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董妮 -【蠻女俠】《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5:05
標題:
董妮 -【蠻女俠】《全文完》
蠻女俠
- 董 妮
師父說,她是天生的九陰玄脈,活不過三歲,
如今能活到十八已是奇蹟,除非她找個童男成親,
否則不出兩年,她小命就真的沒了~~
可師父又沒說童男是什麼?是姓童的男人嗎?
她還沒找到姓童的,倒是先在山路上撿到一個姓莫的;
這叫莫離的男人也不錯啊,雖然有些愛管閒事,脾氣又硬了點,
不過手藝倒是很好,把她照顧得妥貼,
倘若找不到姓童的,不如就把他留在身邊一輩子……
這位救他一命的女俠駱冰兒很古怪,模樣是個俏姑娘,
但姑娘家的事卻是樣樣不通,連照顧自己都很糟,
結果他這個被救的還得忙著打理兩個人的生活;
問題是她無所求,只想下山找個男人跟她成親做夫妻,
這下要他怎麼回報救命之恩?難道以身相許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5:33
楔 子
唐高宗麟德元年
散朝後,燕國公于志寧追上禦史莫離。「老弟,慢走一步,且等等老哥。」
莫離心頭憋著一把火,清俊容顏泛紅,炯炯雙目精光迸射,他一回眸,見於志寧花白頭髮,跑得氣喘吁吁,抿緊的唇鬆懈下來,揚起無奈的笑,輕輕暖暖、卻是映襯著這輝煌宮門染上春意微醺。
「于大哥悠著點。」他幾大步迎上去,扶住那七旬老人。「小弟又不會跑,大哥不必如此心急。」兩人同朝為官,年齡雖相差近一甲子,但性情投契,始終以兄弟相稱。
于志甯扶著莫離的手,老胳臂老腿已經抖得快散了。
莫離掌住他手腕,一道真氣流過他奇經八脈。人啊,年紀大了,身體終究是差了。
莫離每每給他運功調理一回,就感歎一次歲月的無情。
漸漸地,于志寧回過氣,依然緊拉莫離的手不放。「這幾年多虧了老弟,否則怕哥哥早已入土為安。」
「哪兒的話,于大哥還老當益壯呢!」
「老是肯定,壯就未必。」于志寧搖頭。宦海浮沉,自己也曾為駕前紅人,教導過兩任太子,而今呢?還不是遭貶出京。這次回來述職,他有預感,今生已永遠回不了中樞。但他打算告老了,只擔心這年輕氣盛、重情重義的小老弟腦袋太頑固,不知變通,遲早栽在波濤洶湧的朝堂中。「老弟,聽大哥一聲勸,太剛易折,你雖為禦史,但諫言上也要稍加斟酌,才不會惹火上身。」
「如何斟酌?武後跋扈,強行幹政,這是人人都瞧見的,卻懼其威勢,無人敢直言進諫,長此以往,絕非我大唐之福,小弟身為言官,斷不能袖手。」
「武後幹政,那權力是誰給的?皇上金口玉言,你怎麼駁?」
「皇上也會犯錯,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言官出面諫言。」
「言官進諫是理所當然的,重點是你的態度啊!老弟,你這樣跟皇上、武後對著幹,你……成何體統?」于志甯其實更想罵他是老鼠舔貓鼻,找死。
莫離卻是只知公理,不識時務。
「太宗皇帝曾言: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如今小弟不過是盡言官之責,效魏征大人犯顏直諫之舉,何錯之有?」
于志甯默然,良久,吐出低若蚊蚋的歎息。「魏大人故去時,先皇是這樣說過,但後來先皇也推倒了魏大人的碑。」年邁的身形更顯頹喪,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莫離咬牙切齒立在原地。一腔忠誠,他自認正義,然日日遭斥,與同僚也多有不睦,唯一和于志寧相得,引為知己,卻也難明白他的憂心。武後野心極大,不會甘居幕後,他怕終有一日,武後會正式登上金鑾殿,大唐……
屆時,誰能保得家國安?他有心,可惜無力啊!
麟德二年,于志寧故去,莫離遭貶,皇上寵信武後更甚。
莫離一日十道奏摺,不求高官,只為盡心,卻杳無音訊,終於喪意,辭官浪跡天涯。
轉眼三年,朝堂失了一個鐵面禦史,江湖上卻多了位金筆玉判,仗義輕財、豪氣重情,即便普通百姓都曉得他英雄俠義。
可有誰知他任性疏狂的表相下,沒有一日的安心?朝堂上與武後作對的都被拔除乾淨了,接下來呢?武後的辣手將伸向何人?會不會有那麼一日,金殿上再沒有李家天子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武氏?
每思及此,他便是汗涔涔,心如寒冰。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5:54
第一章
天馬山莊。
莫離站在大門口,看著那兩扇朱漆門板。微風穿過他身邊,揚起衣擺,幾絲黑發落在俊秀臉龐上,帶出了一點出塵和半分滄桑。
多久沒回來了?從出師、入朝、辭官,至今六年了,不知師父、師母、大師兄、二師姊可好?
他是個孤兒,被天馬山莊莊主曹邢遠收養,成了關門弟子。
生命中的前十八年,他就在這裏生活,師父、師母待他如親子,師兄戰天豪護他若手足,師姊曹菁菁與他青梅竹馬,她那隱隱約約的情愫他是知道的,卻不敢逾矩,因為師兄也愛著她。
所以出師後,他立刻離莊,直到今日,聽聞大師兄與二師姊成親,他心中大石落下,終於可以回家了。
遊子歸鄉情,既期盼、又怕受傷害。
他怔忡地站著,深黝的眸直視門前兩座石獅,記憶飛翔在遙遠的過往,師兄手把手教他練字、師姊總膩著他,嬌氣地呢喃:「小離,不管你長多大,都要對我好喔!」
黑瞳裏不自覺地漾出了霧氣,氤氳迷離,更襯出那雙眼中的清澈。
長腿跨出第一步,他拳頭握緊,微微顫抖。縱橫江湖,不知「怕」字為何,今朝卻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還來不及細想該怎麼向久別的親人問安,一顆花白的腦袋探出門來,看見他,愣住了。
莫離一驚,強逼自己鎮定。
「何伯,好久不見,你家狗子應該成親了吧?」
「三少爺!」強烈的驚喜讓老人跳了起來。「三少爺回來了、三少爺回來了--」不過眨眼時間,莫離回歸天馬山莊的事情便轟動上下。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團團圍住他,問好、請安、埋怨、擁抱……各式各樣的言行中唯一不變的是對莫離的愛護。
「哈哈哈,還以為小師弟不會回來呢!總算還記得我這個師兄。」豪邁的笑聲由遠而近,戰天豪鐵塔般的身影粗獷依舊。
就是這個男人,如兄如父呵護著他長大成人。莫離垂眸,揚唇如春風。「師兄大喜,師弟豈能不來喝杯喜酒?」
「說得好,待會兒--」
「聽說小離回來了,在哪兒?」嬌聲翠鳴,曹菁菁一身的喜服,更顯明豔。
「二師姊。」
「小離!」乍見春閨夢裏人,曹菁菁忘卻了一切,撲入他懷中。
瞬間,莫離恍如落入桃花林,視線望去,風月無邊。
溢滿鼻端的香氣令他腦袋發昏,但殘存的理智卻讓他緊握住拳頭,直到指甲掐入掌心,滲出一點殷紅。
「二師姊--不,該改口叫師嫂。都要做人娘子了,怎還如此孩子氣?」輕輕地,他推開了她,胸膛頓空,卻沒有失落,反而松了口氣。
被打斷話語的戰天豪低下頭,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曹菁菁怔怔地看著莫離,清俊容顏、溫潤如玉,仍是當初離別時的樣子,但氣質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的澄澈透明染上風霜,不再天真,恰如陳釀,香醇迷人。
他喊她「師嫂」--是的,她今天要嫁做他人婦了,她以為六年歲月早磨光了兩人間的兩小無猜,戰天豪待她情深義重,她應該嫁他,但偏偏……再相見,這潮湧的情緒是什麼?
六年前,他不留隻字片語,決然離去,可曾想過她會思念?她無數次托人傳信,他不當回事,知不知她憂心如焚?她也曾千里相尋,卻每每與他錯身,這是天意?還是他的蓄意?
突然,一股怨恨沖上心頭。她哪里不好?他非要走,既然離開,又何必回來?
抹著淚,她轉身又跑了回去。
「師嫂?」這是怎麼了?莫離一頭霧水。
戰天豪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別放心上,菁菁自從有孕後,情緒總是大起大落。」
莫離瞪大眼。不是今天才辦喜事嗎?新娘卻已有喜,難道……
戰天豪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莫離識相地轉移話題。「恭喜師兄雙喜臨門。」
「同喜、同喜。」對於曹菁菁,戰天豪可算是費盡心機了。
師兄弟心照不宣地揮退了僕人,並肩走進莊內。
「不知師父、師母可好,弟想拜見一番。」莫離問。
「師父、師母早在一年半前出外雲遊,至今未歸。」
「太可惜了。」他低歎,回來前還以為可以見到全部家人。
「不可惜,師弟多留些日子,興許能等到師父、師母回來。」
莫離不語,眼底難掩落寞。是「留」,不是「住」啊……六年時光,這裏已經不是他可以長住的家了。
「怎麼了,師弟莫非有事,不能長留?」
薄唇張了張,終是化成一聲低歎。「小弟還應了李道長之約,不日內需回長安一趟,喜酒喝完便得啟程。」原來的歸鄉旅,卻是來證明自己沒有家了。
「是李淳風道長嗎?」戰天豪臉現豔羨。「李道長大名如雷貫耳,師弟好福氣能結識如此奇人。」
「承蒙李道長不棄,偶爾談經論道,飲茶坐看風起雲湧。」君子之交淡如水,卻是沒什麼好說的。
戰天豪濃眉一擰,嫉妒像條蛇,啃蝕著他心窩。
「師兄?」怎麼突然不說話?是身體不適嗎?
戰天豪飛快地低頭,藏住情緒,問:「師弟曾經入仕,不知過往那些交情可還存在?」
莫離回以納悶的一眼,戰天豪臉如火燒,訕訕然道:「師兄有一友,因其父兄與武後交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但如今他已想開,與其抱著仇恨過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若征戰沙場,博一個封妻蔭子的功名,因此想請師弟引薦從軍。」
「不瞞師兄,小弟在朝中人緣並不好,與其走我這條路子,不如光明正大投軍去。」他也是武後的眼中釘之一,怎麼引薦武後的仇敵入仕?「再說,恕小弟多嘴,現今朝廷局勢詭譎,若無必要,還是留在民間吃一碗安樂茶飯吧!」
「不管江湖名氣多響,終究難敵豪門世族,你我堂堂七尺男兒,不爭那青史留名的機會,難道要默默埋骨荒山?」
莫離訝異,第一次發現師兄功利心如此大。但想出人頭地錯了嗎?也未必。
「師兄言之有理,小弟受教。」
「師弟--」戰天豪話到一半,婢女戰戰兢兢來報,說是莊主夫人又發脾氣了,把喜房砸得一團亂。
莫離疑惑。這天馬山莊的夫人不是師母嗎?剛才師兄還說師父、師母雲遊去了,怎麼會在喜房裏搗亂?
戰天豪尷尬地抱拳。「菁菁又發火了,這個……為兄先去處理一下,師弟自便。」
莫離點頭,想必是師父提前將莊主之位傳給師兄,所以現在的莊主是戰天豪,夫人便是曹菁菁了。
「師兄快去吧!小弟到練功場逛一圈。」
戰天豪連回禮都不會,便快步跑開。
多麼熟悉的景象,從小到大,師兄就常這樣追著師姊跑,二十餘年未曾改變。他的離去果然是正確的,師兄和師姊會成為很幸福的一對。
邁步向練功場,兵器架子上的刀槍劍棍樣樣俱全,他撫摸著地上的石敢當,還記得師父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
右腳踢起一柄長劍,三尺青鋒寒光閃爍,他飛身接住利劍,手腕輕抖,劍尖灑落點點星芒。
「第一式,平沙落雁。」這是師兄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教會他的。「第二式--唔--」
什麼東西?籠罩住整個練功場的粉色煙霧帶著一股微腥香氣--有外敵入侵天馬山莊!
「師兄、師姊--」莫離閉住氣息,便要趕往喜房。
突然,一道華光破開煙霧,直劈向他胸膛。
莫離側身閃過,眼角餘光瞥見來者的身影,壯實得像鐵塔一般。
「什麼人?!」
朦朧煙霧裏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快劍帶起的寒芒一道勝過一道淩厲。
莫離拚命地退,劍芒將石敢當劈成兩半。
這是……九劍追魂,多麼既陌生又熟悉的招式……
莫離的頭開始發暈,閉上眼,不敢去看對手的身影,只讓身體自有意識地回擊。
每一招都擋得那麼及時,好像彼此曾對戰過千次百回,擋得莫離心如刀絞,擋得他汗透重衣、擋得--
為什麼?他真的不懂,這一仗來得莫名其妙。
賣出一個空子,他感覺利刃劃過胸膛,不痛,卻冰寒徹骨。
他身子拔高,化成利箭一般直沖天際,幾個騰挪,出了天馬山莊,踉踉蹌蹌的身影落入了太白山區。
駱冰兒背著鳳尾琴走在山林小道上,一雙似醒未醒的星眸裏,水霧迷蒙,流露出濃濃的無奈。
她不想下山、不想離開天音宮,可師父非逼她出來找童男。
「童男可以幫我提升琴藝嗎?」她不滿地問師父。
「不能。」師父如此回答:「但有了他,你才有命繼續彈琴。」
師父說她是天生的九陰玄脈,註定活不過三歲,是師父耗費了大量靈藥才把她的小命一直維持到現在十八歲,但也至極限了,除非她去找個童男破了童女身,否則不出兩年,她只能去地府彈琴。
「什麼是破身?」她問師父。
師父的臉好紅好紅,一句話也沒說,抬腳把她踢出了天音宮。
她還有好多問題沒問,比如童男是什麼?姓童的男人嗎?師父啥兒都不解釋就趕她出來,好不負責任。
而且她只有兩年,找不到「姓童的男人」她就會死,再也無法彈琴。
跟師父兩人住在山裏時,她以為世界就那麼方圓百里大,要找到目標很容易。
但下了山,一路走,轉眼十日過去,她還在太白山裏轉,野獸是見了不少,人嘛她沒--咦?前面那坨紅紅白白的東西好像就是個人。
飄然身影踏在草地上,草尖只是微微一彎,她身化流星,來到那人旁邊。
水袖一揮,趴著的人翻了個身,露出一張兩個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的臉。抱歉,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人的樣子,畢竟今生見過的人實在太少。
幸好她還曉得眼前這胸膛被劃開一道大口子的傢伙是個男人。
他還會**表示人沒死,她蹲下身,纖指在他身上點了幾下,傷口立刻止血,一道真氣輸入男人體內,他喘著、喘著,睜開了眼。
四隻眼對視著,男人的眼裏閃著驚訝。救命恩人的穿著打扮很奇怪,衣物非絲非麻,不知是什麼植物製成,乍看粗糙,再瞧,料子在發光,還飄著一股清冽的草木香。她滿頭黑髮用一條青綠色的藤蔓綁住,腳踩草鞋,腰間系了一圈花環,背後一張鳳尾琴……這張琴是她身上唯一看起來正常的東西。
傳聞太白山中有遺民,離世而獨居,該不會被他碰上一個吧?
駱冰兒有點期待。倘若這個男人姓童,她就直接把人拎回天音宮了。
「你姓什麼?」
他愣了一下,眸底掙扎片刻,決定坦白。「在下莫離。」
不是姓童的?她很失望,起身走人。
莫離怔愣。她就這麼走了?留他一個動彈不得的重傷患在這裏,等著喂老虎嗎?
「姑娘。」終於,他在她身影消失前喊住了她。「請留步!」一出聲便扯到傷口,疼得他冒汗。
駱冰兒沒往回走,只轉頭道:「什麼事?」
「你這就走了?」
「不然呢?」
「你不救我?」那剛才為何替他止血?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很爽快地搖頭。
他再度怔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每個江湖人都必須奉行的準則嗎?幾時變了?救人也要分對象?
「你還有事?」駱冰兒問。
「我--」抽痛的胸口讓記憶回到昨日天馬山莊裏,那致命的一擊。
「他--」是真的要他死。
莫離也以為自己死定了,還能睜開眼,瞧見頂頭的日陽,無疑是個奇跡。
可人的運氣總會用盡,他遇到一位奇怪的姑娘救他一時,然後她離去,他繼續等死。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多吸了幾口太白山裏的空氣,按他的情況,至多半日,還是要過奈何橋的。
「沒事,姑娘請自便。」閉上眼,他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黑白無常的到來。
無人牽絆,駱冰兒繼續往前走,大約半個時辰後,腳步頓住,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那個叫莫離的不是她要找的目標,救不救無所謂,但他畢竟是她離開天音宮後,第一個遇見的人,應該會比她更瞭解外頭的世界,或者能帶她找到姓童的男人也說不定。
她看過野狼捕食,它們總是一擁而上,可見人多勢眾的好處。
轉身,她回到莫離身邊,看見他正瞪大眼,望著天空,非常專注。
她有些好奇,躺下來,跟他一起看,發現眼裏除了藍天、只有白雲,這到底有什麼好瞧的?
「這樣看天空很好玩嗎?」
「白雲蒼狗,譬如人生,豈不樂哉?」
「不懂。」
「姑娘以為人生中什麼最重要?」他一生忠義重情,但到頭來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有,這紅塵一遭,究竟所為何來?
「活下去。」她才能夠繼續彈琴。
莫離錯愕不已。他以為會聽到美貌、感情、名利、良緣之類的答案,但活下去……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道理,可又有種說不出的遺憾感。
「走吧!」駱冰兒在他胸前補了幾指,拎起他的前襟,好像提貨物一樣直接把人帶走。
「姑娘--」她也太粗魯了吧?!他疼得全身冒汗。
「什麼事?」她走得很快,而且專挑蔓草叢生的快捷方式走。
一根樹枝打到他的頭,另一根劃破臉頰,手上也擦出了好幾道血痕,繼續走下去,恐怕不出半個時辰,他小命要玩完了。
「姑娘……可否放我下來?」他不怕死,但不想死得如此窩囊。
「不行。」
「為什麼?」
「我要趕快下山。」她只剩兩年可以去找那姓童的男人,必須加緊腳步。「以你現在的情況,怕走不了幾步就要昏倒,還是我帶著你走比較快。」
「可你正往山裏走……」
「啊?」她停在一塊山石上,右手自然一擺,當然,手裏抓握著的他也跟著一起搖晃。
問題是山石下有一大叢荊棘,利刺森然,所以他搖晃過一回,身體就在尖刺上擦過幾下,一來二往,背後衣衫寸裂,皮膚也劃出道道血痕。
他已經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折磨他?
「你確定我走錯方向?」右手用力甩了下。
莫離悶哼。好痛。
「怎麼不說話?」
他喘氣,咬牙忍痛。「姑娘……先放我下來……」
駱冰兒納悶地看著他。「你好像變嚴重了。」她的手擺得更大力。
「只要姑娘放我下來,我便沒事了……」作夢都想不到,他會有如此氣弱的一天。
「是嗎?」她鬆手。
砰,莫離就摔在荊棘叢裏,劇痛抽離了神智,他昏迷過去。
「喂!」駱冰兒蹲下身,喊了兩聲,沒聽到回應,她袍袖輕卷,將人再度帶上來,發現他已暈厥。
她撇撇嘴。「騙人。」拎起人,她繼續走。
走了約一刻鍾,來到一汪水潭邊,她把莫離放下,伸手捧水,澆了他一臉。
他一個哆嗦,睜開雙眼,看她雙手插腰,正瞪著自己。
「我最討厭人說謊話了,再有下回,我親手殺了你。」
他幾時撒謊了?腦子轉了片刻才想起,他請她鬆手前說過,她放他下來,他便沒事了,但事實是他痛暈過去。
可這能怪他嗎?是誰摔昏他的?
「好了,你現在告訴我,往哪里走才能下山?」
他左右張望一會兒。「姑娘,我們現在比剛才更接近山下了。」
所以說她走對嘍!那繼續走吧!
拎起人,她大步流星地在森林裏飛掠。
「姑娘、姑娘……」他急喊。
「做什麼?我不會再鬆手了。」
「不是。我是想告訴姑娘,你又走錯方向了,該朝北才對。」
這個姑娘很奇怪、很不講理、很蠻橫,恐怕武後都不是她的對手,莫離已經放棄和她溝通。
「北方。」調轉身子,繼續飛。
他哭笑不得。「你走的是南方。」
「喔!」再轉身,這回飛向了東方。
莫離終於知道,他遇上了一個超級大路盲。
「你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走。」
「好。」她很開心,救他果然是正確的,有人指路,還怕找不到目標嗎?
莫離覺得被救是錯誤的,這姑娘居然不走大路,反而直直地逢山開山、遇水涉水,直直地往他指的方向去。
可以想見這一路顛簸下來,嗯……他可以準備去地府找閻王下棋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6:26
第二章
入夜,駱冰兒整出一塊平地,把莫離放在上頭,又在他身邊燃了一堆火,便去尋找吃食。
莫離昏睡不醒,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捉住他的腕脈掌了一會兒,低喝聲「好」,然後捏開他的下巴,朝他嘴裏塞了一顆藥丸。
丹藥香氣撲鼻,入口即化,隨即,他身子熱似火燒,汗出如漿。
壓抑的**不斷竄出喉頭,這痛苦比死還難受。
一個時辰後,駱冰兒拎著兩隻雞和一堆草藥回來,就看到莫離喘得像要斷氣。
「咦,傷勢惡化啦?」丟下滿手的東西,她走過去檢查他的身體。「奇怪,內傷好這麼快?」
還以為他得調養上三、五個月方能痊癒,結果她出去轉一圈再回來,他內傷好了三成。
「這麼詭異的體質,師父若見了一定喜歡,可惜師父不在這裏。」而她對鑽研醫術沒太大興趣。
懶得研究他為何迅速好轉,她脫了他的外衣,又從采回來的草藥中選出幾樣生肌止血的,搗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接著將他的衣服撕成碎布,將傷口捆好。
駱冰兒不再管他,兀自料理那兩隻雞去。
少了衣物的遮掩,莫離本來火熱的身體被夜風一吹,絲絲涼爽滲入肌膚,是說不出的舒服。
不多時,他沉沉睡去。
駱冰兒忙和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把遲來的晚餐搞妥。
「真想念師父……」離了天音宮,她才知道一日可食三餐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她打理一餐得費兩個時辰,兩餐便是四個時辰,天知道一天才十二個時辰,她若吃三餐,每天就忙著做飯,其他事都別幹了。
「找到姓童的男人後,我就回天音宮,再也不離開師父了。」她嘀咕著,同時搖醒莫離。
「喂,起來吃飯。」
莫離睡得正香甜,一隻柔軟的小手在他肩上蹭,暖和的觸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撩動心弦。
有一點舒服、搔癢、酥麻,然後……他喉嚨乾渴,**了幾聲,睜開眼,心律微亂。
神智還沒恢復,入目是一張烏漆抹黑的臉,他心顫了下,暗提功力。
「你是誰--」幸好她那身奇妙又隱泛光澤的衣衫喚醒他的記憶,否則他一記劈風掌就要揮過去了。
慢!劈風掌?他看看自己的手,內力恢復了,雖不及全盛時期,也有三分。他居然康復得這麼快!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只是……用得著把他脫光嗎?莫離挪動身體,稍微往陰影裏靠,俊顏酡紅。
駱冰兒根本不在意他是衣著光鮮、還是赤身露體,隨口道:「不客氣,吃飯了。」接著,一團焦黑物體送到他面前。
莫離嘴角抽了抽。「飯?」這玩意比較像炭吧!
「你也可以叫它雞,起碼我捉到它的時候,它是一隻雞。」她也一臉嫌惡,但不得不吃,否則會餓死。
完全看不出「它」是雞……莫離覺得吃這種東西,會死得更快。
看來他的救命恩人不擅廚藝。莫離苦笑,準備自立自強。
「姑娘,請問我的衣衫哪兒去了?」他強撐著身體坐起來。
「不就在你身上。」
他低頭,原來胸前纏得亂七八糟的布是他的衣服,爛得還真徹底!得想辦法弄其他東西遮身了。「姑娘,我看這飯並不好吃,不如重新做過。」
她扳了一塊「焦炭」送進嘴裏,一邊吃,一邊皺眉。「再花兩個時辰做嗎?謝謝,沒興趣。」
把一隻雞弄成一塊炭得花兩個時辰?他腦子有點發糊。
「不必,兩刻鍾即可。」
她眼一亮,把手中的雞丟了。「你確定?」
他點頭。「如果姑娘先將雞殺好,一刻鍾--」不必再說,她已經不見蹤影。
莫離怔忡半晌。好古怪的姑娘,能如此迅速治好他的內傷,想必醫術超群,聲名顯赫,但他搜索枯腸,也憶不起天底下誰能有此奇技。
「加上這非凡輕功,她來歷必不簡單。」真是深山遺民?他幾分疑惑。
「這叫迷蹤步,只是跑起來快一點,沒啥兒實用。」一陣風吹過,空中殘影末褪,她人已出現在他面前,手上持著兩隻雞。
他微愣,下一瞬又揚唇。「跑得快已經很厲害了。」
「所謂迷蹤步,就是為了迷惑敵人、逃出生天而創的,但在迷惑別人的同時,自己也會受到影響,難辨東西、不分左右。短程還好,但長程偶爾想去天涯,會不小心晃到海角,這樣你還覺得好用?」
偏偏她每次心急,趕路就會忍不住使出迷蹤步,結果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
要不要安慰她?他忍住笑,眸清似水。「凡事有一得必有一失,姑娘切勿掛懷。」
「我本來就沒在意。」迷路迷路,迷久了也就習慣了。
「姑娘心胸開闊。」他咳嗽,被硬憋住的笑意嗆到。
「這跟心胸有什麼關係?」廢話太多了,把雞給他,她道:「兩刻鍾,你快做吧!」
他接過雞,有幾分煩惱。「姑娘可有匕首借在下一用?」
她拿出一把骨刀遞給他。這不知何種動物骨頭雕成的刀具樸實無華,卻銳利非常。
他拿來殺雞,輕輕一劃,皮毛骨肉分離。
「好刀,這--」突然,話語卡在喉嚨,因為他看到雞胃囊裏有些許小米。山林裏的野雞不會吃這玩意兒的。「姑娘,這雞是在哪里捉的?」
她指著山下,這時天已現微光,晨霧間隱約可見一草屋農舍。
「那邊的籠子裏有很多雞。」就因為農舍近在咫尺,她才能連跑兩趟而不迷路。
「姑娘,這是家養的雞。」
「然後呢?」
「我們不該偷人家的雞。」
「山裏到處是獵物,想吃雞,隨時捉都有幹麼養?」
好問題,那麼……
「姑娘為何不進山捉雞?」
「去太遠了會迷路。」再說,近在眼前的東西不拿,到山裏獵,當她傻子啊?
這答案更妙了。但是……
「姑娘,不告而取謂之賦。」
「這道理只適用於雞只是有主人的情況下,如果農舍裏的人都死光了,這些雞就跟野雞沒兩樣了。」
他眼底厲光一閃而逝。她殺了人?不,她身上沒有血腥味,兇手不是她。
放下手裏的雞,他站起身。「我們過去看看。」
她搖頭。「先做飯。」
「去農舍裏再做也一樣。」
「屍體不會跑。吃飽休息後再去。」她很堅持。
「人命關天,拖延不得。」
她彈出一顆細石,封了他的氣海,教他一身強力也無處可發。
「做飯。」
他微怔了下,俊眸眯起,有了笑意。堂堂的金筆玉判居然也有被押著洗手做羹湯的一天,真不可思議。
他卻沒有太多的排斥,好似……這樣極端的偏執也挺動人的。
「姑娘貴姓芳名?」
「駱冰兒。」
他點頭,把這個名字記下了,心裏反覆念誦幾遍。這奇怪、詭異的姑娘,她叫冰兒,好冷的名字,但烙入他腦海後,便變成了一個帶著淡淡溫馨的印記。
方入辰時,駱冰兒解了莫離的穴道,兩人一起去探查那被滅門的農戶。
一入門,滿地的鮮紅和惡臭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莫離看了駱冰兒一眼,有些瞭解她為什麼堅持用過飯、休息了再來。這種場面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他皺眉查看屋內八具屍體,致命傷都在喉口,但兇手因何要惡意毀損屍體?這是在掩飾某些東西?或者單純的發洩?
「你有什麼看法?」他問駱冰兒。
幹麼問她?這又跟她無關,但他清澈瞳眸裏的一絲悲憫卻讓她不忍袖手,帶著些微不甘願,她審視了一遍農舍。
「這些人都死了一天多。」
「什麼人會如此殘忍,從八旬老翁到三歲稚兒都不放過?」
「我不知道。」她跟這家人不熟……不,她是跟太白山下所有的人都不熟,怎生判斷其間的恩怨情仇?
他又將農舍仔細檢查了兩遍,確定一無所獲後,在內屋揀了件男主人的衣服換上。
「走吧!」他準備去報官,讓官府來調查這件案子。
但她卻在臨離開前,將一隻火摺子丟到屋旁的柴火堆上,熊熊烈火暫態吞噬了農莊。
「你幹什麼?」
「這麼多屍體放著不管容易滋生瘟疫,還是燒了乾淨。」
「但你把農莊燒了,官差就無法調查這樁命案,為死者報仇!」不顧重傷在身,他就要衝過去滅火。
她彈出一顆小石頭,又點住他穴道。搞不懂這人恁愛管閒事,這就是所謂的好心人嗎?但似乎不太聰明。
「你為什麼要替他們報仇?」
「他們無端遇害,難道不該捉住兇手,還他們一個公道?」他身體雖無法動彈,但不妨礙他以眼神控訴她的冷血。
不過她不在乎他的感覺。非親非故的,憑什麼她得承擔他的情緒?
撇撇嘴,她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被殺是沒有原因的?」
「不管有沒有原因,殺人總是犯法。」
「如果是這家人先害了人,然後才有人來找他們報仇,殺死他們呢?」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啞然。他與這戶人家並不相識,命案發生的原因、過程,他也不清楚,確實無法斷言死者的無辜,但是……
「濫用私刑總是錯的。」
她想了想。「瞭解,俠以武犯禁嘛!」
莫離頷首,心裏卻很忐忑。因為他闖蕩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時,也常犯下此錯--以為官府裏沒有青天,不如由他代執法規,「金筆玉判」這稱號便是由此而來。
說到底,他才是那個最常犯法的人。從此再也不違禁了,他心裏暗自立誓。
她看著他,清俊容顏閃過一絲緋紅,是心虛嗎?他也做過以武犯禁的事?但那固執著抿緊的唇卻顯出他對維護法紀的堅持。
這個人,倘使自己不小心犯了錯,也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送上斷頭臺吧?
很麻煩的個性,但她並不討厭。
「知道了。」她揮手,解了他的穴。「再有下次,我不燒就是了。」
「不要下次了。」他看著已成廢墟的農舍,低歎,只願悲劇至此結束。
「你不想捉兇手了?」
「當然想,可單憑一個偶發事件是很難破案的。」
「一件不成,多找幾件就行了。」她對他勾勾手指。「走吧,你想看,我帶你去看其他的。」
「真的還有?!」他嚇到了。
她沒回答,帶他繞開半裏路,又見一農舍,如之前一樣,滿門被滅。
同樣的地方他們又看了三處,看得他臉色越來越沈,秀雅的眉目間寒厲如冰。
「這是怎麼一回事?何人如此心狠手辣,一日間連奪數十條人命?」
「不知道。」
他暗暗凝神,功運雙掌,俊目射出利光。「你怎會知道這些地方?」
「昨晚捕獵時,我發現方圓十裏內不見任何動物,猜測是被驚走了,便稍微查探一下,就看到了。」她盯著他繃直的身軀、那蓄勢待發的姿態。「你懷疑是我做的?果真是我,以你目前的情況,提得住我嗎?或者為了公理正義,你會不惜與我同歸於盡?」
天音宮裏有座藏書庫,庫裏天文地理、野史傳奇,應有盡有。除了曲譜外,她也愛遊俠傳記,但常常覺得裏頭的大俠很笨,動不動就要與敵同歸於盡。人都死了,還怎麼維護正義?
莫離也是那種笨俠客嗎?她有些好奇。
片刻,他深吸口氣,放鬆了身子。「是在下失禮了,請姑娘見諒。」
駱冰兒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分明長得眸正神清,一派願為公理犧牲一切的樣子,怎麼眨個眼,他就放棄了?
「你不捉我?」
「姑娘說笑,你非兇手,我何必捉你?」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兇手?」
「我雖無法確定這些人死亡的時刻,但看屍體腐敗程度,至少一天以上,那時我們正在山裏迷路。」
嘖,這大俠雖然固執,倒還有腦子。但是……
「最後一句話是多餘的。」她啐了一聲。「我昨晚打獵,今天帶你看這些屍體,這麼長一段路,一步也沒走錯。」她絕對不是路盲,會迷路全是迷蹤步害的。
莫離微愣,首次見到這冷漠的姑娘露出可愛的表情,嬌軟軟的,似春花初綻,暖洋洋,化成一道日陽直射心房。
原來她彎彎的柳葉眉下有一雙明燦的眼瞳,是糖蜜般顏色,或者有胡人血統,鼻樑高挺,櫻唇一點,沉靜中透出一種狂野,入了他的眼,別有一番迷人滋味。
夜晚,莫離一邊撥著火堆,面色沉重。
今天,他和駱冰兒總共發現了十一家被滅門的農戶。這絕對不是巧合、更非偶發事件,而是蓄意的謀殺。
但是何人非要殺死這些農戶不可呢?為的是什麼?
「駱姑娘,你確定我們已經查遍方圓十裏遇害的農戶?」
她正吃著他做的烤魚,鮮嫩可口,好幸福啊,原來除了師父,還有很會做飯的人--決定了,她要把他留在身邊,直到找著姓童的男人,回天音宮為止。
「正確來說,方圓十裏就只有這十一戶人家,全數遭滅,沒有其他了。」
「一個漏網之魚也沒有?」他期盼著她出錯,讓他找到一絲線索,捉住那喪心病狂的惡徒。
「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她今天帶他走的地方有些偏僻到若無人引路,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找著。他想,在這座山裏,她才是真正的王。「我只是請姑娘再想清楚一點,畢竟……你偶爾會弄錯方向,難免遺下錯漏。」
她嘴角抽搐。「我說過很多次了,不使迷蹤步的時候,我從不迷路。」不過那樣趕路很慢,所以……她常常因貪快而迷路。「但只要距離不是很遠,半裏內,我就算使用迷蹤步,也能辨清方向。」
「當然,我信任姑娘。」
那他嘴角的笑意是什麼?她承認他微微抿唇、嘴角勾起春風是很迷人,但用來笑話她就不好玩了。
「今兒個一整天,我都沒有用迷蹤步。」易言之,她找得很仔細。
他目光微暗。「也就是說,我們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線索追捕犯人了。」
她視線落到他胸前,那粗布衣間隱隱透出一抹紅,他都快自顧不暇了,有必要再為了別人的事如此拼命嗎?
但他眉眼間的堅毅讓她放棄了詢問。也許他不是那種頑固不通的人,但他有自己堅持的道德,縱刀斧加身,亦不改其志。
「那也不一定,至少我們知道幾件事。首先,兇手對這裏很熟悉;其次,兇手武藝高強。最後,兇手只有一人。」
「單人獨劍,一日間屠了近百條人命?」
「從周圍的環境、草葉的斷痕等種種跡象來看,確實如此。」
「你懂追蹤之法?」
「知道一些。」
「那你能看出兇手最後往何處去嗎?」
她默然,半晌,手往深山方向一指。
「他入山了?!」他跳起來。
「以你目前的情況,就算讓你追到兇手又如何?你肯定打不過人家,何必白白送死?」她本來不想告訴他的。再回山裏,她何時才能下山,找到姓童的男人?可她又不忍心騙老實人,只好實話實說。
他執著的目光盯住她。
「我?」她大吃一驚。「你別想了,我是懂內力、也會輕功,但對敵招式卻稀疏普通,別指望我能幫你捉人。」
「那姑娘可以讓我的傷勢好得更快一些嗎?」他猶不死心。
「你已經好得夠快了。」
「無法再加快?」
她搖頭。如果師父在也許行,但靠她這三腳描功夫,沒把他治死,算他祖墳頭上冒青煙了,再要求其他,便是貪心。
他想也是,一天內讓他從動彈不得到能走能跳,已是奇跡,不能再妄求。
「沒關係,無法力敵便智取,總之我不能放任一名兇殘殺手藏在山裏,那不知還有多少人要受害。」他拋下了攪動火堆的木棍,朝她一拱手。「姑娘不擅長搏鬥之術,還是留在此處,以免危險,告辭。」
她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長身玉立,衣袂飄飛,儘管落難,那身英雄豪氣仍帶著無限瀟灑。
她的目光無法離開他,直到他完全走出她的視野,她向來平靜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
說不出心上的落寞是什麼,竟讓原本美味的烤魚也變得無味了。
「他雖然不是書裏寫的那種蠢蛋大俠,但也不聰明。」撇撇嘴,她滅了火堆,追向他。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6:48
第三章
看到駱冰兒追上來,莫離很訝異。
「姑娘怎麼也過來了?」
「你懂追蹤嗎?」她拿著烤魚,一邊走、一邊啃。
「不懂。」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有責任維護天下安全,失敗也沒關係,但求盡心。
「我懂,所以我幫你追,你管我吃食,而且不是管一天,你必須負責我的三餐,直到我完成師父交托的任務。」
他想起她做的「炭」,這樣的姑娘確實需要有個人幫她準備吃食,否則她總有一天把自己毒死。
「這個沒問題,但不知姑娘的任務是什麼?」
「找一個姓童的男人。」
「他家住何方?今年貴庚?做啥營生?」
「不知道。」
「只有一個姓氏?」
「對,師父說的,要找個姓童的男人。」她話才落,後頭傳來砰地一聲,不曉得什麼東西掉下來。
「什麼人?」他暗提功力戒備。
她手中的烤魚正好吃完,一副魚骨連著木叉一齊射向聲音來處。
嘟地一記悶響,莫離和駱冰兒前後趕過去查看,木叉射中一棵雙人合抱的大樹,入木三分,可樹木的周圍並無人跡。
莫離查看樹梢,駱冰兒則翻動草叢,又繞著大樹走了兩圈。
「樹上沒人。底下有沒有留下線索?」他問。
她搖頭。「除了野獸留下的痕跡外,並無其他。」
「會不會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兇手?」
「兇手若如此厲害,之前就不會留下蹤跡被我發現。」
「但我明明聽見碰撞聲。」難道聽錯了?
「我也聽見了,可確實沒有人跡,也許是什麼大型禽鳥吧!人的動作不可能如此快。」
「也是。」看來他被兇手的事搞昏頭了。「算了,我們還是繼續追凶。」
「你不休息?」他身負重傷又如此操勞,遲早會出問題,而她絕對沒本事再一次起死回生。其實,他上一回從鬼門關口逃出來也不是她的功勞。
「不了,早一天逮捕兇手,也早一日安心。」他側頭望了她一眼。「對了,姑娘,你找那童姓男子所為何事?」
「治病。」
「姑娘身體不適?」
「我倒沒感覺不舒服,但師父說我若找不到童姓男子,頂多再活兩年。」她說得雲淡風輕。
他柔和的眼眸倏地睜大,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佳人,眉如遠山、眸似秋水,一身的清冷,瞧著淒寒,但真正相處下來,卻感受到她骨子裏淡淡的暖甜,雋永綿長。
這樣一個花般姑娘只剩兩年性命?怎麼可能?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能忍,身負重傷而追凶,他眉頭不皺一下,但此時此刻,心頭上陣陣啃噬的劇痛,卻讓他有種想問問蒼天公理何在的衝動。
「你怎麼了?傷勢復發嗎?」
瞧他一臉的痛苦,她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襟,「我沒事。」他輕輕一擋,肌膚相觸便是一陣的酥麻竄入心窩,他俊顏一紅。
她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是怎麼了?那種心弦震動的感覺她從未感受過,有些慌,某種奇怪的甜蜜糾纏喉口。
慢慢地,她的目光移到他臉上,注視著那雙深黝黑瞳,身體微微發熱。
「難道我真的有病?」她咕噥,原先還有幾分懷疑師父唬她呢!
「姑娘不舒服?」他緊張得忘了維持禮法節度。
「啊?」那突然籠罩過來的頎長身形充滿魄力,又溫和得讓人心動。「還……還好。」她垂眸,呼吸亂了。
「那……」他很掙扎,是繼續追凶,還是替她找人要緊?畢竟,她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
念頭方起,心便一陣狂跳。為什麼?公理正義應該高過一切啊,但是此刻的他更緊張的是她。
她眼角餘光瞥見他。「喂,你臉色很難看,要不要睡一晚,明天再繼續追?」
他撇開頭,心怯地不敢看她。
「我沒事,追凶要緊。」俊顏熱如火燒。做這個決定,他愧負天地。「只追一日,若追不到,我們便下山,幫你找童姓男子。」
她看著他。他應該是想追凶,卻又掛懷她的小命,才折衷取了這個方案。但他沒想過,現下最危險的是他自己,她還有兩年命,而他若不注意,隨時可能成為閻羅座上賓。
「你是個自虐的人。」
「什麼?」
「我師父說,做人要先顧好自己,再去管別人的事,你剛好相反。」
「大我之前沒有小我,如同正義之前不講私情是一樣的。」
「所以若遇饑荒,你手上只有一塊面餅,你一定會將食物分給最需要幫助的老弱病殘,然後自己餓死。」
他窒了下。「話不是這麼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見危難,豈忍袖手?」
「如果你真的要幫忙,就應該先把自己顧好,再憑你的本事去找更多的食物,救更多的人。在山裏,野獸都懂得這樣做,放棄病殘的,保存實力,熬過寒冬,再聚族群。」
有道理嗎?那太殘忍了,但沒道理嗎?似乎又隱隱合乎天道。不知怎地,他想起了于志寧,總是苦口婆心勸他,珍惜有用身,才能為國家、為百姓做更多的事,動不動就死諫不是一個好禦史,諫言陛下聽不進去,死了也是白死。
他們都是為他好。但是……他伸手摸了摸那道幾乎劃破胸膛的傷,已經疼到麻木。是誰揮下那一劍?他不曉得--不,與其說不知,不如說他不想查出事情真相,怕結果太殘酷,反而更傷人。
就讓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吧!
「喂!」完然,她纖指點著他的肩頭。「你這麼拼命,該不會是故意想找死吧?」
他臉上閃過一抹狼狽。「你胡說什麼?」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痛苦,沒有求生意志。」
「你看錯了。」他側過身子,胸膛起伏著,紛雜的思緒糾結如絲,根本不可能厘得清,不如放任它纏綿,永遠不解才好。「你還是快搜尋兇手的蹤跡吧!我們時間不多了。」
「一天找不到,就找兩天嘍!」反正她的目標也不知道在哪里?想到要找童姓男子,她就頭痛。
「不行!」他突然大喝。
她嚇一跳。「幹麼這麼大聲?」
「抱歉,在下唐突了。」低垂的眸中濃濃的憂慮,襯著他清俊的容顏也染著秋意般的蕭索。
「事關姑娘性命,不能等閒視之,在下想,那童姓男子既能為姑娘治病,必定擅長醫術,這也許是個尋找的好方向。」
砰,後頭又是一陣撞擊聲。
這次,莫離和駱冰兒沒有猶豫,撥腿循著聲音追去。
但他們依然什麼也沒找到。真的是飛禽嗎?連續兩次,那也太巧了。
莫離跟著駱冰兒在山林裏飛掠,越跑,眼底疑惑越濃。
「駱姑娘,這地方我們剛才好像找過了?」
「咦?」她煞住步伐。「對耶,又繞回原地了。」
「是兇手故布疑陣嗎?」若是他們的追蹤已被發現,那就麻煩了。
「那個……」她不好意思地搔搔下巴。「跟兇手無關啦,我本來要往右邊去,但……唉,都怪你,非限定時間不可,我只好加快腳步,一個不小心……就走錯路了。」迷蹤步的最大缺點,便是迷人亦迷己。
他怔忡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限時追凶本是為她好,但此刻看來,好心卻辦了壞事。
「按姑娘看,幾日才能確定兇手的位置?」
「不知道,三、五天至一個月都有可能。畢竟是我們追著人家跑,對方會往何處去、用什麼辦法過去?都不是我能預料的,一切看運氣。」
「一個月太久了。」若耽誤到她尋醫,他萬死難辭其咎。「姑娘能否定下一個確切日期?」
「十天吧!」想了想,她說。「只要不下雨,對方走的方向又沒變,我有把握十日內追到他。」
他掙扎著,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最麻煩的是,有關童姓男子的線索太少,必然得花費大把時間搜尋,是不是乾脆放棄追凶,直接下山?
但想起那些枉死的人,他又于心難安。放任一個殘忍兇手在山裏晃蕩,會害死多少無辜生命?
「別想啦!我們直接追,也許明天就能追到呢!你現在的煩惱都是多餘的。」她安步當車往右邊去,不敢再貪快使輕功,怕繞一輩子也繞不到正確方向。
看著她瀟灑的背影,一股清風拂過心頭,像是可以滌盡世間一切塵汙,他鬱悶的心也放鬆了,隨著她的腳步前行,心中已有決定,就照她所說,十天追凶,過後便專心為她尋醫,再無旁騖。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金陽已上頭頂。
駱冰兒抹著汗。「喂,中午了,我好餓,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吃飯吧!」
「好。不過得找處有水源的地方。」
「沒問題。」只要是這座山裏的東西,沒什麼是她找不到的。
莫離隨著駱冰兒左拐右繞了半個時辰,來到一條小溪旁。
看到清澈的流水,她迫不及待將臉埋進溪裏,飽飲了一大口甘霖,才滿足地長籲口氣。「真舒服,你也喝一點吧!我去打獵。」
「駱姑--」他本來想叫她再摘些山菜野果的,誰知她眨個眼便不見蹤影,讓他好生擔心。
「又用迷蹤步,不會迷路吧?」
他得快些將傷養好才行,不能總是依賴她,一邊想著,他做了簡單的漱洗,又生了火,然後坐下來運功療傷。
他的內傷恢復得很快,但不知為何,胸口那火辣辣的疼始終未減。
收功起身,他一手撫著胸膛,這種痛似乎有些不尋常。
「怎麼啦?傷勢惡化了?」駱冰兒捉著兩隻兔子,懷抱大把山菜和草藥走過來。「我采了些草藥,等會兒給你換個藥,應該會好一點。」
「多謝姑娘。」他接過兔子開始料理,因為有山菜,順便煮了道湯。
「一物換一物,毋須道謝。」沒有他,她如今還在啃木炭,哪能享用美味?
趁他做菜的時候,她也撿妥了草藥。
「莫離,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換藥。」
雖然知道醫者與傷員間沒那麼多曖昧,但看著她專心搗藥的側臉,盈盈如玉般散發看迷人光澤,他依舊有些臉熱。
她就大方多了,他外衣才解開,她便伸手去扯那綁住胸口的布條,本就熱得發麻的傷口被她碰,愈加滾燙了。
「我自己來吧!」紅著臉,他解開長布,露出猙獰的傷口。
她眼一眯,眸底迸出了寒意。「你中毒了。」
他低頭看傷口,些微的紅腫發黑,果然有毒。是那個人砍他的時候,兵器上喂了毒嗎?是唯恐他不死?
閉上眼,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唇邊是嘲諷的笑。
「也許我不小心碰到什麼毒物吧?應該不是太厲害的毒,我運功就可以將它逼出來,不礙事。」
「傷口包得這麼密實,還能沾到毒物?」
「世事總有萬一。」
自欺欺人。她翻了個白眼。「你愛逃避就逃避吧!」反正與她無關。
迅速幫他換完藥,她走到溪邊洗手。
他知道她不開心,摸摸胸口,他也確實在逃避,可不逃怎麼辦呢?那人於他有大恩啊!
說他膽小也好、懦弱也罷,他確實不想面對手足情斷的場面,不如當作什麼都不曉得。
人哪,有時候就得糊塗一點,日子才會過得舒服。
兩人直追了兩天一夜,駱冰兒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我內功再深厚、精力超群,這樣沒日沒夜地找人,鐵打的身子也要垮了!我不幹了,我要休息。」
「姑娘言之有理,我們就歇一晚,明天再繼續找。」其實莫離也很累,但他天生責任心強,為了完成任務,他可以吃苦當吃補。
「算你還有點人性。」她尋了一塊蔭涼處坐下,運轉玄功,這比單純的睡覺更能恢復體力。
莫離的動作跟她一樣,但他除了恢復精神外,還得逼毒。但奇怪,這毒怎麼都逼不乾淨。
「到底是何毒物,如此頑強?」回氣收功,他陷入沉思。
突然,「錚」地一聲,一個刺耳的魔音瞬間驚起漫天飛禽。
莫離也回過神,詫異地望著駱冰兒。她終於解下了背後的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
打從二人相識,他見她琴不離身,便知她愛琴,心下暗猜,她琴藝心然高超,誰知--錚錚錚,這樂聲恐怖得可以用來殺人了。
砰,後頭傳來一個劇烈的撞擊聲。
莫離回以同情的一瞥。恐怕是某種野獸被可怕的琴音嚇壞了,自己去撞樹吧!連他也有撞樹的衝動了。
要不要請她停手,別再禍害蒼生?
但看她彈得一頭一臉汗,他又心軟了。
還是自己關閉五感,忍一忍就過了--他正想著,忽地,她用力一拍地面。
「撞邪了,今天怎麼感覺跟手指就是搭不上來?連一首最簡單的『廣陵散』都彈不出來!」
取笑別人是不道德的,但他心裏有股壓抑不住的笑意,眉眼好似躍上了春風。
她媚限橫斜。「有什麼好笑的?我原本彈得很好的,只是--算了,你又不會彈琴,跟你談論技巧和情感你也不懂。」
「我會彈琴。」君子六藝,他無一不精。
「喔?」她手指輕彈,琴便緩緩地飛到他面前。「彈一首來聽聽。」
他雙手撫琴,琴身潤澤,琴弦錚錚,他低贊一聲:「好琴。」十指連撥,如點珠、如切玉,樂音磅礴,似千軍萬馬,旌旗獵獵中,肅殺之氣直沖雲霄。
她聽得幾乎失了神。「好好好--」她連贊三聲,眼綻光華。「這是什麼曲子?我從未聽過。」
「『素王殺破陣』。」
「好名字,男兒當提三尺劍,千古功名萬世傳。」
「青史留名固然可喜,但大業功成後,多少爹娘喚兒兒不歸、倚門等郎郎不回。」
她摸摸鼻子,莫離悲天憫人的胸懷實在是偉大,但人一定要活得這麼累嗎?
「我來彈一首開心的吧!」她走過去取琴,素手輕撥。「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
這首,『鳳求凰』卻是纏綿悱惻,扣人心弦。砰,後頭又是一記撞擊聲,但他倆沉浸在琴聲中,竟無人發覺。
一曲彈畢,她眉頭舒展如春花初放。「相如文君,千古佳話。莫離,多看看人生的美好吧!」
生命有多美,他暫時還領略不到,但她的琴藝有多好,他卻是見識到了。
「你明明彈得這麼好,一開始怎會--」
「別提那事了。」她也不清楚,『廣陵散』是她最熟悉的曲子,但剛才她的心思怎麼也配不上手指,真是畢生最大恥辱!「忘了那曲『廣陵散』,你專心品味這首『鳳求凰』就好。如何?可有聞喜欲歌的感覺?」
他頷首,唇角輕揚,卻帶著秋意似的索然。
她有幾分洩氣。「你沒搞錯吧?那麼快樂的曲子也不能讓你開心?」
「相如文君的確曾經只羨鴛鴦不羨仙,然而……」
「恩愛百年還有什麼然而?」
他低吟。「一別之後,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撫彈,八行書無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
「停停停。」她服了他,總是一眼直視生命中的不美好。「我知道司馬相如入長安受皇上重用後,曾不待卓文君,引得文君含淚做了你念的那首怨郎詩,但他們後來也和好啦!你何苦執著那一點不完美。」
「並非執著,不過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為人處事應持中庸之道,得意時不可忘形,失意時也不要喪志。」
「是嗎?」
他頷首,唇角帶笑,眸底藏著愁雲。
她翻了個白眼。「撒謊。」
「姑娘何意?」
「就說你喜歡自虐啊!」不理他,繼續彈,卻是一曲下里巴人,調子粗俗,但道盡了士農工商、人生百態,各有喜樂愁苦,彼此也不能互相體諒,但紅塵中唯一不可遺忘的是追尋生活的樂趣。
恍恍惚惚間,他想起了學藝時的歡喜、初入仕的意氣風發,和于志甯知己相得的暢快……然後,他目光被琴聲牽引,定在她清秀的嬌顏上。
他們相識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他滿懷愁苦如山高海深,她看在眼裏,卻從未探究,只偶爾拐著彎勸他放開心胸。
他記得她說過,她的人生意義在於「生存」。
他很訝異,真有人能單純地活著,而無其他夢想?
現在他有點懂了,她要活下來,再去追求更多的喜與樂。
如今,她想拉著他一起生存。愁無所謂,但莫要忘了,這芸芸眾生中,點滴的喜樂雖少,百年下來也能堆成一座高塔。
閉上眼,他讓思緒沉入浪跡江湖時,每每踏足吵鬧市井中,小販吆喝、童僕嬉鬧、婦人嬌笑、工匠呼喊……沒有陽春白雪的高雅,卻是活潑無盡的生機。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活著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7:12
第四章
隨著十日的期限逼近,駱冰兒尋到有關兇手的線索越多,莫離的臉色也就越沈,因為他們又在山裏發現三具采藥人的屍體。
明知兇手就在前頭,卻無能阻止對方行兇,這讓莫離的怒火累積到最高點。
「駱姑娘……」他的視線轉向她。
「好啦,我知道你緊張。」她已經很用心在找兇手了。「可我是頭一回下山,只能憑著經驗找,但對方很可能是這附近的人,才會如此清楚山裏一草一木,處處搶在我前頭。」
「太白山人氏嗎?」他開始過濾周遭的可疑人物。
「對。」想了想,她道出自己的分析。「那個人不止武功好、經常入山,並且手段兇殘,我肯定他這樣子的屠戮並非第一次,你回想一下附近可曾發生過類似慘案,也許能找出其他眉目。」
「太白山區是天馬山莊的地盤,若有惡人行兇,他們絕不會置之不理。」在他的印象裏,這附近的安全已近夜不閉戶的程度。
「天馬山莊很威風?」
「關外的馬匹、獸皮、藥材買賣都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
「會不會這案子就是天馬山莊的人幹的?」監守自盜,外人自然無法發覺。
「不可能!」他否定得又快又急。
她嚇一跳。「這麼大聲幹麼?難道你跟天馬山莊有關係?」
他沉吟了半晌,臉色陰鬱。「天馬山莊是我的師門。」
她縮了縮脖子。「抱歉。」能教出他這種只問公理、不識時務的幫會,確實不太可能出現狠毒兇手。
「不!」他深吸口氣,幾個字迸出牙縫。「真凶尚未落網前,人人都有嫌疑,我不該有先入為主的想法,錯的是我,我道歉。」
她翻了翻白眼。先天下之憂而憂,這傢伙活得是不是太辛苦了點?
「易言之,沒有證據前,誰都是清白的,你也別想太多。」
他的手不自覺又撫上胸口,那道傷又開始刺痛了。
能揮下那一劍的人還會記得要遵守律法、珍視生命嗎?
注意到他的動作,她疑惑,難道他的重傷與天馬山莊有關?
否則以他重情重義的性子,要親手將自己重視的人送進官府,那是比死更難受的事。
「我們繼續找吧!」他相信自己的師門,迫切要找到天馬山莊清白的證據。
「好。」繞過采藥人的屍體,她穿過一處草叢,觀察四周的斷枝,選擇了往南的方向。
他毫不遲疑地跟著走。自從她帶他尋至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後,他對她的追蹤術已信服到五體投地。
如果不是兇手的手腳太快,他們一定可以捉到人。他有信心。
「咦!」前頭,她驚呼了聲。
他一個飛驚,護在她身前。
「目標出現了?」
「不是啦!」她推開他,指著跟前一處低矮的山洞。「你看。」
「這山洞有問題?」他走過去撥開山洞前的藤蔓,露出黑漆漆的洞口。「看起來很正常。」
「那個兇手一直很小心不留下痕跡,直到這山洞前--你瞧,」蔓草掩映處有個灰點,那是燃剩的火摺子。「這是非常明界的破綻。這山洞若不是個陷阱,便是兇手最終目標,他到了這裏,完成任務後,心裏鬆懈,馬腳便露出來了。」
「你跟在我後頭。」若有危險,他也能保護她。
「那麼麻煩幹麼?」她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管,拉動機簧,噴出一道白色的火焰,刹那的高溫讓他有種窒息之感。
焰火過後,藤蔓連同山洞口一起化為灰燼,沒有泄出一點燃燒的煙氣,那些東西就這麼消失了,可見火焰的兇猛。
「這是……」
「霹靂神火。」很好用,可惜一管只能使用一次,製作也有點麻煩。「這樣一燒,再多的陷阱都變成廢物了,我們走吧!」
她領頭走進去,那山洞很淺,一下子就看到了洞底,兩副白骨,腳踝栓著鐵鏈,另一頭則釘死在山壁上,似乎是被幽禁至死的。
「這裏就是兇手的目的地?」她現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兩個死人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莫離晚一步進來,看到白骨,眼睛一眯。「這兩人來歷必不尋常。」
「怎麼說?」
「那個兇手殺人藏過屍體嗎?」
「沒有。」但是這兩具白骨卻被妥善地掩藏起來,為什麼?「兇手很怕別人知道這兩個人死了?」
莫離已經走過去檢查白骨。
「如何?」她蹲在他身邊問。
「我只能看出他們生前中過毒。」
「可惡,又白費功夫了!」她一跺腳,老是被人耍著玩的滋味真差勁。
「……」,他卻敏感地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駱姑娘,煩你抬腳一下。」
「幹什麼?」問歸問,她還是照做了。
莫離在她跺腳的地方扒了兩下,一方翠綠露了出來。
「這是……」駱冰兒忙蹲下身,幫著扒土,不多時,兩人掘出一塊玉佩。玉佩通體盈綠,只有中間一道紅紋,形如龍飛在天,煞是有趣,可惜她剛才跺腳,玉佩受外力而裂成兩半了。
一見玉佩,莫離頹然坐倒在地,面色蒼白。
難道他認得這玉佩?而且他目光流連在白骨跟玉佩間。如果玉佩是那副白骨生前所有,也就是說死者是莫離的舊識?
完蛋,這傢伙又要鑽牛角尖了。
「那個……莫離,對不起,我不知道地下埋著玉佩,我……」算了,不說了,他根本沒在聽。
莫離顫抖著手,捧起那裂成兩半的玉,記憶翻飛到遙遠的過往。那年,師父過大壽,他想親手掙一份禮物給師父,便瞞著所有人偷入太白山,不幸遇上一頭大白虎。
十六歲的他根本不是老虎的對手,險些葬身虎口,可師兄突然出現,救了他,還和他一起打了虎、剝虎皮,賣錢給師父買壽禮。
他問師兄,怎麼知道他偷入山?
師兄說,他眼珠子一轉,便是要冒壞主意,師兄擔心師弟,就跟上了。
而且師兄還答應他,不把他冒險的事告訴師父。
待師父過壽辰那天,他親手送上自己千辛萬苦買來的禮物卻被眾人好生笑話一頓,因為那東西根本不值錢,他被騙了。
他送的就是一塊通體翠綠、中間浮著紅色龍紋的玉佩。
禮物本身沒什麼價值,但師父說心意最重要,所以玉佩從不離身。
如今玉佩在這裏,師父呢?
眼望那兩副白骨,他腦海裏一直回蕩著師兄說過的話:「師父、師母是在一年半前便出外雲遊了。」
所以師父、師母不可能死的,師兄不會騙他--
但是他胸膛上的傷好痛好痛,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莫離埋完兩具白骨後,便捧著碎成兩半的玉佩,坐在墓前發呆。
駱冰兒悶到爆,又不忍打擾他,只得陪著他一起坐看日升日落。
月亮一點一滴地爬起,不知不覺,山林裏灑落一片銀輝。
駱冰兒手撫凹扁的肚子。餓死了,這一整天,莫離神思不屬,沒人管她吃飯,她便餓著,直到現在。
他還要煩多久?唉,人間的生離死別不是很正常嗎?縱然不舍,但活人無論如何都不該為了死人放棄接續下去的人生。
想報仇也好,追尋幸福也罷,哪怕只是品味著相思,也要人活著才能辦到。
搖搖頭,她取了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弦。
曲不成調,卻自有音律,琴聲像在對應夜幕上的繁星,每一顆星都有一段故事,都有屬於它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叮叮咚咚,鳳尾琴代替不能說話的星子,訴說了一個又一個關於人生的故事。
它們有的平凡、有的高chao起伏、有的波瀾壯闊,但不管是什麼樣的情節,都有它獨特的精采。
駱冰兒彈著彈著,想到了第一次在山道上看到莫離,本來沒意思救他,如今,她不想離開他。
不單為了他能喂飽她、照顧她,他太過重情重義的性子也讓人放心不下,還有他眉間不時浮現的輕愁,究竟是什麼東西令他如此掛懷?她很好奇。
隨著心緒起伏,琴聲也不停轉捩,漸漸地低緩,柔和像三月時那吹綠了大地的春風。
「如果此刻能有壺酒就好了……」他的話聲飄飄渺渺,化進了琴音裏。「可惜……唉,我太奢望了。」
「那倒不必。」琴音終於減弱到如蠶絲,細細弱弱,讓風吹進了林間。「我知道一個地方藏著世間第一等美酒。」
「深山野林也有釀酒人?」
「美酒未必出自人手。」落下最後一縷音律,她拔腿奔向了山林更深處。
「姑娘--」他阻止不及,眼看她跑得無影無蹤。「不會迷路吧……」他忘不掉她使出迷蹤步的可怕缺點。
不過她剛才好像沒使輕功,只是單純地快跑,應該沒事。
望著她遺下的琴,他頓了頓,取過琴,接續訴說人生百態的曲調。
捉住散落林間的最後一絲餘音,他彈出了平和的一曲,好似夏日的午後,熱得人懶洋洋,半倚在長榻上,素手搖扇,帶來似有若無的風。
什麼才是真實?他還不能完全確定,但他知道,走到退無可退的地步便毋須再退。
琴音一轉,帶著蕭颯衝破了山林,直入雲霄,像一柄常年不出鞘的劍,光芒乍現,森寒冷厲,劃破了天際。
正好,駱冰兒削了幾隻木瓶,裝了酒回來。
人未到,那股悠揚的酒香已醉人心魂。
按下最後一個音,他站了起來。「好酒。」
「當然好,我師父最愛喝了。」她遞了一隻木瓶給他。。
他深嗅一口,陶醉地眯了眼。「這到底是什麼酒?竟比皇廷禦液更香醇。」
「猴兒酒。」她啜一口美酒。「幾年前我師父找到的,常常去跟那些猴兒搶酒喝,後來我見猴兒可憐,便不准師父再去了。也幸虧沒了師父那只饞貓,猴兒洞裏的酒又積了不少,我們今日才有口福一享這世間美味。」
砰,遠遠地,後頭好像又有什麼東西撞出聲響。
但這幾天他們聽慣了那些碰撞聲,漸漸地,不再在意偶爾發出的怪聲。
莫離一口就喝了半瓶酒,任香氣沖得腦門暈沉沉的,心頭卻愈發清明。
「你不准令師與猴兒搶酒喝,那今天這個……莫不是猴兒送的?」
「搶的。」她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護了那些猴兒四、五年,今兒個跟他們取些保護費,也屬正常。」
「哈哈哈--」他仰頭大笑。
他笑得清朗,她仿佛看見一陣微風拂過他身邊,揚起了發梢,無盡瀟灑。
夜色銀輝下,他的人仿佛在發光。
她的心口砰砰亂跳,臉兒紅、手腳顫,目光想要追著他,又怯怯地,禁不住想逃。
「駱姑娘,我們明日就下山幫你尋找童姓男子吧!」飲完美酒,他說。
「不追兇手了?」
「這件事我心裏有數,慢慢再查,你的身體要緊。」
夜風很冷,但她的心口好暖。
「等我的毛病治好後,我再陪你去捉兇手。」
他愣了一下,看她天真的俏顏神色如此單純、澄澈,天上的星子都比不上她閃亮的眸。
二人相伴同行嗎?也好,披上這道美麗的星光,或許能照亮他此刻正迷惘的人生。
「我邪月老人也太倒楣了!人收徒弟,我也收徒弟,別人的徒弟聰明又伶俐,我家徒弟剽悍又固執;別人的徒弟要為師父做牛做馬,我這師父卻得替徒弟做馬做牛,蒼天啊,開開眼吧!」
說話的老人鶴髮童顏,兩道雪白壽眉直垂雙頰,一身說不出的仙風道骨--如果他沒有把整張臉皺得像顆包子,就像極天上仙翁臨凡塵了。
看看地上被他的迷煙迷昏過去的莫離和駱冰兒,他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替莫離檢查傷口,臉色黑得像塊炭。
「我的好徒弟啊!你怎麼連草藥都弄錯了,瞧瞧,這原本半月可以收口的傷,現在都**發紅了。」
悲涼地替徒弟收拾善後,還不能留下痕跡,邪月老人覺得自己好可憐。
「當初就叫你好好學醫,你不聽,唉,平白浪費我一顆還魂丹。」
現下,他依依不捨從懷裏掏出一隻錦盒。「當我從李淵那傢伙手中騙藥容易嗎?天底下就兩顆,一顆程咬金搶了送給李世民,剩下這一顆……臭小子,老夫一見你就討厭,論文,你比不上房玄齡,論武,你給李靖提鞋都不配,不過長一張小白臉騙我徒弟……嗚嗚嗚,不准我喝的猴兒酒居然都送你嘴裏了,這什麼世道啊?!」
越想越氣,老人把錦盒再塞回懷裏,順道踹了莫離兩腳。
「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
乾脆把莫離宰了,叫徒弟重新找個更好的男人嫁了?但徒弟喜歡莫離啊!
「嗚嗚嗚……這徒弟是笨蛋,天底下男人這麼多,她就給你彈(鳳求凰)……他奶奶的,冰兒這輩子彈得最好的一曲恐怕就是那一首了。」
好為難、好傷心、好難過,他猶猶豫豫,又掏出錦盒。
「你到底哪里好?」無比怨念啊!
好半晌,老人狠狠一跺腳。「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便宜你了!哼,日後你若對我徒弟不好,老夫讓你嘗嘗生死兩難的滋味!」
一咬牙,他捏開莫離的下巴,一邊啪答啪答地掉淚,一邊還是將藥塞進莫離嘴裏。
丹藥入口即化,只見莫離的臉色由微微的淡青轉為平和,再漸漸轉成粉紅,老人又開心地手舞足蹈。「嘿嘿嘿,合玉丸是天底下最好的療傷聖藥,也是一流的雙修靈丹,你們就在這裏,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給老夫我成就好事吧!」
說完,老人忍不住在駱冰兒額頭彈了一下,又心疼地幫她吹了兩口氣。「找童姓男子?你這丫頭,學藝就不認真,叫你找童男,你你你--」可又能怨誰?難道他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跟個小小姑娘解釋人倫大道嗎?
「你小子也蠢,什麼童姓男子必然擅醫,若非見你元陽未失,徒弟又--女生外向,哼!」一直以來,偷聽莫離和駱冰兒對話的正是邪月老人,但他們的所行所為實在太離譜,他才會數度失控,以頭撞樹。
眼看著他們往歧路上越走越遠,不得已,他布了個迷魂陣,引得兩人入局,再迷昏他們。反正先把寶貝徒弟的性命保住,往後的問題往後再說。
「冰兒,能做的師父都幫你做了,至於其他,就看你的造化了。」唯恐合玉丸的效力不夠,臨離去前,邪月老人還灑了把催情粉,再解開他們身上的迷毒。「好好努力了,徒弟--」
語聲未消,老人身影已杳。
這是什麼地方?
當莫離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就見駱冰兒坐在他面前,直勾勾盯著他,那雙琥珀般的瞳眸裏,波濤洶湧。
他覺得她神色不大對勁。「駱姑娘?」
她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臉。他側身閃開。
「駱姑娘!」
但她的動作比他更快,柔軟的纖指滑過他的俊顏。
「駱姑娘!」他趕緊捉住她的手,卻被觸手的冰涼溫度嚇了一跳。「你的手怎麼這樣冰?你不舒服?」他的大掌貼住她額頭。
她的身子很冷,不像個活生生的人,倒似妖精或魔魅。
但她接觸到他的身體時,她放鬆的**卻嬌軟如含了甜蜜。
邪月老人沒有騙她,她確實生就九陰玄脈,平常不動情還好,一旦情潮波瀾,普通人會體溫升高,她恰恰相反。
而且這種情況會隨著她年紀增長越來越嚴重,最終魂歸地府。根治此病唯一的辦法就是成親,找個童男,春風一度,病根即消。
其實邪月老人可以自己下山,隨便捉個順眼的男人與她成就好事。
但老人思慮著,萬一他挑中的人徒弟不喜歡,鬧起來,天音宮還不日夜難安?
所以他苦心安排,踢徒弟下山,自己去找中意的人,他再暗中保護,以免徒弟傻傻地教惡徒拐走。
駱冰兒這種體質,不動情則已,一旦情動,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她嬌軀軟軟地倒進了莫離懷裏,兩隻手抱緊了他的腰。
「駱姑娘!」莫離大驚。
她小臉在他胸膛上磨蹭著,想做些什麼,又不知從何開始。
他不明白她的身體為何變得冰冷,但走遍江湖,他明白她現在這模樣正是中了春藥的結果。
「抱歉了,姑娘。」他不能趁人之危、壞人名節,提起功力,他一指點向她的昏穴,卻被反擊的力道震得手指發麻。
「怎麼可能?」以他的武功,就算重傷在身--不對,他再度運轉玄功,腦子像被雷擊了一下一樣,陣陣暈眩。
他的內力居然全部恢復了,並且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而以他這般全盛時期的狀態,還是點不住她的穴道,是她太厲害?還是他太差?
他不清楚,但事實上,他的頭也越來越昏,快無法思考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喘息著,只覺越來越熱,身體熱得快冒煙。
這時,駱冰兒已不甘心僅僅抱著他,一雙柔荑慢慢地從他的背探向他胸膛,滑進了衣襟裏。
雖然他胸口有傷,捆著厚厚一圈布條,但赤裸的地方依然很多。
她貪戀地撫著他結實的肌理,熱燙的溫度讓她全身如浸溫泉,說不出地舒服。
「唔……」他悶哼了聲,理智快被情欲燒成灰燼了。
她的嬌軀在他懷裏扭動,幾乎讓他全身發顫,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他的胸膛,不知不覺間,她知道他是唯一可以紓解自己困境的人,只能向他求救。
「莫離、莫離……」
她如玉環互擊般的清脆聲嗓拉回他僅剩的一點清明,他用力咬了下舌尖,讓疼痛取代狂漲的情欲。
「駱姑娘,你清醒一點--」他推拒著她,但她不肯鬆手。
「莫離,幫我,莫離……」她咬著他的耳朵。
他倒吸口氣,突然,某種東西在體內炸開了。
合玉丸開始發揮藥效,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他把舌頭咬斷,也不可能清醒了。
他霍地將駱冰兒撲倒,吻住她嫣紅的小口。
不必試探、沒有溫柔,四唇交接間,只有緊緊地糾纏。
一個熱似火、一個冷如冰,纏綿的同時,迸射出更激烈的火花。
兩人身軀在地面上纏綿著,他想要撕開她的衣衫,卻發現衣料結實得令人髮指。。
倒是他的衣服好處理,三兩下便在駱冰兒手中化成片片。
他赤裸的身軀貼著全身包得密不通風的她,心裏無限難受。
「冰兒,衣服……」他需要她的幫忙。
一直糊裡糊塗應和著他的駱冰兒,這會兒靈光閃動了,迅速拉開衣帶,露出裏面一層薄透單衣。
那是他從沒見過的樣式,緊貼著玲瓏有致的曲線,美景如畫,她沒穿肚兜和褻褲,卻更加迷人。
他愛不釋手地撫過她柔軟的嬌軀,感覺一絲冰寒滲入掌心,不僅沒消退他體內的欲火,反而讓火苗燒得更熾熱。
「冰兒……」俯下身子,他吻住她的唇,隨即,與她合而為一。
她眼角迸出淚水,卻獲得了合玉丸的部分功效,情潮洶湧,更勝他三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8:31
第五章
又一個明月高掛、繁星點點的黑夜。
莫離躺在地上,看著漆黑的天幕發呆。
駱冰兒躺在他身邊,迷離的雙眸也看得出她神思不屬。
到底是怎麼了?他怎會和她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他無數次問自己,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傷全好了,內力還增加了五成。老天爺,她總不會是傳說中的萬年靈芝化形,和她春風一度可以平添一甲子功力?
好吧,他腦子已經不正常了,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駱姑娘。」也許她能給他一點線索。
但她沒反應,呆愣得比他嚴重多了。
「駱姑娘。」他不得不動手推推她。
她水霧氤氳的眼眸流轉片刻,終於定在他身上。
「什麼事?」聲音平板,沒有一絲起伏。
他心頭的愧疚如山高海深。
「對不起。」他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失控。
「啊?」她呆呆地眨眼。
「我是說……我會負責任的。」他拉起她的手。「駱姑娘,我們成親吧!」
「成親?」她還沒反應過來。
從小和師父在深山裏長大,莫離是她見過的第三個活人。她師父很厲害,天文地理、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但對於如何做一個女人,師父是半點不懂的。
自然,駱冰兒在這方面的知識也很欠缺。
事實上,遇到莫離之前,她不覺得男人和女人有什麼差別,一樣是人嘛!
但現在她知道了,男人跟女人至少在身體構造上,是完全不同的。
難怪她十四歲葵水來時,師父會一天到晚拿著醫書逼她學醫,求她至少把女人的身體弄明白。
師父不懂得教她,所以要她自己學。
可惜那時她當師父在唱歌,還是很難聽的那種,寧可躲在山裏彈琴、也不理師父,搞得現在……唉,有一點點麻煩啊!
莫離見她久久不語,以為她悲傷難耐,也心痛無比,甚至比當日在天馬莊被人劈了一劍更痛。
「對不起,駱姑娘,請你原諒我。」翻起身,從來只跪天地君父的他,這回誠誠懇懇地伏在一名姑娘面前。
她嚇一跳,翻飛的神智終於返回原處。
「你幹什麼?先起來再說。」她伸手拉他。
他一動不動。「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玷污了姑娘清白,即使姑娘要我性命,在下亦拱手奉送。」重重一叩首,他真心懺悔。
她啼笑皆非。「莫離,這關你什麼事?」
「是我汙了姑娘,理當賠罪。」以他的個性,沒當場自盡已經是奇跡了。他真的無顏見她,但是……他想娶她,儘管相識不久,他確是已有與她結髮的念頭。
「你賠什麼罪啊?」她硬拉他起身。「你沒發覺嗎?我們被陷害了,這是個陰謀。」雖然陰謀的結果還挺讓人開心的,但她不想見他自責,還是拖著他,為他指點那錯落的山石草叢佈置。
「你看看這些樹枝、雜草,發現了嗎?」她問。
天色本來就暗,加上他對五行八卦又不熟,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這些東西樹木裏到處都有,很平常啊!」
「但是被人擺成迷魂陣就不正常了。」
「迷魂陣?!」他沒接觸過這類東西,卻知道大唐軍神李靖是行軍佈置的第一高手。「是戰場上常用的那種軍陣?」
「差不多,都是從五行八卦中演繹出來的。」
其實差很多。由此可見,她學藝真的很不錯。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布下迷魂陣,引你我入彀,以致……」俊顏酡腮,那雙從來正氣凜然的黑瞳中水霧隱隱,卻是說不出的迷人。
她瞧得心神一蕩,不自禁又憶起了方才的瘋狂纏綿,身子也變得發燙。
眼角餘光偶然相交,兩人同時一顫,曖昧的氛圍籠罩四周。
「莫離……」她呼喚得嬌軟無力。
意識翻飛,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牽起了她的手。
她閉上眼,螓首微微上抬。
他低眸,可以看到她顫抖的羽睫在芳顏上落下兩道陰影,挺翹的鼻下是菱角般的小嘴,嫣紅粉嫩,似正勾引著他一親芳澤。
慢慢地低下頭,他可以感受到她溫熱的吐息中帶著濃烈的情欲。
他的心跳更快了,唇與唇已近到幾乎貼合在一起,忽然,一點冰涼在鼻尖漾開。
滴滴答答的,居然下雨了,熾熱的情火刹那間被澆成灰燼。
莫離和駱冰兒以最快的動作轉過身去,再不敢看對方一眼,但兩人起伏不停的胸膛裏,藏的是狂風暴雨都燒不熄的熱烈情欲。
毛毛細雨越來越大,漸漸地,好像有人從雲上拿著水盆往底下倒水似的。
莫離和駱冰兒很快就被淋得濕透,冰涼的寒意直往骨子裏鑽,這時再怎麼尷尬、害羞,無顏見對方,都得先撇開,處理眼前的麻煩要緊。
「駱姑娘,我們……是不是先避避雨?」他手掌握了松、松了握,半晌,終於鼓起勇氣拉住她的手。
「嗯。」她點頭,心微慌,光是這簡單的碰觸便讓她兩腿發軟。
「那……走吧!」他牽起她,試圖找顆大樹或一處山洞避雨。
「嗯。」她呆呆地跟著他,亦步亦趨。
他認准了右手邊不遠處那顆有三人合抱大的巨木,那茂盛的枝葉似乎正是躲雨的好地方。
但看起來不到半裏的距離,卻奇怪地走了一刻鍾、兩刻鍾、三刻鍾……他們居然怎麼走都走不到目的地。
他這才想起她說的,他們被困在一處迷魂陣中。很明顯,迷魂陣仍在運作,並且威力不凡。
「駱姑娘,我不懂陣法,你來看看我們該如何做才能破陣離開?」
「破陣?」她秋眸含水、嬌顏火紅,還沉溺於情欲中,難以自拔。
他只得把眼前的困境完完整整重述一遍,聽完,她的臉卻更紅了,比那秋天的的楓葉更加豔麗。
「我……對不起,我雖然看得出這是迷魂陣,但師父解釋的時候,我沒有認真聽,所以……若換成白天,視野清楚,或許我能憑殘存的記憶出陣,現在……」不用功的苦果在緊要關頭出現了。
他瞪大了眼,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看來他們是做定落湯雞了。
駱冰兒窘得想鑽地洞。
但有一個人比他們還慘,就是邪月老人。眼見大雨傾盆,寶貝徒弟還不出陣,他隱約也猜到了,徒弟不用功,真的被困住了。
「想當年李靖和李世民爭著拜我為師,那麼好的資質,我為什麼不收?結果卻……」活過近三個甲子,見識無數風雲的一代奇人,被他生平唯一的徒弟氣得差點吐血三升,還不得不暗中破壞幾個陣法結構,好讓兩個笨蛋出來。
好委屈啊……他心裏只剩這個念頭。
天亮了,雨停了,莫離和駱冰兒也終於出陣了。
她感慨地看著朗朗晴空。「幸虧昨夜那場大雨沖壞了部分陣勢,否則我們還有得困呢!」話一落,不遠處又傳來一個撞擊聲。
但被折騰了一夜,莫離和駱冰兒太累了,一時倒沒注意到那不對勁的擊響。
莫離狼狽得身上只剩幾塊布遮掩。
「若有機會,我定要好好學習這深奧的佈陣之法。」
「行啊,等我找到姓童的男子,要回天音宮時,你跟我一起走,我叫師父教你。」如果他也能在天音宮住下就更好了,她喜歡有他在身邊的感覺。
「令師會同意嗎?」
「師父不會拒絕的。」意思是,她不容師父拒絕。
「那就多謝駱姑娘了。」他拱手為禮,儘管形容不整,仍難掩臨風玉樹般的瀟灑。
她看見一縷金陽照在他臉上,襯著長長的羽睫,俊眉修目,心頭怦怦直跳。
「真好看……」情不自禁,她呢喃自語著。
「什麼?」他沒聽清楚。
「沒。」她飛快移開目光,頰上棲著兩朵紅霞。
他臉現疑惑。明明聽見她說話的。
她尷尬地抿了抿唇。「我……我是說,困了一日夜,又累又倦,我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吃些東西,休息一日,明兒個再下山?」
「也好。」他們一身狼狽,不收拾整齊是見不了人。「先找個水源處,然後我去打獵,你來生火。」
「好。」她左右瞧了瞧,觀地勢山形、植物生長,東方應該有水源,領著他一起奔了過去。
行不過二裏,便見一碧潭,微風輕送,拂起圈圈漣漪。
清澈的潭水教人一望再也移不開目光。畢竟奔波兩日、又淋了一夜雨,渾身的骯髒,誰不想好好沐浴一番?
但他還是禮讓了她。「駱姑娘,我去打獵,你且自便。」轉身,他飛速往密林深處躍去。
她目送他頎長勁瘦的背影消失,才依依不捨地歎口氣。
「他說要負責任?成親?也就是他變成相公,我做他娘子嗎?」
但成親後要做什麼?夫妻該如何過日子?為人娘子有什麼義務得盡?她沒有一點頭緒。
「師父啊!你為什麼不娶個師娘?這樣就有人教我了。」反正遇到問題,往師父身上推准沒錯。
「師父--你是全天底下最不盡職的師父--」大喊完,她心情舒暢了,沒發覺身後的碰撞聲連續不斷地響。
喘口氣,她轉了念頭,與他成親應該也不錯。
情愛一事她不懂,但和莫離相處間,那種愉悅又快樂的感覺卻是她希冀的。
「如果能夠跟他永遠生活在天音宮裏……」想著兩人日日相偎、夜夜相擁,她嬌顏又是一陣泛紅。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心跳得好快,嘴角自動上揚,腦子裏轉的都是他的身影,光是想著,身子就暖了。
「不會淋得病了吧?」她摸摸雙頰,還真熱,可提氣運功又很正常,脈象也穩。「沒病啊!」而且她的功力還突破了三層,都快達到師父說的『天人合人』境界了。
「怎麼可能?師父說過,以我的資質和懶惰,這輩子都把回春功練到第六層就要偷笑了,如今我居然進到第七層了?」
回春功,傳說是一種修仙功法,若能練到第九層,他說自己一百多歲了,但多到哪兒去,他不說,誰也不知道。
駱冰兒常跟師父頂嘴,但在她心裏,師父就跟神仙一樣,是不可能犯錯的。
所以說,出錯的一定是她。
她作夢也想不到,今日的奇跡就出在那顆價值連城的合玉丸上,不止她功力倍增,莫離的修為增得比她更多。
她在太陽底下歡笑著,面容豔麗中帶著一點天真,很矛盾,卻動人心魂。
他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匆忙別過臉,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他反覆念誦著那三句話,但已燃起的火哪有這麼容易熄滅。
生平不識情滋味,方觸情絲,但落情網。莫離現在就是這種情況,在情感中糾結不清。
不敢再看她,他匆匆兒丟下野兔,又往山林深處竄去。
也許再去找只熊或虎來吧,畢竟,他已衣不蔽體,急須某些物品遮身。草木樹葉顯然是不可靠的,獸皮是較好的選擇。
而且下山後,那些東西還能賣錢。
在山裏,只要有本事,吃穿不用愁,但下了山,任他武功蓋世,一文錢依舊可以逼死一名英雄漢。
尤其他要支付的不只是自己的花費,還包括駱冰兒的。
聽她所言,自幼至長沒曆過紅塵,這頭一回下山,定是見著什麼都稀奇,他也不想見她凡事只能看、不能碰,便要多攢些銀兩傍身。
或者再找幾根老山參,畢竟太白山上的野參是最值錢的。他一路跑,一路想。
莫離自長記憶,入仕、辭官到浪跡江湖,還是頭一回用心想賺錢。他一直以為自己視金錢如糞土,原來不是不愛錢,只是沒有出現讓他想要珍視的人,他便凡事將就了。
駱冰兒成了他人生裏例外中的例外。
不多時,他又獵了一隻虎,重回水潭邊,不敢睜眼看,只豎直了耳朵,聽到潑水聲,又慌忙鑽進山林裏去。
這樣來來回回過了半日,他總共獲得了兩隻虎、一頭熊、兔子一窩、山雞一群。
「我居然獵了這麼多?」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可潑水聲還持續著,怎麼辦?再去獵?他和駱冰兒兩人根本吃不了這麼多,再獵便是浪費了。
打野參?這個需要駱冰兒幫忙,因為他不識藥物。
算了。他還是先給這些獵物剝皮去骨,可以賣錢的收藏起來,能吃的留下,不能吃的就地掩埋。
掏出之前駱冰兒送的骨刀,他剝起虎皮。這樣一張沒有任何損傷的皮毛可值不少錢。
「你怎麼在這裏?」一道嬌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莫離抬眸,入目先是一雙雪白的裸足,他呼吸一窒。
「你打這麼多獵物啊?」駱冰兒蹲下身,清澈的水眸望著他。
美顏上毫無污染的天真讓他心神震盪的同時,也撫平了他狂亂的情緒。
他不再緊張,可是心上烙著她的痕跡卻更深濃了。
「我以為你還在洗澡。」
「早洗好了,連火都生了一堆,也不見你回來,就一邊玩水一邊等你。」她指著水潭對岸隱現的火光。
他拍拍額頭,果然緊張誤大事啊!
「對不起,是我耽擱了,等我把獵物處理好,就過去幫你做飯。」
「搬來搬去多麻煩,在這邊做也一樣,我去把那堆火滅了。」她身形一閃,人就出現在對岸了。
他看得眼睛差點掉出來,一直知道她輕功好,但是……她進步得也太快了吧?
不過眨眼,駱冰兒滅完火再回來,懷中還抱了一堆枯枝。
「你功力是不是增進了?」他問。
「啊?」她睜大了眼。
「難道我看錯了?」
「不……也是,但……不對……唉呀……」她把自己的感覺,和師父對她的判斷一股腦兒說了一遍。「你說到底是師父搞錯了,還是我出毛病啦?」
「恐怕都不是。」他放下骨刀,邊說,邊解開胸前的纏布。
她又呆了,他平滑的胸膛上不見深刻入骨的傷口,只餘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細瞧,還會忽略過去。
「你的身體……復原得好快……」
「我的功力也增加了。」
她已察覺其中的詭異。「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他搖頭,「我原本以為原因出在你身上。」
「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這麼重的傷,你不過喂了我一顆丹丸,再敷上一層草藥,我的功力就恢復了三成--」
「慢,我幾時喂你吃藥了?」
「敷藥之前啊!」雖然那時候他傷得迷迷糊糊,但還是有些神智的。
「我沒給你喂過藥。」她很認真地說。
「不可能!」單憑一點外敷草藥,他的內傷怎會好得如此快?
「是真的,我醫術不到家,找點生肌止血的草藥還行,再高深一些的就完蛋了。」
「那是誰喂我吃藥?難道--」兩人面面相覷。
在這山林間、兩人周身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時刻盯著他們嗎?
會是何方神聖?詭異的行跡連莫離和駱冰兒都沒發現。
還有,對方為何要救莫離?他與莫離有關係嗎?
莫離和駱冰兒受困迷魂陣,莫非也是那高人所為?
那個人做這麼多事,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你覺得我們幾回聽到怪聲,會不會是喂你藥的人發出來的?」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有可能。」他面沈如水。
「那人暗中跟著我們,又施藥救你,該與你有舊吧?」
「但我認識的人中,沒有這麼大本事的。」
她倒知道有個人,學究天人,藝業無雙--她的師父邪月老人。
問題是,師父來就來了,偷偷躲著搞恁多事情幹麼?
疑惑籠罩著兩人,原本甜蜜的氣氛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沉悶。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9:07
第六章
剛剝下來的獸皮沒辦法立刻穿上身,駱冰兒便自告奮勇去找一帖草藥,說可以在半個時辰內將獸皮鞣質成功。
她也辦到了,但莫離一穿上獸皮便全身發癢,不多時,整個人腫了一圈。
「駱姑娘--」他盡力克制不把自己抓得鮮血淋漓,但癢入骨子裏的感覺卻足以將人逼瘋。「這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她又搞錯藥了。
「我--你--總之你千萬別抓,我再去采藥!」說著,她就要往山林深處跑。
「啊!」突然,他大叫一聲,倒在地上,身體疼到抽搐。
「莫離!」她又跑回來,伸手在他身上點了幾下。「你忍忍,這個不是太嚴重的毒,我很快就可以幫你找到解藥的,忍住啊!」快快快,她飛身掠向了山林。
他咬牙喘息著,這種又癢又痛的感覺簡直比淩遲還難受。
「真是學不乖,被我徒弟毒了這麼多次,你還敢用她采的藥?」忽地,懶洋洋的嘲諷自天而降。
莫離睜眼,一陣清風拂來,緊接著一個超凡脫俗的老人出現在他面前。
邪月老人睨他一眼,功運右腳,踢向莫離。他是想幫莫離解穴,待會兒好替他逼毒,但莫離一把捉住他的腳。
「你沒有被冰兒點住穴道?」應是合玉丸改造了他的身體,那麼……邪月老人一瞪眼。「你是故意引老夫出來?」
「抱歉。」莫離中毒是真,但他突然倍增的功力卻使他多了項移形換穴的奇能,如今除非他失了注意、一時不察,否則一般人想點他穴道,難。「前輩口喚『冰兒』,可是駱姑娘的師尊?」從自己身上發生的奇跡聯想到駱冰兒對她師父的讚譽,他便有些懷疑那個一直暗中相助他們的高人是駱冰兒的師父,不過苦於沒有證據。
這一次意外中毒,駱冰兒丟下他去采藥,他便想藉此引出邪月老人,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
「既然知道,還不放手?」邪月老人沒好氣的。
莫離鬆手,作揖道:「莫離參見前輩。」
邪月老人回他一個很大的白眼。
「你痛不痛?難不難受?」
他納悶,但依然頷首。「很痛。」
「那不喊救命,搞那麼多規矩幹麼?」
「禮不可廢。」
邪月老人只有兩個字送他。「白癡。」但還是給了他一枚解毒丹,又助他行功化開藥力,解了癢痛之苦。
**的身體恢復原狀,莫離松了口大氣。
「多謝前輩,晚輩--」
「停!」邪月老人截斷他的話。「老夫最不耐煩那些繁文俗禮,少跟我前背貼後背。我出來不是上了你的當,實在是受不了你這個笨蛋。老夫讓冰兒去找童男、藉其元陽之氣化解體內的玄陰之毒,她不懂事,你也笨,什麼叫童姓男子必然擅醫?你有沒有腦子啊?」
呃……他是被誤導的吧?莫離好冤。
「你體內的毒總逼不乾淨,就沒想過問題不在傷口上,而是敷藥出了差錯?」
「藥是駱姑娘--」
「冰兒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你好意思跟她比?」
莫離懂了,這邪月老人是個護犢的主兒,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絕對不能牽連到他的寶貝徒弟身上。
「我就不懂,天底下男人那麼多,冰兒偏挑中你這一個。」很明顯,邪月老人在吃醋。「給你彈的琴比水還柔,不准我喝的酒,全進你肚子裏了,你你你--」他多淒慘,十幾年含辛茹苦養大的漂亮徒弟就這麼被人拐走了,嗚,天底下還有比他更可憐的人嗎?
「晚輩會告訴駱姑娘,莫再阻擋前輩取酒。」
邪月老人死命地瞪他。「哼,老夫是區區一點猴兒酒就能收買的嗎?」但那上揚的嘴角卻出賣了他。「告訴你,我徒弟什麼都好,就是在學醫方面……那個……差了一點點,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最好少接觸她弄的藥。」
駱冰兒是個挺神奇的三腳貓大夫,不管怎麼弄錯藥,她永遠都不會中毒,倒楣的始終是別人。邪月老人想起殷殷前鑒,還會微微打顫。
「晚輩受教。」莫離拱手。
邪月老人歎口長氣。生平最受不了這種一板一眼的人,怎麼徒弟會挑上這樣一個無趣夫君?
「算啦!老夫現在交代你三件事。第一,別再去找姓童的男子了。第二,你的傷能好這麼快,是因為老夫喂了你一顆合玉丸,但那藥效還沒發揮完全,你和冰兒要抓緊機會雙修,等合玉丸徹底改變你們的體質,這世上怕就沒任何藥能傷你們了。第三,你帶冰兒下山,要教會她如何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稱職娘子,將來成為一名合格娘親。」
莫離大驚。「合玉丸?傳說中的不死仙丹?」
「放屁,天底下根本沒有什麼不死仙丹,否則李世民還坐在龍椅上呢!」
一個人活得太久未必是件好事,曾經的親友、後來的知交,一個接一個故去,看皇朝更替、風雲變換,最終只留自己一人,所以邪月老人後來再也不下山了,因為累了、倦了,也厭了。
莫離能夠瞭解一個孤獨老人的心。「待晚輩處理完手邊瑣事,便帶駱姑娘回山,長侍前輩左右。」
這是一個很守禮、很固執,但是也很體貼的男人。邪月老人雙眼帶著深意直視他。
儘管衣衫狼狽,他依然昂首挺胸。
平心而論,駱冰兒選中了一個很好的夫君,只是……
邪月老人搖頭歎笑。「義之所趨,雖九死而無悔嗎?你這相貌啊,一看就是個操勞短命鬼,幸虧遇到我徒弟,沒心沒肺的,你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幫你、你殺不了的人,她替你下手,有她在你身邊,你有福了,好好待她,知道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照顧自己的妻子、愛護她、珍視她,乃天經地義,他本就打算如此。「只問前輩,第三個要求是什麼意思?我瞧駱姑娘很正常,沒什麼需要特別指導啊!」
「你瞎了嗎?!」才剛起的一點好感又全消失了,邪月老人吼道:「別說塗脂抹粉了,冰兒連女兒家的衣服都不會穿,你你你--我我我--」
他說不下去了,這跟當年他丟下一堆醫書逼徒弟自己看,學習處理葵水問題一樣尷尬。
莫離也是俊顏棲霞。「前輩,這種事怎麼教?」
「我管你,總之你得把整套女兒閨中事、人倫大道全教會冰兒,才准回山,知道嗎?」說著,邪月老人扔了塊權杖給他。
「這是--秦王令?!」傳說秦王李世民未登基前,與旗下文臣武將相處甚密,曾制權杖二十四,贈與諸人,言明共用富貴。所以貞觀年間,太宗建淩閣,設二十四功臣時,天下便有謠言,這二十四功臣便是得二十四枚秦王令的人。
秦王令不只可讓人平步青雲,甚至是免死金牌,犯下任何過錯都可以被赦免。但事實是,二十四功臣中的侯君集事涉謀反,照殺,世人對於秦王令的熱衷這才漸漸止息。
至今,人們已經不相信天下有秦王令的存在。可老人卻給了他一枚,這是怎麼一回事?
「狗屁秦王令!這叫欠條,李世民那小子總共欠我二十四個人情,這是拿來跟他討債用的!雖然他已經死了,不過你拿著這東西上衙門,只要不是想做皇帝,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上自大唐君王、下至奴隸都得替你辦成。現在我把它給你,你要吃要喝、哪怕想封王拜相也不成問題,一句話,別讓我徒弟受苦。」
謠言果然不可信,莫離被「秦王令」的真相打擊得有點發懵,但還是拱手行禮。
「多謝前輩,晚輩定不負所托。」
「少囉唆,這包袱裏的衣服也給你。瞧你,弄成什麼鬼樣子,能見人嗎?」
「失禮。」莫離接過衣服,趕緊穿上。
邪月老人一邊罵,禮物卻是一件一件掏。這小子,人雖古板,倒不迂腐,頗懂老人家護短的心情,不拆人台,讓他很開心。
莫離收了靈藥一堆、秘笈數本、寶劍一柄、金絲甲一件、夜明珠兩顆,轉瞬間,身價直比公卿。
「好啦,算算時刻,冰兒也快回來了,我先走一步--」
「請等一下,前輩。」
「幹什麼?」
「敢問前輩,近日太白山區發生數起血案,前輩可知是何人所為?」
「你覺得呢?」他每天照看徒弟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再去注意其他?
「是晚輩唐突了,前輩慢走。」這種答案也在莫離的猜測中。
邪月老人一個閃身,人影已杳,那殷殷叮囑的關懷卻還在山林裏迴旋未退--
「記住,好好待我徒弟--」
莫離百感交集。曾經,曹邢遠也這樣對待他,無微不至的寵疼、不分是非的呵護,而今……駱冰兒還有師父,可他的師父呢?
不自覺地,他握住了碎成兩半的玉佩。「師父,不管是誰,只要他敢傷了你,徒兒絕不放過他。」
暗自立完誓,他對著老人離去的方向深深一叩首。「前輩放心,縱使莫離身首異處,也不讓駱姑娘掉一根頭髮。」
幸虧邪月老人沒看到他,否則又要罵他是繁文縟節一堆了。
因為沒有其他雜事干擾,這回莫離和駱冰兒下山的路走得非常順遂。
只是,她疑問很多。「你說師父來了,他怎麼不等我?」
當然是怕被她煩。雖然只與邪月老人見過一面,莫離還是看得出來,這對師徒的關係裏,駱冰兒是穩占上風的那一個。
而邪月老人,他把徒弟寵上了天,寵到自己都有點怕徒弟了。
但這些話不好跟她明講,他便道:「也許前輩有其他要緊事待辦,所以等不及你了。」
「少來,師父每天除了煉藥、習武、欺負一下猴子,還能有什麼要緊事辦?他一定是怕我問他布迷魂陣困住我們事,才匆匆逃跑。」
虧她自從出了天音宮就常常想師父,結果師父一點也不念著她,無情。
這對師徒還真瞭解彼此。莫離苦笑。「師父也是為我們好,畢竟……我們都弄錯了『童男』的意思。」
她羞得雙頰酡紅。「那也是師父沒解釋清楚啊!誰知道……總之都是師父的錯。」
他臉上的霞雲可與她比豔。「這種事……駱姑娘……前輩怕是很為難……怎麼說呢……」邪月老人還要他教駱冰兒人倫大道?天啊,他如何說道出口?
「莫離,」她飛去的一瞥含羞帶怯。「你可不可以別再喊我駱姑娘了?」微微垂眸,她羽扇般的眼睫似牽了無盡情絲。
他喉嚨發渴,聲音沙啞。「冰兒。」
「嗯。」**嬌軟如棉。
「冰兒。」情不自禁,他握住她的手。
斜睨他一眼,她眉眼間似是拂上了春風。
「我在。」
「冰兒。」心很暖,過去愁結的思緒在這一刻都變得無關緊要。「等入了鎮,賣掉獸皮後,我就替你請幾個僕婦教你梳妝打扮和……一些事情。」
他思來想去,這人倫大道、生兒育女諸事,還是請有經驗的人來教比較好。
至於那塊「秦王令」,不到緊要關頭,他不會隨便動用的。
儘管浪跡江湖,四海為家,他也在長安、洛陽等地置下部分產業,供他們吃住不成問題。
「好啊,自我來了葵水,師父就愛拉著我嘮叨,但每回總是吞吐半天,然後丟一句『等你長大自然明白』。哼!像他那種教法,只怕我長到一百歲也什麼都搞不懂。莫離,你說要教我,怎麼教?」
「我--」他啞口了。這一瞬間,他無比同情邪月老人,換自己收了個女徒弟,兩人在深山裏生活十餘年,某一日,徒弟長大了,冒出很多女子私密問題要他教,他說得出口嗎?
師父這行不好做啊!
「前面有家客棧,我們先去吃飯,休息一下,過後我請人教你。」他不算衛道人士,只是生性害羞。
「吃飯?那我要不要再去打獵?」這以往只在書裏看過的城鎮有很多人,但她左瞧右瞧,沒看到什麼可以吃的獵物。「要在鎮裏張羅吃食,恐怕不容易。」
「不必那麼麻煩,客棧中有備好的食物和飲水,我們只要有錢或值錢的物品,都可以跟客棧交換吃喝。」
「錢長什麼樣子?」如此好事她竟沒見過,非常好奇。
「我現在沒有,但這些獸皮、虎骨、熊膽、草藥……全都是可以換錢的。」看來她要在塵世裏生活,還有很多事情得學。
他領她進了客棧,兩人要了張桌子坐下。莫離跟掌櫃打商量,看可不可以用獵物換食宿。
掌櫃看他們連虎肉、熊掌都有。忙不迭地答應了,除了供他們三日食宿外,還額外付了五貫錢。
莫離看掌櫃挺誠實,便把所有的獵物都交給他處理,言明所得利益的十分之一送予掌櫃當報酬。
掌櫃算一算,這一單生意下來,自己起碼有十貫的收入,樂呵呵地叫人替莫離、駱冰兒準備客房和膳食,他自己則取了獵物去找合適的商家兜售。
駱冰兒初蹈凡塵,看什麼都稀奇,一顆小腦袋左擺右搖,只恨爹娘少生了兩隻眼,否則就能看更多了。
莫離含笑看著她滿布好奇的嬌顏,不同于山林間初見的清冷,此刻的她像個天真的孩子。
「莫離,那是在幹什麼?好熱鬧。」
他看到一隊鑼鼓經過,後頭是三頂花轎。
「那是人家在迎親。」
「原來娶親是這樣的。」她只在書裏看過,這還是頭一回親眼目睹。「我知道新娘子會坐著花轎到新郎家,但為什麼會有三頂花轎?哪一頂坐的是新娘?」
「唐律允許男子三妻四妾,我想那新郎是同時迎娶一髮妻二平妻,所以每一頂花轎裏都是新娘。」
聞言,她秀麗的柳眉皺起。「那唐律中,女子可以有幾個夫君?」
他愣了一下。「唐律不阻止女子改嫁,但夫君只能一人。」
她嘟嘴,好半晌,從牙縫裏擠了一句:「不公平。」
傷腦筋,這種事要如何解釋?他忖度了好久,才道:「冰兒,男女婚嫁這種事,沒有公不公平之說,只要彼此心甘情願,日子過得幸福,何苦在乎那許多?」
她瞥了他一眼,「你也會娶很多妻妾嗎?」
「莫離一介浪子,哪家姑娘敢嫁?」他笑著給她倒了杯茶。「冰兒儘管放心,我今生只會有一個娘子,那就是你。」
她眨了眨眼,揚唇,笑如春風。「我會對你很好的。」
他又是一怔,這話一般都是男子對女子說的吧?但出自她口,入了他耳,卻如天籟般,繞梁三日,綿綿不絕。
「那我可要多謝冰兒了。」
「不客氣。我們既成夫妻,我便得對你負責。」
他瞪大了眼,好一會兒,放聲大笑。
有了錢,莫離便雇了一個嬤嬤,和駱冰兒三人一起去逛衣飾店。
臨行前,他反覆叮嚀老嬤嬤,駱冰兒于女兒家事密事毫無所知,所以那些貼身衣物都要嬤嬤打點。
他準備得很充足,但事到眼前還是出了問題。
駱冰兒根本不讓莫離以外的人碰她,老嬤嬤要教她穿肚兜,反被她一指定住了。
莫離苦口婆心勸她。「冰兒,沒人教你,這些衣服你會穿嗎?」
「不會。」她回得理所當然。
「那為什麼不讓嬤嬤幫你?」說著,他替嬤嬤解了穴,又在她手裏塞了一百錢,安撫她受驚的心神。
總算,那嬤嬤看在錢的分上,哆嗦著又留了下來。
「我不愛她碰我。」駱冰兒說。
「你不喜歡她,那我再幫你找其他嬤嬤幫忙?」
「我誰也不要,除了你。」還有她師父也行。
「冰兒,我是男人,我也不懂這些的。我們請其他嬤嬤或姑娘教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
「師父說的,好姑娘不能隨便讓人碰自己的身體。」
「呃……」邪月老人這樣教是沒錯啦,但駱冰兒只肯親近他,不接受其他人,說實話,他有一點開心,這證明了在她心裏,他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她防備如此重,也讓他傷透腦筋。難道要他親身去把女兒私密事學全了,再來教她?
嬤嬤給莫離出了個好主意。「公子,要不借你的身體做個模樣,我比動作,這位姑娘看,或許就會了。」
在駱冰兒固執的目光中,莫離長歎一聲,於是換衣間裏出現了詭異的一幕--三個人,一男二女,同時進入小房間裏,年老的婦人拿著肚兜在男子身上比劃著,教導年輕姑娘如何穿著貼身衣褲。
嬤嬤本來想把肚兜往莫離身上掛的,但駱冰兒一揮手,她的動作又被定住了。
「不准你碰到他。」駱冰兒的聲音就跟她的名字一樣冷。
嬤嬤打個寒顫,幸虧莫離及時替她解穴,又塞了一百錢,這事才算了。
「失禮了。」莫離拱手一揖,再問駱冰兒。「冰兒,你學會了嗎?」
「差不多吧!」
莫離松了口長氣。「嬤嬤,請照這個尺寸幫她買貼身衣物和外衫各三套。」
「是,公子。」嬤嬤怕了小姑娘,一得令,跑得飛快。
駱冰兒把玩著肚兜。「莫離,你說我一定要穿這個嗎?」
莫離擦抹一頭一臉的汗。「每一個姑娘都穿的,你不穿似乎……不太好。」
「我以前沒穿,日子過得一樣好。」
他怔住。思考要穿什麼衣服、是否塗脂抹粉、習女紅廚藝,對於一名姑娘而言,當真如此重要?
「在客棧裏,你也說了,雖然很多人都三妻四妾,但你只會娶我一個。你跟大家都不一樣,那麼你就是不好的?」
「這--」思緒百轉千回,她清如秋水的眸子好似一道光,穿破烏雲,轉眼間漫天晴朗。「你說的對,跟別人不同不見得不好,這些衣服你喜歡便穿,不喜歡就算了,做你自己,你快樂比什麼都重要。」
她笑顏如春花初放,嬌豔得恍如天地添入了無數精采,一時間,讓他看得癡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09:32
第七章
跟別人不一樣,是否就是錯?
與眾不同,成不成一種罪過?
莫離和駱冰兒抱著大包小包,攜手走在大街上,身上是全然不同于大唐百姓的衣物,接受著來往行人的目光和指點。
他與她昂首闊步,悠閒如游賞於自家庭院中。
縱然閒言碎語入耳,也如微風拂過,轉瞬無蹤。
「莫離,那邊圍好多人喔!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他頷首,沒有告訴她,跟在他們後頭看熱鬧的人更多。
擠入人群裏,莫離先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那不是張家堡的大小姐嗎?」
「你的朋友嗎?」
「有過一面之緣。」他說,聽著人群中吵成一團的聲音。
原來張小姐看中了一根野篸,正要買,一個老人突然跳出來,說那篸是他采的,卻被漢子偷去,張小姐要買篸,應該把錢給他,而非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指天咒誓說,篸是自己所采,老人才是騙子。
張小姐也糊塗了,她分不清誰說真話?誰在撒謊?
駱冰兒頂了頂莫離的腰。「喂,你說他們誰是騙子?」
「如果追究的是誰帶野篸下山這件事,那麼老人在撒謊。」
「為什麼?他連篸在那裏采、怎麼采的,都說得清清楚楚,不像騙人。」
「你看他的鞋。」
她好奇地低下頭,盯著老人的鞋半響,突然把自己的腳抬起來看了看。
「我知道了。」她走到老人身邊。「你說篸是你采的?你剛下太白山嗎?」
「你又是誰?」莫名冒出一個古裏古怪的姑娘,老人心頭一悚。
「我也剛下山,不到兩個時辰,你看看我的鞋底,全是土,你呢?一雙鞋乾淨得幾乎點塵不染,該不會你下山第一件事就是換雙新鞋吧?」
「我--」老人又氣又急,卻說不出話來。
「各位,這姑娘證明了我說的才是事實,篸是我采的,大小姐想買篸應該把錢給我。」中年漢子得意洋洋。
「不要賣!他也是騙人的!」老人吼道。
「臭老頭,別以為你一把年紀老子就不敢打你,你在攪和我的生意,老子揍得你滿面桃花開!」說著,中年漢子就要揮拳。
駱冰兒一記指風點住了他的穴道。說不出為什麼,她感覺怪怪的,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疑惑的視線忍不住又投降莫離。
莫離輕頷首,指著中年漢子的手道:「我從不曉得,原來采篸客的手也可以如此白皙細嫩,可以請教閣下是用什麼方法,在何處采得這跟野篸嗎?」同時,他解開了對方的穴道。
「你--我為何要告訴你?」一獲得自由,中年漢子立刻抱著野篸逃到張小姐身後。「大小姐,這篸你要不要買?不買我就拿去賣別人了。」
張小姐嫣然一笑,一拳將中年漢子打倒在地。
「來人,將這兩人拿下,送交官府!」隨著嬌呼落下,幾名家丁將老人和中年漢子捆了,一路押到衙門去。
這突如其來的轉捩讓駱冰兒瞧得一愣一愣。
張小姐走向莫離,眉眼舒展,燦燦豔豔。
「不愧是金筆玉判莫大俠,一眼便看出兩名賊人的歹心。」
「張小姐謬贊了。」莫離拱手為禮。
她一臉驚喜。「莫大俠認得小女子?」
「張家堡大小姐,飛燕子張琇,在下聞名久矣。」
「小女子對莫大俠也是神交多是。」言語間,一雙秋眸柔得像要滴出水來。
駱冰兒發現自己很討厭張琇看莫離的眼光,一個閃身便擋在莫離身前,淩厲的目光像是捍衛領土的母獅。
張琇察覺了駱冰兒的敵意,很納悶。「這位是……」
莫離牽起駱冰兒的手,唇角揚起了春風。「這是內人,駱冰兒。」
「莫大俠成親,江湖上怎麼可能沒有傳言?」
「在下一介浪子,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毋須廣發英雄帖公告成親一事吧?」淡漠的語氣直接拒絕了張琇的探詢,因為他不想讓駱冰兒不安。
但張琇不死心,轉向駱冰兒。「不知駱姑娘出自何門何派?」她故意不喊莫夫人。
莫離不知,武林中對他有意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張琇亦是其中之一。
「天音宮。」捏捏莫離的手,他的維護讓駱冰兒滿足地笑眯了眼。
「恕小女子孤陋寡聞,江湖中似乎未曾聽聞此門派。」
「很正常。」駱冰兒聳肩。「這名字是我取著玩的,又沒對外公佈,你怎麼可能聽過?」
莫離低下頭,莞爾的笑一閃而逝,光彩卻像流星劃過天際,璀璨明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張琇也迷失在那春風一笑中。
莫離匆匆一拱手。「張小姐,我夫妻倆還有要事,就此告別,再會。」話落,他拉著駱冰兒迅速離去。
「莫大俠--」張琇失落得像蒼天整個塌陷下來,情不自禁,她追了上去。
回到客棧,進了客房,駱冰兒弄了一堆藥粉、丹丸,開始搗起來。
莫離看的心驚膽顫。回想幾次自己中毒的慘狀,和邪月老人對徒弟醫術的「特殊」評價,她這大夫根本不是在治活人,是專門把人治死的。
「冰兒,你在做什麼?」
「守宮砂。」
「啊?」這房裏還有人需要那玩意兒嗎?「你做這個有何用處?」
「點在你身上,若有女人設局輕薄你,它就會消失,我便殺了那女人為你報仇。」
「呃……」他不瞭解醫藥之道,也不清楚她說的是真是假,但心中卻是有些疑惑和不安。「冰兒,殺人是不對的,按唐律,你得一命抵一命,況且我也不希望你仗著武術,欺侮弱小。再則,行走江湖,總有意外,若只是不小心發生一些肢體接觸,你也要追根究底嗎?第三,你--真如此信任我不會做出背叛你的事?」難道她沒想過,若是他風流花心,那該死的是他,而非另一人。
聞言,駱冰兒停下搗藥的手,想了想。「你說的也有理,好吧,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殺人,這藥方也得改一下,單純的碰觸沒關係,只要不行雲雨之事就好,至於你的第三個問題--」水靈靈的大眼直勾勾盯住他。「你我是夫妻,你對我有過承諾,我當然相信你。」
說她太天真嗎?但她澄澈的眼眸讓他心窩暖暖,他走過去,拉起她的手。「我或許是個江湖浪子,但是對你,冰兒,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知道啊!」唇角勾起了輕風,和暖中是較軟的春意。
他心一跳,感覺她的吐息帶著一股熱,直滲入骨子裏。
俯下身,他的唇輕若鴻羽地撫過她的。
她的唇涼涼的,還帶著一抹山林草木的清香。
他想起她的病--九陰玄脈。
照邪月老人的說法,莫離與駱冰兒春風一度後,她的病就治好了,但她的體溫還是比一般人低,不管什麼時候靠近她,她的肌膚總是細細滑滑,不見汗漬、不染塵垢。
抱著這樣的她,他偶爾會以為她不是這世間的人,是山裏的妖魅,是雲端間出塵離世的仙子。
每當這種念頭浮現,他都會一陣恐慌,好像她隨時會消逝無蹤。
幸虧她總是信任著他,將全部的真心送到他手上,他才有了踏踏實實擁有她的感覺。
「冰兒,」他不擅長說愛,但是……「我會永遠待你好的。」
「嗯!」她輕笑,雙手摟緊他的腰。她的夫君,只是她一個人的,她一定要好好地守著他、保護他。
「冰兒,」邪月老人說過,他體內的合玉丸尚未完全發揮藥效,應該與她多親近。他現在就好想、好像再擁抱她。「我們--」
咚咚咚,房門很不識相地響了起來。
駱冰兒嘟起了嘴,她很不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受到打擾。
他適時地在她耳邊低喃一句:「等晚上吧!」
她望一眼窗縫,金陽已落,離銀月高升的時刻也不久了,心情立刻變好,唇角也彎出了美麗的笑弧。
咚咚咚,房門繼續敲,並且越敲越急。
莫離再度輕啄她一口,笑道:「我去開門」
她點頭,又去搗那碗藥。
莫離開了門,吃了一驚,張家、許家、李家、屈突家、程家、薛家……全是大唐數一數二豪門望族的千金小姐,居然一塊兒找上門來了。
「莫大俠。」張琇領頭和他打招呼,同時,所有的姑娘都圍住他。
這些姑娘個個窄袖胡服、英姿颯爽、明豔照人,若是分別外出,必定是一幅最美麗的風景,但聚在一起,便有些恐怖了。
「各位小姐怎麼會在這裏?」太白山離京城遙遠,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此處遇見這群名震京城的姑娘們。
「我來說吧!」屈突小姐搶口道:「陛下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這幾年頭痛的症狀越來越嚴重,聽說太白山裏有位老神仙會煉長生丹,先皇便曾得到一枚,果然身體健康,直到百年,於是皇上令李淳風道長前來求藥,我們就一起出來玩玩嘍!」
其實這些小姐家裏都有老人,如許敬宗、李績、薛仁貴等,她們都想孝敬自己的長輩,跟著上山碰碰運氣也很正常。
莫離心念一轉,猜到皇上要找的肯定是邪月老人。只是皇上想岔了,邪月老人的長壽主要在於他習練的武功和心性,而非丹藥。
況且世上也沒有長生丹,否則龍椅上坐的怎會是今聖,而非先皇?
「莫大人。」薛小姐還忘不了莫離曾為禦史一事。「你是太白山人氏,可曾聽過這類傳言,能否為我們指點方向?」
「莫大俠號稱金筆玉判,一雙慧眼能辨天下是非,有什麼事難得了他?」張琇紅著臉拉住莫離的袖子。「你們不知道,剛才我在街上差點被人騙了,多虧莫大俠幫忙,才拆穿壞人的真面目。」她添油加醋地將中年漢子如何仗著身強體壯,蒙面隱在山道旁,搶劫落單的采篸客,已經有十來人遭到他毒手。
那老人也是受害者之一,今日偶然在街頭相遇,直覺中年漢子很眼熟,便故意與他作對,想找出他是劫匪的證據,最終靠著莫離一席話,終於讓中年漢子招供,老人也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你們說,莫大俠是不是很厲害?」張琇半個身子都靠在莫離的手臂上了。
莫離想躲,但這些姑奶奶們一人一句「大人」、「大俠」、「公子」,稱呼的他聽著就頭痛。
而且她們把他圍得如此密實,他想閃避那層出不窮的纖指玉手,也不知要往何處藏。
「這只是巧合、巧合……」這絕非推託之辭,他認為這案子能在一個時辰內了結,全因這些姑奶奶背後靠山太大,官府才會趕緊辦案,就怕惹得她們不開心,半座太白山都會被夷為平地。
「莫大俠太謙虛了。」一陣推擠中,張琇乘機抱住莫離的腰。
莫離想避開騷擾,但房間這麼小、人又如此多,他根本逃無可逃,急出一頭一臉的汗。
唐朝風氣開放,眾家小姐也不覺得這樣圍著一個男人有什麼了不起,況且莫離在朝時,官聲甚好,很得眾家閨秀的青睞。
「莫大俠,這回我們上山找老神仙,你一定要陪我們一起去。有你在,我們才有信心完成任務。」張琇便是用這理由將這些姑奶奶拐來的。
她打的好主意,近水樓臺先得月,論美貌、談家世,她樣樣都比駱冰兒強,欠缺的就是跟莫離相處的時間。
但莫離與駱冰兒形影不離,怎麼辦呢?那就搞熱鬧點,弄一堆人一起行動,再想辦法拆散莫離和駱冰兒,她便有機會乘虛而入了。
「張小姐,古往今來多少人求長生,誰又如願了?可見長生之說不可信,諸位還是回家吧!」他努力地推,但張琇像塊牛皮膏藥,就這麼黏在他身上了。
「以前也許沒有,但這回陛下可是看了先皇遺稿,才出此令,足見事情的可信度極高。莫大人若能助我等得藥,不止皇上會大大有賞,許家上下同感恩德。」徐小姐說。
「是啊,莫大俠你就答應吧!」很好,張琇已經整個人都貼在他懷裏了。
忍無可忍,毋須在人,莫離可不是任人輕薄的傻子。
「張小姐,請自重。」他的手才抬起,想推開張琇,她的人已經越過了眾人頭頂,落在房門外。
駱冰兒冷著一張臉,雙手一使,似推還拉,眾女便覺得身體被一股柔勁撥了開去。
這些千金閨秀雖出身世家,可膽敢從長安一路來到太白山,個個手底下都有幾把刷子,但她們的花拳繡腿又怎麼及得上駱冰兒的高深武藝,不由得面面相覷。
況且,駱冰兒的脾氣如天底下最烈的馬兒,除了莫離,誰也駕馭不了。
駱冰兒穿過人牆,筆直地走到他身邊,拉起他一隻手,卷高袖子。
他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但也沒拒絕。
她取出剛合好的藥,纖指撚上豔紅粉末,在他赤裸的臂上寫下四個字--冰兒專屬。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了。這是什麼意思啊?
駱冰兒寒涼的、如八月秋風似的聲音道:「莫離是我相公,請你們不要隨便碰他,不小心就算了,如果是故意……哼!」惡狠狠的一眼瞪向倒在門外的張琇,那一掌只是一點小小教訓。
莫離怔住,隨即莞爾一笑,薄唇勾出的笑容裏是無限寵溺,眼底滲著滿足,他並不討厭對他的佔有,如此直白的表現反而給了他一股暢快。
他久曆官場,又浪跡江湖,見過太多的虛偽,就像……他的手忍不住撫向胸膛,那笑裏藏刀的一下砍得多深啊,即便現下傷口已經痊癒,不見絲毫疤痕,他永遠都忘不了,人性可以醜陋到什麼程度。
相較起來,她的率直和單純變成了世上最美麗的寶貝。就算別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們,他也不在乎,就愛她的真誠。
眾女彼此看了看,突然一陣大笑。
駱冰兒的表現也許很彪悍,但她們並不討厭。事實上,房裏的那些女子,又有哪個是溫柔軟弱的?
「你不錯,很有房夫人的風範。」
房玄齡的夫人以善妒聞名,昔年先皇曾欲賜美女予房玄齡為妾,房玄齡不敢受。先皇知其因,便招房夫人來問,是想飲鳩酒或允妾入門?房夫人毫不考慮便飲了鳩酒,誰知那原來是醋,一時傳為趣談。
薛小姐一向仰慕房夫人,如今再見一位同樣性情的,自然引為知己。
屈突小姐也跟著拍手。「好,就該讓那些男人知道,我們女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莫夫人,我也支持你。」李小姐笑道:「以後誰敢刁難你,就報我的名號。」由她帶頭送出自家聯絡權杖,跟著幾位小姐也掏了聯繫物件塞過去。
一時間,鶯鶯燕燕把駱冰兒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她不禁有些發呆。
莫離微愣,半響之後大笑。是誰奇怪?又是誰正常?或許只要一個人心胸開闊,便沒有太多的普通與特殊之分。
直到過了子時,那些興致勃勃的姑娘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她們住宿的客棧。
莫離和駱冰兒累得像脫了一層皮。
「他們好熱情。」而駱冰兒很不擅長應付這樣的人。
「因為她們喜歡你。」他不知道該為她開心,還是唉歎?這些姑奶奶每一個都來歷不凡,她們若聯合起來,甚至可以左右朝局的走向。
長安、洛陽不曉得多少人想博得她們歡心,求一條晉升之路卻功敗垂成,而今,她們卻把這份殊榮送給駱冰兒。
偏偏,駱冰兒毫無攀龍之念,這些青睞變成了一些負擔。
她想了想,低籲口氣。「我也覺得她們不錯,但……太多人了,好吵。」
他大笑。「沒關係,以後你要找她們,就一個一個來,不湊到一塊兒就沒那麼吵了。」
她點頭。「你呢?要跟她們去找神仙嗎?」她也猜到了她們要找的是邪月老人,但長生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帶她們找到目標只是添一分絕望。
「我們還要去追查在太白山中濫開殺戒的兇手,哪里有空去尋那根本不可能的長生不老藥?」
說完,他便去請小二準備熱水。忙了一整天、又被吵了大半夜,他與她都需要一個熱水澡來滌盡滿身疲憊。
「梳洗完後,在睡上一覺,我帶你去天馬山莊。」現下,他已經能夠開口說出這件事了,儘管心情仍有起伏,但他有了面對的勇氣。
熱水送過來,莫離特意打賞了小二一百錢,畢竟這麼晚了還麻煩人家,是需要點補償的。
一見熱水,駱冰兒就迫不及待地脫衣裳。
待她心滿意足地將身子沉入浴桶中,舒服暖意好像從骨子裏透出來似的,她閉上眼,長長地吐了口氣。
「太棒了……」她**著,良久才睜開眼,卻見莫離背對她,正坐在榻上,眼觀鼻、鼻觀心。
「莫離,你不洗嗎?」
「我等你洗好再洗。」聲音有些沙啞。
「為什麼?一起洗嘛!」
「可是……」他終究太害羞了。
「哪那麼多可是?我們是夫妻耶!」她語氣是理所當然。一生的伴侶,莫非還要守禮遵儀日日夜夜,那有多累?
他怔了一下,眉眼飛揚了起來。「你說的對。」站起身,脫下衣物,他踏入浴桶中,熱水濺出了少許。
「呼!」果然,忙碌過後的梳洗是最暢快的一件事,他掬了一把熱水,澆了滿頭滿臉。
她笑著,也捧起水,搓著他的臉。「舒服吧?」
「很好。」他甩去滿臉的水,黝黑的眼凝視著她。
「怎麼了?」
「沒事。」他搖頭。「只是想看著你。」單純地互望,看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流淌著甜蜜的柔情,他的心也變得溫柔。
「那就看吧!讓你看一輩子。」她是很大方的。
他笑著,傾過身去,輕柔的吻印上她的唇。
她歡快地回應他,四唇相貼,緊緊糾纏。
多喜歡這個男人啊……只要碰到他,芳心便響起幸福的樂曲。
一吻既畢,他拉著她的手,額頭抵著她的。「冰兒,這次去天馬山莊可能會碰上一些不開心的事,但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也會保護你。」她很認真地說。
他好感動。「謝謝。」
「不客氣。」夫妻之間哪有這麼多禮?互相扶持,天經地義。
「冰兒。」他眼角餘光瞥見臂上鮮紅字體--冰兒專屬。在水中,它們依然鮮豔,真的是水洗不掉。「這個是只要與女子行巫山雲雨之事,便會消除嗎?」
「對啊!」
「那如果我跟你一起……這些字是不是也會不見?」
「沒錯。」
「如此字體消失後,豈非還要重寫?」這樣想來,還挺麻煩的。
「你不喜歡?」
他聳肩。「我無所謂,不過你得多制點藥了。」因為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迷戀她,隨著時光流轉,激情不僅沒有轉淡,反而不停升溫,可能,他永遠也愛不夠她。
他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細細地親吻,感受她的柔軟在他心湖掀起情潮。
她**著,在他懷裏喘息。
「莫離……莫離……」她的心緒被推上了雲端,享受到無法言語的快感。
「娘子……」他將她抱的好緊好緊。
這不同於以往的呼喚讓她嬌軀頻顫,快樂好似沒有盡頭,一波接著一波。
直到雲收雨歇,她像只饜足的小貓,軟軟地偎在他的胸膛上。
他看見自己的手。「冰兒專屬」四個字鮮豔依舊。
她永遠都搞錯藥。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怎麼了?怎麼了?」她眨著眼,疑惑地四下張望。
「沒事,」
這些字一輩子都消不掉又如何?就當見證他倆間的金石盟誓,一世不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10:37
第八章
時隔近月,再度回到天馬山莊,莫離百感交集。
駱冰兒站在他身邊,一語不發。
其實他們可以提早三天到的,但他的眼神卻在猶豫,黑白分明的眸裏又染上霧。
於是,她知道他這一趟歸鄉路兼追凶的旅程,走得多麼沈鬱。
要她說,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做,何苦為難自己。
但責任心強的莫離卻無法見危不救,哪怕這一插手會讓自己心碎腸斷,他依然會取義而舍生。
她唯一能替他做的就是--拖延這條路的行程。
只是再怎麼拖,總有抵達的一天,他還是必須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事。
深吸口氣,他的手摸向藏在腰帶裏,那碎成兩片的玉佩。
「冰兒,我可曾告訴過你,我是如何身受重傷,臥倒太白山區?」
她看看他,又望一眼面前那高門大戶。「你是在這裏頭受傷的?」
她很聰明,只要給他點提醒,往往她就能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也很體貼,知道他近鄉情怯,便拉著他,用最慢的速度走這一程。
她更懂他,所以很多他說不出口的事,她也不問,只是默默地陪著他。
在這番知心中,不知不覺地,她成了他心裏最大的一根支柱,不純是愛戀,更多的是彼此的依偎和扶持。
拉著她的手,光是這樣牽著,他便有了一股力量。
「我在這裏長大。師父總共收了三個徒弟,師兄、師姊、和我……」緩緩地,他道出了自己的過往。年少的快樂、師兄弟間的情誼、師姊的愛戀、師父師母的寵溺……每一段都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你們的感情很好。」
他點頭。「我入門的時候師兄已是少年,所以很多基本功都是師兄代師父傳授予我。」
「在你心裏,師兄幾乎跟師父劃上等號。因此當你發現師姊暗戀你,而你師兄也同樣喜歡她時,你選擇了退讓。」
「與其說退讓,不如說當時我並不清楚要相伴一生的感情是什麼?」拉著駱冰兒的手,細看她清秀的容顏,清冷如同在樹梢上嬉戲的山間涼風,吹拂過他熾熱的心,讓他整個人從頭到腳變得一片溫暖,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如今想來,我離開是怕自己承擔不了師姊的深情厚誼。」
「那你想的這些事,曾告訴過你師兄和師姊嗎?」
他搖頭。「我一回來,莊裏就出事了,師兄去收拾善後,我一個人在練功場回憶過往,接著便遇到了襲擊。」
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按理說你的武功也不錯,這麼輕易就被砍傷?」
「那個人對我的招式瞭若指掌。」
她眨眨眼,看著他,不知該不該說。
他替她解答了迷惑。「你猜得對,我對蒙面人的武功也非常熟悉。」
她想了想,還是直說了。「遇襲的那瞬間,你是懷疑你師兄因妒成恨,才謀害於你。」
他咬牙,為何記憶裏的師兄永遠都是陪著他打虎、手把手教他習武練字的樣子?
「對,我是曾經懷疑過。」但同時,他也一直告訴自己,他看錯了,師兄絕不可能害他。
「可是我們在太白山裏發現一連串血案,和兩具被禁錮至死的白骨。那麼湊巧,在白骨附近,還藏了一塊你送給師父做壽禮的玉佩。」一次的變故是意外,兩次、三次……那是什麼?她只是個外人,並不清楚他師門間的恩怨糾葛,但她知道,如此多事碰在一起,很可能成為一場陰謀。
他閉上眼,胸口劇烈地起伏。
她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他情緒平復。
終於,他吐出一口長氣,黝黑的眼瞳裏暗藏精芒。
「是的,我懷疑過師兄,但我不在乎,畢竟,師兄是如此愛著師姊,若因為我的存在而損害了他們夫妻間的感情,我願意走,永遠不回天馬山莊,讓他放心。然而……那麼多條人命,還可能牽扯到師父與師母,我就不能不管了。」
「如果你師兄真的是兇手呢?」
「我會將他繩之於法。」他口氣義無反顧。
「好!」她笑著拍拍他的肩。「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會幫你。」
「謝謝。」他將她扯入懷裏,緊緊地摟住,嗅聞到她身上清新的草木香,他的心也一陣舒坦。
「可師兄若是兇手,我們這一去,就是入了龍潭虎穴,你千萬要小心。」
「我會的。」她沒有他那麼多的包袱,做起事來反而輕鬆。倒是他,不論是好是壞,要面對的始終是最親密的人,才是最艱難的。「可莫離,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你師兄、師姊成親並未昭告天下,因何你會得到消息?」
「我畢竟是天馬山莊的人,對自己的家當然會關心,常年遣人暗中關注,這才能及時趕回莊喝喜酒。」
「但你師父、師母雲遊,由你師兄代行莊主一事,你卻沒有得到半點消息?」這麼說很殘忍,但恐怕莫離始終被陰謀包圍著。
聞言,他如遭雷殛,愣在當場。
駱冰兒很不開心。現在是怎樣?曹師姊不是已經嫁給戰師兄為妻,為什麼還是一見莫離就撲上來?
幸虧莫離坐懷不亂,很有風度地推拒了憑空掉下來的豔福。
他把駱冰兒拉到身前,向眾人介紹道:「師兄、師姊,這是我娘子,駱冰兒。」
駱冰兒木著臉,不想跟他們打招呼,因為曹菁菁的言行太教人生氣。
但曹菁菁卻比她先發作了。「不可能!你不可能成親的--」尖叫一聲,她砸了半座花廳,跑人。
駱冰兒睨了莫離一眼,什麼叫師姊暗戀他,這根本是明戀、狂戀、癡戀好不好?
戰天豪歉疚地對他們頷首。「師弟,菁菁懷孕很辛苦,所以脾氣差了點,你別放在心上。」
「我不會在意的。」莫離說。「師兄要不要去看一下師姊,畢竟她現在身子不便,這樣跑出去,恐生意外。」
「沒事的。」戰天豪雙手一攤。「自從一個月前,你回莊又突然離開後,她就每天砸東西,大家都習慣了。」
但莫離卻覺得很詭異,戰天豪對曹菁菁十幾年的感情,無論她怎麼使小性子,他總是笑嘻地受著、忍著,結果成親才多久,那股甜蜜好像就消失了。
「對了,師弟,前回你來喝喜酒,為兄都準備好了,你怎麼突然就不見了?還一聲不吭帶了個小弟妹回來,這要讓師父、師母知道了,非揍你一頓不可。」戰天豪促狹地對他眨眨眼。
「師父、師母有消息傳回來?」莫離最關心的就是這件事。
「師父、師母只說會趕回來喝外孫的滿月酒。」
「師父、師母現在何處?」
「這我就不曉得了,從來只有師父、師母傳信回來,我們是聯絡不到他們的。」
莫離無比洩氣。
「師弟,你還沒告訴我一個月前怎會突然離開呢?莫非……」戰天豪上下打量著駱冰兒。「佳人有約,以致你連師兄的喜酒都顧不得喝了?」
「師兄說哪兒去了?」莫離將遇襲、受傷,被駱冰兒所救諸事一一說了出來。「若非冰兒,師弟恐怕再也回不來。」
戰天豪對著駱冰兒深深一揖。「戰天豪多謝駱姑娘援救之恩。」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駱冰兒姿容清豔,聲音也像她的外表一樣,淡淡的,乍看似乎拒人於千里之外,再細瞧,那雙琥珀色的瞳眸裏漾著秋水,微涼中帶著溫柔。
戰天豪有點羡慕莫離的好運氣,他的妻子美麗妖嬈卻脾氣暴躁,遠看時賞心悅目,真的日夜相處起來,難免被刺得滿身傷。
「一定要謝的。師弟就如同我的手足一般,駱姑娘救了他一命,等同對戰某再造之恩,日後但有差遣,只須一句話,戰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師兄--」莫離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不對。」戰天豪仰頭大笑。「駱姑娘的救命大恩,師弟已經以身相報了,這方面……哈哈哈,師兄幫不上忙。」
「師兄……」這會兒莫離是窘得想鑽地洞了。
「師弟,你都已經成親了,臉皮怎麼還如此薄?」戰天豪打趣道。
「因為他道德感太強,又重情義,自然臉皮薄。」駱冰兒一本正經的。
戰天豪愣了一下,放聲暢笑。
「好,你夫妻二人不愧是一體,果然投契,當浮一大白。」他拍拍莫離的肩。「師弟,這回來了,就多住幾天吧!今晚師兄擺酒,一則為你洗塵,二來恭祝你夫妻白首偕老。」
「多謝師兄。」莫離拉拉駱冰兒的袖子。
她也學著拱手作揖。「多謝師兄。」
其實女子應該福身為禮的,但有什麼關係?戰天豪看他們夫妻相敬如賓的樣子,只有歡喜。
「師弟好福氣啊!為兄--」他話還沒說完,又被童僕打斷了。
戰天豪笑容一收,雖然低著頭,但駱冰兒還是捕捉到他眼角一閃而逝的淩厲。
「師弟,菁菁突然有些不舒服,我去看看她,你以前住的院落都沒有變,你先帶弟妹去休息吧!」
「師兄儘管去忙,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少陪了。」戰天豪像陣風一樣刮了進去。
莫離面上的笑意也迅速被一陣憂慮說取代。
「不知道師嫂怎麼樣了?希望沒大礙才好。」帶身子的人,別弄出個一屍兩命,便成人間一大悲劇了。
「還有力氣拿刀追著人砍,應該沒事吧!」
「你怎麼知道?」
「不是你叫我小心的?」她很認真地說:「所以打進天馬山莊起,我便運足功力,豎直了耳朵,靜觀周遭一切變化,以防萬一。剛才那個家丁對戰師兄說的話我也全聽見了。」
「你--」她的行為算偷聽吧?但細細想來又沒有大錯,相反地,身懷任務而來,卻仍心存猶疑的他才是大有問題的那個。
深吸口氣,他重新整理差點被感情迷失的思緒。
「冰兒,你能否把家丁的話復述一遍給我聽?」他問。
「行啊!」她點頭。「家丁說:少奶奶砸完東西後,仍不解氣,不停地罵著三少爺無情無義、莊主軟弱無能。丫鬟進去收拾東西,少奶奶突然拿刀砍人,已經有三個人受傷了,請莊主速速處理。」
莫離一臉尷尬。「冰兒,我與師嫂只有手足情,絕無男女間的曖昧。」
「我知道。你們之間若有關係,恐怕你師嫂不會那麼生氣。」
他鬆口長氣,感激她的信任,否則他現在會跟師兄一樣手忙腳亂。
「但你師嫂對你的感情絕不普通,你最好小心點,以免誤踏桃花陷阱。」她提醒他別高興得太早,那個曹菁菁在她看來,精神大有問題,隨時可能幹出禍事。
「我會注意的。」
「也讓你師兄多派人看著她,帶身子的人,隨便走岔一步,都會很麻煩。」
「師兄一向珍愛師嫂,這方面應該不成問題。」
珍愛嗎?駱冰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戰天豪和曹菁菁的相處模式給她一種說不出的遺憾感,好像……他們是夥伴勝過夫妻。
但轉念再想,她見過的夫妻有多少?十根手指數得完,說不準她感覺錯誤呢!還是少開口,省得給他添亂。
「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剩下的……」看到他跟戰天豪互相打趣的樣子,她想他們的感情確實很深,要怎麼委婉,才能提醒他追凶,又不傷害他的心?她想了又想,卻沒有一點頭緒。
看到她苦惱的嬌顏,他有些感動,也有些好笑。
「放心吧!我既然決定要做一件事,斷不會半途而廢。從現在開始,你替我多注意莊內來往人士,看有沒有形跡可疑的,而我--」他臉色變得非常沉重。「我會盯緊師兄,不錯漏一丁點蛛絲馬跡。」
他身上突然飄出來的肅殺之氣讓她嚇了一跳。「你好像已經確定血案與你師兄有關,是不是發現了某些證據?」
他沉吟,半晌,語氣凝重。「師兄說我突然離開,不留隻字片語。但事實上,我在練功場與蒙面人一番交手,不僅留下了很多打鬥痕跡,還有一大灘鮮血,以師兄的眼力,斷不可能沒發覺,他卻什麼也不說,到底想隱瞞何事?或許找出這個秘密,便能得知一切真相。」
「有道理,不過--」她一隻手指在兩人間點來點去。「要不要我們交換任務?我盯你師兄,你去查看可疑人物?」畢竟,強逼一對親如手足的師兄弟互相對立是一件殘忍的事。
「不,這件事我一定要親自處理。」他是可以逃,但之後你呢?一樣要面對現實,還不如以自己的眼看清污穢底下的真相。
「可萬一……」
「沒有萬一。」他很堅持。「一邊是公理正義、一邊是與我親如手足的師兄,我不會姑息犯罪,但我想盡力證明師兄的清白,不管最後的結果怎麼樣,只要我努力了,就不後悔。」
她低喟,只有兩句話。「自虐,不過我支持你。」
聞言,他滿面烏雲盡消。「謝謝。」
深深地將她擁進懷裏,他為自己能遇到這麼一個知心的伴侶、貼心的情人而感到幸福。
結果,駱冰兒才被管家請出去,說有事相商,曹菁菁便來敲莫離的房門。
他原本不想放她進來,畢竟男女有別,不得不防。
但她不停地說事關天馬山莊存續問題,嚴重非常,一定要和他討論。這也是他正憂心的一件事,便開了門,放她進來。
誰知曹菁菁一腳才踏進門檻,身子便歪了兩下。
「師嫂小心。」他即時扶住她。有身孕的人可摔不得。
曹菁菁揚手,一把粉色迷霧灑向他。
「師嫂--」隨即,他的穴道被點住了。「為什麼?」那股腥香的煙氣讓人血脈賁張……曹菁菁對他下春藥!
「小離……」她雙眼水汪汪地靠近他。
「師嫂,你這樣做怎麼對得起師兄?」他拼命運功衝擊穴道。該死的,他明明功力大進了,為何解穴還如此慢?
「不要叫我師嫂。」曹菁菁抱住他的腰。「小離,你忘了嗎?以前你說過會一輩子待我好的。」
「師嫂,那時候我才四歲。」他還說過長大後要娶師母做娘子呢!因為師母最疼他,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
「這更證明了我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小離,我對你的心意,你難道不懂?」
「不管過去怎麼樣,你現在是我師嫂,況且我也娶妻了,我必須對她忠誠。」
「我不要做你師嫂。」曹菁菁踮高腳尖,便要吻莫離。「我喜歡的是你啊!若非戰天豪騙我,我怎麼會嫁給他?小離,你會在我成親當日回來,不就證明了你對我是有心的?你娶妻肯定也是迫不得已,我可以理解,讓我們重新開始,別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不好。」老天保佑,他終於在最緊要的關頭衝開了穴道,脫出曹菁菁的熊抱。「我會回來喝喜酒純粹是抱著祝福的心,沒有想過其他。我娶冰兒也不是迫不得已,我喜歡她,才跟她成親的。」
「我不信!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
「師嫂,我們一起長大,幼時我敬你如姊,現在我尊你為嫂,請你自重。」
「你騙人!」她又撲過去想抱他。
莫離一個閃身,避了開來。
「不可能!」曹菁菁大驚失色。「你中了軟筋散和失魂丹,現在應該全身無力,任我擺佈才對,為什麼你毫不受影響?」
因為他服過一枚合玉丸。邪月老人說過,只要他抓緊機會與駱冰兒雙修,徹底發揮丹藥功效,百毒不侵都是不是難事。他如今已經到達這個境地。
但這不是重點,現在要緊的是--
「師嫂,你怎會有失魂丹?」
如果他沒記錯,那是永徽四年,叛軍陳碩真用來控制朝廷官員和各大富商為其效命的終極手段。
因藥效太可怕,會使人上癮,不吃藥就會全身疼痛,而吃太多則會瘋癲至死,所以陳碩真伏誅後,皇上便下旨,誰敢私煉失魂丹,滿門抄斬。
如今,失魂丹再度現世,莫非意味著又一場叛亂蠢蠢欲動?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明明被下藥的是莫離,但曹菁菁的神情看起來卻更癲狂。「你很愛我的,我一直知道你愛我,我知道的……可是……啊!孩子,你是因為我有了身孕,才故意疏遠的是不是?」
「師嫂,你冷靜點聽我說,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那種關係,以前未婚時沒有,如今各自嫁娶了,更不可能有。」
曹菁菁完全陷入自己的妄想中。「只要我沒有孩子,你是不是就會愛我了?」
莫離很無奈,「師嫂,你誤會了,我對你從無妄想之意。」
「沒有孩子,我們便能在一起了,只要孩子不在--」
突然,她一掌擊向自己的腹部。
「師嫂!」莫離魂飛天外,雙手連彈,雖然及時點住曹菁菁的穴道,但她的掌風余勁依然掃過小腹。
「唔!」曹菁菁發出一記悶哼,如花嬌顏因為疼痛而微微扭曲。
「師嫂。」莫離趕緊扶她上榻。「你振作點,我去幫你請大夫。」
「怎麼了?」這時,駱冰兒捧著一堆衣物走進來。這裏的人好像都很不喜歡她的穿著打扮,每天都有人來找她,送胭脂水粉、衣物首飾什麼的,就盼著哪一天,她能從一個不入流的野丫頭變成一名合格的三少奶奶。
她是不太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啦,但要幫莫離追凶,就不能太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只能讓自己收禮收到手發軟。
「師嫂……」他把剛才的事重述了一遍。
駱冰兒走過去,捉起曹菁菁的手,把了一會兒脈。
「動了點胎氣,但沒大礙。」她掏出一隻玉瓶,倒了顆香味撲鼻的藥丸就要塞進曹菁菁口中。
「冰兒!」有過太多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他已經不太相信她的醫術。
駱冰兒也知道自己用藥不行,「這百花丸是師父煉的,有病治病、沒病強身,正適合她現在補中益氣。」
邪月老人煉的藥他就比較放心了。看著駱冰兒給曹菁菁喂藥,後者痛苦的神情一點一點消失,臉色也變得粉嫩,他長籲口氣。
突然,駱冰兒一指點暈了曹菁菁,又喊人來把莊主夫人抬回房。
莫離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他相信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合理的原因。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她搖頭。「這山莊看起來一切正常,但剛才我為你師嫂把脈,發現她中毒了。」
「有沒有救?」
「這種毒不會致命,但會使人腦子變得不正常,甚至發瘋,然後自己找死,而且……」她歎口長氣。「孕婦中了這種毒,孩子也會受影響。也許我剛才不該救她,讓孩子流掉才是最好的選擇。」
「失魂丹……」他俊顏罩上一層寒冰。
果真是陳碩真遺黨禍害了天馬山莊,他誓將其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11:09
第九章
「……陳碩真與其妹夫章叔胤在睦州自立,稱文佳皇帝,從者數以萬計,朝野震動……」
因為駱冰兒不熟悉唐史,莫離便為她解釋當年那場血流成河的叛亂。
「聽你對失魂丹的描述和它的後遺症,我想到一味藥草--回夢草。它可以讓人陷入如夢似幻的環境中,逐漸上癮,一旦斷了藥,服藥者會痛苦萬分,但這種藥用到最後,會壞人內腑,服者多無善終。」
「有藥可解嗎?」
「師父會解,可藥草難覓。」
「沒關係,只要真有這味藥,上天下海我都會把它找出來。」
「這藥草叫殞仙花,生長在山巔絕穀中,至於哪座山有,就不清楚了。」他想知道,她便告訴他,雖然心裏有些悶悶的。
曹菁菁對他的癡纏、他對曹菁菁的關懷,莫離說,他們之間只有手足情,她相信。
莫離是個君子、是她所喜歡的人,所以他做的每一個決定她都支持他,然而,看他為另一個女人憂愁奔走,她心裏仍有片烏雲,驅不散、揮不開。
因此,她沒說,殞仙花就是合玉丸的主藥,倘若它隨處可見,合玉丸就稱不上第一延壽聖藥了。這也算莫離好運,先服了合玉丸,再被下失魂丹,後者自動被消解。
駱冰兒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很小氣,可她真的做不到大公無私。
「等天馬山莊的事情解決後,我們就去找殞仙花。」如果師父、師母真已身故,師嫂便是曹家僅剩的骨血了,千不念萬不念,也看在師父養育他成人的分上,他必盡全力解救曹菁菁。
「好。」她點頭,不看他眼裏熠熠的光彩,見了也只是徒生煩悶。
「冰兒……」他拉起她的手。
咚咚咚,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誰啊?」莫離放開她,走過去開門。
她看著又落空的手,心裏莫名一陣不痛快,明明已經兩情相悅,為什麼還會有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要全心全意信任他嗎?無論他做何決定,她便全力支持。她一直做得很好,但隨著對他的依戀日深,她那一向堅定的心卻開始動搖了。
「師兄!」莫離很意外,曹菁菁才被送走,怎麼戰天豪就來了?不會是來找他興師問罪有關曹菁菁一事吧?「師嫂--」
「想見你師嫂等晚宴吧!她是帶身子的人,貪睡,最近總是躺在床上的時候多,醒著少。」說著,戰天豪便去拉莫離。「我們師兄弟好久沒切磋了,難得今天有空,走兩招如何?」
莫離不知該說什麼?總覺得師兄、師嫂疏離了很多。
「怎麼?你有事--喔,弟妹也在,是不是為兄打擾你們了?」他看見了駱冰兒,笑得一臉曖昧。
「師兄!」莫離對這類問題總是很沒轍。「我們還是上練功場過幾招吧!」
「你放著弟妹不管,不怕回來挨駡,晚上睡書房?」
莫離對著駱冰兒招招手。「冰兒,你也一起來如何?」
「好。」她點頭。
「冰兒師承天音宮,其武學詭異難測,更高我數籌。我們三人彼此切磋,或許能得到更多的啟發。」當然,這是指單純的過招,真是生死相搏,駱冰兒就比較差了,尤其她的迷蹤步……唉,那是種說不出口的痛。
他至今難忘初識她時,被她帶著滿山亂轉的可怕經驗,不過……疼痛後,心底仍存著一絲甜蜜。
想來,她當初急著帶他到處飛,有一部分也是憂心他傷勢沉重,想儘快下山,為他延醫治療吧?雖然她什麼都沒說。
但聯想此後,她沒再亂使迷蹤步,弄得東南西北不分,他更能體會她那訴不出口的體貼。
當莫離再度拉上她的手,駱冰兒感到他的掌心特別熱,一股子溫暖竄入心坎。
她抬眸望他,瞧見了一絲柔情,並不激昂,卻是綿綿密密,似無止無盡,心頭的煩躁盡消,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幸福。
春風拂上了她的臉,她回給莫離一抹甜笑。
戰天豪見了,心底像有針在刺,為什麼不論他如何努力,和莫離相比,他總是那個失敗者?老天待他何其不公。
曹菁菁剛才出醜的事他憶然知曉,只是懶得說。真不懂,自己是哪只眼睛瞎了,居然為她付出二十餘年的感情,她根本不值。
「既然弟妹也師出名門,那我們三人今天就好好切磋一番,晚上,為兄在一品軒擺酒,我們不醉不歸。」
「如此,多謝師兄。」莫離拱手道。
駱冰兒悄悄地拉了下莫離的袖子。
莫離的手指在她掌心輕點兩下,示意自己知道戰天豪有問題。
天音宮的名號根本不傳于江湖,戰天豪居然說駱冰兒師出名門,是單純的客氣?還是別有居心?
無論如何,戰天豪的形象與莫離心中所想的粗獷、重情、豪爽、正直,是相差越來越遠了。
還是那座練功場,兵器架子仍在,石敢當卻不見了。
莫離記得當日他在這裏遇襲時,兵鋒交接中,不小心打壞了它。
「如何?這裏一點也沒變吧?」戰天豪大笑著說。
莫離想笑,卻抹不去眼底那抹愁。「上次回來沒有仔細看,而今……總覺得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師弟,你才幾歲,那麼大感慨,一點少年銳氣都沒有了。」戰天豪走到兵器架子前,大掌一揚,一柄長槍直飛莫離面前。「還記得師兄教你的槍法嗎?」
「永世不敢忘。」
「那就來吧!」說著,他又踢了柄長劍給駱冰兒。「弟妹也一起上,今兒個我們三人要酣戰一場。」他自己則拿了一對板斧,舞得虎虎生風,砍向莫離。
莫離連忙舉槍格擋,卻被逼得連退三步。
戰天豪天生神力,七歲便能開五石弓,他使板斧,一擊之下,千軍莫敵,所以他一直很想投軍,博一個好功名,可惜曹邢遠始終不答應,讓他好生不服,難道一身好本領,卻要默默埋骨荒山?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在心裏狂吼,板斧舞得更急更凶了。
莫離不敢硬拚,只能一退、再退、三退。
戰天豪銅鈴般的大眼射出厲芒。終於有一項他能贏過莫離了,終於--
駱冰兒突然棄了劍,柔軟的身軀似無根浮萍,隨著風勢飄搖蕩漾,似緩實輕鬆切入了戰天豪與莫離的交戰中。
當她伸出白玉般的纖指,迎向戰天豪勢若千鈞的板斧時,戰天豪心裏生起一股很滑稽的感覺。難道她想用一根手指抵擋他這對重達百斤的斧頭?
但當她的手指在板斧上彈出一記錚然聲響時,戰天豪渾身震顫,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說完這句話後,她退出戰圈。
戰天豪愣了一下,聲音乾巴巴的。「弟妹好功夫。」
莫離不語,只是陷入沉思。
「弟妹有如此身手,何不下場一戰?」戰天豪握緊板斧,一時失敗無所謂,再贏回來就好,他不會認輸的。
「師兄謬贊了,我只懂得觀勢,卻是不擅搏鬥。」她以前身體不好,邪月老人也不希望她太累,因此她學的多是輕功和內功,招式很少。「還是莫離與師兄切磋吧!」她看到莫離眼中閃著欣然光彩,便知他在剛才的對招和她的話中領悟了某些東西,此刻正是驗證的好時機。
可惜戰天豪好勝心太強,一心只想著贏,反而失去了提高自己的機會。
「師弟與我系出一脈,對彼此的招式都很熟悉,再打也擦不了新火花。」尤其莫離還是戰天豪一手教出來的,打贏他並不值得高興。
「那也不一定,師兄何不打完再論?」
「剛才已經打過啦!」莫離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再打一場吧!」駱冰兒堅持。
戰天豪只好同意,有些意興闌珊地揮起了板斧。
莫離持槍,飄然而退。
「師兄,你以前說過,唯有平時盡心,關鍵時刻才能少流點血。」
「說得好。」戰天豪重新振起氣勢,每一斧都夾雜著萬鈞之力劈向莫離。
莫離依然在退,雖然比剛才慢了點,但他還是沒有招架之力。
戰天豪心生不屑。就憑他這四兩棉花的力氣也想打贏?作白日夢吧!
而莫離手中的長槍卻一點一點地劃起了小小的弧度,招式平凡得就像街邊的賣藝人,單純的挑、刺、擋擊,再無其他。
戰天豪已經逼得他快退入牆角了。
莫離的槍尖劃出的弧漸成一個大圓,慢慢把板斧的招式一點一滴包圍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戰天豪發現手中的板斧越來越重,越來越揮灑不開。
同時,莫離的槍招就像海浪,一波波湧來,濤濤相連、似無止無盡。
戰天豪額上見汗,氣息粗濃。
莫離銀槍一抖,漫天的槍花俱收,就剩下一條閃亮銀線,筆直地刺向戰天豪喉口。
戰天豪雙目圓瞪,那槍尖就停在他頸前一寸處,他不由自主地咽著口水,身體還能察覺到銀槍散發出來的寒芒。
莫離收槍,對著戰天豪一揖。「師兄承讓了。」
戰天豪喘了半晌。「這是什麼招式?」
「正是師兄教授,大漢伏波將軍馬援傳下來的馬家槍。」
「不可能!馬家槍哪有如此威力?」
「我只是想到剛才冰兒所說,剛不可久,柔不可守,便嘗試著將招式重組,以巧破力。」
就因為兩句話,戰天豪便敗了。他三十餘年的苦練不及那幾個字?這天下還有公道嗎?他低下頭,恨得幾乎咬碎滿口牙。
駱冰兒敏感地掠到莫離身邊。她只覺得戰天豪現在就像頭餓慌的狼,很危險。
「師兄?」莫離也察覺異樣,悄悄戒備起來。
戰天豪深呼吸幾下,再抬頭,仍是那粗豪笑臉。「好樣的,師弟,你不愧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果然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多虧師兄教導有方。」
「我有什麼功勞,我現在連你都打不過了。」戰天豪大笑著,重新將板斧放回兵器架上,然後,右腳在架上一踢。
莫離和駱冰兒都以為他在發洩怒氣,但事實是,練功場上那青石鋪就的地面突然裂開一個大洞。
莫離和駱冰兒腳下一空。「師兄--」他叫道。
「你不該回來的,師弟,我不能讓你奪走我的一切--」陰森森的聲音,哪里還有半點豪爽的氣息?語音未落,他再度踢動兵器架,地洞重新合上。
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毫無破綻。
一落陷阱,莫離便伸展全部肢體,將駱冰兒緊緊護在懷裏。
他可以受傷流血,卻不願意她掉半根頭髮。
地洞連著一個斜坡,所以他們一掉下來,便直直地滾了下去。
要不要說挖坑道的人很有良心?這地方挖得又平又寬,除了滾動時碰青了幾處地方處,他沒蹭掉一塊皮。
當然,被他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她也毫髮無傷。
這斜坡頗長,他們滾了約半盞茶時間,終於落到底部。
但他們很快就後悔。寧可繼續滾,也不想停在這種臭得要死、熏得要命又髒得不得了的地方。
「惡……」駱冰兒捂著口鼻幹嘔。「什麼東西這麼難聞?」
莫離忍著強烈的噁心,打亮火摺子。
同時,他們彎腰狂吐。
好多屍體,有成白骨的、有半腐的,至少幾十具。
「莫離……」這景象太令人膽寒了,她全身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莫離趕緊扶住她。「撐著點兒,冰兒,我立刻找出路。」
雖然他也很難受,但還是將她抱起來,狂奔著搜尋離開的生路。
這地下密室很大,他跑了一刻鍾才見到邊際。
「恐怕這裏有半座天馬山莊的大小。」他越想心越沈。如此一座密室,絕非三、五年間可以建成,只怕天馬山莊成立之初,它便存在了。
但師父當年為什麼要在山莊地下建這樣一座大密室?難道不只師兄有事瞞著他?師父同樣也隱藏了秘密?
這一刻,莫離覺得這塊撫育自己長大的地方好陌生。
「莫離。」駱冰兒有氣無力地拍拍他的肩。「你先放我下來,休息一會兒再找出路。」也算他們好運,兩人用了一顆合玉丸,不僅功力倍增,還能抗毒,否則落入這樣一處遍地屍首的地方,他們早中屍毒而亡。
莫離搖頭。「你看牆角那幾具屍首,分明是活著時被扔進來的,他們想盡方法要出去,結果……」這裏是一處大墳場,掉下來這麼久了,除了他和駱冰兒,沒見到半個活人,他怎麼還有閒心休息?
「冰兒,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也許他不該太古板,若是求得了公理失去她--不!他寧可讓自己變成一個不問是非黑白的人。
他想要她活著、想看她笑、想再跟她經歷很多很多的喜怒哀樂,最後,兩人一起攜手到白頭。
「如果我不堅持追凶就好了,如果--唔!」
她捂住了他的嘴。
「莫離,倘若你放棄了堅持,你就不是你了。」她說。
「這種堅持只會害人。」堅持有什麼用?他堅持武後不得幹政,結果被貶,他堅持相信師兄,結果被害,他堅持追凶,現在卻連最心愛的人都可能失去……人生若能回到最初,是否繼續堅持?
平心而論,他的話讓她感動。打相識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是個道理強烈的人,義之所趨,雖九死而無悔。
相信今天若只有他一人落入陷阱中,他頂多歎幾聲誤信了師兄,不會懷疑自己所作所為是對是錯?
本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天經地義,如今她也落難了,他在為她不服、為她擔憂,才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可她喜歡他,不止因為他擅廚藝、重情義,連這份固執都包含在內,他的一切都是她珍視的。
因此她也不希望他為了她,勉強改變什麼,然後讓自己不開心。
她願意悲傷他所悲傷的、愛護他所愛護的,並且同他一般,死而無憾。
「莫離,我們還沒死,你不需要這麼快放棄。」
「放心,我不會放棄的。」正因為要盡已所能地為她尋找生路,所以他才沒空休息。「我們繼續找,我就不信這裏連個出口都沒有。」
「不必找了,你放我下來。」
「冰兒……」
「我也沒想過放棄,只是,既然找不到出口,就自己創造一個。」
「自己造?」他終於放下她。「我們手邊什麼工具都沒有,就算挖地道也不可能啊!」
「沒有工具,有藥也一樣。」她掏出一隻玉瓶,對他道:「這玩意兒腐蝕性很厲害,只要半瓶,前面那堵牆就保不住了,只是……」
「怎麼了?」
她指指頭頂。「萬一這牆連系著地上的主建築,恐怕牆一垮,房子也跟著完了,那天馬山莊能留下幾分,我不敢說喔!」事關他的師門,她得跟他解釋清楚才好。
他微征,接著張開雙手將她擁進懷裏。「只要你平安,即便天馬山莊整個夷為平地也沒關係。」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難道會有人蠢到取死物而舍活人?至少莫離不會。
「那我動手嘍!」在他的攙扶下,她走到牆邊,敲了兩下,很幸運,牆上傳出咚咚聲,證明了牆的對面另有空間。
如果是沉悶的迴響,他們麻煩就大了,很可能這整個密室就建在土裏,他們等於被活埋了,那任她擁有通天本事,也造不出一條生路來。
她小心地在磚石與磚石的接縫間人倒下半瓶藥水,不多時,牆壁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著。
「好厲害,這若是用在人身上……」
「這叫蝕骨水。聽師父說,當然李氏和楊氏爭奪天下時,大戰頻繁,屍積成山,又無法及時處理,差點造成瘟疫,師父才做了這個東西方便收拾善後。」所以,它本來就是造來用在人身上的。
莫離無言,好半晌才開口。「國家弱,百姓苦,國家興,百姓又何曾快樂,這天下究竟有沒有承平……」說不下去了,因為牆壁已經蝕出一個半人高的洞口,從他的方向望過去,可以看見一座巨大的靈堂,對面牆壁的木架上擺滿牌位,而正中間的那個赫然是--
文佳皇帝,陳碩真。
他急忙穿牆而過,雙目流連過牌位上每一個名字,都是陳碩真之變時喪失生命的人。
「為什麼天馬山莊地下會有這麼一大座靈堂?為什麼要供奉陳碩真?這裏到底跟叛黨有什麼關係?」
駱冰兒走到他身後。因為常年與世隔絕,她對陳碩真並沒有什麼想法、于天馬山莊也沒有太多的感情,所以她比莫離冷靜,也比他看見更多的東西。
她在最角落的架子上發現了一方絹布,上面寫了陳碩真、章叔胤、童文寶、曹邢遠、章莫離等十來個名字。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章莫離?跟莫離有何關係?是陳碩真早知起兵成事的機會不大,所以叛亂前,先安了一步暗棋曹邢遠,讓他離開睦州,成立天馬山莊,萬一兵敗,大夥兒也有個藏身之所。
章莫離……姓章的,難道跟章叔胤有關?章叔胤也知成功機會渺小,所以莫離出生後,就被送交曹邢遠撫養,為章家留一血脈?
後來陳碩真等人起兵,果然事敗,而且敗得很快,根本來不及逃,這一處藏身所也沒用上了,可曹邢遠還是念舊,便在天馬山莊地下為故人辟了靈堂。
而章莫離則舍了原姓,單叫莫離,然後……
「冰兒!」突然,他喚了一聲。
她想也不想,催足了功力,將手中絹布化成灰燼,一絲不留。過去的事已然過去,就算她找出真相又如何?莫離就是莫離,他姓什麼都無所謂,他永遠都是她最摯愛的男人。
「什麼事?」
「你看。」一道光照在文佳皇帝的牌位上,那是陽光,證明了這裏已經離地面很近,他們總算找到生路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11:32
第十章
駱冰兒看著莫離小心翼翼地將木架上每一個牌位搬下來,再爬上架子,用骨刀挖開那透光的縫隙,一股笑意在腹裏窩著。
他真的很可愛,一邊說陳碩真是叛黨,用失魂丹控制手下,陰狠殘忍,一邊又說,死者為大,沒必要再糟蹋人家的牌位,堅持保持靈堂的完整。這個人的道德觀可以與天比高了。
同時,她心裏也有一絲甜蜜,因為他說過,早知會連累她,便不追凶了。
他很有原則,但她在他心裏的地位卻淩駕于道德之上。
從今而後,她再毋須為其他女子是否糾纏她、癡戀他而煩惱了,因為他用最真誠的行動證明了,他的心裏只有她。
「挖開了!」莫離興奮地跳下木架。「冰兒,我們可以出去了。」這骨刀不愧是削鐵如泥的好寶貝,只一刻鍾他便挖出了一個人可進出的大洞。
「那走吧!」她說,悄悄地從腰帶裏摸出了兩瓶蝕骨水。
「走。」他先走一步,查看四周,確定沒有人煙,才向她招手。「上來吧,冰兒。」
「好。」飛身出洞的同時,她玉掌一震,將兩瓶蝕骨水化成霧氣,毫無聲息地讓這座大靈堂從此消失於天地間。
不管天馬山莊跟亂党有何關係,莫離是否原姓章,就算他是李氏流落民間的皇子又如何?她只要他活得好,兩人能攜手相伴,其他雜事都與她無關。
至多,他路見不平時,她拔刀替他多砍兩下,至於其他,誰想叛亂誰去,別牽連他們就好。
「現在要做什麼?找你師兄報仇?」她問。
「師兄是一定要找,我得弄清楚他為何殺那麼多人?但我們不能私下動手,得送交官府法辦。」他辨識周遭環境,景依舊,人已非,心中悵然。
「那走啊!怎麼還呆著?」
「我想起小時候,常跟師兄、師嫂在這園子裏捉迷藏,怎麼也想不到後園底下藏著這樣的機關。」這一去,跟師兄就是死敵了。唉,人生因何不能永保童年時的快樂與單純?
情與義的抉擇啊……她不清楚這中間的痛苦是怎樣的,因為她的經歷沒有他多,但她知道一件事。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只需要想該如何做,往後的數十年人生裏,你才不會後悔。」
他收拾起惆悵,定定地看著她。「冰兒,你才是真正的智者、大賢者。」
她歪著頭,揚起一抹甜蜜的笑容。「我才沒那麼了不起,我只想快樂地生存著。」她抱住他的手臂。他便是她快樂的泉源,一旦擁有,絕不放手。
生存?他的記憶回到太白山上,兩人初次的相見。
「我莫離一生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最開心的便是遇見你,冰兒、娘子。」
每次他喊她「娘子」,她都會全身發軟,酥酥麻麻的,忍不住便想親近他。
「莫離,我……」嘴巴張了張,可惡,她喊不出「相公」兩個字。為什麼呢?很平常的語辭嘛,偏偏覺得彆扭。
「怎麼了?」
「沒事。」想不通的事就別想了,煩。「走吧,找你師兄去。」
他點頭,拉著她奔向了主樓。兩人還沒到達目的地,就聽見一個拔尖的嘶喊。
「戰天豪,你想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救命--」
「是師嫂!」莫離加快腳步,一拳轟開了房門。
屋裏,曹菁菁被綁在房柱上,戰天豪手中端了一碗黑呼呼的東西,正要往她嘴裏灌。
「師兄,你幹什麼?」莫離撲過去,和戰天豪打成一團。
「你們怎麼可能沒死?!」戰天豪大驚,把碗一丟,雙手舞動如風,迎了上去。
駱冰兒趕緊解下曹菁菁,企圖把她拉出房裏。
但曹菁菁不肯走,拼命要朝莫離跑去。「小離,小心!他練的是毒掌,千萬別跟他硬拼!」
「賤人!」戰天豪怒極了。
他們都不知道,徹底吸收了合玉丸藥效的莫離根本不怕毒。
「比你這叛黨好!小離,他陰謀造反,糾集了陳碩真餘孽,正準備三日後起事!」曹菁菁一說,等於掀光戰天豪的底牌了。
莫離總算有些瞭解戰天豪為何非殺他不可了。師兄瞭解他的為人,斷不會眼見生靈塗炭而不管,未免他壞事,乾脆先下手為強。
「太白山區那些農戶也是你殺的?」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隱瞞了,戰天豪猙獰著臉全招了。
「是!那日我見你逃往太白山,便一路追過去,為防事蹟敗露,我殺盡沿途所見每一個活口。只是我沒想到,已經搜得那麼仔細,連你曾經倒臥的那塊地板我都反覆檢查了數遍,除了野獸的痕跡,未見人蹤。我以為你已經被野獸叼走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因為他遇到駱冰兒,她不僅輕功卓絕,還是個大路癡,他們在太白山裏胡闖瞎逛半日,搞到最後,連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位置,戰天豪又怎麼可能找到他?
「那山洞裏的那兩副白骨可是師父、師母?」
「嘿,你想不到吧?我能夠繼承陳碩真這支殘軍,多虧了兩個老傢伙,他們才是真正的叛黨。可他們不死,這支軍隊就不可能甘心情願受我指揮,我沒有辦法,我也是被逼的!」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怎麼下得了手?」
「我敬他為師,他有把我當徒弟嗎?這座天馬山莊是我幫著師父一起建立起來的,在你還沒來之前,所有的髒活、苦活都是我在做,結果又如何?他只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你!就連菁菁……她本來應該是我的。」
「她也嫁你了,你可曾好好待她?」
「你怎不問這賤人幹了什麼好事?吃一堆莫名其妙的藥,見人就勾引,我戰天豪堂堂天馬山莊的莊主能要這種妻子嗎?」
曹菁菁哭著辯駁。「明明是你對我下藥,輕薄於我,卻來怪我!」
「我只對你用過一次失魂丹,後來你自己吃上癮了,三不五時就去偷來吃,你活該!」戰天豪可以接受曹菁菁最愛的不是自己,但萬萬無法忍受她紅杏出牆,便從那一刻起,無數憐愛化成仇恨。
對於這對夫妻的互揭瘡疤,駱冰兒只有一句冷淡的評論:「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果然是兩個很不負責任的人,有夠差勁。
莫離同意駱冰兒的話,完全不懂的反省自己的人是最可悲、也最可恨的。
「地下密室裏無數骸骨,便是師兄剷除異己的結果吧?」
「沒錯。王侯將相甯有種乎?但他們卻一心向著老傢伙,說什麼要等少主長大,再議大事,結果老傢伙教我武功,只是看中我一身神力,為他們那個不知道在哪里的少主培養一名勇將。我為何要替別人做嫁衣裳?皇帝的寶座人人都可以坐,我有一身好本領,我自己就可以打天下。如今,跟我作對的人都死光了,我也確實擁有了一支鐵血雄獅。師弟,你若肯歸順於我,我們還是好手足,將來打得天下,我願與你共用富貴。」
「一將功成萬骨枯,遑論朝代的更迭了,我不會助紂為虐的。」
「我就知道你死腦筋。」所以戰天豪最初始的打算是殺了他,而非招攬他。「既然你不肯為我所用,那就去死吧!」
他大喝一聲,雙掌漾著腥氣,直撲莫離面門。
「小離,別跟他打,我們快走,他的人馬就快到了!」曹菁菁大叫。
「該死!」好事屢次被破壞,戰天豪怒火沖天,舍了莫離,直接殺向曹菁菁。「你這麼愛他,就陪他一起死吧!」
「啊!」曹菁菁嚇得動彈不得。
駱冰兒捉著她的手,使出迷蹤步,兩條身形化成一縷殘影,劃過半空。
「莫離,雙拳難敵四手,我們不如先離開,再謀後路。」
「好。」叛亂一事非同小可,非得稟告官府才行。
「走。」駱冰兒整個人像脫弦而出的飛箭,直至射出了天馬山莊。
莫離的功力被合玉丸提高了一大截,才堪堪能追上她的腳步。
戰天豪從未見過如此高明的輕功,儘管使出了渾身力氣追趕,還是連他們一根頭髮也沒摸到。
「可惡!」
這是,他隱藏的那支萬人軍隊終於趕到了。他先挑出三百人穩定天馬山莊上下,凡有反抗者,殺。另一千人充作他的親兵保護他,剩下的全派出去追殺莫離、駱冰兒和曹菁菁。
他要造反,人是足了,但糧草還差一點,這時候,絕不能讓叛亂的消息散播出去。
在他想來,幾千個人找三個人,還不易如反掌?只是他作夢也想不到,駱冰兒是個大路癡,她連自己會跑到哪里去都不知道,其他人又怎麼找她?
狂奔一日夜,莫離和駱冰兒終於找到一間破廟,停歇下來。
曹菁菁早就睡著了,她的功力差,身體又被藥物搞壞了,熬不到半個時辰就癱昏在駱冰兒手中。
她隨手把曹菁菁往牆邊一放,問道:「現在怎麼辦?我們兩個人可打不過一支軍隊。」
莫離比較心軟,扯下幾塊破舊的布幔,蓋在曹菁菁身上。
「我看師兄是不可能回頭了,現在只能報官處理。」
「有官兵介入,應該就沒我們的事了。」她夢想著麻煩解除,與他暢遊天下一番,再回天音宮,從此逍遙自在,其樂也無窮。
但他卻搖頭。「陳碩真餘黨死灰復燃,地方官不敢私下處理的,必得上報朝廷,再派大軍征伐,這中間起碼得十天、半個月,所以我們要留下來,幫助官兵守城,防止叛黨禍害地方。」
她瞠目結舌,良久良久。「我們?你跟我--」
「冰兒,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是。」他重情義,她早就知道了,沒得說,支援他唄!只是……
「一定要等那麼久嗎?有沒有其他快一點的解決辦法?」
「急切間,也找不出一支有力的軍隊與師兄--慢著,我想到了。」他雙眼一亮。「李淳風道長正領著一大隊人馬在太白山裏找神仙呢!如果能借到那支兵馬,肯定可以迅速平定叛亂。」
「我這就放煙火訊號通知屈突小姐她們!」她跑出破廟,放告急煙火去。
這時,曹菁菁突然清醒過來,喃喃喚著:「小離、小離……」
「師嫂。」莫離走過去,扶起她。
曹菁菁身子一歪,就要靠入他懷裏,莫離急忙避了開去。
曹菁菁哀怨地看著他。「小離,你真的不要我了?」
「師嫂,你一日是我師嫂,永遠都是我師嫂。」
「但我會嫁戰天豪,根本是被他所騙,我不是心甘情願的,我心裏只有你一個。」
「我已經成親了。」
「沒關係,我可以接受她。」
駱冰兒正好放完煙火進來,聽見曹菁菁的話,一陣納悶。有沒有搞錯?即便莫離要納妾,也得問她接不接受,哪里輪得到曹菁菁來說這種話?
「我不能接受你。」依舊是那清寒淡漠的聲音。
「小離與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們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今我肯大方接受你入門,你應該感激涕零了,還想怎樣?」曹菁菁怒吼。
莫離無限納悶。兩人一塊兒長大,他怎麼就沒發現師嫂是如此偏激的一個人?
「對不起師嫂,這輩子我只會娶一個妻子,便是冰兒,我不會再娶其他人了。」
「你不能不娶我,曹、章兩家訂過婚約的!」曹菁菁急道。
「什麼?」莫離不太理解她的話。
曹菁菁還想再說,駱冰兒一指點暈她。果然,莫離的身世另有隱秘,而這個女人完全知情。
駱冰兒對那些秘密沒興趣,但其他人呢?會不會有人利用這些無聊的過去威脅莫離?她不能冒險,而曹菁菁,看在莫離的份上,她不會殺她,但她也不會再救她。以曹菁菁被藥物嚴重破壞的身子,沒了邪月老人精煉的丹藥,估計最多半月便會魂歸地府,但這是她自找的。
「有人來了。」駱冰兒指著廟門說。「可能是援軍,我們要討論對付叛軍的事,不能讓她再吵了。」
「你說得對。」莫離也覺得曹菁菁很不講理。
不多時,兩名勁裝打扮的漢子走了進來。
「不知是哪位施放了屈突家的救急煙訊?」
「我!」駱冰兒說話很直接。「我們發現了陳碩真餘孽聚集在天馬山莊中,正準備再度起事,便想借助貴府力量,消滅亂黨。」
兩個漢子面面相覷。「陳碩真還有餘孽?怎麼可能?」
莫離示意她把其他小姐給的證明一起掏出來,兩名漢子呆了,李家、程家、薛家、許家……天啊!半數的大唐勳貴權杖都在這裏了,眼前二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在下莫離,這是內人駱冰兒,我們確實發現了亂黨,兩位若不信,可同我們一起去查看,再決定是否出手。」
「鐵面禦史?!」
在長安,莫離也算是一個奇跡,得罪武後者,諸如國舅長孫無忌、宰相上官儀……沒一個好下場的,而莫離雖遭貶,起碼保住了性命。
「不敢當,在下早已辭官,如今不過白丁一名。」
「莫大人的話小人自然相信,這便去稟告大小姐,召集部將至天馬山莊,爭取早日將亂党一網成擒!」兩名漢子深深一揖後,轉身走了出去。
駱冰兒側頭看著他。「早知道你的名字這麼好用,我們直接去求援不就得了,何必放煙訊?」
「我也很訝異。」他一直認為自己在朝中不得人緣,黯然辭官後,便入江湖,過著隨波逐流的日子,想不到事到緊要關頭,「莫離」兩個字卻比任何的證明都好用。
為什麼他們如此信任他?他幾乎沒辦成過一件大事啊!
駱冰兒拍拍他的肩。「你把誠、信、禮、義當生命,時刻謹尊不違,也許平時處事稍嫌古板,但大夥兒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很清楚,危急時,誰才是那個大義為先,永不言退的人,自然願意將身家交托到你手中。」
聞言,他低頭沉思,半晌,雙唇微抿,勾起一笑。
「謝謝你,冰兒,你解了我多年心結。」他重情重義,卻屢遭挫折,說不氣餒是騙人的,她的話讓他重新審視自己,並且接受了自己,這種感覺就好像被禁錮多年的心靈,一朝被放鬆了,無比地舒適。
輕輕地,他將她擁入懷裏。
她呆了,為那春風也比不過的儒雅笑容,也為這溫暖厚實的懷抱,她醉在濃濃情海中。
屈突家、李家、程家、薛家、許家……總之,那票跟著李淳風上山找神仙的姑娘們都帶著家將部屬到天馬山莊會合了。
算一算,這票人居然高達七、八百名。
大夥兒看到駱冰兒,圍過來嘰嘰喳喳地就開始聊,至於指揮作戰一事,便交由莫離負責了。
曹菁菁沒跟他們一起。駱冰兒說,刀劍無眼,不好帶著一名孕婦四處走。莫離也很贊同這番話,於是她被留在破廟裏,等待眾人得勝再回去接。
不過曹菁菁運氣不好,莫離和駱冰兒前腳剛走,她便被戰天豪的人發現,一刀殺了。
但有一個人跟曹菁菁差不多倒楣,便是戰天豪。他若不追擊莫離和駱冰兒,就不會分兵,一支萬人軍隊在手,他何懼這群突然冒出來的官軍?
以一千多人對抗七百餘人,說起來簡單,真正交上手,沒打仗經驗的軍隊對上在屍山血海中翻滾出來的兵痞,高下立分。
不必莫離指揮,這些一見血就自動分列佈陣、衝鋒攻擊的兵痞們已經打破天馬山莊的大門。
莊內,求救的煙花滿天飛。
但去找人的叛軍實在分得太散了,一時間又哪里趕得回來?
戰天豪只能親自領軍對敵。他不愧天生神力、一對板斧使得威風凜凜,手下無一合之將。
「我來會你!」薛小姐見獵心喜,一提銀槍,迎了上去。她家祖父薛仁貴,三箭定天山,聞名朝野,一手槍法也是家傳絕技。
「薛小姐不可!」莫離差點嚇死,這些姑奶奶個個出身不凡,萬一蹭掉一塊皮,他拿什麼賠,舍了對手,他搶快一步對上戰天豪。
「又是你!莫離,你一定要跟我作對嗎?」戰天豪咬牙切齒。
「師兄若肯棄暗投明,你我還是好兄弟。」與戰天豪為敵,莫離何嘗不心痛,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不能泯滅良知幫助戰天豪作亂。
「不知好歹!」戰天豪思忖著,只要堅持到他的軍隊回來,何愁不能將這幾百人殺盡,若能再俘虜幾位小姐做人質,大事可成矣。
不再廢言,他全力擊殺莫離。
有薛小姐做榜樣,這些剽悍的姑娘們還不盡顯伸手,殺向敵軍,但有駱冰兒在,註定她們只剩看的分兒。
駱冰兒不擅招式,但她會觀勢,內力強、速度快,一片草葉在她手裏都是殺人利器,葉落如雨、入體似刀,她周身半裏內,沒有一個敵軍可以近身。
「我說莫夫人,你吃肉,也留點湯給咱們喝喝。」程小姐呆站得好無聊。
「不行,你們動手,莫離會擔心。」
「他現在正忙著,看不見,你就放點兒水嘛!」
「不行。」
「為什麼?」
「頂多再十招,戰天豪必敗。」
「真的假的?」
「一看便知。」駱冰兒毫不擔心眼前這場仗,但是……
「我料戰天豪尚有後手,不知各位有何看法?」
「放心,小薛已經派人去調兵,最多半日,便可召集兩千兵馬,而且……嘿嘿嘿……」屈突小姐笑得好賊。「這不是普通的士兵喔,全都是剛打完高麗,氣勢正猛的傢伙,別說以一擋十,擋百都可以。」
「喔!」駱冰兒點頭,放心了。
「你真冷漠。」屈突小姐一大段話居然只換來一個字,夠委屈的。「不過有個性,我喜歡,你若到長安,記得找我啊!」
「還有我。」瞬間,十幾個剽悍的姑娘將她圍了起來。
駱冰兒一陣頭暈,虧得莫離和戰天豪即時分出勝負,給了她一個轉移眾人注意力的機會。
「快看,戰天豪戰敗了!」話落的同時,莫離手中的劍正刺向戰天豪胸口。
「不--」戰天豪居然閉上眼,惶恐大叫。「別殺我!」
莫離長劍一翻,劍鋒貼住戰天豪脖頸。「我不會殺你的,你的罪刑得交由官府審判。」
想到陳碩真的下場,戰天豪一陣膽寒。入了官府,他豈不比死更慘?
「師弟,念在同門一場,你放了我吧!我願意解散兵馬,歸順朝廷。」
「師兄,早知如此,你何必當初?」這戰禍都起了,還能回頭嗎?來不及了。
「你把我交出去,你也會受牽連的。」為求活命,戰天豪跪下了。「你不念自己,也想想弟妹,涉及謀反是要滅門的,我死了,大家都逃不了。」
「冰兒,」莫離側頭望向駱冰兒。「我們沒做的事,便受調查也不怕,你以為呢?」
她連白眼都懶得翻,只淡淡丟出三個字。「秦王令。」想調查她,行,讓李世民從墳墓裏爬出來,自己審。
是啊,有那玩意,誰敢攀咬他們?更何況……
「師兄,清者自清,我認為世上是有公理的,不會冤枉無辜的人。」
「你真的一點都不顧念同門之誼?」戰天豪哀求的臉上閃過一抹厲色。
駱冰兒注意到了,越過眾位小姐,慢慢地走向莫離。
「師兄,只要你是真心悔過,我會想辦法為你求情的。」莫離伸手扶起他。
「求情?讓我不必受淩遲之罪嗎?」
莫離垂眸,面現不忍之色。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死……」
「師兄--」
利劍劃開了戰天豪的脖子,鮮血如泉水般噴出,但他重達千鈞的掌力也貼近了莫離,只要這一掌打實了,莫離非死不可。
戰天豪因失血過多而灰暗的眸子,迸出最後一絲光輝。即便他要死,也要把最大的敵手一起帶走。
但是戰天豪偷襲快,有個人的動作卻比他更快,拳頭像刺破雲空的閃電,沒有人看到它是何時出現的,只知道眨眼間,戰天豪鐵塔般的身子高高地飛了出去,直撞破兩堵牆,去勢才歇。
莫離瞠目結舌,半晌,眼角餘光看見面罩寒霜的駱冰兒。他想起了邪月老人的話--你這相貌啊,一看就是個操勞短命鬼,幸虧遇到我徒弟,沒心沒肺的,你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幫你,你殺不了的人,她替你下手,有她在你身邊,你有福了。
「冰兒。」他拉住她的手。
「嗯?」她臉上的寒冰立融,又恢復那山澗冷泉般澄澈的氣質。
「謝謝你,你又救了我一次。」他說不出心頭的溫柔是什麼,如流水,涓涓款款的,不停流向她。
「應該的。」夫妻還分彼此嗎?想殺他,便是妄圖對她不利,自然是先下手為強。她保護他,就是保護自己。
從在太白山上拉住他的手那一刻起,他們已是一體,生同生、死同死,一生一世,永不背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11:59
尾 聲
駱冰兒身穿一襲粉紅暈彩薄衫,內著天空青的摸胸,同色長裙上繡著雲紋朵朵,不僅靈秀,更顯清麗。
她的秀髮盤起,簪著一朵大紅牡丹,人花相襯,卻是人比花嬌。
當她走出來的那一刻,莫離徹底呆掉了。
這是九天玄女下凡塵嗎?而她正緩緩走向他。
「莫離,你說陛下和皇后娘娘為什麼召見我們?」
陳碩真餘黨被剿滅後,他們都做好受牽連的準備,也拿出了「秦王令」,隨時可以闖禁宮,和皇帝辯個是非黑白。
但沒人來提問他們,甚至天馬山莊地下的密室被發現後,也無人來找他們相詢。相反的,皇上和武後還送了大禮,要莫離官復原職,召他們入宮覲見。
就連駱冰兒這一身也是武後送的,讓她覺得武後好像沒有人們傳說中的壞。或許武後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但也是個能辦事,可擔大任的主兒。
莫離瀟灑一笑。「武後想要拉攏我。」皇上體弱,基本已不太管事,太子威儀不足,如今朝中真正的掌舵手是武後,她當然想拉攏一批能辦實事的人在手中,而聲名、能力俱佳的莫離變成了首選。
「你會幫她嗎?」
「你覺得呢?」
「我支持你的決定。」她永遠都是他最堅強的靠山。
他伸出手,將她拉入懷裏,低下頭,輕輕的一吻印上她柔軟的唇,從來都是清新如甘泉的**今日染上了胭脂的香氣,更添一抹芳鬱。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做的是李唐的官?還是天下人的官?」這種想法是不是大逆不道?但浪跡江湖三載,他真的看了很多人間不平事,若能有個好官來管管,這汙黑的天能否晴上一回?
她摟住他的腰,整個人貼著他。倘若他的肩膀生來是要扛著天下人的,那麼她的心就小很多,只求與他相伴、朝朝暮暮。
「不管是哪一種,你問心無愧,快樂就好。」
「冰兒……」牽著她,凝望她純然澄淨的眼,他心裏有了決定--不管身前身後名,他只要盡力保護這一方美麗。「我再入官場。」
「好啊!」
「這一路可能不會平坦。」
「沒關係,任何障礙,我都會替你剷除。」
「這話應該是我來說才對。我會保護你,絕不教人欺負你。」
「無所謂,橫豎我們倆是一起的,誰護誰,一樣。」
「一起嗎?」
她看著兩人交纏的十指。「一直都在一起啊!」
輕輕地相擁、一世的相攜,他感動,心湖波湧著。
「是的,我們一起。」富貴、落魄、快樂、悲傷……無論何時何地,他們都會在一起。
這一刻,消失三年的鐵面禦史重出朝堂了,依然只理公理,不識時務,卻再無人敢對他不利,因為他身邊多了絕世神兵,完全以他為中心,千軍萬馬難敵其鋒。
駱冰兒伴著莫離一路從禦史直上中書,凡三十餘年,至告老,武後--其時,已稱武皇--涕泣:「朝失重寶。」
然後的然後--
太白山中有人在大叫:「臭小子,你不是說要帶冰兒回來看我嗎?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來?」
【全書完】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3 08:12:31
後 記
這是小說、這是小說、這是小說……請重複一百萬遍。
我改了歷史、改了歷史、改了歷史……請再重複一百萬遍,謝謝,無限感激。
我自己招,唐朝的管制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一台。
三省(中書、門下、尚書)的長官就是首輔,相等於我們熟知的宰相。
但在內文裏,我不想花大篇幅去解釋管制問題,所以就用了「宰相」這個大家比較熟知的語辭做替代。
「鐵面禦史」是我編的,莫離的正確官職名稱應該是禦史台所屬的侍御史,擁有監察、審訊之權。
而文中的淩閣二十四功臣分別是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征,尉遲敬德,李孝恭,高士廉,李靖,蕭瑀,段志玄,劉弘基,屈突通,殷開山,柴紹,長孫順德,張亮,侯君集,張公謹,程知節,虞世南,劉政會,唐儉,李世績和秦叔寶。
其中,程知節就是程咬金,李世績圍了避諱李世民,改名為李績。
內文裏提到李世明推到魏征的碑是事實,但後來太宗又將它扶起來了。
薛仁貴,龍朔二年(662年)征鐵勒,敵方派人挑戰,薛仁貴應聲出戰,連發三箭,敵人三員將領墜馬而亡,敵軍大驚,薛仁貴高奏凱歌。
其後民間傳唱:將軍三箭定天山,戰士長歌入漢關。這就是「三箭定天山」的由來。
唐高宗,總章元年(668年),李績率兵至鴨綠江,與薛仁貴會于平壤,平高麗,大勝而歸。
內文裏,薛小姐調兵助莫離平叛,調的就是這支兵。唐朝的世家豪門多有蓄養家將部曲的習慣,平時守衛門庭,戰時可作親兵,但是一調幾千就是我誇張了,而且調兵也不是說調就調,除非想造反,否則隨便調兵是要被砍頭的。
至於陳碩真,大家都知道千古一女帝指的是武則天,但在武皇之前,陳碩真就已經搶先稱帝了。雖然她的文佳皇帝夢沒有真正的做成,但畢竟做過皇帝(由此可知唐朝女子真的是挺剽悍的,不論武則天、上官婉兒、韋後、陳碩真……我們不談她們的立場,但這些女子確實個個能頂一片天)。
我對武則天並不反感,私以為她做皇帝還算成功,因此,故事的最後,我安排了莫離替她做事。
李淳風道長,就是算《推背圖》的那一位,對預言有興趣的可以上網查看。太白山便是我們現在說的長白山。
最後,再談談和莫離最投契、同時帶給他最大影響的于志寧。
于志寧做過兩位太子的老師,分別是李承幹與李弘(但這兩位都沒有登上皇位)。
李承幹因為李世明寵愛魏王李泰,心生不滿,企圖造反被貶,當時,東宮所屬殺的殺、逐的逐,但于志寧沒事。
後來高宗李治繼位,又讓他做太子李弘的老師,由此可知于志寧的學問,讓兩人皇帝都佩服。
但于志寧真正受寵卻因為他的「純」,他只忠於大唐,忠於皇帝,李承幹要造反,他反對,逼得李承幹差點殺了他。而事後,李世明就念在他這片忠心,不僅不加罪,反而恩寵有加。
可他的落難也因為他的「純」,李治要立武媚娘為後,于志甯不知道選邊站,因此武媚娘上位後,于志寧便開始倒楣了。
莫離很多地方跟于志寧很像,一樣忠心,一樣有能力,一樣不識時務,不過他比于志寧幸運,他身邊有一個駱冰兒,她是絕世神兵,不問公理、不問是非,她的人生意義在於生存,而她的生命是與莫離綁在一起的,所以任何膽敢對莫離不利的人,她就敢揮刀相向。
易言之,如果沒有一個道德觀像莫離這樣強的人約束著駱冰兒,她的存在等同於一場災難。
所以他們兩人中沒有誰付出多、誰享受多這種說法,他們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一旦缺失了,一個肯定莫名其妙被害死、一個絕對放縱情緒,生殺予奪。
《蠻女俠》其實可以視為《野相公》的姊妹作。
當初在寫野相公時我就想過,同樣的遠離塵世,不知禮儀,若是男人,他會有什麼反應?換成是女人,又會做出什麼事?
最後我選了男人,寫成《野相公》。
是巧合吧,也可能是天意,讓我有機會從女人的角度再去想一回這樣的事。
當然,駱冰兒的情況比野相公好很多,起碼,她琴棋書畫詩樣樣精通的,除了性知識外,她基本上還算OK。
這時候邪月老人可能要狂喊:讓我一個上百歲的大男人,教一個小女娃如何處理葵水、穿貼身衣物、梳妝打扮……你們直接砍死我得了!
所以不能說駱冰兒蠢,沒人教她怎麼可能懂呢?這是環境的問題,我只有同情她。
現在我努力地想像,如果她生了女兒,要怎麼教?讓莫離教嗎?堂堂的鐵面禦史、金筆玉判要去教女兒處理葵水的問題……嗯,這是個非常有趣的畫面……!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