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季可薔]如果有來生 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5:42
標題:
[季可薔]如果有來生 上[全文完]
如果有來生
上》作者:季可薔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傅明澤犧牲生命救了江雪,
深愛他的江雪心碎自殺,醒來後竟重生回到九歲那年?!
上一世,她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千金大小姐,
不僅錯愛劈腿男,因而跟最要好的姐妹淘反目成仇,
她一次次的利用,更重傷了從小守護著她長大的他!
等到父親因病去世,留下的公司被繼母蠶食鯨吞,
失去一切的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不能沒有他,
可這時候他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
爲了挽回他,她做了更多錯事,終于令他對她徹底失望……
如今重活一世,她決心不再重蹈覆轍,
她用心照料父親的身體健康,在繼母面前扮柔順、裝乖巧,
珍惜與姐妹淘的友誼,努力學習各種知識,充實內涵,
但最重要的,是她得把屬于傅明澤的幸福還給他!
就算他不愛她也沒關系,這次她會祝福他……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6:32
序章前世篇之一、〈遺憾〉
桌上,攤著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
男方落款處已經簽好名了,蒼勁挺拔的幾個字,映入江雪眼裏,像是對她這半生最犀利的嘲諷。
她瞪著那用鋼筆寫出來的字跡,許久,許久,直到眼眸有些微刺痛,才深吸一口氣,顫顫地揚起羽睫,櫻唇順勢勾起一抹淺笑。
她知道他最討厭的那種高傲的、自以爲是的笑。
「這是什麽意思?」她望向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吐露清晰。
男人逆著光,俊容半掩在陰影下,站姿一如既往地端挺,七分英氣勃勃中夾雜著三分淡漠。
「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語氣跟他的人一般凜冽。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用溫柔的口吻對她說話了?
江雪神智有些恍惚,怔怔地打量男人,雖然逆光讓她無法看清他的臉,但他的五官早已深深刻印在她心底,她記得他臉上每一絲紋路,記得他對她無可奈何地微笑時,左邊嘴角會隱隱地彎出一個小渦,記得他很專注地看著她時,眼眸仿佛寒潭映月,閃著粼粼波光。
她記得很多事,記得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記得他曾經對自己是如何的疼愛與縱容,也記得自己對他的傷害和利用。
如今,是將這糾糾纏纏的一切徹底斬斷的時候了嗎?
「你簽吧!」他說,一字一句如冰凍的雪珠擲向她。「我們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總得有個了斷。」
了斷,他要跟她了斷……
江雪咬著牙,嬌軀微微僵著,全身冰冷。
她想起自己失去的一切,母親在生下她時便難産過世了,父親也在幾年前因病撒手人寰,從小看顧她長大的珠姨在她九歲那年丟下她離開了,唯一稱得上是手帕交的好姐妹雅嵐也因爲某個三心兩意的男人與她決裂——除了他,她身邊再沒有誰了,可就連他,也跟她分居了將近一年。
「傅明澤,連你也要離開我嗎?」江雪嗓音沙啞。
他聽了,似是震了震,卻是一語不發。
兩人隔空默默相凝,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卻知道自己的眼眸肯定燃起了灼灼火焰。
她倔強地瞪他。「你想回謝清婉身邊,是嗎?」
他仍是不吭聲。
她忽地惱了,心海翻騰,卷起千堆雪。「你說話啊!你是不是想回到那女人身邊?」
「是又怎樣?」他總算開口了,毫無起伏的聲調差點逼出她的淚。
在她如此憤慨受傷的時候,他怎能這麽冷靜!
她霍然起身,十指緊緊攀著桌沿,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些什麽。「我不會答應的,你別作夢了,我絕不答應!」
他盯著她,好半晌,才揚著清冷微帶厭煩的嗓音。「你夠了沒?江雪,你究竟想把我們兩個逼到什麽地步?就不能好聚好散嗎?難道你非要將我們之間的情分都磨殆盡了才甘心?」
她用力咬牙,冷笑。「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有情分?」
他沈默兩秒。「放手吧!我不想有一天恨你。」
「你已經恨我了。」她顫著蒼白的唇。「從兩年前我逼你和謝清婉分手,非要你跟我結婚,你就已經恨我了,不是嗎?」
他沒回答。
「你說話啊!爲什麽不敢說實話?我用我們江家對你的恩情威脅你,還騙你我生了重病,活不久了……」如果不是發現這個真相,他一年前也不會堅持與她分居。她明白他是對自己失望了。「你明明就很生氣也很恨我,我知道你恨不得親手殺了我……」
怎麽辦?她想哭了,真的好想哭,可她不能在他面前掉淚,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她不想讓他以爲自己又想利用他的同情心留住他……
一聲長長的歎息。「你簽字吧!雪,我們別再折磨彼此了。」
她不敢看他,低頭瞪著桌面。「你這段時間是不是都跟謝清婉住在一起?」
「……這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她的事?她恨恨咬唇。「我們只是分居,還沒正式離婚,你們這是通姦!」
「所以呢?你要告我們?」他語調又變冷了。
對,我要告你們!
她猛然擡頭,話幾乎便要負氣地衝口而出,但眼淚搶先一步碎落。
不想哭的,卻還是在他面前落了淚,她恨自己的不爭氣,擡手忿忿地抹去淚水。
他看著她憤然的舉動,墨眸閃爍著複雜的光芒,良久,才啞聲開口。「我沒跟她住在一起,清婉她……很有原則的。」
這什麽意思?謝清婉有原則,所以她沒有原則?人家是端莊婉約的淑女,而她是刁蠻嬌縱的千金?
對,她沒原則、不端莊、又愛無理取鬧,她比不上謝清婉!
一把怒火從胸口燒上來,江雪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那樣奔到傅明澤面前,裙擺在空中旋了個傲氣又漂亮的弧圈,如蓮葉盛開。
玉手勾住他頸脖,足尖踮起,不由分說地吻住他的唇。
她可以感覺到他僵住了,似是相當震撼,好片刻,才回過神伸手推她。
他推她,她便貼回去,再推,她再貼,幾個來回後,他既狼狽又氣惱,粗魯地扯下她的手。
「江雪,你做什麽!」
「看不出來嗎?我在勾引你。」她似是鐵了心,說她下賤也好、惡心也罷,她就是想要他。
她知道他對自己也有慾望,兩人即便是在冷戰的時候,對彼此身體仍有情慾,只需一個吻,一個不經意的碰觸,便往往能野火燎原。
她勾摟著他,用自己的唇吮他的唇,豐盈的玉乳擠壓著他陽剛的胸膛,身上最柔軟的那處更是不知羞地磨蹭著他最敏感的部位。
很快地,那地方便硬挺起來,溫度燙得嚇人。
她微微一笑,心韻怦然如擊鼓,一聲聲亟欲撞破胸口,她含吮著他的耳垂,在他耳邊挑逗地吹氣。「你想要我了。」
俊拔的身軀一凜,如野獸般的低吼倏地從喉間迸出。
「江、雪!」他咬牙切齒。
她的回應是更熱烈的吻,靈巧的舌尖探進他的唇腔,勾住他厚實的暖舌與她廝纏不休,柔若無骨的小手順著他堅實的小腹滑溜而下……
他沒讓她得逞,在她即將握住那燙硬的「兇器」時便將她往牆邊推去,兩人一路踉蹌,撞歪了茶幾,踢倒了盆栽,待她後背一抵上牆,他便迫不及待地埋首,順著那深V的洋裝領口啃咬她瑩滑如玉的肌膚。
她不禁笑了,卻在聽見他因慾望而粗重地喘息時斷了笑聲,下腹竄過麻癢的暖流,女性深處泌出濕潤。
她細細嬌喘,一條長腿斜勾住他的腰,放任自己的身子在他激烈的吮吻與愛撫下化成一灘水,恨不得能融進他骨子裏。
「明澤,明澤……」她嬌軟地喚著他,宛如低泣,又似呻吟,一聲一聲地勾著他,惹得他慾火熾然。
他感覺自己更硬了,縱然理智焚著怒意,身體仍叫囂著,越發渴望進入她,埋在那溫暖潮濕的深處。
她摸索著他褲頭拉鏈,他倒抽口氣,用力握住那調皮的小手,反扣在牆上。
她手腕疼痛,卻吃吃地笑了,半眯著眸,眼裏氤氳著霧氣,粉嫩的臉蛋染著紅暈,一瓣一瓣似晨光下初開的芙蓉。
櫻唇微綻,粉色的舌尖隱約輕吐,誘人的媚意令他心弦一緊,掐握她纖腰的大手更加收緊,捏得她發疼。
她輕哼一聲,忍著痛,懶懶地自眼睫下斜睨他,他那湛眸熊熊焚火,鬢邊冒著汗,俊容因強烈的情慾而微微扭曲。
她認得這個表情,每當他想狠狠地吻她、蹂躪她、佔有她時,就是這般宛如野獸暴戾又痛苦的表情。
她喜歡他這模樣。
江雪揚起手,輕輕地爲他拭去鬢邊的汗水,蔥白的指尖插入他濃密的墨發裏,一下下溫柔地愛撫。
她愛他,好愛好愛他,她願意把自己的所有獻給他。
她仰起頭,用舌尖勾勒他的唇,唇舌纏綿間拉出一根細細的銀絲,他驀地橫抱起她,將她放在沙發上,曲腿跪在她身前……
倏地,一串清越的鈴聲打斷這性感又激情的氛圍。
傅明澤愣住了,江雪也愣住了,兩人靜靜地相凝數秒,正當她不顧一切地想繼續吻上去時,他推開了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神色凜然。
滾燙的胸口倏地冷下,她看著他,不必他說,她也能猜出是誰打來的。
他沒有接電話,卻也不複方才的熱情,冷著臉,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會簽字的。」直截了當地拒絕。
他站起身,冷靜地穿回衣衫,扣好松開的鈕扣,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傅明澤,你站住!我不准你走!」
江雪追下樓。
置身各處的傭人見了這一走一追的兩道身影,在一旁竊竊私語,江雪分明聽見了,也只能假裝沒聽見。
他們都在笑她,所有人都嘲笑她,笑她不懂得自重自愛,笑她在衆目睽睽之下,這般豁出自尊地挽留一個男人。
她不在意,也沒辦法去在意,當所有愛她的、她愛的人都離她而去,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阿雪!」一名年輕女子忽然攔住她,是林芊芊,她的私人秘書,兩人是在不久前認識的,一見如故,她想進父親留下的公司工作,很多商業的事務不懂,便請林芊芊幫忙處理。
「有什麽事以後再說。」她不耐。「我現在沒空……」
「夫人來了!」林芊芊嚴肅地提醒她。
江雪怔了怔,接著是難以言喻的憤怒。「她來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林芊芊蹙眉。「她好像聽說傅先生今天回來了……」
沒等林芊芊解釋完,一聲不冷不熱的叫喚便響起。
「雪兒。」
江雪轉頭,眼前一位美人盈盈而立,穿著一身名牌套裝,戴著色澤圓潤的珍珠項鏈,雖是有些上了年紀,但美貌絲毫沒有減損半分,反倒更流露出一股嫵媚的風韻。
莊淑蕙,名義上是她的繼母,曾經對她的父親溫柔體貼,也對她百般呵護,可後來她才知曉那些都只是僞裝。
這女人要的,只是江家的財産而已,當父親纏綿病榻之際,便露出了本來面目,趁她只顧著談戀愛的時候,聯合了公司幾名老臣,一步步精心算計,終于成功奪取了公司過半數的股份,執掌經營大權。
留不住自己愛的人也就罷了,就連爸爸的公司都護不住……
一念及此,江雪更恨了,恨自己,也恨擋在她面前的蛇蠍女子。
「走開!別擋路!」
莊淑蕙聞言,不但沒讓路,唇角還噙著十足挑釁的笑意。「我說雪兒,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這樣死纏著一個心已經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不好看吧?」
「有比你爲了我們江家的財産嫁給我爸爸難看嗎?」她反唇相稽,話說得直接乾脆,毫不留情。
莊淑蕙臉色一變,但一轉瞬,又是笑意盈盈。「看樣子你很恨我,我接下你爸爸的公司,你就這麽生氣嗎?」
怎麽可能不生氣?她怒瞠眸。那些本該是屬於她的!
「你憑什麽?」仿佛看出江雪的思緒,莊淑蕙悠悠開了口。「就因爲你是江家的女兒,就算你爸把財産都留給你,你就以爲自己守得住嗎?」
她咬牙不語。
「你守不住的,就憑你這個浮華又無腦的千金小姐,每天除了逛街購物還能幹什麽?你爸的公司交給你,遲早會被你敗光!」
這話說得狠絕,可江雪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她的確對公司的業務一無所知,考大學時父親勸她念工商科系,她卻硬是選了藝術學院。
她從來沒經營過公司,絲毫不懂得管理,股票對她來說只是隨時可以轉換成現金的工具。
留不住爸爸的公司,是她的錯嗎?就像留不住明澤一樣,是她自己任性活該……
江雪心亂如麻,不想跟繼母再多說一句話,她飛快地奔出大廳,沒注意到莊淑蕙在目送她背影時,嘴角勾起的那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奔出庭院時,傭人告訴她傅明澤已經開車走了,她懊惱地跺跺腳,也立刻坐上自己那輛火紅色的跑車。
夜幕已降,天空是最曖昧不明的蒼藍色,她催動油門,開上下坡的山路,前方有彎道,她試著踩煞車減速,赫然驚覺煞車竟沒反應。
怎麽回事?
她連踩了幾下煞車,確定煞車真的失靈了!
怎麽會這樣?前幾天她明明才交代了芊芊將這輛車送廠保養過啊!怎麽會突然出問題?
彎道近在眼前,江雪不及細想,只能奮力轉動方向盤,車子搖搖晃晃地甩尾,總算在千鈞一發間順利過了這彎道。
可危險尚未解除,這一路下山還得遇上好幾個彎道,而且沿路荒涼,很少有人車經過。
該怎麽辦?
江雪心跳如擂鼓,冷汗涔涔,理智尚未反應過來,情感已促使她撥出手機。
鈴音一聲接一聲地響,可對方卻遲遲不接電話。
「明澤,拜託,拜託你接電話,求求你……」她喃喃地懇求,慌得幾乎哭出聲來,淚水模糊了視線。「明澤,拜託,別丟下我……」
電話轉到語音信箱,她不死心,又撥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終於,在她又驚險萬分地闖過兩個彎道時,他接電話了。
「你到底想怎樣!」他憤怒地嗆。
「明澤!救我!」她顧不得他嫌惡的口氣,尖聲呼救。
他愣了下。「怎麽了?」
「我的煞車失靈了。」她哽咽,嗓音破碎。「我、我停不了車,你在哪裏?你是不是在我前面?」
「別慌,你別慌。」他仿佛被她嚇到,聲音也緊繃起來。「我停下車了,我在這邊等你……」
她看見他了!就在前方數百公尺處,她看見他那輛深色轎車。
可是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撞上他的,他們兩個會撞在一起!
江雪拚命踩煞車,可車子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她哭出來。「明澤,你快躲開,我會撞上你的,快走開……」
「別怕,冷靜點!」
這情況要她如何冷靜?「我快撞上你了!」
「沒關系,我會擋住你……」
「我不要你擋!」她不想撞上他,再怎麽樣也不能拖著他跟自己一起死。她一次次地踩著煞車,每踩一次,內心就更絕望一分。「你走開!走開!」
可他沒有躲開,反而打了個旋,將車子橫向擋在路中央,竟真的打算以自己的車身接住她。
「明澤不要!」
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不知所措,雙手放開方向盤,座車順勢往前衝,砰地一聲撞上他的車,輪胎在路面磨出尖銳的嘶響,安全氣囊猛然彈出來。
接下來的事,將成爲江雪腦海裏永遠抹滅不了的可怕回憶,在短暫的昏迷醒來後,她跌跌撞撞地開門下車,看見了猶如地獄般的景象。
明澤的車被她的車撞向路邊一棟廢棄的農舍,像三明治似的受到兩邊夾擊,車身全毀。
而從那扇半開的車門後,她看見鮮血不斷地流溢。
血色映紅了她的眼。
是他的血。
她先是驚懼地凝滯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了神智,急忙奔上前,用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扳開凹塌的車門,找到陷在玻璃碎片裏的他。
「明澤、明澤,你怎樣了?哪裏受傷了?」她慌亂地問,將他沈重的身軀從車子裏拖出來,讓他躺在她腿上。
他傷得很重,爲了保護她,他不惜連車帶人當她的肉墊,替她削弱了強烈的衝擊,可自己卻因此被撞得五髒六腑出血,命在垂危。
是爲了她,都是因爲她……
淚水和鮮血融在一起,將她的世界染成一片漫無邊際的絕望,如果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他似是在昏蒙中聽見她的聲音,掙紮地勉力睜開眼。「雪,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爲什麽?都到這時候了,他居然只關心她有沒有受傷!真正傷重的人是他自己啊!
她哭得無法自已。「你、你等著,我馬上叫救護車,你……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然後急急奔回自己車裏找手機,可也不知被撞到哪裏去了,在車廂裏四處摸索就是找不到。
她又怕又慌,沒找到手機,偏偏找到一把隨身攜帶的瑞士小刀,這小刀是她送給傅明澤的生日禮物,當他退還給她時,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雪……」微弱的聲嗓呼喚她。
她一咬牙,下意識地將小刀捏在掌心裏,匆匆回到他身邊。
他看著她,睜著蒙朧且逐漸失去焦距的眼眸,像是努力想看清她。
她悲從中來,不覺嗚咽出聲。「爲什麽……要救我?」
明明他該是恨她的啊!恨她破壞了他的愛情,拆散了他和心愛的人。
「爲什麽……你要、這麽做?」
他只是微微地笑著,因痛楚而扭曲的臉龐笑起來仍是那麽俊朗,那麽令人心動。
「是你……先救了我,在我……十三歲那年。」
她啞然,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就因爲那麽一點恩情,你記到了現在?」
「我發過誓……報恩的……」
報恩報恩!她不需要他報恩,不想要他報恩,不願承認他對自己只有恩情。
珠淚紛然碎落,她將他抱進懷裏,感覺他的體溫一點一點地變得冰涼,心房也跟著結凍。
「如果我早點醒悟就好了,如果我能早一點明白自己原來是愛你的……」
那她就不會傻傻地癡戀別的男人,不會做出那麽多傷害他的事。
「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她後悔了,真的後悔!可如今後悔又有什麽用?
「雪……」他似是無奈地望著她,黑眸浮現黯淡的陰影。
「我知道,我知道,後悔也沒用的,你已經有謝清婉了,她才是你的真命天女……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強迫你離開她的,我答應你,我馬上簽字離婚,這次我會祝福你們,我祝福你們……明澤你不要死,拜託不要死……」
該怎麽辦才好?該怎麽做他才能活下來?
看著她痛哭失聲,他也不知是否心疼了,強忍劇痛,費力地擡起無力的手,撫上她雪白的臉頰。
「好好……活著……」他交代遺言,那麽低微飄忽的嗓音,仿佛隨時會隨風遠去。
「我不要!我不要!」她握住他的手,神智昏亂地頻頻搖頭。「你才應該好好活著,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幫我跟清婉說,我對不起她……」
「我不幫你說,要說你自己說,你不准死,不要……」
她就要失去他了!他要離她而去了!
驚恐地領悟到這點後,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自己再也沒有活下來的意義。
她凝睇他,原來親眼看著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是這樣的感覺,這輩子她嚐過這次就夠了,再也、再也不要再經曆一回了。
他同樣望著她,唇瓣顫著,像是懷念,像是不舍,像是想說什麽,卻終究無語,瞳光一點一點地黯淡,終于,完全地隕滅。
時間靜靜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短暫的一瞬,或許是荒寂的百年,江雪冷靜下來,心跳慢了,呼吸沈了,她緩緩地俯下頭,眷戀地啄吻懷中男人的唇,舔他嘴角微腥的血。
「下輩子,你千萬、千萬不要再遇上我了。」她在他耳畔低語。「我又壞又任性,只會折磨你。」
她揚起臉,纏綿地看著他毫無血色的俊容,微笑如水般清澈。「你睡吧!睡醒以後就忘了我,把我忘得乾乾淨淨。」
她伸手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縱然知曉他已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仍是執著地說著。
「來生你會幸福的,你和謝清婉會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定會的。」她吻他額頭,吻他眼皮,吻他鼻尖,吻他冰涼的臉頰以及更冰涼的唇。
一面吻著,一面許諾。「你放心,我不會再糾纏你。」
她擁著他,臉頰與他相貼,像母親抱著嬰孩那樣輕輕搖著、晃著。
「傅明澤,要幸福喔!」
她慎重地叮嚀,噙著笑,含淚的明眸流光瑩燦,刹那間美如絕色。
她笑著,忍著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松開握在手掌裏的瑞士小刀,撥出尖銳的刀刃,劃過自己的手腕——
血滴如沙漏,倒數她殘余的人生。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7:03
第一章
她怎麽還活著?
當江雪醒來時,看著熟悉的天花板,那在夜幕裏點點閃爍的繁星,是她小時候爸爸親手爲她貼的生日禮物,每當看著這片星空,她就想起父親對自己的疼愛,所以一直留著。
但現在,她看著同樣一片星空,想的卻是車禍發生後那一幕幕血腥的畫面,想的是她最愛的男人在她懷裏一點一滴地流失生命,想的是自己的自私任性剝奪了那男人的幸福……
她想著,無悲無痛,表情木然,只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失了神魂,失了心。
爲什麽她還活著?她該死的,她沒有活在這世上的資格。
「太好了!雪小姐,你總算醒了。」一道慈藹低沈的嗓音蓦地在房內響起。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喚她……
她無神地看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中年婦人,眨眨酸澀的雙眸,認清那張記憶中印象深刻的臉孔後,霎時有點不知所措。
「珠姨?」
「醒來就好。」珠姨走過來,拿下覆在她額頭的冰枕,用手探了探溫度。「燒應該退了。」
江雪恍惚地盯著眼前那張圓潤微胖的臉孔。「我這是……在作夢嗎?」
否則怎麽會見到從小最疼她、卻早在她九歲那年便離開的珠姨?
記得當時珠姨說要離開,她還撒潑地發了一頓脾氣,認爲珠姨背叛了自己。
「珠姨,你是特地回來看我的嗎?」
「傻孩子!你在說什麽傻話啊?珠姨一直在這兒啊!」珠姨搖頭,看著她的眼神滿是愛憐。「你燒了一天一夜,都沒吃什麽東西,一定餓了吧,珠姨做你最愛吃的牛肉面給你吃?」
「我……」她霍然起身,看見自己搭在薄被上的小手時,不禁一驚。
那是一雙幼嫩的、屬于孩子的手,絕非成年女子的雙手。
不只手——她掀開薄被,瞪著自己童稚的身軀、毫無曲線起伏的平胸、短短的腿、纖小的玉足,她這是……返老還童了?
「珠姨!」她驚得猛然握住婦人的手。「我是怎麽了?怎麽變成這樣?」
「雪小姐,你沒事吧?」珠姨臉色一變,比她更擔憂。「你是不是還在發燒?我打電話叫李醫生再來瞧瞧。」
李醫生?
江雪茫然,這又是一個多年未曾在她周遭出現的人物,李醫生是她父親的好友,也是江家的家庭醫生,她記得在自己十六歲那年,他就移民美國了。
「珠姨,我今年幾歲?」她焦急地問。
珠姨正在打電話,聽見她的問題,愕然回頭。「雪小姐,你……」
「告訴我!我今年到底幾歲?」
「你……」珠姨神情驚疑不定。「下禮拜就是你九歲生日了。」
九歲!江雪駭然無語。
這麽說她是回到十七年前了,回到她和傅明澤相遇之前。
這是上天的惡作劇嗎?抑或是老天有情,給了她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
她竟然……重生了!
在九歲生日當天,江雪遇見了傅明澤。
那天很冷,接連下了幾天的陰雨,街道濕答答的,整個城市是一片令人心涼的灰。
那天,她很傷心,很寂寞。
陪伴她多年的狗狗小蘋果去世了,答應趕回台灣爲她慶生的爸爸再度食言,她取消了慶生會,丟下一群就讀貴族小學的同班同學,甚至沒跟管家珠姨說一聲,獨自跳上一輛計程車,離家出走。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她可真大膽也太任性,她是企業家江成君的掌上明珠,唯一的獨生女,要是遇上綁架犯,後果不堪設想。
但幸好,那天她遇上的是一個很老實、很和藹的司機,看出她心情不好,特意載她在市區四處逛了逛,然後問她要不要回家?
她不想回家,卻也不曉得自己還能去哪兒,只好郁悶地由著司機往回程開。
她覺得自己坐在悶悶小小的車廂裏,聞著那若有似無的異味,既旁徨又落寞,眼淚不聽話地掉下來,這般景況已經夠淒涼夠可憐了,可她想不到,車窗外有個少年才真正是形容悲慘。
那是在回她家的路上,接近山腳下的路邊有一間廢棄的農舍,平日她時常會坐車經過,從來也沒想過多看一眼,偏偏就在那天晚上,她往外看了。
她看見一個少年,外表比她大上幾歲,瘦瘦的、髒髒的,身上衣衫破舊,明顯無法抵禦寒冷,腳上的運動鞋像是撿來的,大了好幾號不說,鞋底還翻開。
他慢慢地走著,身旁還跟著一只和他一樣髒兮兮的流浪犬,毛色斑駁,露出一塊塊令人不忍卒睹的皮膚,像是染上了病。
就在兩人即將走進那間廢棄的農舍躲雨時,那只狗見有車子駛來,嗚嗚地吠叫幾聲,忽地轉身衝過去,計程車司機嚇了一跳,慌忙踩煞車。
隔著車窗,司機忐忑不安地看著擋路的流浪狗,狗狗一雙混沌的圓瞳流露出幾分哀怨可憐,教人心驚。
「灰灰,回來!」少年似乎對狗狗的行徑很不滿,怒叱一聲。
「小姐,這只狗看起來好可憐。」司機一臉同情。
江雪也看見了,秀氣的眉微微颦起。
司機歎口氣。「大概是餓壞了。」說著,他從車椅下取出一袋東西,裏頭是他今晚的晚餐,兩個三明治和一顆蘋果。
他降下車窗,招手喚那個少年。「你過來一下。」
少年走過來,近看之下,江雪才發現他臉色蒼白,肩膀簌簌地發抖著,綿細如針的雨絲一根根刺在他身上。
他仿佛感覺到她的注視,擡眸望向她。
江雪一怔。
她以爲這樣饑寒交迫的少年眼睛肯定是混濁的、黯淡的,可他的眼眸卻是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他看著她,眼神沒有怨恨,也無絲毫羨慕,就只是好奇又興致盎然地盯著她,像看著某種珍貴稀有的事物。
「這些吃的給你。」司機想將自己的晚餐給他。
沒想到少年卻很有骨氣地搖搖頭,轉頭瞪向那只狗。「灰灰,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許你這樣到處跟人討吃的。」
他握起拳頭,作勢打狗狗。「快跟我回去,不然你感冒了我可不理你。」
「嗚嗚~~」狗狗知道自己惹毛他了,垂著尾巴,低低哀鳴。
想起不久前才離自己而去的愛犬,江雪倏地感到不忍,雖然這只醜陋的灰毛狗比起她高貴嬌寵的小蘋果是天差地遠,但終究也是同類。
她心念一動,從身旁的名牌小包包裏取出幾張千元大鈔,捏在手裏探出車窗。
「餵!」她對少年喊,嗓音嬌脆甜潤,如銀鈴般悅耳動聽。「這錢給你。」
他訝異地瞥她一眼,一動也不動。
「快來拿啊!」她催促。
他仍然不動,只是望著她,依然是那麽清澈無波的眼神。
她有點生氣了。「你肚子不餓嗎?不覺得冷嗎?給你錢,你爲什麽不要?」
「爲什麽要給我?」他總算開口了,嗓音極度沙啞。
她愣了兩秒,想了想,很快便找到理由。「因爲要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他挑挑眉。
「因爲……」她微嘟著小嘴,實在很不想跟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解釋自己的心事,但不知怎地,看著他近乎透明的眼眸,她還是坦白了。「今天是我生日,也是我媽的忌日,我是在六歲那年才知道這件事,從那之後我就決定,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做一件好事來報答媽媽的恩情。」
他沒說話,只是深深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眼潭閃過複雜的光影。
看什麽看啊!她被他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得有些難爲情,正想嗆聲時,忽地一陣狂風襲來,她手上的紙鈔差點被吹走,她惱得跺了跺腳,連忙開門下車,也顧不得他身上髒且有味道,硬是將錢塞進他上衣口袋裏。
「總之錢給你你就拿著!你不餓,你的狗狗也需要去看醫生啊!你看牠皮膚都化膿了,很惡心耶!」
「所以你是心疼灰灰?」他似乎覺得好玩,嘴角勾了勾。
「是又怎樣?」她嘟嘴。
他目光閃了閃。「那你收留牠吧!」
「什麽?」她一愣。
「你養牠吧!牠是上個月被牠主人趕出來的,以前還受過虐待,身上都是傷。你對牠好一點,不要虐待牠。」他像在交代遺言,口氣很認真。
她怔望他。「我收留牠,那你呢?」
「我啊……」他笑笑,忽地激烈咳嗽起來,一聲又一聲,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她嚇慌了,不覺往後退一步,驚駭地瞪著他,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餵,你……還好嗎?」
他咳了許久,好不容易止住,摀著疼痛的胸口,似笑非笑。「我大概活不久了。」
「什麽?」她震住。
「再活下去也沒意思了。」他輕輕地低語,她卻聽得很清楚。
這個人……想死嗎?
看著他低下頭,伸手一下下地撫摸身邊那只狗,動作溫柔,仿佛滿是愛憐,她覺得心口有些透不過氣。
「這家夥就交給你了。」他說。
她聽了,慌得又後退一步。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你怕牠嗎?還是怕我?」
「我……才不怕!」最討厭被人瞧不起了,她江雪什麽都不怕。她忿忿地瞪他,慎重地強調。
「我不怕這只狗,也不怕你。」
「那你躲那麽遠幹麽?」他嘲弄。「怕我身上有傳染病?」
她沒立刻回答,看了他好幾秒,是什麽樣的原因令她衝口而出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在那瞬間,她作了影響自己一生一世的決定——
「我收留你吧!你和這只狗狗,以後都是我的了。」
這就是傅明澤認定她對自己有恩的由來。
江雪將思緒由遙遠的「前世」收回,澀澀地抿了抿唇。
其實說到底只是小女孩的一時興起,傅明澤卻認定是她救了自己,甚至在多年以後,爲了報恩而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傻瓜!他真是個大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
想著,江雪又想哭了,自從發現自己重生以來,她已連續哭了幾天,珠姨以爲她是思念因病去世的愛犬小蘋果,不停地哄她、安慰她。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爲了自己能有機會對傅明澤做出補償,所以才欣喜地流淚。
這一世,她不會再傷他、利用他了,不會再拆散他和心愛的女人,她會努力幫助他得到幸福。
前世都是他爲她付出,今生該輪到她來守護他了。
再過兩天就是她的生日,這次絕不能再讓他認爲是她救了自己,她不願用那可笑的恩情束縛他的一生。
她得想個辦法,改變兩人相遇的方式……
「雪小姐,你在想什麽?」
溫柔的詢問拉回江雪迷蒙的思緒。
她揚眸,從前方的梳妝鏡中望向珠姨,珠姨正幫她梳著一頭光滑柔順的長發,一面碎碎叨念。
「別再傷心了,等先生回來,你再跟他要一只小狗吧!他那麽疼你,一定會買給你的。」
她沒說話。
不一樣的,小蘋果就是小蘋果,別的狗代替不了牠。
「今天是你生日,珠姨幫你梳個漂亮發型吧!你想綁公主頭還是辮子?」
「我要馬尾。」她直覺想起小時候最喜歡的發型。「兩邊都綁。」
「知道了。」珠姨盈盈地笑。「大小姐綁雙馬尾的時候最可愛了。」
說著,珠姨細心地將她秀發分邊,在兩側各綁了一束馬尾,再用水晶蝴蝶雕花發夾做裝飾。
「好了!」大功告成,珠姨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心血結晶,鏡中映出來的這張清秀容顔多好看啊!「雪小姐真漂亮,先生今天回來看了一定喜歡。」
「他今天不會回來的。」江雪淡淡冒出一句。
珠姨一愣,轉念一想,安撫地拍拍小女孩的肩膀。「你是怕你爸爸趕不及回來?放心,先生說了一定回來幫你慶生。」
他回不來的,某個女人絆住了他。
那個女人就是她的繼母,莊淑蕙,一個星期後,父親會將那女人帶回家來,告訴她,她就要有個新媽媽了。
她記得自己一開始還不太高興,擔心向來寵愛自己的爸爸被別的女人搶走,後來就被善于裝和藹扮賢淑的莊淑蕙哄得暈頭轉向了。
思及此,江雪自嘲地撇撇嘴。珠姨從鏡中看她一張小臉顯得有些不屑,以爲她在生氣,連忙哄她。
「別氣了,你爸爸是因爲生意忙才會晚回家,他不是打電話回來跟你說了嗎?他在美國幫你買了很棒的生日禮物,就算忙,他心裏還是牽挂你的。」
「我知道,我沒生氣。」江雪下了梳妝椅,對珠姨微微一笑。「我餓了,我們去吃早餐吧。」
吃過早餐,珠姨領著一群傭人打點晚上慶生宴的細節,江雪則獨自坐在三樓小客廳臨窗的貴妃榻上,一面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一面拿著一本文學小說,漫不經心地看著。
這些書她以前不愛看的,她出身富貴,很小就沾染了奢華氣息,來往的朋友又都是豪門子女,大家說的聊的都是些名牌精品,漸漸養成了她只看時尚雜志的習慣。
可既然上天賜給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便不能浪費了,這一世她必須好好充實自己。
她讀著小說,一面頻頻瞥望牆上的時鍾,終于,在陽光和煦的午後,她等到了第一個前來祝賀她生日的小客人——
蔡雅岚,從念幼稚園的時候就與她交好的朋友,兩人家世相當,長輩們也在生意上有所往來,因此兩人很自然而然地成爲手帕交,愈長大感情愈親密,直到那個劈腿男出現……
江雪收凜思緒,暗暗捏了捏手心,這一世,她不能再失去這個唯一的好朋友了。
「江小雪,我來了!你在幹麽?」
蔡雅岚一進來便高聲嚷嚷著,她生性活潑熱情,最討厭那些愛嬌做作的假淑女,雖然她媽媽一直對她大剌剌的個性很頭痛,她仍是我行我素。
江雪看著身形同自己一般嬌小的好友,這時候的她們多年幼啊!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麽天真。
「你怎麽了?」蔡雅岚被她滿是懷念又帶著惆怅的表情嚇一跳。「幹麽這樣看我?好恐怖!」
「哪裏恐怖了?」江雪見她退後一大步,故意雙手捧臉,擺出一副小媳婦受到驚嚇的架勢,忍不住莞爾,過去打她一下。
「你這麽誇張是在演什麽啊?」
「嘿嘿,我演得不錯吧!」蔡雅岚放下手,得意地眨眨眼。「下個月校慶我們班演舞台劇,我演女主角灰姑娘。」
「你這樣子哪裏像灰姑娘啊?演欺負灰姑娘的姐姐還差不多!」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這人最有正義感了,在學校都是專門扶持弱小的,哪有欺負人?」
「你沒有欺負人,那你們班男生爲什麽看到你就躲?」
「那是因爲他們欺負女生,我才給他們一點教訓。」
「奇怪了,你不也是女生嗎?怎麽他們都不敢對你怎樣?」
「你……對啦!我潑辣、我凶啦!我天生虎姑婆,怎樣?」
「嘻,不怎樣。」
兩個小女生追追打打,鬧在一起,不一會兒,江雪綁好的雙馬尾便被蔡雅岚弄亂了,蕾絲洋裝系的蝴蝶結也被扯開,形容看起來不免有些狼狽,可一顆心卻是快意飛揚。
重回童年,重新面對這個好朋友,重新像個孩子一樣玩樂嬉鬧,她覺得好快樂,快樂得眼眶不禁泛紅。
「你怎麽了?怪怪的。」蔡雅岚注意到她微腫的眼眸,不再鬧她了,嚴肅地攏眉。「你這幾天都沒來學校,該不會一直躲在家裏哭吧?小蘋果死了,你很難過對吧?」
「嗯,我是很難過。」可已不是爲了那只伴了自己三年的寵物狗,而是爲了她荒唐的半生所失去的一切。
「別難過了。」蔡雅岚坐上貴妃榻,將她攬進懷裏輕輕安撫她。「叫你爸爸再買一只狗狗給你就好了。」
「唉,怎麽你和珠姨講的都一樣?」
「你不想要嗎?」
「不想。」她搖頭。其實這個家裏很快就會有一只大狗光臨了,還有一個落拓寂寞的少年。
想著,江雪既心酸又甜蜜。
「好了,別說這個了。」蔡雅岚率性歸率性,也有細心體貼的時候,她轉開傷感的話題。
「要不要猜猜我帶了什麽禮物給你?」
江雪愣了愣,仔細回憶,卻想不起好友這次究竟送了什麽禮物給自己。畢竟對她而言,那已經是兒時往事了,很多記憶都已模糊。
「是你最想要的東西喔!」蔡雅岚提示。
她最想要什麽?江雪怔忡。現在的她想要什麽,她很清楚,但九歲的她想要什麽呢?
「當當!」蔡雅岚獻寶似的捧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你拆開來看看。」
江雪接過禮盒,拉開緞帶,拿拆信刀輕輕挑去封口處,小心地拆下包裝紙,打開盒蓋。
層層疊疊的泡棉裏,護著一個流轉著璀璨色澤的水晶雪花球,球體裏的世界飄著潔白的細雪,兩個穿著漂亮鬥篷的小女孩同心協力堆著一個雪娃娃。
「上次你到我家看見我媽送我的那個雪花球不是很羨慕嗎?那個球裏是我和我哥,你看看這個球裏是誰跟誰?」
江雪怔怔地睇著雪花球,球裏手工雕就的兩個小女生娃娃眉目宛然,活靈活現。「是我……和你。」
「對,就是我和你!」蔡雅岚一拍手。「好看吧?這是我請人特別訂做的,紀念我們兩個的友情。」她頓了頓,笑道:「這個送給你,江小雪,你可得給我好好收藏喔!以後我們永遠都要當好朋友。」
原來是這個雪花球,原來是這個後來她不曉得放到哪裏去了的雪花球,她弄丟了這個雪花球,也弄丟了她們的友情……
江雪心口一緊,蓦地抱緊雪花球,也抱緊送她雪花球的好朋友。「蔡小岚,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收著的。」這次她絕不會再弄丟了。「謝謝你送我這個,謝謝……」
「幹麽啊?」蔡雅岚被她的反應弄得有點尴尬。「有這麽感動嗎?只是一個雪花球啊!」
可對她而言,這雪花球的意義不僅僅只是一個生日禮物。
江雪定定心神,收拾過分沸騰的情緒,她揚起頭,對好友燦爛一笑,那笑顔如春花盛開,風情無限。
蔡雅岚看傻了,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吼,你今天真的怪怪的耶!我被你弄得都起雞皮疙瘩了。」
江雪一凜,她的確有點太激動了。
想著,她斂了笑顔,撥了撥亂發,坐正身子,神情轉爲認真而肅穆。「蔡小岚,有件事要麻煩你幫我。」
「什麽事?」蔡雅岚好奇。
「就今天晚上的慶生宴,我要失蹤一下。」
「嗄?!」
雨,不停地下。
傅明澤拖著疲乏的步履走在路上,身旁伴著一只流浪狗,他看著陰雨綿綿的天空,看著前方仿佛延伸到宇宙盡頭的道路,怔了怔,接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陣咳,咳得他胸口悶痛,咳得五髒六腑都像移了位,咳得他對自己的未來更加不抱希望。
又餓,又冷,又生了病,前途茫茫。
他大概快死了吧!
死了也好。他嘲諷地扯了扯唇,摀著幾乎喘不過氣的胸口,慢慢蹲坐下來。
身旁的流浪狗倚著他的腿,嗚嗚地叫,望著他的眼珠隱隱帶著乞憐。
「對不起啊,灰灰。」他粗喘著低語,摸了摸狗狗髒兮兮的頭。「不該讓你跟著我的。」
跟著他沒飯吃,只能翻垃圾桶裏的殘羹剩肴;沒地方睡,只能將就蓋著報紙睡在路邊。
「希望能找到願意收留你的人。」他喃喃說道,又替狗狗順了順糾結的毛。「唉,能幫你洗個澡多好!」
狗狗需要洗澡,他也需要,連他自己都覺得身上發臭發黴了,難怪每個路過的行人都對他投以嫌惡的眼光。
他習慣了。
十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失蹤,他被接到社會局安置,跟著被送到寄養家庭,過的就是到處惹人嫌的生活,養父不如意時便打罵他,養母只當他是家裏多的一個勞動力,兩個姐姐拿他當傭人使喚。
他們都不喜歡他。
就連在學校,他也是同學們欺負的對象,因爲他穿的制服不合身,還總是縫縫補補,又從來不交營養午餐費。
偏偏他很聰明,功課很好,不需要什麽時間溫習,輕輕松松便能考一百分,導師因而對他有幾分憐惜,自願幫他交餐費,偶爾也訓斥同學不該排擠他,結果惹來同學們更厭恨他,罵他愛裝可憐打小報告。
原本他也想就這麽忍氣吞聲過下去,直到自己長大了,真正能獨立自主的那天便潇灑地離開。
哪知道某天他放學回到寄養家庭,意外撞見養父意圖性侵自己親生女兒,他發狠救了那個姐姐,不僅遭到養父當場毒打一頓,後來鬧到警局,姐姐竟反過來幫著養父控告他施暴。
社會局的志工趕來探視,爲了繼續領取每個月的寄養費,養父裝出慈父的姿態對志工表示自己願意原諒他,志工叔叔還好生勸導他一番,教他不要因爲自己被親生母親遺棄就憤世嫉俗,養父養母如此疼惜他,他應當好好孝順長輩。
他聽了不禁笑了,笑聲震動了警局,養父和姐姐都罵他瘋了。
瘋的人到底是誰?他愈笑愈誇張。這真是個荒謬的世間!
他決定離家出走,默默地存錢省乾糧,衣服也收拾了幾件,就在小學畢業典禮那天,他在書包裏裝了自己所有的家當,踏上不歸路——
真是個傻瓜!
傅明澤雙手環抱陣陣發冷的身軀,默默嘲諷自己。
一個十三歲不到的男孩竟妄想自己能在這殘酷的社會上自立自強,他才出走沒幾天,錢就被搶了,衣物被偷了,還差點被打斷腿,賣到乞丐集團,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因饑寒交迫生了病。
人生,真沒意思!
他一步一踉地,慢慢走向山腳下一間廢棄的農舍,這是兩天前他和灰灰一起發現的,雖是外表殘破不堪,屋瓦也缺了好幾塊,但勉強能遮風擋雨,給他這種流浪兒住正好。
來到門口,灰灰仿佛察覺到什麽異樣,鼻頭嗅了嗅,隨即喉間也發出嗚嗚嗚的低吼。
傅明澤聽得出來,這是灰灰表達警戒的吠聲。
難道裏面有人?他神智一凜,忙用食指抵住唇,示意灰灰噤聲,接著一人一狗,小心翼翼地踏進屋內。
這屋子廢棄多年,自然沒有接電,可此時卻點著一盞露營燈,照亮屋內。
一個小女孩蜷縮坐在角落,雙手被綑綁在身後,嘴裏也塞著一條手帕。
傅明澤驚異地打量這個憑空出現的小女生,她長得很漂亮,清清秀秀的一張臉,頰色潤澤粉紅,宛如春天開在枝頭的櫻花。
她綁著雙馬尾,發尾俏皮地晃蕩著,身上穿著蕾絲洋裝,雖是狼狽地蜷坐在地,整個人依然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般。
他望著她,忽然想起一個多年未見的女孩——
小清。
小時候住在鄰家的女孩,比他小上兩歲,總愛邁著小短腿跟在他後頭,哥哥長哥哥短地叫喚著。
他們倆的家庭都不幸福,小清的爸爸早死,媽媽病重,而他的父親不如意時便會對他和母親施暴,兩個孩子頗有同病相憐的味道,像受傷的小動物似的依偎著彼此尋求安慰。
她可愛又乖巧,他把她當自己親生妹妹一般疼。
在他被社會局接走前幾天,小清也被她阿姨帶走了,聽說她姨父家相當有錢,由于唯一的獨生愛女車禍去世,阿姨心碎欲絕,她的丈夫不忍愛妻憔悴,才決定收養和女兒長得有幾分神似的小清。
跟他分別那天,小清哭得很傷心,一直抱著他不肯走,說自己永遠也不要離開明澤哥哥。
但她終究還是離開了……
想著,傅明澤不禁有些怔忡,小清到了那個富貴的家,打扮起來應該也會跟這小女生一樣像個小公主吧!
灰灰對小女孩吼吠,霎時驚醒傅明澤迷蒙的思緒,他皺眉,以手勢制止。
「灰灰,別叫!」
他以爲小女孩會被狗狗嚇到,至少也會有一點嫌棄,但她只是緊盯著他,眼神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
那裏頭沒有恐懼,沒有慌張,只有星星點點的亮光,一絲絲仿佛恍如隔世的憂傷,癡癡纏纏中又似帶著幾分喜悅與期待。
一個小女生怎會有這樣的眼神?
傅明澤懷疑自己看錯了,但他無暇多想,這孩子看來是被綁架了,歹徒該是以爲這間空屋沒有人會來,便暫且將她丟在這裏。
萬一那個綁架犯回來可不妙了。
傅明澤心念電轉,迅速做出決斷,朝灰灰使了個眼色,拍拍牠的頭。「你去外面守著,如果有人來了就提醒一聲。」
灰灰在街頭流浪久了,也是聰明且機警,乖乖地晃到門口,負責守門。
傅明澤這才蹲下來取出小女孩嘴裏的手帕,手帕才剛拿下,她立刻張嘴想說話,卻因不舒服而嗆咳起來。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他低聲問。
她好不容易止住嗆咳,又用那奇異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兒,雙眸方逐漸恢複清明。「我……被人綁架了。」
他點點頭,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綁你的那個人呢?」
「他說忘了買吃的,剛剛去買了。」
「他去了多久?」
她愣了愣。「不知道,大概五分鍾吧。」
傅明澤在腦海推斷情勢,離這裏最近的便利商店開車也就差不多五分鍾,那人應該快回來了。
萬一那人回來,別說救這個小女生,連他自己可能都逃不了。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
女孩見他轉身就走,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餵!你……你不救我嗎?」
他沒理她,繼續往前走。
「你怎麽可以見死不救?」她嗓音尖銳微顫。
他回過頭,與她四目相對。「爲什麽不能?」
江雪心口一緊。
這雙澄澈清亮的眼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可當時年幼的她只看出他眼神的淡定,卻沒看出這樣的淡定隱藏著更深更複雜的意義。
沒有希望,也不絕望,就只是完全的淡漠,完全的不在乎。
就連自己的生死他都置之度外了,又哪裏會管其他人的死活?他根本……早已放棄了追尋生命。
究竟是經曆了多少滄桑,才會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擁有這般的眼神?
她想哭。
爲什麽前世的自己對他的過去從來問都不問,沒有一絲絲關懷?
她只自私地想到自己,只想著自己有人陪、有人保護,卻沒想過他心頭早已傷痕累累。
對不起,明澤,對不起……
她在心裏道歉,眼眶紅了,淚光瑩瑩。
看在傅明澤眼裏,卻以爲她是驚懼著,心下一軟。「你別怕,我只是想去叫警察來。」
「警察?」她怔了怔,眼珠轉動著。「這裏離警察局那麽遠,等你找到人來,我說不定都被撕票了。」
他挑挑眉。「那人打電話跟你家裏要錢了嗎?」
「還沒。」
「那你放心,沒那麽快撕票的。」
他這算是安慰她嗎?江雪咬唇,不知怎地,她覺得他話裏有種漠然冷情的意味,似是在譏諷她。
她深吸口氣,裝出一副撒潑樣。「我不管!我要你馬上幫我解開繩索,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
「你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你快帶我走!」
兩人的爭執似乎嚇著了灰灰,在門口叫了幾聲。
傅明澤皺眉,蓦地想起自己救了那個差點被親生父親強暴的姐姐,卻遭對方反咬一口。
這世上做好事未必會得到感謝,說不定反惹來一身腥,這種事他可是有過慘痛教訓的……
傅明澤猶豫不決,江雪同樣也是心神不甯。
置身這間殘破的舊屋,她實在無法冷靜,她和傅明澤初次相遇是在這裏,而上一世他也是在此喪命,兩人的開始和結束都在同一處,冥冥當中難道真有天定的命數?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連一秒鍾也不願意多留,她好想快點離開……
一聲細細的哽咽蓦地從江雪唇畔逸出。
傅明澤倏然醒神,望向面前這個眼眶泛紅的小女孩,剛剛那聲哽咽分明是她發出來的,可現在她卻是緊咬著自己的唇,一臉倔強的模樣。
傅明澤心弦一動,不再與她爭論,轉到她身後替她解開繩索,但那繩子纏得死緊,他一時解不開。
「要是有把刀子就好了。」他喃喃,看看周遭,撿起一支空米酒瓶,往地上一砸,挑了一塊大小適中的玻璃碎片,開始割繩子。
玻璃片用得不順手,他又割得急,不小心在自己手指上割破一道口,他吭都沒吭一聲,轉頭喚灰灰過來,命令牠幫忙咬松繩子。
狗的利牙加上玻璃碎片,好不容易弄松了繩頭,他迅速解開那道結。
「好了,你可以站起來了。」
江雪聞言起身,一面搓揉著疼痛的手腕,一面望向他,驚見他手指正滴著血。「你受傷了!」
「沒事,快走。」他一手提起露營燈,另一手將她往外推。
兩人一狗躲躲閃閃地走在潮濕的山路上,她走在他身後,一只小手拽著他衣袖。他垂下眼,看了看那只和肮髒汙穢的自己十分不搭的瑩白小手——
她,不嫌他髒嗎?
「我家就在半山腰,你救了我,我家人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她軟軟地說道。他皺了皺眉,還來不及說什麽,一輛轎車忽然駛過來,車燈刺痛了兩人的眼。
該不會是那個綁架犯回來了吧?
傅明澤一凜,直覺便抓起江雪的小手,帶著她往山上沒命地跑,藏進附近的草叢裏。
車子停住,有人下車。
傅明澤感覺身後的小人兒動了動,似要開口說話,急忙反身用手摀住她的唇。「噓,別出聲。」
「嗯……」她不安分地扭動著。
這女生想死嗎?
傅明澤正懊惱,江雪已扯下他的手,帶著甜甜水果香的呼息吹向他貼得極近的臉。
「那是我家的車……」
話語未落,一道清脆的聲嗓猶豫地揚起。
「江小雪,是你嗎?」
「是我!」江雪起身朝草叢外招手。「蔡小岚,我在這兒!」
原來是她認識的人。
傅明澤不及放松精神,胸口便因跑得急了,一時窒悶喘不過氣,不禁咳嗽起來。
「餵,你沒事吧?」江雪小臉蒼白,焦急地望向他,若不是身高太矮,小手就要撫上他的背替他拍拍順氣了。
他看著她,待呼吸平順了才對她微微扯唇。「我沒事。」
「你……」清亮微紅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他,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問:「爲什麽要救我?」
爲什麽?他也很想問自己,或許是因爲聽見她那明顯壓抑的哭嗓,他忽然覺得胸口……有點痛。
那痛,隱隱約約的,並不分明,但已足夠讓他抛開遲疑,拖著病體強撐著帶她逃離。
沒想到自己方才居然還跑得動,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傅明澤自嘲地尋思,喉嚨一癢,忍不住又咳起來,一面咳一面感覺腦門疼痛不堪,像是瞬間被抽光了氧氣——
他暈了過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7:21
第二章
在半昏半醒間,傅明澤聽到模模糊糊的對話。
「雪小姐,你說是這個人救了你?」一道略帶幾分滄桑的女性聲音。
「對,是他救了我。」這道聲嗓是他不久前才聽過的,清脆如珠玉滾盤,帶著幾分嬌氣。「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能順利逃出來。」
「那個壞人到底是誰?你記得他長什麽樣子嗎?」
「我……沒看清楚。我只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沒想到出門不久就被壞人抓上車了,他把我綁到山下那間空屋裏,後來他出去買東西,就是這個男生和他的狗救了我,我們本來打算一路走回來的,剛好蔡小岚坐車經過……」
「江小雪你太壞了!」另一道活潑爽利的嫩嗓加入。「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一個人溜到外面去啊!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嗎?」
「就是啊,雪小姐,要不是岚小姐,大家可能到現在還沒發現你不見了呢!岚小姐擔心你,非要跟著司機一起出去找你。下次不能再這樣了,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如果沒人救你怎麽辦?」
「我知道錯了,對不起,珠姨。」
傅明澤蒙胧地聽著三個人說話,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昏茫的腦海卻無法清晰地思考,他輕微地動了動,努力掀起沈重的眼皮。
「啊,他醒了!」
一睜開眼,傅明澤眼裏最先映入的便是那張清秀可愛的小臉蛋,雙馬尾俏麗地在兩鬓邊晃蕩。
他皺了皺眉,掙紮地想起身。
「欸,你先別動。」說話的是一個外表圓潤略胖、眉目看起來十分和善的中年婦人,對著他笑時,雙眼眯眯的。「醫生說你身體很虛弱,要多休息。」
她們給他看過醫生了?
他愣了愣,視線掃過周遭,貼著天藍色壁紙的牆面,雕工精致的木頭家具,還有蓋在他身上的這條駝色羊毛毯——這裏看起來不像是醫院那種慘白冷冰冰的病房啊!
「你現在在我家,這間是客房。」仿佛看透他的猜疑,綁著雙馬尾的女孩脆聲解釋。
爲什麽帶他回家?傅明澤打量自己,他全身又臭又髒,狼狽不堪,跟這高雅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直覺便想起身離開,又動了動。
「叫你別動你還動!」雙馬尾女孩喝叱他,大眼睛瞪得圓圃的。「你現在很虛弱,小心一起來又昏倒。」
他確實還有點暈。傅明澤苦笑,不再逞強想下床,卻也不願留宿在此。
這不是他能夠闖進來的世界,這女孩一看就是那種從小養尊處優的嬌貴名花,而這裏就是豢養她的豪華溫室。
「珠姨,我看這個人一定餓了。」另一個女孩插嘴。
傅明澤望向她,比起雙馬尾女孩,她長得沒那麽漂亮,但肌膚一樣細致白嫩,身上的穿戴一看即知價格不菲。
「對喔,我去廚房弄點東西給他吃。」說著,珠姨便要轉身離開,臨走前似是有些猶豫,頓了頓。「雪小姐、岚小姐,你們要不要先回房休息?這邊我來顧就好了。」
聽得出來,這個中年婦人並不希望兩個女孩跟他多相處。
傅明澤自嘲地尋思。他能夠理解婦人的疑慮,畢竟他來曆不明,身上又不乾淨,萬一把病傳染給兩個嬌花似的女孩怎麽辦?
但兩位小姐似乎自有堅持。
「我要留下來,我有話跟他說。」雙馬尾女孩乾脆地拒絕了婦人的提議。
「放心吧!珠姨,有我陪著江小雪,不會有事的。」另一個女孩善解人意地笑道。
「那好吧。」珠姨這才點點頭,走出房間。
她離開後,兩個小女生互看一眼,然後點點頭,像是下定決心。
雙馬尾女孩轉向他。「我問你,你是不是在街頭流浪很久了?你無家可歸嗎?」
他駿眉。「是又怎樣?」
「那你爸爸媽媽呢?他們不管你嗎?」另一個女孩問。
這是在做身家調查嗎?「我沒有爸媽。」
「怎麽可能沒有?每個人都有爸媽!你總不可能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吧?」到底想知道些什麽?
「我爸死了,我媽失蹤了,我從寄養家庭裏逃出來。」他心懷抗拒,語氣不知不覺便沈冷下來。
兩個小女生聽了,絲毫不以爲意,那位岚小姐反倒像是興奮了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
他冷冷看兩人一眼,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回答。
「我是江雪。」雙馬尾女孩見他神色不愉,便主動自我介紹。「這位是我的好朋友,蔡雅岚。」
江雪,江邊的雪花,極富詩意的名字,但那又如何?
她注意到他嘲諷的眼神,卻視若無睹,一雙小手背在身後,繞著床邊左看右看,似是要將他全身上下看個透澈,然後,她站定在他身前,小下巴高傲地略微擡起,櫻唇若有似無地淺勾。
他不喜歡她這樣看自己,有種難以言喻的、高高在上的意味。
「餵,你到底叫什麽名字?」她問。
他不想回答,微微別過頭。
一旁的蔡雅岚見他如此反應,俏眉聚攏。「江小雪,這人看起來個性很差耶!
你確定真的要他嗎?」
「對,我就要他。」江雪很肯定,睇著他的眸瑩燦流光,如星月爭輝。
「餵,我們來做一場交易吧!」
「江小雪,你真的打算買下那個乞丐哥哥?」
深夜,兩個穿著睡衣的小女孩肩並肩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頭頂上是一片蒼藍深邃的人造星空,雖然只是壁紙貼出來的效果,仍是光華璀燦,美不勝收。
可兩個女孩誰也沒把注意力放在那片星空上,蔡雅岚好奇地探究好友的心思,江雪卻是深藏著不露出半分。
她編了這樣一個理由。「因爲我一直很想要個哥哥。」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很羨慕我哥哥那麽疼我。」
蔡雅岚的哥哥其實並不是她親哥哥,是蔡家兩老由于多年未有所出,特地去育幼院領養來的孩子,哪知幾年過後,以爲自己不孕的蔡媽媽竟意外生下蔡雅岚。
對這個親生愛女,蔡家父母自是百般疼愛,但對養子也依然真心養護,蔡家一家人感情都很好,是江雪心目中的理想家庭。
「不過你也太異想天開了吧?」蔡雅岚側身望向好友,圓眼珠滴溜滴溜地轉。
「我聽過大人領養小孩,可沒聽過小孩領養比自己年紀大的哥哥啊!」
「我可是江雪啊!我偏要做大家想不到的事。」江雪刻意用一種小女生嬌縱的口吻說道。
蔡雅岚聽她這麽說,忍不住莞爾,伸手搔了搔她胳肢窩,兩個女孩鬧了好一會兒。
「可是你爸爸會答應收留那個乞丐哥哥嗎?」蔡雅岚替她擔憂。「要是他不答應的話,我們這場綁架戲不就白演了?」
爲了創造另一種不同的相遇,江雪請蔡雅岚幫忙策劃一樁綁架戲碼,她坐上跟前世同樣一輛計程車,請那位司機載自己和好友到山腳下那間廢棄的農舍,給他一筆錢,要他幫忙將自己綑綁了,並在嘴裏塞手帕。
那司機覺得莫名其妙,卻還是照做了,接著又將蔡雅岚載回去,由蔡雅岚負責嚷嚷出自己失蹤的事,接著再派人出來找她。
相遇的時間、地點都和前世一樣,只是當時她是爲了日行一善收留傅明澤,這次她不但反過來讓自己對他欠下救命之恩,甚至向他提出金錢交易。
她告訴他,她願意說服父親供他吃住,供他上學,但他必須將自己賣給她十年,這十年要完全聽她的。
「反正你被社會局帶回去也是到另一個寄養家庭住而已,那爲什麽不住在我們家?我們可以當你的寄養家庭。」
「爲什麽?」
「我不是說了嗎?我想要你。」
「你要我?」他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要一個公主的隨從,還是仆人?」
她當然聽得出他話裏的諷剌,只是仍繼續裝作天真。「不是隨從,也不是仆人,應該說是……家臣吧。」
「家臣?」
「對,我不用你服侍我,但我有什麽用得到你的地方,你都要爲我赴湯蹈火,這樣懂嗎?」她擺出頤指氣使的姿態,像一個小孩子想買自己看中的玩具。
只要將兩人的關系定義爲銀貨兩訖的交易,他就不會傻傻地認爲自己對他有救命之恩,更不會到最後還以死相報,她不要他報恩,甯願讓他以爲自己就是個刁蠻傲慢的大小姐,用錢財買忠心……
「江小雪,你在想什麽?怎麽都不說話?」蔡雅岚嬌嫩的嗓音拉回她思緒。
她定定神,淡淡苦笑。「我在想,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讓我買下他?」
「爲什麽不答應?」蔡雅岚瞪眼,想當然耳。「有得吃、有得住,又讓他去上學,等于是資助他十年耶!他到哪裏找這麽好康的事?」
是這樣嗎?江雪恍惚地尋思。
對一般人而言,或許這是筆求之不得的交易,但對他來說,她不敢肯定。
方才他在客房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仿佛真的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九歲小女孩,雖然她內在的靈魂早已超過二十六歲了。
直到跟他成婚以後,她才慢慢地醒悟,他並不如表面上看來是那般溫潤如玉的男人,他有他驕傲冷酷的一面,一旦觸碰他的逆鱗,他也能燃起毀天滅地的怒火。他是傲氣的,用金錢誘使他簽下賣身契會不會是一種他無法忍受的侮辱?
「你還在擔心他不讓你買喔?」蔡雅岚見江雪似乎有些神色郁郁,脆聲安慰。
「放心啦,他肯定答應的,我就不相信他甯願在外面流浪當乞丐。」
「別這樣叫他。」江雪低聲糾正。
「什麽?」蔡雅岚一愣。
「不要一直說他是乞丐。」江雪蹙眉。「我不是跟你說過,我調查過他了,他從寄養家庭逃出來後並沒有向誰乞討,都是去撿破爛什麽的來養活自己。」
蔡雅岚聽了,有些不服氣地撇撇嘴。「好吧,就算他不是乞丐好了,可是他過那種生活就是很落魄啊!待在你家有吃有喝有什麽不好?說真的,要不是我們用綁架來試探他,確定他是那種見義勇爲的人,我還覺得你幹麽「領養」那種人咧!叫你爸爸去育幼院找個乾淨又長得帥的哥哥多好……」
「他很帥的。」江雪打斷好友。「等他洗過澡你就知道了,他長得很好看。」
「咕!」蔡雅岚不以爲然。
「我不相信。」
江雪淺淺地笑,歪著小臉,清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要不要打賭?」
第二天,蔡家的司機早早便來接蔡雅岚回家,她卻拖拖拉拉地不肯離開,非要等傅明澤沐浴過後,看看他長得什麽模樣。
結果她果然嚇了一大跳,洗過澡的少年顯得清新俊秀,臉上的髒汙去除了,露出一張瘦削立體的臉龐,五官分明,鼻子極挺,唇色因病有些蒼白,唇形卻十分端正好看,英氣的眉峰下是兩潭如同高山靜湖的眼眸,透明而澄澈,幽幽泛著冷光,而原本如同亂草的墨發剪短了,垂在耳際,更襯出一股俐落的書卷味。
「怎麽會這樣?」仔細打量坐在餐桌前的少年後,蔡雅岚驚呆了,好半晌方回過神,附在江雪耳畔低語。「他雖然長得瘦了點,可是看起來好像比我哥還帥耶。」
江雪沒吭聲,斂眸,十指緊緊掐握手心,悄悄收拾心頭那排山倒海的情緒。從昨夜她重新遇見他,這股酸楚苦澀的情緒便一直揪著她,她終于又見到他了,而他同她的記憶一模一樣,依然是那麽清俊而孤單。
她必須很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在人前流露出異樣,必須把他當成才剛剛認識的陌生人,擺出高傲的姿態。
「我輸了。」蔡雅岚向來乾脆,打賭輸了很爽快地承認。「下次請你吃冰淇淋。」
「那我就等著喽!」江雪笑咪咪地送走好友,回到餐廳,傅明澤還坐在原處,面前的餐點他一動也不動,她不禁獲盾。
「你怎麽不吃?肚子不餓嗎?」
他擡頭看她,目光閃爍。「昨天你說的事,是認真的嗎?」
她心一跳。「當然是認真的。」
他定定地注視她,良久,清冷地落下一句。「我不答應。」
縱然早料到他可能會有這種反應,她的心仍不由自主地沈下,小臉板起來。
「爲什麽?」
他沒解釋,起身問她。「灰灰呢?」
「灰灰?」她愣了愣,這才想起他是在問那只流浪狗。「珠姨昨天晚上就讓人帶牠去附近的獸醫診所看病了。」
「我想去看牠。」
「現在?」她蹙眉,看了看他過分纖瘦的身材。「李醫生說你身體虛,還要多調養,這兩天你就躺著休息吧!灰灰沒事的,獸醫會照顧牠……」
「我要走了。」他直截了當地打斷她。
她一震。
「就算你想報救命之恩,昨天收留我一晚也夠了。」他淡淡地道。
「你……」她懊惱地瞪他。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哪來的倔強?他無家可歸,沒吃沒喝的想怎麽活下去?就憑他現在這副弱雞的身體,去打工都沒人要!爲什麽不肯答應她提出的交易呢?爲何他……就是不願留下來?
三十歲的他是這樣,十三歲的他也這樣。
她就這麽討人厭嗎?
想著,江雪心海翻騰起來,她知道自己太激動了,將上一世堅持和她離婚的那個大男人的身影與眼前這個少年重疊了,她已經重生了,這一切已經重來了,她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她吸了吸鼻子,咽回喉間的酸楚,故意嬌聲一笑。「你這人很好笑耶!你以爲你身體這麽弱還能去哪兒?說不定連我家的門都走不出去。」
他一凜,似是沒料到她會如此嘲諸自己,好看的眉毛皺了皺,但他沒和她爭。論,迳自轉身就邁開步履。
「站住!」她揚聲喊。
他不理會。
「我要你站住,你沒聽見嗎?你不想見到那只狗了?」
他聽出她話裏的威脅意味,微微一愣,回過頭來。
她衝他冷笑。「你要是不聽我的話硬要走,我就打電話給獸醫診所,要他們別管那只狗了,你的灰灰要是病死、餓死,你也無所謂嗎?」
「你!」從昨夜到現在,他一直保持平靜淡漠的臉孔終于有了一絲怒意,深邃的眼潭浮上陰影。
「要不是灰灰昨天幫忙咬開繩子,你以爲你能那麽順利逃脫嗎?說起來牠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麽能這樣對牠?」
「我高興怎麽對牠就怎麽對牠。」她擺出刁蠻千金的姿態。「誰叫你不乖乖聽我的話?牠如果有事,都是你害的。」
他咬牙,目光忽明忽滅,隱約似竄起兩簇小小火苗。
江雪不敢多看他,雖然他現在只有十三歲,但她仍是聯想起三十歲的他對她發怒時,那雷霆萬鈞的氣勢。
不要生氣,不要討厭我。
她在心裏默默求饒,表面上卻不能露出一點脆弱,小巧的下巴反倒昂得更高。看著她這模樣,他像是受到刺激了,忽地猛烈咳嗽起來,一聲又一聲,咳得她小小的心房揪摔成一團。
她勉力不讓嗓音發顫,衝他鄙夷地冷哼。「我就說啦,憑你這樣子還想走出我家?你還是乖乖躺著休息吃藥吧!」
他沒說話,也沒法說話,胸口咳得發疼。
珠姨聽見咳嗽聲,忙走進餐廳,扶住他。「這是怎麽了?怎麽咳成這樣?快回房間躺下來。」
傅明澤擡頭看她,他能感覺到這位和善的婦人是真心爲他擔憂的,他不忍拂逆她的好意,而且那個小丫頭說得沒錯,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回到街頭只是自找死路。
思及此,他自嘲地勾勾唇,由著珠姨扶自己回客房。
江雪目送他背影,這才松了一口氣,而一直強忍的眼淚終于無聲地滑落。
她笑了笑,擡手拭去頰畔透明的淚痕,確定自己外表無異後,喚來一個女傭,要她端些清粥小菜送進客房給客人吃。
女傭聽命去了,江雪忍住想去探望傅明澤的渴望,在三樓小客廳坐著,心神不甯地翻著一本書。
半小時後,珠姨來了。
她放下書,迫不及待地問:「他怎樣?有吃東西嗎?」
「吃過了,藥也吃了,我叫他睡一會兒。」珠姨頓了頓,神情顯得有些困惑。
「雪小姐,你是真的想將那孩子留下來嗎?」
「嗯,他救了我,我想報答他。」
「他是救了你沒錯,可是你爸爸他……家裏突然多了一個來曆不明的男孩,先生肯定不會答應的。」
這倒是個問題。
江雪認同珠姨的疑慮,父親不是那種隨手便能收留一個流浪兒的濫好人,前世他原本堅持不答應讓明澤留下來,只答應讓他暫住一陣子,是後來珠姨離開了,她整天哭鬧不休,而她的繼母莊淑蕙或許是覺得煩了,見明澤能哄住她,便幫她一起說服父親收留明澤。
爲此,她還大爲感謝莊淑蕙,以爲這個繼母是真心疼愛自己,爲自己著想……
思及此,江雪不禁冷笑地撇撇嘴。這一回,她可不會再讓莊淑蕙有機會賣自己這個人情了。
「珠姨放心,我有辦法說服我爸。」她對珠姨保證。
珠姨皺眉,顯然不太相信,還想說些什麽,一個女傭匆匆進來報告。
「珠管家、大小姐,剛剛獸醫診所打電話來,說那只狗不見了!」
「什麽?」江雪聞言,驚駭地彈跳起身。「你是說灰灰不見了?怎麽會不見的?」
「診所的人說早上要餵牠吃藥的時候發現牠失蹤了,他們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灰灰不見了!
江雪怔在原地,一道朦胧的閃光劈過腦海,對了,她想起來了,前世灰灰也是在她將明澤帶回家裏的第二天意外失蹤,他們找了好幾天,才在樹林的一處陷講裏找到牠,牠被困在那裏動彈不得,最後因饑寒交迫,虛弱致死。
發現牠的屍體時,明澤像是崩潰了,抱著曾經與自己相依爲命的狗狗痛哭失聲,當時年幼的她也才經曆過失去寵物的哀傷,心有戚戚焉,想了又想,將自己向來珍惜的泰迪熊寶寶轉送給他。
「這個給你,它叫布丁,以後讓它陪著你,不要哭了。」她孩子氣地安慰他。他收下了熊寶寶,收下了她的一片好意……
回憶至此,江雪蓦地心念一動。
會不會就是因爲那樣他才決定留下來的呢?現在她是不是應該如法炮制?可灰灰正困在陷阱裏,若不趕快去救牠,牠就會死,即便是一只狗,那也是條生命。而且灰灰死了,他會很傷心……
「叫李叔備車!」命令才落,纖秀的身影已翩然飄出客廳。
珠姨忙追上來。「雪小姐,你去哪兒?你該不會要親自去找那只狗吧?」
她點頭。「對,我要去找。」
「不可以,外面在下雨啊!」珠姨焦急地阻止。「讓老李帶幾個人去找,你在家裏等消息就好了。」
「我要去。」只有她知道灰灰困在哪裏。
「雪小姐……」
不顧珠姨苦勸,江雪仍是坐上了江家的座車,要司機李叔載她到附近岔路口的樹林。
李叔覺得奇怪。「小姐,那只狗應該是在山下的獸醫診所附近走丟的啊!」
「他們說了,在診所附近找不到,我猜說不定是狗狗想回這裏來,結果在岔路那邊迷路了。」總不能跟人說自己是因爲重活一世才未蔔先知,只好隨便編個理由了
幸而李叔爲人老實,對主人家的吩咐也一向尊重,便開車往樹林的方向去了,車子停在路邊,江雪撐了傘下車。
天色陰濃如灰,雨水像瀑布一樣瘋狂地砸下來,風呼呼地吹著,在林間肆意翻動。
「小姐、小姐!」李叔見雨勢膀礴,急忙攔住她。「你不用親自下來,我進去找就好了。」
天雨路滑,樹林裏又滿是泥濘,李叔擔心會發生危險。
其實江雪自己也有點躍躅,如果找回了灰灰,明澤會不會不顧一切帶著灰灰就離開呢?要是灰灰死了,他或許就會答應留下來……
天使與惡魔同時拉扯著江雪的良心,她站在樹林入口猶豫不決。
李叔以爲她是害怕,溫聲安撫。「小姐你還是坐在車上等吧!我去找就好。」
江雪沒回答,依然恍惚地出著神,半晌,她倏地咬唇,狠狠地咬出一道深深的月牙印。
她覺得自己很悲哀,上天給她機會重活一世,她卻仍是自私地只爲自己著想。
「李叔,我要去。」她陰沈地宣布,一字一句像是從齒縫中磨出來的。
她不是以前的江雪了,不能做回以前那個江雪……
她毅然甩了甩頭,舉步踏進森林裏,她記不得灰灰被困的具體位置,只能循著泥濘的林間小徑,沿路尋找。
風強雨驟,很快便打濕了她全身上下,她憑著一股執念冒著風雨前行,豎起耳朵,試著在轟隆的雨聲中分辨出微弱的狗吠。
「李叔,你有沒有聽見狗叫的聲音?」
「沒有啊!小姐。」李叔同樣被淋得一身狼狽。「會不會那只狗根本就不在這裏?」
會是她記錯了嗎?江雪也不免懷疑,畢竟那是很久遠以前的記憶了,也許並不可靠。
「再找找看吧。」她說。
「小姐你這樣淋雨會生病的。」李叔很焦慮。
「不會有事的……」才剛說了大話,江雪踩著雨鞋的小腳便拐了下,差點滑倒。
「小姐!」李叔驚呼,慌忙伸手扶她。
「我沒事。」江雪安撫驚慌的中年人,忽地,她仿佛聽見一陣細弱的哀鳴,不禁緊掐住李叔手臂。「李叔,你聽見沒?」
「什麽?」李叔茫然。
「是灰灰的聲音,我聽見了!」她興奮地喊,展袖抹去沾濕眼皮的雨水,往聲音來處尋去——
江雪找到灰灰後,並沒立刻回家,而是將受傷的狗狗再次送到獸醫診所,親自看著牠打了針,上藥包紮,百般叮嗥診所的人仔細看顧牠,絕不能讓牠又走失了,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
珠姨憂心忡忡地迎向她,見她全身都濕透了,小臉蒼白,心疼得不得了。
「雪小姐!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就說狗不見了叫老李他們去找就好了啊!何必你親自去?」珠姨又急又氣,一面碎碎念,一面牽著她便往浴室走。
「珠姨,我沒事……哈啾!」
「看吧!都感冒了,真是的,萬一發燒可怎麽辦!」
「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去洗個熱水澡不就好了?知道珠姨對我最好了,你別擔心喔。」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撒嬌?」
「對了,珠姨,灰灰走丟的事你沒跟他說吧?」
「雪小姐交代我不能說,我當然沒說。」
「絕對不能告訴他喔!」
「爲什麽?」
「總之不能說就對了……哈嗽!」又一聲噴嘻。
珠姨更慌了,也不再計較爲何這件事要瞞著那少年。「好了別說了,你快去洗個澡,珠姨讓廚房弄熱姜湯給你喝。」
「我不喝姜湯,好難喝的。」
「難道你甯願感冒?難喝也得喝。」
「人家就是不喜歡嘛。」
「乖,聽珠姨的話,別任性。」
「珠姨……」
一大一小邊走邊說,一個嬌氣地耍賴,一個便溫柔地誘哄,兩人都沒注意到在經過三樓走廊時,一道細瘦的人影隱在某扇門後,若有所思地窺視著。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7:38
第三章
半夜。
江雪是被沈悶的雷響驚醒的。
窗外下著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扉,間雜著幾聲隱約的雷鳴。
她睜開陣,茫然地轉動眼珠,除了天花板那片星空綻出隱隱的光亮外,入目的盡是一片漆黑。
她睡覺時習慣開一盞小夜燈的,怎麽熄了?
伸手摸索床邊的遙控器,按下開燈的按鈕,沒有反應,她連續試了幾次,沒一盞燈能打開。
是停電了吧?
她蹙眉,撐坐起上半身,一陣暈眩猛然襲來。
她這才驚覺自己喉嚨發乾,鬓邊冒汗,全身如火灼般發熱——
她發燒了!
縱然喝了一大碗熱熱的姜湯,看來她幼小的身軀仍是抵擋不住大雨濕身的寒涼。
怎麽辦?好渴,想喝水。
她掙紮地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向不遠處的茶幾,可室內實在太黑了,她又暈又看不清楚,膝蓋倏地撞到了什麽,絆倒在地。
好痛!
她撫著膝蓋,忍不住呻吟。
光坐在這邊是不會有人來救的。
好不容易忍過了疼痛,她怕又會撞到什麽,小手不時探向前,一寸一寸很漫地往前移。
終于來到茶幾前,她撐站起身,摸索到玻璃茶壷和茶杯,倒了滿滿一杯水,才剛喝了一口,只是稍稍潤了潤乾渴的喉嚨,又一陣暈眩襲來,她站不穩,往前一倒,玻璃壺應聲落地,她手上的杯子也滑落。
她扶著桌面喘氣,想喊人來,乾啞的喉嚨卻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
停電了,她連桌上的電話也不能用,只好扶著牆,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出房間,眼瞳逐漸適應了黑暗,她能夠看見一點點光,看到樓梯口。
忽地,走廊窗外一道銀色的閃電劈過,接著是轟轟雷響,她嚇到了,不自覺地尖叫,聲,慌得蹲下來,雙手搗住耳朵。
「你怎麽了?」低啞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愣住,小心翼翼地回過頭,一時感覺光線太刺眼,眨了眨眼,才認清來人是傅明澤。
他穿著傭人替他買來的睡衣,手上拿著手電筒,靜靜地看著她,溫暖的黃色光圈映出她纖細的身影,她蜷縮著環抱自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小臉瑩白,眼眸微紅瞅著他,看來柔弱又可憐。
傅明澤陣光一閃,稍稍亮了幾分,走過來蹲在她身前。「你怕打雷?」
「我……哪有怕啊!」一聽他這麽問,她立即收凜迷惘的神智,小嘴倔強地一抿,困難地自喉間逼出低啞的嗓音。「我才不怕。」
「不怕你爲什麽蹲在這裏搗耳朵?」
「我……」她這才驚覺自己還搗著耳朵,連忙放下雙手,感覺手心冒著汗,她懊惱地在睡衣的裙擺擦了擦。「你半夜起床幹麽?」
他似乎覺得她逞強的模樣很好玩,微微勾了勾唇。「起來上廁所。你呢?」
她白他一眼,見他眼眸晶亮,小小的心房不爭氣地撞了一下,急急撇過頭。
「我想喝水。」
他點點頭,端詳她的小臉蛋,方才還蒼白著,此刻卻又染上一抹不自然的暈紅,他心念一動。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
「你的聲音啞啞的。」
「我……很困時都這樣。」
「你發燒了。」他直接下結論。
她一震,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
他沒理會她明顯的謊言,迳自伸手摸她額頭,她不自在地想躲,他索性用另一只手擒住她下巴。
「你……到底想幹麽?」她斥責他,很想擺出大小姐盛氣淩人的架勢,但不知怎地,面對他皺攏的眉宇,她竟感到心虛。
他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啊!而她的靈魂已經二十六歲了。
但在他面前,她好似真的是一個九歲小女孩……
「上來。」他突如其來地命令。
「什麽?」她愣了愣,定睛一瞧,他正將纖瘦的背對著她。「你……想幹麽?」
「我背你回房。」他說。
「不、不用了!」她直覺拒絕。
「難道你想摔下樓梯嗎?」他回頭瞪她。「這麽黑,你又發燒,很危險。」
她咬咬唇,正欲說話,他又開口。
「還是我幫你叫珠姨來?」
「不行,不可以!」她猛然搖頭。
「爲什麽不可以?」
因爲她擔心珠姨見她發燒了,會口無遮攔地抱怨起她不該冒雨去找灰灰——這件事,她不想讓他知道。
她垂斂眸,躲避他的眼神。「這麽晚了,珠姨忙了一天很累了,不要吵她。」
他緊盯她,眸光明滅不定,也不知想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揚嗓。「那你上來,我背你回去。」
「好吧。」她很不情願地答應,小手由背後勾住他頸脖。
他將雙手勾進她腿彎,一個使勁,將她背起來。
江雪並不想靠著他,但她身子已虛軟得幾乎提不起半分力氣,怕自己撐不住往後倒,只好將發燙的小臉埋靠在他頸窩。
縱然意識因高熱有些許昏沈,她仍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沐浴乳殘留的清香,也像是他個人的體味。
他現在只有十三歲,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而已。
察覺自己在胡思亂想,江雪不得不在心裏提醒自己,她覺得有些尴尬,有些害羞,是因爲發燒的緣故嗎?有那麽短暫的片刻,她將眼前這少年看成那個對她溫柔卻也冷漠的男人。
傅明澤將她背回床上,替她蓋攏被子,見乖乖躺著的小女孩雙目迷蒙地瞧著自己,隱約似流露出依戀,他心裏微感異樣。
他別過頭,用手電筒照了照房內,撿起翻倒在地的茶壷和水杯,放回茶幾上。
「我去樓下幫你弄點喝的。」
話語才落,窗外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江雪一驚,嬌小的身子在被窩裏縮了縮。
他瞥她一眼,她以爲他是嘲笑自己膽小,抿了抿唇。
「你不是要幫我倒水嗎?還不快去!」
他卻沒動,看了她兩秒,忽然問:「你房裏有手電筒或蠟燭嗎?」
「啊?」她愣了愣。「書櫃上有裝飾用的香氛蠟燭。」
裝飾用的?
傅明澤依言來到書櫃前,果然找到大大小小幾個造型各異的香氛蠟燭,有花朵形狀的,有裝在馬賽克琉璃杯裏的,還有兩盞嵌在壁面的古典油燈。
原來照明用的蠟燭還能作爲觀賞用途的藝術品。
傅明澤嘲諷地勾勾唇,用點火器將這些香氛蠟燭點燃了,在房內錯落擺置。
「你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回來。」語落,他便轉身離房間。
她傻傻地目送他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室燭光搖曳,襯著她雪白的小臉似是勻上了些許玫瑰色。
是擔心將她獨自留在黑漆漆的房裏她會害怕,所以才幫她點亮這些蠟燭吧!
他,依然是那個有著溫潤本質的男人,就算不欲多管閑事,仍是救了被綁架的她,就算她拿與他相依爲命的狗狗威脅他,知道她生病了,還是體貼地照料她。
就因爲他是這樣的一個男人,上一世到了最後,才會明明恨著她也不惜爲她豁出性命……
尋思至此,江雪蓦地心神一凜。
不可以了,同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她絕不允許!
她迷糊地想著,在即將陷入昏睡之際,傅明澤回來了,除了一壺熱開水,他還替她搾了新鮮的柳橙汁。
「喝吧。」他將橙汁遞向她。
她想接過杯子,手卻顫著,視線因高燒而模糊,杯子在眼裏化成兩、三個幻影。
「算了,還是我來。」他拍開她的手,坐在床沿,將她細小的身子攬入懷裏,握著杯子抵在她唇緣。
「我自己來……」她困窘地想躲。
「聽話!」他冷聲喝叱。
她一怔,聽他用這種命令似的口吻對自己說話,內心莫名感到一陣委屈,下意識地張開唇,由著他一口一口餵自己喝果汁。
餵了大半杯,她搖頭表示自己喝不下了,他也不強迫,輕輕將她放倒在床上。
「你走吧。」她立刻趕人。「我要睡了。」
他沒應聲,動也不動。
「怎麽還不走?」她沈沈地呼吸,鼻腔微塞,又熱又難受。「你是……想問灰灰的事嗎?」
他依然沈默,只是定定望著她冷汗涔涔的容顔。
「灰灰……沒事,可是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不管牠了……」
看著她閉上眼,小臉蛋糾結著痛苦,呼吸斷斷續續,唇畔偶爾逸出呻吟,顯然睡得極不安穩。
即便如此,她仍不忘在睡前威脅他。
這是什麽樣的一個女孩?
傅明澤坐在床前沈思,許久,他忽然感覺喉嚨有些發癢,連忙起身走遠了,掩住唇,盡量小聲地咳嗽。
咳了幾聲,總算舒服了些,他到浴室裏端了一碰涼水,拿了兩條幹淨的毛巾,窗外依舊下著雨,滿室暈黃的燭光,暖暖地映出一道坐在床前的身影,直到天明破曉前,那身影一直未曾離去——
看過醫生吃過藥,江雪的燒很快就退了,兩天後,她已能活蹦亂跳地下床。
這兩天,傅明澤也同樣待在江家客房裏養病,除了吃藥以外,三餐都有人爲他送來,不僅菜色豐盛,早晚還都有補湯喝,漸漸地,他氣色紅潤起來。
爲了早日治好他的咳嗽,珠姨日日都炖百合雪梨湯,又炒了甜杏仁加核桃仁,裹了蜜讓他當零食吃。
這其實是江雪的吩咐,她記得前世傅明澤的咳嗽一直好不了,後來還是她從小學老師那裏問到民間秘方,天天讓傅明澤吃這些潤肺養腎的食材,才漸漸治好了他的咳嗽。
這回,傅明澤並不知道是江雪問來的秘方,只以爲是珠姨對自己特別關懷。
「謝謝珠姨。」傅明澤正坐在寬敞的窗榻上看書,見珠姨親自端了百合雪梨湯送來,很誠懇地道謝。
在他有限的人生裏,還真沒遇過幾個人如此和藹地對他好,何況是個才認識幾天的陌生人。
「不用客氣。」珠姨笑眯了雙眼,一張圓潤的臉因而更顯得福泰慈祥。「你好好調養身體,快點好起來,雪小姐就會高興了。」
她會高興?
傅明澤不動聲色地喝完一碗雪梨湯,方才提出要求。「我想去獸醫診所看看灰灰。」
珠姨一愣,神色露出爲難。「可是雪小姐說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出門……」
「她不能軟禁我。」他說。
「什麽軟禁!你這孩子怎麽這樣說?」珠姨駭然,慌忙解釋。「這哪是軟禁?雪小姐是怕你身體撐不住。你放心,那只狗很好,雪小姐比你還擔心牠,上次……」
「珠姨!」嬌脆的聲嗓響起,充滿警告意味。
珠姨怔住,這才警覺自己差點吐露小姐要自己保守的秘密,回頭望向站在門邊的小女孩,尴尬地笑了笑。「雪小姐,你來了啊。」
江雪盈盈走進來,略微嗔惱地瞥珠姨一眼,嘟了嘟櫻桃小嘴。「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他說。」
「好,我去看看晚餐弄好了沒。」
珠姨離去後,江雪這才轉向傅明澤,纖幼的身軀傲然挺立,雙手叉腰,擺出習蠻千金的架勢。
「我不是說過了?如果你想看見你的狗狗平平安安的,就答應我的條件!」
他靜定地望著她,依然維持倚坐窗榻的姿勢,兩秒後,他點點頭。「好。」
她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他直視她,墨眸閃爍複雜的燦光。「我答應你的條件。」
她腦海瞬間空白,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是認真的?不是唬弄我?」
傅明澤輕聲嗤笑,仿佛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我幹麽唬弄你?」
她不喜歡他這種漫不經心的神態,秀眉收攏。「你……不要以爲口頭說說我就會相信,我爸爸跟人做生意,都要簽書面合約才算數的。」
「嗯。」
「簽了就不能反悔喔!不然我可以找律師告你的。」
「知道了。」他很乾脆地表示同意。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實在不能理解他爲何態度丕變。「你……爲什麽答應?怕我虐待灰灰?」
他聳聳肩。「因爲我想繼續上學,因爲我覺得住在這種房子,有吃有喝的生活也不錯。」
他答得隨意,乍聽之下也是正常的理由,一般人都會這樣想,不是嗎?這也是她的好友蔡雅岚認定他不可能拒絕的原因。
但江雪知道,這絕不是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可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前世的她太小太自我中心,沒想過去深思他答應留下的理由,而今生的她意欲探究,卻又摸不著頭緒。
傅明澤……她似乎從未真正懂過這男人,即便他現在只有十三歲,她二十六歲的靈魂仍是看不透他。
「不過,」他沈啞的嗓音涼涼響起。「就算我答應了,你爸爸會答應嗎?」
這個問題,在江成君隔天晚上回到家後,很快便有了答案。
正如江雪所料,江成君是帶著莊淑蕙一起回來的,他帶著兩分忐忑、三分歉意,卻有五分堅決地對家裏人宣布,莊淑蕙將會是江家新的女主人,江雪的新媽媽。
江雪的反應是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被她嚇了一跳,江成君更是整個人慌了手腳,女兒就算嬌氣任性,卻也從來沒有這麽不可理喻過,當著下人的面哭著耍賴,更不是脾氣高傲的她會做的事。
「雪兒別哭,雪兒聽爸爸說……」如粉藉般的一雙小手緊攬著江成君脖頸,一滴滴濕潤的眼淚透得他心發涼。
「爸,你不疼雪兒了嗎?不愛雪兒了嗎?」小女孩淒楚地哽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爸爸怎麽會不要你?你別胡思亂想!」江成君慌得拍撫女兒。
「那你爲什麽帶這個女人回來?」江雪指向窘迫地站在一旁的莊淑蕙,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不是雪兒的媽媽,我的親生媽媽早就死了,前幾天是雪兒的生日也是媽媽的忌日,爸你忘了嗎?爲什麽你那天沒回來?」
「雪兒對不起,是爸爸不對,爸爸本來想趕回來的,可是……」江成君望向莊淑蕙,兩人交換複雜的一眼。
江雪分明看在眼裏,卻假裝沒看見,繼續賴在父親懷裏哭。
她一半是演戲,一半是真的傷心,前世父親死于肝癌,在臨死前父女倆還大吵了一架,她一直很難過,跟爸爸的最後一次見面竟是那樣不歡而散。
好不容易,她又見到素來疼愛自己的父親了,可也連帶迎來了那個心機惡毒的女子。
「爸爸你好過分。」她嗅著父親身上那熟悉的淡淡菸草味,心酸不已。「雪兒不要別的女人當我媽媽……」
「雪兒,你乖,別怕。」莊淑蕙眼看場面難堪,走過來試著安撫她,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阿姨不是壞人,阿姨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是啊,她從前也以爲這個繼母會對自己很好,甚至掏心掏肺地把所有心事都說了,結果換來的是對方冷血的算計,趁著父親病重之際,逐步奪走公司的經營權。這女人太可恨了,她擔心自己鬥不過。
「你走開!不要碰我!」她歇斯底裏地尖叫,小手一推。
年幼的她力氣並不大,莊淑蕙卻像是被推得整個人重心不穩,搖搖晃晃地拐了下腳。
「淑蕙!你沒事吧?」江成君趕忙放開女兒,伸手扶自己心愛的女人。
「我沒事。」莊淑蕙揚起眼睫,素淨清豔的臉蛋襯著瑩瑩淚光,顯出幾分柔弱可憐。「成君,我看我還是先去找間飯店住好了。」
「不,你留下來。」江成君很堅持。
「可是……」莊淑蕙望向坐在地上的江雪,羽睫一顫一顫地,如受驚的蝴蝶。江成君愛憐地摟了摟她,她很自然地偎向他,豐盈的胸乳擠壓著他胸膛,他視線一落,便看見那性感凹深的乳溝,目光不禁黯了黯。
「你先回房休息,這邊交給我。」他悄悄捏了捏愛人柔若無骨的玉手,轉身吩咐一個傭人送她上樓。
江雪注意到父親是交代傭人送莊淑蕙到二樓的主臥房,小小的芳心一沈。
父親的態度很明顯了,他已經認定莊淑蕙是自己的女人,就算她這個女兒再怎麽發脾氣耍賴,他也不可能放棄。
父親畢竟是個大男人,再如何疼愛幼女,還是需要一個女人陪伴自己,何況他是那麽深深迷戀著莊淑蕙。
江雪閉了閉眸,無奈地在心裏歎息,她早料到自己恐怕難以阻止父親和那女人成婚,只能盡量表現出自己的委屈,換來對自己有利的籌碼。
「雪兒,跟爸爸到書房裏。」
爲了避免讓傭人們繼續看笑話,江成君決定私下跟女兒談,江雪故意賴坐在地上不肯起來,江成君微愠地歎息,沒轍,只好展臂硬將她抱起來。
經過傅明澤時,江雪悄悄瞥他一眼,他沒什麽表情,一雙深邃通透的眼似是察覺到她的注視,朝她看來。
她一凜,連忙將小臉蛋埋進父親肩窩裏。
跟在一旁的珠姨以爲她是難過,心疼得不得了,在送父女倆進書房後,忍不住開口。
「先生,你別對雪小姐生氣,她年紀還小,難免會……」
「我知道,珠姐。」對在這個家奉獻多年的管家,江成君還是很敬重的,語氣溫和。「你先出去吧!我和雪兒好好談談。」
「是。」臨走前,珠姨擔憂地看了看江雪,終是無奈地離開,順手帶上門。
門一關,江雪立即從父親身上掙脫下來,低頭抽抽噎噎地哭著。
看著女兒雪白幼嫩的後頸,江成君就算有天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蹲下身,低聲誘哄。「雪兒,你聽爸爸說,爸爸真的很喜歡淑蕙阿姨。」
「那你忘了我媽媽嗎?」
「爸爸沒忘,可你媽媽她……都死了九年了。」江成君語氣怅然。
江雪心裏也明白自己是強人所難,爸爸爲死去的媽媽獨身九年了,再怎麽深濃的情分也有淡去的一天,她能理解他愛上別的女人,可他爲何偏偏眼光那麽差,竟看上那個蛇蠍女!
「雪兒乖,聽爸爸的話,你現在不喜歡淑蕙阿姨也沒關系,你讓爸爸娶她,以後我一定讓她對你好,把你當親生女兒疼好不好?」
「爸爸!」江雪聽出父親話中的討好意味,心窩又酸又疼,再次投入父親懷抱。「人家就是不想你跟那個女人結婚嘛!別的阿姨不好嗎?這麽多阿姨喜歡你,
爲什麽你祭要她?」
「因爲就只有她讓爸爸心動啊!」江成君拍哄著她。「你長大後就知道了,愛情是沒有道理的,那麽多阿姨爸爸我都不喜歡,就只對她感覺不一樣。」
可是你愛錯人了啊!
她好想對父親這樣叫囂,但她喊不出口,她有什麽資格呢?她也曾經愛錯一個男人好幾年,愛到不惜傷害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執迷,想起自己來得太遲的領悟,她沒法責怪父親看錯人。
「而且淑蕙她……已經懷孕了。」
「什麽?」江雪驚愕。「她懷孕了?」
「嗯,她肚子裏有寶寶了,你就快要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江成君愈說臉愈熱,跟女兒坦白這種先上車後補票的事情還真尴尬。
莊淑蕙竟然懷孕了?怎麽可能?她不是有不孕症嗎?
前世莊淑蕙嫁進江家十多年,一直未能生下一兒半女,後來夫婦倆甚至嘗試試管嬰兒,也都沒有成功。
原來莊淑蕙曾經懷孕過?
江雪努力回憶,怎麽也想不起前世有任何關于繼母懷孕又流産的記憶,可能她那時年紀太小了,不曾注意這些大人的事。
那女人懷孕了,怪不得爸爸會這麽急著娶她進門。
江雪心亂如麻,珠淚又滾落。「爸爸,我不希望你後悔。」
「不會的。」江成君微笑。「爸爸不後悔,只要雪兒願意和你淑蕙阿姨好好相處,爸爸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爸爸,你好傻啊!
江雪哭得鼻頭泛紅,前世她這個不孝女到父親臨死前都還在惹他生氣,此生再重來,就算只是虛幻的泡泡,她也一定要讓父親感到幸福。
莊淑蕙縱然貪婪,至少在父親面前一直都還維持著善良賢淑的假象,那就演吧!她會配合著一起演,營造父親心目中那個理想的家庭。
下定決心後,江雪繼續哭鬧,撒潑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狀若勉爲其難地對父親提出條件。
「那爸爸,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你說,爸爸能做到的都會做。」江成君被女兒鬧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事情有轉機了,不禁大喜。
「我要你答應讓傅哥哥以後住在我們家。」她軟軟地說道。
江成君聞言,眉頭一擰。「你說那個救了你的少年?爲什麽要他留下來?」
「因爲雪兒也想像蔡小岚一樣有個哥哥疼我嘛!」江雪使出撒嬌的絕活。「而且爸爸你以後有了新老婆,一定不像以前那麽疼我了。」
「怎麽這樣說?」江成君神情赧然,捏了捏女兒俏美的小鼻子。「爸爸是那種人嗎?」
「誰知道!」江雪噘著小嘴。
看來要讓女兒安心,還真得答應這個交換條件了。
江成君苦笑。「我聽珠姨說他以前住在寄養家庭,也不知道能不能辦領養手續……」
「我不是要爸爸領養他,是寄養!」江雪急忙澄清,她可不想和傅明澤成爲戶口名簿上的兄妹。「只是想讓他陪著我,跟我們住在一起。」
「可是……」
「爸,你就當收留一個遠房親戚的小孩嘛,這事沒那麽難,如果他那個養父母有什麽意見,你跟他們談啊!你一定有辦法解決的對不對?」
江成君拗不過女兒口口聲聲地撒嬌,小手抓著他的大手直搖晃,只得應了,就當是幫女兒買一個保镖,這也沒什麽。
「好吧,這件事就交給爸爸來處理。」
「謝謝爸爸!」江雪歡悅地喊,心房滿滿都是對父親的依戀,她摟抱著父親,又在他懷裏賴了好片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7:58
第四章
和女兒達成協議後,江成君隔天便委請律師去調查傅明澤的身世背景,當他得知這少年居然在寄養家庭鬧出誣告養父性侵案一臉色相當難看,可再深入追查下去,寄養家庭的女兒竟主動對律師坦承自己的確遭到父親性侵。
原來在傅明澤離家出走後,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再次對自己的大女兒出手了,幾次食髓知味之下,又將狼爪伸向二女兒,兩個女兒走投無路積恨已久,見有律師上門,宛如黑暗中乍見曙光,反而主動求援。
在江家委請的律師介入之下,狼父很快便被檢察官收押,傅明澤因此洗刷了冤屈。
知道自己誤會了這其實算是見義勇爲的少年,江成君頗感歉疚,立即請律師處理相關手續,正式收留傅明澤,讓他成爲家裏的一分子。
前世江雪年紀小並未注意這些過程,今生她暗暗留心,這才知道原來傅明澤曾在寄養家庭受過那樣的委屈,怪不得他會對人性感到失望,了無生趣。
她慶幸自己及時與他相遇,更感謝父親願意出手援助他,她樂得擁抱父親,
江成君趁女兒高興,當衆宣布了結婚日期,並且決定當天在家裏設宴招待相熟的親戚朋友,一家人爲了籌備婚宴當即陷入忙亂狀態,准新娘忙著拍婚紗照、訂喜帖不說,負責統籌一切的管家珠姨更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江雪都只能每天在早餐和睡前匆匆見她一面。
所有人都是一臉喜氣洋洋,就連傅明澤偶爾都會被叫去幫忙,只有江雪好似事不關己,回到家便是窩進自己房間,看看書、彈彈琴,仿佛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
江成君擔心女兒心裏仍對自己的婚事有疙瘩,幾次三番試圖撮合女兒和未婚妻相處,莊淑蕙擺出溫柔可親的態度,極盡所能地討好江雪,不時送她一些小禮物,還親自下廚炖湯做點心。
可江雪反應總是淡淡的,雖不至于無禮,但明顯是有一些疏離。
大人們都曉得孩子對這種事難免鬧別扭,也沒人苛責她,珠姨有空時便會開導她幾句,勸她好好跟繼母培養感情。
她有時會乖巧地點頭,有時顯得不耐煩,誰也弄不清她心裏究竟怎麽想的。
江成君不希望女兒到了婚宴當天,在衆家親友面前依然是這般漠不關心的模樣,于是在婚禮前夕的周末,辦了一趟郊遊活動。
他親自開車載了幾個人到山頂的湖畔烤肉,莊淑蕙和珠姨負責切菜備料,他則擔任大廚,至于江雪,就請傅明澤照顧她,在附近玩耍。
灰灰也跟上山來了,在獸醫診所那邊養好了病,長出了健康的新毛,江雪和傅明澤這才驚覺原來牠本來的毛色是白的,在陽光掩映下晶璧似雪。
江雪本想替牠取個新名字,傅明澤卻說叫「灰灰」就很好,不管牠現在看來多麽光鮮亮麗,都不能改變牠曾經在街頭流浪、受盡冷落淩辱的過去。
江雪以爲其實不能忘的是傅明澤自己,他想藉著灰灰的存在提醒自己的來曆。這令她有些惆怅,忍不住要想,前世的傅明澤是否到了最後都還記得童年那段不堪的過往呢?當初的際遇在他心頭烙下的傷,究竟曾不曾真正淫癒過?
可惜自己不是那個能撫平他傷痛的人,反而令他傷得更重……
江雪坐在湖畔,懷裏緊緊摟著心愛的泰迪熊寶寶,怔忡地望著前方碧波蕩漾的湖水發呆。
傅明澤站在她斜後方不遠處,靜靜地打量她,她身形小小的,臉蛋也小小的,秀麗的眉心微微地颦著。
才幾歲的小女生,怎麽就一副好像載不動許多愁的樣子呢?
就因爲她爸爸要娶新媽媽嗎?
他蹲下來,拍了拍灰灰的頭,要牠自己到一邊玩,然後起身走向江雪。
「那只熊寶寶是你爸送你的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拉回她迷蒙的思緒,她震了震,擡頭看他。
有那麽一瞬間,傅明澤覺得自己在她眼裏看見純粹的無助,他皺皺眉,撿起一顆小石子,潇灑地往前一抛,在湖面連續跳躍,漾開幾圈漣漪。
她跟著望向那顆在湖上跳舞的石子。
「是你爸爸送的,對吧?」他又問。
半邊小臉埋進熊寶寶焦糖色的絨毛裏。「你問這幹麽?」
「這只熊很可愛。」他頓了頓,意有所指。「你爸爸很疼你。」
她聞言,眸光不禁望向遠處正忙著烤肉的父親,莊淑蕙見他大汗淋漓,拿手帕爲他擦了擦臉。
見兩人如此親密的畫面,江雪冷哼一聲。
。傅明澤當然知道她看見了什麽,淡淡一笑。「你爸爸爲了讓你開心,連我這個來曆不明的人都願意收留,他對你算不錯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她聽出他話裏的弦外之音,懊惱地瞪他。「你是想說我人在福中不知福,應該祝福我爸爸和新媽媽?」
「我沒這麽說。」
「你就是這意思!」
他凝視她片刻。「你爲什麽這麽討厭淑蕙阿姨?」
淑蕙阿姨!江雪一凜。連他也被那女人收買了嗎?
她不悅地嘟了嘟唇。櫻桃似的小嘴撅起。紅潤欲滴,十分可愛。
傅明澤看了兩秒,收回視線。「這段日子,她一直努力討好你,送你禮物,又做點心給你吃,我昨天還看到她在織圍巾,說是一條給你爸,一條給你。」
「那又怎樣?」江雪握了握拳。「你覺得她做這些就是對我好嗎?一個人表面對你好,不見得就是真的好。」
「嗯,說得也有道理。」傅明澤表示贊同。
「啊?」江雪一愣,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
見她微歪著小臉,傻傻地看著他,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很多事情的確不能只看表面,人心也不是那麽容易看透的。」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所以……你也覺得那個女人有心機?」
「她很快就要成爲你的繼母了,你如果不想叫她媽媽,至少也該尊稱一聲阿姨。」
呋!這是在對她說教嗎?他才幾歲!江雪撇撇嘴,小手將懷裏軟軟的熊寶寶揉了又揉。
「我比你大四歲。」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緒。
那是因爲你以爲我才九歲!其實我比現在的你老多了。
江雪在心裏回嗆,當然她不可能對他這樣說,而且想想也覺得自己跟個半大孩子計較很幼稚。
奇怪了,難道是在這具幼小的身軀待久了,她的靈魂也跟著變年輕?
「你不要以爲你大我四歲就把自己當成我哥哥,你要弄清楚,我留你下來是當我的家臣。」
「是,大小姐。」他話回得很順,反倒是她一怔。
「你叫我什麽?」
「大小姐。」
「你不要這樣叫我!」她又開始揉熊寶寶,雖是她自己將兩人定義爲公主和家臣的關系,但他自居下屬,她又不開心。
「那我應該怎麽叫你?」
「就叫我的名字啊!」
「江雪。」他從善如流喚了一聲。
她心一跳,頰畔隱隱浮上些許熱氣。
最近他咳嗽好多了,又過了變聲期,聲音不再粗嗄沙啞,醇厚中帶著幾分清隽,宛如中提琴般高低適中的嗓音,相當動聽。
「熊寶寶快被你揉爛了。」中提琴再度響起。
「什麽?」她怔怔地看他。
他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從她懷裏抱過熊寶寶。「既然是你爸送你的,你這樣蹂躏它好嗎?」
「我……哪有蹂躏!」她臉紅了。「把布丁還給我!」
「它叫布丁?」他揚眉。
「怎樣?不行嗎?」
「聽起來很好吃。」
「它可不是給你吃的!」她搶回熊寶寶,手指順了順熊寶寶被她揉得淩亂的絨毛。
他看了眼那襯著焦糖色的絨毛更顯得白嫩如蔥的纖纖細指,不自覺地撿起一塊小石頭,捏在手裏把玩。
好半晌,他悠悠開口。「我不確定淑蕙阿姨是不是真心對你好,但我看得出來,她不喜歡珠姨。」
「什麽?」江雪一震,愕然望向他。「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爸爸將婚宴細節全權交給珠姨負責,我看到淑蕙阿姨和珠姨有幾次意見不同,你爸都采用了珠姨的建議。」
「那是因爲珠姨在我們家很久了,她了解我爸的喜好,也知道我們那些親戚朋友喜歡什麽。」
「就是這樣,」傅明澤點點頭,墨眸澄澈如潭。「所以淑蕙阿姨才不高興。」
她懂了。「淑蕙阿姨在吃醋,一方面她希望爸爸什麽都以她爲主,另一方面她覺得自己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一切應該聽她的。」
這麽一想,江雪忽然覺得胸口擰扯,有些透不過氣。
前世珠姨就是在繼母出現後離開江家的,她究竟爲什麽要離開呢?
記憶有些模糊了,江雪仔細回想,只記得好像是在婚禮前幾天,某天晚上她半夜驚醒,赫然看到珠姨坐在她床前哭泣,她問珠姨爲什麽哭?珠姨說自己做錯了事,對不起她爸爸和繼母。
「我也對不起你,雪小姐,你本來會有個弟弟或妹妹的……」
思及此,江雪蓦地一凜。
弟弟或妹妹……這麽說是莊淑蕙流産了,而那件事很可能是珠姨造成的!
所以珠姨才會在婚禮後離開,她大概覺得自己沒臉留在江家了,辦完婚宴,她等于完成最後的任務,可以放心走了。
而當時年幼的她根本不懂珠姨的苦,只會任性地發脾氣,責怪珠姨不該丟下自己……
「你在想什麽?」傅明澤見她瞳光明滅不定,好奇地問。
江雪沒回答,倏起身,她縱目四顧,尋找珠姨的身影,好一會兒才看見她正往湖的另一頭走去,而且是跟莊淑蕙並肩而行。
「她們要去哪兒?」江雪驚呼。
傅明澤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邊有座吊橋,她們可能想過去走一走。」
走那種搖晃不穩的吊橋?
江雪倏地有不祥的預感。「我要過去看看!」語落,她便匆匆奔過去。
傅明澤眉頭一擰,也立刻跟上。
兩人經過正忙著烤肉的江成君,江成君看見了,笑喊:「雪兒去哪兒?肉烤好了,快請你珠姨和淑蕙阿姨過來一起吃。」
江雪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跑。「珠姨,等等我!」
當她和傅明澤追上去時,兩個女人正巧要走上吊橋,聽見她的叫喚,珠姨下意識地轉過身,不知絆到了什麽,珠姨腳步踉跄了下。
「小心!」走在她後面的莊淑蕙伸手想扶,自己卻踩空了一步,身子往後仰。糟糕!那女人要跌倒了!
江雪驚恐地瞧著這一幕,萬一莊淑蕙真的往後摔倒,因而造成流産,珠姨一定會自責的。
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不能讓珠姨此生也帶著愧疚離開江家。
她用力一咬牙,更加速奔跑,雙手不顧一切地往前張開,抱住莊淑蕙後仰的腰身。
小小的身子穩不住跌勢,正當江雪以爲自己和莊淑蕙會雙雙摔倒時,身後一雙臂膀抵住她後背。
總算化險爲夷,珠姨及時伸手拉住了莊淑蕙,而傅明澤抱住了往後跌的江雪。
除了傅明澤的右手背擦到吊橋的纜繩,劃了幾道細細的傷痕,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莊淑蕙眉尖不著痕迹地一蹙,美陣掠過陰沈的暗影,表面卻是一臉擔憂地關懷江雪。
「雪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
「我沒事。」江雪顧不得自己手臂有些酸疼,只緊緊盯著莊淑蕙。「阿姨你呢?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有你抱著阿姨,我哪會有事?」莊淑蕙笑容慈藹,顯得既溫暖又親切。「雪兒真謝謝你,剛剛多虧有你保護阿姨。」
「嗯,沒事就好。」江雪微微一笑,心下悄悄尋思,方才她似乎看到莊淑蕙眼神有些懊惱,好像這次沒摔倒反而不高興?
是她看錯了嗎?想起前世自己明明就聽說繼母有不孕症,難道……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江成君也趕過來。
「剛剛夫人差點跌倒,幸好有雪小姐和明澤幫忙扶住。」珠姨解釋狀況。
江成君聽了也緊張起來,急急望向未婚妻。「怎麽這麽不小心?!覺得怎樣?有沒有哪裏受傷?」
「我很好,沒事。」莊淑蕙笑著拍拍他的手,安撫他。
江雪心念電轉,忽地揚起潤甜的嗓音。「爸,你不是說阿姨肚子裏有小寶寶?我看還是請李醫生來幫阿姨檢查一下比較好。」
「是啊,是該檢查一下,萬一動了胎氣就不好了。」江成君贊同女兒的提議。
莊淑蕙神情先是微微一滯,不及轉瞬,跟著便是嫣然一笑。「不用了,根本沒什麽事,何必麻煩醫生?」
「可是……」
「好了,你別窮緊張了。烤肉怎麽樣了?可以吃了嗎?」
「可以吃了。」
「好,那就讓大家嚐嚐你的手藝,可別讓我們失望啊!」
「放心吧,不會的。」
兩人一邊說笑,親熱地依偎著走了,珠姨也跟在後面,江雪卻是凝立原地遲遲不動。
傅明澤觀察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劍眉興味地挑了挑。「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
江雪凜神,衝著他甜甜一笑。「我在想,如果我自作主張請李醫生來,爸爸會怪我嗎?」
傅明澤不明白江雪堅持請醫生的用意,但見她笑容甜美,小臉在陽光的映照下猶如剝殼的雞蛋般瑩白柔潤,明眸流光璀燦,眼角斜斜微挑,勾著一抹調皮,再加上綁著雙馬尾的墨發隨風蕩呀蕩的,萌得教人想揪一把來玩。
這小丫頭真的長得挺漂亮的。
他默默在心裏下了個結論,雖然不知自己爲何要下這種結論。
當晚一行人回家後,李醫生已等在客廳了,江成君沒想到這個老友兼家庭醫生會忽然大駕光臨,愣了一愣。
李醫生笑著解釋是江雪打電話請他來的。
「雪兒說你老婆今天差點跌一跤,擔心她肚子裏的寶寶不舒服,要我來看看。」
「原來是雪兒要你來的。」江成君朗笑,對女兒如此貼心感到很滿意。
莊淑蕙臉色卻有點不自然,眼神犀利地朝江雪瞥去,只見這小女孩抱著泰迪熊不離手,撒嬌似的偎進父親懐裏,一派天真。
真有那麽天真嗎?她不知不覺蹙了眉。
江成君贊完女兒乖巧後,轉頭看她。「既然李醫生都來了,你就讓他檢查看看吧!」
莊淑蕙震了震,強自綻笑。「哪那麽誇張?我又沒怎樣。」
李醫生見狀,也笑著勸。「話不是這樣說,孕婦多少有些小毛病,成君也是關心你,你就讓我檢查一下,讓他安心也好。」
「就是啊!夫人,李醫生是江家的家庭醫生,對家裏人的身體情況他最了解了,先生和小姐生病時都是先找他的,你讓李醫生早點清楚你的情況也好。」衆人頻頻相勸,莊淑蕙眼見騎虎難下,只好點頭答應。
江雪冷眼旁觀,雖然莊淑蕙極力掩飾,可一些細微的表情仍不免露出破綻,看來她並不情願接受檢查。
爲什麽呢?
她冷冷地撇嘴,相信答案很快便會揭曉。
果然,李醫生在家裏的醫療室用一些簡單的醫療儀器檢查過後,臉色變得有些沈悶。
他悄悄拉過江成君。「你說你老婆懷孕了,有去醫院做過超音波檢查嗎?」
江成君聞言,大爲緊張。「怎麽了?是不是寶寶真的有什麽問題?」
「倒不是有什麽問題,而是……根本沒懷孕啊。」
「什麽?!淑蕙沒懷孕?!」
江成君反應激動,拉高了嗓門,連在門外守候的江雪和傅明澤都聽見了。
傅明澤揚了揚眉,望了江雪一眼,江雪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乘機推開門,走進房裏。
「醫生,怎麽會這樣?」莊淑蕙正心急地追問。「我明明用驗孕棒驗過了啊!而且我這兩個月MC都沒來。」
「所以你沒去醫院做過超音波檢查?」李醫生問。
「因爲是在美國發現懷孕的。」莊淑蕙顫著嗓音解釋。「後來回台灣爲了准備婚禮,每天都很忙……」她愈說愈小聲,眼睫眨了眨,明眸已漾開淚光。
「驗孕棒有時候驗不准的。」李醫生歎氣。「你很可能只是有一些假性懷孕的症狀。」
「原來我沒有懷孕……」莊淑蕙喃喃,像是遭受重大打擊,忽地用雙手掩臉,失聲啜泣。
江成君聽說未婚妻並未懷孕,難免有點失望,但見她哭得傷心,連忙將她攬進懷裏安慰。「好了好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別難過了。」
「成君……」莊淑蕙哽咽地從他懷裏擡起楚楚含淚的容顔,如雨打的梨花,柔弱堪憐。「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也不曉得怎麽MC會沒來,我以爲我真的有了……」
「沒事了,你別哭,嗯?」
「你真的不怪我?」
江成君聽她自責,只覺得心疼,放柔了語氣哄她。「傻瓜,我怎麽會爲這種事怪你?」
看來爸爸已經被這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目睹情勢如此發展,江雪心下已能大約猜出來龍去脈,莊淑蕙很可能是以懷孕爲誘餌,催促江成君盡早娶她進門,但她肚子裏分明沒有寶寶,所以便想演一出戲,假裝自己是被珠姨撞倒而流産,不僅圓了謊還能順便趕走珠姨,一舉兩得。這個惡毒的女人!
江雪咬牙,抱著熊寶寶的雙手悄悄掐緊,她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扮出清純可愛的笑容,脆聲開口。
「阿姨你別難過,我爸爸不是那種人,不會因爲你沒有小寶寶就丟下你的。爸,你說對不對?」
莊淑蕙聞言,霎時有些狼狽,好似自己的心機被看透,心髒跳漏一拍。
而江成君聽女兒這樣說,轉念一想,也理解了未婚妻的心結,笑著摸摸女兒的頭。「那當然!還是雪兒最了解爸爸。」又轉向哭得梨花帶雨的未婚妻。
「淑蕙,你別多想了,只要我們好好在一起,遲早有一天你會懷孕的,到時就能給雪兒添個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嗯。」莊淑蕙柔順地颔首,望向乖乖站在一旁的江雪,有些捉摸不定。「雪兒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江雪眨了眨像小鹿斑比一般清亮無辜的大眼睛。「只要弟弟妹妹聽我的話,我都喜歡。」
「他們會聽你話的。」莊淑蕙掙脫江成君的懷抱,在江雪面前蹲下來,雙手搭上她纖細的肩頭,很溫柔很溫柔地微笑。「阿姨也會用心對你好,雪兒不要再氣你爸爸和阿姨結婚的事了好不好?」
江雪嘟了嘟嘴,像是有些嬌嗔地看爸爸一眼,然後才輕輕點頭。「嗯,我不生氣了,只要爸爸覺得幸福就好。」
「雪兒真乖。」莊淑蕙也學江成君那樣輕輕摸江雪的頭。
江雪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動,任由這個自己最討厭的女人對她示好。
她想通了,在父親因癌症去世以前,莊淑蕙很可能還會在這個家待上十幾年,如果那女人連毫無威脅性的珠姨都容不——那對她肯定更是心存戒備。
她不該只躲在自己的小世界,即便她再不樂意,莊淑蕙都會成爲名義上的繼母,她遲早都得打起精神和這個後母鬥一鬥的,而爲了不讓莊淑蕙起疑心,最好自己在她眼裏和前世一樣是個天真無知的千金嬌嬌女。
演完這出與後母大和解的戲碼,江雪便說自己累了,想回房睡覺,到了房裏,她才發現傅明澤默默跟進來了。
「你幹麽?」
傅明澤沒回答,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兩秒。「你早就懷疑了嗎?」
「什麽?」
「淑蕙阿姨並不是真的懷孕的事。」
江雪呼吸一窒,見他神色嚴肅,便猜想他將自己的小心機都看在眼裏了。
他繼續分析。「所以你才刻意將李醫生請過來,你想乘機揭發淑蕙阿姨假懷孕的事,只是沒想到你爸爸並不怪她。」
她沒答腔,低著頭偷偷苦笑,早知道他聰明,只沒想到他從少年時心思便這般剔透。
比起來重活一世的她還真的有點笨,竟然沒從莊淑蕙的不孕症事先推斷出那女人是假懷孕真催婚,如果她早點把這件事爆出來…………
算了,爆出來也沒用,說不定反而會讓爸爸更憐惜那女人。
江雪咬咬唇。「你不是也說嗎?人表面做的和心裏想的未必一樣,我只是想試試而已。」
「嗯,你很聰明。」
他贊她聰明?江雪驚愕地擡眸望他。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聽他這樣誇她。
她莫名地感到些許赧然,頰畔隱隱發熱。
他笑笑。「早點睡吧,晚安。」
「嗯。」她視線一落,忽地瞥見他右手手背上有幾道擦痕,還破了一小塊皮,不禁驚叫。「你的手受傷了!」
傅明澤跟著望向自己的手。「喔,今天在吊橋那邊擦傷的。」
是爲了保護她吧!
見他一臉不以爲意,江雪又氣惱又有些心酸。「怎麽不早說?有沒有搽藥?」
「一點小傷而已。」他聳聳肩。
「你這笨蛋!」她瞪他一眼,轉身從抽屜裏找出一罐小護士軟膏,凶巴巴地遞給他。「這個給你用,搽過了才准睡覺。」
他接過軟膏,嘴角不著痕迹地勾了勾,也不知是訝異,還是覺得好玩。「知道了,大小姐。」
她對著他的背影跺跺小腳。「不是說了不准叫我大小姐!」
他沒回答,只是舉起受傷的右手,潇彌地擱了擱。
婚宴當日,貴客盈門,阖府喜氣,熱鬧得不得了。
江雪在人前扮演乖巧可愛的小女兒,對每個來道喜的客人都甜甜地喊叔叔阿姨,人後卻是立即凝斂了笑容,獨自來到三樓小客廳,坐在窗榻邊怔怔地看月亮。
傅明澤走進來,見她連燈也不開,只點了幾盞香氛蠘燭蠟燭,燭光影影綽綽,昏黃暈蒙,不至于奪了月光的風采。
今夜是滿月,月圓人團圓,又是吉祥喜慶的婚宴,人人都是心情歡悅,只有她……
「明明不開心,又何必強迫自己這麽賣力地演戲?」他低低地揚嗓。
她一震,回眸望向他清俊挺拔的身影,他靜靜站著,等待她的回應,她不覺摟緊抱在懷裏的熊寶寶。
「因爲我希望我爸開心。」她說,別過頭不再看他。
他微微勾唇。「原來你還是個孝順的女兒。」
她聽出他話裏戲論的意味,輕哼。「我看起來很不孝嗎?」
他嗤聲一笑。「要不要吃蘋果?」
她愣了下,他已走到她面前來,兩手各拿著一顆蘋果,皮色潤紅,形狀剔透,賣相討喜。
「聽說很甜,要不要?」他拿其中一顆在她眼前晃了晃。「洗乾淨了。」
她不吭聲。
他咬了自己那顆蘋果一口,一聲脆響。「真的甜。」
他以爲自已在哄孩子嗎?
她撇撇嘴。「我不吃沒削皮的蘋果。」
「這樣吃才夠味。」見她神色不動,他歎口氣。「好吧,我去找把水果刀來。」
語落,他將她那顆蘋果硬塞進她手裏,自己則繼續咬著手上那顆,她看著他轉
過身,也不知哪來的衝動,揚聲喊——
「你不用去找了!我這邊有小刀。」
他凝住步履,回過頭,兩道清亮的目光朝她射來。
她蓦地胸口一揪,心韻亂不成調,跳得她好慌。
他看她半天不動,劍眉一挑。「不是說有小刀嗎?在哪兒?」
她抿了抿唇,從縫在熊寶寶臀部的一個暗袋裏掏出一把瑞士小刀,表面上著光亮的黑漆,頂端紅色的十字鮮豔耀眼,帥氣流線的造型,吊環處系著一個水藍色的串珠吊飾。
「這個……我早就想給你了,我被綁架那天,如果你身上有這個可以用,也不會讓玻璃碎片割破手指。」
他看著那把瑞士小刀,沈默不語。
這樣的沈默令她更心慌,急急解釋起來。「這是瑞士小刀,你知道吧?這裏頭有小刀、螺絲起子、開罐器……總共二十一種工具,還有這個幸運草吊飾,是上美勞課時老師教我們做的。」
說著,她倏地小手一握,將那幸運草吊飾捏在掌心裏。
前世他十四歲生日時,她也曾送他一把瑞士小刀,跟現在這把一模一樣,可當時並未挂著這串幸運草吊飾。
她向來不耐煩做這種細微的手工,可這次她卻是請了一個擅長此道的同學教自己,慢慢地學起來,做壞了不下十幾個,好不容易才做出這麽一個還像樣的。
這是她的心意,希望這串幸運草能爲他帶來好運,希望他們之間不會再重蹈覆轍……
「真的要送給我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驚醒她迷蒙的思緒,她一凜神,連忙回頭。
「那你怎麽一直握在手裏,好像舍不得給我?」他語帶揶揄。
她一愣,擡眸迎向他似是含笑的雙眼,粉頰霎時微熱。
「給你!」她近乎粗魯地將小刀遞給他。「算是你的……獎品。」
「獎品?」
「你救了我,不是嗎?」
他看著她在燭光掩映下,仿佛透出一抹暈紅的臉蛋,俊唇微微一挑。「好,算我救了你。謝謝。」
「不用謝。」她嘟嘟嘴,不喜歡他這種說話口氣。「這又不是禮物,是你應得的——獎品。」
「是,大小姐。」
她沒注意到他唇畔的微笑加深,只是恍惚地用手揉了揉熊寶寶,半邊臉蛋埋入軟軟的絨毛裏。
「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他問。
她沒立刻回答,腦海走馬燈似的轉過幾幕回憶,每一幕都令她心傷心碎,至今她仍清晰地記得,當他退還這把小刀時,臉上那冷然而決絕的表情。
他說,他再也不想見到她了,這輩子他最後悔的便是與她相識……
淚水掙紮著要逃出眼眶,她強忍著,不許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一絲絲異樣。
「我既然把東西給了你,就不會收回來,所以你發誓,以後不論發生了什麽事,你都絕對、絕對不可以把這個退回來給我……」
她說得很小聲,嗓音極輕極細,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風一吹,便會遠揚不見,徒留惆怅。
他不覺皺眉,那秀氣漂亮的臉蛋一半躲在絨毛裏,一半隱在陰影裏,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答不答應發誓?」她又問,一樣是那麽輕的嗓音。
不知怎地,他覺得胸口悶悶的、酸酸的。
「好,我發誓。」他深呼吸,拳頭收握,將她送的小刀緊緊扣住。「不論以後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把這把瑞士小刀退還給你。」
許久,許久,他才聽見從那綿軟的絨毛裏傳來的聲音。
「幫我削蘋果。」
「……好。」
歲月如刀,人間的愛恨嗔癡總是那麽輕易地被割斷,可在多年以後,她和他卻都依然深深地記得這晚的月光和蘋果,以及那句年少時的誓言。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8:17
第五章
八年後。
橙色的夕陽灑落蔚藍海面,蕩漾著點點金波,細白的沙灘上,兩個青春少女並肩躺在一把遮陽傘下,說說笑笑,一面喝著新鮮果汁。
其中一個臉蛋圓圓,還有點可愛的嬰兒肥,頰肉軟嘟嘟的,捏起來想必手感尚佳,笑的時候眉眼彎彎,一派甜美。
另一個鵝蛋臉的少女也笑著,笑起來也甜,但嬌甜之中又透著幾分幽微的清冷,眉間微妙地融著笑與愁,即便是笑得最燦爛的時候,都讓人覺得仿佛有些疏離。
比起她的同伴,她長得更美,肌膚透白似雪,唇瓣粉嫩如春櫻,尤其是那雙明明清亮有神卻又有種奇異蒙胧的眼睛,教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看看裏頭藏了些什麽。
她,正是江雪,十七歲的她已是風情初綻,曲線玲珑,短褲下露出一雙優美細致的長腿,惹人注目。
而她身邊則是最好的朋友蔡雅岚,多年來兩人友誼親密更勝以往,幾乎無話不談。
這天是周末,剛考完期中考,蔡雅岚嚷嚷著得好好放松休息一下,便拉著江雪,連同蔡家哥哥蔡玄宇,以及江雪的「家臣」傅明澤,一行四人來到海邊遊玩。
由于兩個少女的關系,蔡玄宇和傅明澤也認識八年了,蔡玄宇只比傅明澤大一歲,性格爽朗,愛笑愛玩愛淘氣,反倒傅明澤顯得比他成熟許多。
兩人念同一所大學,傅明澤成績優秀,年年拿書卷獎,蔡玄宇深深引以爲榮,逢人便說這學弟是自己罩的,傅明澤利用課余閑暇到江家經營的飯店打工,蔡玄宇見賢思齊,忽然覺得自己不該這麽鬼混下去,主動要求蔡爸爸,說自己暑假時也要到蔡家的公司打工,把蔡爸爸感動得老淚縱橫。
「你不知道,我爸聽到我說要去打工多開心啊!」此時,蔡玄宇正滔滔不絕地向傅明澤「報告」與父親交流的過程。
「差點就要把我抱在胸前哭了……媽呀!現在想起來我都會起雞皮疙瘩。也不想想我都幾歲了,我爸我媽還老把我當成小孩子,我媽還整天捏我和小岚的臉……」
傅明澤聽他碎碎念,不禁莞爾,他一直覺得蔡家人的相處方式很有趣,也隱隱有些羨慕,他想,江雪應該也有同樣的想法,所以才會經常跟蔡家兄妹玩在一起。心念一動,他不由得往躺在遮陽傘下的少女望去,她正側著身子和蔡雅岚說話,墨發用發圈簡單地束起來,柔柔地披在身後。
他看著那在夕陽掩映下泛著瑩潤光澤的秀發——他還是更喜歡她將頭發綁成雙馬尾,俏皮惹憐。
八年了,他看著她由一個稚嫩女童長成一名亭亭少女,每一天,他都能在她身上看見不同的變化,她發育漸漸成熟了,就好似一朵含苞的花蕊,一瓣一瓣地舒開,他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完全地綻放。
到那天,她會比現在更清豔、更絕美,男人見了她,怕都會甘心成爲她裙下之臣。
其實現在她就有很多仰慕者了,從鄰校男同學到那些同樣出身富家的貴公子,都像蜜蜂追逐花蜜般的追逐著她。
身爲她的「家臣」,江成君交付給他的其中一項重要任務,便是保護她不受那些浮華浪蕩的蜂群侵擾。
吾家有女初長成,不只江叔有這樣的感慨,他也一樣。
雖然,她並不是他的女兒,雖然他連她哥哥也當不成,在她眼裏,他或許充其量只是個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保镖而已……
「餵!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抱怨半天,蔡玄宇終于察覺他走神了,不滿地拐肘推推他。
他定定神,俊唇淺勾。「有啊,你不是在說想幫你妹辦個生日趴?」一心兩用是他的才能,即便分心了,他耳朵仍能捉住蔡玄宇的只字片語,組合成有邏輯的資訊。
「對啊,你說我這主意好不好?我妹喜歡騎馬,我們乾脆包下一間馬場來賽馬?」蔡玄宇越想越得意,這種創意生日趴想必沒幾個人辦得到。
「你是要你妹親自下去比賽嗎?」
「當然啊!」
「會不會有點危險?」不像蔡玄宇說風就是雨,傅明澤習慣考慮周全。「畢竟大家都不是專業騎師,萬一過程中彼此有個什麽衝撞就不好了。」
「哪那麽嚴重啊!」蔡玄宇不以爲意地揮揮手。「只是玩玩而已,大家哪會認真跑?重點是讓我妹玩得開心,我想大家這點眼色還是有的,想也知道應該讓壽星贏啊!」
「總之到時細節都要規劃好,還有最好請馬場提供一些專業的醫護人員隨時待命……」傅明澤話語未落,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江雪球!你還不聽話?」
發話的人正是江雪,只見她從躺椅上一骨碌站起來,雙手環抱胸前,正低頭睥睨著一只趴在她面前的雪白小狗。
小狗才幾個月大,雪白的茸毛短短的,大大的耳朵蔫蔫地垂著,嘴上叼著一只纖巧的涼鞋,眼珠骨溜溜地看著江雪轉,小臉看起來好無辜。
只看一眼,傅明澤便知道這小白狗又調皮地去咬江雪的鞋了。
「跟你說過幾次了?不准咬鞋子,你聽不懂嗎?小壞狗,你故意惹我生氣的對不對?」
小白狗垂下尾巴,發出嗚嗚的低咽聲。
「哼,別裝可憐了,這次我不會原諒你的。」
又一聲細細的低咽。
一旁的蔡雅岚聽了都心疼不已,連忙彎身抱起牠,輕輕撫牠的毛。「好了江小雪你別罵了,就一只鞋子嘛,讓牠咬一咬有什麽關系?」
「不是你的鞋子你當然沒關系。」江雪瞪她。「讓牠咬壞了我穿什麽回去?」
「大不了叫傅哥哥背你回去啊!」蔡雅岚嘻嘻笑。
江雪聽了一窒,傅明澤看見她墨密的羽睫眨呀眨的,好像有點激動又有點生氣。
「切,誰要他背啊!」
傅明澤微微,笑。
「哈哈,看來雪球又闖禍了。」蔡玄宇看熱鬧看得很樂。話說這雪球的來曆也
挺妙的,是某天江家那只台灣土狗灰灰到蔡家玩耍時,趁沒人注意偷偷上了他們家那只名喚「寶寶」的薩摩耶名種犬,當時可把他媽給氣壞了,寶寶可是純種中的純種,血統高貴得不得了,哪知竟意外懷孕生了只雜種犬。
雖是混種,雪球卻長得十分可愛,連最重視血統的蔡媽媽看了都忍不住喜歡,不過最後還是讓江雪給帶回家養。
江雪很疼愛這只小白狗,晚上還讓牠上床跟她同榻而眠,只不過疼歸疼,規矩還是得教的,雪球誰的鞋子都不咬,偏偏就愛咬江雪的,這毛病怎麽都改不了。
「江雪球你給我過來!姐姐非好好打你一頓不可……」江雪想從蔡雅岚懷裏搶回狗狗,哪知小雪球機靈得很,趁隙便跳下來,邁著小短腿在沙灘跑,看准傅明澤的方向直奔過來。
「嗚嗚嗚……」雪球軟綿綿地趴在傅明澤腳邊,小小的舌尖熱切地舔著他半埋在沙裏的赤裸腳掌,一面細聲細氣地汪嗚著,明顯是想求傅明澤幫幫自己。
蔡玄宇看了好笑。「這小鬼頭還挺會撒嬌的嘛!」
傅明澤一把將雪球抱著站起身,小狗狗不安分地在他懷裏扭著,他輕輕拍牠的頭。「乖一點,別擔心,你小雪姐姐不會對你怎樣的。」
小狗狗嗚咽著,似乎懷疑他是哄騙自己。
傅明澤看著小雪球可憐兮兮瞅著自己的眼瞳,輕聲一笑,俯在牠耳畔低語。
「她啊,就是嘴硬心軟,當年你爸爸走失的時候,是她拚了命冒雨找回來的,可她就是不承認。」
「汪汪!」小雪球輕輕叫了兩聲。
「去跟她道歉,她不會打你的。」
「汪汪!」
傅明澤將小雪球抱回遮陽傘下,江雪挺直背脊端正地坐在躺椅上,杏陣睜得圓圓的,接過小狗,她像是生氣地舉手想用力打牠,但終究沒使勁,輕輕落下,揉了揉小狗軟軟的茸毛。
「下次還敢不敢不聽話?嗯?」
「嗚……」小雪球很識相地搖尾乞憐,表示自己一定聽話。
江雪拿牠沒轍,噗哧一笑,那笑意宛如漣漪,從她唇畔一圈圈地蕩開,蕩進眼裏,碎成一顆顆星星。
傅明澤深深地看了兩秒,移開視線,彎身撿起雪球剛剛咬的那只涼鞋,有一顆綴珠被咬歪了,他從口袋裏取出一把挂著幸運草吊飾的瑞士小刀,利用工具調整了下,又拿出手帕將雪球殘留在鞋上的口水擦乾淨。
他半蹲在地上爲她修鞋,做的是修鞋匠的工作,蹲姿卻猶如騎士一般優雅,舉止自然而從容,就好似做這種事再平常不過。
江雪怔忡地望著他。經過八年,當年瘦弱的少年已不複見,除了氣韻更加溫潤淡定以外,他的身材高大了,肌肉結實了,體魄陽剛,帶著點令人不敢直視的性感——他,完完全全是個男人了。
擦完鞋後,傅明澤修長的指尖像是不經意似的劃過那顆瑩燦的綴珠,逗得那粉色的珠子盈盈一顫,江雪蓦地倒抽口氣,踩在細沙上的纖足不由得縮了縮,仿佛他指尖逗的是自己白膩的腳背。
他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只將她一雙涼鞋收攏,整整齊齊地擺在躺椅下,然後起身對她微笑。
「好了,雪球也沒咬壞你的鞋子,不用那麽生氣。」
語落,他悠然轉身,走向還在另一頭等他的蔡玄宇。
蔡雅岚愣愣地目送他英姿煥發的背影,好片刻方回過神。「江小雪,你覺不覺得傅哥哥好有氣質?」
江雪一凜,懷裏抱著小雪球,心房撲通撲通地猛跳。「什麽氣質?」話說出口,她才驚覺自己嗓音澀澀的,有些啞。
「好像電影裏演的那種公主的騎士喔!」蔡雅岚雙手在胸前交握,擺出一副夢幻少女的姿態。「我剛剛差點都以爲他要幫你穿鞋了。」
江雪聞言,呼吸霎時錯亂,忍不住嗆咳幾聲。「什麽、公主的騎士?你別亂說。」
「才不是亂說。」蔡雅岚嘟嘟嘴,一臉哀怨。「我早就想跟你說了,傅哥哥人長得帥,聰明又有氣質,比我那個白目哥哥不知道強多少,我有時候真嫉妒你,早知道我也來買一個「家臣」。」
「你別鬧了。」江雪臉頰發燒。
「鬧的人是你吧!」蔡雅岚半真半假地感歎。「唉,我當年怎麽就沒看出傅哥哥的潛質呢?不然我早就跟你競標了。」
「蔡小岚!」江雪嬌叱。這丫頭越說越不像話了,還競標咧!
「知道了,我不會跟你搶的。」蔡雅岚自以爲很理解地瞥她一眼。「你不用緊張。」
快被這丫頭氣瘋了!
江雪磨牙,忍住想敲蔡雅岚幾記的衝動,她必須表現得若無其事,太激動反而會被抓住把柄。
她故作嚴肅地板起臉,轉開話題。「少說無聊的廢話了,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嗎?想要什麽禮物?」
是夜,江成君從美國出差回來,江雪許久沒見到爸爸了,親自下廚炖了鍋清淡的養生湯,盛了一碗送進書房。
江成君正在和傅明澤說話,傅明澤針對新開的飯店做了份融資計劃,江成君在美國看過了,十分滿意,特意將他叫進書房來誇獎一番。
「lason跟我說了,你這兩年在飯店表現得很好,我在想你今年暑假就到集團總管理處來實習吧!多培養一些實務經驗,畢業以後剛好幫江叔的忙。」
江家的主事業體是江和建設,但除了不動産開發外,江成君也投資了好幾家飯店及餐廳,以每年的總營業額來看,也是規模不小的企業集團。
江成君既然發話要讓傅明澤進總管理處,這是起了栽培他的心思了,說不定就是集團未來的高階經理人選。
聽爸爸說要讓傅明澤進集團核心工作,江雪看了傅明澤一眼,他倒是沒什麽異樣,很平靜地接受了。
江雪不由得蹙眉。
又指點了傅明澤幾句,江成君這才坐下來,喝女兒孝敬的養生湯,一面喝一面不住口地誇——
「雪兒的手藝真的越來越好了,這湯味道鮮濃又不油膩,喝了口齒生香,好喝!」
「這都是珠姨教我的,名師出高徒嘛!」江雪撒嬌地道,一面來到父親身後,替他揉捏肩膀。「爸,你才剛回來應該多休息,晚上就別工作了。」
「知道了,我就跟明澤說說話而已。」
「明天我替你預約了健康檢查,讓李叔早上載你去。」
「又要健康檢查?」江成君滿臉不情願。「不是才剛做過?」
「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江雪不依地敲了父親肩膀一記。「爸答應過我每半年都要定期做檢查的,你忘了嗎?」
「我是沒忘,可我明天趕著進公司開會啊!」
「開會可以等,你那些員工又不會跑。」
「唉,改天再去檢查不行嗎?」江成君跟女兒打商量。
「不行!」江雪潑辣地一口拒絕。
「乖女兒……」
「不行就不行,爸跟我約定好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我又沒說不去,就是想再過一陣子……」眼見女兒神情不善,江成君識相地住嘴,這丫頭從小個性就倔,不是輕易好哄的,何況她也是爲了自己的健康著想。
只是她未免也太緊張了些,只要他有個小病小痛她反應就好激烈,尤其緊盯著他的肝指數不放,有一點點波動她都會嚷著不許他應酬時再喝酒。
害他每次酒醉返家,都得偷偷摸摸地進門,以免女兒抓到現行犯,唠叨個沒完。
這話抱怨給親朋好友聽,大家反而羨慕他有個孝順女兒,唉,真是甜蜜的負擔啊!
想著,江成君不免又有點小驕傲,雪兒除了脾氣倔一點,管他這個爸爸管得多一點,倒真是伶俐乖巧,不像別的千金小姐每天只懂得跑趴花錢,她很認真念書,除了學校的功課以外,另外請了專門的家庭教師,高中還沒畢業就學會一口流利的英、日語,連法語都能進行簡單的日常會話。
她對商業經營也很有興趣,不僅跟家教老師學習基礎的會計學和經濟學,明澤看的那些專業的財經雜志她都會跟著看,不懂的地方就請教明澤,對市場趨勢她頗有敏銳的嗅覺,早在好幾年前她就建議他投資汽車賓館及精品旅館,果然一時蔚爲風潮,板橋和內湖的地皮也是她慧眼看中的,江和建設在這兩處蓋豪宅及商辦大樓,狠狠賺了一大筆,公司股價因而水漲船高。
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或許是明澤引導了雪兒的改變,他記得雪兒小時候沒那麽愛念書的,成績總是吊車尾,正是明澤來到江家的那一年,雪兒才變得聰敏好學。
有明澤照看著雪兒,他很放心。
「……爸,你在想什麽?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明天一定要去做健康檢查喔!不然我就親自押你過去。」
居然威脅起他這個老爸來了!江成君好無奈。「知道了,爸爸明天早上就去,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江雪滿意地甜笑,又殷勤地替他捏起肩膀來。
江成君舒服地歎息,正想說話,門扉傳來幾聲響動,跟著一道華麗身影袅袅婷婷地走進來。
「瞧你,一回來就有湯喝又有人捶肩膀,真享福呢!」莊淑蕙柔聲道,朝丈夫抛去個媚眼。
江成君看她穿一襲質料輕柔的家常長裙,V領下的乳溝若隱若現,不覺心一熱,想起夫妻倆好一陣子沒能好好親熱了。
莊淑蕙卻好似沒看到他隱含饑渴的眼神,迳自望向江雪。「雪兒今天跟朋友出去玩開心嗎?」
「嗯,開心。」江雪粲然一笑。
「阿姨今天去逛街,替你買了兩件洋裝,你等會兒回房試試看喜不喜歡?」
「好,謝謝阿姨。」
江雪的嗓音越發清潤甘甜,這八年來,爲了避免引起莊淑蕙的猜忌,她在這個繼母面前總是一派乖順,除了實在無法像前世一樣喊媽媽,她扮足了一個依賴嬌俏
的繼女,兩人維持著一種既像母女又像朋友的關系。
珠姨也在她有意無意的提點之下,將大部分管家的決策權交回給江家這位當家主母,主要心力都放在照料她和明澤,俨然更像是兩個年輕孩子的保母,因此莊淑蕙也不再處心積慮地想把人趕走。
「你又給雪兒買衣服了?」見妻子與女兒相處融洽,江成君相當欣慰。「她年紀還小,你別寵壞她了。」
「哪裏小?她都十七歲了,是個美少女了呢!」莊淑蕙嬌嗔地橫他一眼。「外面很多像她這種年紀的女孩子都開始交男朋友談戀愛了。」
「什麽!」江成君一嗆,瞬間板起臉。「我女兒可不行!」
「你說不行就不行?愛情來了誰管你。」莊淑蕙嬌笑。
「雪兒!」江成君立即轉向女兒。「你老實說,你有男朋友了嗎?」
江雪眼珠一轉,故意逗父親。「不告訴你。」
江成君急了,他可不想才過豆蔻年華的女兒就這麽被別的男人拐走,趕忙向傅明澤確認。「明澤,你告訴我。」
傅明澤淡淡地笑。「小雪跟江叔開玩笑的。」
「真的只是玩笑?」江成君不敢盡信。
江雪朝父親扮了個鬼臉。
「好了,瞧你這樣子,女婿都還沒影呢,你就開始跟人家吃醋了。」莊淑蕙親昵地用手指刮丈夫的臉,媚眸揶揄地眨了眨。
見夫婦倆眉來眼去,仿佛就要天雷勾動地火,江雪強忍胸口泛上來的一股強烈惡心。
「爸、阿姨,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晚安。」她識趣地表示要告退。
莊淑蕙卻攔住她。「等等,雪兒,阿姨這邊有張邀請函要給你。」
江雪一凜,接過設計得高貴典雅的邀請函。
「這個禮拜五晚上有一場慈善服裝秀,是阿姨籌辦的,地點就在我們家飯店,節目很精彩,你邀朋友過來看吧。」
果然來了!江雪捏緊邀請函,心韻瞬間跳漏一拍。
前世她便是應莊淑蕙邀請,約了蔡雅岚一起看這場服裝秀,結果遇見了杜東元,當時還不太習慣穿高跟鞋的蔡雅岚不小心扭了腳,是杜東元發揮騎士精神,一路抱著送進飯店休息室。
後來蔡雅岚爲了道謝,特意請杜東元吃飯,她自然也作陪,杜東元和她都愛看電影,兩人聊電影、聊時尚,相當投契,反倒有些冷落了東道主蔡雅岚。
情窦初開的她對風趣爽朗的他留下深刻印象,他也對她展開強力追求,兩人很陝便陷入熱戀,交往幾年後,她才發現他竟私下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上床。
不僅姐妹倆因此反目成仇,之後她和杜東元分分合合,更幾番利用明澤假扮自己男友,在他面前表現親熱故意氣他,而得知他即將迎娶某大醫院院長千金那天,她更對明澤做出不可原諒的事……
她真是瘋了!竟爲了個三心二意的劈腿男,一再地傷害自己最親近的人。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
「知道了,謝謝阿姨。」江雪笑著離開書房。
傅明澤跟在她身後,敏銳地察覺到她不對勁。「怎麽了?你不想去看服裝秀?」
「嗯,不想去。」
「不去就不去啊!還是你怕蕙姨不高興?」
「我幹麽怕她不高興?」她不悅地輕哼。
他微微一笑。
江雪回陣,見他總是一派溫潤淡定的模樣,忍不住有些氣悶。「你真的想進江和建設工作?」
他聽出她話裏某種隱微的意味,軒眉一挑。「你不贊成?」
「你應該有其他更想做的事吧。」江雪咕哝。記得前世爸爸也曾邀請他進江和建設,他原本也答應了,卻因爲杜東元的事和她大吵一架,她仿佛講了好些難聽的話,而他當下決定另謀出路。之後他在金融投信界闖出一片天,負責操盤的基金績效出色,連續三年得到最佳基金獎,自身也獲選爲傑出基金經理人。這樣的他,又何必屈身于江家,錯過海闊天空任翺翔的機會?
「其實你不用因爲我爸的期望就放棄自己的興趣,我跟你……也只簽了十年約而已,兩年後你就自由了。」
自由。
傅明澤咀嚼著這名詞,發現自己不是特別喜歡。
他神色淡淡。「聽起來比較像是你想趕我走。」
她不是想趕他走,而是……
江雪心亂如麻。「你不走難道想一輩子留在江家?」話一出口,她立刻後悔了。
這話有點傷人,好像譏諷他賴著不走似的。
可傅明澤沒發怒,只是目光沈了些,聲嗓冷了些。「總之還有兩年時間,我會好好考慮。」
語落,兩人在走廊分開,各自回房。
輕輕地關上門後,江雪背靠著門站著,一動也不動。
不是還有兩年,是「只剩」兩年了。
兩年後,他便會和謝清婉相遇,而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在那之前,她必須做個了斷……
江雪終究還是沒去看那場慈善服裝秀,當然也沒邀請蔡雅岚去,莊淑蕙知道了似乎有些氣惱,不過表面只是笑笑地說可惜。
又過了一個禮拜,蔡雅岚的生日到了,蔡玄宇果然租下一間馬場,重點節目便是讓壽星親自下場賽馬。
場面熱鬧極了,江雪猶如花蝴蝶般翩翩穿梭于人群間,跟每個人都能笑著說上幾句,偏只有對陪同她前來的傅明澤不發一語。
自從那晚兩人在走廊上一番對話過後,雙方有默契地陷入冷戰,見面了只是淡淡地打招呼,彼此都不肯多說一句話。
江雪覺得難受,以往念書時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她都會去請教傅明澤的,現在卻是硬著脾氣死不肯問。
而她不主動去找他,他竟也就不來親近她,沒有台階可下,她又悶又惱。
蔡雅岚察覺她心情不對勁,體貼地表示關心。「江小雪,你怎麽了?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江雪一凜,連忙搖頭。「沒事。」她微微一笑,打量換上一身騎裝,顯得格外神采奕奕的好友。「你真是帥呆了!」
「真的嗎?我也這麽覺得。」蔡雅岚得意地笑。「你看著吧,我今天一定要拿下冠軍。」頓了頓,眼眸一眯。「傅哥哥好像要代替我哥參加比賽。」
「什麽?」江雪愣了愣,隨著蔡雅岚的視線望過去,果然看見蔡玄宇正牽著一匹馬對傅明澤說些什麽,而傅明澤也換上了一身勁帥的騎裝,右手不停地撫弄那匹馬美麗的鬃毛,似是在與牠建立感情。
「他爲什麽要代替你哥?」
蔡雅岚撇撇嘴,冷哼。「我哥那沒用的家夥,一早起來就說他脖子好像落枕了,你沒注意到他今天連笑容都僵僵的?」
她是沒注意。江雪有些赧然,她的心思都挂在那個與自己冷戰的男人身上。
「你哥他還好吧?」
「沒事啦!」蔡雅岚不以爲意地揮揮手。「休息幾天就好了,只不過他的名額就得讓人頂替了,幸好傅哥哥騎術也不錯。」
傅明澤的騎術是跟江成君學的,江成君愛騎馬,自家就養了兩匹馬,閑暇時就喜歡飙上一趟,江雪和莊淑蕙都對騎馬沒什麽興趣,江成君只好把一腔當馬術教練的熱忱全部投注在傅明澤身上。
而傅明澤也不負他所望,陪著騎了幾年,已有青出于藍的架勢。
蔡雅岚懊惱地歎氣。「討厭,我本來以爲傅哥哥不會參加這種余興節目的,這下我要拿冠軍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
一聲長長的哨響,比賽即將開始,參賽的幾個選手分別躍上馬,來到跑道起點。
江雪目送好友的背影,看著看著目光卻不自覺地轉到傅明澤身上,他穿起騎裝格外地帥,恰到好處地凸顯了他的好身材,坐在馬背上的英姿尤其潇灑迷人,有種遊刃有余的從容。
她很喜歡看他騎馬,常常他和父親在家裏後院跑馬時,她會坐在自己房內的窗榻上偷偷觀看,總覺得他飙馬的姿態像一道風,自由狂野,誰也抓不住。
有時看著那樣的姿影,她不由得會感到心悸,很怕他一跑遠便從此消失不見……
比賽槍響,參賽的騎師同時往前衝,馬蹄踢踏中揚起一陣淡淡的煙塵,衆人的心情一下子就激昂起來,呐喊加油聲不斷。
江雪的心仿佛也被這興奮的氣氛感染了,加快了躍動的頻率,咚咚咚咚地敲擊著胸口。
跑完第一圈,已經很明顯地分出領先群和落後群,蔡雅岚一馬當先,傅明澤緊追在後。
江雪知道,他是有意對壽星相讓的,畢竟今天是雅岚生日,他沒必要在她的場子搶鋒頭。
又跑完第二圈,蔡雅岚領先的情勢未變。
第三圈開始,蔡雅岚身下的坐騎似有些異樣,她感到牠焦躁不安的鼻息,正欲彎身安撫,蓦地,馬兒昂首嘶鳴一聲,竟跑歪了路線,眼看就要撞向一旁的觀衆群。
江雪正好站在馬匹衝撞的路線上,周遭尖叫聲此起彼落,一群人慌亂逃竄。
「雅岚小心!」她卻還只關心著好友的安危。
「江小雪,你快躲開!」蔡雅岚真怕自己連人帶馬撞上她,駭然嘶喊。
傅明澤在蔡雅岚後頭,一發現情況不對,便立刻催馬趕過來,眼看著蔡雅岚的坐騎就要撞上江雪,他驚懼得紅了眼。
電光石火之際,一雙手臂由江雪身後竄來,抱住她往旁邊一滾,及時閃過了馬蹄。
傅明澤顧不得其他,勒馬緩下坐騎,焦急地望向跌倒在地的江雪。「小雪!你有沒有怎樣?」
「別管我!」江雪狼狽地揚起臉,朝他喊:「快去救雅岚,快!」
傅明澤心念電轉,見她還有力氣說話,應該無恙,一踢馬腹便往失控的蔡雅岚奔去。
江雪坐在地上,提心吊膽地望著這一幕,確定傅明澤拉住了蔡雅岚坐騎的缰繩,兩人合力之下,有驚無險地勒住了那匹馬。
接著傅明澤翻身下馬,將已嚇得全身發軟的蔡雅岚小心翼翼地抱下來……
江雪松口氣,心髒總算恢複正常的跳動。
「小姐,你還好吧?」身下傳來一道清朗的嗓音。
她一怔,這才驚覺自己還壓在方才那個救了她的男人身上,慌忙起身,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先生,謝謝你救了我……」
她一面說話,一面揚眸朝那人望去,這一看,呼吸斷了,腦海也瞬間空白。這張膚色黝黑、五官英俊,顯得有幾分狂放不羁的臉,雖然經過歲月洗禮,在她記憶裏逐漸變得模糊了,但乍然見到,她仍是立即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杜東元。
竟然是他!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8:33
第六章
怎麽會這樣?
她明明已經刻意避開了那場慈善服裝秀,爲何還是避不了這個男人?
看著在眼前晃蕩的俊容,江雪感到心海一陣陣地翻騰,雖然乍見他時那震驚、迷茫以及慌亂的情緒早已淡去了,但一股厭惡卻是怎麽也止不住。
她討厭他。
前世到了後來,對他無端的迷戀與執著都成了恨,而今生再見到他,她更恨自己當初爲何會瞎了眼……
「江小雪,你怎麽了?幹麽一直板著臉?」身旁的蔡雅岚察覺她神色不善,悄悄附在她耳邊問道。
她沒說話,只是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冷冷地啜飲她最愛的氣泡礦泉水。
坐她對面的杜東元好似沒感覺到她有意的冷落,迳自和一旁的傅明澤興高采烈地聊起最近很熱門的足球賽。
這情景,其實跟前世有些類似,一樣是爲了答謝而特意請他的晚餐,只不過當時謝恩的人是蔡雅岚,這次作主邀請的人卻是傅明澤。
馬場出了那樣的意外,大家都沒心思再玩鬧了,紛紛告辭,江雪陪著蔡雅岚去休息室換衣服,見她只是受了點驚嚇,一切都好,本也想離開,哪知傅明澤竟和杜東元搭上線了,還說爲了報答杜東元見義勇爲,在危難之際保護了她,至少該請對方吃頓飯表示謝意。
她還來不及說什麽,蔡雅岚就嚷嚷著說這是應該的,人家可是救命恩人呢!
蔡玄宇本也想跟來,無奈脖子實在不舒服,還是決定早早回家休息,于是一行四人便由傅明澤作東,開車到附近一家知名的法式餐廳用餐。
席間,其他三人聊得熱絡,只有江雪一直不大說話。
「……江小姐和蔡小姐也喜歡看足球嗎?」
杜東元聊著聊著,目光轉向江雪,表面上是同時詢問兩位少女,其實誰都看得出他想跟江雪攀談。
偏偏江雪神色冷漠。「不看。」
簡單兩個字回答,擺明了懶得搭理。
這下別說傅明澤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就連平常神經大條的蔡雅岚都覺得場面有點難堪,連忙笑著打圓場。
「哎呀!叫什麽先生小姐的感覺好生疏,大家既然有緣認識,以後也算是朋友,杜大哥你就直接叫我雅岚吧。」
「那我就不客氣喽!雅岚小姐。」杜東元笑容爽朗,被江雪冷待了也不生氣,任誰看了都會對他印象不錯。「雅岚小姐喜歡看足球嗎?」
「不是很喜歡。」蔡雅岚聳聳肩。「我就不懂一群大男人在場上追著一顆球跑有什麽樂趣,每次都忍不住想,大家一人分一顆玩不是很好嗎?」
這直率的說法令在座兩個年輕男人都朗聲笑了。
「雅岚小姐真幽默。」杜東元贊道。
「哪是幽默啊!我哥笑我沒常識。」
「呵呵……」
杜東元又笑了,傅明澤倒沒他笑得那麽誇張,只是含笑望了望蔡雅岚。
奇怪的是一接觸他深邃的眼神,蔡雅岚立即臉紅了,眼睫顫呀顫的,似乎有些不自在。
江雪見她飛快地低眸,小手抓起柳橙汁連喝幾口,秀眉不禁微蹙。看得出來雅岚這是緊張了,可她爲何緊張?
正尋思著,蔡雅岚喝太快了,竟一時岔了氣,嗆咳起來。
江雪一驚,連忙伸手幫忙拍撫她背脊順氣。「沒事吧?」
「沒事……咳、咳!」蔡雅岚狼狽地咳著。
「擦一擦。」傅明澤抽出兩張餐巾紙遞給她。
江雪敏銳地感覺到蔡雅岚身子一僵,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餐巾紙,一面掩住口唇,一面悶聲低語。
「謝謝傅哥哥。」
圓臉蛋更紅了,甚至連粉嫩的耳垂都隱隱透出一抹嫣色。
江雪瞪著那抹嫣紅,有不祥預感,腦海思緒起伏。
前世當她質問雅岚爲何背叛自己和杜東元上床時,雅岚曾委屈地坦白,其實在杜東元如同騎士一般,將扭傷腳的她一路抱進休息室的那天,她就偷偷對他心動了……
「我喜歡他,真的喜歡!可他眼中只有你。小雪,你知道那時候我心裏有多麽難受嗎?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怎樣,我還是祝你幸福,沒想到……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東元是因爲跟你吵架,心情不好喝多了酒,他說我對他比你對他更溫柔、更體貼,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他說他愛我!」
接下來姐妹倆又說了什麽,江雪不願再回想,都已經是上一世的往事了,多想無益,只是……
難道這回雅岚是對方才在馬場上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的明澤心動了嗎?這傻丫頭竟是純情到誰救了她、抱了她,她就喜歡上誰嗎?
怎麽……會這樣?
江雪雙手放在桌下,悄悄地捏握成一團,全身緊繃,心亂如麻。
前世蔡雅岚因爲扭傷腳,蔡玄宇便取消了在妹妹生日宴上賽馬的活動,當然也就沒今天這場意外,可今生蔡雅岚沒去參加服裝秀,腳沒受傷,賽馬如期舉行,才會變成傅明澤英雄救美。
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嗎?
可她終究還是沒躲過杜東元啊!不但沒躲過這可惡的家夥,還讓雅岚一顆芳心很可能就此賠在明澤身上……
越想越焦躁,江雪不禁想把怒氣發在杜東元身上。「杜先生今天怎麽會出現在雅岚的生日宴上呢?是誰邀請你來的?」
這話像是指控對方沒邀請函私自高攀,傅明澤聽了劍眉一擰。
杜東元倒很有風度,只是淡淡一笑。「我其實是代替同學來打工的,他臨時生病了,就拜托我幫忙。」
「馬場的員工那麽多,不缺你同學一個吧?有必要……」
「小雪!」傅明澤嚴厲地喝叱。
江雪咬了咬唇,她聽得出來明澤是對自己生氣了,畢竟人家冒險救她于馬蹄之下,她這樣說話實在很沒禮貌。
她掙紮片刻。「……對不起。」
雖然只是小小聲的一句道歉,已足夠令杜東元驚訝了,他看看一臉委屈又倔強的江雪,再看看皺眉微惱的傅明澤,心念一動,湛眸浮上些許深思。
「好了好了,我們聊點別的吧!」看情況不對,蔡雅岚又笑著緩和氣氛。「那個……杜大哥,你說你是醫學院的學生,現在幾年級呢?」
「三年級了。」
「我聽說醫學院課業很重的,你一定忙得沒什麽時間玩吧?」
「還好啦,等開始進醫院實習,那時候才算真正的忙。」
「那你平常都做什麽休閑呢?」
「我喜歡讀小說。」
小說?
江雪心神一凜,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她記得前世杜東元最不耐煩的就是看書了,他說光是教科書都看不完,課余時間他才懶得翻別的書呢!
「杜大哥你都看哪一類的小說?」
「我看推理小說比較多。」
「真巧!」蔡雅岚驚呼。「小雪也愛看推理小說呢!」
「是嗎?」杜東元微笑望向江雪。「小雪小姐都看誰的作品?我比較喜歡看寫實社會派的作品,像是比較老派的松本清張,或是現在當紅的東野圭吾。」
都是她喜歡的作者。
江雪微微眯眸,打量衝她笑得一派陽光的男人,他笑起來挺好看的,眼眸清亮,襯得一口白牙更加亮晶晶。
前世的她很喜歡他的笑容,但今生的她,無感。
她只覺得奇怪,爲何一個不愛看書的人突然愛看小說了?她是有意充實自己,不想做回從前那個虛榮無腦的大小姐,從小便逼著自己涉獵各類文學書籍,愛看日本寫實派推理小說也是有意令自己更加懂得揣摩人性。
他呢?怎麽興趣也變了?
「你看電影嗎?」她有意試探,前世的他可是很愛看的,所以一開始才跟她那麽有話聊。
「很少看,有時候在家裏看看DVD,比起電影,我更愛靜下心來讀幾本小說。」杜東元微笑回答,聲音低沈下來,突然有種憂郁派文青的味道。
騙誰呢!一向張揚狂放的他說自己甯可宅在家裏看書?
江雪端起水杯優雅地啜飲,除了傅明澤,誰也沒認出她唇角隱約含著的那抹笑是譏诮。
「小雪小姐喜歡東野圭吾的書嗎?」杜東元還想繼續跟她攀談。
她可沒耐性陪他玩,放下水杯,擡手作勢揉了揉太陽穴。「抱歉,我的頭有點痛。」
既然她頭痛,這頓晚餐也就順勢結束了,臨走前杜東元幾次暗示想要她的e-mail,她都裝沒聽懂。
她懷疑他早有預謀,不論是看電影或讀小說,都是爲了配合她的興趣,至于他爲何處心積慮想與自己結識?她實在想不透。
回家路上,江雪心煩意亂地坐在副駕駛座,傅明澤見她一語不發,打開車內音響。
琴音淙淙如流水,慢慢地安撫了她焦躁的心緒。
他忽地揚嗓。「還想繼續跟我冷戰?」
她愣了下,好一會兒才悶悶地咕哝。「沒有啊!」
什麽嘛!明明先跟她冷戰的就是他。她偷觑他側面,見他一臉若無其事,不禁有氣,樓唇鄕了嘯。
瞧她小嘴噘得都能去拍唇膏廣告了。
傅明澤收回眼角余光,俊唇不著痕迹地勾了勾。
「那天晚上……」她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
傅明澤挑了挑眉,沒料到她會這般溫順地道歉,今晚已經是第二次了。
他微微一笑,忽然覺得心情很好,忍不住逗她。「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麽?」
她一窒。「那你想怎樣?」
「如果覺得抱歉,那……」他作勢想了想,接著輕聲一笑。「明天早上把頭發綁成雙馬尾吧!」
「什麽?」她怔住。這什麽見鬼的要求?
別說她錯愕,這話一出口,傅明澤自己也覺得尴尬,他是怎麽了?就算她從上高中以後就不曾綁過雙馬尾,他很懷念,也不該提出如此暧昧的要求。
感覺像色狼……
他對自己很不滿,輕咳兩聲掩飾窘迫。「好了不逗你了。」接著故作正經地轉開話題。「對了,我請杜東元吃晚餐,你爲什麽不高興?他救了你,你不感謝他嗎?」
她躲他都來不及了,怎麽謝得出口?
提起那個令她心煩的男人,江雪當下便忘了雙馬尾的事,只顧著咬牙切齒了。
「你好像很討厭他,爲什麽?」
「哪有什麽爲什麽?討厭就是討厭!」
「他看起來人不壞。」傅明澤悠悠一句。
所以呢?
江雪懊惱地瞪他。前世他還一次又一次地勸說她遠離杜東元呢!怎麽他現在這是反過來想撮合他們?
「他救了我,我就得親近他,你是這個意思嗎?」她不覺咄咄逼人。「那你救了雅岚,是不是就要她以身相許了?」
「你胡說什麽!」他面色一沈。
「是我胡說嗎?還是你心裏有鬼?」
「江雪,你別無理取鬧。」
她一窒,蓦地撇頭望向車窗外,白嫩的雙手悄悄揪著裙擺。
她也明白自己是無理取鬧,只是她的心太慌了,今日發生的一切脫離了她的掌控。
她原以爲重生一世,她能夠糾正過去的錯誤,但她人生的軌迹仍然出了岔,躲不過杜東元還在其次,更令她慌亂的是好姐妹雅岚的心思……
「你覺得……雅岚怎樣?」她低低地問。
傅明澤一凜,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倏地收攏。「你是什麽意思?」他嗓音很沈,隠隱噙著不悅。
她咬咬唇,眼眸依然盯著窗外。「雅岚她老是在我面前誇你,說你聰明又優秀,你應該也覺得她挺不錯的,對吧?單純沒什麽心機,笑起來又可愛。」
「……是挺可愛的。」沈默兩秒後,他給了這樣的回應。
江雪只覺得自己要瘋了,她到底在想什麽?爲何要跟他說這種話?簡直就像個吃醋鬧別扭的小女生。
他一定覺得她很莫名其妙吧?就連她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江雪沒再說話,半邊臉蛋貼靠在車窗涼涼的玻璃上,她自顧自地陷入懊惱的情緒裏,絲毫沒察覺傅明澤望向她的墨黑眼潭閃過粼粼波光,璀亮如星。
到家後,江雪郁悶地回房,沐浴時才發現自己左手臂和膝蓋上緣各有一塊明顯的瘀青,應該是在馬場跌倒時留下的。
洗過澡,換了睡衣,她正想找藥油來搽,門扉傳來幾聲清脆叩響。
「進來!」她揚聲喊,一面從抽屜裏捧出急救箱,坐在床沿翻找著。
「在找這個嗎?」一道含笑的聲嗓落下。
她怔了怔,轉頭望向傅明澤,他手裏拿著一瓶專治跌打損傷的藥油,舉高來晃了晃。
「你……怎麽知道?」
「在車上時我就看見了,你腿上有瘀青。」他淡淡解釋,一面走向她。「手上也有吧?我幫你推一推。」
說著,他捧起她懷裏的急救箱放在一邊,不由分說地卷起她睡衣衣袖,見那瘀青處隱隱透出幾絲暗紅,軒眉一擰。
「這麽嚴重怎麽不早說!」他低斥。
她只是恍惚地盯著他,直到他手上抹了藥油,慢慢在她手臂瘀青處推開,她才恍然醒神,心韻不由自主地加速。
「你……我自己來就好。」她慌得想躲。
「你自己推不開。」他沈聲說道,左手牢牢地擒著她藕臂,右手掌心不停在她肌膚上繞圈圈。
傷處因推拿不免有點痛,可她絲毫感覺不到,只覺得那塊肌膚似要被他揉得起火了,熱得她連臉頰都微微發燒。
推完了手,他在她身前以騎士姿態蹲下,小心地將她睡衣裙擺推高到膝蓋上頭幾公分,露出一小截白嫩細膩的大腿。
他再次在手上抹藥油,這次選擇用指腹來推,微砺的觸感宛如電流竄進她體膚內,激得她心頭陣陣發麻。
她坐立不安,他卻恍若心無旁骛,只是靜靜地替她推著傷處,連手勁都恰到好處。
他就一點都沒感覺到異樣嗎?
雖然前世的她和他早做過了夫妻間各種親密的事,但現在他們畢竟不是那種關系,她是個青春少女,而他是血氣方剛的青年。
難道只有她覺得這情況很……暧昧嗎?
想著,江雪又羞又惱,這男人根本沒把她當成異性看待吧?在他眼裏,她是否依然是八年前那個小丫頭?
比起來,她的評然心動簡直像個笨蛋……
正胡思亂想著,江雪瞥見一道小巧的白影在門口探頭探腦,那只最近被珠姨養得白白胖胖的小雪球蹑手蹑腳地溜進房內,趴在不遠處的地板上,擡起小臉,黑眼珠滴溜溜地轉,討好似的瞅著她。
今天早上出門前,雪球又咬她的拖鞋玩,被她拎著耳朵罵了一頓,現在這是在撒嬌討饒呢!
江雪撇撇嘴,爲了掩飾心頭的紛亂,也顧不得在雪球面前擺姿態,便拍拍小手。
「雪球過來!」
小雪球聽她叫喚,知道主人原諒自己了,開心地發出甜膩軟綿的細鳴,興高采烈地奔過來,一個勁兒地想往床上跳。
傅明澤被這小東西冷不防地騷擾了一下,怕自己踩到牠,只好讓開起身,江雪正好也想彎腰抱起牠,無巧不巧,兩人額頭相撞,痛得同時驚呼一聲。
「小雪,你怎樣?很疼嗎?」顧不得自己額頭也痛,傅明澤只急著察看江雪的情況,結果又是小雪球來礙事,在他腳邊調皮地繞了一圈,害他一時沒站穩,身子往床上趴……
直過了好片刻,江雪才懵懂地回過神,察覺自己身陷何種窘境。
他,竟然就倒在她身上,半邊身子壓著她不說,薄俊的雙唇也與她的軟唇貼合在一起。
他們……接吻了!
江雪心口蓦地評評急跳,血流在體內狂野地奔竄,一下子將她的小臉蛋染成瑰麗的粉色。
前世今生,他們的初吻竟都是在意外中發生,只是前世是在小客廳,今生是在她閨房。
前世她羞得立即推開他,可如今她卻渾身發軟一動也不能動。
還是他先行倉皇起身。「小雪……」
她依然躺在床上,杏眸微氲著水霧,怔怔地望著他,而見她眼神迷離,聴染霞暈,向來淡定的他也不禁感到手足無措,耳根隱約泛紅。
兩人都是傻傻地看著彼此,誰也沒注意到莊淑蕙站在門外,正沈著臉看著這一幕。
她看了好一會兒,轉身悄悄離開,在樓梯口遇見剛好送點心過來的珠姨,她勉強笑了笑算是招呼。
珠姨目送她忿忿的背影,微感訝異,搖頭不再多想,來到江雪房前,感覺到空氣中似是浮著一顆顆粉紅泡泡。
珠姨的反應卻是偷偷抿嘴一笑,故意咳兩聲。「原來明澤也在這裏啊!正好,珠姨做了焦糖奶酪,一起來吃。」
傅明澤猛然醒神,急急收回纏綿在江雪身上的視線,暗暗深呼吸,面對珠姨時,又是他那招牌的溫潤微笑。
「我不吃了,珠姨,你和小雪慢慢吃。」說著,他將藥油遞給珠姨。
「小雪身上有些瘀青,珠姨你幫她用藥揉一揉,我先回房了。」語落,他舉步就走,直到返回自己房裏,他才允許自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伸手一抹額頭,竟然都是汗。
他澀澀地苦笑,來到落地窗外的陽台,夜晚沁涼的空氣柔柔地吹拂過他微熱的臉,卻吹不開他心頭那一團糾結的麻。
唇上仿佛還殘留那軟到近乎不可思議的觸感,鼻尖隱約還能嗅到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眼前似乎還看見那在玉白的肌膚映襯下,顯得更加濃密墨黑,猶如蝶翅般翩翩驚顫的睫毛,還有在他半側胸膛邊擠壓的一團豐盈……
想著,傅明澤的耳根又紅了,靠著陽台欄杆站了許久,右手握拳緊緊壓著左胸口,直到那急促慌亂的心韻逐漸恢複原有的規律,他才走回房裏,從抽屜裏拿出一本藏得隱密的皮革手記,翻開深藍色線繩夾的那頁——
吾家有女、初長成。
他用鋼筆一筆一劃地寫下這七個字,字迹一如既往地英挺,轉折之處卻少了幾分潇灑,多了遲滯。
最近他常常想起這句話,常常覺得不知該拿那個逐漸展露楚楚風韻的少女如何是好。
這八年來,她對他是忽冷忽熱、若即若離,每當兩人好像親密一些了,她又會忽然變得冷淡,有時他告誡自己與她保持距離,她反而又在無意中流露出對他的在乎與關心。
他一直不確定該如何定義與她的關系,該拿她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看呢?還是一個傲嬌可愛的妹妹?或是……傅明澤一凜,阻止自己思緒繼續深入。
他一向思慮缜密,但有些事他不能想,也不該想。
畢竟他的出身,他自己最清楚……
傅明澤蓦地合上手記,將那厚厚一本手記鎖回抽屜裏,同時也鎖住心頭那份難以言喻的悸動。
夜色更深了,窗外月光如洗。
窗外月光如洗。
莊淑蕙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想著晚上在江雪房外窺見的那一幕,想著在那之前她接到的電話。
難道……
她陰沈地蹙眉,轉身見身旁的男人睡到輕聲打鼾,忍不住氣惱,伸手用力推了推他。
「成君,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麽事啊?」江成君正酣眠時被推醒,腦子迷迷糊糊地轉不過來,語音沙啞。「明天再說……」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莊淑蕙坐起身。
江成君無奈,只好也跟著坐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到底什麽事?」
莊淑蕙咬唇,思量著該怎麽說才不會引起枕邊人疑心。「成君,你覺不覺得……兩個孩子都大了?」
江成君一愣。「你說雪兒和明澤?」
「嗯。」
「雪兒才十七歲,還小呢!」
「不小了!」莊淑蕙駿斥。「而且明澤那孩子都二十一歲了,明年就大學畢業了。」
「那又怎樣?」江成君不明白妻子爲何突然提起這話題。
「我是說孩子都大了,繼續讓他們兩個單獨住在三樓會不會不好?畢竟除了傭人打掃,我們都很少上去,三樓只有他們兩個人……」
「幹麽?你怕他們照顧不好自己?」
「才不是呢!」莊淑蕙忍不住翻白眼,這男人怎麽就這麽粗神經呢?她這樣暗示還不懂。「我是說孤男寡女在一個屋檐下……」
「什麽孤男寡女?你在想什麽啊!」江成君總算領悟妻子用意,起初覺得好笑,轉念一想,臉孔忽地扭曲。「該不會是你看見他們倆怎麽樣了吧?我不相信他們小小年紀敢給我偷嚐禁果!」他用力拍床。
看他一臉怒不可遏的表情,莊淑蕙眯了眯眸,試探地反問。「如果他們真的做出什麽你會怎樣?」
江成君驚得倒抽口氣。「你是說……」他臉色忽青忽白,整個很難看,跟著就要翻身下床。
「你去哪兒?」莊淑蕙連忙拉住他。「還沒影的事呢!我只是問問你。」
江成君愣住,這才明白自己小題大作了,可也對妻子的試探更加茫然摸不著頭緒。「那你幹麽說得煞有介事的?害我還以爲他們真的做了什麽。」
他無奈地躺回床上,感覺眼皮又沈了。
「你別睡啊!」莊淑蕙懊惱地又推推丈夫。「我話還沒說完呢。」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江成君重重地歎氣。
「看你剛才那麽生氣的樣子,是不是不希望這兩個孩子在一起啊?」
「不會啊。」
不會?莊淑蕙心跳漏了一拍。「那你幹麽生氣?」
「我是擔心他們年紀太小,雪兒都還未成年呢!她和明澤如果真的互相喜歡彼此,我還巴不得……」江成君朦朦胧胧的。「我早就希望明澤當我女婿了。」
「你、你說什麽?」莊淑蕙變臉。「你想要明澤當女婿?」
「唔,雪兒跟他在一起,我放心……」說著說著,江成君聲音漸漸低了,意識模糊,終于又再度墜入夢鄉。
他睡得安詳,莊淑蕙卻是胸口窒悶到差點喘不過氣,其實她早看出來了,這些年來,丈夫一日比一日更欣賞明澤那孩子,尤其明澤到飯店打工的表現,他更是贊不絕口。
「可惡……」她咬牙呢喃,雙手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恨自己八年來費盡心機,卻怎樣都沒能懷孕,生下一兒半女。
。她沒法生孩子,丈夫是不怪她,可這就意味著將來江家的財産可能大半都會到雪兒手上了,而若是雪兒真嫁給明澤,丈夫肯定會將明澤當成接班人來培養,將自己所有的事業都交給他,那到時哪還有她插手的余地?
籌謀多年,好不容易她現在也能在集團總管理處當個不大不小的經理,她還想繼續往上爬呢!
不能讓雪兒和明澤在一起,明澤那孩子太聰明了,她怕自己鬥不過……
一念及此,莊淑蕙眼神越發陰沈,在月色掩映下,那張美麗的臉顯得有幾分蒼白陰森。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8:53
第七章
課堂上,江雪手支著頤,怔怔地望著窗外。
藍天白雲,臨窗長了一棵樹,風吹來,綠葉婆娑搖曳,沙沙作響。
她自覺上輩子不學無術,重生後一直很認真上課,今天倒是難得不專心,在英文課上發呆。
可發呆歸發呆,英文老師點她念課文,她懶洋洋地起身,那優美流暢的腔調仍是引得全班女同學一致的崇拜。
英文老師也只能無奈地笑笑。「江雪,知道你英文很強,不過上課還是要專心,好嗎?」
「是,老師。」她乖巧地點頭。
在學校,她算得上是個有口碑的好學生,在課業上很用功,在學生會當幹部也很盡心盡力,雖然偶爾爲了躲懶,有些投機取巧,但大致上交給她的任務都能圓滿達成。
前世她就讀的是給少爺小姐念的貴族中學,同學們無所事事,鎮日比的就是誰身上的穿戴更奢華、誰家辦的饑更有趣,耳儒目染之下,她也不思長進,成績吊車尾不說,嬌縱的脾氣還不時得罪人。今生她痛改前非,憑自己的能耐考進這所一流女子高中,功課好又漂亮,家境富裕卻不驕傲,處處與人爲善,因而在校園裏人緣極佳,老師同學都稱贊,可說是如魚得水,遊刃有余,沒什麽事能令她煩惱。
可她現在,好煩啊!
一整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放學後,江雪和蔡雅岚約在知名的冰淇淋店見面,店內裝潢雅致,幾桌客人幾乎都是花樣年華的少女,人人面前都是一杯五彩缤紛的冰淇淋,邊吃邊聊,莺聲燕語不斷。
江雪也點了自己最愛的提拉米蘇口味冰淇淋,卻是了無食愁,耳邊聽著蔡雅岚叽叽喳喳地講個不休,她只覺得頭好痛,好想阻止好友別再說了。
可蔡雅岚不但繼續說,還提起了令江雪更頭痛的話題。
「江小雪,有件事我想問你,你覺得……傅哥哥這人怎樣?」
江雪一凜,原本慵懶斜靠的身姿不由得坐正。「什麽怎樣?」
蔡雅岚聽問,難得有些期期艾艾起來,扭捏片刻才又開口。「我是說,他在你家住了那麽多年了,你肯定很了解他……」
江雪打斷好友。「你想問什麽?」
「你喜歡他嗎?」蔡雅岚仿佛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地問。
反而是江雪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怔愣地瞧著她。
蔡雅岚被她看得臉紅,不禁別過眸,低聲咕哝。「幹麽這樣看我啊?我只是想問清楚你對他是什麽感覺……」
她對他什麽感覺?
江雪想起前世,想起這些年來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們還分享了意外而短暫的初吻…………
見她久久不語,蔡雅岚更窘了,好不容易才又鼓起勇氣追問。「當初你說買下他,是想要一個家臣,可我這幾年看他和你相處,比較像一個大哥哥,你對傅哥哥是就像我對我哥一樣呢,還是你有什麽別的想法?」
「我能有什麽別的想法?」江雪機械化地反問。
蔡雅岚聞言,蓦地擡眸望她,眼裏閃爍著不容錯認的喜悅。「這麽說你只把他當哥哥看喽?」
江雪依然面無表情。「嗯,差不多吧。我把他當成我的家人。」
「太好了!那如果……如果我主動約傅哥哥出去,你不會生氣喽?」
「我爲什麽要生氣?」
「江小雪!」蔡雅岚樂得坐來她旁邊,親熱地攬住她臂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這跟我好不好有什麽關系?」江雪強自壓下心頭那股火燒般的焦躁。「倒是你,你這意思是喜歡上傅明澤了嗎?」
蔡雅岚一愣,臉蛋霎時羞紅。
無須言語,江雪已清楚她的答案,芳心一沈。「因爲他英雄救美,你就喜歡上他了?」
「不准你笑我!」蔡雅岚嘟嘴。「人家就是覺得他人挺好的,很有風度又體貼,跟我們平常認識的那些臭男生根本不能比。」
那倒是。江雪贊同。明澤哪是那些浮華浪蕩的公子哥能企及的?他比他們每一個都優秀出色!
她心裏這樣想,嘴上偏偏要問。「你的意思是說連你哥都比不上喽?」
「我哥?哼!」蔡雅岚很不以爲然地撇撇嘴。「他人是不壞啦,可惜不是大部分女生的菜。」
雖是輕蔑,江雪仍能聽出她話裏的親昵之意。他們這樣才像是真正的兄妹吧!即便相互吐槽,心裏也護著對方。
「還是你覺得我哥不錯?」蔡雅岚問著,圓眸忽地亮起淘氣光芒。「不然我們改天來個double date?」
雙對約會?她沒興趣。
江雪心房冷涼,表面仍含笑。「算了吧!我才不想當電燈泡,你想跟明澤約會自己去啊!」
「討厭啦!幹麽這樣笑人家?」蔡雅岚用力拍她一下,拍得她肩頭生疼。
她揉揉自己肩膀。「瞧你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都不像你了,你不是說最討厭那種做作的女生嗎?怎樣,要不要乾脆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蔡雅岚呆住。「現在就約?」
「怎麽?」江雪揶揄。「我們蔡小岚還怕打電話約一個男孩子嗎?」
「打就打!」蔡雅岚禁不得激,拿起手機便撥號,只是當對方接起電話時,她堅決的神情立刻崩坍了,羞赧地脹紅整張臉。
「餵,是……傅哥哥嗎?我是……我是雅岚。」嗓音愈說愈細微,最後堪比蚊子叫。
江雪詫異地聽著,若是平常,她聽見好友捏著這般細嗓說話,肯定會笑著調侃,可她現在完全笑不出來,只覺得喉頭酸酸苦苦的,噙著一枚橄榄。
蔡雅岚在電話裏約傅明澤禮拜天一起去看電影,就他們兩個人。
江雪心口不禁提起來,等著傅明澤的回應。
傅明澤不知問了什麽,蔡雅岚點點頭。「對啊,她在我旁邊……」數秒後。
「所以你答應了?真的?」
他答應了?
江雪喉嚨哽住,一時呼吸不順,直到蔡雅岚挂電話後,她仍是一語不發,怔忡地出神。
蔡雅岚也呆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馬到成功,好片刻才展臂摟著江雪又叫又笑。
「小雪他答應我了!他說好,說禮拜天早上會來我家接我,小雪怎麽辦?我好緊張喔!你說那天我穿什麽好?我看你今天先來我家好了,幫我挑衣服……」
接下來蔡雅岚還說了什麽,江雪已然聽不見了,她的心沈入了深深的海底,很冷,很迷惘。
江雪又開始和傅明澤冷戰了。
這一回,毫無徵兆,毫無理由,傅明澤當天回家後,就發現江雪不肯跟他說話了,連眼睛都不願多看他一眼。
兩人時不時就要鬧一回別扭,其他人都習慣了,沒人多問,就連傅明澤自己也沒去追究原因,江雪不理他,他就自己做自己的事。
江雪見他老神在在,更氣了。
到了禮拜天早上,江雪躲在房裏不肯到餐廳,是珠姨捧著托盤把早餐送進來。
「雪小姐,吃早餐了。」
「喔。」江雪頭也不擡,懶瀬地倚在窗榻邊,手上拿著一個水晶雪花球把玩著。
珠姨眼尖,認出那是江雪一直很珍惜地收在玻璃櫃裏的裝飾品。「那不是岚小姐送你的生日禮物嗎?」
「嗯,是啊。」江雪捧高雪花球,盯著在玻璃世界裏兩個正快樂地堆著雪娃娃的小女孩看。
九歲那年,蔡小岚送她這顆雪花球,說好了兩個人永遠都要當好朋友……思及此,江雪骞地感到胸口一陣尖銳的剌痛。
如果她的知己好友真的愛上了明澤……
「先吃飯吧!」珠姨察覺她心情不好,柔聲勸道。「今天是你愛吃的燕麥粥和橙果沙拉,咖啡是明澤煮的,他最清楚你的口味了。」
江雪一怔。「是他親手煮的?」
「對啊!」
這是向她示好的意思嗎?
聽說傅明澤親自爲她煮咖啡,江雪一早起來便有如暴雨欲來的心情稍稍撥開了一團烏雲,伸手就先端起咖啡喝,果然是她愛喝的苦中微酸的味道。
「他吃過早餐了嗎?」她刻意顯得漫不經心地問。
「已經吃了。」珠姨笑著回答。「他說今天要出門,一早遊完泳後就先吃了早餐,現在應該在房裏換衣服。」
換衣服?江雪看看時鍾,現在還不到九點!他就這麽急著去約會嗎?
一念及此,她也顧不得吃早餐了,急匆匆地躍下窗榻。「珠姨,來幫我,我今天也要出門。」
「可是雪小姐,你早餐還沒吃呢!」
「我不餓,不吃了。」
「那可不行,多少要吃一點。」
在珠姨勸誡下,江雪勉強吃了碗橙果沙拉,燕麥粥卻堅決不吃,她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半個小時後,她打聽到傅明澤開車出了門,立刻要求司機李叔也載自己出門。
爲了不讓傅明澤發現,她要李叔遠遠地跟著,不准泄漏行蹤,李叔雖然覺得奇怪,仍是默默聽令,一句話也不多問。
到了蔡家,傅明澤順利接到蔡雅岚,見平常總愛穿一身俐落褲裝的好友,今日特別換上一襲顔色粉嫩的洋裝,俏麗的短發系著蝴蝶鑲鑽的發帶,整個人青春洋溢又甜美,她的心更酸了。
笨蛋蔡小岚這回像是認真的啊!可是她和傅明澤不配的,雖然明澤比劈腿男杜東元好上百倍、千倍,但他們……還是不配。
想著,江雪暗暗掐握雙手,十指緊緊勾成一團。
她悄悄跟在後頭,兩人進電影院,她也進電影院,他們選看一部最近很有口碑的溫馨感人劇情片,她知道這不是雅岚的品味,顯然是爲了配合傅明澤。
電影很有深度,發人省思,好多觀衆看得哭哭啼啼,淚流不止,江雪只覺得煩躁。
看完電影,她被散場的人潮一擠,差點失去了他們的行蹤,還是李叔機靈,一直盯著明澤停在停車場的車,她才又跟上他們,到了東區一家知名的義式餐廳吃遲來的午餐。
她不想讓李叔陪著自己呆等,打發他先回去,自己則坐在餐廳對面的露天咖啡座,遠遠地看著玻璃窗內,傅明澤和蔡雅岚談笑用餐的身影。
她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起司蛋糕,食不知味地嚐了幾口蛋糕便再也吃不下了,只是啜飮著咖啡。
喝了一杯,又續點一杯,那兩人還沒用完主菜,像是有聊不完的話題,連她只是這樣透過玻璃窗看著,都能感覺到氣氛的融洽。
江雪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到底爲什麽她今天要這樣跟蹤他們呢?她以爲自己能做什麽?
想著,她疲倦地閉了閉眸,幽幽地歎息,再睜眼,她決定放棄這場無意義的跟蹤遊戲,招手叫來服務生買單。
服務生過來,卻告訴她已經有人替她結帳了,她錯愕,順著服務生手指的方向一瞧,才發覺一個男人坐在她斜後方的桌位,正含笑望她,見她看過來,舉起手中的咖啡杯朝她敬了敬。
杜東元!這陰魂不散的家夥!
她惱得不想多看他一眼,起身便走。
「小雪小姐!」他的聲音追過來。
她不耐地回頭。「你到底想怎樣?」
對她明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態度,杜東元似有些受傷,俊眉飛快地蹙了蹙,但轉瞬又露出他那招牌陽光笑容。
「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麽?」
「坐在這邊偷看自己的好朋友約會很有趣嗎?我想知道小雪小姐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坐在這裏喝咖啡?」
他這是在嘲笑她?江雪暗暗咬牙,淩厲地瞪他一眼。
「總不會是無聊想打發時間吧?我想你應該是在吃醋。」
「……」
「你喜歡傅明澤,對吧?」
「……」
「跟自己的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男人,這情況可不妙啊!」杜東元一面說,一面若有所思地揉著下巴。
這是看好戲的意思嗎?江雪冷哼。「你也懂這情況不妙?」
「嗄?」杜東元一愣。
「我還以爲如果能讓一雙好姐妹爲你爭風吃醋,你應該會很得意。」上一世他就是這麽玩弄她和雅岚的。
「你怎麽會這麽說呢?」杜東元笑得有點尴尬,從她話裏聽出濃濃的譏諷與敵意,他實在不明白她爲何如此厭惡自己。「看樣子小雪小姐對我有偏見啊!」
「不是偏見,是我對你的印象。」江雪冷笑。「你這人一看就是對感情不忠真的劈腿男。」
「這還不算偏見?我們才見過兩次耶。」杜東元喃喃。納悶自己到底哪裏惹到這位小姐了?
江雪看透他的思緒,神色更冷。「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看推理小說的?」
「什麽?」他沒想到她會忽然問這個,愣了兩秒。
「從……高中時代。」
「不是吧?應該是從打算認識我那時候開始。」江雪語氣淡淡,敏銳地注意到杜東元笑容僵住,眼角抽了抽——看來她擊中他了。「我倒佩服你,短短時間內便能把我的喜好打聽得那麽清楚。」
杜東元勉強地笑。「你這麽說……好像我是故意接近你。」
「難道不是嗎?」她犀利地反問。
杜東元眼神陰晴不定,努力掩飾異樣。「看樣子你這人防心很重。」
她不屑地撇撇嘴。「不是我防心重,是面對有些煩人的蒼蠅,我不想浪費時間。」
這話說得夠通透了,她對他沒興趣,無論他是爲了什麽目的接近她——她猜想八成是因爲她是有錢的富家女,前世他後來不就娶了個院長千金嗎?
「你這丫頭說話真讓人火大!」遭她這般侮蔑,杜東元再難維持風度,忍不住變臉。
「你以爲我很愛跟你說話嗎?」她一臉冷然鄙夷,甩手便走。
這下可真的惹毛杜東元了,下意識地去拽她手臂。「你給我等等!」
「你想幹麽?放開我!」
「把話說清楚再走。」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江雪!」
「放開我!你這個無賴……」
兩人當街拉拉扯扯,引來路上行人好奇觀看,江雪又氣又急,卻怎麽也甩不開力氣比她大上許多的男人,藕臂被掐得生疼。
正當她被拖著連續踉跄走了好幾步,一道身影蓦地疾竄過來,接著是一記有力的拳頭,不偏不倚地打在杜東元臉上。
「不准動她!」那人厲聲怒斥。
杜東元猝不及防,悶哼一聲往後退,手撫著差點被打歪的鼻梁,忿忿地瞪大眼。「傅明澤!」
來人正是傅明澤,他一把將江雪拉到身後,以自己高大的身軀護住她。
「杜東元,我看錯你了。」铿锵有力的一句話,令杜東元臉色霎時發白。
他忍下屈辱。「你誤會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跟小雪小姐解釋清楚……」
「不准你叫她的名字!以後不准再接近她。」傅明澤語氣冷冽,字字句句如寒冬冰珠砸在杜東元臉上,砸得他羞憤不堪。
他不再多說,識相地走人。
傅明澤這才轉向江雪。「小雪你怎樣?沒事吧?」
她怔怔地,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
「小雪!」他稍稍提高嗓音,神情掩不住一絲焦急。
隨後趕來的蔡雅岚見狀,心下若有所悟,她感覺眼陣隱隱一酸,粉唇卻揚笑「小雪應該只是嚇到了,傅哥哥,我看你今天先送她回去好了。」
傅明澤一愣,轉頭看她。「那你呢?」
「我想到附近百貨公司逛逛,買些東西再回去。」
兩人交換目光,他在她眼裏看不出責怪,只有真切的體諒。
他領會地颔首。「好,那你自己小心,我送小雪回家。」
語落,他扶著江雪要離去,她這才回神,惶然望向蔡雅岚獨自離去的背影。
「蔡小岚去哪兒?你怎麽就這樣讓她走了?」
他沈沈低語。「她明白我的心意,所以才走的。」
什麽心意?她不懂。
她茫然看著他,而他只是輕輕歎息,伸手摸了摸她微涼的臉。
「走吧。」
回程路上,天空開始飄落綿綿細雨。
雨刷勤快地來回刷著車窗玻璃,發出單調的聲響,車廂內,江雪一迳低頭端坐箸,白嫩的小手放在雙膝上,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
傅明澤難得見她如此,劍眉挑了挑,本不想多說,忽地瞥見她低垂的脖頸是那麽纖細潤白,心念一動,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
「你爲什麽跟過來?」他的聲嗓醇厚微沈,像最優質的中提琴,拉出悅耳的音質。
她聽了,渾身一震,卻是咬唇不語。
「既然不希望我跟雅岚約會,幹麽要鼓勵她?」他繼續追問,宛若看穿她的心思。
她咬咬牙,小手不覺揪著裙擺。「我……我哪有鼓勵她?」
還不承認?他莞爾。「那天雅岚打電話給我,我問她你是不是在她旁邊?她說是,我就知道是你慫恿她打電話約我的。」
他幹麽這麽聰明?什麽事都瞞不過他!
江雪近乎哀怨地尋思,櫻唇抿了又抿,小手揪了又揪。「我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答應她……」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自眼陣下偷觑他。「你生氣嗎?」
「我爲什麽要生氣?」
「我是說,我今天偷偷跟蹤你們……你不生氣?」
「不生氣。」
「爲什麽?」
他微笑不答,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方向盤。
他怎麽好像……心情不錯?
江雪愣愣地瞧他,忽地想起前世他也曾經數次跟蹤她和杜東元約會被她發現,當時她是什麽樣的心情?
她努力回憶,記憶卻有些模糊了,仿佛是氣惱的,可有時好似又感到得意……她倏地一凜,杏眸驚愕地圓睜。
當時她是什麽樣的心情暫且不論,那他又爲何要跟蹤她呢?以他的個性不可能是想故意搞破壞,難道跟她今天一樣,是……吃醋?
不!不可能。前世的他怎麽會爲她吃醋?他只是……只把她當妹妹不是嗎?他對她只有恩情,沒有愛情……
「你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話驚動了江雪,她像當場被警察逮到的現行犯,心虛得不得了,一時心亂如麻,不及思索便衝口而出——
「你喜歡雅岚嗎?」
「你覺得呢?」他不答反問。
這是在逗她嗎?
她蓦地惱了,明眸焚燒兩簇小小火苗。「你不應該喜歡她!」
相當霸氣獨斷的一句話,傅明澤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卻是狀若雲淡風輕地問——
「那你覺得我應該喜歡誰?」
江雪聞言,猛然倒抽口氣。
他怎能這樣問?他應該喜歡誰?不就是謝清婉!他怎麽可以在謝清婉還沒出現前就「變心」了?如果他真的喜歡上雅岚,那她這些年來的努力與壓抑算什麽?她一心一意想成全他和謝清婉的幸福又算什麽?
愈想愈氣,又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委屈,江雪不禁紅了眼眶,小手微微發顚。
見她遲遲不吭聲,傅明澤眼神微黯,無聲地歎口氣,悠悠揚嗓。「我跟她說清楚了。」
「什麽?」她仍陷在難受的情緒裏。
他耐心地解釋。「我跟雅岚說,我很欣賞她,也喜歡她,但只是對妹妹那種喜歡。」
她啞然,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對妹妹的喜歡?」
他只把雅岚當妹妹,這麽說他是拒絕雅岚的告白了,她不必擔心這世又要和自己的好姐妹搶同一個男人了……
不對!她沒要搶他啊!不能搶他,他是謝清婉的,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在他們的愛情故事裏,她才是那個討人嫌的女配角。
她真的要瘋了!再這麽下去,她又會入了魔障,又會想獨占他,變成破壞人家幸福的惡女……
「停車!」她尖銳地命令。
他一愣。
「我叫你停車!」她用力敲車門。「我要下車。」
「你下車幹麽?外面在下雨。」
「你停車就是了!」
傅明澤不曉得她發什麽神經,見她神態近乎瘋狂,只好在路邊停車,她不等他停穩,便迳自開門下車。
這是在半山腰,離江家豪宅還有數百公尺的距離,明明就快到家了,江雪卻堅持在雨裏徒步。
雨漸漸地變大了,冰冷的雨珠砸在臉上,令人頗不舒服,再加上山區容易起霧,前方視線一片迷蒙。
「小雪!」傅明澤追上江雪,拉住她手臂。「你別任性了,快回車子裏。」
「你別管我!」她用力想甩開他。
他卻抓著不放。「你到底怎麽了?」
「你走開!」她回身推他胸膛。「別像杜東元一樣纏著我!」
她竟如此將他和別的男人相提並論?
傅明澤忽地怒了,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展臂便將她攬在懷裏,緊緊扣住她不讓她逃。
「傅明澤!你想幹麽?」她驚駭地在他懷裏扭動。
她不動還好,一動便好似在兩人膠著的軀體間點燃一把火,大雨淋得兩人的衣衫都濕透了,貼身勾勒出性感的線條,彼此都看得分明。
不知是誰主動吻了誰,總之當慾火焚燒的時候,兩人都失控了,神智不再清明,只想吸吮、糾纏著對方的唇舌不放。
雨中的吻很冷,卻也很熱,兩具胴體狠狠地纏綿在一起,恨不能將彼此揉進骨血裏。
吻著吻著,江雪哭了,而當傅明澤嚐到她淚水的鹹,聽到她細微的哽咽,他猛然清醒。
他神色黯然,依依不舍地松開懷中輕顫不止的少女,只想重重甩自己幾個耳光——
「對不起。」
回到家時,莊淑蕙正好在客廳吩咐傭人做事,眼看兩人一前一後進門,全身都淋濕了,神情異樣,她心念一動,匆匆交代幾句便跟上三樓。
「怎麽回事?你們兩個又吵架了?」
莊淑蕙畢竟是長輩,見她也跟上來,傅明澤和江雪只好停下,聽她訓話。
莊淑蕙打量江雪,見她眼眶泛紅,顯然哭過,心下當即有了計較。「雪兒你說,是不是明澤欺負你了?」
聽她這樣問,江雪不禁訝異,卻沒反駁,只是沈默不語。
傅明澤見她一聲不吭,似是默認自己欺負她,心一沈,一時落寞,也不說話。兩人都不解釋,正中莊淑蕙下懷,故作慈母姿態,伸手輕輕摟了摟江雪。
「雪兒,聽阿姨的話,我知道你和明澤感情好,可你們這樣三天兩頭就吵架也不好,不如讓明澤搬出去住?而且你們兩個年紀都大了,再這樣住在一起難保會……你知道的,年輕人血氣方剛,阿姨是擔心你們衝動之下做錯事。」
這話暗示得夠明顯了,江雪聽得明白,身子一僵,顫唇想說什麽,卻終究無語。
莊淑蕙心喜,以爲她聽進自己的話,更加放柔了嗓音。「你們兩個好好想想,阿姨不勉強你們。」
說是要兩人想想,莊淑蕙卻只慈愛地拍拍江雪的背,明顯是要她做決定,臨走前還抛給傅明澤一個嚴厲的眼色,警告意味濃厚。
傅明澤只覺得胸口像結了冰,一陣陣地發冷,他定定地凝視江雪。「你也希望我搬出去嗎?」
她一震,良久,才顫顫地揚眸看他,神情卻是倔強的。「我們本來約定好十年的,不過就到此爲止吧!你自由了。」
她真以爲他把這八年多來的一切當作一場買賣嗎?
傅明澤心海翻騰,眼陣發紅地瞪著江雪,牙關死死地咬著,好一會兒,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當晚傅明澤沒吃晚餐,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就連珠姨敲門想進去,他也不肯開門。
珠姨說他從客廳酒櫃裏拿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好像是喝醉了。
江雪默默聽著,表面不以爲意,胸臆卻是百般糾結,酸楚苦澀,說不清是何滋味。
過了午夜,她才偷偷拿出從珠姨那裏要來的備用鑰匙,隔著門板確定傅明澤房內毫無聲響,才悄悄打開了門。
他果真喝醉了,酒瓶半空,酒杯傾倒在地,而他的人半坐半躺在牆邊,俊頰醺然紅透,長長的睫毛低垂,嘴唇微分,沈沈地吐出帶著酒味的濁氣。
看見他這模樣,江雪才忍住的淚珠又紛紛滑落,一顆一顆,在寂靜的室內碎出瑩瑩晶光。
前世,傅明澤也差不多是在這時候學會喝酒的,起初他酒量不好,幾杯就醉,後來他喝多了,漸漸地千杯不醉。
她不明白他怎會戀上了喝酒的滋味,他是那麽懂得自制的一個人,怎麽偏愛沈迷于酒精?每回他喝醉了被她看見,她就毫不留情地痛罵他,恨鐵不成鋼。
他們成婚後,知道她不喜歡,他便很少喝酒了,偶爾喝也是因爲和她吵架,醉了便搖身一變成爲慾求不滿的猛獸,狂野得近乎粗暴地要她。
那樣的他,她是又愛又恨,又有種暧昧不明的懼怕……
江雪收回陰暗的思緒,蹲下來細細看著傅明澤,他英俊的眉宇間似染著憂郁,教她心憐。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害你,可是我們……真的不可以再住在一起了。」她呐呐低喃,淚水跌碎在輕撫他下巴的指尖。
眷戀的眸光在他俊容上流連許久許久,終于,她輕輕俯下唇,在他涼涼的唇上印落一吻。
然後,起身離開……
隔天早晨,當傅明澤頂著濃濃的黑眼圈走出房門時,在走廊上遇見了迎面而來的江雪。
她看來比形容僬悴的他好不了多少,眼皮微微紅腫著,嘴唇似因流失過多水分而乾燥。
可即便是如此無精打采的她,在他眼裏卻比平常更漂亮,更惹人憐愛。
她身上穿著學生制服,懷裏抱著一臉無辜愛睡的小雪球,短短的百褶裙下是一雙筆直亭勻的美腿,長及腰際的墨發分成兩束,分別紮成馬尾,輕盈地搖擺晃蕩,襯得她的手臂更加嫩白如藕。
如果覺得抱歉,就把頭發綁成雙馬尾吧!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對她說過的話,不禁微微一笑。
見他笑了,江雪似乎很吃驚,怔怔地看著他。
傻丫頭!
結凍的心房霎時暖融融地化成一片,他走向她,揚手抓起其中一束俏麗的馬尾把玩,一根根纖細的長發溜過他指縫,搔癢他的心。
「知道了,沒關系了。」他柔柔地低語,眉目溫潤,神態和煦,沒有一絲對她的怒氣。「我會搬走。」
一個禮拜後,他遵守自己的諾言,搬出了江家。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9:08
第八章
時光荏苒,轉眼過了兩年。
自從傅明澤搬出江家後,江雪和他就很少見面了,兩人很有默契地只在重大節日才相會聚餐,而且必定有旁人一起出席,比如江成君、莊淑蕙夫婦,又或者是蔡玄宇、蔡雅岚兄妹。
他們絕不單獨會面,私下也從不寫信打電話,頂多偶爾傳個簡訊問候一下。
即便如此,江雪仍掌握了關于傅明澤的一切,她知道他搬去大學附近,和兩名男同學合租一間公寓,課余一樣去打工,只是換了地方,說是有個教授推薦他到某國際知名企管顧問公司見習,機會難得。
江成君本來覺得可惜,堅持邀傅明澤到江和建設總管理處來,莊淑蕙卻勸說讓孩子到外資企業多見見世面也好,他想想也就作罷了。
接下來傅明澤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大學畢業,接到國家徵召的兵單,馬上便入伍去了,而江雪也順利考上理想的大學,這回她不像前世只想隨便混張文憑,而是認認真真地選擇就讀工商管理學系。
正式成爲大學生後,江成君總算答應讓江雪到江和建設實習,從基層做起,一開始她是到企劃部當助理,沒人知道她原來就是董事長千金,只把她當一般工讀生對待,將她呼來喝去,使喚得不亦樂乎,某次江成君偷偷來視察,見平時在家嬌養的寶貝女兒竟然在幫企劃部同事跑腿,纖細的手提了重重的兩大袋各式飲料,登時心疼得不得了,差點當場發作。
還是機靈的江雪連忙攔住他,挽回一場身分揭露的危機。
在江雪的要求下,兩個月前,江成君將女兒調到財會部,財會部的經理正是莊淑蕙,由董事長夫人來控管公司的錢袋,一般傳統企業的員工都覺得是理所當然,江雪卻認爲這恐怕有涉及利益回避的問題。
江成君雖是公司最大股東,但公司還有其他幾位持股也不少的大股東,讓自己的老婆擔任財會主管,同時管錢又管帳,萬一中飽私囊,豈不有違其他大股東的利益?
江雪建議父親將財務與會計分成兩個獨立部門,一個管錢,一個管帳,不至于有瓜田李下之嫌。
這件事其實之前傅明澤也提過,只是以他的身分不方便多說,江雪沒有這種顧慮,在父親面前坦言直率,滔滔不絕。
江成君聽了覺得有道理,便將提案提到董事會上討論,董事一致通過,大家都贊江成君有個好女兒。
只有莊淑蕙臉色不好看,原本她身兼財會主管,如今會計部獨立出去,她等于被分去了一半的權力,怎麽會高興?但表面上她只能笑盈盈地保持風度。
哪知江雪又說要學習查帳,抱了幾疊公司過去的報表一張一張慢慢地看,竟然還真的揪出幾個錯處來,恨得莊淑蕙牙癢癢。
幸好她素來謹慎,即便虛報帳目也做得十分小心細膩,她就不相信憑那丫頭三腳貓的功夫查得出來!
江雪也清楚,憑自己的功力,真正的細微奧妙之處是查不出來的,就連請專業的會計師來核帳,恐怕也得曠日費時,她只是藉此給莊淑蕙一點小小警告而已。
她現在有更重要的問題必須關切,公司有一個在桃園的建案正在進行中,而如果她記憶無誤的話,這個建案在幾年後將會鬧出大醜聞。
幾年後一場不到五級的地震,竟將其中一棟住宅大樓的外牆震出裂痕,住戶驚慌之余請專家來檢查,竟查出那是一棟海砂屋!
調查結果出爐,輿論譁然,江和建設多年經營出來的良好信譽霎時崩盤,股價因而重挫,當時罹患肝癌末期的父親憂心忡忡,病情雪上加霜,終告不治。
爲了避免悲劇再度發生,江雪必須防患于未然。
所謂的「海砂屋」,指的是用來蓋房子的混凝土成分中,氯離子含量超標,致使鋼筋容易腐蝕,造成住宅結構不穩。
台灣一般蓋房子會用河砂,就算使用海砂,也會做去氯處理,江雪不明白,堅持蓋健康的好房子,從不偷工減料的江和建設怎麽會出這種問題?
這時候她就很氣前世的自己只顧著過自己的日子,就算公司出了問題,也只想丟給專業人士解決。
當時事情究竟是怎麽解決的,她毫無印象,只記得自己一心一意想從謝清婉手裏搶回明澤……
思及此,江雪不禁厭惡地歎息。
她以前真是個無腦的千金,莊淑蕙罵她罵得對,就憑她哪能守得住父親留下的家業?
這回她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這天,江雪帶著一位工程師搭公司車來到桃園,親自勘查工地,建築主體的鋼筋混凝結構已經差不多完成了,接下來就是內外牆的粉刷貼磚。
工頭見總公司居然派一個這麽年輕的丫頭來巡視,大感訝異,再看她帶了個工程師,說要來檢測氯離子含量,更是立刻發火。
「江小姐這意思是不信任我們公司喽?」
江和建設主要做房地産開發,旗下雖也有工程部,但大部分工程仍選擇外包給一般營造公司,這個建案便是委托給一間長期與江和建設合作的團隊。
「不是不信任你們,只是想確認這批混凝土原料的成分。」江雪早料到此舉必會令工頭不滿,耐心地解釋。
「說了半天,還不就是懷疑我們偷工減料!」工頭忿忿不平。
江雪微笑,依然是一派冷靜。「未必是偷工減料,有時候一些其他原因也會造成影響,如果沒有問題最好,如果有問題我們一起找出來,也算是預防未然,大家都有好處。」
哪有什麽好處?王工頭想反駁,偏偏江雪一派和顔悅色的態度,教他再堅持下去好像是自己心虛似的。「檢查就檢查!我看你能查出個什麽鬼!」他悶悶嘟囔。
得到工頭許可,江雪這才示意工程師開始檢查,工程師用檢測儀二掃過建築主體,臉色愈來愈凝重。
「怎麽樣?」江雪看他神情,心下了悟。
「真的超標了。」工程師皺眉。「而且超標很多。這房子不能用了,必須整個打掉重建。」
整個打掉重建?!
王工頭驚駭,氣得一時額冒青筋。「憑什麽重建?說好了下個月完工,接下來我們還有別的案子要接,誰有空幫你們重建!而且這次我們用的也是你們公司進口的原料,誰曉得是不是你們自己在原料中動手腳賴到我們身上!還有工錢怎麽算?我不管!這幾個月的工錢必須照付給我們!」
「王先生請放心。」江雪安撫工頭激動的情緒。「如果厘清貴團隊沒有相關責任,那所有的損失都會由江和建設來承擔。」
「本來就不是我們的責任!」工頭怒喊。
「是,這件事我們會再調查,總之請你們暫時停工。」
江雪命令工頭停工的風聲傳回總公司,頓時掀起軒然大波,江成君正在國外出差,接到消息後打電話給女兒。
江雪剛回到家洗完澡,正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准備工作,聽見手機鈴響,連忙接起。
「雪兒啊,你搞什麽?」江成君劈頭便問。「好好的幹麽忽然叫人家停工?那個建案都已經開始銷售了。」
「爸爸,那是海砂屋,我們不能賣那種房子。」
「什麽?怎麽可能!」
「是真的,我請人檢測過了,氯離子嚴重超標。」
「不可能!江和建設以前從來沒出過這種問題,我們不會去使用不合標准的海砂!」
「爸,我査過了,這一批原料是我們去年從國外進口的,應該是對方沒有做好相關的去氯處理。」江雪頓了頓,又說:「這個供應商是去年才開始跟我們合作的,以前我們都是從另外兩家公司進口原料。」
江成君默然,在商場打滾多年的他很快便領悟女兒言下之意,照理說公司采用新的供應商會經過嚴格的招標程序,如果用了這種會偷工減料的公司,恐怕負責招標的員工有收賄的嫌疑。
「我知道了,你先別管這件事了,等我回去處理。」
「好,那詳細的過程我再寫信跟爸爸報告。」江雪對父親撒嬌幾句,又關懷地叮囑他少喝酒少熬夜,這才甜甜笑著道再見。
挂電話後,江雪立刻著手寫報告,她打字打得專心,絲毫沒注意到房外有人正冷冷地窺視自己。
經過調查,果然是那批進口的原料出了問題,江成君回國後,快刀斬亂麻地做出相關懲處,開除了當時負責招標的員工,並向供貨的供應商提出法律求償。
停工重建造成的損失也由公司全部承擔,雖然年底的財報怕是因此不好看,但信譽無價,損失金錢比損失信譽好多了。
經此一事,江成君更加信任江雪了,逢人便誇耀自己生了個聰明優秀的好女兒,相當地引以爲傲。
事情告一段落,江雪也松口氣,開始准備新學期的功課,而她在行事曆上打上星號的關鍵日也即將來臨。
還有十天,傅明澤就退伍了,而她記得,就在他退伍前幾天的某個休假日,他被一群袍澤兄弟強拉著去參加聯誼活動,在那裏遇見了謝清婉。
她不確定到底是哪一天,只知道那命運的日子就快到了。
她站在書桌前盯著行事曆,指尖輕輕地撫過光滑的紙面,魂不守舍。
會不會就是今天呢?
沒想到退伍前還能拿到一天榮譽休假日,傅明澤和幾個袍澤兄弟都很高興。這是因爲他們這個小隊在結訓時成績出色,替長官大大地爭光,長官有面子,心情自然好,便爽快地賞賜一天榮譽假。
最後一次穿帥氣的海軍軍服上街,幾個人決定好好耍一次帥,耍帥當然要在女孩子面前,聽說美眉都愛制服英雄,怎能錯過這等良機?
「我妹說要帶她朋友來,其中還有兩個是空姐喔!」
「真假啊?空姐!讓我們吃這麽好可以嗎?」
「你以爲想吃就吃得到喔?說不定只給看不給碰咧!」
「那是你沒魅力,人家才會不給碰,本帥甜言蜜語幽默一下,就不相信美眉不手到擒來。」
「最好是啦!」
「怎麽,你看扁本人在下我喔?」
「看扁是不敢,不然來打個賭?」
「賭就賭!誰怕誰!」
一群人笑鬧著起哄,單身男子談起把妹聯誼,都是興致勃勃,口沫橫飛,只有傅明澤不感興趣。
「你們去好了,我想去書店看看。」
「你們看!這家夥又來了!」袍澤甲翻白眼。「傅明澤你一天不演文青是會死喔?就這麽愛看書?」
「他一有空不是看書就是寫手記,我看他將來是想當作家吧!」袍澤乙語帶揶揄。
「其實我懷疑他早就有女朋友,不然怎麽會對女生都沒興趣?」袍澤丙煞有介事。
「有女朋友怎麽不早說!」袍澤丁表示憤慨。「可見沒把我們當兄弟!」
「真的沒有。」傅明澤連忙澄清。
「我也覺得應該沒有。」袍澤甲說公道話。「我從來就沒看過他寫信給誰,如果我有女朋友一定天天寫信。」
「那倒是。」袍澤乙想想,傷心地皺眉。「我在慘遭兵變前也是天天給女朋友寫信的。」
提起這悲慘的話題,大夥兒一陣默然,幾秒後,袍澤甲咳兩聲。「總之不管啦!是兄弟的話這次聯誼就一定要去,都要退伍了,不留個美好回憶怎麽行?」
衆人七嘴八舌地勸,傅明澤也不好太不合群,只得答應參加聯誼了。
一群人離開基隆海軍基地後便直奔台北,爲了避免路上遇到憲兵盤查增添麻煩,他們是到了聯誼餐廳才統一換上燙得筆挺的制服,個個頭戴水手帽,身穿藍領白色水手服,一出來就亮瞎現場年輕美眉的眼,其中尤以傅明澤最惹眼,長身玉立,英姿煥發。
女方只來了一半人,還有一半在路上,但淑女遲到乃司空見慣,大夥兒也不急,幾名個性比較活潑的便耍起寶來,主動帶氣氛。
傅明澤一面跟大家玩,一面卻分心走神,就要退伍了,退伍當天江叔說好了爲他接風,一家人一起到外面用餐,江雪當然也會來。
他又能見到她了。
算算,有四個多月沒見了,不知她最近可好?上回見她覺得她瘦了,怕是課余打工耗費了太多精力。
他私下提醒珠姨好好給她補一補,珠姨那時候看著他那種笑咪咪的樣子,教他如今回想起來依然有些耳熱。
也許他是過分操心了,她都快二十歲了,已經不是個孩子了,自己應當會照顧自己。
只是在他心裏,總覺得她好似還是當年那個愛把自己半邊臉埋進熊寶寶絨毛裏的小女孩,那麽傲嬌又帶點可憐……
「傅明澤,美女當前你還能發呆,我佩服你!」袍澤甲湊到他耳邊調侃。
他一凜神,唇角淺勾,習慣性地揚起溫潤的微笑。
這一笑,如金烏破雲,水漾波光,好幾個年輕美眉都忍不住朝他望過來,眼含羞意。
袍澤甲見了,嫉妒得直磨牙,恨不能狠狠槌這個漫不經心的家夥幾拳。「你到底看中哪一個?拜托你快點下好離手!你不趕快挑一個,她們一個個就盯著你不死心,那我們其他人還哪來的機會?」
要他先挑一個?傅明澤啞然,俊逸的墨眸不經意地掃過去,卻是誰也沒看進眼裏。「隨便吧,你們先挑。」
「要是能隨我們挑的話,我們早就下手了好嗎?」袍澤甲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地想動手了。「就說了你得先選一個讓其他女生死心,OK?」
真麻煩。
傅明澤無聲地歎息,正想隨便指一個算了,手機鈴聲蓦地響起,他瞥了眼來電顯示,劍眉一挑,是珠姨打來的。
接起電話,還來不及開口,珠姨便急迫地問:「明澤啊,雪小姐有跟你聯絡嗎?」
傅明澤心一跳。「怎麽了?」
「她今天早上去桃圓巡視工地,打電話要老李過去那邊接她,老李到的時候她人卻不見了,工地的人說她早就走了,可我們打她手機都不通。我問過先生、夫人和岚小姐了,沒有人知道她去哪兒了,我有點擔心……」
傅明澤聽了,霍然起身。「在哪裏失蹤的?我馬上過去!」
語落,他顧不得其他人追問,匆匆交代一句後,便在十數道失落的視線目送下離開餐廳。
在餐廳門口,他和一個身穿白色洋裝、容貌清麗的女孩擦身而過,兩人一進一出,都沒想到彼此很可能因此錯過一段緣分。
江雪被關在一間冷凍庫裏。
工地對面有一家庭園餐廳,她巡視完工地後,李叔的車還沒到,她原本想先到處逛逛打發時間,不料走到某僻靜處,便被某個蒙面男子拉上廂型車,掩人耳目地將她關進餐廳附設的大型冷凍庫裏。
蒙面男子身上酒味很重,似是藉著酒意來犯案,關門前,還對她冷笑。「誰叫你大小姐多管閑事,害我們失去一條賺錢的門路!這是給你一點教訓!」
于是江雪懂了,應該是她之前插手管了海砂屋的事,才惹來這場報複,不知道是被公司開除的員工還是供應商的人,總之對方應該沒有置她于死地的用意,因爲這間餐廳今天有營業,照理說員工會不時來冷凍庫點檢、拿取食材,隨時會有人把她救出來,蒙面男子只是想將她關在冷凍庫裏一時片刻,嚇嚇她而已。
但人算不如天算,這家餐廳因爲晚上有活動,今天只上半天班,而留下來值班的警衛完全沒想到把關好的冷凍庫再打開來看看。
江雪就這麽被關在冷凍庫裏,手機收不到訊號,她敲了半天門也沒人聽到,她用雙手環抱自己,在原地跑動跳躍,拚命想維持身體的熱度,又將幾包腌肉食品打開來狂吃,補充能量。
可時間久了,這樣的努力只是徒勞,她單薄的衣衫抵擋不住寒意,體內逐漸失溫,意識也愈來愈模糊。
難道她真的會死在這種地方?
江雪虛軟地蜷縮在角落,簌簌發抖,在生命力一點一滴流失的時候,她腦海裏漸漸只留下一個人影——
傅明澤。
如果早知道自己重活一世會死得這麽早,她是不是該放縱自己,好好跟他談一場戀愛?告訴他其實自己早就愛著他了,今生無悔。
早知道她就不推開他了,會用自己全部的時間來愛他、擁抱他、親吻他。
前世他們到後來只有對彼此的折磨,今生如果他願意,她希望能和他留下多一些屬于他們倆的甜蜜回憶。
她要跟他一起去爬山、去看海、去世界各處旅行,所有最美麗的地方都要留下他倆的足迹。
或者只是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裏,並肩看電視、吃爆米花都好,有他相伴,即便是最尋常的事也會成爲她的特別。
早知道就和他制造多一點點甜蜜回憶了,就算只多一幕也好。
再給我一分鍾吧!給我最後一分鍾,讓我可以告訴他,我愛他……
她在心裏呢喃,虔誠地向上天祈禱,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她只有這麽一個卑微的請求。
然後,她就可以了無遺憾地死去了……
「小雪!你醒醒,小雪!」有人在呼喚著她,用一條厚厚的毛毯包裹她僵冷的嬌軀,將她橫抱起來。
是誰?她強撐著迷離的意識,虛弱地掀開眼皮。
她看見一張臉,模模糊糊的臉,雖然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但她的心看得分明。那是明澤,是她最思念的一張臉,是她死前最想看到的臉。
「明、澤……」她的聲嗓細若蚊。「你來了……」
「是,我來了!」傅明澤語氣壓抑不住激動。「小雪你撐著,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別睡,千萬不能睡!」
她沒聽清他說什麽,太累了,她的腦子分析不出他話裏的涵義,只是恍惚地望著他,充滿眷戀地望著他。「你……找到我了。」
「我發現你躺在餐廳門口,小雪,你之前是不是被關進冷凍庫裏了?是誰把你帶出來的?」
「嗯……」他在說什麽呢?她完全聽不懂。「明澤,我很……想你。」
摟抱她的臂膀一僵,好一會兒,他才沙啞地低語。「我也想你,每天都想你。」
「明澤,我……」
愛你。
「你說什麽?小雪,你別睡,睜開眼睛跟我說話!」
「我好累……」
「雪,你別睡!求求你,你睜開眼看著我,雪?!」
「嗯……」她看著呢,在現實裏,在夢裏,她一直都看著。她用臉頰蹭了蹭他堅實的胸膛,感覺暖暖的,好幸福。「明澤……」
「雪,你醒醒,醒醒!」
她睡著了。
再醒來時,江雪發現自己在醫院病房,而床邊有個人坐著打盹。
是傅明澤!
她怔怔地望著那張久違的俊容,心房又酸又甜,糾結著難以言喻的滋味。她微微一動,傅明澤便立刻驚醒,看見她醒了,他微微一笑。
「你怎麽……涔在這兒?」她看清他身上穿的是海軍制服,倏地駭然起身。
「你不是應該在部隊嗎?私自出營你會被處分的!」
「別擔心,我今天剛好放榮譽假。」傅明澤柔聲安撫她。「我向我們長官報備過了,他准我明天早上六點前回營報到。」
「你今天放假?」她愕然,腦海恍恍惚惚的,想起了什麽卻又一時抓不著頭緒。「所以是你救了我?」
「嗯,我接到珠姨的電話說你不見了,就想說到工地附近看看,結果看見你倒在餐廳門口。」
「喔。」江雪一時呐呐無語,她沒死,還見到了最想見的他,這是老天爺有意垂憐她嗎?
傅明澤關懷地盯著她。「小雪,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曉得。」她茫然。「我只知道我被一個蒙面人關進冷凍庫裏,後來我冷得受不了,昏迷中好像聽見你的聲音……」說著,她又覺得冷了,忍不住用雙手環抱自己。
傅明澤一陣不忍。「算了,你先別說了,好好休息。江叔、蕙姨、珠姨他們剛剛才走的,珠姨說她明天一早會炖了補湯來看你。」
「喔。」
傅明澤看她一直愣愣的,忽然有些擔憂,伸手摸她額頭。「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頭痛嗎?」
「我沒事。」她任他撫摸自己額頭,終于想通哪裏奇怪了,迷蒙的眼陣直直地盯著他。「你今天休假,是不是有跟弟兄們去聯誼?」
劍眉一挑。「你怎麽知道?」
果然!她顫顫地拉下他的手,眼神閃爍。「那你……有沒有遇見什麽人?」
「誰?」他不解。
「就是……」她能解釋嗎?江雪心急。「你去聯誼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嗎?」
「沒有啊。」他搖頭。「我才到沒多久,就接到珠姨的電話。」
「所以你……沒遇見什麽女生?還是看見以前認識的人?」她記得謝清婉和他小時候就認識,若是重逢,應當會記得對方。
「你怎麽了?」傅明澤蹙眉,不明所以地望她。「爲什麽一直問我這種問題?我應該在聯誼時遇見誰嗎?」
江雪怔然無言。是命運改變了嗎?如果不是她插手海砂屋的事,她今天不會遇險,明澤也不會趕來救她,因而錯過了和謝清婉重逢的機會。
真的是老天爺在幫她嗎?還是……
江雪心韻狂亂,臉頰因情緒沸騰而微微薄染暈紅,僬悴的容顔因而顯現幾分病態美,傅明澤見了,呼吸一窒,又是心動,又是焦急。
「小雪,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叫護士來!」說著,他起身就要按下床頭的召喚鈴,一雙嫩白的藕臂卻從他身後緊緊抱住他的腰。
他一凜,下意識地想回頭看。
「別動!」她阻止他。「不要回頭。」
「小雪?」他覺得奇怪。
「讓我抱抱你。」她將臉蛋埋在他厚實的後背,綿軟甜柔的嗓音細細地逸出來。「一會兒就好。」
傅明澤一僵,敏銳地感覺到她的舉動帶著依賴撒嬌的意味,胸前的兩團豐盈軟綿綿地偎著他,半熟的女性馨香在夜色裏暗暗浮動,勾惹著他男性的感官。
他的心不爭氣地失了控——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19 00:49:47
第九章
那天晚上,她抱著他直到倦然入睡。
隔天近中午時醒來,他早已回軍營報到了,再見到他時,已是他退伍當天,在一間日本料理餐廳爲他舉行的接風宴。
除了江家一家人,蔡氏兄妹也來了,席間江成君開了兩瓶上好的紅酒,氣氛相當熱鬧。
蔡玄宇正在美國攻讀碩士學位,問傅明澤要不要也出國留學?傅明澤說他沒這個計劃。
江成君聽見兩個年輕人說話,便插嘴道:「如果是錢的問題,明澤你不用擔心,江叔贊助你。」
傅明澤搖頭。「不用了,江叔,我自有打算。」
「你的打算是什麽?」江成君追問。「江叔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希望你能進江和建設來幫我的忙。」
傅明澤微微一笑,不著痕迹地瞥了江雪一眼,自從話題談到傅明澤的未來計劃,她一直豎耳聽著,此刻見他溫潤的目光投來,心髒不禁跳漏一拍。
「這個我私下再跟江叔討論好了,剛好也想聽聽江叔的意見。」
「也好。」江成君笑著颔首,又主動舉杯要大家喝酒。
話題接著轉到江雪受困冷凍庫一事,犯人是在兩天後自行投案的,原來正是那個因海砂屋一案遭到開除的員工,他說自己只是一時醉糊塗了,想嚇嚇江雪而已,並未有致她于死的用意,哪知餐廳提早休息,他自己也驚慌不已,連忙去把凍到昏迷的江雪拖出來,可又怕別人發現,只好暫且將她丟在餐廳門口。
「真是太危險了!雪兒,你不曉得阿姨到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莊淑蕙皺眉凝視江雪,一副關懷憐惜的神態。「幸好明澤及時趕去救你,不然萬一你躺在那邊都沒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就是啊。」想起此事江成君就火大。「雪兒你放心,爸爸已經請律師對那家夥提出最嚴厲的控告,就算他自首可以減刑,也一定要把他關進牢裏!」
「這都是馬後炮,重點是以後不能再有類似的事發生了。」莊淑蕙嬌嗔似的橫丈夫一眼。「我早跟你說過雪兒還年輕,做事難免有些瞻前不顧後,像這種海砂屋的事她一開始就不該自己帶人去工地處理的。」她頓了頓,慈藹地望向江雪。
「雪兒啊,阿姨和你爸不是怪你,我們是擔心你,你爸的意思是你暫時還是先在大學裏好好讀書,想進公司幫忙可以等畢業以後,好不好?」
「女孩子趁年輕就該多玩玩,有空就約雅岚她們去喝茶逛街啊!」說著,江成君啧啧搖頭。「爸爸一直覺得你啊,太認真了,哪有年輕女孩像你這樣的?」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她插手公司的事吧!
江雪優雅地端起紅酒啜飲,她看得出來父親是真的心疼自己,至于莊淑蕙嘛……她斂眸沈思,覺得自己如今的力量依然太微薄,還不是正式跟這個繼母杠上的時候,或許是她太心急了,畢竟前世莊淑蕙也是到父親病重的時候,才漸漸顯露對公司的野心。
「人家也只是想早點幫上爸爸的忙嘛。」她嘟嘟嘴,扮演不情願的千金嬌嬌女。
「爸爸不是不讓你進公司,是想等你大學畢業後再說。」江成君安撫女兒。
「你放心,等你畢業,爸爸一定在公司給你留個好位置,到時看你想做什麽爸爸都全力支持,好不好?」
江雪不答腔,傅明澤見狀,溫聲揚嗓。「小雪,你聽江叔的話吧。」
她一怔。「你也覺得我太早進公司?」語氣不免哀怨。難道他也覺得她做事瞻前不顧後,只會闖禍?
「我只是覺得你瘦了不少。」他靜靜說道。
言下之意是她一面工作一面讀書太累了,他心疼。
領悟他的弦外之音,江雪呼吸一凝,芙頰在杯中紅酒映襯下,更顯嬌豔。她斂下眸,纖纖蔥指不覺握緊酒杯,似羞似嗔。「知道了,我先不去公司打工就是了。」
「哈哈哈……」江成君朗笑地拍拍傅明澤的肩。「還是明澤有辦法,雪兒誰都管不住,偏偏就聽你的話。」
此話一出,席間衆人各自反應不同,江雪賞老爸一個懊惱的白眼,傅明澤淡定地微笑,蔡雅岚戲谵地用手捏了捏江雪,蔡玄宇自顧自地喝酒吃菜,完全狀況外,莊淑蕙則是美眸複雜地一閃,若有所思。
聚餐結束後,江雪趁其他人沒注意,悄悄拉傅明澤到餐廳的戶外庭園,月光下,她清麗的臉蛋宛如蒙上輕紗,泛著某種迷離色澤。
傅明澤望著她,忽然憶起在醫院那晚,她緊緊依偎著自己後背,半熟的胴體是那麽柔軟如雲,呼息甜膩地吹在他耳後,吐露盈盈暗香。
想著,俊頰隱隱發熱,他不禁慶幸今晚喝了點酒,就算他面色呈現不正常的潮紅,大家也只會以爲他是因酒意微醺。
「你有話想跟我說?」他低聲問江雪,嗓音是自己也未察覺的壓抑沙啞。
「嗯。」江雪看著他薄染霞色的臉,感覺自己的臉也跟著紅了,心韻評然加速。
「你是不是已經決定好去哪裏工作了?」
原來是想問這個。他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麽滋味。
「差不多決定了。」退伍前幾個月,他便開始四處投履曆參加面試,已經有多家公司答應錄取他。
「真的?」她心房一緊。「你想去哪間公司?」
「有兩個工作機會我很喜歡,不過都是外商公司,一家是大學時教授推薦我去實習的企管顧問公司,他們在新加坡有個空缺,另一家是證券公司,在上海。」上海和新加坡,果然!
江雪心口微微地抽痛。「不能留在台灣嗎?你知道我爸爸很希望你進江和工作。」
「江叔的厚愛我很感激,不過我還是希望自己出去闖一闖。」
「是因爲……我的關系嗎?」
傅明澤一愣。
江雪神色郁郁,羽睫伏斂。「是不是因爲我之前對你說過那樣的話?」
你不走難道想一輩子留在江家?
兩年前的某一天,她曾氣急敗壞地如此質問他,她想,當時他的心應技能感覺很受傷。
「你說了什麽?」他含笑問,仿佛不記得了。
江雪訝異地擡陣,只見他微笑溫潤,眼潭依然一如既往地透明澄澈,不見一絲對她的怨怼。
他是真的忘了,還是不在乎?
她的心評評地跳。「那你想選哪個工作?上海,還是新加坡?」
記得靜清婉家裏的事業就在上海,前世他也是在這兩份工作機會間猶豫,最後由于謝清婉的緣故,他選擇去了上海。
如果他這次做了不同的選擇,說不定從此都不會再跟謝清婉有交集……
江雪悄悄捏握掌心,指尖陷入柔軟的肉裏,掐出幾個深深的凹印。
「你覺得呢?」他竟然問她的意見。「這兩個工作機會我都有興趣,薪水福利什麽的也差不多,未來升遷前景都不錯。」
她澀澀地咬牙。「我說選哪一個,你就會聽嗎?」
「嗯,你說。」聲嗓溫柔似水,醇厚如酒。
真的可以說嗎?她一句話,三個人的命運或許將因此而改變……
「你去……新加坡吧!」她終于聽從了心中的魔鬼。「好不好?去新加坡?」
她仰首問他,閃爍不定的瞳光帶著一點點祈求、一點點慌張,又好似有一點點無法形容的絕望,看得他胸口緊窒,又是酸楚,又是憐惜。
「好。」他颔首答應,情不自禁地擁抱了她。
新加坡。
再度來到這座別號「獅城」的臨海城市,江雪只覺得滿心雀躍,連續盤桓心頭數日的陰霾霎時消逸無蹤。
自從傅明澤到這裏工作後,她每隔一陣子便會造訪此地,美其名是她建議父親在這裏投資了幾家精品旅館,故而代父考察巡視業務,其實她自己心知肚明,她是爲了見他一面而來。
她知道,他也很高興見到她,忙完了工作,下班以後便會接她到處去玩。
新加坡這個城市國家面積並不大,卻荟萃了東南亞各國的風情,在當地生活了將近三年,傅明澤對大街小巷已有一定程度的熟悉,會帶著她去當地人才知道的小店吃道地的辣椒炒蟹、喝肉骨茶湯,吃飽了到魚尾獅公園散步,沐浴月光吹海風。
假日,他更會領著她走訪新加坡每個特色角落,去印度區玩香料,去馬來區吃沙嗲,去回教區瞻仰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莊嚴肅穆的清真寺,每當經過那些刷成五顔六色的缤紛巷弄時,她總愛拉著他拍照,攬著他臂膀,小鳥依人似的偎依著他,對著鏡頭甜甜地笑。
有時天氣晴朗,他們會到海邊玩各柚各樣的水上活動,像孩子一樣歡聲尖叫。
夜深了,累了,便到小酒館喝點小酒,看看月光,聽聽音樂。
像情侶一樣。
江雪常常會想,究竟傅明澤是把自己當成什麽呢?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可愛妹妹,或者是足以交心的朋友?
她感覺得到,他是喜歡自己的,但似乎並非那種男女之間的情慾,只是單純的疼惜。
在新加坡逗留的時候,她有時會住飯店,有時會找各種藉口賴住在他租的小公寓,他租的公寓只是一房一廳的格局,他總是將房間讓給她睡,自己睡在客廳那顯得有些狹窄的沙發。
他不碰她。
即便兩人都喝了酒醺然欲醉,他也從不讓酒精衝昏頭,頂多像抱妹妹一樣地抱抱她,絕不進一步親密接觸。
她知道,他這是在兩人之間設下安全距離,她更清楚表面溫和謙潤的他狂野起來可以多像一頭慾求不滿的猛獸,只是他不願那麽對她而已。
是因爲不夠喜歡,還是對她毫無男女之情?
難道真得要她主動引誘,他才會有反應?江雪想起十七歲那年,兩人在雨中那近乎狂熱的吻,那次就是她主動吻他的,而結果卻是他提早離開了江家……
「發什麽呆?」戲谵的聲嗓拂過她耳畔。
江雪定定神,望向特意開車來機場接她的傅明澤,他知道她要來,這兩天向公司請了休假,打算全天候作陪。
「今天你的行程安排是什麽?」他問。「要先去那幾家旅館看看嗎?」
那只是藉口而已。江雪有些臉紅地睨他一眼,事實上那幾家旅館的經營早就上軌道了,哪需要她時不時便來「考察」一番?
但她仍然需要這個藉口。她暗暗歎息,懶洋洋地揚嗓。「明天再去好了,我在台灣剛考完試,又交了幾篇報告,想先好好放松一下。」
「你的成績怎樣?沒問題吧?」他立刻關心起她的課業。
「還用你擔心嗎?」她嬌嗔。「我自己會搞定。」
「上次你不是e-mail跟我說在課堂上和教授吵了一架?後來怎樣了?」
「能怎樣?教授氣得好幾天都不理我,在校園裏跟他打招呼他都假裝沒看到,他那人個性小氣的咧,這次報告說不定會故意給我打低分。」
「你啊!」他騰出一只手,無奈似的揉揉她頭頂。「哪個學生像你脾氣這麽大,敢當衆跟教授吵,不就是拿自己成績開玩笑嗎?萬一他不讓你畢業怎麽辦?」
「我氣不過嘛!我覺得他舉的案例太偏頗了。」
「就算那樣,你可以私下再表達意見,當場反駿教授就是不給他面子,你這脾氣還是得收斂一下。」
「你就是覺得我嬌蠻任性就對了。」她冷哼。
他笑笑。
江雪偷觑他,感覺剛才被他揉過的頭頂依然有些微熱。其實重生以後,她的脾氣已經改很多了,學會了內斂,學會了隱忍,不再那麽火爆潑辣,可他永遠不會知道。
想著,她不禁有些惆怅。
「怎麽了?」他敏感地察覺她心情變得低落。「不高興了?」
「沒有啊。」她悶悶地。
他看她郁郁的神情一眼,接著直視車窗前方,唇角彎起淡淡的笑弧。「嬌蠻任性也要看人,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那樣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該對教授耍脾氣?」她更郁悶了。
「我的意思是,有些人嬌蠻起來會惹人厭,有些……卻很可愛。」
「什麽意思?」
他沒回答,她迷惑地凝視他線條分明的側面,認清浮漾在他唇畔的是一抹溫柔似水的微笑,倏地恍然。
他的意思是,就算她嬌蠻,也……可愛嗎?
是這樣嗎?
心韻如擂鼓,咚咚地撞得她發慌,她霎時無語,粉唇呐呐地開了又合,就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是害羞吧?她害羞了!
不敢再看他,江雪連忙撇過臉看向窗外,雙手不自覺地捧握著微微發燒的臉頰。
傅明澤眼角余光瞥見她這般姿態,不禁莞爾,心跳也莫名地加速了,她這模樣的確是十分可愛,都快滿二十二歲了,依然有著青春少女的別扭與嬌羞。
他常常想,等她再大一些、再成熟一些,不知那燦爛盛放的花朵會是何等絕美風情?想必是顛倒衆生。
年複一年,他看著她從女孩長成少女,從少女再慢慢蛻變爲真正的女人,心弦就像有根鈎子勾著、扯著,總是隱隱生疼。
究竟誰會得到她呢?從她初初長成開始,她身邊便一直不乏各種各樣的追求者,有些雖是惱人的蒼蠅,但也有幾個算得上優秀,可她竟然誰也不喜歡,到現在仍然沒談過一次戀愛。
她的好姐妹蔡雅岚都已經交第三任男朋友了,她呢?心裏當真沒有一個人?
爲什麽要有呢?傅明澤十指緊緊掐握方向盤。她還小,等大學畢業後再交男朋友也不遲,沒有最好,她可以專心讀書。
傅明澤收回思緒,不願深入再想,如果有一天她戀愛交男朋友了,該怎麽辦?這問題是他內心不可碰觸的絕對領域,就連他自己也不敢闖進去。
所以他又擺出大哥哥的架勢了。「你不是愛吃甜點嗎?我前陣子發現一家不錯的蛋糕店,帶你去吃。」
「蛋糕店?」江雪聞言,杏眸眯了眯。「你不是不愛吃甜的?爲什麽會去「發現」什麽蛋糕店?」
「是一個客戶公司的女同事介紹的。」他回答得很自然。
「客戶公司的女同事?」她悄悄磨了磨牙,語氣噙著幾分危險。「你怎麽會跟別家公司的女同事混在一起?」
他奇異地瞥她一眼。「是我負責的案子,當然要常去拜訪他們公司。」
她一窒。「喔。」
說得也是,這是個兩性並存的世界,他周遭當然會有女性的存在,她沒資格置喙,更沒資格……吃醋。
「要去吃嗎?」他仿佛沒察覺她的吃味。
她嘟了嘟嘴。「不去。」
「爲什麽?」
「沒有爲什麽,就今天不想吃不行嗎?」
好嗆的口氣啊!傅明澤微笑了,他聽出這丫頭是吃醋了、不開心了,就算她只是因爲擔心從小陪著長大的哥哥被搶走了,他也很高興。
他喜歡她對自己有意無意間流露的獨占慾.
「好,我們不吃蛋糕,去克拉碼頭看海吃海鮮!」他興致勃勃。
「我還想喝啤酒。」她說。
「好,就喝啤酒。」他一口答應。
又是快樂的一天,當兩人帶著微醺的酒意回到他租的公寓時,已接近午夜了。
「好累喔!」江雪一下便倒在沙發上,隨手抓起一個軟軟的抱枕抱在懷裏。她抱著抱枕的模樣就好像抱著她那個寶貝布丁——想起那只許久不見的焦糖色泰迪熊寶寶,傅明澤心念一動。
布丁伴她多年,本來就已經有些破舊了,上個月雪球一時調皮,竟咬壞了布丁的屁股,扯出裏頭的棉花玩,氣得她把雪球抓起來打了一頓,然後寫信跟他抱怨。後來他偷偷問珠姨,珠姨說她很傷心,那天晚上哭了一場。
爲了只熊寶寶居然哭了,真是個傻丫頭!
思及此,傅明澤微微一笑。「快去洗澡吧!洗完我有個禮物要給你。」
「什麽禮物?」她當即眼眸放光。
「等下你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
「討厭。」她只好不甘不願地爬起來先去洗澡,換上一套棉質的兩件式睡衣和睡褲。
洗過澡後,她坐在沙發上吹頭發,等他洗完澡換上睡衣出來,雙手拿著什麽東西負在身後。
「閉上眼睛。」他說。
「幹麽這麽神神秘秘的?」她吐槽。
「不想要的話就算了。」他很拽。
「好嘛好嘛!人家想要。」她擱下吹風機,乖乖地閉上眼睛,羽睫如蝶翼,翩然輕顫。
他呆看著那濃密微顫的睫毛,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騷動不安,好一會兒,他才記得將某個毛茸茸、軟綿綿的東西塞進她懷裏。
她蓦地一震,睜開明眸,不可思議地望著懷裏的泰迪熊寶寶,跟布丁一樣是焦糖色的,同樣的經典款,只除了脖子上多了個小巧的格子蝴蝶結。
「這是……」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瞳眸隱隱酸澀。
第一次送她這種禮物,他略微窘迫地解釋。「珠姨說你爲了布丁哭了一個晚上,這只雖然比不上原來的布丁,但我覺得也挺可愛的。」
以前他送她禮物,不外乎是書本或CD之類的,總不脫實用性質,她經常暗暗在心裏罵他不解風情,可這回……
「謝謝,我很喜歡。」她將半邊臉蛋埋進熊寶寶的絨毛裏,揚眸斜斜睇著他,眼波盈盈,婉轉流媚。
他蓦地有些喉嚨發乾,目光不覺往下移,從她猶如半開芙蓉的俏臉,落向那一截瑩膩潔白的側頸,再到松了第一顆鈕扣的睡衣前襟下若隱若現的鎖骨……
他呼吸一凝,狼狽地收回視線。「晚了,你去房間睡吧。」
「嗯。」她輕聲應道,卻還是坐在沙發上不動。
微濕的墨發披瀉如瀑,幾绺細發垂落額前,將她襯得宛如于海中歌唱的女妖,引誘迷航的水手。
他心慌意亂,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心猿意馬。「對了,我先把我的枕頭和棉被拿出來。」
他轉身欲走,一雙小手卻突如其來地由身後攬抱他。
「小雪?」他心跳狂野。
「明澤。」她輕輕地喚,嗓音柔膩嬌甜,比酒精更芳香醉人。
「你……放開我。」他嗓音發澀,可那雙摟抱他的小手反而更加收緊,他能感覺到那清麗的臉蛋也正貼著自己後背。
「你討厭我嗎?」她軟綿綿地問。
討厭?怎麽可能!傅明澤苦笑。「你今晚喝太多了,小雪。」
「嗯,是有點多。」她承認。
「你醉了。」他又說。
「嗯,可能有一點。」她也沒否認。
所以他不能乘機欺負她。
傅明澤深深呼吸,凝聚僅余的理智扯開那黏人的小手,她的反應卻比他更快,輕盈地旋了個身,便換了個角度,正面投入他懷裏。
她揚起臉望他。「明澤,你送我的熊寶寶叫它「達令」好不好?」
「達令?」他怔怔地望著她呈現粉紅色澤的容顔,全身肌肉僵硬。
「嗯,因爲我覺得它是我「最最最親愛的」寶貝。」
「最最最親愛的?」他像個呆子重複她的話。
「因爲是你送的。」她稍稍歪了頭,凝睇他的神態愛嬌。
傅明澤的胸口狠狠撞了下。
她斂下眸,「明澤,你可不可以親親我?」
她說什麽?他腦海瞬間空白。
「只能我主動嗎?」她的聲調裏藏不住委屈。
他整個呆了。
「那你不要推開我……」她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忽地踮起腳尖,主動送上柔軟的嫩唇。
他全身發熱,隱約又有一股剌骨的冷,冰火交融,霎時如毀天滅地,他的世界崩將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給自己定下的規則,所有爲了警戒隔離外界而築起的圍欄,如骨牌似的被推倒。
他記得很清楚,在她十七歲那年,他激烈地吻了她,換來的卻是從此與她相隔兩地。這次,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了……
「雪,小雪……」他呢喃著她的名,想推開她,唇舌卻自有主張,貪戀著她軟唇的溫度,汲取她唇間的香津,就連一雙大手也放肆著,急切地撫過她玲珑曼妙的胴體。
「明澤……」她迷亂地與他相吻,玉手溜進他睡衣內,依戀地撫摸那結實的胸膛,她很清楚那古銅色的肌理有多魅惑性感,也能感覺到他下身的慾望有多火燙堅硬,那令她渾身也跟著熱起來,如火焚燒。
她將他推倒在沙發上,柔軟如棉的嬌軀緊貼著他。
他一凜,理智有片刻清明。「你還沒大學畢業,江叔會殺了我……」
「就快畢業了。」她淘氣地咬他耳垂,對著他耳洞挑逗地吹氣,吹得他陣陣酥麻。「早就是成人了。」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我想要你……」她刻意在他懷裏扭動磨蹭著,刺激他更加硬挺。
「江、雪!」他咬牙嘶吼,雙手擒住她纖肩,倏地彈坐起身,發紅的眼眸狠狠地瞪她,似即將被惹火的野獸。
他生氣了?她迷惘,坐在他身上一動也不敢動,忽然想起前世她幾次主動勾引,最後都惹惱了他,他不喜歡她這樣吧!他是不是覺得她很淫蕩、很下賤?
淚水刺痛著雙陣,貝齒用力咬唇,咬出一個深深的月牙印,幾乎破口流血。
她含淚睇著他,嬌容如雪般蒼白,唇瓣如遭風吹雨打的花蕊零落顫抖,纖細的肩頭一聳一聳,止不住顫栗。
她看來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那麽委屈,那麽無辜可憐,眼神失去了自信的光采,迷離而恍惚。
傅明澤心頭那把火于是燒得更旺了,不僅僅是憤怒,也不只是對自己控制不住的懊惱。
「江雪!」他又低吼了一聲,嚇得她一骨碌地從他身上下來想逃走。
猿臂迅捷一伸,由身後箝住她纖腰,將她勾回自己懷裏緊緊扣著,整個舉動充滿煞氣。「你放了火還想逃?」
「我……」她惶然不已。
「有膽子放火就要有膽子收拾!」他低下頭,學她方才一樣在她耳畔吹拂著撩人的熱氣。
她震顫,渾身酥軟。
他啞聲一笑,大手將她臉蛋轉過來,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狠戾地、粗暴地,像是衝破柵欄的猛獸那樣義無反顧。
長夜未央……
荒唐了大半夜,直到天快破曉,兩人方相摟著沈沈睡去。
江雪再醒來時,已將近中午時分,她從床上坐起,怔忡地環顧周遭,好一會兒,才領悟自己是睡在傅明澤臥房。
腦海迅速浮現一幕幕激情火熱的畫面,她羞得搗住發燒的臉頰,一時不知所措。
好片刻,她才緩緩回複神智,床頭的台燈下壓著一張字條,寫著磊落俊雅的字迹。
去買早餐,馬上回來。是傅明澤留下的。
簡簡單單八個字,卻宛如蘊含著說不出的無限情意,她看著,粉頰更熱了,連忙用手拍了拍。
「江雪,你爭氣點!」
喃喃喝叱自己後,她翻身下床,先進浴室梳洗一番,換上一件顔色鮮嫩的碎花洋裝,襯得她嬌容更豔,宛如芙蓉花開。
花了很長的時間,一邊愣愣地發呆,一邊用梳子將一頭秀發梳得烏亮柔順,戴上綴著珠花的發帶。
看看表,快十二點半了,他怎麽還不回來呢?
回來以後,她該如何面對他呢?
想著,江雪忍不住慌張起來,抱著他送的泰迪熊寶寶,滿屋子亂轉。「達令你說,我應該跟他說什麽?經過昨天晚上,我跟他應該……算是男女朋友了吧!」
但,他會不會不承認?
「會不會跟我說,其實只把我當妹妹,是昨天晚上喝多了才會禁不住我挑逗……達令,萬一他這麽說怎麽辦?」她慌得摟緊熊寶寶。「不,不會的,他是君子,對自己做的事一定會負責,而且我知道他喜歡我,對吧?達令,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喜歡我?」她舉高熊寶寶,盯著那點漆般的烏瞳,很認真也很孩子氣地問。
「對吧,他喜歡我,昨天我們都是第一次,他明明自己也很痛,卻只顧著不弄痛我,我看得出來他忍得很辛苦。」想著,她噗哧一笑,甜甜地、愛嬌地,半邊臉蛋搓揉著熊寶寶軟軟的絨毛。「真討厭,害我覺得好像是我在欺負他這個處男。」
她笑著,抱著熊寶寶轉了個圈,裙擺如蓮葉搖曳,接著仰倒在沙發上,星眸晶燦有神,碎著點點光芒。
正幸福地出神,一串悅耳的鈴音響起,她忙起身,從丟在沙發上的包包裏取出手機。
是傅明澤!
她又羞又喜地接起電話。「餵。」
耳邊傳來他清隽舒雅如中提琴的嗓音。「小雪,我剛出了點意外,現在人在醫院……」
「什麽!」她震驚地坐正身子。「發生什麽事了?你有沒有受傷?」
「你別擔心,只是一點小傷。」
教她怎麽能不擔心!江雪心急如焚。「你在哪間醫院?我馬上過去!」
問清了住址,她抓起包包便奔出公寓,招了計程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護士引領她到診療間,說他手臂受傷,醫生正在替他縫針。
她焦急地掀起簾幔,只見他端坐在椅子上,額頭貼了一塊紗布,手臂伸出來讓醫生縫合傷口。
依然是一派從容淡定,甚至能夠談笑風生。
懸在心頭的大石這才能安然落下,江雪輕輕吐了一口氣。「明澤,你還好吧?」
「小雪你來了。」見到她,傅明澤星眸灼亮,嘴角噙著笑意。
她仿佛受磁石吸引,不覺便舉步走向他,走了兩步,蓦地察覺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身姿娉停的女子。
那女人仿佛看了她許久,見她目光投過來,對她嫣然一笑。
江雪蓦地凍住,心房刮起狂風暴雪。
是……謝清婉!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氣質婉約、五官秀麗,帶著幾分古典美的女子,心口陣陣地抽痛,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謝清婉,她前世今生最大的心魔,怎樣也爭不過的情敵,屬于傅明澤的愛情故事裏,真正的女主角……
還是出現了!
未完待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