我是意外。當年我無法接受你慕容氏的身分,借趙乙之手出王府,一出王府,來到集市,我就趁人多,趙乙分心之際逃了,就近找一輛馬車躲藏,後來被發現,對方也沒趕我,我便一路跟著他轉遍南朝,最後回轉鳳皇朝,始知恩人身分。鳳帝問清我身世後,本想派我做女宮,是我自己提出要練武,鳳帝因此為我延名師,待我學有所成,便至重陽城參軍,抵禦蠻族。可惜蠻族狡猾,年年襲擊邊關,總是一掠即走,來去如風,鳳軍屢次追捕,皆無所獲.於是我獻計混入蠻族,利誘大單於合諸部落之力攻重陽,而鳳帝則趁此良機擊潰蠻族各部及大單子,總算換得邊境數年平靜。”她也是自此役後,才真正獲得鳳帝重用,領三品官銜,可惜幹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只能隱在暗處。
趙乙闖了這麼大禍居然隻字未提,這個莽漢也不是那麼笨嘛!慕容飛雲想到他十三年相思竟是趙乙一手造成,一時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原來這才是金箭鳳凰在蠻族一戰如旋風崛起的真正原因,那麼你……”
“懷疑我來襄城也是為了做奸細?”
“哪敢?”
“襄城的奸細已經夠多了,何須我多插一腳?我是奉命來保護你的,鳳帝怕刀劍無眼,害了軍神一命,阻礙他發展絕世水軍大計,於是派我隨身保護你。”她沒說的是,這項任務是她主動爭取來的,並且分文末取,為的不過是一縷牽絆了十三年的思念。
“算了吧!你我功夫只在伯仲間,如果真有致命危險,我自己擋不住,拉上你,也只是拖個墊背的,毫無意義。”他很感動餘瑜的牽掛,至於鳳帝,因為餘瑜太看重他了,令他對鳳帝異常不爽。
“能明著害你的人,普天之下也沒多少個,不過那背地裏的暗箭就……天曉得。”
說來繞去,她還是暗指慕容欽會害他:其實慕容欽雖不好,也沒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啊!至少慕容欽對諸宗親是很寬容的。
“我相信陛下自有聖斷。”
“但願如此。”可惜她對慕容欽一點信心也沒有,甚至她有百分百的把握,今日難民當眾呼喊大將軍萬歲之事,一旦傳人慕容欽耳朵,奪命聖旨必然立刻傳下。
不過她不會讓慕容欽如願的,拚死也要保護慕容飛雲,即便他自願慷慨就義,她也絕不同意。
必須讓慕容欽有所戒懼,只要他知道殺死慕容飛雲所須付出的代價是他無法承受的,那麼慕容飛雲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她腦海裏轉著諸多救人的方法,最後定在一個人身上——鳳帝。如今能救慕容飛雲的,僅鳳帝一人了。
五日後,南朝皇室御用密探八百里加急,送來慕容欽禦筆聖旨,著令慕容飛雲即刻進京,不得有誤。
說實話,慕容飛雲看到聖旨上沒有一個斥責字眼時,微微松了口氣。
他雖在餘瑜面前極力保證慕容欽會念在血脈之親,不下令革殺他,但心頭卻是沒把握的:慕容欽貪花好色、志大才疏、又重疑心,那是全南朝都知道的事,因此慕容飛雲一接下兵符,成為大將軍,立刻放棄襲爵,就是怕自己權勢太過,惹皇帝猜疑。
現在慕容欽召他回京……慕容飛雲猜,這道聖旨有一半是做給鳳帝看的,畢竟他在議和之際還發兵奪糧,不斥責一番,如何對鳳帝交代?
所以慕容飛雲接了聖旨便整裝收拾,準備回盛京。
餘瑜得了消息,險些昏厥,急匆匆奔向他寢室,見著慕容飛雲,劈頭就問:“你真的要回盛京?”
“大膽,你是什麼身分,竟敢質問大將軍?”趙乙不在替慕容飛雲收拾衣物,見她門下敲一下就貿然闖進,以為是刺客,差點就拔刀砍過去了,幸虧慕容飛雲阻止得快。
但他攔得住趙乙,卻擋不了余瑜雷霆電閃的攻擊,只見她一抽腰間軟劍,匹煉似的銀光直取趙乙面門,趙乙側身躲避,餘瑜的手指卻已等在他身落處,一指點中他穴道;登時趙乙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有一雙怒目瞪如金剛。
收拾了趙乙,餘瑜不再理他,只問慕容飛雲:“你執意回盛京?”
慕容飛雲看了趙乙一眼,暗暗吐舌,看來餘瑜很討厭趙乙,每次對他下手都這麼狠;所以說天下間,什麼人都可以得罪,千萬別得罪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有旨,我自當遵從。”
“慕容欽要殺你啊!”
“不會的,聖旨上沒有任何斥責,陛下該是為了安撫鳳帝之心,才召我回京,此去頂多幽閉數月,不會有大礙。”
“才怪。”看他平時挺聰明的,怎麼一談到這種事腦子就短路呢?如果可以,餘瑜真想打暈他,直接扛著他逃命了事,可惜他二人要打起來,只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慕容欽若不介意難民們口呼萬歲一事,怎不光明正大命欽差執令、內侍攜旨來宣,要讓密探傳旨?他分明不安好心!”
“命欽差宣旨,沿途穿江過省,耗費時日,也許陛下是心急,才讓密探八百里加急前來宣旨。”他這話有點沒氣了。她沒提起,他也真沒想到,為何這道聖旨要宣得遮遮掩掩,也不令擺香案、沐浴熏香,卻是違了禮儀。
“怎麼不說他讓密探宣旨,是怕你在百姓中名望過高,無故召你回京,會惹民變?”
會這樣嗎?他不想承認,但心裏卻也認同她所說有理,辯駁益發無力。“陛下也算是看著我長大,應當知道我從無不臣之心。”
“人心隔肚皮,你又知道慕容欽心裏想什麼了?”她衝動地上前拉住他的手。“聽我的,千千萬萬不能回盛京,你這一去,斷無生機。”
他瞧著她憂心的面容,裏頭是真真實實的關懷,哪怕時已入秋,他心暖如春。
“瑜兒,如果我抗旨不遵,哪怕有理,也變成無理了。”
“好,我只問你,慕容欽若要殺你,你要怎麼辦?”
“瑜兒……”
“不要逃避,當外頭那些難民對你口呼萬歲時,你就應該有所覺悟。所以,回答我。”她的手在抖,好怕他的選擇與她父親相同,一句君恩九鼎重,就把一切皆捨棄。密旨未下前,他可以抗辯慕容欽對他沒有殺意,但現在呢?他一樣執著嗎?
沒有多少人真正視生死若浮雲,她向老天祈禱,他也是怕死的。數日前一番視死如歸的話不過說說而已,他不會真的去做。
他低下頭,不願棄祖國再侍二主,與其做個賣國求生的小人,他寧可……“瑜兒,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我……”
她眼一眨,成串珠淚滑下,落在他手上,像烙鐵那麼燙。
她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抿緊了唇,除了不停地掉淚,卻是難發一語。
“瑜兒……”他又驚又急,哪怕鎮國將軍被抄家時,也沒見她這樣哭過,如今卻為他淚落如雨,怎麼不令他心痛如絞?“我跟你保證,我會盡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絕不輕言捨棄,你別哭了。”
“你拿什麼做保證?”氣苦地憋了許久,她一語吼出:“什麼叫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你給我出來!”她發狠地拖著他出將軍府。“看看這些難民,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們現在那一口飯是誰給的?是你,一旦你不在了,你知道他們會有什麼下場嗎?也許餓死、也許流離到不知名的深山成為野獸的果腹糧食,更可能被視為亂黨,一併誅除。你想救人,結果只是害他們死得更慘!”
這種話能在大庭廣眾下說嗎?慕容飛雲也急了,硬拉著她回府,將軍府大門砰地,再度合上。
但那些已出口的話語卻是再也收不回來,耳語紛紛而起,從襄城一路傳到全南朝各地,慕容飛雲之生死再難由自己控制。
慕容飛雲將餘瑜拉進了最近的書房。
“我知道慕容一氏愧對鎮國將軍滿門,但瑜兒,你好歹是南朝人,對於這個國家,哪怕不愛,也該有一絲留戀吧?”
“你錯了,我就是喜歡這裏的人、這塊土地,才不讓你去盛京送死。慕容欽已經沒有資格為王了,他現在是這塊土地上的毒瘤,是禍害百姓的元兇,他不死……”
“夠了。”他一身冷汗,濕了重重衣衫,那句句大逆不道的話一旦為外人知曉,他百口莫辯啊!“我心意已決,不會更改。”
“你……”忠,到底什麼是忠?她父親是這樣、他也是這樣,這不是忠,這是迂腐啊!她姑娘家的臉皮也不要了,哭著扯住他衣裳。“你不念百姓,不念部屬,也……不念我嗎?”
“瑜兒……”他心一動,拉住她的手,就要將她摟進懷裏。
她用力推開他。“如果你沒有為我留住性命的覺悟,就不要抱我。”
“瑜兒,你不要叫我為難,這事兒……”還沒定局的事,非得吵成這樣嗎?
“我知道了。”她狠狠甩開他的手,淒然的眼底,無限的絕望。“你要尋死,我也阻止不了。”說罷,轉身走出書房。
“瑜兒。”他快步追上。“你要去哪里?”
“再好的保鏢也保不住自尋死路之人,我無法完成任務,唯有回大都請罪。”頓了下腳步,她掏出腰囊裏半塊殘玉丟給他。“此後一別,再無相見之期,贈予君留做紀念。”
“瑜兒……”他還想留她,她身已如鳳凰飛起,掙破彩籠,沖天而去。
“瑜兒!”今生真已無再見之期?看著手中殘玉,懷想鎮國將軍滿門抄斬,再回憶幼時慕容欽待他的寬容,難道聖恩真如初春的天氣,變幻難測?“不會的,我一心為國,陛下當會知曉。”他不信伴君如伴虎。
“瑜兒,我會證明給你看的。”為國盡忠是對的,他沒有錯。
慕容飛雲握緊手中殘玉,準備啟程回盛京。
話說另一頭,鳳皇朝大都,鳳帝接到他的金牌保鏢兼殺手餘瑜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訊息,說是取南朝時機已到,請求鳳軍全力進攻襄城,仰天大笑。
“餘瑜啊餘瑜,你可真會打算盤,要朕全力攻南朝,以慕容欽之膽小,他敢在國家最危難之際,斬了唯一可能為他守住江山的慕容飛雲嗎?為保情郎,你可也是機關算盡了。不過有何不可?朕早想天下一統,也可乘機測試慕容飛雲是否迂腐不通之輩,果真如此,他就不值得朕委以重任,是生是死,但憑天意。”
是日,鳳帝下令舉國之兵攻南朝,襄城危如累卵。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0:30
第四章
南朝國都盛京
慕容飛雲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忠心守衛的國家,滿目瘡痍也就算了,還密探四出、配合著官兵四處追捕少女。
入耳儘是百姓的哭號聲、少女求救聲、爹娘痛失愛女的啼泣聲;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還是他記憶中那繁華富庶的盛京嗎?
伴隨慕容飛雲入京的趙乙好奇詢問街上一名啼哭的老翁:“老丈,那些姑娘犯了什麼罪,官兵要捉她們?”
“沒天理啊!皇上說要選秀女,已經連選三年了,一次就要千名女子……哪有這麼多姑娘……那些殺千刀的官兵就用搶的,嗚嗚嗚,我可憐的二丫頭才十二歲,是爹沒用,爹保護不了你,丫頭啊……”老丈悲憤難抑,突然一頭撞在後頭的樑柱上,死時怨氣沖天,雙眼大睜。
趙乙沒料到會問出這樣的答案,一時駭得面色蒼白。
慕容飛雲不及相救,也震驚得腳步踉蹌,如醉似顛,一時想起幼年盛京的繁華,少年攜眾出遊,鬥雞弄狗,多麼快活?
一時又想起鎮守襄城,為保南朝安康,與眾將士浴血沙場,不顧性命,所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忠君愛國罷了。
一時又想及餘瑜所言,忠心忠心,他一心所忠,究竟為誰?是高高坐金鑾殿,弄得民不聊生的皇帝,還是這哀鴻遍野的百姓?
鎮國將軍的慘死、數十萬難民齊湧襄城、老丈的死不瞑目……無數悲慘畫面在他腦海裏衝突掙紮,最後化為餘瑜一聲怒吼:慕容欽已不配為君,他是南朝的毒瘤,禍害百姓的元兇。
慕容飛雲喉口突然沖上一股腥甜,嘴一張,噴出一口豔紅鮮血。
“將軍。”趙乙驚喊,搶過來要扶慕容飛雲。
卻有一人比趙乙更快,在慕容飛雲口吐鮮血時,手中金針飛出,瞬間三十六支金針,插遍他身體三十六處大穴。
“飛雲!”危急時刻,餘瑜還是來了。儘管惱他迂腐不知變通,奈何一腔情絲癡纏,為了他吃睡不寧,反反復覆,最終還是難舍,一路暗中隨他入京。
想不到才入南朝國都,還等不及慕容欽陷害,慕容飛雲便被盛京的殘破和慕容欽的倒行逆施氣得口吐鮮血,半條腿已然踏進鬼門關。
“你幹什麼?”看到余瑜對慕容飛雲下針,也不知用意為何,趙乙急趕上來,想將慕容飛雲搶回去。
“你不想將軍死,就別動手動腳,快尋一個僻靜的地方讓我為他療傷。”余瑜把慕容飛雲抱在懷裏,一手搭著他脈門,越診,臉色越發難看,慕容飛雲顯然是氣急攻心、經脈逆行,一個調理不好,怕一身功力盡付東流便罷,嚴重一點的還可能癱瘓終身。
“你會治病?”趙乙始終下太信任餘瑜。
“囉不囉嗦,再拖下去,給你家將軍立墳頭吧!”餘瑜不再理會趙乙,看到最近一家客棧就要進去。
“別到客棧,人多嘴雜,直行到街口轉個彎有一座莊園,是賢親王府的產業,那裏幽靜。”趙乙急道。
余瑜抱著慕容飛雲,腳不如風,轉眼到了趙乙所說的地點。
莊子並不大,但植滿梅樹,時已入秋,梅樹上點點花苞,卻是別有一番雅致韻味。
趙乙似很熟悉莊園佈置,領著餘瑜直入後院一幢小樓。
餘瑜仰頭見到樓上一塊牌扁,鐵畫銀勾寫著兩個字“思瑜”,心神一震,眼眶立時又紅了。
趙乙在一旁低聲咕噥。“這園子是將軍親手所建的。”
她心湖潮湧,久久,用力一咬銀牙,抱著慕容飛雲飛入樓中。
寢室的錦榻上,余瑜將慕容飛雲擺了個五心朝天的姿勢,又從貼身肚兜內掏出一隻精巧玉瓶,蓋子方掀,撲鼻馨香溢滿室。
餘瑜翻過玉瓶,倒出一枚拇指大小、通體碧綠的藥丸。
同時,一旁的趙乙驚呼:“七巧還魂丹!”
這號稱可解百毒,甚至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價值豈止千金?更重要的是,根據傳聞,此丹系一百多年前天都王朝眾禦醫傾全國之力煉成,是當時的天都皇帝求長生用的,只是後來天都王朝四分五裂,皇上來不及享用這長生妙藥,已被叛軍誅殺;爾後經百年爭戰,七巧還魂丹遂成神話,想不到卻在餘瑜手中。
沒想到餘瑜和將軍連個名分都沒有,卻捨得用此奇藥救將軍?
餘瑜睨趙乙一眼。“你倒識貨。”
這藥是她在蠻族做奸細時偶然得到的,曾獻於鳳帝,根據鳳皇朝的禦醫研究,這藥確有療傷聖效。鳳帝念她為國付出良多,將藥賜給她,但她一直捨不得服,就算這真是神丹,可以令人立刻羽化成仙,她也不稀罕,只求這藥能讓慕容飛雲健健康康,別無所願。
“你……真肯用此藥救將軍?”
“為什麼不?”就沖著樓外那“思瑜”二字,她沒多猶疑,纖指掐住慕容飛雲的下巴,迫他張嘴,手一彈,七巧還魂丹飛入他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昏迷中的慕容飛雲只覺本已冰涼的身軀自心頭燒起一股烈火,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赤紅。
“七巧還魂丹雖神妙難測,但藥性太過霸道,將軍現在心脈受損,禁不起藥力衝擊,我得助他化開藥力,短則一天,慢則三日,方能功成,這期間絕不能受到幹擾,你不可讓人打斷我行功,否則我和將軍性命難保。”話落,餘瑜運足功力,一掌打向慕容飛雲背心。
“得令。”趙乙拱手一揖,直到此時,他才算認同了餘瑜的地位,立刻執行餘瑜的命令。
匆匆兩日一夜過去,餘瑜終於將慕容飛雲從鬼門關前拖了回來。
此時,她已汗透重衣,面色慘白,只覺得比跟人打了三天三夜還累。
“武功太高也不是好事。”她苦笑,今日,慕容飛雲的本事若是差一點,氣急攻心、經脈逆行的情況也不會這麼嚴重;那就好比一個絕世高人武功練到緊要關頭,突然走火入魔一樣,救起來煞費精神啊!
今天幸虧她有七巧還魂丹,也幸虧她武藝不在他之下,否則慕容飛雲一條命算是交代在盛京裏了。
她收功,又調息了片刻,將慕容飛雲放倒,讓他躺在榻上睡覺,這才邁著搖晃的步子踏出寢室,立時耳畔傳來一陣爭執聲,原來是趙乙正在大聲罵人。
“搞什麼鬼?不是跟他說了保持安靜,別亂吵嗎?”她扶著牆壁下樓,來到偏廳,見到一名太監正在跟趙乙大吼大叫。
“閉嘴,趙乙,將軍好不容易才睡下,你別吵醒他。”餘瑜有氣無力地說了幾句話,複轉向那太監。“這位公公是……”
“咱家奉陛下旨意,前來宣大將軍慕容飛雲進宮面聖。”太監回道,疑惑地望著這突然出現的女子,那模樣似重病纏身,不知原因為何?“請教姑娘貴姓芳名,與大將軍是何關係?”
“小女子忝為大將軍隨身護衛,日前大將軍奉召入京,吾等日夜兼程,不敢耽擱,可惜方入盛京,大將軍便病倒了,小女子也撐不住旅途勞累,身染小恙。大將軍至今昏迷不醒,恐怕……”一番話說得廳內諸人面色大變。
趙乙劈頭就想問,慕容飛雲不是服下七巧還魂丹了,怎還會有性命之虞?
餘瑜及時給他一個眼色,讓他閉緊嘴巴。
那太監眼底卻閃過一抹喜悅。“大將軍真病得如此嚴重?”
“附近大夫皆言大將軍勞累過度,因此病如山倒。”餘瑜回道。
“這樣啊……連進宮面聖都不行?”
“大將軍昏迷不醒,除非抬著他進宮了。”
“啊啊啊,抬大將軍進宮,這恐怕有違禮法,如此,咱家自會上稟陛下。陛下聖明,最是體恤功臣,尤其大將軍又是國之棟樑,陛下定不會責大將軍不進宮面聖之罪。”太監倒是好口才,場面話說得溜。“咱家這就回宮了,嗯……或許陛下會親令禦醫前來為大將軍診治。”
“謝陛下隆恩。”餘瑜也隨口回一句好聽話,更對趙乙道:“趙乙,送公公。”
“不必、不必。”那太監連連擺手,自行去遠了。
待得四下無人,趙乙怒氣衝衝質問餘瑜:“你不是說能救我家將軍?”
“我是把他的命救回來了.”餘瑜拉了一把椅子顫巍巍坐下,兩日夜不停地運功為人疏通經脈,真是累死她了。
“那你剛才……”
“我騙那個太監的,不行嗎?”余瑜自行倒了杯水.緩緩喝著。“想必你跟那個太監磨了不少時間,他還執意要將軍進宮面聖吧?”
“那個沒卵蛋的傢夥,我都告訴他將軍病了,他還是胡攪蠻纏,你晚來一步,我就要把人丟出去了。”
“你若揍了他,就害死將軍了。”
“我揍人是我的事,與將軍何干?”
“你怎麼不想想,若無人給他撐腰,一個小小太監敢跟你拍門叫板?敢逼迫生病的‘大將軍’進宮?”她特意加重“大將軍”三個字;在南朝,大將軍一職總管全國兵馬,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然慕容飛雲素來和善,但他的官職畢竟是實授的,一個太監敢如此威逼,必有所恃。
“什麼意思?將軍回盛京,本來就是要進宮面聖的,不過是早幾天和晚幾天的差別,難道陛下還不放心將軍?”
餘瑜搖搖頭,趙乙不愧是慕容飛雲的貼身侍衛,主仆倆一樣愚忠。
“直接告訴你,陛下就是猜疑將軍才召他回京的。而以慕容欽的個性,當他對一個人起了疑心,必定殺之。太監急催將軍進宮,就是為殺將軍永絕後患。”
“不可能,將軍對南朝忠心耿耿,立功無數,陛下為何要殺將軍?”
“功高震主,有沒有聽過?尤其將軍在朝廷派使團入鳳皇朝議和時,設計水淹鳳軍搶奪糧草,又私開官倉救濟難民,更有百姓以‘萬歲’稱之……如此林林總總,你還認為慕容欽會放過將軍?”
聞言,趙乙也嚇白了臉,就國法論,慕容飛雲確是犯了大罪。“可是……將軍一心為國為民,並無半點私心啊!”
“你信、我信,但你去街上隨便捉個朝廷大員問問,他們信不信將軍一片丹心?”
趙乙不相信天下無公理,轉身就要出去。“我這就去探消息。”
“慢著。”餘瑜四下打量一番,找到幾案上的文房四寶,隨手寫下一張藥方。“順便抓些藥回來,按一日三餐煎給將軍喝。”
趙乙看著藥方,良久……心悅誠服說道:“想不到余姑娘不只武藝高強,還精通岐黃之術。”
餘瑜睇他一眼。“如果你十歲就被迫得自力更生,你也能學會一身好本事。”話畢,不再多言,自去尋一間安靜的客房休養了。
趙乙覺得餘瑜似乎語帶玄機,但搔搔頭發想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只好懷著滿腔疑惑外出探聽消息兼抓藥了。
他到現在還沒認出,餘瑜就是十三年前他從慕容飛雲寢室帶走的欽命要犯。
傍晚,趙乙抓了藥回來,卻是一臉的鐵青,不知正跟誰生著悶氣。
餘瑜正在寢室內為慕容飛雲診脈,脈象和緩,看來已過生死大關,她松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趙乙怪異的臉色。
“怎麼了?探到的消息很不好?”
趙乙氣得一拳頭砸碎一張矮凳。“那些混賬……居然謠言將軍有謀反自立之心,真真是該死!”
“有什麼好奇怪的?慕容欽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將軍卻屢建奇功,仁慈寬厚,受百姓敬仰,更被奉稱‘萬歲’,朝廷官員不懷疑將軍才有鬼了。”
趙乙很不喜歡餘瑜說話的口氣,君王是至高無上的,餘瑜卻直呼姓名,實在不敬;但滿朝文武對慕容飛雲的誤解又讓他憤怒,餘瑜嘲諷的口氣正好給了他一個發火的管道;一時間,他心裏無比矛盾。
適時,又有人來訪,竟是慕容欽派禦醫過來診治慕容飛雲的病情了。
趙乙趕緊出門迎接。
餘瑜趁此時以金針封住慕容飛雲三大命穴,令其脈象似有若無,面色青黑、如同垂死之人。
趙乙請了禦醫進來,滿臉的喜氣,認定陛下肯派禦醫前來,就代表他不懷疑將軍了;管朝廷官員怎麼想,只要陛下信任將軍,前線軍士為國拋頭顱、灑熱血就有價值了。
禦醫進了寢室,細細為慕容飛雲診了一會兒脈,搖頭道:“大將軍病勢沉重,恕下官無能為力,當稟明陛下,免大將軍進宮面聖,待養好身子再說不遲。”就像走個過場,他椅子都還沒坐熱,轉個身又走了。
趙乙有些呆愣住。
餘瑜滿臉冷笑。“慕容欽可真夠狠,怕將軍死不成,特地派禦醫前來查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抖手拔去三支金針,瞬間,慕容飛雲又恢復原本紅潤的臉色。“只要有我在,閻王爺都休想來搶人。趙乙,這裏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去調息一番,養回損失的功力。”話畢,她轉身出去,回客房休息了。
趙乙愣了約一刻鍾,歎口長氣。“真的連陛下都懷疑將軍嗎?那……為什麼還派禦醫前來診治……可是……”
“那禦醫是前來殺我,不是來救我的。”榻上,慕容飛雲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
“將軍,你總算醒了。”趙乙大喜。
“是啊!”但慕容飛雲寧可不醒,盛京的慘狀讓他深為前線作戰的士兵們感到不值,君恩九鼎重,難道慕容欽如此禍害天下百姓,民眾們還是只能默默承受嗎?每年選一次秀女,一次要千名,多少父母痛斷肝腸?遍地的哀號聲,誰來憐惜?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對於這一點,他原本深信不疑,但真的見識到慕容欽的殺意與昏庸,他忍不住猶豫了。
他是成全了自己忠義之名,但那盛名底下,卻是無數無辜的枯骨,這樣的名讓他如何擔當得起?
他的手摸向懷中繡囊,裏頭兩塊殘玉,是她當日與他訣別時留給他的:那時她多麼氣惱啊!但火歸火,她終是拋不下他,千里迢迢追來,救他一命。
他與她非親非故,不過一縷情絲相牽,她便能捨命相陪;而慕容欽……血脈相連的慕容一氏,為什麼不信他?
南朝立國至今八十載,最初始是中原四國中最富裕強大的,如今……慕容一氏真正成了禍害百姓的一大毒瘤,這皇族尊榮怎還有臉面去享?
究竟是要忠君?還是要愛民?呵,誰想得到有一天,忠君與愛民卻不能兩全?
“瑜兒……”可歎他慕容飛雲枉稱軍神,見識還不如一小小女子,他是該做個決斷了,為百姓、為良知、也為餘瑜,他得有所取捨。
“將軍,為什麼你說禦醫是來殺你,不是救你?”憋了半晌,趙乙終是忍不住問道。
“來救人的,會不帶醫箱,不準備續命藥物嗎?”當時他早就醒了,只是氣力未複,才由得餘瑜折騰,讓她哄騙禦醫去。
“是啊!”趙乙這才想到禦醫是空手而來。“難道陛下真的……”
“怕是不假了。”
“將軍明明忠心耿耿,陛下豈可聽信小人之言?”趙乙憤怒難平。“將軍既已清醒,不如明日進宮,金殿下與陛下說分明。”
慕容飛雲靜默良久,苦澀笑聲低低揚起。“趙乙,十三年前,鎮國將軍一案,你可還記得?”
趙乙渾身一震。
“問你話怎麼不答?”
“末將……”
“我知道你從我房裏帶走了鎮國將軍的小女兒,此事我不打算追究,就此了結吧!我只問你,信不信鎮國將軍有不臣之心?”
“末將罪該萬死。”趙乙跪下磕頭:他從小跟著慕容飛雲,對慕容飛雲一片忠心,生平獨獨欺瞞慕容飛雲一件事,那便是帶走鎮國將軍的小女兒,讓慕容飛雲為此失魂落魄近一年。
趙乙人雖渾,卻也不是笨蛋,發現從來只愛鬥雞弄犬的少爺突然變乖了,成天躲在房裏也不出去玩,原來是為了藏匿鎮國將軍的小女兒。他把小姐偷偷帶走,慕容飛雲幾欲癲狂,除非趙乙是瞎子才會看不出那兩人間隱隱的情愫。但一個是賢親王世子、一個卻是欽命要犯,兩人身分天差地別,那是萬萬不能有所牽扯的,所以哪怕趙乙不小心弄丟了小姐,哪怕慕容飛雲再相思成疾,趙乙還是不敢再提任何有關小姐的事。
“將軍明鑒,末將雖帶走鎮國將軍千金,卻絕無二心,不過她是重犯,將軍藏匿她的行蹤,萬一讓陛下知曉,那是禍及九族的大罪啊!”
慕容飛雲低歎口氣。“所以我說了不追究你帶走鎮國將軍小姐一事,只問你對那一案的感想。”
“這……”趙乙思索片刻。“鎮國將軍為人一向忠謹,說他謀反……末將不知,陛下明察秋毫,自有聖斷。”
“那麼我告訴你,鎮國將軍為何被殺。”慕容飛一萬一五一十道出了十三年前他去湊熱鬧,卻看到驚天秘聞的情景。
趙乙滿臉驚駭。“將軍是說,陛下賜死鎮國將軍是為了……圖謀將軍夫人?”
“對,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所以他才救走忠良最後一點血脈。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趙乙無法相信有如此昏庸、胡作非為的君主。
“若非事有內幕,如何解釋鎮國將軍一死,禁軍與內侍間一應清洗行動?”慕容飛雲能活到現在,也是僥倖;沒人想得到這位昔日的小王爺會如此大膽去湊那等熱鬧,而知道的人又都死光了,才讓他逃過一劫。
趙乙跪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氣,驀地,他伸手捉住慕容飛雲的手。“將軍萬萬不要進宮。”
慕容飛雲發出艱澀的笑。“這是要我抗旨嗎?”
“可是……可是……”趙乙畢竟不是餘瑜,說不出通篇道理;他只是不想自己的主子死得如此下值。
“這件事我心裏有數,你出去吧!”慕容飛雲閉上眼睛,揮手趕人。
趙乙沒轍,只得退出。
情勢壞到極點,慕容飛雲反而冷靜了,掏出兩塊殘玉,緩緩撫摸起來。“你問我,一片忠心究竟是只對一名君主,還是對著萬千百姓……哎!難道你要我造反、投靠鳳帝,滅亡自己的國家嗎?
“忠臣我沒本事做,奸臣我也沒膽做……也許你是對的,所謂忠義,但求無愧天地。”他親吻著殘玉,想著那玉般容顏,醉眼星眸,心頭登時湧上一股暖流。
“不知我與鳳帝何人魅力大?若要你拋棄青雲路,與我浪跡天涯,你願不願意?嗯……不行,這太自私了,況且我要做的事太危險.不能牽累你。唉,莫非我們真是有緣無分……”玉碎兩邊是暗示他與餘瑜的命運?“不行,改明兒個要叫趙乙買些玉粉回來,總要將這塊玉補好才行。”
明知這念頭太傻氣,他就是忍不住想,玉若合了,他與她就能月圓人圓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0:52
第五章
南朝景龍三十一年十一月。
慕容飛雲入京已有十日,除一開始慕容欽派人催促進宮面聖而不得,再派禦醫前來問診,發現慕容飛雲確實重病,至此,宮中再無消息傳出,仿佛當慕容飛雲已是死人。
趙乙憤恨難平,無論如何,慕容飛雲為南朝守襄城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病重,朝廷卻不聞不問,豈不寒了前線眾將士的心。
尤其欽選秀女人宮一事始終進行,鬧得盛京幾無一日安寧,又有無數百姓妻離子散,讓趙乙禁不住想,為這樣的君主賣命,值或不值?
趙乙屢次詢問慕容飛雲下一步該怎麼辦,總不能裝病一輩子吧?就此因在莊園裏,悶也悶死了。
慕容飛雲始終笑而不答,只要他安心等著,過不了多久,他們定能再回襄城。
趙乙滿心疑惑,奈何慕容飛雲不為他解答,他也沒轍,只得氣苦地繼續當那籠中鳥。
至於慕容欽派來查探慕容飛雲情況的密探,雖能跟上趙乙,時時記錄他的行蹤回報;卻萬萬難不倒功力高出趙乙數倍的餘瑜,她進出莊園依然如入無人之地。
趙乙很羡慕她,他也很討厭屁股後始終跟著一串粽子;可惜他武藝不到家,只得繼續被人跟蹤。
直到慕容飛雲康復,因為那顆七巧還魂丹的功勞,武功又比病前高上兩分;憑藉他的修為,又多了一個可以將那些密探耍弄于股掌間的人。
這一夜,餘瑜提著酒壇,又甩脫了一干密探,夜行于盛京中。
她穿街過巷來到昔年的鎮國將軍府。
這附近本是南朝大員齊居之地,可十三年前鎮國將軍遭罪,滿門抄斬後,皇帝命人.火燒將軍府,那一夜大火燒紅了盛京半邊天,也燒去了大半京宮的膽識。
百姓傳聞鎮國將軍含冤而死,陰靈不散;再加上慕容欽嗜殺,每年抄斬官員皆在數百之眾,而那些被殺者的品級又都不低,府邸半數建在這塊風水寶地上……說是寶地,卻接二連三死人,難免引人心裏忐忑不安。
時旦久,便有謠言傳出,這裏不是風水寶地,反而是極陰大破之所,哪怕再有福氣的人也住不得,輕則重病、重則家破人亡。
於是京官們紛紛搬家,另覓地方修建府邸。
爾後,以鎮國將軍府為中心,方圓五十裏,再無人煙,成了盛京一處詭異之地。
但余瑜自入盛京,就時時念著想再回鎮國將軍府一探;那畢竟是她生長之地、她曾經的家啊!
不過之前慕容飛雲重病,慕容欽又陷害手段頻頻,她無力他顧,才暫時按下返鄉之情。
現在慕容飛雲已然痊癒,功力更添兩分,不需她時時護衛身畔,她抽得浮生半日閑,便夜探鎮國將軍府,還特別備了亡父最愛的竹葉青,以奠亡靈。
歲月匆匆,十三年了,昔日堂皇的將軍府邸如今野蔓生,幾根焦黑的殘柱猶能回想當年焰火之烈。
走進前庭,那塊一人合抱般大小的臥牛石尚在,記憶中,臥中石旁有個兵器架,上頭擺滿鎮國將軍珍愛的長槍、砍刀,利劍等諸般武器。
來到大廳,過去她很少在廳裏待著,這兒是鎮國將軍與部將議事的地方,從不准府內諸人亂闖。
她記得有一回,她與哥哥吵架,使性子闖進大廳想找父親評理,結果話都還沒講,就被人打出來,勒令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三個時辰才得起身。
說真的,她童年的生活並不快樂,無止盡的功課和嚴格到近乎苛刻的家規,總讓她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但時隔多年,再回思昔日種種,她竟有無限的難舍與懷念。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接續下去,隨即,一陣嗚咽的簫聲響起。
餘瑜笑眯著眼,沒回頭,記憶轉到賢親王府,那個十三歲的少年將她救出火場後,藏在自己寢室裏,照三餐偷食物給她吃,為了讓她梳洗,還偷婢女的衣服,肚兜不敢用手拿,就用竹竿挑,那一盆子洗澡水,他來回跑了快二十趟……這嬌生慣養的小王爺肯定做不慣粗活,挑水途中不知翻倒多少,才會弄得如此狼狽。
但是她很感動:在遇見他前,她不知道世間如此廣闊,有恁多有趣的東西,彈琴、吹簫、下棋,偶爾繪幾張丹青,其樂也融融。
不知是她年紀太小,對生離死別的感觸不夠深;還是他的曲意討好,平撫了她的傷心?總之,離開南朝,跟在鳳帝身邊之後,她常常想起的是他對她的好,而非家破人亡時的哀傷。
一曲簫聲罷了,她清脆的笑聲揚起。“十歲的時候,我不曉得你吹的是什麼曲子,只覺嗚嗚咽咽,挺有意思,但現在我知道了,這首曲子叫‘鳳求凰’,請問將軍,你對一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吹這種曲子有特殊涵義嗎?”
慕容飛雲大笑,腳步一跨,身如電閃出現在她身旁。“這也是莫可奈何,本王自幼風流,能吹得完整的曲子,除去幾首淫詩豔辭,也就這曲‘鳳求凰’了,我總不能吹十八摸給你聽吧?”
餘瑜側首,似笑非笑地嗔他一眼。“噢,十三歲就熟十八摸了啊!不知大將軍是幾歲學的?”
“咳咳——”他挺高了胸膛,一副了不起的德行。“十歲,怎麼樣?”
“十歲就懂十八摸,將軍也算天賦異稟。”
“沒辦法,我就是厲害嘛!”要說紈絝子弟的手段,少年的慕容飛雲稱第二,盛京無人敢坐頭位。“不過……瑜兒,打個商量如何?之前你叫我飛雲挺順耳的,再叫叫好不好?”
“將軍這般威風,直呼名諱,豈不失禮?”小小年紀逛妓院,不要臉。但……她心頭真有點酸,像倒了幾桶老醋進去。
“別人叫是失禮,你嘛!哎,聽你叫飛雲,我心裏舒坦,就算當下死了都瞑目。”
“呸呸呸,本姑娘花了多少力氣才救回你這條命,往後你從頭到腳,連一根頭髮都是我的,想找死,先問過我手中的劍再說。”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了,他再敢說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先讓她一劍剁了他,省得心悶。
“全按你說的辦、全按你說的辦。”他呵呵直笑;她那話,比什麼我愛你、你愛他更讓人窩心啊!
“死皮賴臉,油嘴滑舌,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人好不好不是重點,要緊的是對你的眼。”他打蛇隨棍上,緊挨在她身邊,深吸口氣,芳鬱氣息,豈是一個“香”宇了得?
“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她拍開他越發放肆的“狼爪”,也不顧地上泥灰,盤腿坐下,拍開酒罎子,一陣清冽的酒香傳出。
“嗯,這竹葉青有二十個年頭了,好酒。”
“看不出你也懂酒。”
“吃喝玩樂,無一不精。但有酒無菜,未免寒磣。”他摸出一隻紙包,解開麻繩,卻是半隻燒雞、一點豬耳朵、醬牛肉,俱是下酒的好菜。“這樣就完美了。”
“這酒是祭亡父的,可不是讓你拿來喝的。”
“鎮國將軍地下有靈,當希望陽間子女快活一生,勿為已逝親人憂愁子心。”
“通篇歪理,跟你說話,性子差點的准被氣死。”話雖如此,她心裏卻也有幾分贊同他的話,父親死後,見南朝落得如此田地,心裏不知是何感想?
他坐在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往事如風,追不回來了,不如放眼未來。”
“有用嗎?”她冷嗤一聲。“有人看著這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仍堅持往下跳,我能說什麼?”
他訕笑地摸摸鼻子,盛京的慘狀和慕容欽的殘暴,讓他認清了自己的愚蠢,也發現她的睿智。
“哎,所謂……那個……浪子回頭金不換,是不?”
“真話?”她不相信一個愚忠之人會突然想通,不再自尋死路。
“比真金還真。”倘若他的忠君愛國換來的只是南朝百姓更困苦的生活,他看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堅持下去,或許誰做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皇帝能不能讓升鬥小民有口飽飯吃、不再流離失所。
“好!”她舉起酒壇,仰首灌下一大口烈酒,銀亮酒液順著她豔紅唇角滑落,濡濕半抹衣襟。“就沖著你這句話,值得浮一大白。”
飲過酒,她將酒壇遞給他,他看著她笑意盈然的眼,心頭一股熱血上沖。“再為南朝百姓的美好未來幹一杯。”他也仰脖,咕嚕咕嚕,這一口少說吞下半斤竹葉主目。
她搶過酒罎子。“牛飲,糟蹋好東西。”其實是擔心他身體撐不住,十天前才差點做了閻羅王女婿,現下病雖好,仍得小心休養。
“再好的酒也是給人喝的,藏著多沒意思?”他嘀咕著。
“吃你的燒雞吧,囉嗦!”她將一塊醬牛肉送進嘴巴裏,這樣的祭奠也許不合禮,卻更適合她。十三年的江湖漂泊,她已經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千金小姐了,而是個彎弓能射鷗、跨馬可廝殺的女將軍。
“你喂我。”他翻個身躺在她腿上,要起了無賴。
“我不是你那些紅粉知己,不曉得怎麼服侍男人。”她伸手彈一下他的頭,要她喂他,想得美喔!
“給你看樣東西。”他掏出一方玉佩,完整無缺的,在月光下泛著銀輝,上頭刻了一個“瑜”字。
她驚得差點摔了手中的酒罎子。“怎麼會?”搶過玉佩細瞧,真的完整無缺。她聽過“破鏡重圓”,但經過修補,總會留下痕跡,這玉卻補得渾然天成,太不可思議了。
“只要有心,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他不在乎他們之間的身分天差地別,只求兩心相知,所有困難,他有信心突破,只不知,她願不願意等他?能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她摸著玉,心頭說不出的苦澀。“這玉……余家的孩子每個人都有一塊,聽說是出生時,父親特意請玉匠雕的。”
“鎮國將軍治家雖嚴,也有溫情。”
“我也是長大後才明瞭爹爹一片苦心。”她低喟口氣。“當年離開你家,我特意摔碎了這玉,留一半給你……”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樣做,十歲的孩子尚不懂情,但她就是想在他的生命裏留下一點什麼。
“當年我看到半塊殘玉的時候,差點沒發瘋。”那時他真是怕啊,怕玉在人在、玉碎人亡。“前些日子你將另外半塊殘玉給我時,我就想過要將它們補好,可惜被諸多雜事耽擱了,直到現在才弄好。”
“嗯。”很多事情不必明說,他的苦心,她能理會。巧手拈起一片豬耳朵,送進他嘴裏。“既然是你補好的,還是由你收藏著吧!”
他只覺滿口馨香,好像嘴裏的不是豬耳朵,而是只人參果,讓他全身上下都一陣舒爽。“好,玉我收著。那這個金鎖片是我周歲的時候父王為我打造,請高僧祈福過的,轉贈給你。”
這樣便算互換定情信物了。她看著金鎖,雲紋纏繞,上刻“富貴康泰”四個大字,金鎖下方還系著一顆拇指大小的珠子,月夜下泛著螢光,居然是顆夜明珠;王爺府的東西果然不凡。
不過東西的價值在其次,重點是,私訂終身,非同小可。她真的要這樣與他共度白首?
她目光轉向他,他唇邊慣常掛的邪笑早收,炯炯目光筆直盯著她,眼底隱藏著絲絲的渴求。
她心一熱,哪怕無媒無聘又如何?只要他與她是真心相愛,金石之盟勝過三聘六禮。
余瑜接過金鎖片,珍愛地輕撫著。“金鎖換玉佩,你可吃大虧了,我那玉佩頂多價值百兩,你的金鎖卻可達萬金。”
“不虧、不虧。”他大掌撫過她玉般臉龐,牽起一束青絲,綢緞般光滑。“一塊金鎖換得一位絕世佳人,這買賣再做十次也值。”
“睜眼說瞎話,我的箭技或許可稱絕世,但容貌,得了吧!”
“在我眼裏,什麼天仙美女都輸你半分顏色。”
“好口才,難怪十歲就會唱十八摸。”
“往後只唱給你聽。”
“怎不說從此不再進秦樓楚館?”
“不行,男人家可以沒命,不能沒面子。不上青樓逢場作戲,萬一被人知曉昔年盛京小霸王至今猶是童子身,我可以拿條白綾來上吊了。”
“你是童子?”她差點被口水咽死。
“臂上守宮砂還在,你要不要看?”
“男人能點守宮砂,你騙誰?”就知道這傢夥不是好貨,她狠狠在他臂上擰了一把。
“唉呀,女人笨一點才可愛,太精明讓男人丟臉啊!”
“少囉嗦,實話實說,不然再給你苦頭吃!”她作勢再擰。
“別別別。”他連連擺手,支支吾吾半晌。“就……唉……你知道,男人長得好看也是禍害,第一次進青樓,那些姑娘爭先奪頭采,要給我紅包,嚇到了,所以……往後就只敢看,嘴巴說說,不敢動手。”
她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不要臉,這樣也能自誇!”
“大實話,我這相貌就算不比潘安,也可敵宋玉了。”
“是啊、是啊,美男子,可惜是銀樣蠟槍頭。”
“誰說的,沒碰對人而已。”他用力一把拉下她的頭,嘟嘴,狠狠地吻上。“真讓我上了心,教你瞧瞧我是不是銀樣蠟槍頭?”
她伸出舌頭,舔一回嘴唇,滿滿是他男性的氣息,星眸登時迷蒙了。
“瑜兒,千千萬萬要等我啊!”這回他的吻輕如鴻羽,像片花瓣,掠過她的唇,舌頭畫過她齒列,再探進唇裏,尋著了丁香,緊緊糾纏。
她腦袋整個迷糊了,沒有細思他所謂的“等”是什麼意思?他們不是已互許終生,此後一生一世永不離棄,還要等啥兒?
匆匆一晃,又過了五天,趙乙發現監視莊園的南朝密探突增一倍,不由滿心納悶。
“將軍,你說陛下怎麼把監視的人手增加了呢?以前我出去買食物,後頭不過跟了三個人,現在足足跟了十顆大粽子,好煩人啊!”
“莊園裏遲遲不發喪,慕容欽當然會懷疑,加強人手監視。”余瑜冷哼一聲,這慕容欽也真夠狠的,就這麼怕慕容飛雲死不成,先是派禦醫來探虛實,再遣密探監視,現在又加派人手探查,半點不念血緣情分。
趙乙實在不想接受、也無法相信,慕容飛雲明明忠心耿耿,皇上卻疑心重重。但事實勝子雄辯,皇上所為,太令人寒心了。
“將軍,如果陛下……我們怎麼辦?”
慕容飛雲渾不在意地斜倚長榻,喝著熱茶吃點心。“放心吧!趙乙,陛下不會殺我的。”
“你還在做夢?”餘瑜瞪他一眼。“慕容欽的殺意已經明顯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但你會給他殺我的機會嗎?”慕容飛雲突發驚人之語。
餘瑜一頓,俏目流轉不說話。他果然聰明,知道她暗藏後招,行軍佈陣處處制敵機先,不愧軍神之名。
趙乙卻更加疑惑了。“將軍,我不懂啊!”
“我是說,趙乙,我們很快就要回襄城了,陛下沒有機會殺我的。”慕容飛雲解釋道。
“陛下好不容易才將我們困在盛京,還會放我們走嗎?”趙乙不太相信。
“如果鳳帝傾國之力攻南朝,陛下為求自保,就一定會讓我回襄城。”畢竟,放眼朝廷,可用之將也只剩他了。
“陛下不是才派使團去議和,鳳軍有可能這時發兵攻打嗎?”趙乙問道。
“一定會。”慕容飛雲斜睇餘瑜一眼,且不論鳳帝早有一統天下的念頭,餘瑜頭一個就會想辦法救他。而助他脫牢籠唯一之計只有鳳軍南攻,慕容欽才有可能放他走。
“趙乙。”慕容飛雲將他招至身邊,低聲咕噥幾句。
趙乙臉上疑雲更濃。“將軍,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你照做就是,其中奧妙,日後便見分曉。”話畢,慕容飛雲讓趙乙退下。
餘瑜哼了一聲。“你們嘀嘀咕咕些什麼?”
慕容飛雲一仰頭,鼻子翹得半天高。“男人的事,說了你們女人也不懂。”
“找死啊!”她纖手擰住他耳朵。“說不說?”
“唉喲!”他痛得直哼哼,但還是很倔強。“不說,威武不能屈,才是大丈夫。”
她擰著他的耳朵用力一轉。“說——”
“絕不。我寧死不從,除非……你親我一口,我就說。”
“死不要臉。”她嬌顏閃過一抹紅雲。
“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皆然。這有什麼丟人的?”
“你真是無時無刻都要自誇上兩句耶!”
“這叫有自信。”
“懶得理你。”她甩頭走人。
慕容飛雲目送她窈窕的背影消失,臉上哪還有半分剛才的輕佻,只有濃濃的沉重。“對不起,瑜兒,此行太過兇險,為了你的安危著想,我萬萬不能帶你同行,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一定會想辦法讓自己活下來,我還要與你共結白首,攜手一生一世。”
他起身,走出樓閣,望一眼陰沈沈的天空,濃厚的烏雲像要把天都壓垮,但卻壓不倒他如火目光。
“這天終於要變了。”而且是由他一手操縱著去改變天下大勢,不知後世會如何評論這一段功過?
忠也好、好也罷,他但求無愧於心。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1:18
第六章
一個月後,鳳帝傾國之兵攻南朝,慕容欽不得不命慕容飛雲回守襄城。
慕容飛雲一得聖旨,連夜出京,慕容欽終於確定先前慕容飛雲病重是一個騙局,暗惱慕容飛雲果有不臣之心,但時局艱難,哪怕慕容欽身為一國之君,也不得不暫時屈服,由得慕容飛雲逃出他的五指山,只待戰局穩定,他再來收拾慕容飛雲不遲。
慕容飛雲一人襄城,便召來趙乙。“先前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啟稟將軍,萬事齊備。”趙乙躬身回答,心頭真是佩服慕容飛雲神機妙算,早早算出鳳軍會攻襄城,慕容欽會放將軍離開,讓他先行以飛鴿傳訊,讓守城士兵與百姓合力挖地道、鑄攔江索。
大將軍有令,近十萬青壯同時動手,一百零八條攔江索和貫通襄城的地道真在十日內完成,如此壯舉,趙乙有自信,這一仗鳳軍肯定討不了好。
“你們到底在密謀什麼?”這出戲餘瑜真是看不明白了。
“很簡單。”慕容飛雲俯近她耳邊。“我要……”話猶未完,他一指點向她的黑甜穴。
餘瑜沒料到他會偷襲她,毫無防備之下,被一指點暈。
“對不起了,瑜兒。”慕容飛雲攔腰抱住她,不舍地親吻她憨睡的嬌容。
“將軍,你這是……”趙乙也糊塗了。
慕容飛雲一臉慎重。“趙乙,我給你一道最後的命令,保護瑜兒,將她平安送到鳳帝跟前,交給鳳帝。”
“什麼?”趙乙不明白,這盛京一行,也察覺了慕容飛雲和餘瑜間的曖昧清事,這二人生死相許,值此危急時刻,更應攜手共抗強敵,怎麼將軍突然要他送走餘瑜,還是送到對頭手中?
“趙乙,我實話告訴你,瑜兒就是鎮國將軍遺孤,也是十三年前你從我房中帶走的小女孩。你曾經害我失去了世上最重要的寶貝,念在我們兄弟一場,我不與你計較,今番形勢危險,我再將她交托給你,你務必護她周全,否則……”這是慕容飛雲生平第一次對這名為主仆、卻情勝兄弟的近衛說重話。“你就提頭來見吧!”
趙乙一震。“末將領命,誓死護衛余姑娘平安。”
“很好,你立刻送她去見鳳帝,謹記,七日內不得讓她醒來。”
“但將軍,這裏……”
“守城之戰,我早有準備,襄城裏沒有你用武之地,你只要幫我保護好瑜兒,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慕容飛雲連連揮手,催他快走。
趙乙狠狠一咬牙,雙膝跪地,咚咚咚地,給慕容飛雲磕了三個響頭。“末將叩別將軍。”
以他的智慧,根本猜不出將軍有何妙計,但他看得出將軍有隱衷,才會珍而重之地將餘瑜相托;此行一別,不知有無再見之日,這鐵錚錚的漢子虎目也泛了水霧。
“去吧!”慕容飛雲轉過身,實不舍餘瑜就此離去,但亂世兒女沒有太多選擇,他這個軍神再神,也只是個人,操控不了全局。
趙乙不再多言,抱著餘瑜,轉身出了將軍府。
待身後腳步聲完全消失,慕容飛雲眼眶也通紅了。
“老天啊,保佑我!瑜兒啊,千萬要等我。”他腳下一個用力,青石地磚裂開寸許縫隙。“來人,備戰!”
隨著南朝大將軍,有著軍神稱號的慕容飛雲一聲令下,南朝與鳳皇朝歷史性的一仗開打了。
七日後,餘瑜茫然醒轉,但覺一種焦糊味撲鼻而來。
“什麼東西,好臭。”她坐起身,訝異地發現跟前只有一個淚流滿面的趙乙,心頭一震,驀地想起慕容飛雲點她穴道一事。
慕容飛雲為什麼要點暈她?趙乙為什麼在哭?
她跳下床,一手揪住趙乙衣襟。“慕容飛雲呢?”
“將軍、將軍……”趙乙痛哭失聲。“死了,他死了,嗚嗚嗚……”
餘瑜如遭電擊,登登登後退三大步。“不可能,好端端的,他怎麼會死?”他說過要和她白首偕老的,怎麼會死?
趙乙哭哭啼啼地說了慕容飛雲如何囑咐他保護餘瑜,送她到鳳帝跟前,鳳軍又是怎麼攻襄城,兩軍血戰七日夜,江水為之遍紅,就在昨日,鳳軍終於攻入襄城,大將軍慕容飛雲自焚殉國,如今,襄城已落鳳帝手中。
“他……殉國……”為什麼?為什麼?慕容欽那樣的皇帝值得他以身相殉嗎?在他的忠心面前,他們的愛情何其淺薄,所以他說撒手就撒手,毫不顧念她一腔柔情,萬般愛戀?
既然如此,他何苦與她互換信物,許諾終身?
“慕容飛雲,你這無心負情之人,我恨你……”恨字出口,一絲鮮血掛上她唇角;她面色蒼白,已然憂心成疾。
“余姑娘……”趙乙快嚇死了,前回慕容飛雲嘔血,險些就進了鬼門關,今日餘瑜還來這一套,但七巧還魂丹早已用掉,她若有個萬一,讓他有何顏面下黃泉見大將軍?
“慕容飛雲的屍首呢?”她忽爾大吼,神色淒厲,如妖鬼索魂。
“這還……還沒找到……”面對傷心過度,已失平常的餘瑜,趙乙連話都說不清了。
“慕容飛雲——”她一聲淒嚎,身形如利箭,飄射出房。
一出大門,餘瑜四下一張望,便知自己正在襄城內,但此刻城內滿目瘡痍,屍首雖已收拾乾淨,但濃厚的血腥味猶自凝聚不散,可見那七日的戰況有多激烈。
她認準將軍府的方向,身形一層,如流星電閃,空中只留殘影片片,人已至將軍府。
“慕容飛雲!”她放聲尖嘯,不意卻見到鳳帝身影。
這一代霸君生得並不英俊,方鼻闊口,額頭高聳,卻威嚴天生,讓人望而生長;此刻他一身青衫,立在已燒成灰燼的將軍府內。
“你醒了。”鳳帝道。
餘瑜強抑下滿腔悲憤,斂眉垂首,幾滴珠淚落下,揚起半絲粉塵。“參見陛下。”
“行軍在外,不必那麼多禮節。”這是鳳帝的習慣。他馬上得天下,軍令嚴苛,卻不喜繁雜俗禮。“朕也在找慕容飛雲,倒要問問他,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兩句話?”她訝然抬頭,淚盈子睫。
鳳帝遞給她一張紙,上頭書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餘瑜看了,也是一頭霧水。
“這是慕容飛雲火焚將軍府前,交給一名親衛,讓他送到朕跟前的。”鳳帝解釋。
“啟奏陛下,挖到一條地道。”忽有兵士來報。
鳳帝說道:“環環相扣啊,好個慕容飛雲,餘卿家,不如與朕一同去看看軍神給朕的大禮吧!”
餘瑜點頭,心裏卻越來越糊塗,慕容飛雲為何要特意送信給鳳帝?還有將軍府內幾時有地道了,她怎麼不知道?
兩人來到地道入口處,地方並不大,鳳帝與餘瑜在一隊兵士的保護下進去,這一走,才知這條秘道竟貫穿整座襄城。
約莫半日,出了地道,只見到一間石屋,建在江畔。
鳳帝命人打開石屋,入眼處整整齊齊一百零八條攔江索,旁邊另置火油百桶。
鳳帝恍然大悟,仰頭大笑。“好好好,好個慕容飛雲,好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餘瑜還是搞不清楚狀況。“陛下此言何意?”
“餘卿家睡了七日,所以不知這七日每天吹的都是東南風,你想想襄城與我軍營帳的位置,倘若慕容飛雲命人在江河中埋下攔江索,再於上游傾倒火油,一把大火之下……”
“風助火勢,屆時……啊!”餘瑜一頭冷汗。這一計若讓慕容飛雲順利執行,鳳皇朝百萬大軍必成灰燼。“但是……這些東西為什麼擺在這裏?”
她不明白,慕容飛雲既有必勝把握,一把火燒掉百萬鳳軍,鳳皇朝國力再強,恐怕也無力再戰。但最後又為何不行此計?反而與鳳軍一刀一劍拚殺,落得最後自焚殉國的下場?
“餘卿家不是與慕容飛雲互許終身,難道還不知他的心意?”鳳帝笑道。
餘瑜滿面羞紅,但經此提醒,也靜下心神,將事情反復思索,也模糊地有些明白了一切。
“請問陛下,戰前襄城百姓是否早已轉移?”
鳳帝點頭。
“臣明白了,慕容飛雲並無心與鳳軍爭高下,甚至……”
“卿但說無妨。”
“慕容飛雲其實是存了助陛下取南朝的心思。那七日的爭戰,慕容飛雲必是計謀百出,傾盡滿腹韜略後,便假藉自焚遁走。至於留下的這些攔江索和火油,意在威嚇陛下,不得苛待南朝百姓,否則他隨時會在鳳軍背後反戈一擊。”知道慕容飛雲沒死,千方百計不過是在為南朝百姓謀生路,餘瑜心湖激動,更勝眼前江河翻騰。
她沒有愛錯人,這個男人有勇有謀,胸懷仁慈,又不迂腐,一腔赤誠,可鑒鬼神。
她恍然想起他提過讓她等他,等什麼?約莫就是這個了。他並未拋下他們的金石之盟,他會回來的,她堅信著。
“沒錯。”望著滔滔滾滾的江河,鳳帝回思那七日之戰,不得不佩服慕容飛雲對水戰之精通確實有鬼神莫測之能:奈何他始終不歸順鳳皇朝,卻選用如此麻煩的計謀教導鳳軍水戰可用之處,未了還來個威脅,真是……“難道朕是如此量小之人,連區區一方百姓都不能安置?”
“陛下息怒。”她可不敢直說,慕容飛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見多了慕容欽的惡形惡狀,恐怕他現在看到皇帝就想一拳揍過去,更遑論另投明主,為其效力了。
鳳帝沈默了良久,哈哈大笑。“也罷,朕就遂了慕容飛雲的心願。來人啊!”他招來隨行士兵。“就對天下發佈消息,南朝大將軍慕容飛雲勇武無雙、自焚殉國,朕念其一片忠義,立衣冠塚於此,年年祭拜。”
“遵旨。”士兵領令退下。
餘瑜心底不停地苦笑,慕容飛雲夠好,鳳帝也很詐,派人發佈了慕容飛雲的死訊,若日後慕容飛雲瞧鳳帝哪里不對眼,想與鳳帝一爭長短,憑他一個已死之人的身分,如何號召群眾相抗?
狐狸與野狼間的鬥智!算了,讓他們去鬧好了,她不想攪和進去。
“啟奏陛下,臣有一事上稟。”
“什麼事?”
“請陛下允許臣回守重陽,以禦蠻族。”她本來就是重陽的守將,曾勇挫蠻族,將其驅逐出關,但只要漠北草原猶存,蠻族還是年年叩關,襲擾邊境百姓安寧。只有重兵守住重陽城,蠻族才不敢輕踏中原一步,邊境百姓也才有好日子過。
“眼看南朝可破,不日內便可攻入盛京,諸將封賞不在話下,卿家怎好輕言放棄唾手可得的功勳?”
“陛下,臣畢竟是南朝子女,讓臣親自攻盛京,委實不妥,請陛下三思。”
“卿家還是忘不了故國?”
“是難忘故鄉情。因此更衷心期望陛下早克盛京,還南朝百姓一個安穩生活。”
“呵呵呵……”鳳帝很滿意餘瑜的表現,一個忠心且顧念舊情的臣子,是身為上位者的最愛。如果餘瑜熱衷功名,不惜親身領軍攻盛京,他反而要失望了。“餘瑜接旨。”
“臣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朕現封卿家為平遼將軍,襲男爵,賞金千兩,布十匹,明珠二鬥。”鳳帝金口一開,餘瑜的身分自此從暗轉明,成為真正的守城大將了。
“臣謝萬歲、萬歲、萬萬歲。”
“去吧!替朕好好教訓那群蠻子,不要以為中原沒人了,所有膽敢犯我邊境者,給朕殺殺殺殺殺——”
“微臣遵旨。”餘瑜跪行退下。
江畔,鳳帝望著心腹愛將離去,再回想那擺他一道的軍神,也不禁佩服。“南朝,不愧地靈人傑,英雄蒲出啊!”
不論是余瑜或慕容飛雲,都是難得的人才。
但不管南朝有多少忠臣義上,朝廷腐敗卻已註定了它滅亡的命運。
鳳帝一聲令下,對南朝的總攻開始了。
景龍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鳳帝克盛京,慕容欽偕宮妃出亡途中,為亂民所殺,南朝滅亡。
次年,鳳帝一統天下,定年號開元,是為開元元年。
三年後——
重陽城頭上,餘瑜極目遙眺那方大草原,碧波連頃,美不勝收,但誰知裏頭隱含殺機重重呢?
去年寒冬,冰封千里,蠻族的牲畜肯定死了不少,好不容易捱到雪融草綠,餓了一個冬天的蠻族必如瘋狂的野狼般進犯中原,劫掠邊境百姓的糧食衣物。
餘瑜已經下令大軍戒備,也讓人告誡緊鄰邊境的數十個小村莊,最好退一入內地暫避風頭,否則滅頂之禍就在眼前。
“啟稟將軍。”
來人居然是趙乙,他倒是忠心,答應了慕容飛雲照顧餘瑜,便矢志不移;但他也很死心眼,自認生是南朝人、死是南朝鬼,堅持不做鳳皇朝的官,所以只能成為餘瑜的貼身侍從。
“什麼事?”她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常年統兵征戰,磨盡了女子的嬌柔,但也不似男子殺氣沉重,恰如流水,綿綿不絕,堅韌性格男子也比下上。
“有巡山官兵發現坳子底的綠柳莊三十六戶,被蠻子屠盡一空了。”
“點一隊兵馬,本將要親去查探。”又來了,每年這種慘劇總在上演,可歎鳳皇朝有精兵百萬,卻只能守衛,那塊草原太大了,鳳軍一旦開拔,蠻子便四下分散,官軍只能一個部落、一個部落地剿殺過去,可往往一年的征戰,將方圓百里地清個乾淨,一個冬天後,又有無數的部落崛起,然後同樣的慘劇和圍剿再來一遍;真不知何時才有盡頭。
到底有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呢?餘瑜也沒個主意,她不禁想到慕容飛雲,那個號稱軍神的男人,如果是他,能否想出什麼絕妙好計,讓蠻族再也不敢南侵中原?
“飛雲,你在哪里?”
三年了,她不是沒想過找他,但不敢,沒消息等於好消息,起碼還有個希望在,萬一找了,結果卻是尋出一具屍體……不!她寧可繼續等待,幻想著有一天,他又會嘻皮笑臉地出現在她面前,油嘴滑舌,說一堆混賬話,什麼十歲逛妓院、十三歲吹奏鳳求凰,還要唱十八摸給她聽……
這樣的軍神有誰見過?而這樣的軍神,卻是她今生最愛的男人。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1:43
第七章
綠柳莊裏,遍地殘屍,血腥味濃得令人作嘔,餘瑜卻不得不打起精神巡視,她得找出蠻族突破大軍封鎖,襲擊綠柳莊的路子;這是她身為一方守將的責任。
但今天她巡視得有些心不在焉,車草看一遍案發現場,勒令官兵收埋屍體,隨後自行返回軍營;她便獨自翻過山坳,來到山坡下方一處小森林。
林子幽靜,只有風吹樹枝帶起的沙沙聲,餘瑜一襲青衫,站在林中央,突然開口。“慕容飛雲,既然來了,就光明正大出來,躲躲藏藏,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嘻嘻嘻……”幽靜樹林驀地響起一陣愉悅的暢笑聲。“慕容飛雲已經死了喔,我現在叫容飛雲。”一條人影如雷擊電閃,出現在餘瑜身邊,五官俊挺、面白如玉,不是慕容飛雲又是誰?“不愧是我的好娘子,我都把呼吸壓到如此細微了,你還是能一下子就認出我的身分。娘子,好久不見了,先親一個。”
餘瑜給他的回答是,拾起右手,七枝袖箭不分先後射向他的來處。
“哇,謀殺親夫!”幸虧三年來,他武功也沒放下,否則今朝就要埋骨異鄉了。
“我的夫君複姓慕容,名飛雲,我可不認識哪個叫容飛雲的登徒子。惡人膽敢調戲本將,且拿你大好頭顱來祭本將的螢雪劍!”她抖手一拍纖腰,軟劍化作一團銀芒襲向慕容飛雲。
慕容飛雲左支右絀,好不狼狽。
“娘子,鳳帝對天下召告了我的死訊,慕容飛雲之名不能再用,我也是情非得已啊!”
“惡人看劍!”她才不管他叫什麼咧,阿貓阿狗都好,橫豎她今天要發洩一下被拋棄了三年的悲憤之情。
他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苦笑連連,知道自己不該拋妻三載,但他是情非得已啊!只好放慢逃避速度,讓她隨便割破幾處衣衫,權充補償。
“唉喲、唉喲!”每挨一下劍風,他就大叫一聲。
“無賴!”她被他弄得好氣又好笑。
“總比沒命好。”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好不容易終於哄得她展顏一笑。“娘子,生氣對身體不好,不如罰我自打兩個耳光?”
“好,你打啊!”她收劍,立定原地看著他,總之今天一定要看他出醜才甘心。
三年啊!一千多個日子的別離,無數次她想砸了那塊金鎖洩憤,又捨不得,思思念念,直至今日,查探綠柳莊,發覺有人隱在暗處,雖將呼吸壓得極低,卻有一股淡淡的藥和熟悉的男性氣息鑽入她鼻尖,登時,她整個心神都亂了;是慕容飛雲嗎?她不知道,若非身旁一堆士兵,她怕自己已哭成淚人兒了。
事到如今,她已不知道自己是愛他多一點,還是怨他多一點?
“嗯……”他嘻皮笑臉偎近她身邊。“我也想打,可娘子,打在我身,痛在你心,為夫不忍啊!”
“你去死啦!”她眼眶已紅,把隨身金鎖丟還給他。“金鎖還你,本姑娘明天就披嫁衣,誰願娶我,我就嫁誰。”
“哪個人敢搶我慕容飛雲的老婆,我殺他全家!”他殺氣騰騰。
“我們拜過堂嗎?還是你給我家不過聘?哼,無媒苟合,不算數。”一邊吼,一邊抽噎,真的一點威脅性也沒有,但她就是忍不住。
“天地為證,日月為媒。”他掏出貼身珍藏的玉佩。“我們可是在盛京鎮國將軍府邸結下金石鴛盟,哪里是無媒苟合了?”
“原來你還記得啊!”不想不氣,她越想越怒,一把抓起他的手,用力咬下去。“沒良心的東西,你竟敢……你竟敢……”隨著他手掌印下一排齒痕,她兩行淚水也如春雨般飄然紛落。
“對不起,瑜兒,對不起。”他一動也不動,就任她去咬。千不該、萬不該,他拋妻三年,雖然事有苦衷,但期間相思豈是一句抱歉可以了結?
他另一隻手輕撫著她因抽泣而震抖不停的背,撥開那綿長秀髮,但見幾點星霜,心頭抽緊。
是誰說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曾愛過,如何知曉相思苦?她今年才二十六啊,卻已兩鬢星霜;而他……痛飲相思,夜來難眠,攬鏡自照,發上斑斑,不也曾嚇一大跳,二十九歲的男兒,竟似四旬漢子。
從相識、情牽、相戀、訂情到分離……十數年啊!誰知他們為對方付出了多少心力與精神?
但只要今日得見,日後能夠相守,一切也就值得了。
半晌後,她情緒發洩大半,終於鬆開他的手,抱住他嚎啕大哭。
他眼裏也難抑水霧,迷迷濛濛,煙雨重重。
“不許再走……不許,知不知道……”她哽咽著,此時哪還有半點傲嘯沙場的模樣?
“不走了,閻王老爺也不能將我從你身邊帶走,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塊兒……”他用力將她抱入懷中,感受到那熟悉的溫暖,心頭波濤洶湧。
她又痛哭了良久,才漸漸收起眼淚。
他拉她尋一塊乾淨的所在坐下,兩人背靠著樹,肩抵著肩,十指相扣,怎麼也捨不得再分開。
“這些年……你還好吧?”情緒已平,她側首望他,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記,三年來,他添了白髮,眉間拱著一座小山,皺眉的痕跡都印上去,抹不消了。“對不起,剛才咬了你。”
“還不錯,買了幾塊田,專心做個莊稼漢,生活也算過得去。”他摸著鼻子悶笑,一躲三年,除了因為當年城破逃亡時受了重傷,需要調養外,一半也是避風頭,軍神威名太盛,實在不宜太快現身。“其實就算你砍我一劍,也是應該的,畢竟當年……唉……”
她何止砍他一劍,沒看他一身衣衫都快成碎布條了嗎?但他不提當年還好,一提,她怒哼一聲。“你最好能夠解釋三年前為何點暈我,讓趙乙將我送走一事。”
他沉吟片刻,兩肩一聳。“因為我沒有把握可以從那一戰中全身而退,又不想連累你,更不願獻城投降,為鳳帝做事,所以……送你走,最能確保你得以平安。”
“哼,根據我與陛下事後分析,你那一戰的先前準備做得可足了,既挖地道,又鑄攔江索、備火油,還會沒把握?”
“問題是,除了火油是襄城早已準備好的,其他東西都是我困在盛京時,讓趙乙飛鴿傳訊至襄城吩咐做的。因為我是大將軍,他們沒有一點懷疑就執行我的命令,但……我可不能在戰前就預先告訴他們,我沒打算與鳳帝對抗吧?”他歎了老長一口氣。“我是在戰鼓擂響後才召集部將,詢問他們是要不顧一切與鳳軍拚死活?還是要顧及城內數十萬百姓的周全,暗助鳳軍得天下?”
“原來你沒把握的是人心,你怕部將們選擇玉石俱焚……”她心一寒。“那萬一,他們都誓死保衛南朝江山呢?”
他苦澀一笑,那他也沒辦法,只能捨命陪君子了。不過……“事實上,我才起了個話頭,部將們就替我做了選擇,沒人願意替荒淫無道的慕容欽賣命,一切都是天意,慕容欽忌憚我這事兒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一入盛京,他就以襄城軍民目無君父之名,斷絕了襄城的糧草補給,他為了斷我後路,不顧城內有十萬守軍、幾十萬百姓,害他們餓到差點易子而食的地步:結果……慕容欽的狠辣反而對比出鳳帝的寬厚,他趁夜放糧船,讓南朝的水軍去打撈,守軍和百姓們就是靠著從鳳軍那兒流出來的糧草度過那段我不在的日子;你說,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肯替慕容欽賣命嗎?”
“我還真不知鳳帝放糧一事呢……”在她想來,慕容欽自毀長城,鳳帝添把柴火,是很正常的事啊!鳳帝要不趁那時候收攬民心才叫奇怪。
“我是與部將會議後才知道這件事的。”他也是自那時起才真正佩服鳳帝,也只有這樣的帝王,才配得到天下。
“那你還弄密信、石屋威脅陛下?幸虧陛下寬宏大量,否則看你怎麼死!”
“我不是也回贈他我畢生所學大半水戰技巧了?”若非承鳳帝恩情,他哪這麼好心去教鳳軍如何行使水戰?不過暗地裏教學是一回事,要他真正投降……不好意思,他身體裏流著慕容氏的血液,可還做不到那個程度。“總之,三年前一戰,也算是僥倖,部將們都傾向投降鳳軍,只是誰也沒膽開這個口,我一提話頭,他們紛紛同意,於是我選了三萬名單身善戰的軍士,充當十萬用,與鳳軍半真半假打了七日七夜。其餘有家眷者,我就讓他們攜家眷,保護百姓離開襄城。”
當然,計畫用說的很容易,執行起來卻很有困難度,比如某些沒入選守城的士兵堅持與他共存亡,七日守城戰中,也有許多人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情作戰,最後火焚將軍府時,還有人以身相殉……總體而一百,那一場仗死傷了近兩萬南朝義勇軍士,連他都差一點交代在裏頭了。
那是一場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苦征戰,養傷時,他好幾次想起軍士們的英勇重義,懷疑自己的行為到底對不對?如此多的軍士,可以說都是他間接害死的,他應該以命相賠才是。
但隨著鳳帝重用南朝人,以及南朝百姓生活穩定,臉上漸露出滿足的笑容,他心裏的負愧才日趨減少。
犧牲近兩萬軍上,換取百姓安穩……很悲壯,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至於民間傳說他要取代慕容欽,自立為王,重整南朝與鳳皇朝對抗……得了,那只會死更多人。況且他從來也沒有為君的野心和本事,皇帝的寶座是誘人,卻非一般人坐得起的啊!
現在的情況他很滿意,百姓們安居樂業,犧牲的軍士入祠永受香火供奉,他則在南朝滅亡後,接管了賢親王府私底下的產業,盡數變賣,換成現銀,以安置犧牲軍士的殘餘家人,大家各得其所,很好。
“你動作如此之大,牽扯人數眾多,怎能讓消息三年來都不走漏風聲?”這也太神奇了吧?
“密會一事也只有兩名前鋒、十名偏將知道。這其中有四人已成家,為了保護百姓,已離開襄城,其他人則留下來與我一同守城。本來以為轉移百姓是件安全的差事,但我還是高估南朝情勢了,後來聽說他們一出襄城就遇到不少流民劫匪,四名偏將都在抗匪役中身亡。至於和我留下來演戲的……其實打仗怎麼可能完全不死人,哪怕是作戲也有幾分風險,七日內,兩名前鋒和四名偏將都戰死,整件事就剩我和兩個偏將知道。”他沒說的是,戰到最後,自焚那把火他已無力去點,因為當時他已傷重至無法動彈,只好讓偏將去點火。
“所以真正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三個人。”那就難怪事情隱密不顯了。
他搖搖頭,舉起兩根手指。“其中一個在前年因為傷勢過重,沒撐過去,還是死了。但有一件事我要感謝鳳帝,城破後,他沒屠戮襄城內殘存軍士,一路攻進盛京時也都善待四方百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生活豐足,可見當年我們的決定是對的。”
他儘量把話說得輕描淡寫,末了又轉移話題,但她不是蠢人,還是可以想像三年前襄城一戰有多危險,她不信他毫髮無傷,躲了三年才來見她,恐怕有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調養身體。
“你們……既然都無心征戰,為何不直接降了?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犧牲如此龐大,難道……不覺可惜?”想到他若沒熬過那一劫,今朝他們就天人永隔了,她好想再咬他一口。
“不行的,瑜兒。”攬她進懷的同時,他低喟口氣。“沒有舍就不會有得,正因襄城守軍的義勇和犧牲,才有鳳帝今朝重視江南一方水上,拼命拔擢南朝名上之舉。當年我們若是不戰而降,鳳帝只會誤認南朝人沒骨氣,不堪重用。這便是帝王心術。”
餘瑜也不得不承認,鳳帝對南朝百姓確實特別看重,更免襄城十年賦稅,後來投降的南朝軍上也獲得很好的待遇,不得不說,慕容飛雲這一招使得妙,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也罷.南朝既亡,以前的事就別提了,今後……”她纖指擰住他耳朵。“你再敢撇下我,去做那勞什子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事,我就……”
“不會了、不會了。”他吃痛地連連揮手。
“哼!你這個人……虧你還是一代盛京小霸王,紈絝子弟做到你這地步,臉皮都丟盡了。”可歎他只有外表輕佻,骨子裏比誰都重情重義,她便是愛上他這一點,而今卻也最擔心他這一點。
他拉拉自己星白鬢髮。“看看我,白頭發都長出來了,一大把年紀,難道還要學那些熱血沸騰的毛頭小子,到處衝鋒拚殺?”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才二十九,少學人家老頭子。那是少年白。”
“錯錯錯,這叫相思白。”全是想她想出來的白髮。
她嬌顏閃過一抹誹紅,怎好意思說,她兩鬢添霜,也全是為了相思苦。
他把剛才她丟還給他的金鎖片,再掛回她脖子上。“瑜兒,我雖然才二十九,心卻像九十二,半輩子都在戰場、官場上廝殺,累了。接下來的歲月只想守著你、看著你。”
她看著重回胸口的金鎖,心頭說不出的溫暖。“我也是。”兩地相思太累了,她就盼朝朝暮暮。“待春天退了蠻族,我就向陛下辭官,從此與你攜手天涯。”
“噢喔!那就難了。”
“怎麼說?”
“鳳帝如此重用你,三年內,從男爵升到今日的二等伯了,他會輕易放你離開?”
“陛下不會強人所難的。”
“就算鳳帝肯放人,你要結束今春的戰爭也有些難度。”
她突然坐直身子。“你知道什麼消息?”
“剛才你查探過綠柳莊現場,應有所獲。”
“沒錯,我發現重陽城守衛雖嚴,對於一些草徑山道卻不瞭解,蠻族恐怕就是由那些鄉間小路突破守軍,劫掠綠柳莊的。”
“只有這樣?你沒仔細看一下那些屍體的傷口?”
“傷口?多是刀傷和箭傷啊!”
“瑜兒,每一個地方使用的武器都帶著該地特殊的習性,比如南朝未滅前,軍士慣用長刀和槍,而鳳軍則用砍刀,蠻族使的則多是彎刀。剛才你巡視綠柳莊時,我也在一旁偷看了一下,依照我與鳳軍交戰多年的經驗,我敢肯定,殺死綠柳莊村民的是鳳軍制式武器。”
“該死!”她一掌將座下青石擊成兩半。“天下才太平多久,就有人不安分了,盜賣軍械這種事都敢幹?我非上奏陛下,嚴懲這些叛國賊不可!”
噢喔!不妙,非常非常之不妙,她太生氣了,已經失去理智……也不是,她從來就對戰事敏銳,但論到為宮之道和揣測帝王心術,就有點不太行了。
隨便一個七品芝麻官敢盜賣軍械嗎?賺得了這種錢的,絕對與兵部大臣脫不了關係,甚至可能連皇親貴族也牽扯在裏頭。
餘瑜貿然一本奏章遞上去,萬一其中有幾個鳳帝的手足、長輩什麼的,國事變成皇家私事,要鳳帝怎麼處理?不宣揚,百姓以為皇上偏袒徇私,倘使醜事流傳出去,皇家顏面掃地,說不定餘瑜這位舉報的大功臣也要落個淒慘下場。
“瑜兒啊,你聽我說……”
“有事等我回去寫完奏章再說。”朝中有人盜賣軍械,事關重大,她非得立刻處理不可。
“不是啦!我……”
“走,你先跟我回去詳細解釋一下如何分辨各式兵器造成的傷痕,以便我向陛下奏稟此事。”
“但是……”
“囉囉嗦嗦的幹什麼?快一點。”不由他分說,她跳起來,就要拖著他回重陽城。
慕容飛雲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莽撞栽進官場黑暗中,想盡奇招轉移她的注意力。
“瑜兒,我有一件事……那個……我也不能無名無分跟著你是吧?不如我們先拜堂!”
這話她怎麼聽怎麼奇怪,通常都是女人跟男人要名分吧,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莫非也重視這等虛名虛份?
“你那麼想要拜堂,我們回重陽城,待我寫好奏章,讓傳令官送出去後再拜不遲。”
“不不不……”
“你到底有什麼事,拖拖拉拉的。”
“我……瑜兒,我好愛你,以前不知道你對我感覺如何,只能為你吹奏鳳求凰,現在我們兩情相悅,你想不想聽聽其他的?”
“不能回重陽城再唱嗎?”
“城裏人多,我會不好意思……反正,你先聽我唱幾句再說……”他低聲地唱了幾句:“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
“你你你……”她面色燒紅得快要冒出煙了。“唱的什麼玩意兒?”
他笑著摟住她的腰,一根手指卷起她頰邊烏髮,繼續唱道:“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癮人……”
“你拿我當窯姐兒嗎?”居然唱十八摸給她聽,羞不羞人?
“其實十八摸最早是洞房花燭夜新郎倌唱給新娘子聽,以增添情調的。”他解釋著說。
“那種淫穢歌詞怎麼可能在洞房花燭夜唱?”
“你不信?且聽我繼續唱來。”他清清喉嚨,又唱道:“伸手摸姐冒毛彎,分散外面冒中寬,伸手摸姐小眼兒,黑黑眼睛白白視;伸手摸姐小鼻針,攸攸燒氣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兒,嬰嬰眼睛笑微微……”
他一邊唱,一邊撫向她彎彎柳眉,還不忘低頭偷親一下她紅潤小嘴。
她身子都軟了,這時哪還記得什麼叫盜賣軍械,更遑論回重陽城寫奏章了。
他扶著她重新坐回大樹下,低沉磁性的歌聲始終沒斷過。“……伸手摸姐肩膀兒,肩膀同阮一般年,伸手摸姐脅肢彎,脅肢彎彎摟著肩,伸手摸姐小毛兒,賽過豐毛筆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
不知不覺,他拉開她的腰帶,撥開她的衣襟,大掌摟住那雪色裸肩。
餘瑜整個人都在顫抖,有一點興奮,有一點期待,也有一點害怕。
“……伸手摸姐掌巴中,掌巴彎彎在兩旁,伸手摸姐乳頭上,出籠包子無只樣,伸手摸姐大肚兒,親像一區栽秧田,伸手摸姐小肚兒,小肚軟軟合兄眼……一大掌一扯,肚兜飛去,無限春光好養眼。
一無遮蔽的玉體上只余一方金鎖,那是慕容飛雲周歲時父王所贈,也是他曾為南朝皇室一族的代表。骨子裏,那皇室中人的威嚴就剩這個了,如今就戴在他最心愛的女人身上,豈下令他又感慨、又激動?
他低頭,親吻一下金鎖,複從她的胸膛一路吻下那平坦的小腹。
她不只小臉發燙,整個身子就好像投入熔爐中,燒得快要沸騰了。這哪是什麼情調?簡直是害人,他每唱一句,就照著那歌詞撫過她一處嬌軀,手掌又揉、又按、又搔,讓她一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我不聽了,我不聽了……你快停……”
早半刻鍾前他也許停得下來,但事情都到這分上了,讓他停,豈不要他命?更快快唱道:“……伸手摸姐大腿兒,好相冬瓜白絲絲,伸手摸姐白膝彎,好相犛牛挽泥塵,伸手摸姐小腿兒,勿得撥來勿得開,伸手摸姐小足兒,小足細細上兄肩……”
當他的身子覆上她嬌軀時,她紅豔的小嘴吐出一聲悶哼,卻是疼出了汗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也知道自己是過分了些,賠禮不停。身體契合著她,一動也不敢動。
“唔……”她俏目嗔他一眼,張嘴咬住他肩膀,藕臂也緊摟上他的腰。“你這個壞傢夥……”
知道她不氣他了,他眨眨眼,雙眉輕輕地揚起。“只對你使壞。”說著,他身體緩緩律動起來。
漸漸地,她由最初的悶哼轉為甜膩的嬌吟。
他身體的起伏更加劇烈,有一、兩次,他掛在脖子上的玉佩撞上了她胸前的金鎖,發出鏗鏗金石聲。
她茫然回想起那個月夜,“瑜”字玉佩換他的金鎖,鎮國將軍府內定下金石之盟;不管時間流逝,一朝興起一朝亡,她與他終於有緣再續前情。
她雙手緊抱著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感覺像擁有了整個世界。
忽然,一個念頭板進她的腦海裏,他一直堅持拒絕鳳帝的延攬,除了對故國的忠心外,更大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他姓慕容?要一個皇家子弟對另一名皇帝屈膝,是否太為難他了?哪怕鳳帝允許他人朝不拜,對他的自尊也是種傷害吧!
可她卻一直在鳳皇朝為官,並且職位越升越高,再繼續下去,也許她有機會成為鳳皇朝中第一位女王爺。
但那時,她和慕容飛雲還怎麼公開在一起?第一次,她有了哪怕不擇手段也要離開官場,與他共效於飛的念頭。
“飛雲、飛雲、飛雲……”她不停喚著他的名,心思百轉間,興奮也隨著他的律動不停衝擊她的心靈,最終將她送上快樂的巔峰。
一番雲雨後,餘瑜渾身嬌軟地倚在慕容飛雲懷中,纖手把玩著掛在他脖頸上的玉佩;補得真是好啊,渾然天成,不見半絲裂痕。
是誰說破鏡難圓的?讓她說,她以為人定勝天。
“是不是覺得我好厲害,手藝巧奪天工,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對你的厚臉皮五體投地才是真的。”她用力戳了幾下他的胸膛。“有本事將你身上那些恐怖的傷疤都補起來,我就佩服你。”剛才兩人行周公之禮時,她看到他身體,才真正意識到三年前襄城一戰他傷得有多重。
一些零碎傷痕就不說了,從他胸口直劃到下腹的那條疤,又深又長,那才叫恐怖。
真難為當年為他治傷的大夫,得費多少氣力才能將他從鬼門關口拉回來?難怪他要休養那麼多時日,才能再度活蹦亂跳出現在她面前。
“呃……”摸摸鼻子,他不敢說話了,他再厲害也抹不掉這麼多且沉重的傷疤啊!
她用力在他胸膛上擰了一下,立刻又心疼地幫他按摩。“你這人……真是冤家,前輩子欠你的。”
“互欠、互欠。”他嘻皮笑臉地摟著她親。“唉,其實上馬打仗的,誰身上沒一些零碎傷痕,看久就習慣了,別太介意。”她身上也有啊!不過他完全沒想過要去追究。
“奇怪,你身上這麼多傷,怎就這張嘴不傷?”實在是老天無眼啊!
“嘴傷了,還怎麼親你?”他越發油嘴滑舌了。
“少來。”她拍開他又開始使壞的手腳。“給你拖了這麼長的時間,該老實招了吧?是不是故意拖住我,不讓我回去寫奏章?”
“娘子深明大義。”
“說重點。”
“嗯……娘子應該也猜得到,能盜賣軍火的人,那官位、那勢力……這個……”
“你不必顧忌,就當還是南朝大將軍那樣,該說什麼就直說,這裏又沒人會對你不利。”她瞪他一眼。“你想暗示什麼我知道,無非是盜賣軍械的人,背後勢力必定不小,可能還牽涉到皇親國戚,我這樣奏上去,會對將來的仕途不利。”
唉,南朝都亡了,他這個大將軍離過街老鼠也不過差一步,哪有膽直話直說?做農夫要有農夫的樣子,做商人要有商人的手段,他嘛,正在調適自己成為一個普通人,沒有權勢,不再擁有高官厚祿、千軍萬馬……過去的一切都要拋掉,他現在要做個守法老百姓。
“除了擔心你得罪太多人外,我也怕你功高震主,自古良將多無好下場,這是一大主因。”
“那你覺得這事兒要如何處理?”
“奏章還是要上,不過是暗著送,用辭委婉些,請鳳帝調查;畢竟,軍械外流還有一種可能性。”
“哪一種?呃,你該不會以為是我的部屬幹的吧,我告訴你,我的部將個個英勇忠心,絕沒有那等貪財誤國之人。”
他縮縮脖子,不管過多久,仍覺她雌威難犯,不愧鎮國將軍遺孤,卻偏偏吸引住他這個盛京小霸王的心,偶爾也會想,自己是不是有被虐狂,萬千名門千金不要,獨鍾這一朵帶刺的玫瑰。
“所以我一開始就把問題的矛頭指向大都,而非重陽城啊!你領的兵,我怎會信不過?”
“哼!”她瞪他一眼,對於士兵們的忠心是信任的,但他的話提醒了她,得防範她密奏之後,被有心人士倒打一耙。如此一來,對於重陽城中軍械的控管倒要重新審視一遍了。
“娘子,別氣啦!我也就隨口亂說嘛,說不定事情沒那麼槽,鳳皇朝和蠻族年年爭戰,戰場上難免損耗兵器,也有可能,人家只是偶然撿到幾柄傷亡戰上掉下來的兵器罷了!”
“少來,漠北草原最缺的就是鐵器,有那等戰利品,輪得到一般小兵用嗎?還拿到我朝境內張揚?”但念在他特意討好下,她也算了,不計較他對她手下部將的猜疑,轉開話題。“那你現在怎麼辦?與我一起回重陽城?”
她心裏是萬般不願和他分開,但也知他身分敏感,一個弄不好,恐害他性命,須得萬事小心。
“當然,不和你一塊兒,我上哪兒去?來找你之前,我可是把名下產業都清乾淨了,就剩孤身一人,日後就靠你養了。”
“你還有產業?”
“不過幾塊田,沒什麼的。”要說慕容氏的子孫沒一點家底,鬼才相信,爛船都有三斤釘呢!但他如今真是兩袖清風,所有的產業多在近三年內處置乾淨了。
他想得很清楚,鳳帝雖愛惜他的才能,也忌憚他太出色,這從鳳帝令立他的衣冠塚可見一斑,鳳帝是要徹底斷絕他重新再起的可能性。
那他乾脆拋卻一切,孑然一身,鳳帝總能放心了吧?這樣對他與餘瑜的未來也比較好。
“那就走吧!一起回重陽城,想必趙乙見到你會很高興。”
“嗯,我要好好嚇趙乙一跳。”慕容飛雲壞笑道。
“沒個正經。”她嗔他一眼,奈何就愛他這模樣,享受人生、人生享受,何不快哉?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2:04
第八章
次日,當慕容飛雲頭罩黑紗跟著餘瑜進入重陽城,整座城差點炸開鍋。眾所周知,餘瑜治軍嚴謹、不苟言笑,是個冰塊雕就般的女子,從來跟她最接近的,大概只有她的貼身侍從趙乙了;但就算面對趙乙,她也很少笑顏逐開,只有公事公辦的態度。
但今天,餘瑜卻是牽著一個男人的手進城的,唇角漾著春風也似的笑容,就像那三月桃花,嬌弱憐人,又帶著宜人馨香,親手輕抬間,散發點點風情。
不知道多少士兵看呆了,有掉下馬的、摔落手上兵器的,還有人一腦袋撞到路邊的大樹。
所有人都對這個可以令平遼將軍化寒冰為春水的男子充滿好奇心,只除了趙乙。
在他看來,他忠心守護余瑜,全念在慕容飛雲臨終託付。
可現在餘瑜的行為已明顯背叛了慕容飛雲……好吧!慕容飛雲已然身死,餘瑜又還年輕,總不能叫餘瑜替他守一輩子活寡,餘瑜移情別戀,也屬常理。
趙乙不能苛責她,但他也不願再守護一個不再愛慕容飛雲的女子;因此,當餘瑜將男子帶進平遼將軍府,兩人關在書房裏,不知在嘀咕些什麼時,趙乙就收拾好包袱,準備走人了。
他舉手敲了敲書房門。
“進來。”裏頭傳來餘瑜的聲音。
趙乙打開房門走進來,餘瑜正寫好奏章,而那名頭罩黑紗的男子則在一旁為她侍候筆墨。
餘瑜抬頭望趙乙一眼。“有什麼事嗎?”
“屬下特來向將軍告辭。”趙乙抱拳說。
“告辭?”餘瑜納悶。“之前我讓你走,你還說奉飛雲之命誓死保護我,現在怎麼又要走了?”
趙乙悶哼一聲,本來就黝黑的臉色更加陰沈三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將軍用不著屬下了,屬下自當離開。”
余瑜身邊的蒙面男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趙乙臉上更加難看。“你笑什麼?”
“趙乙,我是不是聞錯啦?你話裏的味道好酸啊!”男子笑謔。
那磁性的聲音、輕揚的語氣,瞬間凍結了趙乙的腦袋。“你……”他張大嘴,再也動彈不得。
男子嘻嘻笑著。“還是這麼不禁玩。”
說話間,他走過去,密密實實地鎖上了書房門。
當著趙乙的面,男子揭下罩頭黑紗,俊眉星目、清逸雅致,不是慕容飛雲又是誰?
“啊!”趙乙激動地狂呼一聲。“將……”
“閉嘴。”慕容飛雲低喝一聲,隨即一指頭點中趙乙啞穴。“你想讓全城的人都知道我沒死,再來殺我一遍嗎?”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餘瑜嘀咕著。“你若肯投降鳳帝,不知多少人要歡呼,誰敢殺你?”
慕容飛雲沒反駁,幾年看下來,鳳帝確是位明君,但是不是個仁君就只有天才曉得了。
“將軍……”趙乙終於回過神,兩個字一出口,淚水也跟著滑落。
“別再這樣稱呼我了。”得見昔日舊友,慕容飛雲也是滿心感慨。
趙乙明白。“少爺,你沒死,怎麼不派人送個信,趙乙……”
“趙乙,南朝覆滅,賢親王府也跟著煙消雲散了,你我主仆關係不再,若不嫌棄,我們就以兄弟相稱吧!”慕容飛雲說著,順便解釋自己為何躲了三年,至今才敢出面的原因。“其實現在露面還是早了點,天下方定,根基未固,我的身分若被有心人士發現,必定又會惹禍,只是……我太想你們了,忍不住又做了一回衝動事。但日後我們行動仍得小心,千萬別再讓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
“不,少爺永遠是少爺,趙乙一輩子隻認你是主子。”趙乙舉袖拭淚,他不傻,慕容飛雲到底是為誰相思難耐而露面,他心知肚明,也不在這裏妨礙人家談情說愛,嘿嘿笑著。“少爺應該還沒用早膳,趙乙去給你準備。”說完,他拎著包袱就跑了,出去後還不忘再將房門緊緊關好。
餘瑜被趙乙那瞹昧的笑聲弄得紅暈雙頰。“我現在才知道這傢夥原來這麼滑頭。”
“那叫識相。”慕容飛雲走過去牽起她的手,輕輕撫摸著。“你很希望我為鳳帝王買命嗎?”
“你肯嗎?”也不等他回答,她自顧自道:“算了!強扭的瓜不甜,你無意仕途,硬逼你出仕,你也不會開心。”
“我的身分太敏感,確實不好露面。”
“藉口罷了,如今天下一統,只要陛下一句話,誰敢有異議?身分更不是問題。”
他苦笑,她說得有理,以鳳帝今時威儀,莫說要他改名出仕,就算鳳帝挑白了,就是要他這個“死人”回魂,重以大將軍稱號披掛上陣,想必鳳皇朝內也無人敢置喙。
只是慕容飛雲過不了自己那關,他已經背叛了南朝,暗助鳳帝得到天下了,再以此圖謀富貴,就算史書饒得了他,他還嫌一身骯髒呢!
“我可以當你的幕僚,助你平定蠻族。”這也算為天下百姓謀福。
“你真有辦法平定蠻族?”她守重陽城三年,無時無刻不想平定蠻族,但始終無法成功,莫非他有鬼神之能得以辦到?
他點頭。“這三年,我雖然在養傷,但也一直注意著這裏,其實蠻族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可怕和具威脅性,只是從來中原對付蠻族的方法就是防守,卻少有人想過要進攻。”
“陛下尚未問鼎中原前,曾驅逐蠻族出漠北車原,但時隔沒多久,蠻族又南下了。草原太大,我們對地形下熟,蠻族部落又多,隨便一、二十人也成一族,任千軍萬馬去掃也掃下完,實在無法將蠻族一網打盡。”
“網不盡的就不要網啦!重點在制衡。正如你所說,蠻族部落眾多,也很複雜,大可拉一個、打一個,讓他們窩裏反雲。親鳳皇朝的,許以重利,令其子孫接受教化,讓他們去對付別有異心者,如此長年耗下去,蠻族不攻自亂,一、二十年後,再無力南侵。不過行此計前,要狠狠教訓蠻族一頓,打得他們痛了,議和的聲音才會出現。”
她聽得兩眼放光,越思考他的話,越覺可行。“想不到你不只水戰厲害,陸戰也有一套。”確實堪當軍神稱號。
“兵者,詭計也。也就是說,戰場誰夠好,誰就贏。當然,戰前的情報工作一定要做好,如此才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越來越覺得你不出仕是朝廷一大損失。”
“別別別……”他連連擺手。“我跟你還分彼此嗎?你出仕,我幫你出主意,一樣嘛!”
“若有一天我位列三公,你猶是一介布衣,也不介意?”她斜睨著他,不大相信哪個男子漢大丈夫能受得了妻子威風無比,自己卻默默無聞。
“我驕傲都來不及,怎會介意?”他伸指輕點她鼻頭。“待你出征,我為你牽馬,兩軍交鋒,我便做你的親隨,且看平遼將軍如何大發雌威,殺得蠻族落花流水。”
她心裏甜蜜蜜的,他實在太會說話,被他一哄,神魂都要飛上天了:但覺得有夫如此,夫複何求?
但真讓他為她牽馬?“算了吧!這一戰如果能成,我也要功成身退了。”
前半生,她嘗過無助落魄的日子,也試過高官顯爵的生活,夠了,餘下來的人生只願與他攜手相扶,笑望漁船晚歌,此生足矣。
“啊!”這下子換他嚇一大跳了。“你有辭官之意?”
“昨兒個與你重會時我就說啦!你沒聽見嗎?”
“呃……我是聽見了,但……你都封二等伯了,辭官不覺得可惜嗎?這一戰若成,以你的功勞,封個王爺都有可能,那是何等威風的事,你能輕易拋下?”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有那魅力,讓她甘願退隱。
“我像是很重功名的人嗎?”她用力一掐他的手臂。“你不出仕,我陪你夫唱婦隨,莫非你有意見?”
他沒意見,但是……他太高興了,也很驚恐。“鳳帝一定會宰了我……”
“關陛下什麼事?”
“你一辭官,鳳帝立刻就會猜到是我拐走他手下最厲害的大將;他不宰我要宰誰?”
“鳳皇朝名將多如天上星,多我一個、少我一個,有何差別?”
他搖搖頭。“瑜兒,你太看輕自己了。重陽城的兵力占鳳皇朝的總兵力多少成?這個守將的位置是隨便一個人可以坐的嗎?哪怕那人再有才能,鳳帝放心讓一個重名利的將領掌偌大兵權嗎?因為是你,鳳帝才安心讓你擁兵自重,換作一般將領,昏庸者,擋不住蠻族;太厲害的,早遭猜忌。”
他不提點,她沒想到,他一說,她才驚覺,多年來她手握全國半數兵力,看似威風,其實是在走鋼索,一個行差踏錯,勢必萬劫不復。畢竟,功高震主啊!
“飛雲,與其封王襲爵,我願與你天涯相伴。”
“鳳帝很瞭解你、也很信任你,你繼續為官,只要不出大差錯,必定無礙;這可是一條青雲坦途,就此捨棄,很可惜。”這是他的真心話,以她之才,去做村婦,確實糟蹋了。
“為求知心人,願舍青雲路。”她雙眼堅定地望著他,經過了這麼多事,她什麼都看開了,唯一難舍的只有他,那為什麼不順遂心意呢?
“好……好一個為求知心人,願舍青雲路。”他眼眶紅了,緊緊抱著她,一生高低起伏都不足論,能夠遇到她、愛上她、擁有她,才是他今生最大的驕傲。“我會為你設計一番,讓天下再沒有什麼平遼將軍或軍神,只有單純的余瑜與慕容飛雲。”
於是,自大將軍慕容飛雲的詐死後,又一名將將“殯落”在一場滔天陰謀中。
一切果如慕容飛雲所料,餘瑜的密奏一送達大都,鳳帝大怒,朝廷整個震了三震。
半個月內,鳳帝圈禁了三個王爺,其中還有一個是他的親叔公,一品大臣殺了兩個,其餘遭誅連者多達一百多人,受到申誡、降級和罰俸者更有三百名之多。
看到結果時,餘瑜也嚇了一跳。“陛下想必非常生氣。”在她既往的印象裏,鳳帝待臣屬向來寬厚,很少嚴懲,除非真把他惹火了。
慕容飛雲卻不鹹不淡地扔下一句話。“他這是找到機會整頓各派勢力。制衡之道,每個帝王都會,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他現在不以黑紗蒙面了,改戴上一張鐵面具,紅角青牙,半夜裏還能嚇哭小孩。
有人問他為什麼戴面具,他就說自己長得太帥,怕美男禍水,所以把自己弄醜點兒;聽者無不哈哈大笑,無形間拉近了他與重陽城軍民們的距離,現在他出門,到哪兒都有人打招呼,看得餘瑜不得不承認,對於招攬人心,他確有一手。
“我是不知道陛下此舉是否為制衡之術,但我聽得出來,你話裏充滿嫉妒。”她真是不明白,他為何成天針對鳳帝?
“如果我每天在你耳邊誇獎怡香樓的姑娘有多美麗、多溫柔、多體貼,你大概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以她對鳳帝的盲目崇拜,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對鳳帝情有獨鍾了。
“好,說得好。你不提怡香樓,我還沒想起,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最近三天都泡在窯子裏做什麼了?別告訴我,你跟那些姑娘們只是蓋棉被純聊天,我不信那鬼話。”
“有棉被蓋就好了。”他咕噥幾聲,重陽城地處北邊,雖已是春季,夜晚冷風依然刺人,即便披了貂皮披風也難擋寒意。“放心,以我多年流連花叢的經驗,怡香樓的姑娘只是中等貨色,還迷不倒我。”
“要死了!”她隨手從書案上拿了枝毛筆丟向他。“問你話呢!照實說就好,囉囉嗦嗦什麼?”
“探聽消息。”這說得夠簡單了吧?
“說清楚點兒!”又是一枝毛筆丟過去。他說得太簡單,她沒聽懂。
“瑜兒。”他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怡香樓的姑娘真的比你溫柔多了。”
這回不只毛筆,連硯臺也飛過去了。
慕容飛雲側身、低頭,閃過諸樣攻擊。“好啦!不開玩笑了,我到怡香樓真的是去查探蠻族內部消息。”
“那些姑娘會知道這種軍國大事?”
“酒樓茶館從來就是各種流言盛傳之地,雖然不能百分百盡信,但多聽一點也無妨。”
“舉個例子來聽,說得好,不罰,萬一……哼哼!”她會讓他知道男人花心會有什麼下場!
“聽說暴熊族族長很有可能被推選為下一屆的大單於,這個消息如何?”
“你這消息從何而來?準確嗎?”聞言,她大驚,蠻族分崩離析已如此難纏,再讓他們統一起來,又是一場大災難了。
“雖說邊境已然封鎖,貿易也中斷了,但中原的茶磚、絲綢,蠻族的皮革、藥材等,仍具有豐厚利潤,總有些要錢不要命的商人私組商隊進入草原與蠻族做買賣,因此聽到風聲,等商人們賺飽銀兩回國,幾杯黃酒下肚,嘴皮子就合不緊了,是真是偽,端看各人判定。”
“那你覺得這消息是真的?”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必然的。”
“唉!”她歎口長氣。“如此百姓又要遭禍了。”
“危機未必不是轉機啊!”他幫她將所有毛筆、硯臺都撿回書案上放好。
餘瑜用力給他一個白眼。“你有話不能一次說清楚嗎?拖拖拉拉的,煩不煩?”
“娘子,你這就嫌我煩了,往後我們還要相處幾十年……”一副閨中怨男相啊!
“去死!”剛被撿回去的硯臺又砸出來了。“說重點!”
“好吧!根據為夫含辱負重、犧牲身體……”又是一方硯臺砸過來,慕容飛雲偏頭閃過繼續說:“總而言之,我認為暴熊族長想坐穩大位,就得立下大功,比如殺死重陽守將,赫赫有名的平遼將軍餘瑜。”
她懂了。“你是想讓我做餌,引暴熊族長率眾來攻,我等設陷,將其一網成擒。”
“差不多,但是……”他遲疑著。
“有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不曉得她耐性不佳嗎?如此猶疑,讓她很不耐煩。
他又想了片刻。“你不想繼續為官的想法,確定了嗎?”
“當然,此戰一了,我必上書辭官。”說著,她自懷裏掏出鳳帝密旨。“雖然有些辜負陛下隆恩,但我確實膩了官場。”而且與慕容飛雲相依相偎的未來,比起高官厚祿,對她的吸引力更大,她期待無官一身輕,與他逍遙自在的日子。
“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
“陛下的密旨,嘉獎我守城有功,封我為一等公,期許我一心為國,再建大功。封賞的欽差已在路上,這份密旨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說來,陛下也是有心。”放眼鳳皇朝,得鳳帝如此恩寵者,餘瑜認了第二,恐怕也無人敢做第一了。
慕容飛雲只覺冷汗一顆顆冒出來,不多時已濕了一身青衫。
“鳳帝這一手……真高啊!”他咬牙,其實比較想咬的是鳳帝,雖然沒見過鳳帝,但就是討厭他,十六年前將餘瑜帶離南朝,讓他思念得差點瘋掉。每次聽餘瑜誇獎鳳帝,他一顆心都像浸在陳年老醋裏,酸得受不了;所以要他為鳳帝效命……別想!他死也不會幫情敵出謀劃策。
“我不會接這個旨,你氣什麼?”她滿腹疑惑。“你對陛下的偏見真的很深耶,這可不太好。”
他對鳳帝沒有偏見,是吃醋。但說穿了就丟臉了,立即轉移話題。
“問題不在聖旨本身,而是上頭期許你一心為國,你本來就無二心,鳳帝還多此一舉幹什麼?若有疑心,他也不會升你宮,所以這封密旨分明是沖著我來的,鳳帝已知道我的存在,並且擔心我拐跑你,才會用這種隱諱的字句提醒你。太可恨了,鳳皇朝有數十名將,鳳帝一定要跟我爭你嗎?”
“不要把我說得像個有趣的玩意兒,隨人爭來奪去。”她瞪他一眼。“況且我在陛下心裏的分量未必如此大,你多慮了。”
“你知道我原先的打算是什麼嗎?拿你作餌,引出蠻族大部分勢力,一舉殲滅,接著派密探入草原,引起蠻族內亂,如此耗上幾年,蠻族元氣大傷,再也無力南侵。”
“這主意你說過了,我也同意啦!”
“但我本來計畫讓你在做餌途中詐死,以便與我浪跡天涯;鳳帝這旨一下,計畫要順利實施,就困難了。”
餘瑜笑得差點打滾。“好好好,想不到軍神也有技窮的一天,還以為你有什麼通天本領,說到跑路永遠只有詐死一招。”
慕容飛雲也算是臉皮厚過城牆的人,不然哪會在怡香樓住了三天,只在大堂內與南來北往的走私販子說天地道,臨走前還哄那些姑娘一定要對外放話他體力超人,一夜數女方能盡歡。
餘瑜也是聽到這些傳聞,所以才跟他鬧點彆扭,沒真吃醋他流連風月之地。
像慕容飛雲這樣“守身如玉”,卻愛面子,非給自己塑造勇猛形象不可的男人,也算空前絕後了。
現在他卻被餘瑜幾句話說得面紅耳赤,十根手指絞啊絞,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啊!”餘瑜新奇地驚呼一聲。“我是不是看錯了,你居然也會害羞?”
“有……有什麼不對?我也是人好不好?”
“抱歉。”難得見到他窘迫,她實在忍不住想笑。
“那你還笑。”
“好,我不笑,給你看樣好東西。”她自繡囊中掏出一隻藥瓶丟給他。“服下一顆,三個時辰內氣息全無,狀若中毒而死,並且再清醒,沒有一點後遺症。唯一要注意的是,假死時,身體不能受到外力襲擊,否則少只手什麼的就麻煩了。”這正是她特地找來為防備鳳帝拒絕她辭官,好假死遁逃用的。
“好傢夥,敢情你的計畫跟我想的一樣,還敢笑我,看我怎麼懲罰你!”他抱住她笑得發軟的身子,用力吻上那不停發出笑聲的紅豔雙唇,心裏無比感動,她居然肯為他做到這等程度,今生今世,他必不負她。
“唔……嗯……”慢慢地,笑聲化作呻吟,她雙頰紅暈似火,媚眼如絲瞅著他。“飛雲,你老實說,在怡香樓三天,真的沒有……”
“咳咳咳……”他被嗆到了。“誰會真的用身體去換消息?”
“我真沒想到你定力如此之好,還是那些姑娘功夫太差?”
“你一個姑娘家,幹麼對窯子那麼好奇?”
“我已不是姑娘,都嫁你了,算是婦人,瞭解一下為何男人總愛流連風月場所,以便將來好馭夫啊!”
“你放心好了,我去那些地方永遠只會喝酒、吃菜、聽點小曲,至於姑娘們,我是沒興趣。”
“為什麼?聽說風塵多出奇女子啊!”
“既是奇女子,自有賞花者摘取,我何苦糟蹋人家。”
“那豔冠群芳的花魁呢?”
“我沒興趣與陌生人共用春光。”於情感,他算潔癖,一生只愛一人,愛上了就永不改變。
她抿唇,淺笑之餘:山頭暖暖,慕容飛雲的癡情,堪比得上他倆間的金石之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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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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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3 08:02:30
第九章
誘敵最好的方法,就是惑敵。所以慕容飛雲並沒有給餘瑜出太複雜的點子,依然讓她嚴守重陽城,一面整軍備糧、一面加快春耕,然後在邊境第四座村莊子夜裏遭到蠻族洗劫時,餘瑜也做好戰前工作,三萬大軍浩浩蕩蕩前進草原,開始每年一次的例行性驅逐蠻族行動。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蠻族有了統一的跡象,出現一個稍微強力的領導,暴熊族長。
但慕容飛雲要餘瑜裝作不知,輕騎出戰。
餘瑜出擊後隔天,慕容飛雲也與留下來的關副將點齊兩萬兵馬,準備出重陽城,給被餘瑜這塊香餌釣出來的蠻族諸部落來個圍殲。
計畫很周密,暴熊族長也很配合,召集了半數蠻族青壯,準備硬碰餘瑜的軍隊,擒殺平遼將軍,以證明他確實有能力成為新任大單於。
萬事俱備,只除了……慕容飛雲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擋在重陽城中。
鳳帝便服來到了這個邊境重地。
雙雄首度會面,慕容飛雲為鳳帝的霸氣心折,這就是當今天下的共主,至尊鳳帝。鳳帝有些訝異慕容飛雲一身儒雅氣質好比文士,至於容貌……看不出來,因為慕容飛雲還戴著鐵面具嘛!
二人對視,久久未發一言。
關副將沒見過鳳帝龍顏,只奇怪這男人憑什麼號令重陽城門緊閉,他想上去問個端詳,但趙乙拉住他。
三年前趙乙護送餘瑜出襄城時見過鳳帝,他不想相處三年的好兄弟因一時的衝動誤了前程。
但趙乙也沒對鳳帝行禮,這一生只有一個人值得他屈膝,那就是慕容飛雲。
情勢就這麼僵持著。
良久,還是鳳帝先開口。“久仰。”
“不敢,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慕容飛雲深深做了個揖,心裏卻在嘀咕;無事獻殷勤,非好即盜。
鳳帝似能猜透他心思,劍眉台局揚起。“閣不高智,當明瞭天下大勢。”
“明瞭如何?不明了又如何?”壓力越大,慕容飛雲越是笑得燦爛。“尊上千金之軀,來此必有深意,尚請直言。”
“請問閣下,認不認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認同。”這是在問他有無造反之意嗎?慕容飛雲呆了才會搖頭,他現在腳下踩的是鳳皇朝的土地,要不自認鳳皇朝子臣,保證腦袋馬上飛了。
“既然如此,何不以有用之身報效朝廷?”鳳帝把話說白了。
“在下才智平庸,豈敢誤國。”
“閣下若平庸,天下無高才。”
慕容飛雲摸摸鼻子,訕訕地說:“平素或許有才,遇著‘情’字,便成庸才。”
“英雄難過美人關,古來皆同。但英雄與美人也可成就一段下世佳話,閣下以為呢?”鳳帝暗示他願為慕容飛雲和餘瑜主婚,只要慕容飛雲肯投效朝廷,半副鑾駕、車馬相送,堪比得上皇族大婚。
“英雄自是期望抱得美人歸,奈何……英雄擔心啊!美人若是棲高枝,卻教英雄情奈何?”慕容飛雲一臉無辜地看著鳳帝。
鳳帝一口血差點噴出來。“荒唐,天下豈有君尚臣妻一事?”
“但龍吟九霄,誰不仰慕呢?英雄真的好擔心、也好嫉妒啊!”每次聽見餘瑜誇讚鳳帝如何英明睿智,他一顆心就好像泡在陳年老醋裏。
“少在孤面前耍痞賴。”鳳帝也懶得掩飾身分了,直接稱孤道寡。
鳳帝擺開身分,慕容飛雲和趙乙心知肚明,也不驚慌;倒是關副將嚇得夠嗆,王尊陛下怎會突然駕臨?還有身邊的人是何方神聖,竟敢與陛下一句來一句去?他快昏了。
鳳帝不談開,慕容飛雲說話還含蓄些,一翻臉,頂著盛京小霸王的名頭,他也不客氣了。
“我也很無奈,但她真的一天到晚將尊上掛在嘴邊,每多讚美之辭,令小人大喝飛醋。”
“好好好,你夠無賴。”鳳帝一手指著城門。“今日孤就是不讓開門,你想怎樣?”
他試圖以餘瑜生死逼慕容飛雲就範,莫怪他手段陰狠,放這樣一個人逍遙民間,他的龍椅坐得實在不安心。再說慕容飛雲的領軍本領如此高超,不善用,真乃國家損失。
“那小人……抵死不從。”這話夠古怪,從慕容飛雲嘴裏說出,倒顯得鳳帝似妓寨老鴨,正在逼良為娼。
鳳帝久聞軍神威名,與慕容飛雲對陣襄城時,也吃夠了他的苦頭,當時只覺此人是為戰爭而生,對戰局判斷之敏銳,堪稱天下第一。卻不知其人本性如此無賴,不過幾句話,就把向來自認肚中可撐船的他氣得額冒青筋。
慕容飛雲從容不迫地從懷中掏出一顆丹藥,就在眾人面前丟進嘴裏。
“你吃的是什麼?”鳳帝大驚。
慕容飛雲氣若遊絲。“毒藥。”
“你……”鳳帝已不知如何說了,慕容飛雲不肯投效鳳皇朝,卻願助他天下一統;甘心兩袖清風,也不接受高官厚祿,是為求留名青史嗎?那他就不該再出現,默默地歸隱,但他卻又現身了,就為了一個女人……現在說他癡情,他竟隨意就捨命,顯然不顧在前方誘敵的餘瑜安危。“你簡直莫名其妙,把餘將軍置於何地?”
“嘿嘿,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入黃泉嘛……那當然是做一對鬼夫妻嘍!”慕容飛雲仰頭噴出一口血來。
“少爺!”趙乙急撲上前,抱住慕容飛雲。
“瑜兒。”慕容飛雲輕輕地說出兩個字,雙眼一閉,竟已無氣息。
“少爺!”趙乙撫屍大哭。
鳳帝瞠目結舌半晌,長吐口氣。“瘋子……”
“開門!”趙乙哭了片刻,抱起慕容飛雲屍身,沖向城門。
“趙兄弟,你冷靜點。”事情怎會變成這樣?關副將也昏頭了;但他也不敢私開城門,畢竟,那門是鳳帝下令關的。
“我說開門!”趙乙用蠻力去撞門。
“住手!”鳳帝大怒。“人都死了,你要抱著他的屍體去哪里?”
“少爺死前只惦著余姑娘,我就要帶他去見余姑娘,你快給我開門!”別人或許會對鳳帝客氣,趙乙卻不會,他一生只認定一個主子,便是慕容飛雲。
鳳帝看著趙乙的堅持,想起慕容飛雲的狡猾,以及他詐死的前科……這樣一個驚世絕豔的軍事天才,可能輕易就死嗎?
但趙乙的悲傷不是假的,這個莽大漢不懂得演戲,他如此哀慟,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慕容飛雲真死了。第二,慕容飛雲又騙了他。
但慕容飛雲連續兩次欺瞞下屬,他就不怕趙乙此後再不忠心?
鳳帝拿不定主意,接二連三讓慕容飛雲假死而遁,他太沒面子;但慕容飛雲若真死了,連臨死前的遺願都要阻攔,又顯得太沒人情味。
這城門到底是開或不開呢?
趙乙已經氣得把牙齒咬得嘎嘎響。“開門、開門、開門……”
“陛下。”關副將跪下來了,幾度欲言又止,想為趙乙求情,卻不知從何說起。
半個時辰後,鳳帝歎口氣,終於揮手下令開城門。
趙乙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趙乙走後,關副將就陪著鳳帝站在城門邊……本來是就近相陪啦!但趙乙一離開,也不知從哪里的陰暗處冒出一隊黑衣武士,就把鳳帝圍起來了,所以關副將只能站很遠地相陪。
但仔細一想也很正常,一國至尊出遊,不可能一個侍衛都不帶,剛才沒有人陪著,是鳳帝刻意下令讓人隱在暗處;關副將猜測那與服藥自盡的男子大有關係,他不知男子的真正身分,先前只以為是餘瑜的愛人,現在嘛……不敢去想,猜測太多機密對小命有害。
如今關副將唯一想知道的是,這等在城中的兩萬兵馬還要不要去救援日前出去引誘蠻族軍隊的餘瑜?
若要救人,腳步可得加快了,否則一路軍被蠻族殲盡了,一路軍才到,也沒意思了。
不救人的話……那就只有看著前頭三萬軍隊送死了。
關副將擔心得要命,想對鳳帝進言,但幾度開口,迫於至尊威嚴,結結巴巴的,一個清晰的字都吐不出。
不多時,關副將已經汗濕衣甲,急得面色青白。
“關副將聽令。”終於,鳳帝發話了。“兩萬兵馬立即出發,配合餘將軍,圍殲蠻族。”
鳳帝已經隱隱猜到了慕容飛雲的打算,不外乎又是詐死,而且還是一雙。
但……也罷!今朝若能了結蠻族這一後患,是該暫息刀兵,給鳳皇朝一個休養生息的時間了,畢竟經年累月的打仗,國庫的消耗實在巨大。
而既然要休養生息,有沒有軍事奇才相助就不重要了,不如放慕容飛雲和余瑜自由,那兩人雖然屢屢頂撞他,卻終究于國有大功,難道要逼死功臣?那等小人行為他還不屑做。
想通後,鳳帝哈哈大笑,決意再不提有關慕容飛雲和餘瑜之事。
兩名絕世將才從此淹沒在滾滾紅塵,再不復其璀璨本色。
餘瑜率領前頭部隊與蠻族聯軍在黃土坡打了兩天,第一天不分勝負,第二天小敗,遂收攏戰線,原地紮營。
她得在這裏跟蠻族聯軍糾纏三天,等待稍後出發的慕容飛雲率領後續部隊對蠻族聯軍做出圍殲之勢,然後裏應外合,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計畫進行得很順利,暴熊族長首勝大喜,幾乎把老底都掏出來等著跟餘瑜對陣。在他想來,所謂的平遼將軍也不過爾爾。
餘瑜嘛……覺得很煩,坐在營帳裏把玩著金鎖,想念著慕容飛雲。
人果然不能太享受,三年的相思都忍了,兩日的別離卻令她如坐針氈。
他好嗎?重陽城可不比襄城,縱已入春,早晚依舊寒涼,一個下小心就要患傷風。
再度見面發現他身體差了好多,想當年他身為南朝大將軍,鎮守襄城時威風凜凜,與鳳罩交戰,熬上三個日夜依舊談笑自如。
現在可不行了,兩鬢添了白髮,稍微操勞一下就要咳嗽,北地的燒刀子連一口都喝不得,前幾天不知道哪個該死的灌了他一杯,害他頭疼了兩天。
“養了三年傷,還是一副破身體。”她實在無法想像當年他自襄城詐死時受了多嚴重的傷,休養如此之久猶末平復。
趙乙是很忠心,可惜不細心,沒她在慕容飛雲身邊照看著,叮囑他吃藥、喝補品,她就是不安心。
說來真不該讓他參與這場戰事的,刀劍無眼,要有個萬一,她怎麼辦?
她越想越心慌;一個面臨蠻族聯軍壓境都能神色不改的女將軍,唯獨對一個“情”字,癡癡纏纏。
不知不覺,天色漸亮,夥頭軍已經開始埋鍋造飯了。
有親兵將早膳端進她營帳,卻見他們的平遼將軍正對著一隻金鎖發呆。
“將軍。”親兵將早膳放在餘瑜面前的幾案上。
烏嗚嗚——
號角響、戰鼓擂,是蠻族進攻的信號。
“將軍。”探馬來報。“蠻軍已齊集在前方三裏處,看樣子是要發動總攻了。”
“左、右翼先攻,中軍下動。半個時辰後,左翼佯敗退回中軍,再過半個時辰,讓右翼也回來,成圓陣形防守,靜待二路軍訊號,一起圍殲蠻軍。”第三天了,慕容飛雲應該已經率領二路軍進入草原了吧?
她只看過慕容飛雲打水戰,沒見過他打陸戰,到底行不行啊?這弓馬之術,可非一朝一夕就能精通。
“唔!”頭好痛,每個人談感情的時候都是這樣煩的嗎?她記得爹娘、大哥大嫂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到洞房花燭夜掀了蓋頭,一切便成定局,沒見過他們誰這樣心神不寧的啊!
早知道不讓慕容飛雲上戰場了,省得她現在為了他的安危坐立難安。
都怪他出的爛主意,說什麼戰場混亂,最適合混水摸魚,摸吧摸吧!小心摸魚不變水鬼。
“另外,派人與二路軍聯繫,務必掐准合擊的時機。”下完命令,餘瑜揮手讓探馬退下。
“得令。”探馬執行命令去了。
“將軍……”親兵見餘瑜神思不屬,以為她身體不適。“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召軍醫來看?”
“本將沒事,你也退下吧!”她正煩著呢!不要有人在旁邊吵。
“可是……”親兵還想說。
咚咚咚,鳳軍這邊的戰鼓也已擂開來了。
“出去看看。”余瑜搶步出了營帳。
外頭旌旗飄飄,馬嘶人昂,三軍已然整備。
尤其左右翼軍士,個個殺氣騰騰,也難怪啦!才做好飯,還來不及吃飽,蠻軍便來攻擊,存心不讓人舒坦嘛!
鳳軍哪知蠻軍之苦?鳳皇朝如今國勢強大,軍用口糧極其豐盛,埋鍋造飯的香氣遠遠傳開,把還在睡夢中的蠻軍吵醒,想起自己只有幾塊幹肉,別人卻吃香喝辣,莫怪這些草原漢子眼紅,他們沒得好吃,自然也下讓別人享受。
兩軍一觸即發,殺得刀光森森、鮮血四濺。
兩支鳳軍更是殺昏了頭,壓根兒就忘了餘瑜要他們佯敗,誘蠻軍入甕,與二路軍圍而殲之的命令。
雙方人馬呈膠著之勢,險些沒把餘瑜氣到吐血。
“報!”探馬又來,這回卻下只一人,還帶著趙乙和慕容飛雲。
慕容飛雲被趙乙覆在背上,長髮掩住臉色,完全看不出情況如何。
“趙乙,發生什麼事了?飛雲怎麼了?”餘瑜大驚,顧不得大軍在側,急奔過去。
“我沒事。”慕容飛雲從趙乙背上滑下來,露出那副招牌的鐵面具。不過語氣有些虛弱,倒不是假死藥的後遺症,而是為了趕上餘瑜的大軍,他和趙乙已經一天沒有吃睡了,趙乙身體強壯受得了,他嘛……破病雞一隻,倒讓人見笑了。
餘瑜回望一眼戰場,左、右翼還和蠻軍糾纏著,一時難分勝負,她便扶了慕容飛雲回營帳,先讓他坐下,摘下鐵面具,喝點東西,緩過一口氣後,她才沉下臉色。
“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怎會只有你和趙乙兩個人來,二路軍的其他人呢?”
慕容飛雲仰頭,沈默半晌,長歎口氣。“鳳帝來了。”
“啊!”她大吃一驚。“陛下親臨重陽城?”
慕容飛雲將鳳帝逼他效命,他抵死不從的經過說了一遍。
她氣得狠狠擰一下他的肩膀。“你跟陛下說的是什麼混賬話?我是那種貪慕虛榮、拋棄所愛的女人嗎?”
“你當然不是。但每次聽你稱讚鳳帝英明,我也確實很嫉妒啊!”他還振振有辭咧。
倒是趙乙悶悶地插了一句。“少爺,下次你裝死前可不可以先說一下?”他已經哭了兩回喪,不想再哭第三次了。
“一定、一定。”慕容飛雲安慰著這個忠實的好兄弟。
“你裝死裝上了癮,還想有第三次?”餘瑜又擰了他一把。
“世事難料,我這也是以防萬一嘛!”慕容飛雲吃痛地悶哼。
餘瑜瞪了他一眼。“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二路軍了,我們只能憑著手上的兵馬和蠻族聯軍一決死戰?”
“嗯……你放心,我認為鳳帝不會拋下一路軍諸將士不管,二路軍還是會到,不過時間難料就是了。”戰前計畫本來就是一環掃一環,突然被人橫插一腳打亂,時間出現差錯也是理所當然。
餘瑜在營帳裏來回踱著方步,以三萬精壯鳳軍對七萬盔甲不全、武器落後的蠻族聯軍,也不是沒有勝利的把握,但會是慘勝。
殺敵一萬,自損八幹,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事。
“陛下雖然是馬上起家的,但自天下一統後,群臣力薦,千金之子坐下垂堂;陛下已經很久不提戰陣之道,怎麼會為了你破例?”還選在這等關鍵時刻,莫非真是天意,要這場仗勝得艱辛?
慕容飛雲兩肩一聳,他怎會知道鳳帝如此執著子他?或許他有領軍之能,但鳳皇朝滿朝文武儘是當世精英,也不差他一個啊!
“或許……鳳帝一直很介意曾被我打敗過吧!畢竟,那是他生平唯一的一敗。”
餘瑜哼了哼。“你很得意嗎?”
“唉,事情都發生了,煩惱有什麼用?解決就是了。冷靜冷靜,我們又還沒敗。”
“我軍當然不會敗。”她取過長弓,背起箭囊,既然二路軍到來的時間不定,原訂計畫就做不得准了,還不如以攻代守,先將蠻族打趴下再說。“我要出去督戰,你在這裏休息。”
“我沒有那麼脆弱好不好?”讓一個女人上陣廝殺,他一個大男人躲在後頭,慕容飛雲好沒面子的。
“少廢話。”餘瑜不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背著長弓,逕自出了營帳。
帳裏獨留慕容飛雲又是歎氣、又是無奈。“趙乙,你說我是那麼無能的男人嗎?居然讓我休息?”
“少爺,你的臉看起來確實是一副需要休息的樣子。”趙乙很老實。
慕容飛雲氣得冷哼,但有什麼辦法?他確實身懷暗傷,無法太過勞累。
“算了,趙乙,我先眯半個時辰,你替我去守著瑜兒,我氣力一恢復就去與你們會合。”努力休養吧!希望有一天他能恢復健康一如常人。
“少爺一個人……”
“我沒問題,你快去保護瑜兒,快快快……”慕容飛雲把人趕出去,再回帳裏盤坐運功,只有儘快恢復,他才有自保、和保護她的本錢。
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很差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2:51
第十章
號角吹響,餘瑜親自帶著中軍隨在左、右兩翼之後,逼近蠻族聯軍。
“將士們,建功立業就在今朝,殺!”一提馬鞭,她率先沖向敵陣,鐵弓輕挽,唰唰唰唰唰,五箭連珠,擋在她面前的五名蠻族都是眉心中箭,倒地身亡。
“殺——”一萬中軍發出震天喊殺聲,撲向他們的世仇。
遊牧民族和中原百姓的仇恨可以追溯到天都王朝時,漠北的苦寒養成了蠻族強悍、劫掠的個性,他們把中原當成一個可以隨時劫奪的糧倉,饑餓時來搶一番,無聊時也來劫一通,所過之處,雞犬不留。
而以農耕為主的中原百姓對於蠻族的侵略根本束手無策,就算百多年前天都王朝正盛時,也只能以和親暫緩兩邊緊張的趨勢。
然後隨著天都王朝滅亡,中原陷入群雄割據的情況,蠻族的為害更大了,因為再也沒有人有能力阻止他們的鐵蹄踏碎中原的河山。
直到鳳皇朝興起,鳳帝是個不甘平凡的霸君,用三年的時間將蠻族逐出了漠北草原。但也只是暫緩了蠻族的侵略,一些小部落還是三不五時就糾眾到邊境搶奪一番。
隨著時光流轉,鳳帝定鼎天下,蠻族氣候也成,於是一番決戰就被迫開始了。
刀光劍雨、血流成河;戰爭無疑是殘酷的。
但身為重陽城守將,肩負保衛邊境百姓安危的余瑜沒有選擇餘地,哪怕血腥味再噁心,她都要帶領軍上殺出一條生路。
突然!一枝利箭擦著她的臉頰洞穿一名蠻族兵士的腦袋。
餘瑜詫然回頭,看見那一張熟悉的鐵面具,是慕容飛雲。
“不是叫你休息嗎?又出來幹什麼?”她心急不已,就想撥轉馬頭往回沖。
遠遠地,卻看見慕容飛雲對她擺擺手,讓她安心作戰,不必顧慮他。
餘瑜發現他把自己綁在馬背上,以防精神不濟摔下馬來,不禁好氣又好笑,明明累得快趴下,還是堅持要上戰場,這只會讓她更擔心啊!
餘瑜揮弓打落襲來的長槍,腰問的軟劍已經抽出,尖嘯著,發出龍吟般的聲音,一陣寒光爆起,偷襲她的蠻族已身首異處。
慕容飛雲正慢悠悠地拍馬追上來。
想不到他也是箭術高手,彎弓、搭箭,像是連瞄準都不必,只見半空中寒光一閃,就有一名蠻族中箭倒地。
餘瑜刻意放慢步調,等著慕容飛雲,約半刻鍾左右,在趙乙開道下,慕容飛雲終於來到她身旁。
“不是讓你休息嗎?”她收起軟劍,改用砍刀,戰陣拚殺,還是用刀爽利些。
“我也想,但坐在帳裏,聽著外頭砍殺聲震天,心裏就是不安啊!”自己打仗沒感覺,但看著心上人上戰場,刀光劍影,這才知道什麼叫膽戰心驚。
“我也不是沒經歷過戰陣,你怕什麼?”她轉身,抽刀,劈翻一名蠻族。
“我知道自己怕什麼就好了。”慕容飛雲嘀咕著,手倒是沒停,飛箭如雨,沒一名蠻族能近前一步。
餘瑜看他身子搖搖晃晃的,若非用布條緊綁在馬背上,說不定眨個眼就掉下去,讓千軍萬馬踏成灰泥了。
“你……唉,我不會有事的,你撐下住就別硬撐;趙乙,扶你家少爺回營帳休息。”
趙乙悶不吭聲,只加大力道砍人。他要勸得了少爺,還會讓人出來嗎?就是勸不住,不得已才把慕容飛雲綁在馬背上,讓他出戰的嘛!
“趙乙!”餘瑜又喊。
“別叫了。”慕容飛雲斜牽起唇角,笑容中有點疲憊和一絲懶散。“他要阻止得了我,現在已經跟我在營帳裏睡大覺了,哪還會這麼辛苦出來砍人?”
“你這人實在是……”餘瑜不知該怎麼罵他。
“要打要罵也得等這一仗過後,喏,又有人沖上來了。”慕容飛雲也實在佩服這些蠻族人,鍾甲不全,兵器落後,被擺平了一波,另一波又跟著打上來,全然一副不怕死的樣子。“這些牧人都是勇士,竟然如此好戰。”
餘瑜哼了一聲。“這跟好戰有什麼關係,不過一群亡命之徒,反正打不贏我軍,他們搶不到糧食,回部落也是要餓死,不如正大光明戰死在這裏,還博個好名聲。”
“小心。”他雖然體力不濟,卻沒有放鬆警戒心,眼角瞥見她腦後精芒一閃,立刻舉弓一箭射出,射落了一枝偷襲的羽箭。
“這句話應該是我告訴你。”她抖手,一枝袖箭飛出,取了欲拿刀砍慕容飛雲的蠻族士兵性命。
“也許你我應該共乘一匹,背靠著背,也比較不怕人偷襲。”慕容飛雲提議,他擔心她、她掛念他,這樣遙遙相對,只會彼此牽累.不如合作。
聞言,她提氣、輕身飛掠到他乘坐的馬匹上,與他背脊相貼。“我主攻,你替我留心四下暗襲。”
“沒問題。”拚殺他也許沒力氣,但射幾枝箭他還是行的,重點是,他還有趙乙幫忙背箭囊,那攜帶的箭枝可比一般弓兵多出兩倍有餘。
嗚嗚嗚——又是一陣號角聲。
“將軍,左翼發現大批老弱婦孺。”有探馬來報。
“什麼?”餘瑜一愣,戰場上怎麼會有老弱婦孺,莫非是蠻族詭計?“中軍不動,親兵隊隨本將壓上去。”
“是。”眾親兵應諾。
中軍像只釘子硬插在戰陣上,成尖錐狀,迎擊蠻族部隊。
餘瑜率領親兵隊來到左翼,一看之下,差點昏厥。這近百名的老弱婦孺都是鳳皇朝百姓,是住在山林村落中被蠻族劫掠的倖存者;想不到蠻族不安好心綁了他們,讓他們在戰場上當炮灰。
“將軍,那些人……全是綠柳莊、二號村、王家屯那些受災地方的人,本來以為他們已經逃了,想不到……怎麼辦?”左翼先鋒也慌了。
“這群蠻子——”餘瑜恨得咬牙,看著那些無辜百姓,誰殺得下手?左翼軍士已經節節後退。
但餘瑜深知這一仗不能退,退了,不僅這些被充做炮灰的百姓活不了,今天在這裏的三萬鳳軍也沒一個人跑得掉。
“瑜兒,不能退。”慕容飛雲附在她耳邊說。
“我知道,可是……”她也沒有辦法殺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左翼不停地後退,已經擠壓到中軍的陣地,萬一被他們衝垮中軍的陣形,這場仗也輸定了.
“擒賊先擒王。”慕容飛雲比了比蠻族中軍旗下,那一身金黃色鍾甲,身高幾達兩米的巨形人猿。“蠻族貧窮舉世皆知,卻有人能穿著黃金鐘甲,一看就知道他是新崛起的暴熊族長,還是個好大喜功的傢夥。”
“兩軍交戰,卻禍及無辜,真真該千刀萬剮。”餘瑜發誓要擰下他的腦袋。
“不過是個有點心機的小人,他要真聰明,就不會用這麼下流的方法: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高招。”
“好。”餘瑜一聲大喝。“眾將聽令,壓住陣線,不准後退,違令者,斬!”
“但是那些百姓……”左翼先鋒還想說些什麼。
“在看著百姓的時候,也想想你身後的同袍兄弟。”餘瑜不讓他說完。
“是,將軍。”左翼先鋒抱拳領命。
“你們盡力吧,能救一個是一個,但記住,不要把自己也搭進去。”餘瑜對著準備離開的左翼先鋒說。
“是,謝謝將軍。”左翼先鋒笑了,這些父老鄉親個個都是熟人,要殺他們,誰不得了手?幸好餘瑜仁慈,允許救人,眾軍也放下心了。
餘瑜高舉砍刀,喝道;“親兵隊跟隨本將殺出去,斬了暴熊族長為我們的鄉親報仇。”
“得令。”一支全身黑色鍾甲、豔紅大氅,三百人上下的兵馬在餘瑜的領導下率先沖了出去。他們就是餘瑜手下最精銳的親兵部隊。
“飛雲,你留下吧!”千軍萬馬中取敵酋之首,說得簡單,實際上要做,卻是萬般艱難,她不想他冒險。
“放心吧!該走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延遲。”他笑著彎弓搭箭,只要羽箭飛出,絕不落空。本來弓箭這種東西並不適合近戰,你取箭彎弓,還來不及瞄準,就夠別人砍下幾刀,將你劈成碎片了。
但慕容飛雲的箭卻不一樣,他最多可以同時操控九枝箭,像暴雨那樣襲擊敵人,沒有一個活人可以靠近他身前一尺。
而且他一個人就帶了三壺箭,每壺三十枝,趙乙又幫他帶了十壺,那就是三百九十枝箭,足夠他發威了。
餘瑜第一次見到他的神奇箭術,也不禁訝然。“我金箭之名應該送給你才對。”
“嘿嘿嘿……”他可不敢說,這一招是少年時為博花魁芳心特地練的。以前南朝風月地有個習俗,不管多麼有名的花魁,都不可以拒絕能在百尺外蒙眼射斷柳條的勇士邀約。他小時愛玩,成天都在花街柳巷中廝混射這些玩意兒,箭技如何能不精?
“好難得你不自誇。”倒是餘瑜嚇一跳,以前隨便證他幾句,他就驕傲到屁股快翹上天,今日居然毫無動靜。
“什……什麼話?我為人一向低調、謙遜的。”
“嗯,現在我確定你是那個自大狂慕容飛雲了。”
“我說的是實話。”
“對,是實話,不過其中添了十成水分罷了。”
“你……不跟你說了。”慕容飛雲哼了一聲。“我箭用完了,那只大猩猩就交給你了。”
親兵隊不愧是精銳,又有慕容飛雲和餘瑜這兩太高手開路,勢如破竹般殺進蠻族聯軍方陣。
“沒問題。”餘瑜纖手一拍馬背,從慕容飛雲背後躍起,轉而坐在他前頭。“你自己小心。”
“你也保重。”慕容飛雲說著,接過趙乙遞給他的長槍。這忠實的漢子只要還有一口氣:水遠都會跟隨在慕容飛雲身旁。
餘瑜輕頷首,怒斥一聲。
“殺!”
親兵隊受到鼓舞,三百人齊號:“殺!”
一支黑色的鐵流悍勇難當地撕破一塊又一塊蠻族陣地,直取中軍。
“哈哈哈,兀那小娘皮,來了就別想再走。”暴熊族長一揮手。“兒郎們,開張了。”一出口就是黑道行話,果然是做慣搶匪的人。
“沒取你狗命,本將軍也不想走。”餘瑜手上的砍刀往馬屁股上一拍,化作一道流星迎上前去。
嘟嘟嘟,回應她的居然是一排弩箭。
幸虧余瑜不是普通的軍士,她還是個武術高手,砍刀圓掄,化成刀幕,硬生生舍飛十來枝長箭。
“該死,竟是長弩。”餘瑜幾乎氣炸心肺,這可是鳳皇朝禁軍才能使用的殺人利器啊!全體精鋼打造,威力無匹,想不到那些要錢不要命的混賬連這玩意兒都賣了,莫怪鳳帝暴怒,朝廷官員整個兒大換血。敢賣如此軍械者,確實該死。
但她擋得住如此利器,其他的親兵卻不行,轉眼就折了十來人。
餘瑜不禁擔心身後的慕容飛雲。“飛雲,你怎麼樣?”雖然她擋住了前頭大半箭枝,但不知有沒有落網之魚傷到他?
背後久久沒聲,餘瑜心臟差點被嚇停。
“我沒事。”終於,他出聲了。“別管我,這種長弩雖然厲害,但缺點是太過沉重,從取箭、彎弓、射出要一段時間準備,除非有足夠的長弩輪流發射,否則對我軍傷害不大。你看,蠻軍一輪齊射後就沒有動靜了,可見他們手中的長弩定然不多,我們要利用弩箭發射的空隙加緊進攻。”
她沈默著,沒有說話。
“瑜兒?”他納悶地頂頂她的腰。“你怎麼了?”
她聲音帶點哽咽。“答應我,千萬不能死,知道嗎?”
他一愣,真是的,她也太瞭解他了吧!他自信掩飾得很好啊,但她還是察覺到他受傷了。真是自作孽,誰叫他要把自己綁死在馬背上,遇到這種突然襲擊,只能成為活靶子,被一枝橫飛的利箭刺中大腿。
“放心吧!沒把你拐跑前,我不會死的。”
“你說的,我最討厭人家說話不算話,你千萬別給我追殺你入黃泉的藉口。”
是要生死相隨嗎?他眨眨眼,感覺鼻子有點酸。“你知道嗎?鳳帝拿你威脅我就範時,我就是這麼跟他說的,我與你,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入黃泉,那便做一對鬼夫妻。”
“你的臉皮的確比城牆厚。”
“一般般啦!”可惜沒有厚到足可擋利箭的程度,要再練厚一點才行。
“旁的不行,就舌頭最厲害。”她揮刀策馬的同時,丟下一句話。“給我顧好你的身體。”
“放心、放心,絕不會誤你終生‘性福’的。”更何況他還要找暴熊族長報這一箭之仇呢!
“我看你全身都爛光了,那根舌頭依然完好。”夾著一腔恨、一腔怨、和更多的憤怒,餘瑜舉刀砍向了暴熊族長。
“來得好。”暴熊族長使的居然是根狼牙棒,也是金的。
這傢夥分明暴發戶一個,餘瑜越看他越討厭,恨不能立時斬之而後快。
但是——
鐺鐺鐺,暴熊族長的行動雖然緩慢,招式之間多是空隙,餘瑜的砍刀屢屢避過狼牙棒,砍在那黃金鐘甲上,居然砍不穿,只發出陣陣火星。
“哈哈哈,小娘皮,你的刀是砍不透本族長的鎧甲的,這甲有一寸厚,天下間沒有人可以砍得動。”
餘瑜差點吐血,這傢夥,分明一隻鐵皮烏龜,難怪從戰爭一開打,他動都沒動一下,舞起狼牙棒也是慢吞吞:穿著一身一寸厚的鍾甲,從頭包到腳,最少百斤重,他能靈活運動才是怪事。
但也正如他所說,這麼厚的蹬甲,什麼兵器才砍得動?
“要取你狗命,未必要砍破鎧甲。”冰冷的聲音,卻是慕容飛雲發話了。
“什麼人?”暴熊族長全身罩在鎧甲內,連面罩都拉下來了,視線自然受阻,一時沒看到坐在餘瑜身後的慕容飛雲,只能不停轉動脖子,試圖找出發話者。
“要你狗命的人。”說話間,慕容飛雲手上最後一枝箭射出去了,對準的正是暴熊族長頭盔與鏡甲在脖子間的接縫處。
吱!羽箭發出刺耳響聲,居然穿透了暴熊族長的脖子,老大的血箭飆了出來。
暴熊族長喉嚨發出幾記含糊的咕咕聲,倒地身亡了。
“哼,老子就不信,你那身鍾甲能從頭連到腳,一點縫隙都沒有,只要有縫,就能要你老命!”罵完,慕容飛雲也脫力了,緩緩地滑落馬背;原來他發現把自己綁死在馬背上,確實可以預防墜馬,但遇到偷襲,同樣躲不過,所以便把縛身的布條解開了。
現在最大的威脅已除,他的精神和體力都已到達臨界點,當然支撐不住,昏了。
“飛雲!”餘瑜嚇得趕緊跳下馬背,將他抱在懷裏。
慕容飛雲大腿上還紮著一枝弩箭,鮮血將一襲青衫都染濕了。
鳳皇朝的弩箭箭頭是以精鋼打造,寸厚的青磚都能洞穿;箭身則是嶺南一種特殊的樹藤,經過藥水加工,不僅堅韌如鐵,還帶有毒性,絕不能長時間留在體內。
餘瑜抽出腰間軟劍,運足功力,劍化流星,倏忽閃過箭身,弩箭被削成兩截。
她小心翼翼地拔出弩箭,隨即,一股帶著腥味的血噴了出來。
顧不得正在戰場上,眾目睽睽之下,餘瑜撕開他的褲子,低下頭,一遍又一遍為他吸出毒血。
不多時,慕容飛雲呻吟一聲,腦袋還是有點發暈,但神智已清醒。
“瑜兒……”
“余姑娘,少爺怎麼樣?”趙乙拖著一柄鮮血淋淋的砍刀過來了,剛才他見慕容飛雲中箭,險些氣瘋,沖進蠻族陣營就發狠亂砍一通,嚇得那些蠻軍看到他就躲,也給餘瑜爭取了一點時間替慕容飛雲拔箭吸毒。
“沒事了,回去抓幾帖清熱解毒的藥劑服下,便無大礙。”說著,餘瑜撕下衣服內襯,替慕容飛雲裹住傷口。戰事尚未結束,這裏仍下安全,先轉移陣地要緊。
“瑜兒,趙乙……”慕容飛雲想說,戰場上不是聊天的地方,快找隱密處躲啊!
但沒給他說完的機會,就聽聞無數鳳軍高聲大喊:“二路軍來了、二路軍來了——”
“終於……”餘瑜松下一口氣,有二路軍在,這一戰就穩贏不輸了。
“瑜兒,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候,趕緊整兵和二路軍裏應外合,殲滅蠻軍才是。”慕容飛雲催促她。
“可你……你怎麼辦?”她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下來啊!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她收拾起兒女私情,讓趙乙看護他。“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餘瑜起身正要走,慕容飛雲忽爾又拉住她。“瑜兒,你……”
她眼珠子一轉,便知他心意。“放心吧!我會很快回來的,絕對很快。”話落,她已翻身上馬,轉瞬間沒了身影。
“瑜兒……”唉,怎麼不聽他說完呢?他當然知道她不會拋下他,但他怕鳳帝不會輕易放人啊!萬一關副將帶了鳳帝密旨要捉她回去,怎麼辦?倘若鳳帝許以高官厚祿又當如何?
“少爺,你怕余姑娘下回來嗎?”趙乙看出了他的緊張。
“我怕她回下來。”慕容飛雲畢竟只是一個人,而鳳帝卻有整個國家作依靠,若堅持留人,誰奈何得了他?
“怎麼會回不來?”趙乙不懂。
“倘若鳳帝在二路軍裏安排上三、五十名軍士圍困瑜兒,堅持不讓她走,那……”慕容飛雲話猶未完。
“飛雲,軍令我已經交代下去,完事後如何挑撥蠻族內哄,我也告訴親隨了,諸事已了,我們可以走了。”餘瑜回轉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慕容飛雲目瞪口呆半晌,才期期艾艾開口:“你……這麼快……沒、沒人留你?”
“誰留我?”餘瑜跳下馬,將他扶上馬背後,再翻回馬上。
“關副將呢?”
“我又沒見他。”
“你沒見他,那軍令……圍殲……剩下的戰事……”慕容飛雲有點慌了,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全殲蠻軍,立下不世功勳啊!她就這麼走了,可以嗎?捨得嗎?
餘瑜回頭,再望一眼血腥戰場,蠻族聯軍已經被兩支鳳軍漸漸逼成一團,全殲不過是早晚的事。
“這些兵部是我一手練出來的。”言語間很是難舍。“你看,那個使槍的,他叫小陸子,本來是個扒手,偶然犯到我手上,我是為了懲罰他才讓他到軍營服苦役,想不到這小子倒有練武的天分,一手長槍使得溜溜轉,現在都是個參將了。還有那個大傢夥,沖起來就不要命,他是大餅,我見過最差的夥頭軍,煮的東西豬都不吃,可誰知道,他一上陣拚殺,是這麼地悍勇,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啊!另外……”說著說著,她淚已滑下。
“瑜兒。”他從後頭抱住她的腰。“如果不想走,就別走了,我說過,我可以留下來當你的慕僚。”
她搖搖頭。“不是不想,是不舍。這些人不是一般的兵,他們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像手足那麼親的兄弟。”
“那就留下吧!”他真的不在乎做她的幕僚,只要他倆真心相待,身分高低根本不是問題。
“可是再怎麼親的手足,還是有分開的一天。飛雲,能夠生同衾、死同穴的只有夫妻,兄弟哪怕感情再好,死後也無法同墳。”她握緊他抱住她腰的手。“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入黃泉,就做一對鬼夫妻。飛雲,這不只是你的心裏話,也是我的。”
從很久很久以前,她才十歲,家逢劇變,這面如冠玉的少年救了她,給她偷饅頭、偷衣服,教她吹簫、彈琴、下棋開始,她就已忘不了他。
是他告訴她,世間有這麼多有趣的東西,小小的鎮國將軍府、嚴苛的家規只是茫茫世間一粒小米,尚有更廣闊的天地她不曾瞧見;她自此知道自己也可以擁有一雙翅膀,有本事見識更多的東西。
不知不覺問,她記住了他,一縷情絲纏繞,任憑歲月流轉,一朝興起一朝落,她愛意下變。
如今,她只有一個念頭!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輩子,她與他的手註定要牽在一起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抱緊了她的腰。
“好。”她兩腳一踢馬腹,黑馬如閃電般奔出。
遠遠地,就見兩騎三人悄無聲息離開了戰場,奔向遙不可知的未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3:13
尾 聲
鳳皇朝開元三十九年,大都楊柳巷弄底。
餘家豆腐鋪的磨房裏,一個憤憤不平的聲音正在嘀咕著。“當我排隊買書容易嗎?好不容易才弄來一本想留個紀念,卻被老太婆這麼丟了,哎哎哎,不知書肆裏還有沒有存貨……”
“你叫誰老太婆啊?”隨著一把調侃的聲音落下,開門進來的不是餘瑜又是誰?
三十六年了,任它紅顏如玉,如今也成白髮婆婆,而那碎碎念著推石磨的,正是曾有軍神之稱的慕容飛雲。
曾經繁華、曾經燦爛,不論過往多少輕狂事,如今都成平凡。
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也好、醉眼星眸的俏佳麗也罷,盡都隨著歲月流轉,讓風霜染白了發、催老了容顏。
“這麼緊張這本書,是不是很後悔當年你沒興兵自立?如此,鳳皇朝和南朝孰勝孰敗,還是未知數呢!”
“神經。”慕容飛雲搶過那本南朝遺史,翻到忠烈公傳那篇。“我不過是覺得很好笑,原來名留青史是這種滋味。”
“什麼滋味?”她的事也被收入丁史書,自三十六年前大破蠻軍後,鳳帝對外宣佈平遼將軍戰亡,追封親勇郡王。那喪禮搞得轟轟烈烈,她本人也參加了,當然是易容參加,但說到感覺嘛……沒感覺。
“嗯……”他搖頭晃腦半晌,說道:“不知道我那一座忠義祠香火盛不盛?應該找一天去拜一下。”
可歎啊!自他二人計破蠻族聯軍後,隨即隱遁,與趙乙三人走遍于山萬水,到也逍遙。
又過三年,趙乙娶嘉興商販之女為妻,從此幹起了行商買賣之事。
接下來四處飄泊的就剩慕容飛雲和餘瑜了,從東走到西、再從南走到北,望盡無數風光,直到他年屆五旬,終於飛累了,與她在大都開了一家豆腐鋪安定下來,兩夫妻成天就鬥鬥嘴、調笑嬉罵,其樂也融融。
不過他們兩人四條腿也算走遍天下,怎地卻沒去過忠義祠呢?教人納悶。
“你才神經。”她一巴掌打向他的頭。
“唉呀,你怎這麼潑辣?”他疼啊!
“後悔娶我啦?可惜來不及了。”說著,又掐他手臂一下。
“唔,我又沒說後悔。”嘻皮笑臉把老婆抱滿懷。“辣才好,才有滋味……”他低聲地唱起了歌。“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
“要死了,都幾歲了還唱這種歌?”
“說對啦!這歌是要唱到死的,唱到我們白髮蒼蒼,唱到我們背駝腰彎,一樣唱。”哪管身前身後名,不及攜手到白頭。
她倚在他懷裏,聽著那淫詞,早沒了年輕時的羞怯滋味,卻添了幾分甜蜜,回顧前塵,一切如夢,驀然回首,只有這雙扣住她腰的手臂是永遠的真實。
【全書完】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4:08
後 記
本故事純屬虛構,也就是說,那些朝代和人都是假的,不過地理位置……為了閱讀方便,請大家將南朝想像成三國時的孫吳,盤踞江東,與中原劃江為界。
舉手,妮子自己承認,我完全不懂兵法,裏頭的兵法都不是我想的,全然參考自三國演義、孫子兵法、春秋戰國策……等書。
會寫這個故事,其實是被一句話刺激到了——君恩九鼎重、臣命一毫輕。
也許是因為時空的不同吧!我很沒有辦法接受“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這種事。
於是有了一個算是叛國的男主角——慕容飛雲出現了。
跟編編提這個故事前,我考慮了很久,像慕容飛雲這樣的人適不適合作言小主角?
沒錯,慕容欽很昏庸、很無能、很廢物,但在固有的觀念裏,君父、君父,不管君主多壞,臣不就是該盡忠,這才叫愛國。
可我心裏真的一直認為對一個昏庸的君主盡忠,是愛國家,卻是害了百姓,不都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嗎?為何實際例子上就完全相反了?
所以我想了快半年,還是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跟編編提了。
我任性了,不好意思。
在書裏,我終是讓慕容飛雲叛了君。當然,也許有人認為要對皇帝忠心不二,才是真愛國,如果有人看了書覺得不舒服,想罵,沒關係,妮子虛心接受指教。
再來說慕容欽吧!
這位昏君是有真實版本的,參考的是漢時江都王劉建,他算是一個諸侯王吧!這廝是昏庸中的極品,變態中的變態,其父劉非在世時就與父親的美人私通,父親死後,更姦汙了自家守孝的妹妹。
據野史載,他甚至令宮姬與羊、狗等禽獸交媾;騾子就是他一時興起,讓馬與驢子交媾生下來的。
他志大才疏,卻妄想做皇帝,曾私刻玉璽陰謀造反,後來事情敗露,遭到朝廷嚴懲,於西元前121年畏罪自殺。
慕容欽就是這樣一個人,荒淫無恥、卑鄙好色,莫怪慕容飛雲難以全心效忠。
書名《傾城》,傾的就是那座襄城。
襄城傾覆,慕容欽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就是餘瑜了。為民、為情,所以慕容飛雲一手主導了襄城的傾覆。
我想慕容飛雲稱下上一個英雄,他只是一個癡情的男人,史書上對他的讚揚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諷刺。
裏頭的“十八摸”……這一定要詳加解釋。
十八摸其實沒有一定的歌詞,早期是洞房花燭夜唱來添情調的,但個人以為它有些像是健康教育。後流行於風月場所,辭句就更加大膽了。
金庸大師的大作裏有一小段,沒全……為什麼不全呢?其實好想看全的。
書裏我寫的這一首是出自片崗岩著的《臺灣風俗志》,應該用閩南語唱。
全首……我怕變十八禁,就不放了。還是請想看全的人自己上網找吧!最後,謝謝瑜兒提供名字借用,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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