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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嵐 -【保鏢情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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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4:35
標題:
葉小嵐 -【保鏢情人】《全文完》
葉小嵐 -
保鏢情人
他堅決反對聘請保鏢保護安全
憑他「鐵臂沈飛」的赫赫名號,
加上「久已生疏」的駘拳道身手
他才不要……耶,「項羽」是女的?!
決定了──
她即刻走馬上任貼身保鏢一職!
出身優良軍系血統
戰戰兢兢為情報局賣命
她始終有恨不生為男兒身的遺憾
這次的任務實在有夠“不稱頭”──
時刻保護他免受傷害
並找出連續傷人的幕後主使者?!
他,一見到她立刻喪失冷靜的腦子
她,女性的溫柔只在他眼前展現
他們早已誤踏愛情陷阱
卻因詭譎的疑雲而「貌合神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5:03
第一章:
「我就說他不會同意嘛。」沉威嘀咕著。
「魏伯說他見到他,他就會同意了。」沉靖壓得低低的聲調沒多大把握。
寬大的辦公室裡的氣氛比他們的聲音還要低沉,這股足以今人窒息的低氣壓來自沉默地站在窗邊、背向他們的男人。
沉飛不僅是他們的大哥,也是「沈氏兄弟建築開發公司」的董事長。他天生有種領袖氣質,使他隨時都散發著一股威武的氣勢,教人不能不屏住氣息,等著看他的反應,以他的喜怒為喜怒。
倒不是說沉飛是個跋扈專制的人,只不過當他一語不發、面無表情時,便顯現出不威而懾的嚴厲神色。此時,在他四周的人最好提高警覺。
沈飛慢慢地把高瘦、健實的身子自窗邊轉過來,即使右手吊掛在三角巾裡,他看上去仍背心口袋。
「他等一下就要來了?」他平和的詢問語氣,令站在一旁等候半天的兩位弟弟同時吐出一口氣。
「他應該在路上了。」沉威回答。
「應該隨時會到。」沉靖說。
「好吧,我見見他。」沈飛朝高背皮椅坐下,豎起一根手指。「但是不表示我同意這個荒謬的主意。」
沈威和沉靖同時點點頭。兩個人如釋重負的模樣,令沉飛無奈地歎息。他暫時妥協是不想讓他們為他擔心。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沉飛自己絲毫不放在心上。
為了一個社區重建計畫,不到兩個星期,沉飛遭人暗算兩次。一次自他背後突擊,往他後腦勺敲了個大包。下手的人見他昏倒在地上,後腦淌出血來,大概以為他死了,不料他還活著,於是又來第二次攻擊。
對方似乎並無意置他於死地,只是要給他一個嚴重的警告和威脅。沉飛自己如此解釋這兩次「意外」,儘管第二次他的手臂差點被打斷。
「沉氏」一位已退休的安全部門主管魏伯來探望沈飛,提議他找個貼身保鏢,沈飛認為無此必要,一笑置之。想不到魏伯轉而去和沈威、沉靖商量,三人瞞著他聘雇了人才告訴沉飛,來個先斬後奏。
「都站著幹嘛?比高啊?」沉飛說。
沈威和沉靖於是一起在長沙發上坐下,不約而同地看看表,望向對方,眼中發出相同的疑問」」怎麼還不來?
沉飛搖搖頭,低頭看十分鐘前才送到他桌上的人事資料。
項羽。一九八九至一九九一連續三年柔道冠軍,海軍情報局退伍,曾獲美國總統親頒勳章。身高五呎八吋。
五呎八吋?他們找個不及他肩高的人來當他的貼身保鏢?沈飛可以想見父親在世時追隨父親多年的魏伯,和他的兩個弟弟多麼為他焦心憂慮。他自己是跆拳道好手,雖然沒參加過比賽,也多年疏於練習,但是他的受傷並不意味著他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只是暗箭難防,不是嗎?
這四個字使他腦中浮起一個可疑人物,沉飛懷疑這兩次「意外」都是同一個人指使的,而他認識這個人。
哦,是的,他「認識」曹英峰。事實上,沉飛有絕對的理由相信他父親的死,和曹英峰大有關係,就像他有相當自信認為這兩次「意外」是曹英峰派人暗算他。
他會去找曹英峰當面理論的,等適當時候,等他逮到證據。此刻他若貿然行動,徒使他的「意外」變成讓對方嘲笑的笑話。
「是魏伯認識的人。」雙胞胎同時在場時,總是沉威先發言。
「我們也都還沒見過這個人。」沉靖多半附和或敲邊鼓。
沉飛明白他們的意思,他也絕對信得過魏伯。但他也絕對不需要貼身保鏢。
「大哥,不論如何,你把這個人留在身邊一些時候,好不好?」沉威說。
「如果他不稱職,再辭掉他也不遲。」沉靖說。
沉飛掀掀眉。「任何時候辭他都不遲,只是他若不稱職,對我可是太遲了。」見他們臉色變灰,他揚一下手,「好啦,我只是開玩笑。魏伯引薦的人,不會不可靠的。看他這力拔山河的名字就夠唬人了。」
項羽,他想,他若不姓沉,姓張,用了這個人,倒是挺有趣的。
沉飛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秘書用異於平常的聲調向他通報。
「沈先生,你等的人來了。」
羽蕊不喜歡父親派給她的差事,不過她沒有選擇餘地。如果他命令她,或者她還可以拒絕。但是這次為了要她來接近沉飛,從未曾要求過她任何事的父親竟親自去找她,央求她。
「沉氏」多年來一直是她父親事業上的強勁對手。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兩方互相敵對。
羽蕊不在父親公司做事,所以並不清楚他們雙方是何恩怨。為了私人的原因,羽蕊不若她的兩個妹妹和父親那麼親近。
她既然答應了,自然做了她的功課。她發現沉飛是個鋒頭很健的青年企業家,他的名字也經常出現在花邊新聞中,和許多名女人的名字連在一起,他在社交界的知名度,並不亞於他在工商界和建築界的排名。
羽蕊懷疑像沉飛這樣一個在生意上巧取豪奪、不擇手段獲取名利與成就的人,其私生活又如此色彩繽紛,他的敵人只怕不僅止於生意上吃過他暗虧的人,恐怕還包括不少情敵。
瞭解了沉飛其人之後,羽蕊很後悔她答應父親答應得太快。首先,她本就憎惡這種財大勢大的男人。其次,她見過報章雜誌上他的照片,濃眉大眼,挺直的鼻子底下是兩片線條性感的嘴唇,五官具是亞蘭德倫年輕時風靡全球的魅力,瘦長的臉又頗有梅爾吉布森的性格。
偏偏羽蕊最反感的就是這種集俊、帥、酷於一身的男人。再加上財勢和成功的事業,他們便自以為他們擁有了全世界及各種特權,可以為所欲為。
光亮的櫸木地板盡頭,一名中年婦女坐在一張弧型辦公桌後面。自入口開始,入目所見的豪華和氣派皆在羽蕊的意料之中。事實上,她來之前也已看過照片。「沉氏」的辦公室內部設計曾被「建築風」雜誌,選為十大風格獨具的設計之一。
光潔整齊的髮簪,淡淡的妝配合她的穿著,顯得十分雍容高雅。而羽蕊原本以為會看到一位年輕美艷的女人坐在接待室裡。
走近後,桌角一個四方金框名牌說明了這位女士的職位。SecretaryGraceFans。
秘書小姐在聽到腳步聲時,便自工作中抬起頭,露出雖職業但十分親切的微笑。待羽蕊近到桌前,她仰首注視身材高姚、健美的訪客,笑容親和得會讓人以為她見到了朋友。
「你好。有什麼事嗎?」
「你好。我姓項,項羽的項,和沈先生約了三點。」羽蕊不用看表,她一向準時。
秘書看了看她桌上的行事歷。她並非不記得,只是確定一下。當她再望向羽蕊,親切的笑容變成驚訝的表情。
「項……小姐?」
羽忑點點頭。
「你是……魏伯……我是說,魏主任介紹來的?」
羽蕊又點點頭。「有什麼不對嗎?」她覺得奇怪,秘書小姐的反應好像她預期見到的是另一個人。
「哦,沒有,沒有。」笑容回到秘書臉上,但變得有些……像是在竊笑一件好笑的事。
羽蕊些許納悶地聽著她用電話通報,然後指著後面一扇門對羽蕊說:「沈先生在裡面,請進。」
項羽是個女人的事實讓室內三個男人都大吃了一駕。然而使沉飛瞪大了眼睛,脈搏加速的卻是她的容貌。突然間他感到呼吸困難,就像是有人冷不防地在他心窩上打了一拳」」另一次令他猝不及防的「意外」」」因為這個他不想要的「貼身保鏢」竟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五官如此姣好,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細品組成這個整體的各個部分。她黑緞般的秀髮挽成優雅的髮髻。她的五官細緻,但微翹的下巴顯露的是相當的堅決力。她的瞳眸閃亮如星辰,卻是冷漠的。
五呎八吋對男人只是中等身材,對女人來說,便相當高了。她穿的是白色條紋襯衫、深藍窄裙和一件革皮黑夾克,這身裝束既冷又野。沒有化妝的臉龐細緻紅潤,顯得清麗自然。
突然,沉飛警覺那張引人遐思的唇在對他說話,他猛然集中注意力,暗自希望她沒有注意到他的失神。
「……寫錯了,少了一個字。」羽蕊手指著姓名欄。
但按著他又困惑住了。她的手指纖細修長,可是這部分的皮膚卻教人意外的粗糙,好像那是一雙做苦力的手。
這是歷史鏡頭,沈威和沉靖交換著雙胞胎特有的默契眼神。沉飛這輩子恐怕還不曾因面「項羽蕊。」
沉飛點點頭,又搖搖頭,他仍舊覺得迷失了方向,見到將成為他貼身保鏢的女人的震驚,就好像把他整個人倒吊過來。
「那麼,」他聞名的冷靜該死的到哪去了?沉飛很快地瞥一下桌面的人事資料,目光又盯著她,「是他們給我的資料有誤?」
魏伯找個女人來保護他?不會吧?這未免太難堪了。
「只是名字寫錯了。」她微微一笑。
她自她的黑色夾克口袋抽出一枝筆,在她的個人資料姓名一欄「項羽」的後面加上「蕊」字。她的筆跡勁灑如飛。
寫完,把筆插回口袋,她朝他伸出手。
「我想你就是沈飛先生了。」
「是。」
他聽到自己蠢蠢的回答,暗自懊惱著。他一向以自制力自豪,但是一握住她的手,他的腦子裡突然成了一團漿糊。
雙胞胎在一旁發出輕咳聲。沈飛發覺他不大高興被岔開他對項羽蕊的專注。
「嗯,項小姐,這兩位是……」
「我知道,」羽蕊的臉轉向沈威和沉靖,同兩張難分軒輊的臉孔微笑。「你是沉威,你是沉靖。」
「哇!好厲害!」沉靖驚歎。
「你如何分辨出我們誰是誰的?」沉威也十分佩服。
「簡單。我家也有一對雙胞胎。」羽蕊告訴他們,「面貌與生俱來,無法改變,但她們極力在穿著上使自己和另一個人完全不同。」
「觀察力相當敏銳。」沉飛說。
她不僅止於觀察入微,憑她的簡短說明,沉飛知道她對他們做了番職前瞭解。西裝革履的沈威是「沈氏」兄弟公司的合夥人之一,生意人氣息明顯可尋。沉靖一身米色對襟唐裝和茶色棉褲、棉布鞋,與衣領齊長的頭髮束在腦後,一派灑脫不羈,充滿藝術家氣息。想必她也已知沉靖是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
「請坐,項小姐。」沉飛邀請道,發現自己還握著她的手,他依依不捨地放開她。
沉飛的內線電話又響了。
「沈先生,記者們已經到了大廳。」
「知道了。」沉飛應一聲,放下聽筒,看向沉威。「記者?」
「你的意外事件。」沉威提醒他,一面暗自好笑。
「哦。」沈飛目光移向羽蕊。「看來你初上任就要開始挑大樑了,項小姐。請你和沉威先下去,告訴他們我二十分鐘後到。」
「沒我的事,我回去了。」沉靖說。
沉飛僅揚揚手,視線仍跟隨著和沈威一同走向門的羽蕊。他沒察覺到他沒問任何問題或作任何交談,便錄用了他百般反對的貼身保鏢,而且還是個女保鏢!其實正因此,他才需要一個人整理一下自羽蕊進門後他紛亂了的思緒。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魏伯說:「他見到她就會同意了」。」到了走道,沉威輕聲對沉靖說。
「是啊,只是魏伯沒告訴我們這個「她」不是我們以為的「他」。」沉靖望著走在他們前面的一雙美腿。「我看這位氣拔山河的項小姐才需要個保鏢。」
「怎麼說?」
「你沒看見大哥的眼神嗎?他一見到她,六神全沒了主了。」
「我看他是嚇呆了。「鐵臂沉飛」請了個女人當保鏢!想想明天的頭條新聞吧。」
「那他二話不說就派她上任為他打頭陣,豈不是不合常理?」
「大哥做事幾時按牌理出牌過?」沉威笑答,但他隨即若有所思的說:「魏伯這一招可能別有用心。」
「沉氏」新來的董事長貼身保鏢在電梯裡等著他們,他們趕緊加快腳步走過去。
大會議廳裡已擠滿了引首翹望的新聞記者,而攝影記者們正忙著搶一個好位子,好拍攝下這位十年來美國建築界最卓越的華裔青年。室內非常嘈雜,當沉威和羽蕊從邊門出來,走上麥克風環繞的講台時,喧鬧的聲音立刻靜止下來。
「各位女士、先生,沈飛先生一會兒就到,請稍後片刻。」羽蕊透過麥克風傳至寬敞廳室的聲音,柔和但果斷有力。
「項羽蕊。」一個記者認出她來,對旁邊的記者說。
「誰?」
「咯。」他朝走到講台邊和沉威低聲交談的羽蕊努努下巴。「她以前在海軍情報局工作,是那個單位唯一的東方女性。關於項羽蕊的資料很少,只知道她畢業於海軍官校,曾經因為立了個大功,總統先生在白宮接見她,頒給她一枚勳章。謠傳她曾是五角大廈一名特情組情報員,後來受了傷,光榮退伍,在海軍某個單位當教官,不曉得怎麼會跑到這來?」
另一個記者不禁對羽蕊肅然起敬,如此年輕貌美的女人,怎麼可能從事過如此嚇人的工作?
沉飛到場時,鎂光燈開始閃個不停。冷眼旁觀的羽蕊不自禁地感到極度不舒服,不論他受攻擊的原因為何,或攻擊者是誰,他如此不在意的把自己繼續暴露在大眾眼前,豈不是自找麻煩?
「各位女士、先生,午安。」沈飛低沉深厚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的英文發音純正,還有種美國南方紳士的柔和腔韻,性感迷人。羽蕊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頗具魅力。「希望你們欣賞本公司提供的糕點和咖啡。我特別交代咖啡要夠濃,以免有人中途睡著了。」
羽蕊環顧笑聲洋溢的室內,盡量不使自己和其它人一樣,被他的翩翩風采和幽默所吸引,專心的注意有無可疑的人。
沉飛的目光掃掠過全場,讓每個人都覺得他是在和他們個別說話。「雖然我方才先去巡視了一下,發現咖啡已有些供不應求,為了各位著想,節省大家的寶貴時間,我們還是盡量長話短說。但首先呢,我要向大家介紹本公司一位新加入的夥伴。」
他向羽蕊招招手,她遂上台站到他旁邊,台下掀起一片騷動聲。沉飛僅是露出他的招牌微笑,便令所有人靜了下來。
「各位,「沉氏」的新安全主管,同時,據說也將是我的貼身保鏢,項羽蕊小姐。」
他一宣佈完,立即引起台下記者群的一陣驚訝聲,但他們都不比站在講台另一側的沉威來得詫異。
「他在搞什麼鬼,這麼大聲嚷嚷?」他低聲咕噥。
「不是聲東擊西,就是蓄意打草驚蛇。」回話的是方雯絹,她是沈飛的秘書,對「沉氏」的第二代董事長充滿信心,就像她對他們父親的忠心耿耿。她始終目不轉睛的盯著廳內記者群中的焦點」」項羽蕊。「她可真是個漂亮的小東西,不是嗎?」「我可不會稱她為「小東西」。」沉威也注視著面帶微笑,但實際上心弦緊繃的羽蕊。
她全神戒備,好似全身都裝置了肉眼看不見的電子掃瞄儀,然而,她的態度自然優雅,一點也不顯出緊張。
「你看他們站在一起是多麼相配的一對。」方雯絹歡喜的低語。
沉威訝然看看她,又去看台上兩個人。可不是嗎?還真的是俊男美女絕佳組合呢。
「沈先生,你的生命受到威脅嗎?」一個男記者問道。
「我從事的是棘手的行業,在這一行中,受到威脅的不止我一個,只是傳播媒體似乎對我特別關注,在此我藉機向各位表達最深的謝意。」
誰都聽得出他的控告,但是他的口吻婉轉、風趣,因此那些記者不但不生氣,他還又一次贏得滿意的笑聲。
「沈先生,你前兩次的事件難道不是意外嗎?否則為什麼會需要請保鏢呢?」一個金髮女記者狡猾地問。
沉飛遞給羽蕊一個眼神,把這個問題交給她,看她如何代他解答。
「被人從背後突擊?當然是意外。」羽蕊流暢地微笑道:「自背後我想是很容易弄錯對象的。」
所有的目光都轉到羽蕊身上。
「項小姐,聽說你原本在海軍某單位任職教官,現在來做保鏢,是不是屈就了呢?」
「或者保鏢只是一種掩人耳目的說法?」
對此昭然若揭的公然諷刺,羽蕊的銳利目光投向發問的兩個站在一起的記者,臉上仍保持優雅的笑容。
「我在「沉氏」的安全部門工作,保鏢是一般人對安全人員的一種說法。以報章雜誌上的報導內容之詳盡來看,各位比我更清楚沈先生的私人社交活動,倘若我和他有各位所暗示的關係,我想需要保護的人便應該是我了。」
在場的人大笑。
「你是說沈先生會攻擊你嗎?」一個紅髮女記者曖昧地問。
「我相信女性的攻擊力比男人有時要過之無不及,你認為呢?」羽蕊流利地反問。
女人們都不作聲,男性記者們則發出讚賞的笑聲。
「身邊帶著個女性保鏢,沈先生,會不會造成你社交生活上的不便?」又一個男記者揶揄地發問。
沉飛偏頭凝視羽蕊好一會兒,立刻,一閃一閃此起彼落的鎂光燈,全搶到了當事人毫不察覺的電光火石的眼波交流。沉飛只知道如此靠近的俯視她,她眸中一閃而過的難以捉摸表情,令他……心醉神迷。
好不容易他才將目光移向記者群,微笑著說:「也許我的女伴會保護我。」
他的回答引起哄堂大笑。
「沈先生,你的社區重建計畫還是照常進行嗎?」一名男記者提出今天的主題。
「當然。這個計畫絕不會受任何人、任何事阻撓而更改。」
「此一重建計畫是你標購那塊地之前還是之後形成的?」
「我看不出有何區別。那個社區的建築都很老舊了,居民沒有能力翻修他們的住宅,而洛杉磯地震頻仍,有些屋子已經危險的傾斜,繼續住在裡面,對社區居民的生命是個很大的威脅。重建對他們只有好處。」
「建築拆除後,原居民要遷往何處?重建之後,他們又何來的能力負擔購買新宅?淪到要流落街頭,倒不如有個雖破舊但仍可遮風避雨的地方好吧?」
沈飛望向語調激動的發問人。「這些問題自有特定單位和居民去協商。我是建築師,不是社工或社會服務處協調人。當然,這不表示我不關心居民將面臨的問題。」
不久前的歡笑氣氛瞬間為緊張感所取代。羽蕊留意著提出尖銳問題的人,並在腦中迅速記下那些人別在胸前的識別證或記者證號碼及名字。
雖然隨著主題揭起,問題內容變得嚴肅,不時響起一兩聲詰問似的問題,沉飛皆保持溫和、沉穩,間或仍以幽默方式作答,因此每每彷彿緊張起來的氣氛,隨即又在一片笑聲中化解。
發問時間結束,沉飛、羽蕊、沈威和方雯絹一起離開。女記者們以夢幻般的眼神目送沉飛,男記者們則以傾慕的眼光追著羽蕊。
「這種美女可以全天候保護我。」一名記者邊收拾攝影器材,邊低聲嚮往地說。
一架專用電梯很快的將他們送往樓上,沉飛強迫自己把流連在羽蕊身上的目光移開,專注的向沉威說話。
「這不大好吧?」沉威不贊同的皺眉。
「看看明天的會議你能不能代我主持,我明天一早要去實地勘查那個社區的情況。」
「好得很。」沈飛轉向羽蕊,發現她正專心的聽著他說話,並望著他,使得他又分了一下心,差點忘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你和我一起去。」
羽蕊點點頭。
電梯門一開,沉飛第一個走出去。真奇怪,有項羽蕊在附近,尤其當她近在他身旁時,他便感到呼吸困難。
他走進他的辦公室,沉威和羽蕊尾隨其後。方雯絹到她桌上拿了電話留言才進來。這些電話留言都經她先過濾後才交給沉飛。
沉飛接過來,不急著看,把它們放在桌上,伸手鬆松他的領帶結。
「你們不覺得熱嗎?」他的語氣有點煩躁。
「要我把冷氣打開嗎?」方雯絹立即問道。此際是十一月初,氣溫在攝氏十八度左右。
「我覺得很好。」沉威抿著想笑的嘴,「沉氏」冷靜無比的董事長今天有點失常。
「你可以把皮夾克脫掉,項小姐,不必拘束。」沉飛對羽蕊說。
羽蕊從善如流,因為她也覺得悶悶的。當她脫下夾克後,沉威的下巴掉了下來,方雯絹張大眼睛,而沉飛則愣了一下,旋即跌坐進他桌子後面的大皮椅。
她的肩上有一條狹窄的褐色皮帶,一個小槍套掛在她右腋下。
羽蕊看著他們三個人的震驚表情。「怎麼回事?你們沒見過手槍嗎?」
「沒見過女人佩帶,而且是隨身攜帶。」沉威清清喉嚨說。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方雯絹故作鎮定的說:「以前你父親還送了我一把袖珍型手槍,叫我放在皮包裡。我怕它走火不敢帶罷了。有人要咖啡嗎?」
「我要。濃一點,什麼都不加。」沉飛馬上說。
「我也要一杯。」沉威走到沙發邊坐下。
羽蕊搖頭婉謝。
「你用過它嗎?」方雯絹走後,沉飛朝羽蕊的配槍抬抬下巴問。「我是說真正的用它。」
「你是問我有沒有用它殺過人?」羽蕊輕快地抱起雙臂。「有。」
室內清楚地響起兩個男人吞嚥的咕咚聲。
沉飛打開桌角一個精緻的雕花木盒,抽出一支細長的雪茄,還來不及送到嘴邊,便被羽蕊半途劫走。
他這種些許沙啞的聲調,或許會令所有女人為之顫動,但她可不是「所有女人」,她告訴自己,並竭力忽略背叛她思維的體內震顫反應。
「我工作時習慣站著。」
「隨時保持警覺,嗯?」他懶洋洋地端起咖啡喝一口。「你為什麼會想到來做貼身保鏢這種工作?」
她不確定他是在刺探什麼,或另有含意。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答,「而且我以為我的職務是安全主任。」
「那是個職稱。魏伯沒告訴你嗎?你的工作就是專門保護我的安全。你要隨時隨地緊隨在我身邊,不能讓我離開你的視線。」
他是在刁難,她悟到他的要求其實是個陷阱。
「這個我明白。」羽蕊甜甜應答,「還有何指示,董事長?」
「你確實明白嗎?」他對她挑釁地聳起眉毛。
「我的聽力很正常,董事長,我的智商也不低。」
沉飛用手指敲著光亮的桌面。當她眼裡閃著慧黠的光芒時,她看起來更迷人了。
「我想,和你相處會是個很有趣的經驗。」
「我盡力而為,董事長。」
哦,是嗎,他想,有她時刻為伴,將會充滿樂趣。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他說。
「像我這樣的女人?」她疑惑地抬起柳眉。
「像你這麼引人注目的女人,從事如此危險的工作,實在很難令人相信。」
「我在海軍情報局的工作更難令人相信。」她聳聳肩。
「哦,你本人就已經充滿意外了。」
「請放心,董事長,我的職責是保護你避免意外。至於我,意外對我是家常便飯。」
沉飛突然以深沉的眼神靜默地打量了她許久。羽蕊暗暗後悔言語太唐突,她忘了這個人的外號叫「鐵臂沉飛」,那說的是他的彪悍作風與他無人能及的精明和敏銳。如果他去調查關於她的來歷背景,那麼,整件安排她滲入「沉氏」、接近沉飛的計畫便泡湯了。雖然調查她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當室內的寂靜快要令人窒息時,沉飛露出了微笑。「我請方阿姨帶你到公司各部門看看,她那兒有我的所有行事歷,跟她要一份,然後回來這,我們討論一下今後如何互相配合。」
說完,他用內線電話交代秘書,而後便埋首桌上的各類文件中。花花公子轉眼間搖身一變,成為精明嚴肅的建築公司董事長。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5:33
第二章:
「我們必須在這停車,前面的停車場已經鎖上了。」
沉飛點點頭,把他的朋馳轎車停在街邊。羽蕊先行下車時,他皺皺眉,不過沒說什麼。
「你好像對這一帶很熟。」她領著他順著一條鋪滿落葉的人行道走向狹窄的巷道。
「我有職責在身。你要來,我便有我的功課該做。」她淡淡回答。
沉飛在出發時便開始懷疑和她同行是否明智,她太容易令他分心,沒別的,只要看著她,知道她在身旁,他腦子裡就只有她。可是他未加深思就錄用了她,如今她既然成為他的貼身保鏢,豈有不讓她一起來的道理。
再者,雖然只和她相處了不到一天,他確信她不會同意他單獨前往一個全區的人都反對他的地方。這情況委實好笑,向來只有他不容許別人說不的。
不論如何,沈飛的成功並非僥倖。一踏上他新近買下的上地,他的注意力便因他對這整個地方的關切而集中起來。
通常他只有開車循小徑經過這個地區,不過他若將成為這個社區的一分子,他也想多瞭解它,何況他還要在此地設立新公司。
這個地區正如他昨天在記者會上說的,建築都十分老舊又沒有特色。雖然距洛杉磯市中心很近,但居住在這兒的人的生活方式卻和市中心完全不同。
這個舊社區也屬於洛杉磯,但早已被過度文明的社會幾乎遺忘。它和洛杉磯市中心一樣,也混雜了各色人種。不同的是,此地的人沒什麼重要會議要參加,不必庸庸碌碌一天之後,還要帶著面具似的笑容出席宴會,也沒有急迫的事等在生命另一頭。
沉飛並非企圖把這個區域變成另一個商業區,他是想藉由設立分公司,以瞭解這個舊地區復甦的可能性,同時重現他對人的關心的理想。
到目前為止,這個新方案還只在醞釀的階段,便已鬧得草木皆兵。原因出在搶購這塊地的另外某些人輸得不甘心,便散佈對沉飛不利的謠言,使這一帶的居民相信他要毀掉他們的舊家園,把他們趕到街口去。
標購時落敗的幾個大企業家中,包括「沉氏」多年的強勁對手」」中亞專業投資開發集團。這個集團的大股東曹英峰,和沉飛已過世的父親之間,有段外人不知的仇怨。
沉飛是個一旦拿定主意、下了決心,絕不輕易罷手更改的人。若存心和他作對、從中作梗的是曹英峰,他就算賠上這條命,也要堅持到底。
沉飛身穿運動裝和運動鞋的樣子,使他看上去平凡了些。但是羽蕊知道他絕不可能和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居民一般平凡的,她懷疑他懂得何謂平凡的生活。
辛澀的感覺沒有預警地浮土來,羽蕊立即將它揮開。她發現和沉飛在一起,她總要費很大的心力,才能維持她訓練有素的冷靜和客觀。
她真的不該接受這次「任務」的。她父親要她來做的事情完全違背了她的本性。坦白說,她很矛盾,一方面她樂於看見天之驕子沉飛的重建計畫失敗,因為他此舉明顯的將使原居民個個無家可歸。試想,「沉氏」蓋的房子,這些居民如何住得起?只怕連屋簷下都沒有他們蹲的地方。他嘴上說他不是不關心居民的未來居住問題,其實和絕大多數有錢人一樣,只是一口空話。
另一方面,在她和他短兵交接後,她不知怎地竟會在他目不轉晴盯著她時,感到十分困擾。她告訴自己是因擔心他看出她來「沉氏」另有目的,她心虛,才會如此不安。但是她的女性直覺卻告訴她一些令她懊惱的話,這一部分的她,承認沉飛有股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他是個非常吸引女性的男人。
他昨天對她的評語使她有些驚訝。他經常周旋於那麼多名媛美女之間,何以竟會認為她引人注目?但那或許只是他向每個他認識的女人說的相同台詞。
對她是沒有用的,她對白己說,她不會像其它女人那樣對他著迷。
她留意著沉飛緩慢、從容的步伐,他看似關心的環視他們走過的社區環境。畢竟,他擁有了這片土地。
她在想什麼?她臉上交錯的表情複雜得他來不及辨識和瞭解,他捕捉到最多的是哀傷和愁鬱。沉飛很想和她交談,瞭解她充滿智能的腦袋在想些什麼。但她披著冷漠外衣的神情令他無法忍受,她是他的貼身保鏢,卻一副難以接近的樣子。
沉飛才準備開口,一個身著精心裁製的三件式西裝的男人邊抹著汗,邊朝他們跑過來。
他的西裝和這個地區看起來格格不入。這人是這一帶的房地產經紀商,在沉飛標購此地區之前,他提供了不少資料,供沉飛做研究和對整個地區的發展性做初步瞭解。
「對不起,對不起,沈先生。我遲到了。週末,你知道,車子塞得厲害。」傑瑞.威士連連道歉。
「沒有關係。傑瑞,見見我的新安全主任,項小姐。傑瑞威士是個精明的房地產經紀人。」沉飛介紹道。
「哪裡,沈先生才是我所見過最精明的生意人。幸會,項小姐。」
「你好,威士先生。」羽蕊客氣地握一下傑瑞肥厚的手。和他的市儈外表無關,羽蕊直覺的不喜歡他,尤其不喜歡他對她笑的神情,諂媚得很。
「叫我傑瑞就好。我今天在報上看到你們的照片。昨天的記者會好精采呀!」
「下次我會邀請你上台發言。」沉飛說,他還沒有時間看今天的報紙。
羽蕊看到了,那張照片拍得好像他們倆脈脈含情相望。她可以確定她父親絕不會錯過,她甚至可以想像他在早餐桌上對著早報滿意的笑著的樣子。而她母親會說:「像一隻偷到魚的貓。」
他們走過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正在草地上玩耍的一些小孩子瞧見他們,全部停止遊戲。傑瑞自顧自的帶路,而沉飛和羽蕊卻把孩子們故意的盯視目光收進眼底。
棄物堆滿了大部分地方,但是中間有一個簡陋的棒球場地,那些孩子就在那裡享受難得出現暖和陽光的冬日週末午後時光。他們平均看起來都在十一、二歲左右。
「就是這裡。」傑瑞停在比鄰空地的一幢磚造建築前,他的聲調顯得超乎尋常的熱心。
前門的鎖看起來已經鎖了很久了,他們花了一番工夫才打開來,裡面佈滿灰塵和蜘蛛網。兩個男人走過空屋,偶爾停下來以便傑瑞能看著文件說明較特別的地方。沈飛其實聽若未聞,他的目光不時地飄向到處查看的羽蕊。
他佩服她的是她表面上一副好奇和興味盎然,實際上卻處於警戒狀態。在旁人看來,她不過是隨意走來走去而已。
她今天仍穿著白襯衫和那件黑夾克,他肯定她的配槍還在夾克底下。遺憾的是她把裙子換成了黑色長褲,遮住了她線條美好的雙腿。
孩子們嬉鬧的聲音飄揚上來。沈飛沒理會正口沫橫飛的傑瑞,逕自走到打開一扇窗子,站在窗旁的羽蕊旁邊。當他向下凝望那些孩子,她看到一抹柔和萬分的笑容浮上他英俊的臉孔。
羽蕊之所以過來開窗,一方面看看窗對面有沒有另一棟空建築,同時讓空氣流入這個陰鬱得令人窒息的房間。結果現在他的笑容似乎把空氣又抽光了,至少從她的肺腔抽走了。
「這種草草組成的棒球隊,一定能勾起很多人的童年回憶。」他看著孩子們打球,自己也墜入回憶似的低語。
「我不知道。我沒打過棒球。」羽蕊說。
他是什麼意思?她很難想像底下那些孩子的童年能和他的比較。
「那塊空地做公司停車場再適合不過了。」傑瑞也靠過來,「清理那塊地花不了多少錢的。」
「不!」沉飛答道。
傑瑞視為得到他的認可,得意的繼續發表他的意見。「不需要多少……」
「我是說不行,那不是做停車場的好地方,那個棒球場要留下來。」沉飛打斷他的話。
羽蕊吃驚地望著他,心底有些波浪動搖了起來。
傑瑞更是訝異地盯著他看,不過,他仍是應和道:「當然,聽你的。」
羽蕊看得出沉飛很習慣這樣的逢迎式的回答,他並不很在意這個褐髮的房地產經紀人。
他繼續望著下面那群孩子。
「沈先生,我待會兒還有個約會,你要不要現在去看……」
「我現在正在看我要看的。」沉飛擺一下手打斷他。「謝謝你專程趕過來。你有事去忙吧,祝你週末愉快,傑瑞。」
傑瑞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見沈飛全神貫注於一群小孩,他不解地聳聳肩,轉向羽蕊。
「很高興認識你,項小姐。」傑瑞說完便轉頭離去。
她微笑地點頭後,目光立即移回到沉飛臉上,他的表情竟像個嚮往如入下面的孩子們的另一個孩子,看得她不禁為之動容。
「計畫開始實施時,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這個棒球場地整理得煥然一新。」他有點自言自語。突然,他像發現什麼似的,「你看!」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見一個站在三壘的男孩,他的身子向前傾,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做出準備盜回本壘的樣子。
「那個正準備揮棒的可能是他哥哥,他會一棒送他回本壘。」
他說著時,較矮的男孩果然揮棒擊中球,三壘的男孩拔腿奔回本壘,他的其它同伴高興得大聲歡呼。
「你怎麼知道?」羽蕊問。
「我和我弟弟小時候和鄰居的小鬼們打球時,我就常做這種事。」他把手掌圈在嘴上,朝下面大叫:「Goodplay,kid!」
孩子們抬頭望過來,他向他們豎起大拇指,然後轉向羽蕊,卻望見她充滿疑惑的神情,他的笑容頓時隱去。
「怎麼回事?」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轉。
「沒什麼。」她輕輕說。
陽光斜進窗戶照在她的黑髮上,閃著多彩的光。她眼底波動著無聲的蕩漾,他無法自禁地沉溺了進去。
「你像個謎,你知道嗎?」他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地滑過她的鼻樑。
「為什麼?」羽蕊故作冷靜的問,儘管他的碰觸似乎觸及了她最敏銳的神經。
他一時答不出來。當他碰到她的剎那,他想說的話都消失在喉頭,凝視著壓在她白晢皮膚上他黝黑的手指,他如觸電般麻木。
「我不確定。」他俯視她美麗的容顏,低喃著,「魏伯在哪找到你的?你以前都在什麼地方?」
羽蕊避開他的視線。很多人說她很像她的父親,她希望他不要看出來。
「「沉氏」有套精密的計算機系統,你若對我的身份有懷疑,盡可以去查。」她的聲音帶著小心,眼神則流露出機警,態度保持沉穩。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信任魏伯,當然信任他介紹的人,何況他對你還是大力引薦。」他說話時緊緊盯著她的眼神,像在搜尋某個記憶。「我覺得我以前應該見過你。」
她越過他左肩看向窗外。「我沒你那麼赫赫有名。」她阻止自己移動,以免露出她的不安。
「你相信前世之說嗎?」他突然問。
羽蕊眨眨眼,緊張鬆弛了。「看不出你還會迷信。」
「輪迴不是迷信。你沒看過這種書嗎?它是有臨床根據的。」他收回了快撫觸得她顫抖起來的手,插進褲子口袋。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我沒有空閒看這類書籍。」
「哦?那你都閱讀些什麼書呢,羽蕊?」他念她名字的方式彷彿他們是對親密的情侶。
他們站在一間廢棄的舊大樓中,他卻使她覺得他們在一間浪漫的房間,下一刻可能就要一起上床了。
「你有一份我的詳細個人資料,董事長,上面包括我的嗜好。」她對他面帶微笑。「現在,你是不是要繼續巡視這個地區的其它地方呢?」
「你是我的貼身保鏢,可是為什麼你總是和我保持安全距離?」他先抱怨著,然後又揶揄她,「你真的擔心我會攻擊你嗎?」
她給他一個無辜的回視。「我不是如影隨形地照你的指示跟著你嗎?至於攻擊,除非你自認為你是色狼。」
「男人沒有不色的。」他說。
「對我來說,你是我的僱主,不是男人。」她柔和地說:「而且以你的身份地位,我想你不會笨到佔你的女性職員的便宜,也沒有必要。」
「你很厲害。」沉飛大笑。
她的確是。不知何故,他對她的想望強烈得令他吃驚,他不喜歡自己竟對一個女人著迷到這種程度。他若告訴她,昨晚他滿腦子都在想著她,想著今天又可以見到她,而且想到自此而後,只要他要求,她每天都將時時刻刻伴在他身旁,他便興奮難眠。她聽了大概會笑死吧。
「我不過道出事實。」
「好,你是對的。基本上,我也不贊成公司的男女職員有牽扯不清的瓜葛。」他移動腳步。「來吧,我們到別處看看。」
他們再次經過空地時,那些孩子又停下來看著他們,不過原本的敵意已被好奇所取代。
當沉飛朝剛才跑回本壘的男孩揮揮手,他也回揮了揮手,還咧了咧嘴。
「你喜歡小孩嗎,羽蕊?」
「還好。」她頓了頓才回答。
「我很喜歡。」他說完後,轉頭看見她一臉的疑惑,隨即笑說:「你好像很意外。」
「你不像喜歡孩子的人。」她坦言。
「是嗎?在你眼裡我是個怎樣的人?別說些傳播媒體誇張歪曲的話。」
她不禁莞爾。她本來要說他和報紙上形容的花花公子很不相同,不過她畢竟才和他相處兩天不到,雖然她看人的第一眼印象通常相當精準。
「誇張歪曲嗎?」她反問。
「今天的報紙我還沒有看,不過我不用看也猜得到傑瑞所謂我們倆的照片。等著瞧,不出多久,就會有人開始謠傳你是我的情婦了。」說完,他扮了個鬼臉。
她沒想到他也有調皮的一面,忍不住地笑出來。
「這樣好多了。」他說。
「做你的情婦?」
「那說不定更好。我指的是你的笑。你太嚴肅了,羽蕊,你看,陽光多好……」
閃進羽蕊眼角的是另一種光」」金屬在陽光底下的反光。她太清楚那是什麼金屬了。
「小心!」她喊一聲的同時,用力一推,把沉飛推倒在石磚破瓦遍佈的地上,自己撲在他身上。
他們都聽見咻地掃過他們頭頂的子彈飛越聲。
「別動!」羽蕊欲跳起來去追開槍的人時,沉飛抓住她。「不管是誰,已經跑掉了。」
她也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跑開。
「可惡!」羽蕊低咒。「光天化日,膽子未免太大了。」
「嘿,這裡是洛杉磯,全美第二大罪惡之城。」
「我恨這個城市。」
「我也不怎麼特別喜愛它。但是現在我開始對它有一點好感了。」
她向下瞪視他,仍未察覺她的身體以一種親密的姿勢覆在他身上。
「那個人差點殺了你啊?」
「是差一點,但你救了我。」
陽光使他看不清楚她,當他的手托住她的後腦把她的臉向他推進,他如是告訴自己。然後她的唇變得太近,近得他無法不滿足他的想望。
哦,不行,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羽蕊在心中大聲警告自己。然而當他的唇吻住她時,所有的否定想法都消逝了,這就像一個多年的夢幻成真,她無法自禁地合上眼,讓美好的感覺沖刷過全身。
不知道是陽光的溫度升高了,還是他的體溫在上升,他的手不可思議地顫抖著撫過她的背脊,試探她皮夾克底下的柔軟曲線。
他覺得他渴望更多時,設法移開雙唇,轉而親吻她其後柔細的肌膚,然後吻她的頸凹,沉醉地聽見她猛吸一口氣。
她抬起頭,眼光迷像,聲音低柔沙啞。「你表示感謝的方式是不是太過火了?」
他粗嘎地笑著,沒有一個女人會在他吻過她之後,用這種抱怨的語氣對他說話。
「我想表現得更熱誠些,但時間地點皆不宜。」他說著,緩緩不捨地扶住她,兩人一起站起來。「記下來,我欠你一次。」
他只是在又髒又亂的地上吻了她,然而他卻覺得他們像在一長夜的纏綿後剛滾下床,且一點也不滿足,反而渴望更深。
幸好接下來到他們上車離開,沒有再發生「意外」,否則羽蕊絲毫沒有把握她還能像剛才那麼反應敏捷。那一吻使得她神思整個混沌了。
她必須去見她父親。她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向自己否認,她不能做這件事。她一開始就該聽從她的良心,拒絕她父親。儘管她曾是海軍情報局的精英幹員,但這並不表示她就能勝任待在沉飛身邊當間諜。
沉飛伸直右手臂,讓方雯絹幫他套上一隻襯衫袖子。
「謝謝你,絹姨,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衍了。」他用左手慢慢扣上扣子。
「你應該小心一點的。」雯絹收拾著醫藥箱,對他皺眉搖頭。
「沒什麼大不了,要不是摔那一跤,根本沒事。」對白天發生的事,他扯了個小謊。
「這麼大個人走路,好端端的怎會摔得這麼厲害?」
其實是羽蕊推開他時,右臂撞到碎瓦片,才癒合不久的舊傷口碰裂了個小口,不過他不打算再討論不值一提的小傷。
「真的沒什麼,絹姨。沉威回來了嗎?」
「還沒有。要我打電話給他嗎?」
「不用,我只是問問。你下班吧,不必陪在這,我看些公文就走。」
他坐在辦公桌前開始批示著一桌子的公文、卷宗。週六晚上,誰會相信這個花花公子在此伏案工作呢?雯絹搖一下頭,悄悄掩門出去。
沈飛其實一點看公文的情緒也沒有。關於新社區的計畫,過去一年中他花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在上面。現在規畫案有了,土地也標購到手,他正掉進任何計畫完成前都會有的過渡期,而這件案子特別棘手,在那些繁瑣的細節處理好之前,他無法放太多心思在其它事情上。
中午的「意外」使他產生新的困惑和懷疑。曹英峰或許會千方百計阻撓他的社區重建計畫付諸實施,因為那等於將「沉氏」的規模又擴大了一倍。但曹英峰應不至於要置他於死地吧?會嗎?
要不是羽蕊及時推他一把,那顆子彈說不定已經要了他的命。然而此刻他思考的卻不是他的生死一剎那間的危險。他似乎仍能感覺到她柔軟的唇瓣壓著他的嘴唇,他也仍感到一種不滿足感戳刺著他。
他可以把它歸為化學作用,但他非常清楚,從第一眼見到明蕊,他的意志和心緒就完全違反他意願的受到她的影響。最糟的是,她什麼也沒做,不像其它女人總是試圖吸引他的注意,或明示、暗示地對他表示興趣。奇怪的是,她身上倒彷彿有塊強力的磁鐵,緊緊吸住了他。
這提醒了沉飛一件事,他還真的是根本沒仔細看她的個人資料呢,因為他當初壓根沒打算接受這個荒唐的安排。
羽蕊的個人資料還在他桌上。他找到那份檔案夾,打開來。
片刻間,沉飛蹙緊了眉。這是怎麼回事?他在納悶著,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請進。」
「我就知道你還在這。」沉威走進來,一臉倦容。「我大概是老了。」
「怎麼了?」沉飛搖頭,注視弟弟跌進沙發。
「哎,你知道那些模式,香檳、股票、房地產,除此之外,沒別的話題。哦,順便一提,你和你的貼身保鏢是整晚宴會裡人們談得興致最高昂的頭條新聞。」
「可想而知。」沉飛淡淡道:「我想我要解除她的職務。」
「誰?」沉威倒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了。
「羽蕊。項小姐。」
「這麼快?」沉威意外的張大眼睛。「為什麼?她今天和你出去表現得不稱職?」
「太稱職了。」沉飛簡略地告訴他白天的事情。
「老天!」沉威前傾身子。「你沒事吧?」
「我們都沒事。」
「看到是誰沒有?」
沉飛搖搖頭。「跑掉了,我不讓羽蕊去追。」若非他當時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身上,及他的右臂痛得要命,他自己肯定會跳起來,非追上那個開槍的人問個清楚不可。
「這麼說起來,多虧了有她在。人家救你一命,你反而革她的職,說不通吧?」
「對方假如只是閒來無事往我身上敲敲打打,便也罷了。現在玩起真傢伙來,我不想一個女人跟在我身邊冒生命危險。尤其若因為要保護我,使得她受到傷害,或甚至送了命,我「鐵臂沉飛」的名號就該改為「軟腳蝦沉飛」了。」
「如果能找到更可靠、更可信賴的人在你身邊保護你,魏伯就不會叫她來了。」沉威說。
「為什麼一定要有個人在我身邊?多個人礙手礙腳,又是個女人。我現在知道了對手不僅要警告我,還想索性除掉我。遇上緊急情況時,我是先去擔心我的保鏢的安全,還是先保護自己?」
「可是你也不能在她才上任一天半就把她開除,對她太不公平了。」
「我只說解除她的貼身保鏢職務,一開始就不該有這樣的安排。我以為對外公佈,對方便認為我怕了他們,頂多讓他們在背後笑話我一番,想不到他們竟採取較激烈的手段。今天的「意外」會發生,要怪我昨天記者會上太欠思慮,作了個錯誤的決定。」
「既然如此,你可別一錯再錯。」
「此話怎講?」沉飛挑起眉。
「大哥,她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勤人員。你們一塊出去時,身上有帶槍的,是她不是你。如果你昨天算是欠思慮,此刻我看你又太多慮了。」沉威站起來,好笑地看著他。「怎麼回事?自從你有了保鏢以後,金頭腦好像有點突然不太靈活了。」
「你才語無倫次呢。」沉飛自知這兩天他是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他可不願破人一語道破。「你還有事嗎?」
「目前沒有。我要回去休息了。你又打算在這熬夜嗎?」
「我把桌上這些東西看完。」
沉威走後,他的注意力回到羽蕊的個人資料上。在親屬部分,只填了一格,母親,徐詠薇,其餘空白。
就算她父親已不在了,也該有個「已歿」的紀錄吧?
沉飛眉心出現一道溝痕。他隱約地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但是他無法同時想著她和思考。
他用力甩一下頭,他向來敏銳的直覺和清晰賽過計算機的思路,此刻全然發揮不了作用,似乎是她又近又遠的美麗影像,堵住了他大腦裡某個思路管道。
魏伯。他想到介紹羽蕊來的「沉氏」前安全主任。沉飛拿起話筒。
鈴聲只響了一聲,魏伯就接了,彷彿他在電話邊等著似的。
「魏伯,我是沉飛。沒吵著你吧?」
「沒有,沒有。我看了今天的報紙了,很高興我介紹的人能令你滿意。」
「她好極了,謝謝你。」沉飛告訴他今天在舊社區發生的事。
「幸好你們都平安無事。」魏伯似乎對他遇到的「意外」毫不震驚。
「下一次是否還能如此幸運就難說了。」沉飛說:「我有件事想請教你,魏伯。」
「不用客氣,沉飛。和羽蕊有關吧?」
「那麼你也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這個很重要嗎?她絕對可信任的。」
「我不懷疑這一點。她今天才救了我呢。如果當時她自己倒地的動作稍慢一點,子彈打中的可能就是她了。」
「唔。你曉得她出自海軍情報組吧?」
「知道。」
「所以關於她的許多個人資料,都被列入機密。這是保護她也是保護她的家人,你能瞭解嗎?」
他似乎是非瞭解不可。不管他多想深入的瞭解她,現在顯然不是好時機。
沉飛突然沮喪起來,終於有個女人觸動了他的心弦,他卻必須「瞭解」她對他是個謎的怪象。他還要作個使她離開他的決定。不可解的是,光想著要她離開,他已經感覺到痛苦。
「我想我瞭解。」沉飛答:「可是很抱歉,為了她好,魏伯,我恐怕必須解除她的職務。」
「就因為我不能告訴你她的出身背景?」魏伯有點楞住。
「不,魏伯。我承認我很好奇,我不是不相信你或不相信她,我也不是在刺探。但是,魏伯,我不能讓一個女人冒她的生命危險來保護我。」
「她很行的,你不用擔心她。」
沉飛咕嚕一聲。
「你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沉飛停住,歎一口氣,無奈地承認另一件事,「她在我身邊,我會分心。」
「我明白了。」魏伯爽朗的笑聲傳過來。
「你恐怕誤會了,魏伯,我的意思是……」沉飛想解釋,但他的舌頭忽然笨拙起來。
「這樣吧,沉飛,我把你的意思轉達給她。還是你要再考慮考慮,過幾天再說?」
沉飛的確有些許猶豫。他不大高興,因為他從來不是個舉棋不定的人。
「不,我已經決定了。」他說,但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大傻瓜。
「既然如此,我等一下就告訴她,要她星期一不必去上班了。」
沉飛皺皺眉。「不,我只是先跟你說一聲,畢竟她是你介紹的人。如果方便,請你給我她的聯絡電話,我會親自告訴她。」
「不用了,她就在我這。」
「她在你那?」沉飛挺起身子。
「在廚房,我叫她去吃點東西。沒關係,沉飛,我對她說也一樣。事實上,她來是告訴我她要辭去你的貼身保鏢職務。」
沉飛頓時找不到他的聲音。她退縮了,他生氣地想,卻忘了他也有意辭掉她。是因為他吻了她?他納悶她是不是也告訴了魏伯這件事?
「哦。」半晌,他吸一口氣說:「她有沒有說為什麼她不想做了?」
「她認為她不適合。你的花邊新聞太豐富,傳播界會把她和你的關係複雜化。她習慣保有她的隱私,不願意把自己放進花邊新聞裡。」
聽起來是個合理的理由,但是魏伯的口吻讓沉飛覺得這是個空洞的借口。
「你為什麼會想到安排個女人來當我的保鏢,魏伯?」
「別告訴我你有性別歧視,沉飛。你要知道,她是最好的。」
「最好恐怕還不足以形容她的優秀出色,魏伯。就因為她太好,太與眾不同了,若她為了我受傷或甚至去了性命,我會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
「嗯,她也有意退出,所以你就不必為難了。我很遺憾,但是我尊重你們倆的決定。」
可是沉飛現在已經後悔說出他該死的決定了。他曾經鎮定地面對整屋子心存敵意的生意人,也曾與機智多謀和狡猾的對手交涉,然而此時的他卻感到自己愚蠢無比。即使他還是青春期的男孩時,都不曾似現在這般滿腔沸騰的情緒和焦躁不安。
講完電話,他不知跟誰生氣地把夾著羽蕊個人資料的檔案咱地合上,丟在一疊不重要的文件上,起身離開辦公室。她要辭職,他懊惱地想,很好,好極了。
他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緊繃著肩膀,將車開入週六晚上擁擠的街道。一輛車蜿蜒越過三線開到他前面,他猛然踩煞車,才發現自己的反射動作比平時慢了。
該死的羽蕊,他憤怒地想。他必須將他心中美麗的影子除去。雖然他現在想見她,但是他知道以他此刻躁烈的情緒,他很可能會做出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莽撞舉動。例如把她按在牆上,狠狠的吻她。或在床上,用他的身體壓住她,使她永遠無法自他身邊逃開。
啊,拿定主意吧,姓沉的。他鄙惡自己的哼一聲。要她留下,或不要她?
他正想得出神之際,忽然聽到四周都是猛按喇叭的聲音,他勉強收回些心神,發現剛才開到他前面的車竟停在那沒動,其它被塞住動彈不得的車主正憤怒地按喇叭抗議,有些人走下車看究竟,邊走邊朝那輛白色的車子叫罵。
沉飛也下車來,往前面走去。
「搞什麼鬼?」一個男人火爆地問他。
「我也不知道。」沉飛說。
已經有好幾個人圍擠在白色轎車駕駛座門外朝裡面看。
「什麼玩意兒?把車停在馬路上,人不見了。」有人大聲咒罵。
「借過。」沈飛擠到人群中。「車子有沒有鎖?」
「對啊,誰來把這破爛東西開走,大家好上路嘛。」有人火大地埋怨。
立刻有好幾個圍觀的人發聲同意,可是沒有一個人採取行動。沉飛欲上前把車開到旁邊去,於是他往前移,準備查看車鑰匙是否留在車上。
突然有人趁亂靠近他,從後面桶了他一刀。他先感到一陣冰涼滲進皮膚,按著灼熱感散開來,傳入他的身體。
他飛快地轉身抓住站在他身後的人的手腕,是個金髮女人,她尖叫起來。
「喂,你做什麼?」
她兩手空空,什麼武器也沒有。她的表情好像沉飛要當街強暴她。
沉飛設法站直,眼睛銳利的四方搜尋,雖然他心知對方傷了他之後必定立刻逃走了。
「喂,你放手呀!你想做什麼?」女人狂亂的叫聲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他們轉向沉飛時,他痛楚的身體倒靠向車子。他的手放開了那個女人,緩緩向下滑的身子在白色車身上留下一道鮮明得刺眼的血痕,他最後聽到的聲音是男人們的吼叫和女人驚恐的尖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5:50
第三章:
「你沒告訴我沉飛今天差點挨子彈。」
羽蕊自那盤她食不知味的牛肉炒飯上抬起頭。魏伯雙臂抱在胸前,倚在廚房門框上。
「他沒事,所以沒什麼好提的。」她推開盤子,端起果汁喝著。
「這才是你要退出的原因吧?」
「什麼?」她的眼睛停在杯子上。
「你害怕了?」
「激將法對我沒用的。」
「我沒說你怕危險,不過你所害怕的,比今天的「意外」更危險,對不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羽蕊慢慢放下杯子。
魏伯微笑著踱進來,拉開餐桌旁一張椅子坐下。「你的苦惱那麼明顯,羽蕊。你二十八歲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為情所困。」
她悄悄瑟縮了一下。羽蕊從未讓人讀出她真正的內心情結或感情變化,她受的各種嚴格訓練教會她不輕易情緒外露,她的危險任務及不停的調動,使她無暇停下來談戀愛或和異性交往。這是她刻意為自己塑造的生活。
可是今天她首次嘗到了失敗。她這麼多年的訓練,哪裡出了漏洞?剛剛的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沉威美好的吻,甚至想再試一次,這種渴望令她十分沮喪並厭惡自己。
「我還是不懂你說些什麼。」
關閉所有的感覺,這是她擅長的,但在和沉飛一起時,她何以做不到?更糟的是,她會擔心他、掛記他。她如此想他,以致心神不安,老以為他會出事。
她站起來把剩下的炒飯倒進垃圾筒,將盤子放進洗碗槽。
「你早已不在軍部了,羽蕊。」魏伯柔聲對著她挺直的背影說:「何苦如此難為你自己?你難道不想要有個家庭,過個正常女人過的生活?」
「我沒想過。」她淡淡回答,慢條斯理地沉著盤子。「我出生時就沒有正常的家庭,我的成長從此和別人都不相同。我生來是個異類,我習慣了。」
聽到自己自怨自艾似的話語,羽蕊幕地停住洗滌的動作。她閉上雙眼、咬住下唇。她可以感覺背後魏伯投注在她身上的眼光,含著心疼和痛惜。對她來說,魏伯比她父親更像父親,他也是她需要朋友時,永遠會出現在她身邊的人。
「對不起,魏伯。」她低語。
一隻溫暖的大手覆蓋上她肩頭。「別道歉,羽蕊。我很驚訝今天才聽你說出這些話。你壓抑得太厲害了,這會傷害你自己的。」
她下唇咬得更緊,阻止自傷的情緒升上來。她繼續搓沉著早已洗淨的盤子。
「好啦,不要再和自己過不去了。這件事一開始,我就對你說過,不必理會你父親的想法,你不需勉強自己,不是嗎?」
羽蕊的笑容生澀。「我做不到不在意他的想法,你瞭解的。有幾個人能違背得了他呢?」
魏伯表示瞭解地搖一下按在她肩上的手。「剛才沉飛來電話,他要解你的職。」
啪的一聲,磁盤在羽蕊手中裂成兩塊。她猛把頭一揚。
「解我的職?」
魏伯讀著她的眼神,那憤怒的光芒令他微笑。「不正好合你的意嗎?你不想做下去,而他也不想用你了,兩廂情願。」
羽蕊將破碎的盤子扔進垃圾筒,生氣的說:「這不同。他開除我!他憑什麼開除我?我做錯了什麼?」
「你要去據理力爭嗎?我還以為你不幹了。」一抹笑容溢進魏伯精敏的雙眼中。他不慍不火地煽火。「算了,不論如何,他是老闆。我另外找個人到他身邊去好了。」
「他把他的狂妄用錯對象了。」羽蕊惱怒至極,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靜自持,沒有留意魏伯臉上得意的表情。「我可不是他那些今天掛在右臂彎,明天勾在左臂彎的交際花!」
「那麼你是要重新考慮退出的事了?」
羽蕊幾乎沒聽見魏伯說的話。她第一個衝動的反應是衝去客廳打電話給沉飛,繼而她記起今天是週六,下午他們回到辦公室,他使很快打發她離開,天曉得他急著和他芳名冊上的第幾號約會。此際說不定剛結束一頓羅曼蒂克的晚餐,正在……
羽蕊不願再想下去。她憎惡自己今天竟容許他吻她,而且過後那感覺一直跟著她。
「我要回去了。」她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我星期一一早去和沉飛面談。」
「嗯,這樣也好。」
羽蕊的車駛離後,魏伯轉身回座拿起話筒,撥了個私人專線。
「她剛走。」
「她下午來找我,我讓人告訴她我出城了。」
「我知道,她跟我說了。你暫時避著是對的。」
「有情況嗎?」
魏伯把羽蕊和沉飛在舊社區遇到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羽蕊看到對方是誰了嗎?」
「她提都沒提這件事,是沉飛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要辭掉羽蕊。」
那邊停頓了片刻。「他起了疑心?」
「他很精,不過畢竟他也是個凡夫俗子。」
又一陣寂靜。「難道他看上了羽蕊?」
「兄弟,你未免低估了羽蕊的魅力。」
這一次的沉默更長。魏伯耐心等著。
「我想,我常常忘了她是我的女兒。」話裡充滿了感慨。
「本來讓她去我不大贊成,現在看來倒可能對他們倆都是件好事。」魏伯說。
「唔……」對方老謀深算的沉吟著。「只要羽蕊掌握分寸,我相信她能……你說得對,未嘗不是個好現象。」
他誤會了魏伯的意思。魏伯沒多作解釋。
「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問都沒問羽蕊是否有受傷?」
「那些不過是些三腳貓,而羽蕊太靈敏,他們傷不了她的。」
「表示點關心又何妨?」
「你突然婆婆媽媽的做什麼?沉飛真要辭了她?」
魏伯歎一口氣。這口氣是為羽蕊而歎。
「羽蕊禮拜一早上要去找他談。她聽說沉飛要辭掉她,差點沒暴跳如雷。」
「我就知道她不會讓我失望。好了,沒別的事了吧?」
結束談話之後,魏伯給自己倒了杯他好久沒碰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吞下些許罪惡感。他放心不下,重新拿起話筒,撥到羽蕊住的地方。鈴聲響了幾響,接聽的是錄音機。
魏伯沒有留話。羽蕊若直接回去,早該到了,他納悶她會去了哪裡。據他所知,羽蕊連個朋友都沒有,不管同性或異性。
他希望他同意把羽蕊安排到沉飛身邊不是個錯誤。他們倆都是好孩子,他不願意見他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但願事情最後能有個圓滿的結果。他喝光杯裡的酒,又去倒了一杯。
羽蕊把她的德國福斯小車開上燈火通明的街道時,已經過了半夜。她上次來這裡大約是三年前,這條街上點綴著翻新的十九世紀早期樣式的房舍。有幾幢房子曾經在房屋雜誌裡被特別介紹過。執筆的作者稱這些建築擁有過去某個年代的頹廢魅力,看來真的是名副其實。
順著這條街往下開幾個路口,羽蕊把車轉進一幢陳舊的三層樓房旁的礫石車道上。這幢十幾年來沒有粉刷過的舊房子,八成會讓沉飛這樣的建築業專家又興起拆掉重建的念頭。
她試著轉動門把,走廊上那個光裸裸的燈泛微光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而銹了的門把如往昔一樣,又卡住了。她牽動嘴角,為這件小小的不曾改變的熟悉溫暖感而笑,然後她在門上用力踢了一腳。
門立刻晃開,一間大而雜亂的客廳映入眼簾,那些傢俱看起來就像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她自在地把手提包放在當作茶几的木箱上,坐進長椅,舒適地伸展四肢。這裡是她行遍全世界,唯一可以讓她完全放鬆的地方。
「怎麼現在才到?」
羽蕊扭頭向走出房間的嬌小女人微笑。她穿著紫色長袍,披著一頭長及臀的豐厚頭髮,胸前、手腕都戴了一圈又一圈古古怪怪的飾物,使她看起來很像為人占卜卦的吉普賽巫女。
但是她有張天使般的甜美娃娃圓臉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晴上罩著一副圓框牛角眼鏡,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小的酒窩,臉部的表情純真無邪得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你就不能假裝意外看見我嗎?」羽蕊向她的小妹」」雙胞胎之一」」埋怨。「已經三年了耶!」
芙音推推鼻樑上的鏡框。「其實我常常看見你的。」
「是哦。」羽蕊短短呻吟一聲。「你也都知道我在何處。」
「那倒不一定。」
羽蕊注視著傭懶地蜷起四肢坐在她對面長椅上的芙音,她的動作輕柔流暢,就像只性感的貓。
「我偶爾健康的時候,可以感知到一些事情,可是我並沒有把水晶球放在床頭。」
芙音所謂「健康」的時候,指的是她頭腦突然暈暈糊糊,心裡卻一片澄明的時候。沒人能解釋她的超感知現象,她自己也不能。誰也無法理解何以她們雙胞胎姊妹當中,獨獨芙音遺傳了碧翠絲」」芙音和芙蓮的母親」」的天賦異稟。
「芙蓮呢?」羽蕊問。
「她今天當班。」芙音盯著羽蕊的眼神讓她很不自在。
「我應該很習慣你了,」羽蕊說:「可是你露出這種透視的目光時,還是令我發毛。你看到了什麼?」她還是想知道。或者潛意識裡,她便是因此而來,藉由芙音的「第三隻眼」,解一解她的混亂。
「你逃不掉的。」芙音柔和的嗓音軟軟的,彷彿要將聽者催眠般。「而且他需要你。」
「他需要我?」
芙音點點頭,閉上眼睛。「他很高,瘦但是結實。他的眉毛很濃,使他不笑時看起來很兇猛、栗悍,像個陰沉的海盜。」
她的形容幾乎令羽蕊叫絕。她坐直了,專注又驚訝地聽著。
「他很帥,非常好看。」芙音繼續描述,聽起來像在背誦資料。「他有智能、能言善道,還有一種很吸引人的幽默感。」芙音睜開眼睛,孩子氣的臉孔突然嚴肅起來。「他有危險。」
羽蕊輕吹一聲口哨。「你真是了不得,芙音。你指的危險,是未來?幾時的事?有法子預防嗎?」
芙音又閉上眼睛,「看不清楚。他好像在一團濃霧裡。」她再次睜眼看著羽蕊。「瞧,我只能看到這麼多。」她的語氣歉然。
「哦,你「看」得夠多了。你說……他需要我?」
「你也需要他。」芙音頭往後仰,「他現在就需要你,他受了……」
一個大得嚇人的腳步聲打斷了她。這雙正由某間臥室出來,緩步穿過客廳的大腳的主人,是個身軀巨大得像頭熊的棕髮男人。他的額骨突成奇怪的角度,使他的臉形活像滑稽的卡通人物。他光裸的上身毛茸茸的,下身只穿了件印了拳擊手印的黃色短褲,兩條粗壯的腿佈滿濃密的腿毛。
他旁若無人地走進旁邊的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各種做三明治所需的作料,然後開始靜靜的組合。羽蕊在海軍時見過好些食量奇大的男人,但沒看過一個像他這樣的。當她開始相信那個超級三明治快要倒塌下來時,他把它帶進客廳,坐在茶几旁的地板上大咬大嚼。
「巴伯,」芙音說,「你清醒嗎?」
巴伯把視線從三明治移上來,環視整個客廳,然後轉向芙音。
「我不知道。我下巴有沒有沙拉醬?」羽蕊和芙音都點點頭。「那我就是很清醒。」說完,他繼續吃。
「巴伯,」芙音柔和地又對他說,「這是我姊姊,羽蕊。」
「唔?芙蓮改名字啦?」巴伯口裡嚼著酸黃瓜,口齒不清地說,眼睛調向羽蕊,眨了眨。「咦!你不是芙蓮。」
「不是。她是我另一個姊姊。」芙音告訴他,又對羽蕊說明,「巴伯一年半以前搬進來和我們同住,他和芙蓮是同事,在同一家醫院工作。」
「很高興認識你,巴伯。」羽蕊本想伸出手,見他兩隻巨掌都抓著他的超級三明治,便對他友善的點點頭。
「我是外科醫生。」巴伯說,發出大聲的吞嚥聲,會讓人以為他把咽喉上那個骨碌碌的喉結也吞了下去。他騰出一隻手往短褲上抹一抹,伸向羽蕊。「你真的是芙音和芙蓮的姊姊?」
「如假包換。」羽蕊小心地握一下他的巨掌。但它奇異的溫和、柔軟。
「真的?」巴伯咬一大口三明治,不解地來回看著她們。「怎麼你不像她們倆長得那麼像?她們兩個像得難以分辨誰是誰。」
羽蕊莞爾。她很驚奇這人居然是個外科醫生。以他的迷糊狀看來,當他的病人還不如去看獸醫。
「也許因為我們不是三胞胎。」羽蕊說。
「還好不是,否則要辨認三個人,更傷腦筋。」巴伯滿口食物,含糊地說。
「哦,閉上你的嘴,吃你的三明治吧,巴伯。」一個聲音傳進客廳。
每個人都抬起頭。羽蕊看見一位曲線玲瓏的褐髮美女走進客廳,一件看起來很不協調的及膝睡衣覆著她曼妙的身材。她走進來時,後面拖著一件同色的睡袍,一邊揉著她惺忪的睡眼。
「老天,茜蒂,看在上帝造夏娃時也造了亞當的份上,穿上袍子吧!」芙音溫和地歎道:「凱斯可憐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人體的本能自然化學反應。」巴伯這時嘴裡沒有食物,口齒卻更模糊了。
「巴伯,我早說過別在半夜起來吃那驚死人的三明治,你不聽警告,大腦小腦吃得混在一起了吧?把自然和化學攪和在一塊了。」茜蒂穿上藍色睡袍,在她纖細的腰際打個結。
「你們凌晨一點全坐在這做什麼?」她沙啞著嗓音問,看向屋裡的陌生客。「你看起來好面熟啊。」
羽蕊不想提醒她或許看了報紙。「你好,我叫羽蕊,是芙音的姊姊。」
「哎喲,原來是你呀,」茜蒂坐在一塊松凹的椅子邊緣。「芙音說你要來,已經足足叨念了一星期。」
「我也想起來了。」巴伯接口,這時他看起來比較清醒了。他剛吞嚥下最後一口三明治。「你怎麼這麼晚才到?」
「我不知道這麼多人在等我。」羽蕊說。
她三年前來時,這裡住著另一些人。他們有的是芙音的朋友,有的是芙蓮的同事。羽蕊很羨慕芙音和芙蓮,她們總能結交到一些似乎奇怪,但都善良、有趣的朋友。
「嘿,我看到報上登著你和那個錢多多又英俊迷人的男人的照片。」茜蒂揚起一道眉毛,斜看羽蕊。「你真的是他的貼身保鏢?」
「嗯,算是吧。」羽蕊避重就輕地回答。
「哇,」茜蒂肅然起敬。「看不出來,你長得這麼漂亮,身材如此優美,幹嘛去給個花花公子當保鏢呢?」
「你認識他?」巴伯問:「不然怎麼知道他是花花公子?」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只認得醫學雜誌。」茜蒂挖苦他。
「是喲,有人十分博學多聞,特別關於花邊緋聞。」巴伯口齒伶俐起來,反諷回去。
「好了,你們兩個。」芙音說:「我們的凱斯到哪去了?」
「他今晚有個火熱的約會。」茜蒂特別強調後面五個字。
巴伯聳聳肩。「這有什麼新鮮?總有一天他會玩過了頭,得到退縮症。」
他們聽見鑰匙插進銷孔的聲音,然後門被猛然踢開來。
「曹操到了。」當一個瘦長黑髮的年輕男子踩著迪斯科舞步走入時,茜蒂極度諷刺地說。
「我真不希望由我來告訴你,凱斯,」茜蒂戲謔地說:「迪斯科狂熱早就成為過去式了。」
凱斯穿著一件綠色襯衫,扣子故意敞開了好幾顆,而黑色長褲則緊緊裡著他肌肉勻稱的臀部及大腿。他深茶色杏仁形眸子裡有一種魔鬼般的火花閃爍,對年輕女孩具有不可抗拒的狂野吸引力。羽蕊上次來時見過他。
「我看你找錯對象發忠告了,茜蒂。」巴伯淡淡地嘲弄。「你應該去告訴那些老是在垂涎他的醫學院女學生。」
凱斯走進客廳。「怎麼啦?你們都在等我嗎?嘿,原來是來了位稀客加貴客。嗨,羽蕊。」他過來熱情地和羽蕊握握手。「我沒記錯吧?」
「記女人的名字你有記錯的時候嗎?」茜蒂說。
「你好,凱斯。」羽蕊微笑。
「我看到了你的新聞。」凱斯彎下身坐在她旁邊。
「誰沒有看到呢。」羽蕊咕嚕。
「怎麼啦?那個姓沉的找你麻煩,還是佔你的便宜?那你可來對地方了,這裡……」他斜眼瞄了一下房間裡另一個男人。「巴布,來了女客,你穿個短褲就出來啦?那身怪毛也不怕嚇了人家。」
「喂,告訴過你不許叫我那個名字。」巴伯威脅地對他揮揮巨大的拳頭。
「看到沒有?」凱斯說:「這屋裡的男人會保護你。你是芙音和芙蓮的姊姊,也等於是我們的家人。」
「多謝,但是我沒有什麼麻煩。」羽蕊說。
「省省吧。」茜蒂糗凱斯道:「羽蕊沒有真本事,能去當「沉氏」這麼大的公司老闆的保鏢嗎?你和她的兩個妹妹住在一起,你最好管好你自己,免得羽蕊動手拆掉你瘦不拉幾的骨頭。」
「呦,你真的在當保鏢啊?」凱斯瞪大眼睛。
「拜託,等一下這屋裡可能有人要為我掛上一幅肖像,好朝夕恭敬朝拜了。」羽蕊告饒道。
「一個女人……我是說,一位女性從事這種行業,你得承認,實在非比尋常。」巴伯的語氣也十分敬畏。
「你們再這樣,羽蕊以後要隔三十年才來一次了。」芙音為她解圍。
「告訴我們,羽蕊,你在他身邊都做些什麼?他真的需要一名保鏢嗎?他是不是真如遙傳的那麼花?還是……」茜蒂興味盎然地問道。
「羽蕊不是來接受採訪的,茜蒂。」凱斯打斷茜蒂時,羽蕊對他感謝地微微一笑。他回她一笑,而後轉向其它人,「芙蓮怎麼還沒回來?」
彷彿回答他似的,電話突然響了。
芙音就坐在電話旁邊,她接起來,用不疾不徐的柔軟腔調說:「我知道。我正要告訴她時,其它人都跑出來了。」聽了一下,她又說:「好,我和她一起過去。」
放下話筒,她面向羽蕊。「是芙蓮,我們去醫院。」
「我們全部?」凱斯問。
「等一下,我要穿件衣服。」巴伯說。
「去野餐哪?」茜蒂向兩個男人翻白眼。「是芙音和羽蕊要去醫院。」
「哦,那我回去睡覺了。晚安,羽蕊,很高興終於見到你。」巴伯起來走向房間。
「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羽蕊。」凱斯這次給羽蕊一個有力的擁抱,然後也回自主房間去了。
「這麼晚了,芙蓮叫你們去醫院幹嘛?」茜蒂跟著她們走到門口。
羽蕊一顆心已經不祥地提上來堵在喉嚨。
「晚安,茜蒂。」芙音只這麼回答她的朋友。
「是沉飛是嗎?」上了她的車後,羽蕊問芙音。「他出事了,對不對?」
「巴伯打斷我們之前,我正要告訴你,他受傷了。」芙音說。
羽蕊驚詫地吸一口氣。「老天,你那時就知道了,稍後怎麼不說完呢?」
芙音聲聳肩。「我只知道他受了傷,不曉得他會湊巧被送去芙蓮上班的醫院。不過還好他在那。」
羽蕊火速發動車子,急駛上街道。「他不要緊吧?傷得重不重?」
「他流了很多血,但是沒有生命危險。」芙音溫柔地把手放在羽蕊緊繃的胳臂上。「不要開太快。有芙蓮在那,別擔心。」
別擔心。羽蕊苦笑,她擔心的是她太擔心了。
「我不該接下這個任務的。」羽蕊半自言自語,一面腳下不由自己的加速。
「你反正躲不過的。」
羽蕊瞥視芙音沉靜的臉。「或許你應該去做我做的工作。」
芙音搖頭。「正如我所說的,我的感應力不是每次都很準。你的工作不容許出一點差錯,會有太多人受到影響。我待在我的水晶球裡,只要我不隨便開口,大家都平安無事。」
「我還以為你說你沒有水晶球,」芙音扮個鬼臉。「它只在這呀,」她指指她的胸前。「我要是搭個帳蓬,就真的成了巫女了。」
「世界上長得最甜美的巫女。」羽蕊說:「你的摯友們都知道你的特異稟賦嗎?」
「嗯。都住在一起嘛,知道他們會有事時,我便管不住嘴巴。很奇怪,他們都很自然的就接受了,沒有人認為我怪異。」
「也許他們自己就夠怪的了。我沒有冒犯你的朋友的意思,」羽蕊接著馬上說明。「我想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謝謝你沒有用特異的態度和眼光對待他們。」芙音對她露出親密的姊妹間才有的微笑。
「沒有必要。」羽蕊輕抬一下酸硬的肩。「我自己都是個異類。他們的生活想必比我的都正常。」
「你還是對自己這麼嚴苛不留情。」芙音柔軟的手撫著羽蕊肩臂上僵硬的線條。「沉飛是你命中注定要遇見的人,可是你不要太剛硬。他也是個強硬派,硬碰硬,最後兩個人都要受傷的。」
羽蕊抿嘴沉默了半晌。
「翠姨和父親見面之前,是否也已經看見他們之間那道命定的橋樑?她有沒有跟你們說過?」
芙音的身子往椅子裡畏縮了一下。「你還在為媽介入爸爸和你母親之間的事耿耿於懷嗎?」
「若是如此,我便不會和你及芙蓮變成朋友了,是不是?」
她溫和的語氣令芙音再次展露微笑。「她是說過,那時候我記得媽告訴我們,她感到很苦惱,因為她絕不願意成為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
羽蕊印象裡,她父親向母親坦承有個第三者時,他們已分居了一段時間。那時父親尚未自軍中退伍,他在五角大廈的工作使他原本就和妻女聚少離多,羽蕊見到父親的次數少得可憐,她沒看到他時,若不看照片,腦子裡根本想像不出父親的模樣。
當父親很難得的回家時,他對羽蕊十分嚴厲,簡直把她當個男孩般管教。在羽蕊幼小的心靈中,她曾深信父親是有外遇在先,和母親分居在後。
沒錯,她的確對碧翠綠」」芙音和芙蓮的母親、一個黑髮美俄混血美女,曾經非常不諒解,這對雙胞胎姊妹在羽蕊眼中,一度是搶走她父親的敵人。
「我從來不是個宿命論者。」羽蕊語氣堅定。
「沒有人真的是。但命運仍主宰著一切。」芙音輕柔地說。
「你自己呢?你命中注定的那個男人,你看得見,或曾經在你心裡的水晶球中看到過嗎?」
芙音輕笑。「巴伯說男女之間互相吸引的剎那,是一種化學反應或現象。是男人或女人的味道,觸動了另一方嗅覺上皮細胞的感應器。這種反應和現象自古有之。」
是嗎?羽蕊想,沉飛對她造成的影響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化學作用和人類的動物本能現象?
「我們說,他製造的那種五味雜陳的巨大三明治,早就破壞了他的嗅覺上皮細胞和其它味覺細胞了。」
羽蕊征了一下,然後遏止不住的笑聲沖淡了先前充斥在車內的緊繃情緒。
「謝謝你,芙音,我現在好多了。」
「嗯,放輕鬆沒那麼困難,不是嗎?」芙音笑著說。
哦,她想,等你見到沉飛你就知道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6:11
第四章:
「這個宴會倒不太糟。」沉飛嘟嚷。
慢慢集中了他的目光焦點後,晃晃還有點暈的頭,他的視界中出現了一位美女。她的頭髮向後梳成一條辮子,雕琢似約五官,臉上沒有一點妝。一件白袍蓋住她樸素的黃色襯衫和長褲,聽診器掛在她脖子上,她身上都是消毒酒精味。
「你是醫生。」他惋惜的口吻逗笑了她。
「很明顯,不是嗎?」她靠近床邊。「感覺如何,沈先生?」
「宿醉。」他又晃一下頭,撇撇嘴唇。「不要緊,我酒品很好,你不用擔心。」
「你很強壯,也很幽默,沈先生。」
「什麼?它還在嗎?很好,幽默在這個暴力充斥的城市是生存要件之一。」他想移動他側躺的身體,一陣劇痛立刻制止了他。「呀!」他吸一口氣。
「不要亂動,沈先生,你剛縫了十幾針。」
「才十幾針嗎?手下還真留情。」他偏仰頭注視她胸前的名牌。
「我叫芙蓮。」她告訴他,然後回答他環視房間的眼神。「你在特等隔區病房。」
「特等,隔區,嗯?」他高聳起一道眉。
「你是大人物,本院有責任給予你特別照料。」她淡淡地說。
「我真是受寵若驚。」沉飛咕噥,瞄瞄白色的門。「那外面是不是有個全天候守衛的警察?」
芙蓮搖頭。「不過你的保鏢快到了。」
叩門聲緊跟在她的聲音後面。芙蓮過去開門,和門外的羽蕊沉默地互望了好半晌。
「他情況很好。」芙蓮以職業的口吻說:「有事的話,拉床頭的叫人鈴。」
羽蕊點頭,走進病房。芙蓮走出去,關上房門。
「你下班了吧?」芙音問,尾隨著她。
她沒回答,低頭看芙音的腳,歎一口氣。「芙音,你又沒穿鞋。」
芙音看看自己的綠色襪子。「我忘了。」
她們進入醫生休息室。裡面沒有其它人,芙蓮把門反鎖。
「你來幹嘛?」
像她-樣,芙音沒回答問題,「你知道她會去我們那裡。」
「我猜的。」芙蓮把白袍掛進衣物櫃。
芙蓮從來不肯承認她也有超感應能力,但芙音知道她的預感能力和她一樣強。
「再說,她有麻煩,她不去找你,還會找誰?」
「你們倆同樣固執。」芙音歎息道:「但至少羽蕊主動和我們聯絡,主動來看我們。」
「你用錯主詞了。」芙蓮轉過來冷淡的臉。「她和「你」聯絡,她去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寫信給她,使她那回逃過一劫。」
芙音輕蹙雙眉。「我不應該嗎?」
「沒人說你不應該,但是我不想藉某種超感應力來結交朋友,或贏得某人的心。」看到芙音刷白的臉時,芙蓮就後悔了。「對不起,我沒這個意思。」
「沒關係。」
「哦,有關係。」芙蓮拉起妹妹的手,歉然凝視她純淨的笑容。「記得嗎?小時候我們第一次發現我們可以預感到一些未發生的事時……」
「我們覺得新奇又好玩。」
「後來我就開始害怕。」芙蓮低聲承認。
「我瞭解你的恐懼。」芙音溫柔地捏捏她的手。
「這方面我沒有你勇敢,芙音。」芙蓮苦笑。「到現在我仍然不明白你何以能夠面對而且活在其中。」
「因為它是與生俱來的,否認不能使它的力量消失,但擅加運用,可以適時地幫助一些人。」
「也許。你也確實用你的超感應能力幫助了許多人,但是你看不出來嗎?這是違反自然的。」
「如果能阻止不好的事情發生,不是減少很多傷害嗎?」
「但當你預知一些事件,卻無能為力時……」
「我知道,」芙音輕柔地接下去,「很痛苦、很沮喪。」
「就像我有時眼睜睜看著病人的生命力消失,卻束手無策。」芙蓮難過地沙啞低語,一面舒活她忙了十幾個小時、累得僵硬了的背。「當一個醫生每天都得面對夢魘似的災難,已經夠糟了。我只想做個平凡的正常人,你懂嗎?」
她知道芙音是懂得的,她們之間所有的不僅是雙胞胎的特殊默契。
「對不起,今天急診室的意外特別多。」芙蓮疲倦地拂一下額前的頭髮。
「我們回家吧。」
芙蓮點點頭,忽然她明白芙音為什麼來醫院了。她不光是陪羽蕊,同時知道她的雙胞胎姊姊需要她。通常她下班回去時,那些睡著的摯友都會忽然醒來,湧進客廳,而且到了那個時候,芙蓮已經在回家途中自己做了些沉澱,什麼話都不想說了,除了和摯友們閒扯淡。
「你知道嗎?」芙蓮攬住比她小不到五分鐘的妹妹,「我很高興你是我們兩個當中,選擇安於面對自我的那個。」
芙音笑笑。「我坐羽蕊的車來的。」
「你先到我車上等我。」芙蓮把車鑰匙從皮包裡拿出來遞給她。「我要去向下一班接班醫生交代一些事,再去看一個今天下午剛動完手術的病人。我馬上就來。」
芙蓮告訴芙音她停車的位置,又仔細說明該如何搭電梯下去,如何走去她停車的地方。
芙音或許具有預感能力,但她的方向感卻極差,對自己的事更是超級迷糊。
「怎麼回事?」羽蕊滿意的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儘管她衝動得想過去看他的傷勢。
「我也想知道。」沉飛看著她。她進到房間時,他才明白他睜開眼睛時第一個想見到的人就是她。為了某個無法解釋的愚蠢念頭,他認為她也遭了暗算。「其實我會在這都是你的錯。」
「我的錯?」她的表情困惑又警覺。
「算了!」他不願承認自己全心全意的想著她,所以不曾注意把車開到他前面,便停車下來跑掉的混球。
「你……」她仍不想表露出太多關心,極力維持淡淡的音調。「你還好吧?」
「除了可能必須側躺上一陣子,把身體睡變形,我好極了。你倒是臉色蒼白,好像失血過多的人是你。」他指指床邊的椅子。「你何不坐下?當然,我不是介意你若昏倒必須和我擠一張床。」
「哦,我相信醫院裡還有別的空床。」她還是依言坐了下來。「怎麼發生的?你當時一個人嗎?」
「週末晚上我一個人?我受到侮辱了。我車上坐滿了半裸的美女,我們正準備去夜總會狂歡,她們忽然為了誰該和我跳第一支舞,及誰今晚輪到去我那過夜起了爭執,最後不知怎麼地,她們決定把我做掉較乾脆。」
羽蕊瞪著他。
「你不相信?啊,你放心。事發當時你不在我身邊,明天的花邊新聞裡不會有你的名字在名單上。」
「名單?」
「車裡那些女人啊。有幾個我都記不大清楚了。」
羽蕊板著臉,她的不悅也明顯的出現在她緩慢的語氣中。「沈先生……」
「沉飛。」他更正後,懶洋洋地說:「既然你要辭職,撤去了我們之間的主雇關係,不妨便省去了先生來先生去的彆扭稱呼。我這個人喜歡隨和。」
「我所聽到的是你要撤除我的職務。」她沒想到魏伯這麼快就告訴他了,她是準備本人去跟他談的。
他緊緊望著她,而這又開始阻礙了他的清晰思路。
「你是鋼鑄之身嗎?」
她又露出先前那困惑的表情。「我只被人批評過鐵石心腸。」
「這個,尚有待觀察。我不是在批評,那是個問題,羽蕊,你是嗎?」
他的口氣忽然溫柔得她芳心亂了起來。
「這個問題有何陷阱?」
出乎她和沉飛自己意料的,他爆笑出聲,結果震痛了他的傷口,但他不在乎。
「羽蕊,你真是個前所未有的奇特女子,你看我現在這德行,」他指指他屈側著的身體,「我還有餘力動色念嗎?何況我們是在醫院病房裡,這兒的氣氛並不特別令人愉快。」
她不禁臉紅了。「那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除非你的身體刀槍不入,否則待在我身邊,你會有生命危險。」
羽蕊所認識的男人,不曾有誰企圖或認為需要來保護她,他的關心讓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清清喉嚨,努力排開他的言語在她體內喚起的女性自覺,讓她受過精良訓練的一面主管一切。
「三番兩次對你下手的人,要對付的是你,有生命危險的人是你。」
「你是我的貼身保鏢,有你擋在中間會阻礙他們的行動,必要時,他們將會先清除障礙。」
「所以你搶在前面來除掉我。」
「恐怕你有些用詞不當。」他皺緊眉頭。
「好吧,你相信我的能力不足以勝任我的職務。」
「不,你已經證明過你足以勝任,而且有過之無不及。」
「這算是褒獎嗎?」
「這是事實。話說回來,沒有你及時救我躲掉那顆子彈,我現在不至於有這種好像半邊身體殘廢的感覺了。」
羽蕊想笑。她控制的結果是雙唇僵硬的彎著。「不客氣。」
「但是這一點也不令人感到安慰,」沉飛神情嚴肅起來。「他今晚是近距離攻擊,卻只用刀子割切了個僅需縫十幾針的傷口,這和白天瞄準我腦袋或心臟的射擊……不合理!該死的,他們做事不但不光明磊落,還拖泥帶水,教人非常不耐煩。」
羽蕊呆愣了一下,搖搖頭。「你的口氣好像寧可他們一下手就擊中你的要害。」
「我還沒有結婚生子呢。我只是厭惡有人做事情太不乾脆。」他設法輕輕挪一下身體,傷口又拉扯得他咬牙吸氣。
「你要做什麼?」羽蕊起來靠近床,伸出手卻不知如何幫他。
「我想邀你跳一支舞,不過我的背好像得了癡呆症。」
終於,羽蕊輕聲笑了起來。「沒見通你這種人。」
他咧咧嘴。「這可好,我對你有相同感覺。我們算惺惺相惜,還是相見恨晚?」
她收起幾乎使他停止呼吸的笑聲。「聽著,今天發生的事……」
「我們吻了彼此,除此,什麼也來不及發生。」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令人歎為觀止的美貌,堅毅賽過男人的意志力,冷暖如冰,又敏銳異常。你這樣一個多樣變化的女人,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的一雙玉手為什麼比我這個在鋼筋水泥中打滾的男人的手還要充滿力量?」
羽蕊望住被他握著的手,他的碰觸使她無法思考,但他最後一句話令她臉色微微變白。
「你是說「粗糙」吧?」沉飛不難由她的語氣中聽出嘲弄的意味。「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得天獨厚,沉飛。」
「足見你對你的僱主不夠瞭解。」他說,並在她試圖抽回手時將她拉得更近。「我對你也有許多不甚瞭解之處。如何?我們就從這兒開始吧。」
這麼接近他,更加使她神思昏亂,困惑中,她眨了眨眼睛。
「開始?」
「你不用擔心我的花邊新聞會毀了你的名聲,我也不去煩惱你擾亂我正常狀態的事實,我們繼續現況,同時增進對彼此的瞭解,你覺得如何?」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而充滿誘惑。
羽蕊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臟正劇烈的跳動,血管裡的血液也正沒命似的奔馳,可是她拒絕向這種感官上的激情投降,她更不會向他承認她要辭職的真正原因。
她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她告訴自己,而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應該能在任何一種情況下工作。
「只要我還是你的安全主管,我會盡我的一切責任來保護你。」這是她的聲音嗎?她不敢相信。她應該說得辭嚴義正,為什麼連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像個性感的承諾?
「保護?!沉飛嫌惡地低哼一聲。「好啦,隨你怎麼說。」他忘了他腰背的傷,又試著挪動側躺得發酸的身體,痛楚使他不禁發出一聲呻吟。
「你怎麼了?」羽蕊急急的俯身。「傷口很痛嗎?要不要叫醫生來?」
「我不需要醫生。」
她抬眼正好看到他的手伸過來,手掌扣托住她的後腦。她立即知道白天的錯誤又要重演了;她也知道,像上次一樣,她本來可以躲開的,可是她沒躲,反而迎上前去。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心裡說謊安慰她:她不能退開,那會促使他用力拉她,而他用力便會牽動傷口。
然後她完全靜止的彎著身體站立著,任由他的唇又似試探,又似逗弄的拂過她的。
羽蕊微吸一口氣,卻因為他的氣味所帶給她的愉悅而震驚了一下。難道真如巴伯所說的,他們之間真有一種化學反應?是這種反應使她一再想接近他,更容許他接近她?
他的手將她更向自己壓近,貼向他已高昂的激情。那種貼近她的愉快感覺像潮水般淹沒了他,使他震驚不已。他急急又模糊的想,這就像醫生的臨床試驗,他只要證明她和別的女人沒什麼不同,然後遺種感覺就會過去。
它只是」」他的嘴唇完全密封住了她的,腦中因極度的喜悅而暈眩」」只是某種動物的本能。她的笑和她的吻若即若離,加速煽熱了它而已。真的,真的是這樣。
可是,不管他怎麼分析都沒有用。當他深人的吻她,聽到她喉中吐出的歎息似的低吟,他的渴望和身體裡的熱力急速上升,根本不可能以他平時的「身在其中,心不在」的態度面對。
羽蕊的感覺相同,她覺得自己彷彿一匹將脫韁失控的馬,失去控制對她來說,意味著危險。她連忙伸手拉開他圈緊她的手,抽身而退,喘著氣,大眼睛中滿是警戒。
「哦,羽蕊。」他嘶啞的輕喚。
她猛烈的搖頭。她和上司或一起工作的男人之間不可以有任何其它的關係,她不能讓它繼續。這次甚至比上一次更糟,她得避開一靠近他就不由自主的衝動,這會影響她在執行工作時的客觀和冷靜。
「對不起。」她低聲說完,就快步走出房間。
「哦,不行。現在不行。」
沉靖悄悄朝電梯裡除了他以外的另一個人投去一瞥。她細緻精美的臉龐使他第一眼見到時,便屏住呼吸足足十秒鐘。她整個人有一種古老世界中的精緻,一種迷人、彷彿神秘的典雅。
他同時也注意到她足上沒有穿鞋,只有一雙綠色毛襪。另一項奇特之處是,她這是第二次發出無助般的喃喃自語了。
她一定是在自言自語,不可能是對他這個陌生人說話。剛開始,他試著不去注意,畢竟他心裡懸掛著沉飛的情況。
沉靖在電視上看到插播新聞快報,但只見一群記者在急診室內外擁擠成一堆,那名女電視記者對著鏡頭以國家元首遇刺的緊迫口吻大聲說:「由於「沉氏」這位有「鐵臂沉飛」之稱,在美國企業日前最年輕的華裔董事長,也是建築界的翹楚,今天才在報紙上有他昨天召開記者會的照片,因此很快便被認明身份,但到目前為止,還無法確定他今晚受傷的真正原因,及為何種武器所傷。據現場一位女士所稱,沉飛當時似乎企圖對她做不明確的碰觸?!」
沉靖看到此便關掉電視。不明確的碰觸。真好笑。她幹嘛不索性明白的指控著名的東方花花公子,企圖當街對她非禮?搞不好是她為了自衛傷了沉飛。
自聖塔巴巴拉駕車至洛杉磯,平時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車程,今晚逢週末,高速公路上又發生個連環車禍,使得整條高速公路的交通完全癱瘓了三個多鐘頭。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卻在這部慢得如牛爬的電梯裡遇上個怪女人。她每隔大約五秒便兀自吐露著顯然是感情上的困擾。
「我不能嫁給他,我不能戀愛。現在還不行!」
她是不是精神病房裡跑出來的精神異常者?多可惜,這麼漂亮的……沉靖看不出她的年紀,無法確定她是女人或女孩。他不知道該不該和她說話。他希望六樓的燈快點亮,這情況讓他渾身不自在。她說話的音調是一種柔美悅耳的南方腔調,使得她的告白分外顯得動人心弦的幽怨。她看似東方人,唸唸有詞的卻是字正腔圓的道地法文。因此又有些令人覺得她在幽幽對他訴說情話。
這可能是全世界最慢的電梯了。
「哦,我的天啊。」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沮喪。「這不行的。」
沉靖本能的反應。他轉身向她。她正筆直的望著他,一雙憂愁的翦翦瞳眸在牛角框眼鏡後面,是那麼地楚楚動人。她長得驚人的烏黑秀髮披過她纖細的身子,在她胸前和手腕上熱鬧非凡的形形色色掛飾,更加深了她的神秘和怪異特質。
沉靖正要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時,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用英文對他央求道:「不要去。」
他皺一下眉。她的眼神彷彿他是個災難受害者。
頃刻間,沈靖完全被她的外表所吸引。她似純真無邪,似憂慮重重的臉龐,她特異的穿扮。他覺得他好像真的要有麻煩了。
「去哪?」他問,感到一頭霧水。
「不要去就對了。離那幢舊房子遠遠的,我不要在那看見你。」
「舊房子?」沉靖更迷糊了。「小姐,你在說什麼?」
她抽回手去和另一隻手扭在一起,似乎比他還要不安。「這很難解釋,反正你不要去南區就對了。尤其不要到街頭的那幢老建築。」
「恐怕你弄錯了,小姐。」沉靖歎息地搖頭。「我不是做建築這一行的,也沒去過南區。我不以為我以後會去,那邊沒有我認識的人。」
她認真的眨眨鏡片後的眼睛。「你不是總因為你認識某人才去你要去的地方的。」
倒也是。他是攝影師,因為工作或興趣,他有可能突然到世界任何一個陌生的城市,走向任何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角落。
「你一定要記住,不要去南區。」
「可是我……」
「我必須走了。」
電梯門打開,她逃也似的一下子就不見了。沉靖發愣之間,門關上了,電梯開始從六樓往下降。
羽蕊心跳氣喘地快步走過走廊,正好碰上一臉迷路狀的芙音。
「你還在等我?」她歉然問道:「我以為你和芙蓮一起走了。」
「她要我去她車上等地。」結果那個男人走進電梯,感應到一股發自他身上的強烈電波後,芙音便震得全身發麻,給釘住了般地動彈不得。
芙音轉轉眼珠。「這裡我好像來過。」
羽蕊記起她的沒有方向感,笑了。「你是來過,你陪我上來的。走吧,現在我陪你去停車場。」
而在車子裡等了半天,仍不見芙音,芙連累得快睡著了。
「這丫頭八成又迷失了方向。」她咕噥,歎一口氣,只好下車去找芙音。
她走進電梯,剛要按關門,一個男人自停車場那邊跑過來。
「等一下!請等一下!」
芙蓮壓著「開」的按鈕等他跑進電梯。
「謝謝你。」
「哦,老天!」芙蓮輕輕抽一口氣。
沉威看看她仍按著鍵的手指。「小姐,你還在等人嗎?」
這男人身上發出的電波充滿了整間電梯,壓迫得芙蓮無法呼吸。她閉上眼睛,立刻看見一幢紅瓦白牆的漂亮房子,磚瓦砌成的壁爐,印花棉布傢俱,木鑲地板。壁爐前有張舒適的閱讀用大靠椅,椅子裡坐著的正是電梯裡這個男人。
「不,我不要。」
沉威納悶地注視眼前身材嬌小、面容姣美的女人,她的呼吸急促,臉色在一點一點的變白。」
「小姐,你沒事吧?你是不是病了?」他的手伸出去碰她時,她突然張開了裝滿驚惶的眼睛。
她躲開他的手,彷彿他要非禮她。沉威舉起雙手。
「嘿,小姐,我沒有惡意,只是你看起來……」
「我不要結婚!我不會嫁給他!」芙蓮對自己說,然後逃出了電梯,一直跑向自己的車子。
她有什麼毛病?沉威本來想追過去,繼而作罷。他和他大哥沈飛不同。從他前妻那,他學到了不少教訓。過去這幾年,他將精力全部投注在工作上。工作的誘惑不會令人受愚弄和傷害。他的生活裡最不需要的就是和女人牽扯上。任何女人。
但,到了樓上,步出電梯時,他腦海中卻浮上剛才那張受了驚般的脆弱美好臉龐,他甚至有種怪異的感覺,好像她跟著他。然而當他神經質的轉身,只看到自己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
沉靖已經到了。
「我打電話給你,沒人接。」沉靖說「你聽到我留的話了嗎?」
沉威點點頭。「我已經睡了,累得要命。後來不知怎地醒了,聽到你留的話就趕了過來。」他轉向沉飛。「看來有人開始狗急跳牆了。」
「我想不透。」沉飛搖搖頭。他已經坐了起來,側躺太久的姿勢使他半身發麻。「他可以殺了我,可是他只捅我一刀,讓我沒法好好躺著睡覺。」
「像你這麼機警、精敏的人,他那麼靠近你,你怎麼都沒察覺?」沉威問道。
「別提了。」沉飛挫折地擺擺手。
「有個女人宣稱大哥趁人多,現場一片混亂,企圖吃她豆腐。」沉靖嘲弄地笑道。
「你?吃女人豆腐?這可是比你挨刀子還要精采的新聞。」沉威也笑,而後皺皺眉。
「說到女人,我剛剛在電梯裡碰到一個奇怪的女人,嘀嘀咕咕說了些我聽不懂的話,瞪著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登徒子。」
沉靖看著他。「是不是長得很漂亮,全身都透著雞以言喻的怪異,不停地自言自語?」
「是啊,你也碰到她了?」
「嗯,也在電梯裡。她有沒有警告你不要去南區?」
「警告?沒有。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她就跑了。」
「南區?」沉飛警覺起來。「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警告你不要去南區?那邊有什麼?」
沉靖聳聳肩。「我也不曉得。她提到一幢舊建築。算了,我看她多半這裡有問題。」他指指頭部。「可惜。」遺憾地,他歎一口氣。
「得了,女人本來就是麻煩。」沉威結束掉這個話題,面向沉飛。「你有何打算?」
「我不會放棄重建計畫的,如果這是你的問題。」沉飛堅定地說,「相反的,我要提早開始實施。」
「你今天上午去看過的感想如何?」沉威問。
「整個地區一片殘敗景象,教人看著沮喪不已。任何一個健康的人住在那種陰鬱、髒亂的環境裡,住久了都要生病的。」
「這樣的「意外」,」沉靖指指他裡著繃帶的腰部,「還會持續發生的。下次可說不准他們還會不會留著你這口氣了。」
「他們已經有超過三次的機會可以致我於死,足見對方不是真的要謀殺我。」
「我看這個幕後指使者請來的都是些癟腳角色。」沉威神色凝重。「再來恐怕他便要學聰明些,找個職業殺手來對付你了。」
「那也就是說,該是我去拜訪一個人的時候了。」沉飛說,他的聲音和臉色同樣陰沉。
沈威和沉靖互望一眼,同時問:「誰?」
「這事我會處理。」沉飛答道。
非必要,他希望他有生之年都不要和曹英峰打照面,但現在看來,他必得去和他面對面不可了。去看他到底在故弄什麼玄虛。
「羽蕊呢?」
他突然的問題問得雙胞胎兄弟一愣。
「她來了嗎?」沉威問。
「我沒看見她。」沉靖說。
進來了一位男醫生,為沈飛稍事檢查後,認為他傷口無礙,可以回去了,一周以後回來拆線。
他們三人由醫院後面送貨的電梯下樓。羽蕊沒有再回來。沉飛並不意外,卻制止不住的失望,但他知道,他還會在公司見到她。這個想法略微安慰了他。
在沉飛的堅持下,沈威和沉靖各自離開了他位於雷塘海彎的房子。沉飛打開了他親自設計的安全系統。這套系統當初是他父親住在這時,為他設計安裝的,沒想到他還是防不勝防的遇害了。
防什麼呢?任何防衛都防不了陰險狡詐的小人。他閉上眼睛,回憶父親遇害的情形,心中不禁一陣劇痛。
他深吸一口氣,讓週遭靜論的氣氛撫慰他。要是父親肯聽他和母親的勸,把事業和家都遷回台灣,他們不會雙雙遭人謀殺。雖然警方以意外車禍結案,沉飛至今仍相信他們的車子不會無故「意外」撞出高速公路欄杆,跌下山凹,爆炸起火。父親滴酒不沾,有母親在車上,他開車格外小心。何況那是個大白天,天氣晴朗,視線良好。
沈飛睜開冰冷的眼睛,昂起堅硬的下巴。他會想出解決的辦法的。暴力向來征服不了他。不為自己,也為他兩個弟弟,他必須在情況惡化前制止其它瘋狂的暗襲行動。對方要收拾的若不止是他,還包括了要斷絕「沉氏」的後,沈威和沉靖同樣會有危險。
他又想到現下和他最近的人,他的貼身保鏢羽蕊。他在病房時對她說的不是威脅或玩笑,他的對手一次沒有得手,因為有她在中間阻擋,下次她在時,真有可能他們會先解決掉她的。
為什麼見到她以後,他就無法堅持不要她繼續跟著他的決定了?看來他是比他自己所知的還要感情用事。一看到她,他清明的頭腦真的就成了一攤渾水,只想著接近她,拉她近到他心坎裡。
他深深吸口氣。他克服過許多困難,這次他必定也做得到。
再深深吸口氣,腎上腺素開始流向全身,他幾乎要覺得自己又是那個刀槍不入的沉飛了。他是堅毅不可摧的,他向自己保證。
步入魏伯為她安排」」其實她猜必然是她父親的主意」」的公寓,羽蕊脫下夾克,然後警覺地停止動作,慢慢地,又將夾克聳回肩上。
有人在她公寓裡。或曾經來過。她嗅得出異樣。但她開門時就該有所警覺了。她出去時上了鎖,剛才鑰匙轉了個空,門就開了。
都是你的錯,沉飛。她懊惱的想著。
流利無聲地,她自腋下拔出槍,退到門邊,反鎖,然後一手握緊手槍瞄準黑暗,一手伸出去打開開關。
燈光照亮了室內的凌亂,原來在架子上、櫥櫃裡的東西統統到了地板上,桌、椅翻倒著,抽屜都拉了開來,臥室裡,她的衣服全部被從壁櫥裡抓了出來扔在床上和地上。
「跟我們回去,你可以睡在我的房間,我去和芙蓮擠一晚。」在停車場時,芙音突然抓住她的手對她這麼說過,口氣近乎急迫。
和她從來沒真正說過幾句話的芙蓮都開口了。「只要你不怕我們那些摯友聒噪,你可以多住幾天。」
羽蕊沒有忽略芙音焦慮的眼神。「為什麼?你看到了什麼?還是預感有人要傷害我?」
「我看不見,很暗。倒不會傷害你,可是我心裡有種很不舒服的不安感覺。」
既然如此,羽蕊認為芙音是因為沉飛的事太擔心她,她反過來安慰她,要她不要多慮,仍然單獨駕車回公寓。她不是不相信芙音的感覺,她知道她的預感很準的,她只是需要獨處。而且芙音不是說了?她不會受傷害。
儘管心知闖入的人早走了,羽蕊還是小心的巡視了每個房間。最後她回到客廳,站在那環視週遭,慢慢把槍插回去。
來人究竟是想找什麼東西,把屋子翻了個天翻地覆?就差沒有把地板掀開,把天花板拆下來。
這件事和沉飛的「意外」有關嗎?若沒有,搗亂她的屋子的會是誰?有何目的?應該不是一般竊賊,她沒有遺失任何東西。電視和其它電器用品她搬進來時就有,它們都在原處。
若和攻擊沉飛的人有關,更不合理。她這個保鏢上班才半天,他們不會笨到以為沉飛或「沉氏」其它人會將公司重要文件交給她吧?
現在想什麼都沒用,太晚了,羽蕊決定明天再說。她疲憊萬分地把床上的衣服撥開,和衣躺上床,閉起眼睛。但是沉飛的臉馬上進人她腦海,她趕緊又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她忘不掉他臉上的表情,他念她名字的聲音,以及她接觸他時的感覺。她那出名的冷漠哪裡去了?他們之間真的有某種東西,某種會使她的神經末梢分外敏感的東西。
老天,她該怎麼辦?現在的她連應該怎麼想都沒有頭緒了。真是的,她怎麼會落到這麼複雜的感覺裡呢?她無力的想著。
她可以控制她的情緒,她勇敢的對自己說。但是他若再吻她,怎麼辦?那種滋味好像會上癮,像喝茶,愈喝愈濃,直到成為一種嗜好,戒都戒不掉。
嗜好!羽蕊兀自好笑。怎能把接吻想成嗜好呢?可是她想不出其它方式去形容它。毫無疑問,沉飛是個中好手,對他來說,吻一個女人,不過像他每天呼吸那麼自然吧?
想到這,她躁亂的情感冷了下來。
哦,她會回去繼續當他的貼身保鏢。她一向能克服環境、克服感情,她能進入海軍官校,並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隨即在她志願加入情報局,通過重重考驗,在那個男人當橫當勢的單位裡不斷以卓越的表現獲得晉陞重用,便是最好的證明。
沉飛,不過是個男人而已。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6:33
第五章:
沉飛有個他自認最大的好處,不論他前一晚睡眠夠不夠,一睜開眼睛,不管是否被吵醒,他的腦子立刻清楚的開始運作,通常那兒塞滿了他一整天裡要做、要處理、要面對、要解決的大大小小事件,在他很快梳洗整裝出門前,它們已全部井然有序列出了先後次序。他照著一一而行,從不出錯或出亂子。
今天早上六點鐘他被門鈴吵醒時,大腦的功能仍然靈活得很,直到他打開門,看見門外的羽蕊,腦子立刻一洗如空,她蒼白的臉和黑眼圈切斷了他與理智世界的聯繫,只剩下焦灼的關心。
「羽蕊!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他將她拉進屋。
她還是穿著襯衫,黑色窄裙,黑色夾克。不用說,那把槍也還在夾克下面,但它此時不那麼困擾他。
他光裸的上身大大困擾著羽蕊。她走到他的男性氣味不對她的嗅覺和知覺造成太大衝擊的地方,慢慢轉向他。
「你覺得如何?」她向他腰上的繃帶努努下巴,又對他右臂上的紗布皺一下眉。「你一身是傷。」
「沒那麼嚴重,我都忘了它們的存在了。」起碼他身體的主要部位功能尚未受損,不過他想現在不適宜開這種玩笑。「你該不會擔心我擔心得一夜沒睡,趕在一大早來看我是否安然健在吧?」
「我沒把你想得那麼嬌弱。」
「那麼你是想過我了。」
「不要把你和你的名媛交際花打情罵俏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他望著她嚴厲的表情,把眉一皺。「你要談正事?請先坐下再談吧。」
「我寧可請你先去穿件衣服。」
「哦,對不起了。」
她不理會他的嘲弄。當他再出來時,上身多了件棉套頭運動衣,短褲外面加了件運動長褲,她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
「現在我可以請你坐了嗎?」她在鞣皮沙發坐下,他又問:「我可以再請問你要不要一杯咖啡嗎?我自己需要一杯。」
她想拒絕,卻點了頭。「好。不加糖,不加奶精,謝謝。」
「可以加點興奮劑嗎?你看起來需要一些刺激你活力的東西。」他靜靜的語氣聽不出是諷刺還是嘲弄。
「隨你的便。」她說。
他沮喪她搖頭,「你何不和我一起到廚房來?如果你想殺了我,菜刀在裡面,拿起來快速方便些。」
她猶豫了一下,和他走進他堂皇、設備齊全得教人咋舌的廚房。她只在她父親的豪華宅邸裡看過如此美觀得可以上家庭雜誌的廚房,但在那邊有兩個廚子、兩個幫廚。這屋裡,據魏伯告訴她,只有沉飛一個人。
流理台又長又寬,她拉開旁邊的高腳椅坐上去,注視他在對面的流理台,熟練的操作煮咖啡器。
「順便吃個早餐好了。」調整好咖啡器上的旋轉定時鈕後,他打開一座巨大的米色冰箱。「煎蛋、培根、火腿,再來個烤餅,如何?」
「我通常不吃早餐的,不過還是謝謝你。」
「既然謝了,不吃不是白客氣了?」
她拒絕她的,他做他的。他邊輕快地刀起刀落、打蛋、攪拌做餅的麵粉,邊和她說話。
「我怕聽了之後會影響食慾,不過你還是告訴我吧。你星期六一早來,除了警告我不准對你打情罵俏,及問候我的小小傷勢,還有何事?」
「昨晚有人趁我不在時闖進我的公寓。」
沉飛刷地整個身子轉向她,攪拌著麵粉的盆缽放到檯面上,他瞇起的眼睛射出一道精光。
「你丟了什麼東西?」
「沒有任何損失,只是房子每個角落都被翻遍了。」
他審視著她冷靜、冷漠無比的臉龐。「你認為和我有關?」
「我期望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也許。」他走過去關掉嘶嘶作響的煮咖啡器,將煮好的咖啡自濾壺中倒進他溫好的兩個杯子裡。「該死!」他的下巴緊繃,端咖啡給她的動作卻十分溫和。
習慣觀察一切細微事物的羽蕊望著他,內心充滿驚奇,外面的傳言多少有一點是確實的。沉飛是個可剛柔並濟的硬漢。至於說他為人陰狠、玩世不恭,她還沒有發現。
「該死!」他又咒罵一聲。「不管他們要什麼,到你那去找,有什麼用?」
「我也不明白。」羽蕊平和下來。「我不是來指責你的。」
「你應該,你有權利。你遭了池魚之殃。」
「我們都還不確定。」她啜一口咖啡,香味濃郁,令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我想告訴你,你說得對,我們必須互相瞭解,才能合作無間。」
他驚訝地捉住她的視線。「你要繼續?」
「我不打算認輸。但你是老闆……」
「見鬼的老闆。」他忽然傾身向前,一手越過流理台,托起她的下巴。「不,不要躲開。」她欲退縮時,他溫柔地阻止她,仔細的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我知道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說沒什麼親密的接觸,又好像有。難道你沒有感覺到?」
「什麼?」她覺得自己變得蠢蠢的。
「存在於我們之間的那種東西。」他的手指輕撫她漲紅的面頰。「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知道自從我們見面以後,它就存在了。」
她不大穩定的吸口氣。「我聽說那是一種化學反應或現象或類似的東西。」
「有趣的理論。」他微微一笑,聲音輕柔。「這麼說你也感覺到了。」
她迎視他,他釋然的心情溢於言表。「我承認是有些……吸引力存在,但是對你真有那麼不尋常嗎?」
他搖頭笑著。「別為謠言所惑。我知道。」她欲駁辯時,他截住她。「信不信由你,很多人想把他們的女兒或親戚之類介紹給我,好招下我這個東方龍婿。那是個雙方都有利可圖的交易,不是婚姻。我不想傷和氣,商場本來就草木皆兵,能以和為貴勝過樹立敵人。所以找和介紹來的名媛淑女們都客客氣氣交往一番,實際上是以交際手腕瓦解那些人的意圖。」
她不知該說什麼。他不必向她解釋這些,但是她的確感到愉快多了。同時又有一個內在的聲音,屬於她封錮的自我本能,在對她說:小心感情氾濫,危險。
「沉飛……」她遲疑的開口。
他搖搖手指止住她。「你有的是時間和機會自己觀察我是哪一種人。至於現在,我和你一樣困惑。」
她疑問的把眉一揚。
「本來我在想把你留在身邊,你也會有生命危險。但是我不想放你走。現在看來,你已經困在我身邊,放你走,更糟糕。」
羽蕊咬著唇不讓自己笑出來。「你把我說得好像一隻被你養在籠子裡的小鳥,放生與不放生,全在你一念掌控間。」
他皺皺鼻子。「我自大,但誰教我是男人?你揍我好了。」
「貼身保鏢毆打僱主。標題醒目又搶眼。我現在知道你如何為你自己博得知名度了。」
他聞吉大笑。羽蕊不禁愉快的望著他舒展了眼梢的愁紋,深為那對充滿智能和幽默的眼中閃亮的光芒所迷惑。她雖聽了他的風流秩事的解釋,她也相信了他,卻還是不明白他為何能這麼強烈的影響她,吸引她。
不知不覺中,他身子向前又移了些,托她的臉移近他的。像變魔術一般,她來之前所有不快、煩躁的情緒,倏忽間一掃而此,只剩下他據滿她的注意力。
他們的唇輕柔的接觸了,試探中,沉飛再度覺得自己又被邪股最最奇怪的感情所擊中。
不只是她的唇在他唇上的感覺是那麼的對,而且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她使他成為完整的一個人。
在那美麗的一刻裡,羽蕊覺得自己宛若坐在一張魔氈上。然後,毫無警告的,她突然感覺到害怕。她退開來,睜大了眼睛。
「你……」她有些微喘的說。
「羽蕊。」他的聲音催促她回去。
她移下椅子,站直了,猛烈的搖頭。「你不該這樣,我們該……談話的。」她緊張得手心微微出汗。深呼吸,她命令自己恢復冷靜。
沉飛也站直了。「羽蕊?」他顯然十分困惑。
她退後一步,彷彿他會跳過流理台來,再吻得她神智不清。
「我有些問題要問你。關於你的重建計畫。」
他端詳她認真的表情,點點頭。「好,你問吧。」
當他拿起盆缽,轉身完成攪拌,準備開始做早餐,同時回答她的問題,羽蕊反而莫名的沮喪起來,然而對他又增加了一分佩服。沉飛能有今天的成就,確是因為他有旁人所不能及之處。她甚少見到男人在情感上能像他這麼收放自如的。
她的沮喪也是為了相同原因,表面上她或許立刻由親密氣氛縱身跳出來,內心裡她卻深陷其中,已無法自拔她渴望它再次發生。
芙音說得沒錯,她逃不掉的。
羽蕊遲緩地走過走廊,然後她警戒的直覺突然拉緊她的肌肉,她停住,右手已伸向槍套。但站在她公寓門口的是芙蓮。
「芙蓮,」她意外地走過去。「你今天沒上班?」
「我上晚班。」芙蓮注視她用鑰匙開門的手。「你剛才那個動作挺嚇人的。」
「對不起。」羽蕊歉然笑笑,推開門。
屋裡的亂七八糟她還沒收拾。芙蓮靜靜環視。
「原來如此。」她說。
「不過我應該想到他們不會這麼快就又回來的。」羽蕊隨手拾起幾樣東西。
「不是「他們」。是「他」。」芙蓮幫著她撿地上的椅墊,和倒下來的檯燈。
「你……,」羽蕊征了征。
「芙音看見的。」芙蓮淡淡告訴她。「一個男人,是黑人。但她沒看到他的臉。」
「嗯,她說過很暗,她看不清楚。」
「這個黑人塊頭很大,兩隻手臂都有刺青。」芙蓮看著她撿起來的一塊玻璃碎片。「不過這沒多大用處,是吧?大塊頭、有刺青的黑人到處都是。」
「沒有關係。你們關心,這是最重要的。」羽蕊的聲音異常的輕。
空氣裡一股溫暖的親情如小河輕輕流動。芙蓮繼續撿拾,以當沒聽見她的話的沉默做為掩飾她的感情激盪。
「你來多久了?」羽蕊問。
「一會兒。」芙蓮拾起幾本書,不知道該放哪。
羽蕊接過去,放回書架。「別管這些了,坐吧。」
芙蓮沒坐,也沒說話。這屋子充滿清冷,傢俱俱全,可是沒有丁點家的感覺。她和芙音及幾個室友分租的房子雖然古老陳舊,傢俱都是些克難用品,他們那些人也都是哪一天說走就會走的,彼此閒沒有實質上的牽絆關係,除了她和芙音是姊妹,但他們在一起就像一家人。
「我想,」芙蓮手指慢慢拂過沙發椅背的絨布柔軟表面。「芙音是我們當中心上從來不蒙塵埃的。假如他們美國人所謂的「守護天使」真有其人,芙音就是了。」
羽蕊靜默半晌,她向來不感情用事,已經到近乎無情的地步。短短數天內,從沉飛那,從她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不承認的姊妹關係,一下子如此波濤洶湧的情感沖激,她覺得有點受不了。
「我想讓你知道,」她清清喉嚨,「很久以前,我就領悟了一件事,父親認識翠姨之前,他和我媽便分居了,介入他們之間的不是翠姨。對你和芙音的仇視、敵對,我想在一個小女孩當時的心情,是一種自然的心理反應。那時候我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和發洩心裡的不平衡,你們正好在那,便成了方便的對象。」
芙蓮點點頭。「儘管我們年紀也小,似懂非懂的,媽媽盡了她的最大努力,試著告訴我們那種複雜情況。她知道父親和你母親的夫妻關係在你出生前便已名存實亡,但是她還是很愧疚不安。」
羽蕊攏起雙眉。「我只知道自我懂得認人起,父親於我就像一個久久露一次面的陌生客。」
「我想你不知道在你母親和他正式離婚,你們搬走以後不久,媽媽也帶著我們離開了他。」
羽蕊吃驚極了。「為什麼?」
芙蓮聳聳肩。「媽媽不想生活在罪惡感之中。她原來希望大家都能和睦相處。因為我們,你們母女搬出了一直屬於你們的家,這並非她所願。她當初和父親在一起,因為她知道他需幫助,而她可以幫助他。她無意傷害任何人。」
「哦,老天。」羽蕊喃喃。
「不過我們剛剛所談的,和我們要你搬去和我們住無關。」
羽蕊詫然。「搬去和你們住?」
芙蓮點點頭。「我是代表大家來的。」
羽蕊皺眉思考。「有必要嗎?」
「當然不勉強。只是,一個人流浪,不如和一群流浪、四海為家的人在一起來得熱鬧,不是嗎?除非你介意和一些瘋子住在同一間屋裡。」
望著她溫和的微笑著的臉,羽蕊也微微一笑。
「他們滿有趣。」她說。停頓了半晌,又說:「我很喜歡你們那個家的感覺。」
「哦,那真是個大家庭。但如果你習慣一個人,只要完全忽略其它人就好,我們每個人都很能接受其它人的特異獨行。」芙連說:「美國這個國家若是個大融爐,我們那就是個小融爐。」
芙蓮僅僅用閒聊的口吻,像是不經意提出個建議,沒有絲毫說服的意思。而羽蕊發現她的邀請誘惑力很大。除了她不認為她適合和別人住在一起,更不用提那邊有一群人。
「我會考慮。謝謝你,芙蓮。」羽蕊說。
「邀請口訊我帶到了。」芙蓮聳聳肩。「我回去了,他們還在等我帶回音。」
羽蕊陪她走到電梯門口。
「我去過那邊幾次,」羽蕊漫不經心地說道:「但是沒見到你。」
「我在。」芙蓮猶豫一下,說:「我想這之前我還沒有準備好,我不像芙音的胸襟開闊。倒不是我有所介懷,我……以前不確定我要如何面對你。像朋友?家人?我……」她又聳聳肩。「我仍然不十分確定。」
「都是吧,家人、朋友、姊妹。」羽蕊溫柔低語。遲疑地她伸出手。「我該跨出第一步的,畢竟,我年紀最大。」
「啊,父親和我們的母親只怕都還不確知如何跨出那一步呢。」芙蓮也伸出手。
兩隻手緊緊相握的剎那,兩雙眼睛都浮上微微激動的淚光。然後羽蕊向前一步,消去了最後一點時空距離,拉近了她們原本應該相連的心。她擁抱住她的同父異母妹妹,芙蓮也回擁住她。
「我說過不勉強,不過還有一句話我要帶到。你不來的話,大家會很失望的。」
電梯門關上前,芙蓮留下這句溫暖的叮嚀。
羽蕊能經歷在情報局各種陣仗的工作和完成各類艱難任務,是因為她始終嚴守自己定下的準則:忘記每件不該記住的事。
然而有些和生命某部分相連的記憶,當你不小心走過它,愉快與否,它便記憶如昨的湧回來。
舊杜區的建築和文化落後,以及環境雜亂,和羽蕊童年住在此時完全相同。
她步過礫石、瓦片處處的空地,腦海浮現的竟不是她幼時在這受人欺負的情景,而是沉飛望著那些玩球的孩子們時,溫柔的眼神和充滿情感的表情。
「重建計畫的出發點是我對「人」的關心,利益其次。」他如此告訴她。
但毫無疑問,此一計畫將大大提升「沉氏」在企業界和建築界的聲譽,沉飛個人的名望將比他現今的如日中天更上一層樓,也是無庸置疑的。
「名氣和聲望是個無形的殺手,數次欲加害於我的人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怎麼?你覺得我看起來是個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嗎?」
不知怎地,羽蕊就是有個直覺,害沉飛的人是誰,他心裡雪亮,可是他不承認,也不肯和她合作說出來。
「沒有線索可尋,我如何保護你?」
「就「保護」這件事來說,目前看來,羽蕊,你的危險程度不低於我。而且你是我的保鏢,不是偵探。又因為你是我的「貼身保鏢」,你對他們的阻礙使你目標比我鮮明。你懂吧?」
「所以為了保護我這個弱女子的生命安全,你決定撤除我的職務?」
他沙啞、性感的笑聲,回想起來,仍強烈地震動著她。
「哦,不,羽蕊,我一點也不敢小覷你這個「弱女子」。嗯,你說對了,我要撤掉你的基本用意,稱它是大男人主義吧。不過,不,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留著你。有你在我會分心,你不在,我更加無法專心。簡直是心亂如麻。」
哦,但他不知道,「心亂如麻」還不足以形容他對她造成的影響。她覺得她堅硬的某一角似乎在變柔軟,這對她才是危險的。對羽蕊來說,沉飛的威脅比任何殺手都迫人。現在當她一個人,她腦海中的空間儘是他吻她的回憶。他使她忘了一切、她的任務、她接近他的目的。
她的警戒力也減低了。通常羽蕊能在敵人欺近她之前先感覺到,此刻她聽到腳步踩過石子聲時,來人已到了她身後。
低伏下身的同時,羽蕊矯捷地翻滾到另一邊。欲自她背後偷襲她的人撲了個空,臉朝下地趴在滿是碎石和磚瓦的地上。
羽蕊在對方能動之前,躍身而起,迅速跨在那人背上,一腳踩住他黑黝黝的握著一把亮晃晃小刀的右手,一手已拔出槍套裡的槍,抵住那人後頸。
「別亂動,否則轟掉你的黑腦袋。」她的聲調冷寂,「鬆掉你的刀子。」
那人聽話地鬆開右手,刀子叮的一聲落在地上。
「現在,我起來以後,把雙手往後抱住你自己的頭,慢慢的站起來。不要妄動,別忘了我的槍還對著你。」
她緩緩起身,盯著那人服從地站直,兩手盤在腦後。
「很好。轉過來面向我,大個子。」
淡淡夜色中,一張黝黑的臉上一雙灼亮的眼睛回盯住她。黑臉上右頰一道自眉尾至嘴的刀疤,勾起了羽蕊一小段回憶。
「你是……」她仔細打量暗夜裡似熟悉的黑人五官,歪扭的鼻染、相似的倔拗表情、眼裡冰冷的恨意。「你是煤球。」她輕輕叫出這個魁梧大漢的綽號。
「煤球沒有你這種朋友。」黑人冷冷說。
「羽蕊不交朋友的。你忘了?」羽蕊淡漠地回他。
她把槍插回腋下槍套中,彎身去抬起那把小刀,執著刀柄交還給他。他猶疑、懷疑地看著她。
「非友即敵。拿去,你要殺人,不要從背後偷偷摸摸的。我站在這,你當著我的面動手吧。」
煤球把刀子接了過去,握在手裡。「我沒有要殺你,只是要抓住你,看你這麼晚偷偷摸摸的要做什麼。」
「這是塊人人都可以來的空地。」她說,嘲鄙地扭一下嘴唇,加上一句,「除了東方鬼和……」
「黑鬼。」煤球接道,將刀刃折回去,刀子放進口袋。「你幽幽走過去的樣子,又穿著黑夾克、黑褲子,還真像個鬼。」
羽蕊這時暗暗吁出一口氣,表情變溫和。「好久沒見了,煤球。」
煤球斜斜頭想了想。「二十幾年了。你幹得挺不錯,先是白人的情報員,現在當起東方人的保鏢來了。」他的口氣極盡諷刺。
「適者生存,當年你教我的。」羽蕊試著提往事,看能否消除他臉上的憤怒暴戾之氣。
「規則改了,我學到了以暴制暴才是生存之道。」他緊咬的白牙森森發光。
「我去過以暴制暴的地方了,煤球。這一套在戰場有用,到了文明世界,你要用的是智慧。」
他的怨恨使他頰上的疤在夜色中看上去更猙獰,但在那股怨恨後面的與現實掙扎的痛苦,羽蕊明瞭。由於明瞭,她的心感到好痛。她曾身在其中,她懂得那種必須終日力求生存,還要生存得有尊嚴的痛苦。
「我不懂你說的這些狗屁!我知道的是有個東方鬼要來拆我們的家,你幫著他!」
他切齒的指責點出了一件事。
「搗亂我屋子的是你!」羽蕊猛然想起。
「是我兒子。」他驕傲的承認。「我處罰了他,但是那是你自找的。你可以去告訴你的東方老闆,我們死也不會搬走的。」
「如果你是代表全區的人說話,那麼,煤球,你也幹得很不錯。」
煤球瞪著她半晌。「至少我們全家寧死也不會離開。」
羽蕊深吸了口氣,知道在這件事上和他爭論無益。沉飛要改建整個社區,不論居民願不願意,屆時都得還出舊住屋。她同樣不願見到更多人流浪街頭,可是她無法作主。
「你這時候跑來做什麼?」煤球質問。
她也不知道。她睡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該就寢時又睡不著,開車出來兜兜風,不知不覺就開到了附近。
「嗯,這兒的確不是個懷舊的好地方,是嗎?」她語音中有幾分辛澀。
煤球狐疑的端詳她。「你若念舊,就該幫我們,不是幫白人或東方人。」
「我誰也沒幫,我做的是我的工作。昨天開槍的是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不悅地瞪眼,「我家裡有把來復槍,很久沒用了。」
羽蕊點點頭。「用刀子刺傷我的老闆呢?」
「你以為是我?」
「或你兒子?」
「傑生沒那麼大的膽子到街上去行兇傷人,他不會做傷人性命的事。」
羽蕊又點點頭。「你有幾個孩子?」
他忖度著她問這話的用意。「傑生是長子,另外兩個女孩都很乖巧,還有個最小的兒子才七歲。」
「你太太是瑪蒂嗎?」
「除了她還會是誰?」
羽蕊笑了。「不知道,但我記得她誓言旦旦,絕不嫁給你這個大老粗的。」
他黝黑的臉突然紅了一大片。「唔,她終究嫁給我了,還為我生了-群漂亮的孩子。」
「恭喜你們,雖然遲了些。老茉莉好嗎?」她問候他母親。
他的神色黯沉下來。「老了,有病,還是那麼固執。」
「我可以去看她嗎?」
他防衛地又冰起臉。「她大半時候什麼也聽不見,你跟她說什麼都沒用。」
「你擔心什麼,煤球?哪,」她拿出手槍,他馬上退後,但她把槍倒過來,槍柄朝他地遞過去。「你替我保管,等我走時再還給我,這樣我可以去看老茉莉了嗎?」
那個項羽蕊,沉飛恨恨地想」」恨他自己,他要怎樣才能不想她?
他不知道他自宴會出來,在馬路上開車開了多久。他不該去參加這個宴會的,他可以不去,可是當他留羽蕊,她一口拒絕,旋即離開,他挫敗得像失去了整個「沉氏」。
「我有約會。」她說。可惡,難道他沒有?他要的話,那些女人足以讓他忙到脫腸。
哦,該死!瞧羽蕊害他把自己想成什麼了?
他的右臂仍隱隱作痛,他腰背上的傷更是一動就痛得要命。
可是他只有不要一個人待在家裡,才能阻止自己想她早上進門時的泑模樣,及他吻過她後,她脆弱迷惘的表情。結果他又錯了。在宴會裡,對著他面前的女人,看著那些明明白白等著邀請和誘惑的眼睛,他卻想不起她們的名字。她們都十分明艷動人,其中一個一雙眼睛藍得像寶石,但她們都不是羽蕊。
他知道他應該只記著他們工作上的主雇關係。她能,他為什麼不能?
「不要,沉飛。」她要走,他拉住她,又忍不住的要吻她時,她推開他說:「既然我還要繼續為你工作,我們最好不要把關係弄得太複雜,對你我都沒有好處。」
不是她,就是他自己,遲早會把他搞瘋。然後他發現他來到了舊社區。空曠的街邊,停著羽蕊的車子。他看看手錶,時間已過午夜。他皺起了眉,她這時候來這裡做什麼?
沉飛把車停在羽蕊的車後面,下車朝社區裡走去。他在一幢空屋子陰影中站住,因為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羽蕊。
他真希望能聽見他們說些什麼。看樣子她和這個黑人認識,她的態度很友善,神情溫和。背向他的大塊頭黑人身影僵直。
當沉飛看見羽蕊把槍交給那個黑人,他眉峰蹙得更緊。她在搞什麼鬼?
他們離開了空地。黑人在前,她尾隨他進入一條窄巷。沉飛悄悄越過空地跟過去。
「她病得很嚴重呢,煤球。」羽蕊擔心、關心地注視床榻上蒼老、枯瘦的黑女人。微暗的燈光照著她皺紋滿佈、奄奄一息的臉。
窄而擠的小房間另一頭,站著煤球的大兒子傑生,他充滿敵意的自羽蕊進門就一直瞪著她。煤球的太太瑪蒂在靠近門的地方,兩個瘦巴巴的女孩分立她兩側,也都看著羽蕊,目光懷疑、防備。一個同樣瘦伶伶的男孩蹲在他母親裙子後面,只把頭探出來,睜著雙好奇的眼睛。
「她意志很堅強。」煤球局傲地說。
「我相信她體內的病菌比她更強。」羽蕊嚴峻地直起彎向床的身子,轉向煤球。「她的身體燙得可以燃燒掉這間你寧死也不離開的屋子。她需要就醫,煤球。」
「我們不需要白人醫生。」十七歲的傑生低吼。
羽蕊丟給他嚴厲的一瞥。「你們不需要,茉莉需要。」
「你少管我們的事!」傑生喊。
「閉嘴!傑生。」煤球喝道。
傑生還要搶白,他母親拉拉他的臂膀。
「茉莉必須送去醫院,煤球。」羽蕊堅定的雙眼對著黑人沉默的眼睛。「現在。」
「我們沒有錢。」其中一個女孩輕柔的說。
煤球凶厲地瞪她一眼,女孩畏縮地低下頭。
「是真的嘛!」另一個女孩為她的姊姊辯白,不等父親瞪她,先垂下眼睛。
「錢的事不用擔心……」羽蕊未說完,煤球厲聲打斷她。
「我兒子說得沒錯,這是我家的事。你要看她,你看到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羽蕊低頭看他交過來她的槍。她接回來時,可以感覺到室內每雙眼都緊張的注意她的下一個動作。她緩緩把槍放回槍套。
「煤球……」
「不要說了。」煤球過去揭起污漬斑斑的舊布門簾。「非友即敵,你走吧。」
「我……」
「你不該回來的。你以前不屬於這,現在更不屬於這。」
床上的老婦人突然轉動頭部,虛弱的半睜眼。「誰?」她聲息微弱地問。
羽蕊立刻折轉身,在床前蹲下來。「茉莉,是羽毛。」她溫柔地把手放在老婦人床單外一隻如柴的手上,它燙得羽蕊手心發熱。
「羽毛?」老茉莉渙散的眼神在羽蕊臉上費力的搜尋記憶。「羽毛……羽毛……啊,上帝來帶我了……」
老婦人忽然抽蓄起來。
「茉莉……」羽蕊喊。
「媽!」煤球衝到床邊。
「你滾開!都是你!」傑生怒吼撲向羽蕊之前,雙腳突地被舉離地面。
屋裡其它三個女人都尖叫著。羽蕊驚愕地瞪住提一隻小雞似地把傑生拎著送到屋子-角的沉飛,然後他空出來的手眨眼間抓住了欲過來攻擊他以保護兒子的煤球。比沉飛碩大-倍的黑人大漢單臂被制便無法動彈。
「聽著,老兄,」沈飛的聲音低沉、溫和,卻透著令人膽寒的蓄勢待發威力。「我想你知道我是誰。不過你可能不知道我憎惡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尤其是女人。羽蕊。」
「啊?」她怔怔應道。
「把你的槍拿出來。」
她不由自主的照做。他突然在這裡出現,她完全驚呆了。
「槍裡有幾發子彈?」
「六發。」
「正好。」他掃一眼煤球一家六口。「誰亂動,一人送他們一顆,不必客氣。」他把魁梧的煤球推向傑生,向畏懼得發抖的瑪蒂和其它三名小孩努努下巴,「過去一家人排排站。」
他們乖乖服從後,沉飛彎身連同那條發出怪臭的毛毯,裡住老婦人抱起來。
「我送她去醫院。確定他們不會搗亂後,你來和我會合。要不,我一會兒回來接你。」
「羽毛。」沉飛走了好一會,羽蕊猶怔怔望著門,煤球喚她,她轉過頭,才發現她真的還用槍指著他們。
「茉莉若被他害死了,我……他帶她去哪家醫院?」
煤球這-問,羽蕊也才想起沉飛沒說,而洛杉磯有幾十家醫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6:49
第六章:
「她沒事,但是得住院一段時間。她極度虛弱,年紀太大,又拖得太久,需要妥善的醫療和照護。」芙蓮對沉飛和羽蕊說。
「給她安排特等病房沒有問題吧?」沉飛問。
芙蓮就算有疑問也沒有表現出來。「沒問題。她最好能有個特別看護,隨時留她的情況。」
「你不是說她沒事?」羽蕊問。
「如我所說,她上了年紀,病拖得太久。目前病情是控制住了,但老年人很難說會引起什麼變化或併發症,有人能隨時守護著,直到她完全穩定,比較好。」
「就這麼辦。」沉飛點頭同意。
芙蓮看看遠遠站在走廊另一頭的六個黑人男男女女。「那是她的家人吧?不需要徵詢他們的意見嗎?」
「聽他們的意見,這位老太太恐怕活不過明天了。」沉飛說。「我會和他們說,該給病人什麼最好的安排,你儘管去做,帳單寄給我。」
芙蓮望向羽蕊。她贊成茉莉就醫,沉飛的作法太激烈,可是似乎別無他法。
她只好同意。「這家人我認識。」她對芙連說。
芙蓮點點頭。「只是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這件事恐怕會有後遺風波。事實上,我剛剛聽說有批記者已經把醫院大門口堵得水洩不通了。」
說完,芙蓮走了。
「該死,這些可惡的記者。」沉飛詛咒道:「有時候我真懷疑他們是不是在我車上或家裡裝了竊聽器,還是追蹤器。怎麼我走到哪,他們就跟到哪?」
羽蕊無法自制地凝望著他。他不斷地露出令她驚訝的一面,每次都使她難以自禁的更……喜歡他。
「小心。」他沙啞地警告。
「什麼?」她茫然問道。
「用這種眼光看我,會令我不顧一切的。」
他愈來愈愛看他逗她時,她無措得羞紅臉的模樣,那表情削弱了她每每故意表現的剛強和冷硬。雖然他現任不盡然是在逗她。
「你胡說什麼?」
「我認真得很。要我做給你看嗎?不過到時候,看的人可能會不止你一個哦。」
羽蕊不得不把臉轉開,因為若非他們在醫院走廊上,她發覺她真希望他「做」給她看「好啦,只怪時地不宜。」他慨歎一聲,伸手環住她。「咱們去和大塊頭交涉一下。」
除了他覆在她肩上的手,羽蕊什麼也想不起來。
「交涉?」
他們已來到煤球一家人面前。
「茉莉要住院。」誘人、性感的沉飛,轉眼間成為說話不容人置啄的「鐵臂沉飛」。
「既然你們把她放在家裡那張等死的床那麼久,現在我替她換一張可以讓她有機會復原,好好活下去的床,你們都沒資格過問其它。」
「她要……住在這?」瑪蒂畏縮地瞄一眼寬大的醫院走廊。
「我負擔不起。」煤球僵硬的承認。
「我管了閒事,我便要管到底。我既插了手,這就是我的事。」沉飛轉而氣勢十足的抬一下手阻止煤球反對。「你們可以來探望她,但是沒有我的允許,你們若任意把她帶走,害死了她,我唯你是問。醫院有探病時間,問清楚,別在不該來的時間來打擾她,她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
沈飛向羽蕊低下眼時,表情立刻變得溫柔萬分。「如何?你聽到芙蓮的抱怨了,我們去大門口為人家清出信道來吧。」
由於他對羽蕊說的是中文,一旁的一家子黑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搞什麼?是他的媽還是我的媽?」沉飛和羽蕊走開後,煤球咕噥道。「居然威脅我,還規定我探望她的時間。」
「他最後說了些什麼?」他太太瑪蒂納悶地問。
「你沒聽見嗎?」煤球沒好氣地繼續發牢騷。「他威脅我。那小子,他有沒搞錯?好像茉莉是他的老娘似的。我媽若會生出他那種長相的兒子,她說不定寧可一頭撞死。」
「未必。」瑪蒂嘀咕。
「你說什麼?」煤球低哮。
他的孩子們都咕咕咯咯笑了起來,連緊繃著臉的傑生也彎起了嘴。
沉飛開車跟在羽蕊的車後面,送她回她公寓時,天已經快要亮了。
「好一個週末。」他說。
「是啊。」看著他,她笑起來。
「我一副狼狽相是吧?」沈飛摸摸下巴的鬍渣。「相不相信?我只要一天不刮,鬍子就可以長到胸前。」
當然他是在說笑。她笑他並不是為這個,其實那片鬍渣反而讓他更添不同感覺的男性魅力。
「我只是想到你一身光鮮慎重的黑禮服,出現在煤球那間陰暗的房子的樣子。」
「既然你提起,我有滿腹疑問。不過經過這一夜,你最好去睡-大覺,我們稍後再談。」
羽蕊搖頭。她是累了,但是」」「帶著一肚子問號,你睡不著的。我也還不睏。」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打開門,「請進吧。」
他打量她已收拾過的房間。「你必定是收拾殘局的高手,完全看不出被人搗亂過的痕跡。」
「你今晚所做的事才教人印象深刻。」
他逕自坐下,注視她把脫掉的夾克和解下的槍帶掛上客廳一角的衣帽架。
「這是說你現在比較喜歡我了?」
她很驚訝聽到他這麼說。她過去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我從來沒說我討厭你,而且……」
他舉手擋掉她未說完的話。「老實告訴你,我根本沒有同意用你做我的保鏢,所以你休再提主雇關係。行嗎?」
「我還是被開除了?」
他低咒-聲。「我沒改變初衷,但是我要你留在我身邊和那無關。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
「我怎會認識煤球一家人?」她代他接下去,表情淡然。「我小時候在那個社區住過。」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在那裡住過?我們昨天去的時候,你為什麼提都沒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段日子我寧可不記得。」
羽蕊的語氣似乎漠不關心,不過沉飛卻能看得出一種令她顫抖的怒氣。
「你今晚為什麼回去?」
她聳聳肩。「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攻擊你的人的線索。你怎會冒出來的?我不認為那邊有人舉行隆重的宴會,還對你發出邀請函。」
他咧嘴一笑。「說來,又是你的錯。為了阻止自己想你,我去了個我原本不想去的晚宴,把在場的每個女人都當成你,可是我又很清楚她們不是你。我中途離開宴會,想去找你,卻發現我不知道你住在哪,我也沒有你的電話號碼。結果盲目的開車,卻鬼使神差的去了那邊,在那邊看到你。」
羽蕊突然後悔沒有聽從她在門口的猶豫自覺。她不該邀他進來的。
「我很感謝你今晚所做的-切,茉莉的醫藥費我會付,畢竟他們是我的朋友。」
她沒站起來前,沉飛已聽到逐客令。
「我不是因為你才幫助他們。」他起身走到她面前,立刻感覺到自她全身輻射而出的緊張。「羽蕊,假如你不為我工作,和我在一起,你會不會自在些?」
她的臉微微漲紅。「我不想和你或任何男人發展屬於戀人的關係。」
「我們且不談「關係」。」他緩慢而輕柔地說:「我想認識你、瞭解你,羽蕊。我受不了你不停在我們之間製造的距離。每次我稍微接近你一些,你就逃得更遠。我從沒有-刻像最近這兩天這麼痛恨把我形容得像整天無所事事、盡忙著在不同女人床上跳來跳去健身的紈褲子弟的傳播媒體。」
她想起不久前他在醫院門口又用他無比的魅力迷住那些記者,引得每個人笑不可遏,愉快地解散。
「我看你每次應付他們都輕鬆裕如。」
「輕快輕鬆是瓦解他們注意力的最好方法。我一直任由他們發揮他們筆下的想像力,傳播媒體是這樣,你愈躲躲藏藏,想保有些隱私,他們愈挖掘得厲害。其次呢,記者們都很難纏,得罪他們,無異自找麻煩,尤其我不過是個黃種人,許多「寄居」美國的外鄉人之-。
我採和和氣氣、皆大歡喜的策略,不表示我真是他們所描述的花心大蘿蔔。」
羽蕊凝視他一會兒。她感覺得到他的誠懇,可是她不能告訴他,她必須堅守立場,不和他牽扯私人情感:和他的花邊新聞不相關。
「你不必向我解釋這些。」她輕輕說。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他挫折地用修長的手指爬梳修剪整齊的頭髮,他的聲音憂鬱。
「我不知道的是我著了什麼魔。我有一大堆公事待辦,還有人隨時等著對我放冷箭,而我像個毛頭小子,一心一意要說服你相信我是個守規矩的正派好人。」
他的口氣的確像他自己說的,彷若一個急於表明無辜的男孩。她抑住心頭搖曳的波瀾,忍住笑。
「我相信你是好人。這樣你是不是覺得好過些?」
「如果別的女人這麼說,我會大笑。出自你口中,我覺得受傷亦受辱。」
受傷?!受辱?!她不解的瞪著他,看見他眼中的期待時,她懂了。他希望她對待他像個男人,不是僱主,或當他是需要口頭安慰的男孩。
她緩緩吸了口氣。「我無法解釋產生在你我之間的感覺,沉飛,我是想過逃避,但是逃避不是我行事的方式。我情願選擇把心思和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目前,」他用強調的口吻挑剔的說:「這個答覆算差強人意。」
「我們必須找出那個在幕後指使傷害你的人,沉飛。」
他挑起眉。「若我找出他來呢?你是否能拋開公事,撤去你的防衛?」
「我帶槍是因為我有任務在身,攻擊你的人都帶有武器。」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她避開他灼灼的目光,望著掛在衣架上她的配槍帶。「不要逼我,沉飛。更何況,你根本不瞭解我。」
「你不肯給我機會。」
「沉飛……」
他突然抓住她,把她拉向他。她猛抽了一口氣,可是當他的嘴唇壓上她的,她的理智和堅持立刻飛走了,約束她的一切理由都不再重要。她的手隨女性本能行動,伸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迎向他。
當他感覺到她的熱烈反應時,喉嚨深處禁不住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過去他也常對女人有所渴望,可是從未如此徹底,如此的教他忘懷一切的思想、一切的情緒。他的身體感覺著貼著他的柔軟曲線,體內那股堅硬的緊張無法衡量的高漲起來。
好些年了,他將自己埋首於工作中,生活只有一個目標和目的」」使「沉氏」立於不倒的地位,遏止曹英峰有任何空隙損及「沉氏」,或侵佔併吞「沉氏」。他不是不想要個家庭,但是他沒有時間停下來顧念他的渴望。
一股電流驚天動地的竄流過他全身,沉飛突然感到害怕,他對羽蕊的感覺強烈得嚇住了他。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他需要時間想一想。自從看見她第一眼起,他的思考力就愈來愈弱。
他退開來,望著與他眼中同樣慌亂的一對深幽黑瞳。她沒有退開,只是凝視著他,眼光由他的嘴移向他臉上的線條。
沉飛不大穩定地微笑。「你有沒有看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她的雙手由他頸後落下,不自在地貼在身邊。「我不是你的情人,你也不是我的。」
「我指的是他們親吻時,書上形容的「彷彿鍾雷齊鳴」的驚心動魄。」
她垂下眼瞼,使她的表情更形誘人。然後她突然眨眨眼睛,像剛剛睡醒似的,同時急忙往後退了幾步。
「我想你該回去了。」她的聲音焙痛,胸部像跑過步似的上下急促起伏。
他發現他極不想離開,但他不得不同意,她是對的,他是該走了。
「你好好睡一覺,幾時醒了再來上班,沒關係的。」他專注地凝望她一會兒,才走向門。
「我送你。」
他猛轉向她。「別荒謬了。你「護送」我回去,一會兒我再送你回來,倒不如我留在你這,或你和我回去算了。」
羽蕊一時說不出話,好像她一開口,他便會真的留下。
「暫時忘掉你的職責所在,現在不是上班時間。補足體力,我們還要並肩作戰,懂嗎?」
沉飛幾乎是用-股強迫性的意志力把自己的身體拖出她的公寓。要不是他的傷口隱隱作痛,而且他累得筋疲力盡,他……也不知道他會怎麼做。如果他們在不同的場合裡認識,或許便會容易、單純得多。
重建計畫對他、對「沉氏」都太重要,他無法承擔精神換散的代價。而不可否認的,羽蕊是很久很久以來,最能令他分神分心的人。
握住方向盤,沉飛揉揉悸慘痛的太陽穴。是的,該是他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了。
把車停在曹宅寬闊而彎曲的車道上,沉飛注視著曹家厚重的大門。這座建於三個水平層面,蔓延伸展的建築有俐落而現代化的線條。諷刺的是,它是他父親」」沈煥軍為他的生死拜把兄弟做的設計。父親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命斷送在他最信任的人手中。
安全圍牆、通電大門,以及警衛,沈飛冷冷諷笑。曹英峰把自己保護得如此周密!這種昂貴的資財,安全無虞的生活方式,是他用多少卑鄙的手段謀害他親近、親信他的人換來的?
有好一會兒,沉飛只是坐在車內壓抑自己極度想要發動車子離去的衝動。這麼多年了,他仍然很渴望手刃曹英峰以報父母冤枉慘死之仇,這是他始終不和曹英峰在生意上正面交鋒的原因。他以他的智能和斷腕的作法奪走無數件曹英峰極力爭取的大工程。他的「鐵臂沉飛」名號因此而來。
如果不是多了個羽蕊,沈飛十分無意繼續和曹英峰玩這套陰險的遊戲。
他打開車門,踏上步道,走近前門時,感到肩頭的肌肉再次拉緊。站在華麗的大理石門廊上候著他的,竟是曹英峰本人。
當他父母雙雙亡故,曹英峰「巧合」地突然消失在杜交界。他的公司仍在他掌握中營運,但是他完全不再公開露面。沉飛認為他是心虛,因而躲到幕後,免得和被他陰謀害死的好友的兒子意外面對面。
沉飛最後一次見到曹英峰時,他雖年近半百,仍-頭閃亮的黑髮、高大挺拔、英姿煥然。現在在他面前的,是個發眉銀白的老人。但那絲毫無損他的威嚴,曹英峰看上去依然雄姿赳赳、目光炯炯。
「沉飛,真是稀客。」曹英峰溫和的聲音雄厚有力。
「抱歉,這麼早來打擾。」沉飛的道歉毫無歉意。
「你沒有吵醒我,我起得早。老年人睡得少。裡面坐。」
他領沉飛走進寬敞的書房後,轉身關上厚實的橡木雙扇門。
「坐,沉飛。」他指向靠近一長排落地窗的路易十五雕花座椅,玻璃圓幾上已放了-只英國式花瓷壺,三碟小點心。
「希望你不介意早上喝英國式早茶。我不喝咖啡,家裡從未有訪客,所以沒有咖啡。」
他平時嚴峻慣的臉上擺出的是熟練的社交性微笑。
「無所謂。你不必麻煩準備這些的。」沉飛多少有些驚訝。從他抵達,大門口的警衛傳話進來,到他開車入內,不過幾分鐘時間,曹英峰卻似乎早準備了茶點當早餐,等著他來。
「哦,不麻煩。我自己也要吃的。不用拘束。」
沉飛搖頭謝絕他遞來的小三明治,注視對面體格依舊魁梧健實、頭髮稀疏的曹英峰。奇異而難解的是,他並沒有他所想像的,自以為見到他便會激憤得不可抑制的恨意。他幾乎是沒什麼太強然的感覺,只除了再見父親的舊友,使他想起父親的一縷淡淡哀傷。
曹英峰怡然自若地在兩個金縷瓷林內注入金澄色的茶,然後在他自己的茶裡加半匙糖和鮮奶,攪拌一下,端起來吹吹熱氣,挪到嘴邊輕啜,舉止間無不顯現出一副教養良好的貴族風度。
「嗯?」好一陣沉默後,曹英峰詢問的眼神朝沉飛望過來。「你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他果然厲害,沉飛想。
「你似乎預料到我會來,自然也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了。」他平聲道。
「預料的事說不准的,不是嗎?我從不摸索猜測,那很危險。」
「於是你讓別人去冒險摸索猜測,然後掉入陷阱?」沉飛並不掩飾他的諷刺。
「我不能為別人的思考和行為作主。你能嗎?」他的口吻一徑十分溫和,目光則始終莫測高深。
倘若他們之間不是有段深仇,沉飛想,他說不定會滿喜歡曹英峰。和他交談竟然頗有趣,像在走一局佈局迷離的棋。而第一局,他覺得他已經讓對方搶了先機。
「先父為人坦蕩磊落,對朋友更是忠肝義膽。我從前認為他所結交的人應該也是如他一般的正人君子,直到他不明不白約遇害。」
曹英峰端著杯子的手突然顫抖了一下,杯底在碟上撞了清脆的兩聲,他慢慢將杯子放回几上。沉飛冷眼將這個反應收進視線。
「是什麼使你以為你父親的死不是意外?」曹英峰靜靜地問。
「太多巧合。先父發生所謂的「意外」前幾個月,為了一個你提出的合併計畫,他反對,和你鬧得不愉快。那幾個月,你們都「湊巧」沒空,取消了你們每週定期相約去打球和一起吃飯的約。然後,突然他接到你的電話,約他和先母吃飯敘敘。那便是他們出事那天。」
「我不知道電話的事。既然你查得這麼仔細,你該不會遺漏那天我不……」
「你不在城內。」沈飛冷冷接道:「你有最有力的不在場證明。那通電話雖然是從你和先父常去的俱樂部打出來的,可是任何當天在那裡的會員都有可能打那個電話。而且光憑那通約他吃飯的電話,不能證明他們是因此遇害。」
「不錯,那通電話有可能是任何人打給他的。」
「是你。」沉飛低沉、堅定地指道,身子僵硬地微微移向前。「父親接電話時,我和母親都在,掛上電話時,他告訴母親:「是英峰,他在俱樂部,要我們過去一道吃飯。」他喜悅和熱烈的表情,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他本來要帶全家一起出去,慶祝我母親生日,也是雙胞胎的生日。」
曹英峰的身體往後倒向椅背,頓然變蒼白的臉彷彿眨眼間老了十年。
「老天!」他霎時光芒盡褪的雙眼無力地望著沉飛。「這麼些年,你一真深信是我害了他們?」
沉飛把身體也往後靠。「我沒有可資證明的證據。我所知道的是耶件合併計畫對你的公司是個關鍵性的方案。事後我找不到那份相關檔案和文件,但是先父過世不久,他拒不同意的合併專利權卻赫然出現在你的新建築方案裡。由於我手邊沒有任何東西可證明它原本屬於先父。我連控告你侵佔的權利都沒有。」
曹英峰這時嘴唇都白了,而他白眉下的眼睛已經黯得沒有一絲光彩。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搖了搖頭,喃喃道:「原來你對我有這麼深的誤會,難怪你這麼久以來一直和我敵對。」
「誤會?」沈飛堅硬如石的身體凌厲地又傾向前。「最近幾個月鬧得如火如荼的社區重建計畫,一開始標購之前,你的律師也來找我商談合作,我一口拒絕,並且高標購得那塊土地,之後我就「意外」頻仍。我想這又是個誤會,因為我覺得有人在用設計我父親的相同方式,不斷地要製造我意外死亡。我感到納悶的是,為什麼這麼麻煩?索性在我車上裝個炸彈,不是容易也快速些?順便告訴你,你雇來的那些打手或殺手都太蹩腳了。你是老了,還是心變軟了,不忍心一下子置我於死地?」
曹英峰注視沉飛的眼神,忽然溫和得令他很不舒服,那幾乎是溫暖、慈愛和……寬恕的。彷彿他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不論他說錯了什麼,他都原諒他,不會見怪於他。
「你坐一下,沉飛。」房裡的沉默和怪異的暖意開始讓沉飛如坐針氈時,曹英峰說:
「我去拿些東西給你看,」他一走出去,沉飛就站了起來,但那股教他渾身不對勁的感覺還在空氣中轉動。
他試著忽略它。曹英峰這老小子詭計多端,他莫非想用懷柔計令他疏於防範?沈飛在房內走動,環視曹英峰驚人的藏書。牆上懸了一幅油彩畫,看不出是誰的作品。除此,令沉飛意外的是,沒有其它華而不實的裝飾品。
他跺到大紅木書桌前,隨手拿起桌子一角的一個相框,還來不及看,一聲女性的輕喊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第一眼,沉飛以為門邊的嬌小女人是芙蓮,醫院裡那個美麗的醫生,但他立刻明白她只是和芙蓮長得很像。她們簡直一模一樣,除了穿著和表情完全不同。她盯住沈飛的黑瞳裡充滿驚愕。
「快走!趕快離開!」她小聲地用急迫的語氣催促他。
「什麼?」沉飛感到莫名其妙。「你是……」
「別管我是誰,你不該來的,快!再不走就糟了!快呀!」
儘管他覺得不可思議,沉飛發現他本能地聽從了她的警告,開始朝門移動步伐。
他到她身邊時,目光-直不離地打量她,試圖弄個究竟。
「這到底是……」
「走啊!快走!」她推他一把,個子雖嬌小,樣子楚楚可人,力量倒強得教沉飛吃了一驚。
在她的聲聲緊迫催趕下,沉飛忽地變得身不由己般,疾步穿越大廳,一口氣未停地上了車,激活引擎時,他透過擋風玻璃,看見那個女人在門廊上急急對他揮手。
沉飛駕著車直驅他位於海灣的屋子,停在他自己的車道上,腦子猶然迷惑不已。他這一路開車回來,感覺上像操控方向盤的不是他自己的雙手,那感覺怪異得很。
他走到屋前,伸手進口袋拿鑰匙開門,摸出了他不知幾時放進去的在曹英峰桌上拿的相框。他的目光投向相框裡的相片時,渾身的血液如突然灌了冰一般僵凝住。
相片上的人像是身著軍裝的曹英峰,和也一身戎裝的羽蕊。她穿的是海軍官校的制服,帥挺出色。沉飛把相片由相框中取出來,背面寫了一行字」」「愛女」兩個字如冷箭般刺進沉飛雙眼。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7:14
第七章:
本檔案列入機密。
不論沉飛用什麼方法,計算機給他的答覆始終是同樣一行字。他查不出關於羽蕊的個人背景資料。突然間,她彷彿是個沒有過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外星人般神秘。
愛女。他腦中重複印著這兩個字。她是曹英峰的女兒?可是她為什麼姓項?她的人事資料上,母親叫徐詠薇,所以她也不是從母姓。
他打電話給魏伯,回答他的是錄音機。魏伯出城去了,兩個星期以後才會回來。
魏伯說不定也不知道羽蕊和曹英峰的關係」」假如他們真的是父女。魏伯清楚沈飛對曹英峰的感覺,他不可能故意把他的女兒介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如果羽蕊真的是曹英峰的女兒。
該死!這些沒有答案的「如果」,使沉飛的沮喪升到極點。
對了,他幹嘛不問羽蕊本人呢?盡在這自己一個人對著計算機氣悶。
沉飛拿起話筒,先撥到公司。辦公室裡有一堆電話等他回,那些可以等。有警察找過他,要問他被刺傷的事。他沒報案,也無意報案。
沉威出去了。方雯絹告訴沉飛,她沒看見羽蕊,不過羽蕊打過電話問沉飛來了沒。
「她有沒有說別的?」沉飛問。
「沒有。她說下午會來。」
數分鐘後,沉飛的奔馳在駛往羽蕊的公寓的路上。他很累,且需要些睡眠,但是他的腦子因為憤怒、懷疑而十分清醒。他希望他見到她時還能保持清醒。他非頭腦清楚不可,而且他絕對要跟她保持三呎以上的距離,絕對不能讓她在他懷裡。
保持距離!難怪她始終讓他覺得她近在眼前,卻無法觸及。當她的身份有了疑點,她的許多莫名其妙的態度反而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來當他的貼身保鏢,可是她不能讓他接近她,否則他便可能察覺她是誰。
曹英峰想對他用美人計。他用羽蕊是用對了人,沉飛自諷地掀掀嘴角,他果然一見到她即暈頭轉向。他甚至想不起來關於重建計畫,他對她透露了多少?
一部德國福斯小車飛快地和他的奔馳擦身而過。羽蕊?沉飛估計到下一個路口再掉頭追她就來不及了,不理會差點撞上對面來車,及其它車子的憤怒抗議喇叭聲,他的龐大奔馳在馬路中間來了個大回轉,加速追那部福斯小車。
德國車去的方向不是「沉氏」。羽蕊在往南開,一直開向南部。這一帶的建築,對喜愛從「垃圾建築」中翻新,同時保住舊傳統風味的建築師來說,可說是個新大陸。沉飛在加州住了這麼多年,從沒來過這兒。
這條街上車子少多了,羽蕊仍開得很快,不過沉飛能不費力的看見她的車尾,於是他稍稍減慢車速,慢慢跟著。他不想被她發現。
她轉進一條礫石車道,沉飛待在路邊,注視她下車,跑上一幢外觀沉暗得白天看上去都像鬼屋的三層樓建築階梯。
考慮之後,沉飛決定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坐在車上等她出來,同時他拿起車上的行動電話打回公司。幸好沉威回來了。
「是我。唔,我沒事。我要你幫我查些東西。」他給沉威羽蕊的公寓住址,及此刻他視線前方的三層樓建築所在的街道名稱。他看不見門牌號碼。
「幹嘛?又要買地啦?你喘口氣行不行?眼前的麻煩還不夠多啊?」
「我要這兩幢屋主的姓名。」沉飛不搭理他的埋怨,只說:「若是出租,我要知道承租者是誰。」
沉威的沉默表示他聽出了沉飛異常的口氣。「又出什麼事了?還是你有了新發現?」
「我還不能完全肯定,你先幫我查出來再說。我在車上,一會兒查出來,萬一電話我沒接,就是我在忙,放在我桌上,我回去再說。」
放下電話,他靠著椅背,但背部僵直,他坐著,耐心地等著,等一個可能要教他碎心的答案。
「他發現了?」羽蕊問,覺得週身起了一陣寒意。
「我不知道。」芙音歉然搖搖頭。「希望沒有。應該沒有,我催他離開時,他的表情一團迷糊。我想沒有,他還沒發現你是誰。」
「哦,老天。」茜蒂拍一下額頭,「你的預感能力在緊要關頭怎麼突然失靈了呢?」
「拜託,芙音又不是真的巫女或預言家。」巴伯說,然後望向羽蕊。「他發現了又如何?你是他的人,不是嗎?難道他還會吃了你?」
「什麼羽蕊是「他的人」?」凱斯瞪巴伯一眼。「搞不清楚狀況少說話。」
羽蕊不大自在的動動站立的雙腿。不是她不信任這些人,但他們似乎都知道許多局外人不該知道的事,令她這個慣於保守一切」」不管秘密與否、獨來獨往的人,感到自己彷彿一下子暴露在強光照射下。
一隻溫柔的小手碰碰她,她低首遇上芙音瞭解、安慰的眼神。
「別擔心,他們都是-家人。」
「嗯,有任何事我們都一條心,團結在一起。」茜蒂很義氣地拍拍她那尺寸大得足以令所有男人掉出眼珠子的胸脯。大概只有眼前這兩個男人例外,因為他們看習慣了。
羽蕊不禁為自己在這個時候想這種事感到好笑。
「他去找父親做什麼?」她斟酌了一下,才向芙音問道。
「我不清楚。」芙音說:「我昨天有個感覺必須去一趟,我就回去了。他到的時候很早,我還在睡,突然我就醒了,直覺樓下有個不該在那的人,我便下樓去,他就在那,在父親書房裡。」
「你趕他離開,父親不覺得奇怪嗎?」
「我到的時候父親不在,只有沉飛一個人。我叫他走完全是直覺,後來我想我當時太唐突了,可是……」
「沒關係,芙音。」羽蕊安撫她。芙音的直覺,到目前為止,就她所知,沒有出過錯。
「我並不那麼在意讓他知道我是誰。」
是她父親再三叮囑交代,若沉飛發現她和他的父女關係,事情就會變複雜,沉飛便不會信任她。而他不信任她,她的工作就無法進行。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啦。」巴伯說,大手拍一下他的毛茸茸大腿。
「可是我覺得你不能再回沉飛那邊去。」芙音憂心地皺皺眉。「所以我才叫你來,告訴你這件事。」
「哎呀,先知小姐。」茜蒂說:「你說明白點好嗎?羽蕊要是回去「沉氏」,會有麻煩還是有危險?」
「我看不清楚。」芙音困惱地搖頭。「這不是好現象。我感覺到……憤怒……激烈的情緒……它們都針對你。」
「慢著,」凱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喃喃道:「羽蕊的父親差她到沉飛身邊工作,沉飛不知道她是誰,但他一大清早去拜訪羽蕊的父親,表示他們認識……我給弄糊塗了。」
「高明的分析,愛因斯坦。」巴伯嘲諷道。
「他們之間有仇。」
屋裡所有的人都轉向不慌不忙發話的人。芙蓮不知幾時由她臥室出來,站在走廊邊,顯然一直靜靜在那聽他們說話。
「有仇?」羽蕊擰起困惑的眉。
「芙音說得對。」芙蓮走進客廳。「你不適宜再回「沉氏」。沈飛有可能已經查知你的真正身份,他會對付你的。」
「哇,這可有意思了!」巴伯愉快地說:「比看00七還要過癮。」
除了羽蕊,他的室友們全部瞪著他。
「不要這麼群情憤慨嘛。」巴伯無辜地看看大家。「你們都太嚴肅了,以至於沒看出這整個情況的趣味之處。」
「哦,是嗎?」茜蒂對他嗤牙。「聰明先生,你的幽默感總是不逢其時。」
「等等,」凱斯說:「巴伯的話有點道理。」
「這才是我的兄弟。」巴伯得意地咧著嘴。
凱斯沒理他,轉向羽蕊。「你父親要你去保護沉飛,可是不要他知道,這很容易解釋,你父親是在顧全沉飛的尊嚴。」
「他們之間若有仇,就更說得通了。」茜蒂沉吟地附和。「你父親或許想藉此化解仇隙。」
「那麼沉飛應當感到感激,為什麼反而會要對付羽蕊?」凱斯問:「這是我不懂的地方。」
他這麼一說,茜蒂和巴伯都皺起了眉。
羽蕊自己思維一團亂。她根本不知道父親和沈飛有仇怨這件事,她又不想當著其它人問芙蓮,她似乎知曉內情。
她走到俯瞰街道的兩扇大窗前,視而不見的望著窗外。不論真實的內幕如何,不管回不回「沉氏」,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她以額頭頂著玻璃,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真相。或許她父親在利用她,做什麼?她也不想去思考,此刻不想。沈飛查知她是誰的女兒,又將對她如何?這裡面的複雜因素,除非她去找父親,否則不會有正確解答。而她幾天前才去找過他,傭人告訴她,他出城了。昨天芙音回去,他卻明明在家。
突然,先前的寒意更深的侵入她骨髓。她知道父親長袖善舞的本事,他不是個壞人,可是他善於操縱和控制人。自小到大,他就以她對他執著的愛和尊敬,操縱她、控制她。
她知道她該怎麼做了。她不會回沉飛那,不是因為害怕他知道她的身份會如何。她讓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次親密接觸,而現在很明顯的,父親完全隱瞞了他和沉飛之間的瓜葛,她再和沉飛見面或在一起,她便不折不扣進入了父親的佈局或圈套。
她不會回沉飛那邊,但她一定要見到她父親,不管他樂不樂意見到她。
羽蕊正要離開窗邊,眼角不經意地掃到街上的一輛車,使她頓住腳步。仔細看出去時,她全身登時僵凝住。
「哦,天!」她低喃。
「什麼事?」芙音來到她身後。
「看到停在路邊那部灰色奔馳嗎?那是沉飛的車。」羽蕊小聲告訴芙音,彷彿車內的沉飛會聽見。
屋內其它人全都聽到了,紛紛走過來,伸著脖子望向窗外的馬路。
「他跟蹤你!」茜蒂低語。
「精明的傢伙!他真的發現了!」巴伯讚賞的語氣立即又招來一夥人朝他瞪眼。
「你一到,他就到了。」芙連說。
大家都轉頭看她。她只看著羽蕊。
「很久以前,有一晚我睡不著,溜下樓去廚房找東西吃,聽到媽媽在起居室和父親說話。她要他停止一個和沈飛的父親有關的什麼計畫,叫他一定要放手。父親勃然大怒,堅持那個計畫影響甚巨,他絕不能中途罷手。」
「然後呢?什麼計畫?」凱斯問。
芙蓮搖頭。「我沒聽完。媽媽發現了我。不久之後,沈飛的父母出車禍,當場死了。父親離開去了歐洲,媽媽也從此不再和他見面,或關心他的事。」
「難道沈飛父母的死和你們的父親有關?」巴伯此言一出,不等他的室友用眼光凶他,自己先打了自己一巴掌。「該死,我太進入情況了。」
「情況是,」茜蒂用力推他走開,「你該去給你自己弄一份你的巨無霸三明治了。」不過她很快便從廚房跑回來,以免錯過其它精采細節,她不像巴伯那麼大嘴巴,口沒遮攔,但整個情況確實很像扣人心弦的情報電影情節,刺激極了。
「我現在該怎麼辦?」羽蕊其實沒有特別問誰,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沉飛竟然跟蹤她?!
就算他去見了她父親,知道了她是曹英峰的女兒,也用不著不聲不響地跟蹤她,足見其中果然有她不明就裡的內情,她是該下去和沉飛談,還是該先見她父親?
「你們好像覺得這個沉飛有三頭六臂似的。」凱斯說:「你們會不會太高估他了?」
「我說,索性叫他上來,問他要對羽蕊如何?」茜蒂抱不平地說:「一個堂堂大男人,偷偷摸摸跟蹤個女人,算什麼嘛!」
「我不會低估沉飛。」羽蕊靜靜說:「他有錢有勢,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不會放過羽蕊。」芙音低低說。
「如何不放過法?」滿嘴三明治的巴伯又回來了。
這次他的室友沒有給他白眼或令他閉嘴。他問的,他們也想知道。
「你逃不過他的掌心的。」芙音對羽蕊說完,疲倦地揉揉眉心。「我撐不住了,我要去睡一下。」
「什麼?」茜蒂、凱斯和巴伯齊聲喊。
「這個節骨眼,她居然要去睡覺!」巴伯一急,幾乎把剩下的三明治全塞進嘴裡。
「我們要想個辦法。」凱斯說。
「想什麼辦法?」茜蒂問。
「我才開始想而已呀。」凱斯拍拍羽蕊。「別擔心,我們一定要幫你解困。」
芙蓮對她的室友們搖搖頭。「羽蕊,我先下去,你待會兒再走。」
其它人來不及問問題,芙蓮已經出了客廳。
「沈先生,你怎麼會在這,等人嗎?」芙蓮裝出一副意外的表情。
沉飛看到她自羽蕊進去的建築出來時倒是十分意外。
「你住在這裡?」他不答反問。
「是啊,這邊房租便宜。」
「我以為你們當醫生的收入都很高的。」他和她聊著,目光不曾鬆懈地盯著建築入口,以及羽蕊停在車道上的車。
「顯然一般人都有同樣的誤解。那是指那些名氣響亮的大醫生,不包括我這類名不見經傳的小醫生。」然後她扭頭四望,又頻頻看表,按著喃喃自語:「住在偏僻地帶就有這種麻煩,緊急的時候叫不到車,我的車偏偏在這個時候出毛病送廠大修,急診病人碰上我這樣的窮醫生只好自認倒霉了。」
沉飛豈能聽若未聞,袖手不理?「嗯,你的病人遇到救星了。請上車,我送你去醫院吧。」
「哦,不大好吧?你不是在等人嗎?」
「既然你問起,我好像看到我的保鏢進了你住的大樓。她在你那兒嗎?或者她順道來拜訪朋友?」
芙蓮假裝困惑地眨眨眼。「你是說那位項小姐?我沒看到她呀。那幢樓只有我的室友在,項小姐不可能認識他們。你大概看錯了,沈先生。」
他若堅持他親眼看見羽蕊,而且她的車還在那,未免顯得不合常理,因為他的車停在路邊,而他不知他的保鏢去了何處。
於是他只好無奈地說:「哦!那大概是我看錯人了。上車吧!我送你到醫院。」
「那就謝謝你囉!」芙蓮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口吻。
車子駛離時,沉飛仍不捨地瞄了一眼建築入口。
屋內的一夥人看著消失在街頭的車子,全鬆了一口氣,唯獨羽蕊仍是一顆心懸在心頭上。
獲知沉飛回到公司後,沈威和沉靖立即前往他的辦公室追問他發生何事。沉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敘述跟蹤羽蕊到南區,及最後竟巧遇醫生芙蓮,並送她到醫院的事。
「那你有沒有再回去?」沉威問。
「何必浪費時間?回去她也一定不在了。」沉飛悶悶地道。
「南區?!靜默了半天的沉靖突然開口,「你受傷那晚,我去醫院看你,不是提過我在電梯裡遇到一個古怪的女人嗎?」
「沒錯,我也遇到了她。」沉威說:「事實上,不曉得怎麼回事,從那晚起,我便不斷地想到她。」他苦惱地承認。「我今早就是去了醫院,來回坐了好幾趟電梯,像個神經病似的。」
好幾年來,自從結束令沉威痛苦萬分的婚姻後,他避女人跟避蛇蠍似的。如今他說出這些話,令他的兄弟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但沉靖驚訝的原因和沉飛不同。「真的?我也一樣,似乎擺脫不掉她的影子。我今早也去了醫院,想看看會不會在電梯裡再遇見她。我還問了好幾個醫院裡的人,當我形容她的樣子,他們都說沒見過這麼一個人。他們看我的表情,也讓我覺得我好像瘋了。」
沉飛好笑的注視他的兩個弟弟,兩個人臉上沮喪的表情都如同複印出來的一般。
「希望你們不是同時迷上了一個說不定根本不存在的女人。」他說:「不過她和我們所談的有何關係?」
「哦,是你提到你跟蹤羽蕊到南區,我想起來電梯裡那個女人,她曾經十分緊張的警告我千萬不要去南區。」沉靖說。
「警告?」沉飛坐直了。「你說說這女人是什麼模樣?」
「她很美,美得……不像屬於凡間的人。」沉靖輕聲訊,目光猶似那美得絕塵的女子就在他眼前。「她身上有股說不出的飄忽靈氣,一雙眼睛會催眠似的,能教人不由自主的全神貫注聽她說話,雖然她的話語無倫次,毫無道理可言。她的聲音即使說著急迫的言語,還是優柔得有如幽谷回音。」
「我不可能說得更好了。」沉威嘀咕。
突然像受了電極般,沉飛由座椅上站直。「我見過她,這個電梯女人,我見過她。」
「你也見過她?」雙胞胎同聲訝異地問:「在哪?什麼時候?」
「今天一大早,在曹英峰家裡。」沉飛想起當時她驅使他身不由己地離開,駕車回家後才彷彿尋回自己的意志時,不由渾身一顫。
「曹英峰家裡?」沈威和沉靖對望一眼,兩人都大失所望。「她和曹英峰有何關係?」
沉威問。
「也許有,也許沒有。她就那麼平空冒出來,像個幽靈似的,我沒來得及弄清楚怎麼回事,或她是誰。」沉飛甩甩頭,「如果沒有你們倆在這,以及你們說的顯然和我見到的是同一個人,我會以為是因為我過去兩天睡眠不足,所以神智不清了。」
「我看你神智不清和睡眠不足沒多大關係。」沉威嘲弄他。「睡眠對你從來不是件大事。」
「羽蕊的事,你打算怎麼辦?」沉靖問。
沉飛沒法回答。此刻已是星期一晚上,換言之,羽蕊整天沒有露面、沒有消息。而在絕望的期盼下,沉飛的心不斷往下沉。她只要打個電話,就算她編個借口、說個謊,都比她一聲不響就此消失得好。她這樣,只讓他沒有選擇的相信她心虛。她父親一定對她說了他去過她家的事。她不敢再來見他,算是承認事跡敗露嗎?
四天了,羽蕊堅決地等在她好久以前使脫離的「家」。她非見到父親不可。但這次看來他是真的不在,他不可能因為知道她在樓下,整整四天都不下樓。
這四天,羽蕊就睡在客廳沙發,這樣她父親一下來她便會看見他。傭人說他不在時,她上樓敲過他的房門,門鎖住了,也沒人響應她。
四天裡,傭人每天上樓照常做打掃工作,但是羽蕊一次也沒看見他們送食物上去。
第五天,羽蕊放棄了,她還有其它事情要做。例如沉飛那裡,她無論如何要有所交代,她仍然是他聘雇的人,如此走掉,倒像她有罪似的。但這幾天她所想的都是如何和她父親談個清楚。想到沉飛時,感情的扯痛基於公事上的關聯。
她很驚訝自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如此深深為一個男人所牽引。這也是她要和父親問明究竟的原因之一。她在乎沉飛對她的看法和想法,如果她真的是她父親用來對付沉飛的手段,沉飛也如此看待她,她……她不知道她該怎麼辦。
解釋有用嗎?她很懷疑。他見過她父親後便跟蹤她,足見他已不信任她。在海軍情報局這麼多年,不論出多麼艱難的任務,羽蕊不曾有無法脫困的時候,這次因為她動了感情、動了心,便成了一頭困獸。
羽蕊的心思太紛亂,情緒太低落,以至於當她開車離開她父親的豪華宅邸時,她沒有注意到隱在樹影後面一輛她認得的灰色奔馳。
同樣地,等了數日,沉飛決定他給過她足夠機會了,他口袋裡帶著他自曹英峰書房拿走的相片,準備來和那狡滑的老傢伙正面最後一次攤牌,結果又讓他看到羽蕊的車子。
只是,這次他沒有等很久,她便開車出來了。原來這幾天她回到她的老巢來了。尋求父親的庇護嗎?他扯扯嘴角,然後不慌不忙發動車子。她既沒有膽量來面對他,就由他主動和她面對面好了,有他口袋裡最好的證物,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工作是解除心疾的良方,這一帖過去從未失效。羽蕊覺得她仍有責任找出欲殺害沉飛的人。若她父親真的存心不正,她至少要把事情做對。
要不是前些天一下子連續發生那麼多事,這件事她本就該做了。現在說不定已經遲了。
藉著薄薄月光,羽蕊彎身在空地的石礫和碎瓦中搜尋。不曉得茉莉現在如何?沉飛和他們非親非故,都那麼熱心腸的不顧煤球父子虎視耽耽,硬把茉莉送去醫院,且一口允諾負擔醫藥費,想來他也會守他的承諾,確定茉莉得到最適當的醫療和照顧。
憶起沉飛叫她拿槍對著嚇壞了的煤球一家人,綁架般把茉莉帶走,她不禁浮上感動的微笑,眼眶莫名的濡濕了。就在此時,雜亂的空地一隅,在月光反射下閃了一下光的一樣東西跳進她的眼簾。
找到了!她心跳加速地走過去,撿起那天沒射中她和沉飛的彈頭。
「羽蕊,小心!」她背後一聲警告的低吼,跟著-聲沉重的悶哼。那是個羽蕊到哪都不會弄錯,也不會忘記的聲音。
她驚訝地轉過頭,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朝她挨過來,一隻巨掌壓住她的口鼻,她吸進一股奇異的氣味時,後悔不曾謹慎已經太遲了。
「真受不了你!你怎麼老會男女分不清呢?」
「天那麼黑,我的眼鏡又掉了,看上去都一樣嘛!」
「豈有此理!我已經抓住他了,你還動什麼手呢?另外一個,除了羽蕊,還會是誰?」
「哦!老天。你們不要再對我鬼叫了好不好?我的頭快要裂開了。」
「應該把你悶昏才對!讓你昏上三天三夜,大家得個清靜!」
「你們別叫了,她不會有事的。」
「對呀,做都做了,罵我有什麼用?」
「你還有理可說?」
「好嘛,好嘛,我不說了。哎喲,我快死了。」
羽蕊慢慢睜開眼睛,調整視力焦距後,首先看到的是抱著頭呻吟快要死了的巴伯。茜蒂坐在一個櫃子上,搖晃著她性感的修長美腿,眼露凶光地瞪著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巴伯。凱斯生氣地站在牆邊喝啤酒。
「我不敢相信。」靠窗而立,喃喃望著室內其它人的是芙蓮。「你們竟然做了這種事。」
「我本來以為在作夢。」巴伯含糊不清的說。
「你們怎能這樣做?」芙蓮搖著頭。「看在老天份上,你們真的知道你們闖了什麼禍嗎?」
巴伯又抱住頭。「拜託不要尖叫好嗎?」其實芙蓮連聲音都沒有抬高。
茜蒂咬牙切齒,「男女分不清!天底下有你這種男人!」
「我快死了。」巴伯呻吟道:「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真的快死了。」
「你不會死。」溫和的芙音牽起他的手走向外面。「我來給你弄些解酒的茶。」
「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羽蕊發出微弱的聲音。
茜蒂從櫃子上跳下來。「她醒了!」
凱斯丟掉啤酒罐。「羽蕊醒了!」
芙蓮朝羽蕊躺著的床走過來。
剛到門邊的芙音折了回來。
「我的解酒茶怎麼辦?」巴伯問。沒人理他。
「羽蕊,」芙蓮拉起她的手,手指按著她的腕脈。「你感覺如何?」
「有點暈。」羽蕊試著坐起來。芙音挨到床側扶她,把枕頭墊在她背後。「這是怎麼回事?」
「扼……」
除了芙音、芙蓮,其它人皆面面相覷。
「誰出的主意,誰來答話。」芙蓮平靜的說。
「我的主意。」茜蒂走向前一步,舉手自首。「他們只是幫我的忙。雖然有個笨蟲差點壞了大事。」她怒瞪靠在門框上的巴伯。
「什麼主意?」羽蕊輪流看他們。「你們做了什麼?」
「唉!」芙蓮輕輕歎息。「還是我來說吧。凱斯先自告奮勇去跟蹤沉飛……」
「跟蹤沉飛?」羽蕊看向凱斯。「為什麼?做什麼?」
「我們擔心他對付你。」凱斯說。
「他今晚發現沉飛又跟蹤你。」茜蒂接下去。「他打電話給我,我立刻有了主意,就找巴伯。」
「什麼主意?」羽蕊又問,開始不安。
「巴伯從醫院拿了乙醚……」
「乙醚?」羽蕊抽一口氣,又閉住呼吸,想起她昏暈過去前聞到的味道。「你們把我弄昏帶到這來,躲開沉飛?」
「哦!不是的,你是個錯誤,不,不,我是說,巴伯搞錯了,我們的目標是沉飛,不料巴伯在我和凱斯抓到沉飛的同時,瞎打瞎撞的把你也弄昏了。」
「也?」羽蕊這回倒抽了一口氣。她看向芙蓮和芙音。「他們是在說,他們把沉飛弄昏了?」
芙蓮搖搖頭。「我也不敢相信。」
「老天。」羽蕊的目光移向門邊的巴伯,他立刻呻吟起來。
「別看我,我頭痛得要命。芙音,我的解酒茶呢?」
芙音歎一口氣,走過去。「來吧。」
巴伯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不相信有這種事。」羽蕊看著凱斯和茜蒂,他們一點也沒有後悔的樣子。「沉飛呢?」
「我把他帶到一個很隱密的地方去了。」凱斯得意的說:「除非他保證不再騷擾你,我才放他走。」
「你放心,他在那,沒有人會找到他的。」茜蒂同樣得意非凡。
「你們……」羽蕊一個看過一個,慢慢地搖搖頭。「巴伯怎麼回事?」
「他體大如熊,膽小如鼠,灌了太多酒,頭痛。」
他們綁架了沈飛,巴伯還喝酒壯膽?羽蕊不可思議的又搖搖頭。
「你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們真的綁架了沉飛?」她冀望有人告訴她這是個荒唐的玩笑。
「我說過,我們是一家人,任何人發生任何事,我們都團結在一起。你是芙音和芙蓮的姊姊,也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分子。」茜蒂振振有辭的說。
「老天,饒了我吧,茜蒂。」芙蓮歎息。「你們這不是在幫羽蕊,是給她惹了大禍呀!」
「我很抱歉把你弄昏了,羽蕊。」巴伯回來了,芙音在他後面,他一副被逼來認錯的小男孩模樣。「我起初以為他們說著好玩……」
「好玩!你都帶著乙醚來和我碰面趕去和凱斯會合了,還當是遊戲啊?」茜蒂一吼他,他又抱住頭。
「別吼嘛。我們以前也這樣玩過啊,誰知道這次是來真人演出?」
「聽起來你們配合得雖然似乎天衣無縫,時間恰到好處,可是應該滿緊湊的,你怎麼會有時間喝酒壯膽呢?」羽蕊奇怪地問。
「我回來才喝的。」巴伯苦著臉。「我一直想,完了,完了。你不相信的話,我現在要是把頭低下來,那些酒還會從我耳朵流出來呢。」
「我終於明白我真的是交上了一群怪朋友了。」芙蓮低喃。「媽媽說得一點也沒錯。」
不知怎地,羽蕊忽然覺得這件荒謬到家的事非常好笑,而她真的很想大笑,要不是她更擔心沉飛的情形,她真會大笑出聲。
「沉飛在哪?你們把他怎樣了?」她問。
參與計畫和行動的三個人互相看來看去。
「告訴她呀。」芙音說:「現在只有羽蕊能幫你們消災解難了。」
「什麼災難?」巴伯猶不知大難臨頭。
「沉飛可以讓你們全部去坐牢的。」芙蓮對他點明。
「可是是他對羽蕊造成威脅在先啊。」茜蒂說:「羽蕊可以作證。」
「他沒有。他更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沉飛對她造成的威脅,不是他們能瞭解的。
「而且你們忘了,他還是我的老闆。他失蹤了,他的家人一查出他和我與我父親之間的牽連,他的被綁架,我是除了我父親以外的第一個嫌疑犯。」
他們三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沒有綁架他。」凱斯隔了半晌,說道:「你也算被綁架了。」
「事情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容易和簡單。」羽蕊感激他們的熱誠,雖然行為莽撞,但情誼感人。「這裡面有些連我自己都不大清楚的曲折。你們不用擔心沉飛會控告你們,只要告訴我他在哪,其它的我來處理。」
他們三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我們做的,我們願負一切可能後果。」凱斯說:「我們是太……粗率了些。我會送你去那邊,但是我要陪著你,我要他親口承諾放過你,我會告訴他,這件事和你無關。」
芙音對她的室友露出親愛的微笑。「你只管帶她去找沉飛,凱斯,其它的,你就別管了。誰知道呢?說不定柳暗花明,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嗯,我看到霧在漸漸消散了。」
羽蕊注視著她,她對她柔和她笑笑。「我說過,我不是永遠都能預知每件事的。」
但,羽蕊覺得,這件事她卻是從頭到尾都「看」得明明瞭瞭的。她沒開口問芙音她此去結果將如何,預言或預知是一回事,行事如何還是在於自己。她一向不畏於面對挑戰或危險,這一次沒有理由例外。
雖然她怕得要命。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7:38
第八章:
注視凱斯的福斯汽車消失在視線中,羽蕊的緊張情緒漸漸升高。沉飛就在這幢面海的度假木屋裡。
聖地亞哥,她搖搖頭。他們居然把沉飛弄到海邊來了。用凱斯給她的鑰匙打開前門時,羽蕊忍不住失笑,綁架沉飛?!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羽蕊經過客廳,走過走道,停在凱斯告訴她的右邊第三個房間門前,屋裡靜得她聽得到自己狂跳的心臟撞擊聲。
「說不定他已經破門逃走了。」來此的路上,羽蕊曾滿懷希望地說。
「哦,不可能的,除非他有三頭六臂。」凱斯說。
輕輕轉開門,一眼望見平躺在床上的沉飛,羽蕊猛抽了一口氣,恍悟何以凱斯的口氣那麼篤定。
床上的沉飛被剝得精光,只餘下一條內褲。他的雙臂朝上,投降似的高舉著,兩條細麻繩將他的手腕綁靠在床頭支架上。同樣的細麻繩把他的足踝捆在一起。他眼睛上蒙著一塊布,嘴上貼了膠布。
「哦,老天!哦,我的天!」羽蕊掩嘴低喃。
沉飛顯然聽到了有人進來,他喉嚨裡發出嗚嗚聲,那聲音雖被膠布封住,並不無助或無力,相反的,它充滿憤怒和銳不可當的厲氣。但他沒有扭動受縛的四肢,那會使他看起來勢弱。沉飛果然不同凡響,她想。
羽蕊考慮了一下該先解放他哪一部分,讓他能夠開口先發洩一下怒氣或許好些,她如此在急亂中想道,走過去,撕下貼在他嘴上的膠布。
他第一聲怒吼雖在她意料中,還是嚇了她一跳,接著他吐出一長串道地的美國人都要遜色的色彩豐富詛咒。羽蕊扯掉蒙住他眼睛的黑市,就算室內充足明亮的陽光使他乍見光線的雙眼有一時的不適,他連眨也沒眨一下他燒著火似的眼睛。
當他看見羽蕊,他眸中燃燒的高漲怒焰隨即為驚愕取代,然後他鬆弛了緊繃如鋼的臉部線條。
「羽蕊!你沒事!感謝老天!」
她頓時全身充滿難以言喻的柔情和歉意。
「哎,我沒事。」她靜靜的說:「你沒有受傷吧?」
「我想除了頭上的包又長了一個之外。我還好。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說來話長。」她含糊地說,傾身解他手腕上的繩結,但它們結得太緊,她解了半天都解不開。「我找找看有沒有剪刀或刀片。」
她沒有太費事便在床頭幾的抽屜裡看到一把剪刀。為他鬆綁時,她看到他雙手手腕和兩邊腳踝都有一圈繩痕,看來他醒了好一會兒,奮力掙扎過,結果越掙越把繩套掙得更牢。
「謝謝你。」他揉揉手腕,望過來的目光變冷。「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不用客氣,這是我的職責。」羽蕊力持鎮定。
「雖然我不明白你幹嘛費這些力氣。」他移身下床,活動他幾乎麻痺的四肢。
她不自覺地注視著他結實的肌肉,它們似乎都賈張著蓄勢待發的怒氣,而她一點也不能怪他,如果他開始對待她像個敵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平靜的說。
他挺直身體,觀察著她的臉。「我是個生意人,羽蕊,爾虞我詐的遊戲我見多了,我也很擅長這類遊戲,但我只對出我掌握規則的遊戲有興趣。這齣戲,我不介意玩下去,只要主角是你和我,而且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聽聽你的戲碼。」
羽蕊搖頭。「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好吧。」他的口氣中不帶一絲情緒。「我們先由你如何找到我開始。」他在床沿坐下,疊起腿,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慢慢來,我有很多時間。我相信到現在,以你的精明和才智,你已經發現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光裸」」近乎全裸」」的身體令她很不自在,她把目光移向另一邊床頭幾,然後她僵住了,几上有一張照片,裡面是凱斯、芙蓮、茜蒂和另一個羽蕊不認識的金髮男人。
哦,老天!怎麼辦?她得想快一點。羽蕊拚命在翻湧的思潮中尋一片冷靜。他不認識凱斯和茜蒂,但是他見過芙蓮。然而芙蓮和綁架他的事沒一點關係。
沉飛的眼神緊盯著她。只要他的注意力持續在她身上,她或許可以找個機會把照片藏起來。
她把目光移回來,強迫自己望著他。「這件事很難一下子說清楚。你何不穿上衣服?我們再慢慢談。」
「我不冷。」他說,目光不曾須庚移動。「你為什麼姓項?」
這次他抓住了她的全副注意力。沉飛留意到她僵直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我為什麼不能姓項?」
「因為你父親姓曹。」他用的是建議混和嘲諷的語氣。
凱斯把他的衣褲放到哪去了?羽蕊從來不曾如此緊張無措,不過她努力不讓他看出來。
「曹英峰是我父親沒錯。」她仍然維持平靜。「但我從母姓。」
「我原以為要費些事才會使你承認的。」他竟像頗為失望。「但是,你母親並不姓項。」
「她現在用的是她第二任丈夫的姓。」
「你的資料中父親欄是空白的。」
「關於我的資料,很多部分都是空白的。」
他看得出她極力抑制,憤然的情緒還是不小心洩漏了一絲絲,沉飛不悅地感覺它打動了他。
「不如說,你的一切都列入機密來得正確些。」他修正她,口氣溫和了些。「我猜和你在情報局工作過有關?」
羽蕊點點頭。「情報局的特勤組組員,基本上都等於是不存在的。」
「但還是有人知道你在情報局待過。」
「可是我的身份和職務並不對外公開。」
這倒是事實。「我不瞭解情報工作,我想知道的是,你被派來我身邊,是想探得哪一方面的情報?」
好幾種謊言差點脫口而出,不過她和他眼下都是她父親策略下的受害人,何況她沒有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
「我是去保護你的。」
她看見怒火回到他眼中,他用冰冷的冷靜控制住。
「你應當知道我去見過你父親,就在你突然失蹤不見人影的那天早上。」
「我聽說了。我不知道他對你說了什麼,而且我沒有失蹤。」
「我沒見到你露面,於是我去過你的公寓,順便一提,我查出來公寓承租人是曹英峰。
我也去了南區一幢老舊的三層樓建築,我查出它的承租人是「曹」芙蓮。」他看著血色自她臉上褪落。「我這個人從不相信太巧合的事。所以,假如我「猜」錯了,儘管糾正我。坐下。」他突然拍拍床。
她眨一下眼睛。「我……」
「坐下。萬一你承受不住昏倒了,至少昏在床上。」
「我不會昏倒的。」
「坐下,我好把話說完。」
她不知道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但她坐下了,挨著床尾。
「曹芙蓮也是曹英峰的女兒,換言之,她和你是姊妹。曹英峰僱人暗算我,說明只讓我受些不輕不重的傷,又派你來臥底,加上他另一個當醫生的女兒,玩起捉放「沉」。我得說,你們父女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完美得教我忍不住為你們喝采。」
羽蕊又眨眨眼晴。「這是你躺在這,醒來以後想出來的?」
「哦,全然不受干擾的放鬆躺在床上,確實對激醒一個人的大腦有絕對功效,不是嗎?」他譏諷地說:「我還明白了那天「巧遇」芙蓮,其實她是出來為你解圍,把我引走,好讓你離開。」
這一段是事賈,羽蕊無話可說。
「我若早想透你們曹氏一家布成的間諜網,其後我就不會再回到南區去,想等等看你會否再在那出現。但若不是如此,我便沒有機會看見在那幢樓出入的人,更無從在被打昏前,看見並認出攻擊我、綁架我的人的面孔。」
羽蕊這下更是連聲音都找不到了。她張著啞然的口,瞪著他從容的臉。
「我想不透的是,他們為什麼也攻擊你?而且明知你們是一夥的同黨,我卻毫無自主能力的躺在這擔心你的安危。」
她全身微微一顫,他生氣的音調背後的痛苦扯痛了她。
「你既無詞答辯,我便大膽估測我的猜測全部正確了?」
她緩緩吸口氣。「不盡然。」
「我在聽。」他把身體挪回床上,背靠著床頭,雙手交抱胸前,直直望著她。
「綁架你不是預謀,是場誤會。」她輕聲說:「芙蓮的室友以為你要對我不利,他們太莽撞了,我向你道歉,但他們都是很善良的人。」
「嗯,希特勒可以復活來接受好人好事表揚。」
「我無法解釋得更好了,信不信由你。芙蓮和此事無關。是她的室友之一,綁架你的其中一人送我來的。這裡是他父母給他的一幢海濱度假別墅。假如你有機會認識他們,你會發現他們真的是一群沒有心機的大孩子。」
他只是凝望著她,未置評論。
「這件事,你有權生氣,你若要提出控訴,告我一個人好了,這樁誤會是由我而起,請你不要怪他們。」
「我可能真的要考慮提出告訴。既然我是受害人,誰該負全責,由我來決定。不過你可以和我談個條件。」
她小心地回視他。「什麼條件?」
「你嫁給我,一切對錯一筆勾消。」
羽蕊刷地站起來。「你說什麼?」她真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他的口氣平靜,目光清澄。「你嫁給我,變成我的妻子。
我不能控告我的妻子威脅和綁架我,我也不會控告你的妹妹和你們那幫朋友。不管他們的動機多麼善良,我確信他們都大得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算他們的年紀比他們的外表小得多,還有個青少年法庭。」
她不可置信的瞪著他。「我威脅你?你剛剛自己才說過,我救了你兩次!」
「那不過是你要取得我信任的手段。你們曹家間諜小組失算的一著是,儘管你的資料無處可查,你們都沒想到我竟然會找上門,在你父親的書房桌上,憑一張你們父女的合照,識破了你的偽裝身份。」
「照片?」她怔了怔。「我父親書桌上有我的照片?」
「你海軍官校畢業時相他的合照。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衣服,它就在我西裝口袋裡。」
「我知道那張相片。」羽蕊喃喃。好久以前,她以為她遺失了。它怎麼會到她父親那去了?
「那麼你該知道我不是拿話套你。」
她皺起眉研究他。「你既知曹英峰是我父親,而且懷疑我到「沉氏」別有不良企圖,你為什麼要……」她本來要說求婚,但他哪是求婚?他那是……勒索、威脅。
「要你嫁給我?簡單。曹英峰多年前就覬覦「沉氏」的事業,曾極力說服我父親和他兩家合併。我父親拒絕了,結果招來殺身之禍。但曹英峰從未死心……」他止住,因為她的臉色倏地死白,身子搖搖欲墜。
「羽蕊。」他躍下床來扶她。
她用兩隻手擋住他。「我沒事。」她設法深呼吸,緩和她的震驚。
「你還是坐下來吧。」
「你別管我。」她聲色俱厲,但目光悲槍。「我有沒有誤解你的意思?你是在說,我父親害死了你父親,因為他拒絕和他合作?」
「我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我父母的死太離奇,和前後發生的事太巧合。我說過,我不相信巧合的事。」
「你能不能說得仔細些?」
她不像在演戲或裝傻,她受打擊的表情真切得讓他覺得他又成了個殘酷的人。無論如何,沉飛把他對曹英峰指責的內容重複了一遍,從他聽到父親接電話,攜同母親去赴曹英峰的飯約,中途出事,至之後曹英峰如何以他父親拒不同意的合作計畫大發一筆財。
羽蕊撐著她顫抖的身體,仍然強持冷靜,慢慢地把自己放到床邊坐下。
她緊緊閉上眼睛。她得用邏輯思考來想一想,這件事不合理。她父親若是害死沈飛父母的兇手,或背後指使的主謀者」」如洗飛所懷疑的,他沒有道理叫她到沉飛身邊去保護他的安危,查出欲加害於他的人。
「你沒有證據,你所說的都是你的猜測。」她的聲音她自己聽來都薄弱無力。
「我說了這句話,不是嗎?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曹英峰沒法每次都踩在他的如意算盤上,這一次他可是要踩到他自己的腳了。」他平和的聲音掩飾不了他鋼鐵般的力量。
她疑惑地望著他。「我父親告訴我,你父親生前和他是至交,你身處險境,所以他要我去保護你,同時查探你的敵手是誰。」
「他也叫你隱瞞身份?」這句疑問是衝著她。
「有些人知道我父親曹英峰曾是五角大廈一名要人,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父親就是曹英峰。我七歲時就改了姓了。」她平著聲音掩飾她心中的痛苦。那是任何人都不曾見過的-面。「即使我的其中一次任務是做他的貼身侍從,四周的人都不知道我們是父女。」
沉飛鎖緊雙眉。「我後腦那-下一定挨得不輕,我聽不懂你似乎很明白的說明。」
「就像我不懂你何以明明和我父親敵對,對我接近你的目的表示懷疑,卻要我嫁給你。」
「嗯,我是個公平的人,而且我盡可能做個坦白誠實的人,因此我願意明明白白說明我的企圖。」
他的口氣已經夠讓她明瞭他的企圖絕不會是她樂意聽到的。
「你嫁給我,除了可以使綁架我的你的朋友們免於刑責,我當然也會從中獲利。我說過,我是個生意人。曹英峰迫切的渴望再一次切割「沉氏」的江山,而且再一次,他又私用不法的卑鄙方法以達到他的目的。我非常樂意親手扭斷他的脖子,但既然我更加痛恨暴力,我選擇採取和氣的方式。瞧,你成了我的妻子以後,曹英峰要我的命之前就要三思了,除非他不在乎他的女兒。」
她捏緊十指。「你準備拿我當人質?」
「籌碼,這麼說比較恰當。」他溫柔得令人毛骨慄然。「雖然我們結婚後,我是他的女婿,他也還是動不了「沉氏」,因為我們生的孩子還是姓沉。他若恬不知恥的甚至會對他的孫輩下手,你不會生視他謀害你的子女,搶奪屬於你子女的產業吧?」
她盯著他,渾身戰慄發寒。「假如我父親真的是你所說的卑鄙小人,你並不比他高尚,沉飛。」她冷冷的說。
他聳聳肩。「起碼我不做謀害人的事,我還很慷慨的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嫁給我,斷絕你父親卑劣的念頭,保住你的朋友的自由。或,離開這以後,你回去繼續和你高尚的父親並肩來對付我,我提出告訴,送你妹妹和你的朋友去坐牢。」
「你這是勒索!」她咬牙切齒。
「隨你怎麼說。如何抉擇,在於你。」
她緊咬住下唇。他給她的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他露出這副陰狠的面目,毀滅了她的感情,粉碎了她的心,她應該恨他,但她只感到絕望、心傷。
「你不必急著回答。」他慢條斯理地走向門。「我要去一下洗手間,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
好像他會在洗手間待上個幾天、幾個星期或幾個月似的,她想。她為什麼要急著來解救他呢?早知道,讓他被綁在床上腐爛算了!
其實嫁給他沒那麼糟,糟的是他的理由和利用她的手段。
別忘了,嫁給他,芙蓮和其它人便不必無辜坐牢,她提醒自己。可是這個薄弱的緣由不能安撫她的傷心。愛上他已經夠教她吃驚得不知所措了,在他的威脅下嫁給他,成為他對付她父親的人質,還把她和他的兒女都算在內……她悲慘地閉上眼睛。
然後,她的眼睛驀地張開,裡面盛滿驚恐。愛上沉飛!她幾時愛上他的?哦,老天!情況還不夠糟嗎?
有-會兒,羽蕊考慮溜走,她需要一個人冷靜的思考"但她隨即想起她為何來此。她不能就這麼走掉,所有的王牌都在沉飛手上。
他怎麼去那麼久?羽蕊狐疑又擔心的走出房間。兩間浴室裡都沒有人,他也不在其它房間或廚房。車庫裡有輛吉普車,但是鎖住的。
沉飛又不見了。
沈飛佇立於水邊,一隻手覆在眼臉上方,注視鷗群快樂地翱翔於天地之間。輕柔的波浪游上沙灘,淹過他的雙足,又從他足間退回大海。十一月的海風描著沁人的寒意披上他光裸的皮膚,他身上的內褲毫無保暖作用,但他全無所覺。
現在不是深究自己的感覺的時刻,他向自己這麼說,可是他難以忽略心口的刺痛。
獨身這麼久,他要結婚了,和一個他要的女人,可是他的脅迫手段令他自己感到窒息。
他腦中充盈她蒼白、脆弱的我兒猶憐模樣,及她堅決地不容許她自己崩潰的堅定。他當場悸動、心疼得無以復加,但他沒有如他衝動的慾望擁住她,告訴她不用擔心,他會盡他一切力量保護她遠離她居心巨測的父親。相反的,他想也沒想的出口威脅她嫁給他。
幹得好,沉飛。他自嘲地抿抿嘴。
這樣的結果,不是他所願,更非他要的選擇。與其說他威脅她,不如說他把自己推進了他完全未預料到的困境中。
預料的事說不准的。
這個時候想到曹英峰的話,還頗覺有幾分哲理,實在可笑。
這頭老狐狸,這麼一頭工於心計的狼,怎麼會有個如此可愛的女兒呢?而人是多麼奇怪的就為命運怪異的安排所左右?他居然會愛上曹英峰的女兒,並脅迫她做他的妻子。
沉飛遮在眉上的手掉了下來。他愛羽蕊,他咀嚼著這個驚異的、遲鈍的自覺。上帝,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會著涼的。」
他轉頭,她仍未恢復血色的臉龐又牽動了他的心俯,勾起了他的溫柔情懷。沉飛想不起來他曾對任何女人有過這麼深刻的情懷。
「你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又被綁架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她靜靜的說,站到他身邊,用力吸了口鹹鹹的空氣。
「你的槍還在身上嗎?」
羽蕊反射性的摸摸腋下,儘管她可以感覺到槍套。「在。幹嘛?」
「那我就放心了。你還沒有被開除,你仍然有保護我的職責。」他俯規她。「還是你已經恨我入骨,巴不得拔槍暗算我?」
「我不會殺你的。」她學他一樣舉起手遮蔽陽光,仰視天空的鶴群,然後視線回到他身上。「我不恨你。奇怪,是嗎?」
「看從哪一方面來說。」
她好半晌沒作聲,只是注視著海面,和藏青色的天空。
「我答應。」突然她說,低下頭凝視隨潮水游移的沙礫。
沉飛無聲的詛咒。「很好。」他刻板地說:「從現在起,直到舉行婚禮,你一刻也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她仰起頭。「你認為我在敷衍你,一離開這,我就會改變主意?」
「你似乎忘了,被困在這的是我。不,你不會變卦。不為別的,為了你妹妹和你朋友,你也不會置他們於不顧。」
「那麼……」
「待在我看得見你的地方,不應該太困難。你本來就是來「接近」我的,不是嗎?」
他贏了,可是他非但沒有高興或得意的樣子,語氣反而充滿譏諷和辛澀。羽蕊不解地皺皺眉。
「車庫有輛吉普車。」她說:「或許我們可以找找屋裡有沒有鑰匙。」
「我找過了。」他搖搖頭。「你的朋友送你來為我鬆綁,卻把你留下和我困在一起。這算怎麼回事?」
羽蕊最初一心一意要找到他,確定他平安無事,沒想那麼多。
「等等,凱斯給了我一串鑰匙,其中說不定有一把是車子的。」
「你倒是對你的朋友很有信心。」他咕咚。
回到屋前,他停住。「你去試運氣吧,我找我的衣服。」
她無法打開車門,那些鑰匙其實也不像車鑰匙,她只是抱著一絲希望。沉飛來車庫時,她沮喪的靠在車門上,思索不出個所以然。
「看起來你也被設計了。」沉飛說。
他看上去卻是十分怡然自得的。「你不認識他們那些人,他們……有些古怪得迷糊。」
她把視線自他結實寬闊的胸膛拉開,移向他的臉。「你沒找到你的衣服?」
「你的朋友似乎對他的打結技術沒多大自信,怕我自行掙脫逃掉,顯然是把我的衣服給統統帶走了。我光穿著內褲自然不能去其它地方。」
「衣櫥裡應該有凱斯的衣服吧?」她走進車庫通往廚房的側門。
「原來他叫凱斯。你不必麻煩了,我全部看過,每個房間的衣櫥都是空的。」
羽蕊不肯死心的還是一一打開它們,沉飛則悠哉游哉跟著她一個房間走過一個房間。
「你說他們迷糊,我看他們精明得很。」
「你不明白。昨晚他們手忙腳亂的連我也弄昏了,巴伯事後緊張得猛喝酒,他們一起責怪他。他們沒人知覺到他們闖了大禍。」
室內突然洋溢著沉飛爆發的笑聲。不知不覺地,羽蕊也微笑著。
「事後喝酒?為什麼?」
「巴伯就是這樣的,我也不懂他的異常行徑。」
「這個巴伯是做什麼的?」
「他是芙蓮的同事,也是外科醫生。」
她沒有覺察的讓他拉著她的手在客廳壁爐前的地毯並肩坐下,背靠著沙發。
「芙蓮是你妹妹吧?」
她點點頭。
「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
她隔了半晌才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姊妹。」
「哦,你提過你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你母親在哪?」
羽蕊的目光飄遠。「她……在台灣。」
「台灣?」他喜歡她靠在他身邊的感覺,但他移動位子坐到她對面,他需要看著她,彷彿現在才開始認識她。
「我中學中途輟學,決定考海軍官校時,她……非常難過,她決定回去,就回去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低,不想露出她心底的情緒。
「而你決定進入海軍官校,當-名職業軍人。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尤其你又是中國人,這是個挺奇怪的前途選擇,不是嗎?」
她安靜了許久。他打量著她閉鎖的表情,只有她的眼眸深處閃著掙扎。
「我不想離開父親。」她稍稍垂下頭去。「母親對他絕望透頂,他有另一個女人,可是我總覺得在他內心深處某個角落,他很寂寞。從小他偶爾回家來,對待我,管教我,像我是個兒子,不是女兒。」
沉飛胸臆間一陣糾痛。「他另一個女人沒為他生兒子?」
她搖搖頭。「我想潛意識裡,我希望我真的是男孩。我認為他有外遇是因為他渴望有個能繼承他衣缽的兒子。自我記事起,母親和父親就分房睡了。印象裡,有一回聽到他們爭吵,母親說她絕不要再為他生孩子,他要,儘管去找願意懷他孩子的女人。」
沈飛傾身向前,把她扭在一起的手拉過來,包在他掌心。她抬起頭,但看著的是她述說的另一個時空裡的人。或許是她自己,或許是她父親。
「我於是自以為我若變成父親渴望得到的男孩,說不定能拉攏、挽回他們破碎的婚姻。」她聳聳肩,「那就像走上了一條回不了頭的路。父親確實十分以我為傲,某個角度看來,我的確成功了。」
「成功的扮演他的兒子?」
「不,奪回他的注意力。我的代價是十四歲起變成男性眼中的中性人。後來進入情報局,因為如此工作上也可以和父親更近。但因為我的表現太卓越,我的女兒身更徹底的消除了。我沒有過去、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我的目的達到了,那才是重要的。」
他鎖緊眉頭。「什麼目的?」
「和父親心連心,緊隨他的腳步。」她的聲音開始硬咽。「我願意變成任何一種人,男人或女人。我願意做任何事,只要他愛我。只要他……愛我。」她抽回雙手覆住臉,只有聳動的雙肩顯示出她在無聲的哭泣。
沉飛將她溫柔地拉過來,環住她、擁住她。
「羽蕊……」他心疼如絞地低念她的名字。「啊,羽蕊……」
「即使他利用我,我也沒有怨尤。」她額頭抵靠著他的胸膛,聲音因仍在極力控制悲傷而沙啞。「他是自私的。但誰不自私呢?我不相信他做得出為了私利謀害好朋友這種事。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羽蕊……」他喉頭緊縮。
她雙手忽地抓住他的雙臂,仰起淚痕滿佈的臉。「你也可以利用我。做人質、做籌碼,我不在乎。但是,請你不要傷害他。」
「別說了!」他將她按壓回他快喘不過氣的胸口。「我不會碰他一根汗毛的,羽蕊。」
他承諾,同時默默向自己許諾,只要曹英峰再傷害羽蕊,不論以何種方式,他絕不輕饒他。
「謝謝你。」
她的感謝令他火冒三丈。但在她那番傾吐之後,他怎麼忍心再說其它話破壞她對她父親盲目的愛和崇敬?
「不用謝我,羽蕊。」他嘶啞地說:「你不要恨我就好了。」
他低下頭,雙唇碰觸她的。如果他打算以此輕吻聊示安慰的話,那可真是個悲哀的錯誤,他們嘴唇接觸的剎那,理智早已褪去,留下的只是激情。
羽蕊微合雙眼,沉醉在他的吻中。她感覺某種神奇的東西流入她的血液裡,這是她長久等待的。當她不由自主地挨緊他時,感覺到他震動地深吸了口氣。
她熱切的反應和響應,使他的腦子昏沉起來。但他自見到她起,反正便已不再是原來頭腦清晰的他了。
他們臥向地毯上,兩人的手指不經吩咐,有自己意志似的行動起來,她甚至完全不察她幫著他解她的槍套。
兩人完全裸露的身體互相貼觸時,火速激升的本能慾望燃炙了兩人都壓抑許久的渴望,所有顧忌和理智全部被狂熱的慾火燒化了。
然後,沉飛太遲的領悟他做了什麼。她沒有發出聲音,是她箝緊他背部皮膚的手指,使他感受到她的疼痛。他悔恨地呻吟。當他欲掙開身子退出,她抱得他更緊,身體弓向他。她無言的要求減去了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絲自制,他撞進了一片他彷彿第一次認識它的雲雨中。
熱力像一個嶄新美妙的世界在她面前展開來,包圍著她、淹沒著她。羽蕊讓自己完全放縱在震撼她的激情中,似乎她的身體已不再為她的心所控制,自行蠕動尋找極樂去了。
恍惚中,她似乎感覺他的身體突然抽蓄了一下,可是和他帶給她的狂風驟雨比起來,他滿足的嘶喊不過是個溫柔的她的呻吟回音,然後,不知所以的,她聽到自己哭了起來,她的淚水宣洩如河,她無法抑止,也不想阻止自己的放聲在他肩上痛哭失聲。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7:57
第九章:
羽蕊感覺到溫暖的陽光。有好-會兒,她就半睡半醒的處在朦朦朧朧的知覺中,按著-陣嘈雜的聲音使她驚醒過來。
她發現她躺在一個陌生但柔軟舒適的床上,房間有點亂,卻不那麼陌生。她上次進來時,躺在床上的是沉飛。她-下子坐起來,不禁失笑,有那麼一下,她以為她被綁在床上了。她揭開被單坐起來,又趕緊蓋回去。
然後她漲紅了臉,因為發覺自己一絲不掛,同時記起了發生過的事。想起她和沉飛激狂的纏綿,她血管中的血液立刻加速奔流。她轉頭,看見嘈雜聲音的來源。一群海鷗在窗外徘徊,有-只停在窗框上,斜著好奇的腦袋打量她。
沉飛走到門口,看見的景象令他屏住了呼吸。她沐在金色夕陽中微笑的酡紅臉龐,美得像似-幅逼真的、奪人心魄的圖畫。
可惜她幾乎馬上就感覺到他緊盯的目光,望向他。
他仍然近乎全裸,只有腰際圍了條浴巾。顯然他才淋浴不久,頭髮還是濕的。他強健的軀體再次使她想起他們肢體糾纏的情景。她忽然口乾舌燥地不知說什麼好。
「現在幾點了?」結果她在他走進來時,問道。
「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他把托盤放在她腿上。「我在冰箱找到些東西,先給你做了些簡單的早午餐。」
「我睡了一整天?」她拂開散亂在臉旁的頭髮。
「我也差不多。」他坐在床沿,笑了笑。「難得睡得這麼長,又這麼好,而且在大白天。我從來不曾覺得我需要睡眠。」
她也是。羽蕊拿起一片塗了花生醬的吐司。「你呢?我吃不了這麼多。」
「我猜你吃得不多。這是兩人份。」他也拿起一片吐司。「牛奶是你的,要喝完它。」
「謝謝。」她順從的拿起杯子,喝了第一口後她才發覺她口好渴,而且真的好餓。她一口氣喝光牛奶,歎息道:「好舒服,我不知道我竟然累成這個樣子,睡了這麼久。」
「我們半斤八兩。」他微笑著吃他那片吐司、喝咖啡,視線不曾離開過她的臉龐,「蛋也是你的。」
「唔,」她搖頭。「我喝了牛奶,你吃蛋。」
「唔,」他也搖頭。「我年紀大了,要當心膽固醇。」
她嫣然而笑。「你這種體格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當它是由衷的讚美,你也非常令人賞心悅目。」她頰上紅暈加深,他的笑意更濃,伸手拂拂披散在她肩上的黑瀑般秀髮。「你感覺還好嗎?」
她停止吃東西,垂下視線。「世故的女人通常事後如何回答你這個問題?」
他托起她的下顎,要她注視他嚴肅的表情。「我不是每次都問這個問題,你不需要外交辭令來說出你的感覺。」
「也許因為你不經常碰到老處女。」
他知道他不該笑的,但他笑了出來。「首先,你沒那麼老,羽蕊。我問是因為我關心,我在乎你的感覺。」他說,聲音無比溫柔。「你似乎總有法子令我失去控制。當我進入你,我覺得我粗暴得像蠻牛。」
她的目光再度垂下,這次垂得更低。「我覺得……還好。」
「討論這種事使你不自在是嗎?」他的手掌輕柔地托著她半邊頰側。「這是我們之間的事,這裡只有我們倆,羽蕊,你不需要難為情。」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那麼……狂野。」她咕噥。
他大笑。「我喜歡。」她悄悄抬眼瞄他,他笑得更開懷。老天,他想,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激起他如許波濤萬頃的柔情。
他的笑聲似乎有感染性,她不禁也微笑了。接下他遞過來的一片燻肉,她的不自在和尷尬也在瞬間消失。和他這樣坐在床上,共同分食托盤裡的食物,彷彿是世間最自然的事。
「我不記得我怎麼會睡到床上的。」
「你睡得好香甜,是我把你抱上床的。」他愉快地看著她桃紅的雙頰,深為他眼前的美景著迷。「其實,我好擔了一陣心。」她哭得那麼傷心,哭得他肝腸寸斷、手忙腳亂,除了緊擁住她,他不曉得如何安撫她,雖然他想她或許需要大哭一場。然後當她哭聲歇息,他發現她已沉沉睡著。
他不確定該不該提,但羽蕊明瞭他的意思。「我很好。」她輕輕道:「長這麼大,還沒哭得那麼驚天動地過。」她搖搖頭。「對不起。」
「你是有點嚇著我了,但我以為是我傷害了你,或你懷恨發生的事。」
他的語氣平靜,她卻讀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她抬起視線。
「你沒有強暴我。」
「謝謝你,現在我鬆了一口氣了。」他把他用心的塗勻了果醬的吐司遞給她,「否則,想想報紙的頭條標題:「妻子控告丈夫強暴」。嘖嘖,我一世清譽豈不全毀了?」
他在開玩笑,但她沒笑。「妻子?丈夫?」
「你親口告訴我,你答應了。反悔了嗎?」
羽蕊不語。
他傾身向前,在她唇上輕輕-吻。「吃完你的早午餐,到沙灘來,我們散散步,看夕陽。」他低語,站直身子。「不要帶槍。」
她怔怔地看著他走出去,呆坐了好一會兒。她努力地再吃了兩口吐司後,便把托盤推開,從床上跳下來,衝進浴室,很快地沖了個澡。
穿回她的襯衫和裙子時,她看到衣服上的皺痕。她望著自己在鏡中閃亮的眼瞳和發光的臉龐,生平第一次,她很高興她是女人。她感覺像個十足的女人,這感覺美好得教人暈眩。
這一刻,現實世界裡的一切都彷彿好遠,和她不相干。
她找到一把梳子刷直她的長髮,在腦後束成一條長長的馬尾巴,把床上的托盤帶進廚房放在水槽裡,然後出去找沉飛。
他站在她上午看到他的沙灘邊,杳無其它人跡的沙灘上,他偉岸的身軀站立的姿態,彷彿他擁有這整片廣大的天地。
急切的渴望使她加速腳步,跨過廊板,跳下階梯到沙地上。她不清楚她何以急於到他身邊,就她所知,在他眼中,她是他仇人的女兒,即使他們有了親密關係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沉飛聽見她穿過沙地跑向他的腳步聲,也感覺到他的脈搏企盼的悸動,和他的血液亢奮的奔流。
他牽起她的手,兩人並肩走向水邊。夕陽播散著柔和的餘溫,溫暖著兩顆孤單多年的心一段溫馨的靜默後,沉飛靜靜地先開口。
「好久沒這麼輕鬆過了。」他說:「腦子空空的,什麼也沒有。真想後半輩子就這麼過下去。」
「你不能嗎?」蠢問題,她懊惱地罵自己。他是「沉氏」的董事長,多少責任和重擔都在他肩上。
「能也不能。」他輕快地聳肩,讀出她的想法似的,他說:「太年輕就扛上個沉重的大頭銜,弊多於利。幸好我沒有被名利沖昏頭。我小時候很皮的,你相信嗎?」
「我想你還是很皮,只是被你的大頭銜壓住了。」她悄悄鬆了一口氣,暗自感激他化解可能變僵的話題的幽默方式。
他朗笑。「我們三兄弟裡真正最嚴肅的是老二。」
「沉威?」她有些驚訝。「看不出來。」
「小威向來是個不多話的孩子,他和小靖個性完全不同,可是兩個人又常不約而同做出同一個表情,說一樣的話。」他頓住,低首看她。「我記得你提過你家也有一對雙胞胎。」
她點點頭,「芙蓮和芙音。」
「芙蓮還有個姊妹?」
「芙音是妹妹。」
沉飛目光-閃,「那麼我在你家見到的是芙音了。」
「就是她告訴我你去了那邊。」
他眨眨眼。「她給人的感覺有點……我說不上來。」
「古怪?」她微笑。「我第一次看到她時,以為她是幽靈。芙音有種很特殊的預感能力。」
他兩眼閃著趣味的光芒。「真的?你是說先知那類的?」
「我不是開玩笑。」羽蕊認真地說。他們並坐在一塊突起的石塊上,俯瞰海水。「碧翠絲,芙蓮和芙音的母親,我後來叫她翠姨……」
「後來?對不起,繼續。」
「父親初帶她們母女三人回家來時,我恨透了她們,同時我又有點怕她們。芙蓮,有些像你形容的沉威。她不多話,總是一張陰陰沉沉的表情,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算計著什麼。翠姨……芙音很像她。」
沉飛留意到她提到「翠姨」時的猶豫口氣,似乎猶有餘悸。
「這個「翠姨」,她是巫婆不成?」
她注視他一下。「她很美,她的美沒有任何文字或語言可以形容。」
「老天,我想見見這樣的美人。」他捏捏她的手。「輕鬆點,羽蕊,你在發抖。」
她緩吸一口氣。「我只是想起她們母女出現的那-刻,我感覺被一股無法言喻的魔力包圍住。她們是奪走我父親的人,是她們害我的父母失和,我恨她們,可是那股力量把我吸向她們,讓我想接近她們,和她們親近,做朋友。」
「你做了什麼?」
「我逃走了,逃到房間裡。」她兀自失笑。「我開始計畫如何搶回父親,搶回他的愛。
母親認輸,我不。」
這次沉飛沒有作聲。這和他頑強的開始-步步和曹英峰對抗的心態很相似,他想。
「母親帶我搬出來,在你的重建區租了間小屋子,她不要父親的贍養費,也不要他給的任何東西。我們過得貧迫,但苦日子使我的意志更堅強。為了表明和父親完全斷絕關係,母親改了我的姓。我們在那常受人欺凌,一方面我們是孤兒寡母,又是那個地區唯一的黃種人,他們眼中的弱小民族。」
沉飛握緊她的手。當她也握住他,他滿足地微笑。
「煤球是我們僅有的朋友。」她輕輕說:「他叫我「羽毛」。他常把他不知從哪弄來的食物分給我們,母親用她的手工編織品和他交換。他把它們拿去賣了,得來的錢分-半給我們。」
她仰望光線漸漸暗沉下來的天空,眼底沉浸著過去的回憶。「有時候你會驚訝人生的變數何其多。由於煤球拿了母親的手工編織品去擺攤,一個德國人因此經由他找到母親,同她大量訂購,最後雇她到他工廠工作,再後來他娶了她。」
「你的繼父是德國人?」
她點點頭。「而我仇視的芙音,在我將出一次危險任務時,救了我一命。除了我的上司,沒有其它人可能知道我要去何處、做什麼。她寄了封短簍給我,叫我隨便用任何借口,推掉那次任務。我只是個餌,而我會因此送命。我自然不當一回事。但我出發的前一晚,她突然出現在我的住處,很堅決的表示我若非去不可,她就陪我同行。我望著她,忽然間像失去了自主能力似的,聽從她的指示,打電話給我的上司,謊說我臨時發疹子,沒法出任務。」
「發疹子?」沉飛喃喃。
「你不會相信的,在對我上司說謊時,我真是不知道白己說了什麼,像被催眠了。」
「我相信你。我見過芙音。」他說,憶起那個正如羽蕊說的幽靈似的女人。「於是你沒出那次任務。」
她徐徐吸進一口氣。「他們另派了一個人,他死了,睡著時中了好幾槍。」
「哦,老天。」沉飛低語。「你是否把他的死歸咎於你自己?」
她發出一聲短笑。「聽到消息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然後感到慶幸,冷血是吧?」她自嘲地抿抿嘴。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把她的手指勾在指間。「我比你更慶幸你還活著。」
真是匪夷所思,他想。他納悶芙音那天早上何以惶急地趕他離開,莫非他當面揭穿曹英峰的陰謀,那老小子去拿槍準備殺他滅口,芙音曉得了,特別來警告他?
他們回到屋裡時,已是華燈初上。現在不是假期,因此只有凱斯這幢木屋亮著燈,他們竟有些忽然與世隔絕了似的。沉飛還真希望如此,無奈他不能在此久待,不論他多麼渴望和羽蕊就此無憂無慮天久地長下去,有太多事情是他的責任感不容他忽視的。
「不知道離這裡最近的巴士站有多遠?」羽蕊說著,語氣裡難掩和他相同的不捨,讓他揚起滿心歡愉。
「巴士站?做什麼?」他明知故問。
「我身上有些錢,或許我們可以搭巴士回去。」
再待一晚會如何呢?天要塌也不在這一刻。沉飛當下作了決定。
「我不知道哪裡有巴士站,何況我沒衣服穿,這個樣子,就算走去巴士站,大概也會被人當瘋子。」
羽蕊睜著一雙大眼。「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沒穿衣服。」
「嗯,很高興你習慣我這副模樣。」他說著伸手去解他腰上的浴巾。
「不……要!」她結巴間,毛巾落下來,露出他完美的昂藏身軀,羽蕊頓時感到呼吸困難。
「不,還是要?」他挪愉她。
她喉嚨突然塞住了般,她的目光也兀自在他身上流轉,她全然沒法控制它。他-定看出了她眼裡的渴望,她燥熱的想。
嘲弄的神情逐漸自他臉上褪去。他們靜靜地凝望彼此,一股愈來愈熱的空氣籠罩在他們之間。他情不自禁地移向她,而她腳下踩著黏膠般無法移動,任由他溫柔地一一寬解她的衣服,其間,他們四目始終牢牢地凝望對方。
當他的目光終於移開去瀏覽她優美的曲線,她覺得他的目光像一條電線,每移一吋,她的身體便燃燒起一吋,直到她想她可能會在他目光下燒成灰燼。
然後他將她抱了起來,走向臥室。
「今早抱你上床時,我告訴自己,下次做愛,我們要在床上。」他嘎啞地低語,「這不是我的床,但目前我們先將就吧。」
她發現她一點也不在乎床或地毯。當他放下她,她將他拉向她,他卻往後抬起身子。
「我說過我喜歡你狂野的樣子,及你帶給我的狂野感覺,但做愛也可以非常溫柔的。這一次,我們要溫柔的慢慢來。」
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羽蕊覺得她的皮膚好像一吋吋地被他用雙唇剝開了似的,露出每一部分敏感、脆弱的神經。當她躺在那兒,以為她已化作水,甚至無力呼吸時,他以一個有力但溫柔無比的動作,在她體內注入一道堅硬的生命力,帶著她滾入激情的狂瀾裡。
經過第一次,她若以為那就是性愛的極致,她可是大錯特錯了。在他的帶領和引導下,她跟隨他溫柔的步調,學會了品嚐、享受、分享、擷取和付出。看著他似愉悅似忍受折磨的表情,知道自己可以做一個女人能做的事」」在床上取悅一個男人,並使他渴望她、要她,她領會了肉體交融以外的另一種滿足。
當溫柔變得不能滿足他,他開始吞噬她,急切的讓兩人合而為一。
「他從來沒有這樣不交代一聲的不見人影!」難得脾氣失控的沉威,在沉飛的辦公室,對著沈靖和方雯絹吼:「一天一夜了,連個電話都沒有。他肯定是出事了!」
「你又不讓報警。」方雯絹說。
「不能報警。」沉威沉聲道:「項羽蕊也不見了,這件事一定和她有關。外面的人都知道她是「沉氏」的安全主管,是大哥的貼身保鏢。傳了出去,公司會大亂不說,幾件正在進行或尚在交涉中的生意也會受到影響。曹英峰說不定就等著看我們亂陣腳。」
「那怎麼辦?」沉靖皺著的眉幾乎要打結了。「不能報警,又毫無頭緒,如何查大哥的去向?」
「你們為什麼會懷疑到項小姐身上?」方雯絹奇怪地問。
兄弟倆互望一眼。方雯絹在「沉氏」幾十年了,他們三兄弟一直信任她、尊重她。但魏伯也是他們信任的長一輩「沈氏」元老,項羽蕊是他極力推薦的。他在沉飛和項羽蕊雙雙下落不明之際出城了,這裡面的蹊蹺可大了。
「好了,你們不必告訴我。」方雯絹平靜地說,「有什麼我可以做的,我就在我位子上。」
她出去,關上門後,沈靖望向沉威。
「我也不想懷疑她。」沉威懊惱地咕噥。「該死,弄得草木皆兵了。」
「不報警,我們就得快想想辦法。」沉靖說。
「頭腦最精、主意動得最快的人失蹤了,我們能想得出什麼法子?」沉威用爬梳頭髮。
「你還在這裡呀。」沉靖說:「公司就靠你們兩個一秤一陀,我才是有麻煩時從來插不上口、便不上力的人。你先冷靜下來,這麼焦躁,你沒法思考的。」
「思考?從遇上那個邪門女人,我就像大哥碰上項羽蕊一樣了。慢著!」沉威使勁一彈手,「哈!誰說你插不上口?你-語驚醒夢中人了!」他拍拍沉靖的肩。「我們分頭去碰運氣。我去醫院,你去南區。」
「醫院?你去醫院做什麼?」沉靖納悶地問。
「找那個醫生。大哥跟蹤羽蕊時碰到她,記得嗎?我看沒那麼簡單,那說不定是個調虎離山計。」
他打開門快步走出去,沉靖緊緊尾隨。
「那你應該去她住的地方,你去醫院做什麼?」
「我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在上班,所以我們分頭進行。」沉威告訴他那幢屋子的地址。
「你到了那兒,守在外面就好,萬一看到她出來就跟著她,十萬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她如果不在醫院當班,我馬上過去和你會合。」
「什麼?等一下,我不認識那個醫生,我沒見過她,我怎麼知道我看到的人是不是她?」
沉威一想,也對。「那麼你去醫院,我到南區去。」
南區?!沉威先開車走了以後,沉靖突然想起來。陰錯陽差的,他還真避掉了一次去南區的可能。莫非那奇怪的電梯女人的警告是其有其事?他搖搖頭,不可能的,湊巧罷了,若人真的能預知危險,然後警告他人,豈不早就天下無戰事?人與人之間也不會有如此複雜不清的糾紛了。
到了醫院,沉靖很容易就問到了芙蓮醫生,他在幾個人的指引下,搭電梯上樓去特等病房。
芙蓮一走出茉莉的病房,便看見走廊另一頭朝她走來的男人,她起先嚇了一跳,隨即不知怎地,她立刻知道他不是她上次在電梯裡遇到的同一人,只是看起來很像。
像極了,當他停在護理站詢問,護士朝她指了指,他使筆直愈走愈近,芙蓮詫異地想,他和那個男人簡直家……雙胞胎。
「你是芙蓮醫生嗎?」沉靖問,同時看到她的名牌,「你是芙蓮醫生。」
芙蓮從他身上也感受到一些……磁波,只是沒有另一個那麼強烈,震撼得她第三扇心靈之窗洞開,看到了嚇得她魂不附體的未來。
她從容的把手放進她的白色外袍口袋。「我認識你嗎?」
沉靖有一會兒十分迷惑。「我不確定。我好像見過你,可是……」她絕不是「她」。她看上去百分之百的正常。而且,他提醒自己,她是醫生。
「也許你曾是我的病人。」芙蓮用歉然的語氣溫和地說:「對不起,我記不起你的名字。」
「哦!我還沒告訴你,我叫沉靖。」沉靖伸出手。
芙蓮的手一碰到他的,立即一股親切的暖流穿進她手心。像是碰到親人的感受,剎那間,她臉上出現和他相同的困惑表情。
「沈先生,你找我嗎?」
「我……」沉靖忽然忘了他為何找她,他搔搔頭,「糟糕。」
芙蓮笑了,奇怪何以兩個面貌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前一個對她造成強烈衝擊,這一個卻可愛得讓她覺得他像個有點迷糊的弟弟般可親。
沉靖也有同樣迷惑。「對不起,你和一個人長得好像,可是你們又完全不-樣,我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他曾見過芙音嗎?芙蓮暗忖。不大可能,芙音幾乎是絕少出門的。
「沒關係,你若要看病,恐怕現在已過了門診時間了……」
他連連搖頭。「不,不,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找你是有別的事。」他想起來了。「你昨晚或今天有沒有見過我大哥?」
「你大哥?」他叫沉靖,他姓沉,難道是……
「沉飛。」
芙蓮表情不變。「沉飛。原來你是沈先生的弟弟。不,我這兩天沒看見他,不過他的朋友就住在那邊那間病房。」
朋友?沈靖沒聽說沈飛有朋友在這住院。他納悶地走向芙蓮指的病房門。
「他是……」他轉頭,芙蓮不見了。走廊那頭沒有人,這邊幾步過去是太平門。這是怎麼回事?
「請問你有沒有看見芙蓮醫生?」沉靖回到護理站詢問先前他問過的一個護士。
她看他的眼光彷彿他神經有問題。「你剛剛不是在那邊和她說話嗎?」
「沒錯,但是我一轉身她就不見了,你有沒有看到她從哪兒離開?」
「我沒有看到她。」護士低下頭做她的事,不再理他。
沉靖在走廊來回走了幾遍後,又幾乎問遍整幢醫院,沒有人再看見她,她彷彿遁地消失了。
「我們這兒沒有人認識你說的人,聽都沒聽過。」
茜蒂的斬釘截鐵仍攔不住門外的沉威,他堅決地走進房間。
直到沉靖來,他沒看到半個人影在這幢樓出人,但聽了沉靖的敘述,他越發肯定那個叫芙蓮的醫生嫌疑重大,便要沉靖留在車子裡繼續觀察,他則親自上來查探。
「喂,你幹什麼?我要告你非法闖人!」茜蒂大喊。
「抓小偷!」巴伯從房間跑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凱斯也聞聲走進客廳。
「你們這兒人還真不少。」沉威說。
「奇了,現在的小偷這麼氣派,穿這麼講究的西裝。」巴伯好奇地打量沉威。「你挑錯地方了,先生,我比你還窮。」
「你是誰?」凱斯不客氣地質問。
「他來找人。」茜蒂站在沉威後面,警告地對凱斯遞眼色。
但他沒有看她,他盯著沉威在屋裡轉動的眼睛,「看出來沒有?這裡沒有值錢的東西,除非你是螂蛛、蟑螂、螞蟻收藏家。」
「你的朋友已經說了,我來找人。」沉威說。
但他的話被巴伯的恐怖大叫掩住了,「你告訴我你做掉他了!」按著,巴伯一屁股坐上一個五斗櫃,還提高-雙腿使它們離地。他的重量使那個本來就少了一隻腳的櫃子看起來十分危險,彷彿隨時會崩倒。
沈威掃視巨人般的大個子一眼,冰冷的目光瞪住在他面前的凱斯。「你把他做掉了?我沒聽錯?」
「巴伯說的是蜘蛛。」凱斯說明。
「他怕死蜘蛛了。」茜蒂補充,對巴伯嫌惡地喊:「你下來好不好?櫃子快被你坐倒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巴伯,他已經死了,我親手把他殺了丟進垃圾筒的。」凱斯說。
「蜘蛛是「它」。」沉威峻聲道:「你們說的是個人,一個男人,可能正好是我要找的人。」
「那只蜘蛛是男的。」茜蒂說:「巴伯,下來啦!凱斯真的弄死他了,我作證。」
「你們在搞什麼鬼?」沉威一個個掃視,「別以為來這套小孩子玩的把戲就可以矇混人。」
可是屋裡的三個人突然都忘了他的存在似的。
「你騙人!」巴伯對凱斯喊,又轉向茜蒂,「你幫著他來嚇我,因為我昨晚沒付啤酒錢,讓你付了。」
「蜘蛛有什麼大不了的嘛!真受不了你。」凱斯咕噥。
「告訴你死了就是死了,難道還要我把他的屍體從垃圾筒裡翻出來給你看,你才相信?
還有,你啤酒錢還是要還給我。連同上次,一共七瓶。」茜蒂說,纖手以著她的細柳腰。
「拜託你下來行不行?」凱斯歎一口氣。「這麼大一條蟲,害怕小小的蜘蛛,太難堪了吧!你真丟男人的臉!」
「你發誓你殺了他了。」巴伯堅持。
「我發誓。」凱斯舉起右手。
「他發誓了,你作證。」巴伯對茜蒂說。
「行了,我作證,現在你快下來,去上班,你要遲到了。」
「最討厭當晚班。」巴伯埋怨,從五斗櫃上跳下來,「我的夾克呢?」
「在這。」茜蒂拿起放在凹陷沙發上的一件灰夾克遞給他。
巴伯看也沒看屋裡的陌生人一眼,朝門走去。
「站住!」沉威喝道。
巴伯轉過頭,表情困惑。「咦?他是誰啊?茜蒂,你的新男朋友嗎?」
「你怎麼還沒走啊?」凱斯意外的說。
「除非你們把人交出來,今晚誰也不許離開這裡。」沈威冷冷道。
「搞了半天,原來是警察。」茜蒂不屑地撇撇嘴,「你看我們有誰像逃犯?」
「我要遲到了。」巴伯嘀咕,「很高興見到你,警察先生,但我要上班了。」
「等一下……」
「哦,老天。」
沉威回頭看那個發出細柔的呻吟的聲音主人,他登時呆怔住了。竟是……不,他搖搖頭,不是她,他定晴看赤足站在客廳門外走廊、睜著雙大眼睛的芙音。走廊昏暗的光線下,她披著如瀑般過臀的黑髮,身著一件白色寬鬆、長及腳背的長袍,直讓人有種看到幽靈的感覺。但是她並不令人害怕,剛好相反,她渾身透出練練渺渺的靈逸氣質,那張臉龐美得教人出神。
他皺皺眉,天底下怎麼能有如此相似的兩張臉孔,卻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除非她們和他自沉靖一樣。
「你是……」他問,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近。
「他們不在這裡。」芙音告訴他。
沉威愣了半拍,才明白了她的話。「他們在哪?你知道我找誰?」
她點點頭。「他們在哪兒我不知道,不過他們沒事,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們在一起嗎?」
她又點點頭,然後轉向凱斯,「屋裡還有一隻蜘蛛,凱斯。」
沉威注視她緩緩地轉身。
「等一下,小姐。」
她回肩微微一笑,這一笑使沉威彷如受了魔咒般,他閉住口,原先想問的問題消失無蹤。看不見她以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們在嗎?」沉靖問。
「他們在一起。她說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了。」沉威皺著眉注視他才走出來的那幢建築。
「誰告訴你的?」
「一個……女人。」沉威晃晃腦袋。「真是詭異!她說他們沒事,我竟絲毫不懷疑,而我根本不認識她。」
「現在如何?」
「先回去吧!」沉威又對那幢房子皺皺眉。「那裡面住了一群又瘋又怪的人。」
「不用等芙蓮醫生回來了?」
「不。我有個感覺,她不會回來這裡。至少今晚不會。」
他們的車離開街道不久,一輛深藍迷你車從一條巷道中開出來,經過他們先前停車的街道,轉進建築物前的車道,芙蓮由車上下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1 00:28:19
第十章:
羽蕊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愚蠢過。
她早晨醒來,身邊昨夜摟著她入眠的沉飛不在了。他站在床側,穿著整整齊齊的。斜紋長褲和搭配的綠色燈蕊絨襯衫,衣袖向上捲起,露出一截結實的手臂,腳上是一雙名牌皮鞋。洗過的頭髮梳理得光亮齊整。
「我正想叫醒你。我們該走了。」是他對呆愣的她說的第一句話。接著他對仍未反應過來的羽蕊說:「我在車上等你。」
她甚且沒有意會出這句話和他突然冒出來的衣服有何關聯,她草草梳洗,穿好衣服,隨意把頭髮束在腦後,走到車房,他果然坐在吉普車駕駛座上等她。
她一語不發地坐在他旁邊,現在距洛杉磯大概還有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他們已沉默地行駛了一個多小時。
「很抱歉,你一定感到十分難堪。」終於,他平和的開口了。
「有人難堪,有人得意,正好平衡。」她靜靜道,聲音裡全無半點情緒。「世上一定要有傻瓜,才顯得出另一種人的聰明才智。」
「羽蕊……」
「不必道歉,我佩服你的機智,沈先生。而且我感到受寵若驚,假若你費這麼大的工夫,就只為了試探我的智商和反應。」
他歎一口氣,他一路都開得很慢,現在又更慢了些。「車鑰匙原本在車上,我藏起來了,我也藏起了我自己和你朋友的衣服。」
「很明顯,不是嗎?你動作很快,腦筋也動得很快,難怪這麼多女人敗在你腳下,你確實高明,我指的包括你在床上的技巧。」
他看她-眼,她的表情和她的聲音一樣冷酷。
「我做這一切偽裝,只為了我想和你在一起,羽蕊,只有你和我。」
「我很感動。」她口氣如冰。
「我需要真正的接近你、親近你,羽蕊。」他不理會她的態度,繼續向她解釋,「或許我的方法有欠公平,可是情況有點失控,在我說過你父親和我父親之間的事情,在我……脅迫你嫁給我做為交換你朋友白由的條件之後,我若要求你和我在一起多待一會兒,你會相信我純善的用心嗎?」
「任何事只要其結果是為符合個人的目的,動機都可以自解為純善,是嗎?」她的聲音緊繃,充滿痛苦。「那麼你父親的死和我父親的私慾,這中間的關係,也能解釋成純善了?」
「這種關係,」他費力地自喉間道出話來,「叫作謀殺。」
「你又怎麼知道你所謂的多瞭解我的方法,對我不是某種扼殺呢?」她幾乎是叫出來的說:「現在你「徹底」的瞭解我了,你滿意了嗎?」
她的話有如雷殛般劈得他全身僵硬。
「你以為我把我們倆留在那,就只為了我想和你睡覺?你以為我正好在那個時候荷爾蒙激素大增,像匹春情大動、渴望交配的野馬,是這樣嗎?」他的語調充滿了怒氣。「你以為我和你在沙灘上散步、談心,只是協助你培養性慾,好和我旗鼓相當的到床上激烈的來場肉搏?」
他突然把車靠邊停下來,粗魯地攫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注視他。她沉默、冷漠和戒懼的眼神,加劇了他的傷痛。
「我們之間對你的意義真是如此嗎?一場性遊戲?」
「這種遊戲你是高手,不必問我。我還是必須嫁給你,你才肯放過芙蓮他們嗎?」
沉飛看著她僵冷的臉,莫名的覺得不用曹英峰雇殺手對付他,他就已經在羽蕊的眼神中死去,她看他的眼神有若他是個卑鄙、陰險、狡詐的小人。
「你是多此一問。」他放開了抓住她下巴的手。
「哦,我忘了,你還要用我們的婚姻保住「沉氏」不受我父親傷害。」
他發出刺耳的笑聲,「現在起,記住就好。」
他發動車子重新上路後,兩人之間的沉默使空氣顯得比之前更充滿憤怒、緊繃。
「我要先回家。」車子進入洛杉磯時,她說。
「不行。」他斷然拒絕。
「我要和我父親談談。」
「關於?」
「他和你父親的死到底有沒有關係。你自己承認你沒有證據,你不能憑猜測斷定他是兇手。他是我父親,假如他無辜,我要找出證據還他清白,你也該消除心頭之恨;若他有罪,我隨你處置。」
她的最後幾個字,就像鞭子抽打住他心上。他握緊方向盤,握得骨節發痛。她不明白,他是在保護她。
「好,我和你一起去,但是有個條件。」
她瞪向他。「又有條件?」
「放心,你只能嫁我一次。我的條件是進去後,你藏起來,我來和他談。」
「為什麼我要藏起來?」
他瞥她一眼。「你曾是情報員,你告訴我為什麼。」
她猶豫著。「我不能這樣對待我父親。我進入情報局之前和之後,他對我幾乎是傾囊相授。我的成功,是因為有個經驗豐富的導師。我不能反過來用形同竊聽的方式偷聽他和你的說話內容。」
「羽蕊,如果你我現在在戰場上,我們奉命查出令我方連連戰敗的內奸,而上級指定我們調查的人正是你父親,你要和我配合完成任務,還是去警告他,讓他有心理準備?」
她咬住下唇。「以任務為主。」
他點點頭。「我不是要去刺殺他,我要他說實話,你所要做的只是聽。行嗎?你要找證據,我也要。我們如此配合才有用,你懂嗎?」
「你不相信我,你認為不論我查出什麼,我都會偏袒他。」
「你休想我讓你一個人去見他就對了。」他僵硬地說:「你決定。和我回去,從此我不再追問他究竟是不是兇手或主謀者;或你非去和他談不可,由我出面談,你照我的話做。」
她盯著前方,雙唇打顫,握緊拳頭放在身側。假若她妥協跟他走,將一輩子做他的奴隸」」形同奴隸。他會永遠用他對她父親的仇恨宰割她;而回去,即使竊聽她自己的父親,至少有個機會還他清白,可怕的是,她發現她沒有把握她父親是否無辜。
「我照你的話做。」深深吸口氣後,她說,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她看起來既憤怒又迷惑無助,沉飛太陽穴虛的血脈痛苦的憤張著。如果這是絕望中另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明知無論如何她都要受傷害,他試過阻止,她自己固執的做了選擇,而且她說得沒錯,那是她的父親。
沉飛將車駛進車道。他先回到他被綁架前停車的地方,多少有些意外的發現他的車竟完好無傷的停在原處。他換開自己的車是有用意的,吉普車無處可藏羽蕊。
快到曹家大宅時,他停車讓羽蕊躲進後車箱,通過警衛,及她告訴他裝設了電眼和攝影機的地方,她再自後車箱出來,溜到書房窗子外面。
這次曹英峰在書房裡等他。他背對沉飛站著,正在倒一杯酒。
「抱歉上次匆忙走掉,」省掉無謂的寒暄,沉飛直接說道:「臨時想到一件重要事。」
曹英峰慢慢轉向他。「啊,你來了。要喝一杯嗎?」
「不,面對你時,我寧可保持清醒。」
對他的尖銳,曹英峰只是微微一笑。
「你得原諒我的穿著。」他指指他的棗泥色絲睡袍,「我正在休息。」
「我下次會打電話預約,不過我喜歡出其不意,比較有意外之效。」沉飛在對窗的的椅子坐下,這樣曹英峰要面對他,使得坐靠窗的椅子。他希望羽蕊已經在窗外。
「嗯,出奇確實容易致勝。你比你父親精明得多,他行事太保守。」
「我比較膽小,我怕不精明些會遭人背後暗算。」
曹英峰果然去坐在沉飛算好要他坐的位子。「看來你今天是特地來繼續上次未完的談話。」
「我習慣有始有終。我記得你提到有東西要拿給我看?」沉飛輕鬆地疊起腿。
「沒錯。」曹英峰傾身拉開書桌右側一個抽屜,拿出一個牛皮信封袋。「你要的答案都在裡面。」
他丟過來,沉飛接住,卻不打開。
「你何不告訴我這裡面是什麼東西?既然我在這,我今天也不急著走,不妨談談聊聊,我相信聽你親口說,比閱讀文字更有臨場感。」
出乎他意料的,曹英峰發出一陣雄厚、爽朗的笑聲。沈飛冷冷等他的笑聲結束,他只想趕快解決這件事,好帶著羽蕊離開,如果到時她還願意和他走的話。
「聰明、機智、敏銳、幽默。有子若此,哎,你父親地下有知,定然萬分欣慰。我以前羨慕他,也嫉妒他有三個兒子,現在看到你,我想有子若你,一個便於願足矣。」
「多謝褒獎。相信我,我父親不僅地下有知而已,他常常回來指正我的錯誤,特別在如何提防小人這一項上,再再耳提面命。」
沈飛看到曹英峰握酒杯的手顫抖了一下。
「既然如此,沉飛,你父親是否也告訴過你,那無關公司合併,那是件軍售案?」
沉飛愕然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曹英峰泰然微笑著。
「當年我倆表面上榮譽退休,實際上是把我們的情報工作轉移到地下。煥軍和我於韓戰時期加入傭兵團,後為中情局招募。你不知道你父親是地下情報員吧?不過不必難過,我們的身份是即使對家人都不能透露的。」
「告訴我軍售案的事。」沈飛冷冷地說。
曹英峰啜一口酒,雙手圈住杯子。「你這死硬派脾氣和你父親如出一轍,你非追根究柢不可?」
「告訴我。」
曹英峰皺一下眉,轉動杯子。「這是軍事機密,不過這麼多年了……這件事說出來,就是你知我知?」「除非你還告訴過別人。」沉飛捺著性子。
曹英峰又啜一口酒,「當時在打越仗,泰緬那邊也有戰事,軍火極度缺乏,煥軍發現我方有個人和泰越兩邊暗中進行軍械交易,把軍火私售予泰越軍隊。」
「讓我做個大膽假設。」沉飛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他。「我父親不僅僅發現有這麼個人,也已查出來是誰,而且他認識這個人。」
曹英峰目光閃爍。「我說過,你聰明絕頂、反應敏銳。不錯,煥軍認識這個人。」
「以我父親的個性為人,他當然要舉發這個人。」
「他是有此意。他來告訴我,我勸他打消念頭,不要輕舉妄動。」
沉飛瞇著眼晴,「你勸他裝聾作啞,任由那個利用戰爭謀取私人暴利的叛徒逍遙法外?
你算什麼好朋友?算哪門子忠誠的情報員?」
「這不是私人謀利這麼簡單的事,它牽涉太廣。煥軍若去告發,牽扯出來的將不只-個人。」
「因此他就該閉上嘴巴?我父親不是會畏於權勢的人!」
「但權勢可以因他的愚忠害了他,說不定他身邊的人也會受牽累,是的,我叫他保持緘默!」
「父親是非分明,他不肯接受你的勸戒,拒絕聽從你欲-手遮天的企圖,因此那個怕受牽累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掉他。這個人,」沉飛的身體筆直站了起來,他咬牙切齒-字一字迸聲吐出來,「就」」是」」你,曹」」英」」峰!」
曹英峰面色灰白,但表情依然鎮定。「我沒有殺他,沉飛。」
「你不需要動手。我來為你補上其它昭然若揭,而你顯然依舊自信能瞞過天下的細節。
這名我父親查出來且認識的叛徒,就是他的生死至交好友。他在告發之前先來告訴你他知道了真相,因為他仍愚蠢的自以為能喚醒你的良知。他更加的冀望你會迷途知返,出面自首。
你在他面前必定假裝後悔,而由於父親仍視你為可信任、值得尊重的好朋友,他把他搜集到的證明你有罪的文件交給了你,那也就是他死後我一直找不到的那份檔案。」
「事情不是……」
「我還沒說完。我找到了檔案櫃裡父親鎖住的一層,上面標有「曹英峰」姓名的那一格是空的,也就是說,你從他手裡,從他信任你的雙手中拿走了足以使你終生囚禁大牢的文件。之後,你估測父親和母親感情彌篤,她很可能多少聽他提過此事,你決定將他們兩個都殺了滅口。而文件在你手上,唯-知道此事的人不能說話了,死無對證,你自可從此高枕無憂了。」
「我若要殺人滅口以保住我的終生安全,我何必留著他的三個兒了?」
「既是國家軍事機密,此案茲事體大,你很清楚父親不會對我們吐露半個字,使他的後代捲入危險中。我敢說,父親來見你,吐露他查到的一切時,已抱了必死的心理準備。」沉飛的聲音充滿憤怒和沉重的哀傷。「他出門赴你的約之前,交給我一把鑰匙,交代我萬一他當天沒有回來,用它打開他的保險箱。我找到的是他已擬好的遺囑,要我接管「沉氏」,並叮囑再三,不論做任何生意,絕對、切勿和軍方,或與軍方有關的人打交道。而他果然一去不返。」
室內籠罩著迫人的沉默。沈飛並不催促曹英峰開口,他也未再說任何話打破沉默。他正好需要點時間平息一下他胸間狂熱的悲痛和怒火,假如他不按捺住,他怕他會衝動地衝上前去掐死姓曹的。
久久之後,曹英峰舉杯將余酒一口飲盡,顫抖的手把空杯放在桌上,他發出一聲長歎。
「不論如何,多說無益,亦無濟於事。你父母雙雙遇害,我確有責任。你要如何便如何,我言盡於此了。」
這是曹英峰第一次親口承認沈飛父母的死不是意外,「遇害」兩個字由他嘴裡說出來,聽在沉飛耳中,更猶如轟天巨雷般打擊著他。他等於承認了他是他父母死亡的罪魁禍首。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沉飛爆出一聲狂叫,緊繃多時的身體如子彈般衝向曹英峰。
一個纖長的身影快捷如風地出窗外翻進屋。沉飛幾乎忘記躲在窗外的羽蕊了。眨眼間,羽蕊輕巧地站定在他和曹英峰中間,槍握在她手上,瞄準向他。
「羽蕊,讓開!」他怒哮。
「你不能動他!」羽蕊目光含悲,嘴唇發白。「不管他做了什麼,自有法律制裁他。此刻你殺他,你就成了現行犯。」
「我不在乎!法律若制裁得了他,他今天不會還舒舒服服地住在他的賊窩裡!他的權勢加上他可以動用到的關係,可以輕而易舉令他脫罪!權勢可以繼續掩護他。我饒不了他!你讓不讓開?」
「你要殺他,得先殺了我。」羽蕊把槍倒過來,槍柄朝他遞過來。
「別傻,羽蕊。」曹英峰站起他高大的身軀,離開座椅,走到羽蕊旁邊。「他要報仇,由他去吧。」
傷心欲絕的羽蕊又重新握住槍,這回她把它對準她父親。「你坐回去。」她冷冷的口吻掩不住她的悲憤。
曹英峰怔了怔,但他依言坐下。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是這種人?」她痛苦地低語,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槍。
「跟我走,羽蕊。我……」沉飛的聲音在她轉向他,用淒絕的目光望著他時,不自禁地斷去。
「我不知道我該恨你,還是你。」她的槍口移向沉飛,又移向她父親,「或許你們都沒錯,是我錯了。我不該用盡-切努力回來做你的「兒子」。我不該……」她再度轉向沉飛時,突然對他溫柔而悲傷的一笑,「……愛上你。」
是她狂亂絕望的眼神令沉飛警覺地採取了下意識的反射動作。他在羽蕊把槍突然舉向她自己太陽穴的同時,機警、矯捷地撲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動作奪過那把已開了保險栓的手槍。
不知道是誰的手指於混亂中碰到了板機,或手槍自行意外走火,槍聲突然響起,沉飛倒在地上,肩膀裡面一股火熱的痛向他的身體襲來。
「沉飛!」羽蕊驚慌地喊道,在他身邊蹲下時,血開始由他肩上的傷口泊泊澗出,-下子就染紅了他半邊肩臂。
「先給他止血!」曹英峰喊,伸手抓起電話叫救護車。
「不必了!」沉飛咬緊牙關自己站起來。「我不會讓任何人把我抬著出曹家。」
「沉飛……」他凝著冰霜的眼睛凍結了她要說的話。
「你得到了你要的證據,我也找到了我要的確切答案。從此你我曹沉兩家互不相涉。」
他踏著鋼鐵般的步伐,筆直挺著背,不理會開始血流如注的傷口,-直走出大門。
到了他車子旁邊,他伸手開門,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握住他的手臂。
「讓我來照顧你。」溫柔無比的女性聲音對他說道。
他扭頭看見一張絕美的臉龐,一雙探幽如夢的眼睛,然後生平第一次,沉飛昏倒在女人的臂彎中。
台灣台北「這麼多車子上山是做什麼的?」沈飛不耐、焦灼地問。
他坐的出租車停頓在往陽明山的山路上,動也沒動的已經有四十分鐘了。
「花季嘛。星期天,大家都上山看花。」司機告訴他。
看花?台北的人都如此有閒情逸致,塞在車隊裡上山看花?他搖搖頭,緊鎖著眉頭,強迫自己忍耐。他已經忍了半年,又忍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了,不是嗎?
但是當車子好不容易往前行不到五十公尺又停下來時,看著前方無盡頭的車龍隊,沉飛不想待在車裡乾著急了。
付了車錢,他下車,提著行李開始步行。幸好他穿著一身簡裝,棉衫、休閒長褲及便鞋。
過去幾個月簡直如地獄般難受,走這一段山路,若能見到羽蕊,算不了什麼。
他一直告訴自己忘了她、忘了一切。但他在醫院裡時,他生氣她沒去看他,不理會、不在乎他的死活,或他是否因那一槍而一臂傷殘;他更生氣他日夜期盼她。出院以後,他還是天天生氣,氣她、氣自己。每天他都像個不定時炸彈。他期望她至少打個電話,他把自己忙累得要死,以阻止自己打電話給她。
他和更多女人外出,以為可藉此不再想她。他成了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可是他腦子裡和心裡全被羽蕊盤據了。該死,她根本鑽進了他的靈魂。他沒法睡覺,一閉上眼睛,他就看到她淒楚幽怨的眼睛,聽到她痛苦絕望的低語:我不該愛上你……
他放棄掙扎,去了南區那幢房子。開門的是個他不認識的紅髮女人。他受傷住院時就找不到芙蓮。院方告訴他,她辭職了。
沉威想起芙蓮的室友兼同事巴伯。沉飛找到他,卻問不出個所以然。那個大個子一徑地答非所問,令他很難相信巴伯真的是個外科醫生。
最後沉飛開車去了聖地亞哥,開門的茜蒂瞪他的眼神彷彿和他有深仇大恨,凱斯對他還和氣些。
「有什麼法子可以讓一個恨透了男人的女人嫁給你?」凱斯想知道。
走在沙灘上,沉飛腦海中充滿了他和羽蕊在此最漫長、也是最短的一天一夜相處的回憶。凱斯的問題令他不由得苦笑。
「什麼方法都可以試,就是不要脅迫她。」他建議。「你為什麼要娶個恨透男人的女人?」他也想知道。
「她愛我,死也不承認。」凱斯十分苦惱。
「茜蒂?」
茜蒂站在屋子門廊上遠遠緊迫地盯著他們。
「你有沒有對她說過你愛她?」沉飛問凱斯。
「你瘋啦?她會馬上收拾東西離開我。」
「你就天涯海角的去找她。這就是我正要做的事。我必須知道羽蕊在哪裡,她是不是和她兩個妹妹搬去住在一起了?」
「芙音和芙蓮?」凱斯搖搖頭。「芙音去了西班牙,芙蓮,沒人知道她在哪裡。羽蕊和我們沒那麼熟,我們真的沒有她的消息。」
沉飛沮喪、挫折的回到洛杉磯。他走進辦公室時,卻看見了一個他作夢也想不到他會來找他的人,而且告訴了他羽蕊的去向。
懷著不安的心情,沉飛走到一條小徑盡頭,停在一扇白色木柵門前。他敲了門後,屏息等待。
他日思夜夢,千里迢迢來尋的熟悉倩影走過花菜繁茂的庭院時,沉飛的心跳得快蹦出喉嚨。
羽蕊的樣子變了。她穿著白色短袖寬鬆麻料上衣、淡綠碎花長裙,長髮在風中隨她優柔的步子輕輕搖曳。她看上去非常年輕、非常女性化,美極了。
她的視線與他的銜接時,停住了腳步。除了驚訝、錯愕,他看不出她是否樂意見到他。
「羽蕊,」清清喉嚨,沉飛說:「還記得我嗎?」
她臉上閃過抽蓄似的笑容。「這是外交式的寒暄嗎?」
他從未感到如此笨拙。「你好不好?」
「我看起來好不好呢?」
「你看起來不大一樣。」
「嗯,到台灣後,我動了變性手術。」
他微愕,緊張突然鬆懈,笑了起來。「手術相當成功。」他說。
「我自己挺滿意,偶爾還不大習慣就是了。」羽蕊走到柵門後。「你要進來,還是只是路過,口渴了想討杯水喝?」
「可不可以進去,然後也討杯水喝?」
「我媽不在,屋裡只有我一個人。我現在不佩槍了。」
「我沒帶武器,你可以搜我的身。」
她拉開門栓。「你不是來綁架我的吧?」
「我恢復些體力後,嗯,值得考慮。」他和她終於面對面了。他緊緊凝視著她。「我必須碰你一下,羽蕊。」他抬手輕觸她肩上的秀髮,手移下來摸撫她的肩膀,感覺到她的輕顫。「像作夢一樣。我不敢相信,我真的找到你了。」他低語。
「到屋裡坐吧。」她輕輕說,「你看起來很累。」
他隨她走進-間佈置得充滿古典氣息的客廳。但牆上的中國山水畫、紅木傢俱、典雅裝飾品,都不若她的存在來得真實。
「你隨便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等一下。」他攫住她,丟下行李,把她拉到身前,「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羽蕊。」
「不急……」
「不,我等了好久了。我找得你好苦,羽蕊。你為什麼無聲無息的走得這麼遠?」
她牽牽苦澀的嘴角。「我不以為你想聽到我的消息,或再見到我。」
「你錯了。看著我,羽蕊。」當她看見他簇燃在眼裡的火焰,她戒慎的表情慢慢變柔。
「我找了你幾個月,也想了幾個月,想見到你時該說什麼。」他苦笑。「但就像第一次見到你一樣,-和你在一起,我腦子就空了,除了你,什麼也沒法想。」
她微低下視線。「父親打電話告訴我,他給了你這裡的地址,我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快?我恨不能立刻插翅飛來。」他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我想你父親也和你說明了其它,不過我還是要說出來。我最後還是看了他給我的信封裡的東西,裡面是我父親當年交給他的文件。他拿了它們,一且保留著它們,但他交給另一個人的影本鑄成大錯,因此他那天說我父母的遇害,他有責任。」
「你父親要檢舉的人是我父親的上司。正如他說的,案子揭開來,許多職高權重的人都會牽扯在內,那將不止是軍火走私案,會成為國會大醜聞。父親真正顧慮的是那些與軍售案有涉的人的家人、子女在事件曝光後,他們如何繼續生活和面對其它人。因此父親極力阻止你父親。」
沉飛點點頭。「父親最後同意了,但仍難逃橫禍。」
「我父親留下原件,將影本交給他的上司,原意是警告他,使他有所警惕,停止他們的私販軍械交易,不料他們派人在你父親車上動了手腳,以斷除後患;另一方面大力支持父親當時本來要和你父親合作進行的一個建築計畫,因而造成你的誤會。」
「我最大的錯誤在於造成你的誤會。」他柔聲說:「即使在我相信你父親是原凶時,我也一心一意的想使你遠離他,把你留在我身邊,保護你。我不願意在我和曹英峰起衝突時,你在一旁受到傷害。」
「你沒聽過虎毒不食子嗎?」
「我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你是我的,我愛你,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你。」
她震顫地望進他眼底。「我以為你只是利用我保護你的「沉氏」。」
「那是個愚不可及的借口。自你走進我的辦公室那一刻起,你便走進了我的生命,羽蕊。」他緊張地抓住她雙肩。「你說過你愛我。你不是為了阻止我殺你父親才那麼說的,是不是?」
「不。」她低語,慢慢靠向他,伸手環住他的腰,感覺他抽蓄了一下。「我寧可死,也無法在你和父親之間做選擇。」
「老天,千萬別再那樣嚇我。」他呻吟,把臉埋在她頸項中,擁得她緊緊的,對著她的秀髮低喃。「我再也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了。你是我愛的女人,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沒有了你,我覺得我每天活得膽戰心驚、惶惶惑惑。」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不配佩槍了。」她忍住笑,胸臆間溢滿濃濃的感情。
「你只要把我佩帶在身邊就行了。」他卻笑了出來。「猜怎麼著?結果那一連串的偷襲,全是社區裡那些以為我要把他們驅逐出老家的人幹的。」
「我走之前也查出來了。我還找到了沒射中你的子彈,是個空包彈。用刀子刺傷你的是傑生的朋友,他只想嚇跑你,自己一時心慌,以為他殺了你。」
沉飛搖搖頭。「這些都過去了。他們有我的保證,新的建築完工前,他們仍住在原處。
社區規畫完成後,他們可以搬進新公寓,以無息低利分期付款方式繳付。我沒有打算把那裡變成商業區,也永遠不會。」
她的手輕輕摩擦他的背脊。「謝謝你。」
「茉莉一家要我向你問好。煤球要我帶句話,原文如下:「這麼的男人,你若不嫁給他,我們再也不是朋友。」」她掀掀眉。「你又在威脅我嗎?」
「我只是傳話。」他無辜地說,然後認真地捧起她的臉。「你答應過的,你若反悔不認帳,我可以告你。」
「這是威脅了。」
「不錯,這是威脅。」
「你不能控告你的妻子,你自己說的。」
他眸子燦亮起來。「你變聰明了。」他俯低臉,嘴唇輕輕拂過她的,「我們可以在洛杉磯和台北都有個家,但不論到哪裡……」
「我不可以離開你的視線。」
「正確。」
「我會跟著你的,我是你的保鏢,你忘了?」
「不帶槍的保鏢。」他慎重地說,嘴唇並未停止加強在她唇上的移動。「你母親幾時回來?」
「他們去南部度假一個星期,昨天才走的。」她溫柔地回吻他。
「我己經開始喜歡他們了。」他貼緊她柔軟的唇瓣。然後,他想起另一個人。「送我去醫院的,是你家的什麼人?」
「翠姨。」她告訴他。
「老天,是她!你說得對,她的確美極了,美得炫目。」
「我是不是應該消失?」
他大笑。「我只是想試試你會不會嫉妒。」
她微笑。「翠姨知道你要來?是她提議麥克和母親南下。」
「她和他們一道?」沉飛有點驚訝。
「不,她今天一早坐飛機走了,去看芙蓮。」
我想我們結婚時,不用通知,你的精靈家人就會突然出現了。」
羽蕊笑起來。「我不認為她們會來。但是,很難說。」
他摟住她。「我很高興我愛上的是你們家顯然最正常的一個。」
「也許吧。但是我知道我們以後的家將以台北為主,我們會住在海邊,因為你忘不了我們在聖地亞哥的木屋時,你如何對我使詐,因此你想彌補。而我們將會有三個孩子,其中有對雙胞胎是男孩,另一個是女孩。」
沉飛睜大眼睛,下巴掉了下來。「你唬我,對不對?」
「以後就知道了,不是嗎?」她對他眨眨眼。
若干年後,他們果然在淡水海邊有幢木屋,沈飛原來建它做為度假用,但兩人都太喜愛它,他便將它擴建,成為一個舒適的家。
稍後,再次改建擴大,因為羽蕊生了對雙胞胎,是男孩。雙胞胎三歲時,她又生了個女孩。
他們結婚當天,芙音和芙蓮分別自西班牙和法國寄來賀卡及賀禮,碧翠絲讓曹英峰帶來一個紫色水晶球做為禮物,人沒有到。
沉飛始終想不透羽蕊是否真的也有預知能力,她除了房子和三個孩子的預言一一兌現,未做過其它預言,他也看不出她有其它異常之處。然而他知道她是不平凡的,因為愛使他們覺得一切都變得不乎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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