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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葉芊芊 -【紅髮羅剎(京城三公子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09:31     標題: 葉芊芊 -【紅髮羅剎(京城三公子之三)】《全文完》

紅髮羅剎《京城三公子之三》 作:葉芊芊

龍無名,乃是羅剎轉世,命中注定她將成為苗族的女王!但也因為如此而慘遭滅門之禍,為了保全性命,只好隱居在荒郊野外!自小跟猿猴一起長大的她,從未與外界接觸過,因而擁有純淨的心。但這平靜單純的生活,在她遇見他對後卻完全改觀-他是第一個不畏懼她的男子,也是第一個讓她情生意動的對象,莫非他的出現,也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京城三公子中的財公子向來以醫術高明聞名,為了學習苗蠱之術,他由驛道南下到了苗疆-沒想到苗疆不似中原繁華,到處都有置人死地的危險!迷了路的他更誤闖進的間黑店,也因此認識了她,單純美麗的她仿復有股魔力,竟讓他在一瞬間愛上她……他清楚地明白這一生不會再有其他女人,唯有龍無名!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09:46

楔子

十七年前,一個天狗蝕月的夜晚,一團黑霧籠罩著無量山。

    苗族生性強悍,各部落與各部落之間,即使是同姓,也存有累世的夙仇,不停地打仗可以說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所以各部落莫不倚山設壘,踞險為安,不論男女老幼都隨身佩戴腰刀,以備不時之需。

    唯有無量山的各部落能和平相處,奉青龍寨的龍斗天土司為首領。

    龍斗天因幫助鎮守雲南的黔國公平定苗匪作亂有功,得到宋朝的大量賞賜和武器配備,又殺了嗜吃苗人的千年巨蟒。雄視無量山;但在無量山以外的苗族卻視龍斗天為漢狗,欲除之而快。

    數日前,無量山來了一個白衣俠女,甦雪,外號白觀音,專懲武林敗類。

    甦雪乃是龍斗天之妻甦雲的親姊姊,兩姊妹是黔國公家臣之女,兩女生性大相逕庭,甦雪允武,甦雲允文;甦雪為了追求武功至高境界,遠赴中原拜師學藝,一直到甦雲大婚之日才返回苗疆。

    在喜宴上,龍斗天從交談中得悉甦雪深諳五行八卦,精通天文地理,再加上甦雪能以玉帶化劍,枯枝破牆,武功出神入化,龍斗天對她可以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喜宴後,整整三年不曾見過甦雪,這次甦雪突然來訪,龍斗天以為甦雪必定是掐指算出甦雲即將臨盆,前來恭賀……但是,甦雪在看過妹妹之後,與龍斗天到書房啜茶,原本歡喜的臉色變得愁眉不展,沉重地說︰“斗天,不瞞你說,大事不好了!”

    “難道是雲妹會難產!”最近甦雲常喊肚子痛,龍斗天故做此聯想。

    “雲妹雖順利產子,但仍然劫數難逃!”甦雪鼻子一酸,淚光在眼里晃轉。

    “大姊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听不懂?”

    “整個青龍寨將在天狗蝕月的當晚被殲滅……”

    “什麼天狗蝕月?”龍門大急如熱鍋螞蟻。

    “上個月我觀天象,發現無量山上的星圖大亂,三日之後就是天狗蝕月的大凶之日,所以我火速趕來,見你和雲妹最後一面。”

    甦雪柳眉緊蹙,半晌又說︰“坦白說吧,雲妹將產下的嬰兒就是唯一的生存者,因為她是‘紅發羅剎’。”

    龍斗天一听,整個人仿佛得了重病似的,臉色慘白,雄壯的身軀像棵搖搖欲墜的大樹般倒下,幸虧甦雪眼明手快,將他扶到椅子上坐。

    ‘羅剎’一詞是出自梵語,意指邪龍。相傳在唐朝的大理國,也就是現在苗族的所在地,出現一條食人肉的邪龍,苗人死傷無數,後來被觀音大士感化,苗族人民才得以存活下來。

    龍斗天以為,天狗蝕月和青龍寨的災難。都是由即將出世的‘紅發羅剎’所帶來的,把心一狠,咬著牙說︰“看來我只好一劍殺了吾兒,大義滅親。”

    “門天你弄錯了,紅發羅剎將在她十七歲那年名震苗疆,十年後成為各部落擁護的女神,爾後成為苗疆女王;正因為如此,各部族才會聯合起來,想趁天狗蝕月的夜晚,殺了剛出世的紅發羅剎。”

    “我懂了,大姊此次前來是為了救紅發羅剎。”

    甦雪點了點頭。“斗天,你名雖為斗天,但沒有人斗得過天意的!”

    龍斗天默不作聲,團結苗人一向是他的願望,他曾發過重誓,只要能達成此願,雖死猶榮,如今老天爺將“紅發羅剎”轉世在他妻子腹內,他應該高興才對,但他無法親眼看見女兒的英姿,心中難免遺憾……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0:02

第一章

自從在八仙樓吐了歐陽凌一身髒之後,儂智高便由驛道南下到了苗疆。

    他心知棄友而去實屬不該,但反正在歐陽凌和單邑的眼中,他向來是個不長進的壞痞子,多一條罪狀跟少一條罪狀的差別不大,他也就心安理得地開溜,一心只想著快點找個如花似玉的苗女抱抱。

    到了苗疆,儂智高心中暗暗叫苦,原來苗疆不像中原那麼繁華,到處都是原始的景象,人煙稀少不說,崇山峻嶺,斷崖危壁,密樹叢林,蛇虺伏竄,惡棘毒草,還有那討厭的瘴氣,真可說是步步都有置人死地的危險!

    最糟的是,苗人不太友善。不要說是美女,就連一般長相的苗女,看他一身漢人裝扮,多半朝他腳邊吐口水,嚇得他躲都來不及。

    儂智高想掉頭回去,卻不小心迷了路,越走天越暗,好不容易看見黑鴉鴉一片松林中微透燈光,長腿一夾,立刻驅馬朝亮光處奔去;進了松林,有幾間草屋,其中一間屋外搭著松棚,挑著招子,上面寫了兩個苗字,依常理判斷應是食店之類。

    儂智高趕緊下馬,他已經一整天沒進一粒米,餓得雙眼發昏。

    這時,一個紫絹包頭、身材矮小的苗人,朝儂智高的衣著瞄了一眼,隨即口操生澀的漢語道︰“客倌,歡迎歡迎。”

    “小二哥,有什麼好吃的統統拿出來。”儂智高迫不及待地拉開圓凳坐下。

    “本店雖小,但好吃的很多,只是不知道客倌帶的銀子夠不夠?”

    “糟糕!我身上沒帶銀子,銀票行不行?”

    一見儂智高從袖袋里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小二哥眉開眼笑,一對小眼楮被笑容擠成一條細縫,適時隱藏住眼中的凶光。“小的這就去叫廚房熱鍋。”

    “小二哥等等,請問有沒有酒?”儂智高感到有點寒意。

    “有啊,我馬上替客倌端壺好酒來。”話畢,小二哥急忙走進布簾後,又隨即端了一個放著酒壺和杯箸的漆盤,殷勤地放在儂智高面前,然後再回到布簾後,對著布簾後的另外一男一女的苗人擠眉眨眼。

    “是肥羊嗎?”手中拿著大刀的苗男壓低聲音問。

    “快把刀子磨利一點。”小二哥點頭,以同樣的心聲回答。

    “他會不會武功?”苗男一邊磨刀,一邊不放心地問。

    “看樣子不會,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酒里加了料。”小二哥竊笑。

    “要給他吃什麼?”苗女偷偷掀開布簾一角。

    “前天的老鼠包子。”小二哥走到放著大鐵鍋的灶爐旁,將一旁的干柴全扔進灶里,不一會兒火苗變成熊熊大火,發出狂野的火吼聲。

    “要怎麼處理他?”苗女放下布簾,兩頰透紅。

    “老規矩,漢人油炸,苗人清蒸。”小二哥毫不考慮地說。

    “大哥,我看他長得頂帥的。”苗女舔了舔舌,露出一股貪婪之氣。

    “難不成你想……”小二哥挑高眉尾。

    “先讓我用一用,然後再照老規矩處理。”苗女央求。

    “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小二哥點點頭,但警告似的補充一句︰“只要別生出雜種就行了。”

    這三個身形矮小的苗人正是專門掠殺店家的矮鬼三兄妹,他們會假扮店家,殺害旅客,搶奪財物,最後再將店家和旅客做成包子吃掉,惡性重大,犯案無數。但三人經常流竄,一遇危險就開溜,令苗人和漢人深惡痛絕,都發誓抓到他們後,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儂智高雖沒察覺到自己深陷險境,不過由于酒味太過嗆鼻,他並未喝下去。

    好一會兒,苗女端著一籠熱得冒煙的老鼠包子走出來,一看到酒杯是滿的,不敢輕舉妄動,嬌笑地說︰“客倌,好吃的熱包子來了。”

    “謝謝。”一有女人出現,儂智高只要眼角一瞄,就能將女人的面貌和身形看得一清二楚,雖然他現在餓得有些眼花,但並未將東施看成西施。

    “客倌為何不喝酒呢?”苗女拉開儂智高身旁的圓凳坐下。

    “酒有些嗆鼻。”儂智高眉頭皺了起來,分不出是對酒還是對苗女反感。

    “客倌是第一次來苗疆?”苗女故意將身子欺近。

    “是的。”儂智高不客氣地將身子移開。

    “難怪客倌你喝不慣苗酒。不過客倌你一定要喝,因為苗疆入夜後天寒地凍,只要喝下苗酒,保證客倌身強體熱。”苗女舌粲蓮花地說。

    “我方才已經吃下抗寒的藥丸。”儂智高敬謝不敏。

    “你……”苗女氣得說不出話來。

    儂智高撥開一個包子,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包子餡的顏色看起來好像有些怪!”

    “沒有啊,又香又好吃。”苗女拿起一個包子,大口地咀嚼。

    “姑娘,麻煩你去通知廚房別再弄菜了,我還要趕路,這些包子我就帶在路上吃好了。”儂智高突然提高警覺,因為包子肉餡,他一聞就知是老鼠肉。

    “客倌你不喝又不吃,是不是瞧不起本店?”小二哥和苗男從布簾後走出。

    “你們想干什麼?”儂智高一見他們兩人手上拿著大刀,登時從凳子上跳起來。

    “留你過夜。”苗女笑盈盈地說。

    “原來這是間黑店!”儂智高恍然大悟。

    “既然你知道了,還不乖乖坐下來把桌上的東西全吃掉。”

    “救命啊!”儂智高不諳武功,情急的時候只好大叫。

    “就算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听見。”三兄妹同時發出猙獰的笑聲。

    這時,松林傳來一陣怪吼聲,系在棚架外的馬嘶聲大叫,儂智高還以為來者是三人的同黨,臉色瞬間轉白,但卻看見那三個苗人臉色同時發白,正在納悶之際,說時遲那時快,一股陰風吹滅松棚里所有的燈火,只見數對凶光熠熠的血楮越來越近……不知是什麼怪物?儂智高嚇得無法動彈,只感覺到怪物從他身邊快速通過,然後便听見桌椅翻倒的聲音和那三個苗人的尖叫聲此起彼落,一陣混亂似的。

    這時,突然月光從濃密的松枝中透了些光,照進松棚里,儂智高才看清楚怪物原來是體型龐大的猿猴!

    只見猿猴們爭相搶食包子,大概是被鼠肉的味道吸引而至!

    至于那三兄妹則是睜大眼楮,衣服和臉都被抓裂,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猿猴吃完老鼠包子之後,轉向儂智高,仿佛當他是石像般抬了起來,疾行如風似地走進松林深處,一路攀蘿附葛。縱躍于危峰峻嶺之間,最後來到一處布滿苔蘚的石壁前,一個隱身,將儂智高抬進夾縫內……儂智高不敢貿然出聲,心中卻嘆,虎落平陽,不,是人到苗疆被猿猴欺!

    不知道酒公子和色公子有沒有像他這樣——淨遇到些倒楣的事?

    ***

    洞身很長,猿猴抬著儂智高,越走越黑,什麼也看不見,好一會兒才見到微光,然後越來越亮,終于走到出口了。

    到了出口,石洞內別有洞天,像一座天然的花園,月光從天洞灑下來,一株參天古木立于湖中,藤蘿繚繞像流甦般倒掛下來,和湖中的反影相輝映,不但湖里有魚游聲,古木上還有鳥鳴聲,仿佛在歡迎猿猴們回家。

    在湖的另一邊也是石壁,從石壁上方垂落不少比男人拳頭還粗的長藤,數只金毛小猿猴游蕩其中,有幾只母猿猴則是待在屋旁約三十步距離的枯樹上,樹心掏空,看起來像是這些猿猴遮風避雨的窩。

    最奇特的是,在湖心蓋了一間草屋,沿著屋身有一花槽,看到花,儂智高就聯想到女人,屋主會是什麼樣的女子?年輕嗎?貌美嗎?儂智高想出了神,連猿猴將他放到地上,跑去跟妻子們團聚都不知道。

    半晌,一張極丑、極恐怖的臉倒掛在他眼前,嚇得他哇哇大叫︰“鬼啊!”

    “鬼是什麼東西?”那張可怕的臉孔發出驚詫的女聲。

    “你別靠近我,我警告你,我會收妖伏魔大法。”儂智高以手撐著地,向後爬了數步,這才看清女鬼長得比鬼還丑、還恐怖,一頭紅發,五官顛倒……不,原來她是一腳懸著藤蔓倒掛,不過詭異的是,女鬼居然穿青色碎花衣服!

    “我也會,我們去找妖怪來比劃。”女鬼一蕩,拉住他的手,別看這名女鬼的手腕那麼縴細,她卻能單手抓住儂智高這樣的大男人,只靠一只腳的力量在空中蕩秋千,但最重要的是——她的手熱呼呼。

    “你的手是熱的!”儂智高松了一口氣,由此可知她不是女鬼。

    “我剛才偷偷烤了一只野鳥吃。你不要告訴別人。”

    “你快放我下來,我的頭快被蕩昏了。”

    “好吧。”丑女人手一松,儂智高立刻發出一聲慘叫,吃了一嘴的沙。

    儂智高坐起身子,拍掉臉上身上的沙子,視線隨著蕩來蕩去的人影移動,他發現東施和無鹽在這個丑女人的面前都算得上是美女,她不僅長相丑陋,而且可怕,五官扭在一起,滿臉血筋密布,臉色和頭發一樣紅,身材卻是亭亭俏立。

    說不出來為什麼?看仔細之後,他反而一點也不怕她……“你叫什麼名字?”儂智高好奇地問。

    “龍無名。”龍無名腿一蹬,翻身落到儂智高旁邊。“你呢?”

    “我叫儂智高,是京城三公子之一。”儂智高一臉驕傲。

    “京城三公子是什麼啊?”龍無名偏著頭問。

    “就是住在一個大城市里的有錢少爺。”儂智高身體被打敗似地一斜。

    “大城市是什麼?”龍無名還是一臉百思不解地又問。

    “你有沒有走出山洞過?”儂智高質疑道。

    “沒有。”龍無名抓起一把沙子,不樂地說。“師父不準。”

    “你師父是對的。”儂智高舉雙手表示贊同,龍無名的模樣足以把人嚇死。

    “怎麼說?”龍無名雙手擠著臉,把兩頰擠腫了起來,丑上加丑。

    “山洞外的世界,人心險惡,你師父是為了保護你才不讓你出去。”儂智高心生同情,龍無名雖丑,但她有一顆完全沒受到污染的純淨心靈,他不敢告訴她真相,怕她傷心,像她這樣不知美丑為何物,而能過得悠然自在的生活,末嘗不是好事!

    “我不怕壞人,我的武功高強,一百個壞人也不是我對手。”

    “壞人不見得使用拳腳功夫殺人,他會想辦法,不擇手段達成目的。”

    “‘不折手斷’……好厲害,是上乘的氣功嗎?”龍無名傻氣地問。

    儂智高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唯有點頭敷衍了事,和太純潔的人說話,真像是對牛彈琴,儂智高索性轉移話題。“除了你師父之外。洞里還住哪些人?”

    “這群猿猴,你別看它們一副老實相,其實它們最會告狀。”龍無名食指伸到血盆大嘴的中央,小心翼翼地說。“所以我偷烤小鳥的事,你千萬別告訴它們,否則我會有苦頭吃。”

    “你能跟它們說話?”儂智高饒富興趣。

    龍無名手指著剛才帶隊的猿猴首領,指頭勾了一句。“阿肥你過來。”

    只見那只壯碩的猿猴興高采烈地抓住藤條,蕩到龍無名面前。

    “你嘴巴為什麼是油的?”龍無名指著猿猴的鼻子問,猿猴一邊發出嗚嗚的叫聲,一邊搖頭,看樣子是否認,但龍無名卻拉長了臉,吸了吸鼻,生氣地說︰“你居然敢騙我!我明明聞到你嘴巴里有老鼠味!”

    猿猴忽然又跳又叫,長長的手臂向龍無名揮舞,似乎在指責什麼?

    儂智高不禁有些擔憂,狗急會跳牆,他很擔心這只心虛的猿猴會做出對龍無名不利的舉動!

    “誰說我有偷吃肉!”龍無名一陣臉紅,跟那猿猴一樣又跳又叫,仿佛她也是猿猴,半晌,龍無名不跳也不叫了,高抬著下巴,甩著手說︰“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每次說你一句,你就頂三句,討厭死了!”

    見到大猿猴垂頭喪氣地離開,儂智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龍無名手插著腰間。

    “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人!”儂智高真心地說。

    “你也是我見過最好玩的男人!”龍無名孩子氣地鼓掌。

    “好玩?”儂智高挺直背脊,仿佛一陣陰風吹過,讓人不寒而栗。

    “阿肥有時候會帶一些男人回來給我玩。”龍無名坐在地上堆起沙堡。

    “那些男人呢?”儂智高有種不祥之感。

    “都死了,一點也不好玩。”龍無名毫不在乎地說。

    “是被你殺死的嗎?”儂智高嗆了一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

    “不是我,是師父,他們一見到我就哇哇大叫,吵到師父睡覺,師父最討厭睡覺睡到一半被吵醒,所以你千萬要小聲點……”龍無名的話還沒說完,屋內突然傳出聲音打斷她的話。“無名,為什麼不請客人進屋里坐呢?”

    “糟了!師父醒了!”龍無名一副大事不妙地吐舌。

    “我該怎麼辦?”儂智高臉色刷白。

    “你放心,我會幫你向師父求情。”龍無名拍胸保證。

    然後龍無名站起身,全無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拉著儂智高的手,吹了聲口

    哨,從猿猴群中飛來一條藤蔓,單手一拉,兩人仿佛輕如羽毛般一蕩過碧湖,落到屋門前,儂智高連發抖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龍無名拉進屋內……***

    一進屋,儂智高頓覺清香撲鼻,心神爽朗,連恐懼感都消失無蹤。

    他很快地打量屋內布置,地上壁上鋪著虎皮豹毯,桌椅都是用樹根鋸成,杯壺則是用竹筒制成,另外在書桌旁有一藤編的書架,上面放了寫著漢字的書籍,難怪龍無名這個丑女懂得漢語!

    龍無名放開儂智高的手,先走到桌邊倒茶,然後端著茶走近床榻掀開布簾,一開口就十分夠義氣地說︰“師父,你不可以殺他,你若殺他,我就再也不跟師父說話。”

    萍水相逢,她卻為他威脅自己的師尊,儂智高心中萬分感激。

    “我肚子很餓,快去準備飯菜。”師父命令道。

    “師父你先答應我不殺他,我再去做飯。”龍無名討價還價地說。

    “-唆!還不快去做飯!”師父厲聲怒斥。

    突然,儂智高覺得眼前一閃,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布簾後飛了出來,接著他听到桌面上有聲響,定楮一看,是一個裝滿茶水的竹杯,他嚇了一跳,這杯茶應是剛才龍無名倒給她師父喝的,現在卻一滴也不少地飛到桌上……由此可見,龍無名的師父可是個千萬不能得罪的高人!

    見師父發火,龍無名嘟著嘴從簾後走出來,明明看她是輕輕關上門,但樹屋卻被門聲震得天搖地動,儂智高又是一驚,看來龍無名已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功夫底子。

    這對師徒究竟是何方神聖?或是妖魔?

    “你過來。”布簾後傳出十分威嚴低沉的聲音。

    “是。”儂智高不敢耽擱半秒,趕緊走到布簾後,眼楮忽地睜大。

    床榻上躺了一個面黃如蠟、骨瘦如柴的女人,腰部以下被獸皮遮住,兩只枯手橫在胸前,雖然她看起來像半死人,但雙眼明亮有神,仿佛不願向閻羅王低頭,對牛頭馬面的索命召喚置之不理。

    儂智高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他很快就看出這位師父的年齡不到四十歲。

    一個武功如此高的師父,為何會落到這副淒慘的模樣?

    “你是漢人。”在儂智高打量的同時,師父也將他看個仔細,不僅是看他的外貌,也把他的心性看得一清二楚;從他眼帶桃花就知他心性輕浮,偏愛女色,不過他骨秀神清,舉止溫雅,若能改過向善,可成就一番轟轟烈烈的大業。

    總而言之,她是不會殺他的!

    “師父看起來也是漢人。”儂智高恭敬地點頭。

    “你來苗疆有什麼事?”師父探問。

    “到苗疆……”儂智高咬了咬唇,靦腆地說。“不瞞師父,是來找美女的。”

    “找到了嗎?”師父挑高眉尾看了他一眼,眼神有幾許玄秘。

    “目前沒有,苗女大多圓臉扁鼻,不若中原女子貌美。”儂智高老實道。

    “你的眼楮睜得不夠大。”師父嘆息地搖了搖頭。

    “哦?”儂智高不置可否地訕笑。

    “無名如何?”師父話鋒一轉,眼神也隨之咄咄逼人。

    儂智高雖然-師父的目光盯得一時說不出話,但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後,不慌不忙地回答︰“就算師父听了想殺我,我還是得說實話,無名長得很丑,不過心地純潔,是個好女孩。”

    “你很誠實,所以我不會殺你。”師父嘉許地一笑。

    “多謝師父不殺之恩。”儂智高感到自己今天在鬼門關前繞了好幾圈。

    “你怎麼會遇上這群猿猴?”師父一直找話題聊,顯見她很想了解儂智高。

    “說是倒楣,其實是滿幸運的……”儂智高將際遇陳述一遍。

    “阿肥這家伙真是嘴饞,老是帶頭破戒,一粒屎會壞了一鍋粥,若不殺一儆百,其他猿猴會仿效它。”師父眉頭糾結。

    “請師父高抬貴手,放過我的救命恩猿這一次。”儂智高求情道。

    “你有所不知,茹素是控制它們服從的方法之一。”師父嘆口氣道。“只要一嗜血,猿猴將回復殘暴本性,所以我才要殺阿肥,免得它帶壞其他猿猴。”

    “師父放心,只要三根銀針,我就能除去阿肥的暴性。”

    “你是個大夫?”師父臉色突然紅潤起來。

    “是的,不過醫藥箱掉了……”儂智高感到有些蹊蹺,但不敢多問。

    “我馬上叫阿肥替你把醫藥箱找回來。”話畢,師父拿起放在枕邊的小木棍,向掛在牆邊一排大小不一的竹罄中最大的一塊敲下,阿肥立刻必恭必敬地爬了進來,師父向阿肥一陣比劃,阿肥點了點頭便快速跑了出去。

    前些日子夜觀天象,師父看見天醫星飛到羅剎星旁,使得原本光線鐵灰顯得氣勢不足的羅剎星立刻遍體通紅,如同黑夜中的太陽,光彩奪目,由此可見儂智高正是天意所屬之人……“晚生有一事相求。”基于大夫的仁心,儂智高決定替師父看病。

    “何事?”師父看他眼楮盯著獸皮,心里有譜。

    “晚生是個大夫,師父若不嫌麻煩,晚生想看看師父的雙腿。”

    “無救,看了也是白看。”師父嘴巴雖這麼說,但還是將獸皮掀開。

    獸皮下的腿已不能稱之為腿。是雙發黑的腳骨,兩骨的關節處各有一個黑洞,從洞口深處透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味,儂智高毫不嫌棄地靠近傷洞,仔細檢查一番後說︰“師父這個傷。至少是十五年以上的舊傷。”

    “沒錯。”師父說道。“中了毒,不得已只好自殘雙腿,以免毒發攻心。”

    “師父武藝高強,為何當時不止住穴道、延醫治療呢?”

    “十七年前,我抱著剛出生的無名,被數以萬計的苗人追殺……”

    回憶起十七年前天狗蝕月的夜晚,師父,也就是——白觀音甦雪,眼眶不禁泛起淚水,當年的景象就如她的預言,青龍寨血流成河,她的武功再高,終究是雙拳難敵萬仇,她只好逃之夭夭……最後她帶著無名來到這個隱密的山洞,原本此處是被猿猴所佔,幸虧她在中原曾遇見過一位白蓮教的高人,教她驅禽役獸的門道,所以輕而易舉收服猿猴,當成僕役使喚,而她因腿受劇毒所苦,撫養無名的責任就交給母猿代勞。

    龍無名因為是跟猿猴一起長大,終年飛躍在林巔岩壁之間,自然而然學會輕功,等到她七歲時,甦雪便開始將她的武功傾囊傳授,所以才造就了今天的龍無名。

    說到這里,甦雪突然合上眼,一動也不動,看樣子像是睡著了,于是儂智高靜悄悄地退出樹屋,坐在一條粗壯的樹根上,抬頭從天洞望出去,心里想著,歐陽凌和單邑現在在干什麼?

    就算他們曾遇到不尋常的事,但那些遭遇跟他相比,充其量不過是小巫見大巫,有朝一日,三人再見面時,他的奇遇肯定會讓他們兩個听了目瞪口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0:20

第二章

火龍寨的土司沙赤鵬一直有個野心——統治苗疆。

    十七年前,九尾白狐觀天象發現異狀,危言“紅發羅剎”將誕生在青龍寨,陷苗人于水深火熱;于是由他說動苗疆其他土司一起圍剿青龍寨,在他的指揮下,青龍寨像一捏就破的雞蛋,不堪一擊。

    他很懷念當年的威風,只可惜消滅青龍寨之後。各土司仍是各自為政,並未尊他這個大英雄為首領,令他忿忿不平。在這十七年間,他以各種不同的理由吞並了十數個土司,但卻有更多的土司竟然轉而向黔國公輸誠,尋求庇護……看來要想統治苗疆,第一個要除去的人就是黔國公,但是,和大宋國為敵,是他所不樂見的,他該怎麼辦才好呢?

    正當沙赤鵬雙手背在身後,在大廳焦躁地來回走動之際,九尾白狐如翩翩仙女般從天而降;沙赤鵬看傻了眼,十七年不見。九尾白狐美麗如昔,眉目之間散發一股讓男人一看就起淫念的媚氣,若不是沙赤鵬有過人的定力,此刻恐怕早就像只乖狗般趴在九尾白狐的腳下……九尾白狐的來歷眾說紛紜,有人說她是苗漢混血,也有人說她來自西域。不過她有一個特色,身上或衣服上一定會插上九條白狐的尾巴,像現在她是頭上插了一條白狐尾,領口有兩條白狐尾,剩下的六尾全成了外套的滾邊。

    對沙赤鵬來說,他現在最想做的不再是統治苗疆,而是撥開九尾白狐領口上那兩條狐尾,握住她胸前的豐盈,統治九尾白狐……九尾白狐逕自坐到大廳正中央的太師椅上,白皙的雙腿從毛茸茸的狐尾中伸出來,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帶著嗔意說︰“沙土司,你的口水滴到地上了。”

    “九尾白狐美艷動人,哪個男人見了你不流口水的!”

    “廢話少說,我今天來是找你談正經事的。”

    “上次的,你還沒兌現。”沙赤鵬一副前帳未清、後帳免談的模樣。

    “蠢貨,上次的事你根本沒辦成。”九尾白狐掀著嘴皮冷笑。

    “依我看是你想耍賴吧!”沙赤鵬嗤了一聲鼻響。

    “我最近觀天象,發現羅剎星紅光透體,你要倒大楣了。”

    “胡說!”沙赤鵬一邊發抖,一邊喝道。“當年白觀音中了毒蒺藜,被我逼到懸崖,我親眼見她跳下萬丈深淵,就算沒摔死她,那兩條腿的毒也已經流到她心髒,讓她毒發身亡,剛出生的紅發羅剎在沒人撫養的情況下如何生存?”

    “問題是,白觀音的尸體何在?”九尾白狐反問。

    “她的尸體早被野獸啃得一干二淨。”沙赤鵬脹紅著臉說。

    “哪只野獸會笨到去食有毒的尸體?”九尾白狐不讓沙赤鵬有說話的余地,又接著說下去。“就算真有這麼一只饑不擇食的笨獸,但它只要咬一口白觀音的肉,便會立刻中毒而死,如此看來,白觀音的尸骨應該還在懸崖下,你能告訴我,為何找不到白觀音的尸首?”

    “這……”沙赤鵬半晌吭不出第二聲。

    “你想不想活命?”九尾白狐不耐煩似地挑了挑眉。

    “紅發羅剎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丫頭,我就不信她殺得了我!”

    “你別忘了,她是羅剎轉世。是你們苗人的克星。”

    沙赤鵬原想說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話,但嘴巴張開了許久,卻不見吐出半個字來;他是個道地的苗人,苗人對神鬼傳說向來深信不疑,考慮了一下,換上了嘻皮笑臉的表情問道︰“你有什麼好計策嗎?”

    “計策早想好了,就看你听不听我的……”

    “你該不會有什麼不良企圖吧?”沙赤鵬提高警覺地間。

    “沙土司,我今天是來談合作,如果你對我有戒心。我看我還是另外找其他土司跟我聯手除去紅發羅剎和黔國公這兩個心頭大患,到時候苗族英雄可就落到別的土司頭上。”九尾白狐臉色一凝,站起身子。

    “大美人別走,我听你的就是了。”沙赤鵬趕緊諂笑。

    “只要你相信我,統治苗疆的心願指日可待。”九尾白狐舌粲蓮花道。

    這十七年來,九尾白狐自苗疆銷聲匿跡,今日突然來訪,而且一語道破沙赤鵬的心思,但沙赤鵬卻完全不了解九尾白狐葫蘆里賣什麼藥?冰赤鵬自知處于下風,不敢大意,表面上裝成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心里卻暗地盤算,殺了黔國公和紅發羅剎之後,第三個要殺的就是九尾白狐……不,殺了她太便宜了,他要玩死她!

    ***

    儂智高別無選擇,只好在山洞里暫時住下。

    龍無名把他當成貼身寶物,要摟著他才能入睡,別看他是個花心蘿卜,他自幼獨睡慣了,無法適應睡覺時身邊多個人,即使她胸脯抵著他胸膛的感覺滿舒服的,可是睡到半夜,一轉臉就著月光看到她的臉,他差點沖口大叫——妖怪!

    龍無名不識大體,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也就罷了;但師父受過禮教,他不懂師父為何會讓他們倆睡一塊兒?

    “你在想什麼?”龍無名睜著如綠豆般的小眼問。

    “我在想你的臉有沒有辦法醫治?”儂智高突發奇想。

    “我長得很可怕嗎?”龍無名似乎對自己的丑臉毫無自知之明。

    “是啊。”儂智高補充說道。“不過我不怕。”

    “你是第一個不怕我的男人。”龍無名露出高興的笑容。

    “你別亂動,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臉。”儂智高伸手托起龍無名的下巴。

    “不行,師父說,誰踫我的臉,誰就得死。”龍無名趕緊別過臉。

    “為什麼你的臉不能踫?”儂智高狐疑地問道。

    “你自己去問師父。”龍無名一副她不知道地聳了聳肩。

    忽然從屋里傳來師父的聲音。“你們兩個懶惰蟲,快把這些髒衣服給我洗干淨。”話畢,十數件衣服從窗口飛了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到兩人跟前。

    兩人不敢怠慢,抱起衣服到湖水邊,說是洗衣服。可兩人卻孩子氣地玩起水來。儂智高仗著自己是男兒身,上衣一脫,只著長褲,和湖里的魚一起游泳;龍無名見狀,毫不躊躇地效法儂智高,撩高裙擺……儂智高看傻了眼,他見過的美腿不下百雙,像龍無名這樣白皙修長的雙腿,他覺得世上所有形容美腿的詞藻都適合她;但她不只撩高裙擺而已,她忽然全身浸入湖中,將上衣和花布裙拋到岸上,雪肌柔膚,玉潤珠圓,在飛波濺-間隱約可見,只要不看臉蛋,宛似水仙裸舞……說實話,儂智高的名氣不如歐陽凌的文名和單邑的俠名響亮,一般人眼中,他的排名總是殿後;不過在花街柳巷,歐陽凌和單邑只有靠邊站的分,仙女們見到他就如蜘蛛精見到唐三藏般,爭先恐後,團團圍上,連蚊子都別想靠近他。

    雖然他的醫術高明,但他吃豆腐的技術更是一絕,只要是待字閨中的年輕貌美少女找他看病,他都會特別用心,替她們量量心跳、摸摸小腹、檢查大腿,直到單邑把他毒打一頓之後,他才不再做這種缺德的事。

    嚴格說起來,他對美色毫無抵抗力可言,龍無名固然面目丑不啦嘰,但她的身材卻美得讓人流鼻血……此時,儂智高的褲子里突然好像有東西蠢蠢欲動,臉色一紅,以為自己這麼快就受不了誘惑,伸手一提才發現是虛驚一場,原來是一條魚在他褲內作祟!

    “我們兩個來比賽捉魚。”龍無名嬌聲一呼。

    “你會武功,我哪可能嬴過你!”儂智高感到喉嚨里仿佛有團火球似的。

    “我不用武功跟你比。”龍無名朝儂智高游近,雪白的雙峰隱約可見。

    儂智高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水面下隨著水波晃動的雪峰,心生一計道︰“比賽有輸嬴,輸的人任憑嬴的人懲罰,你說好不好?”

    “好。”龍無名不疑有詐,爽快地答應。

    “就比看誰先捉到第一條魚。”儂智高手中勝券在握。

    “你輸定了。”龍無名快速泅入水中,但她再快也快不過儂智高。

    “我捉到了!”儂智高舉起魚,興奮地大叫。

    “這……”龍無名雙眉糾結,一副想不透的表情。

    “願賭服輸。”儂智高放開魚,游近龍無名,眼楮亮得像火炬。

    “你想怎麼懲罰我?”龍無名一臉好奇地問道。

    “你先轉過身。”儂智高咽了口口水,手癢得像有千萬只螞蟻在爬。

    “待會兒我們再比一次。”龍無名轉過身,不服輸地說。

    “只比這一次。”儂智高不讓龍無名有反擊的機會,雙手倏地從後握住凝脂如雲的軟玉,嚇得龍無名嚶嚀一聲。

    “你干什麼?”龍無名氣喘吁吁,渾身滾燙有如火燒。

    “這就是懲罰。”儂智高情不自禁地愛撫著,感覺到手心里的蓓蕾逐漸綻放。

    “這是什麼懲罰?”龍無名感到一陣戰栗從蓓蕾擴散到四肢百骸。

    “別說話。”儂智高頭一低,沿著她縴細的頸項輕輕啃噬。

    雖然這麼做很可恥,但欲火薰心,儂智高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雙手追求快樂的權利,他告訴自己只要她拒絕,他立刻停手;不過他知道她不會拒絕,一來龍無名很守信用,二來龍無名根本不知道這就是吃豆腐,所以他大可為所欲為。

    若讓歐陽凌和單邑知道,一定會大肆嘲笑他饑不擇食!

    問題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啊……”隨著美妙的感覺擴大,龍無名不由得迸出嬌嗔的吟哦。

    “這樣的懲罰,你喜歡嗎?”儂智高在她耳畔低喃。

    “喜歡……”龍無名渾身無力地向後仰,靠在儂智高的胸膛上。

    “喜歡就不叫懲罰,我要更嚴厲地懲罰你。”儂智高右手突然向下一滑。

    他的手偷偷地滑到她兩腿之間最柔軟的部位,這個侵入的動作讓她的雙腿微微一緊……正當千鈞一發之際,一顆飛石擊中儂智高的後腦勺。儂智高感到後腦勺一陣熱流,立刻伸手撫著後腦,轉過頭一看,阿肥在湖邊氣紅了臉,手里還拿著一塊大石頭,看樣子是打算替天行道,教訓登徒子……儂智高嚇得收攝心神,俄頃之間欲火全熄,一個轉身躲到龍無名面前,手指著湖邊,顫著唇說︰“救……救命!”

    “阿肥!休得無禮!”龍無名迅速轉身,像個夜叉似的雙手插腰。

    阿肥眼露凶光,張著大嘴不停地發出怒吼,嘯聲灌洞,轟轟震耳,並將手中的大石扔向湖心,濺起偌大的水花,對龍無名的命令置之不理。

    “臭阿肥,你再叫我就把你的嘴縫起來!”龍無名伸手往水里一拍,一顆拳頭大的鵝卵石直朝阿肥的頭飛過去,阿肥來不及閃躲,鮮血從額頭流到身上。儂智高見了心里又愧又羞,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眼睜睜看著阿肥傷心離去……“不要理它,我們再比一次。”龍無名不服輸地說。

    “不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儂智高搖搖頭,悵然若失地游回湖邊。

    自從阿肥被他刺了三針之後,性情變得十分溫順,瞧它一身銅牆鐵壁的塊頭,閑來沒事喜歡拈花追蝶的俏模樣,惹得其他猿猴個個咧著闊嘴,不斷地格格怪笑,就連師父見了,也忍不住嘴角上揚。

    但阿肥卻對他敵意大增,常常跟蹤他不說,一看到他和龍無名在一起,阿肥總要湊一腳,而且老是故意動作粗魯,毛臂亂飛,打得他鼻青眼腫,害他得拿銀針自己針自己,他不禁懷疑,當初針阿肥是不是針錯穴道了?!

    阿肥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他看得出來阿肥當他是情敵,龍無名乍看之下確實像穿了衣服的紅毛猿猴,也難怪阿肥會錯意,但坦白說他覺得山洞中任何一只母猿猴都比龍無名漂亮,阿肥眼光太差,有必要在泉靈穴刺上兩針,增加分辨美丑的視力。

    不過,阿肥的忠心,著實讓儂智高感到汗顏,對自己方才輕浮行為羞愧不已。

    但他百思不解,他這樣欺侮龍無名,師父為何不出聲制止他呢?

    連吃一個月的素菜水果,儂智高覺得舌頭都快長青苔了。

    他真想吃大魚大肉,可是又不敢,深怕阿肥跑去向師父密告。

    自從那件事之後,儂智高不再跟龍無名同睡,深怕再次犯錯。平心而論,他實在不該對龍無名上下其手,她長得丑又可怕,照理說應該激不起他的欲望才對,但事情差點發生了,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仔細想想,龍無名仿佛有股魔力,驅使著他做出不可思議的舉動!

    這一個月以來,在山洞里的日子還算愉快,除了阿肥之外,其他猿猴對他都滿友善的,尤其是叫阿彌的母猿,每次替他送飯菜來時都會耳插紅花對他微笑,以猿猴的闊嘴來說,一般的笑容是露出兩排牙齒,只露出上排牙齒的笑容都可稱為微笑。

    由于師父行動不便,龍無名又不能踏出山洞半步,山洞內只有少量的果樹,多半都是靠阿肥帶領猿群到山洞外找食物和偷衣服來滿足山洞內的所需。

    這天,吃過清淡無味的野菜之後,阿肥帶著幾只公猿到山洞外尋找晚餐的食物,儂智高坐在湖邊的沙洲上,眼楮盯著湖里的游魚,幻想自己正在吃烤魚大餐,此時龍無名拿著一串香蕉走到他身旁坐下。

    “要不要來一根?”龍無名掰了一根香蕉問。

    “謝了。”儂智高搖手,他現在看到香蕉就想吐。

    “阿彌喜歡你。”龍無名逕自吃起香蕉。

    “我知道,我一向有女人緣。”儂智高笑不出來地說。

    “什麼叫女人緣?”龍無名將香蕉皮隨手一扔,正好掉入身後的竹簍內。

    “就是女的、母的、雌的動物見了我都想接近我,跟我做朋友。”

    “難怪我也喜歡你!”龍無名信以為真地點頭。

    為了祭拜五髒廟,靈光一閃,儂智高嘴角掛著邪笑地問︰“無名,你是不是很想做我的朋友?”

    “當然想。”龍無名成天對著那群猿猴,自然不了解人心險惡的道理。

    “想做我的朋友就必須幫我做一件事。”儂智高逮著機會說。

    “什麼事?”龍無名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陷阱中,兩眼露出深深的期盼。

    “我想吃肉。”儂智高避開它的眼神,心虛地說。

    “不行,若讓師父知道,你會沒命的。”龍無名拚命搖頭。

    “你若不幫我,我就找阿彌幫我。”儂智高故意朝樹上的猿群張望。

    “阿彌是個大嘴巴,它會說溜嘴的。”龍無名苦口婆心勸道。

    儂智高當然知道龍無名是為他好,無奈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把心一橫,聲音冷如冰地說︰“我相信阿彌絕不會出賣我。”

    龍無名氣得像個猿猴似的又跳又叫,才不過啜口茶的時間,龍無名腳下的沙地被踩出個半公尺深的窪洞,她吃醋地說︰“你是我的,我不準你去找阿彌。”

    “你好凶,我要找阿彌,它比你溫柔。”儂智高板著臉孔說。

    “好嘛,等師父熟睡之後,我幫你烤只小鳥。”龍無名委曲求全道。

    “小鳥肉不好吃,我要吃烤雞。”儂智高得寸進尺道。

    “雞是什麼?”

    “農家飼養的一種美味小動物。”

    “農家在哪里?”龍無名低著頭問,對自己違背師命的決定感到愧疚。

    “在山洞外。”儂智高向來是哄騙無知少女的高手。在這種時候,只要伸出溫暖的大手握住縴縴小手,保證龍無名願意為他挖心掏肝。

    “師父不讓我出山洞半步。”龍無名臉上露出掙扎猶豫的表情。

    “師父每天都睡七個時辰以上,你輕功這麼好,我們偷溜出去,她不會知道的。”儂智高捏了捏龍無名柔軟的手心,仿佛在灌輸勇氣給她。

    “好吧。”龍無名果然信心大增,不過女人的天性畢竟是小心眼的,她正色地命令。“我帶你去抓雞,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準跟阿彌眉來眼去。”

    “遵命。”儂智高露出迷死人的好看笑容。

    為了嘴饞,再次利用龍無名,這樣的行為不知道會不會被天打雷劈?儂智高忽地抬起頭,偷偷向老天爺默念一聲佛語。“阿彌陀佛!”

    這就是儂智高的個性——每次做壞事總會向老天爺打聲招呼。

    趁著萬籟寂靜,龍無名一手抓著藤蔓,一手抓著儂智高,腳一蹬,像只飛鳥般從天洞飛出去,這是她是第一次踏出山洞——就著月光,順著溪流,尋找儂智高口中的農家,其實苗疆都是高山峻嶺、重林深潭,並沒有儂智高想的農家風光,除了少數散居的獵戶人家之外,苗人多半是以寨子的方式集結居住。

    疾行了兩里路左右,遠遠瞧見山坳里高高挑出一個紅燈籠,是個苗寨子,寨門上有望樓,紅燈籠便掛在望樓上。儂智高緊抱著龍無名的腰際,眼皮還沒來得及眨,龍無名已飛身過了圍牆,牆內有十數間臨空搭建的茅屋。

    茅屋分上下兩層,下層打著木樁,做成雞舍,上層是住家,整個苗寨子異常干淨,就連雞舍也是如此。龍無名和儂智高沒有多想,抓了一只大肥雞,正打算悄悄開溜,忽地燈火通明……“捉賊啊!”一聲大喊,十數個手持刀劍的苗人圍了過來。

    “不要臉的漢人,居然敢偷我苗人的雞!”一個苗人打量著儂智高說。

    “等等,各位誤會了,我們不是賊,我身上有銀票……”儂智高手正伸向袖袋里,這時苗人的眼楮個個凸了出來,發出一陣陣怪叫聲,因為說的是苗語,儂智高宛如鴨子听雷,一句也听不懂。

    “紅頭發鬼!”一個苗人手指發抖地指著龍無名。

    “是紅發羅剎!她來報仇了!”另一個苗人隨之臉色一變。

    “當啷”聲跟著響起,只見十數個苗人紛紛丟下手中的兵器,不約而同地跪在地上,顫動著肩膀,泣聲哀求。“求求你不要殺了我們,我們當年是被逼的,只要你肯饒我們不死,我們願奉你為神,供你差遣。”

    龍無名傻呼呼地用苗語說︰“我不想殺你們,我只想吃這只雞。”

    “這里的雞全部送給你。”帶頭的苗人連忙說道。

    “不用客氣,我只要這一只就好了。”龍無名露出笑臉。

    “紅發羅剎和這位公子若不嫌棄,請到屋內一坐,我等自會端上本寨最好的酒菜招待兩位貴客。”帶頭的苗人殷勤地說。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還有要事,不便久留。”龍無名一手抓著雞,一手挽著儂智高的手臂,朝寨門的方向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說︰“下次再來叨擾。”

    “我等必定竭誠恭候紅發羅剎大駕光臨。”帶頭的苗人媚笑道。

    “恭送紅發羅剎!”十數個苗人同時五體投地全趴在地上。

    “他們為什麼要拜你?”儂智高一臉迷惑。

    “因為我有男人緣,他們喜歡我,想跟我做朋友。”龍無名笑盈盈地說。

    其實她也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她有一頭紅發沒錯,可是她不叫紅發羅剎,她想他們大概是認錯人了吧!

    飽餐一頓之後,兩人抹淨嘴巴,快快樂樂地溜回山洞。

    沒想到腳一觸地,屋里就傳出嚴厲的聲音︰“你們兩個跑到哪里去了?”

    龍無名趕緊沖進屋內,臉色雖然發自,但卻義無反顧地說︰“師父,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帶儂智高到外面去玩。”

    儂智高雖然速度還不如龍無名,但龍無名所說的話。他在屋外听得一清二楚,再怎麼說他也是個男人,自然不會讓龍無名替他背黑鍋,他澄清地說︰“師父明鑒,是我的主意,是我威脅無名帶我出去玩的。”

    甦雪還未開口,站在床前告密的阿肥突然沖到儂智高面前,眼看兩只粗壯的毛臂快要飛到儂智高的臉上,龍無名伸手一撥,阿肥變成紙糊的猿猴似的,弱不禁風地跌坐在地上,氣得它吱吱叫個不停,抗議龍無名喜新厭舊。

    “阿肥你回去睡覺。”甦雪一聲令下,阿肥雙拳撐地,吃力地抬起肥厚的屁股,一邊走一邊嗚鳴,再次傷心欲絕地離開。

    “師父,我……”龍無名和儂智高兩人搶著認罪。

    “安靜!”甦雪舉起枯柴般的手臂阻止他們的爭吵,眉頭深皺,因病情漸入膏肓而顯得黯淡的眼楮也突然亮了起來,不過就像風中殘燭一樣微光閃爍;龍無名和儂智高見狀,面露愧色,對偷吃烤雞一事感到後悔莫及。

    “儂智高你的臉色不對,你剛才吃了什麼?”

    “一只烤雞。”儂智高寧願刎頸,也不願欺騙師父,但一听到師父說他臉色不對,他立刻為自己把脈,果然發現脈搏有異動,一陣絞痛糾結著肚腸,他急忙退坐到一旁的椅上。

    龍無名嚇了一跳。“師父,他怎麼了?”

    “雞被下了穿腸破肚的毒蠱。”甦雪毫不考慮地說。

    “我也有吃烤雞,怎麼我沒事?”龍無名摸了摸肚子,一點也不痛。

    “打你五歲開始我就養蠱喂你,你現在已達百毒不侵的境界。”

    “師父,儂智高要不要緊?”

    “不要緊,只要在一個時辰之內服用解藥就沒事。”

    龍無名同情地瞄了一眼臉色奇白的儂智高,從師父的話中,很明顯地听出師父並不打算馬上拿出解藥,想藉此懲罰儂智高破戒;雖然龍無名底子好,身體無恙,但並不等于她沒受到懲罰,見他難受的模樣,她竟有心如刀割的痛苦感受。

    看到龍無名對儂智高眉來眼去,甦雪緊鎖的眉頭不由得放松,眼波顫了一下,她猛地合上眼,不讓他們發現她的眼眶已濕,裝出疲憊的聲音間︰“雞在哪里抓的?”

    “一個很干淨的苗寨子,那個苗寨子很特別,茅屋都是築在半空中。”

    “是擺夷族,不過他們向來只養情蠱,不養這種毒蠱……”

    甦雪納悶之際,儂智高已痛得從椅子上摔到地上。抱著肚子打滾,龍無名見狀,立刻跪在床榻前,淚光盈盈地哀求道︰“師父,求求你,快救儂智高!”

    “他的死活關你什麼事?”甦雪好整以暇地問。

    “他是我的朋友。”龍無名很認真地回答。

    “人心隔肚皮,對你越好的人,你越要提防。”甦雪語重心長道。

    說到這時,儂智高痛得失聲大叫,爬到床榻邊,哀求道︰“師父!救我!我下次……不!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保證以後不偷吃……”說時遲那時快,一顆不明的東西突然飛進儂智高的嘴里,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道立刻充滿他的喉嚨,但他不敢吐出來,心知師父開恩,賜他解藥吃。

    “你們兩個仔細听我說,苗人擅于養蠱,依我的推斷,你們剛才去的苗寨子,雞舍一定也非常干淨,這就是重點,以後當你們去到一塵不染的場所時,千萬記住別吃任何東西,以免誤食中蠱。”甦雪明白指出。

    “我跟他們無冤無仇,他們為何要害我們?”龍無名納悶。

    “你們偷他們的雞,這就是結仇。”甦雪保守地說。

    “師父,為什麼我肚子還在痛?”儂智高氣若游絲地問。

    “黑露丸是針對各種毒蠱所制成的萬靈丹,服下之後,它會和毒蠱作戰,直到殺死毒蠱為止。”甦雪冷笑道。“在這段作戰的過程,你會瀉肚子瀉到四肢無力,頭昏眼花,全身虛脫,這就是饞嘴的報應。”

    “師父,黑露丸是什麼做的?”

    “你問這做什麼?”

    “我是個大夫,自然對治蠱的妙方求知若渴。”

    “黑露丸是由全身沒有一根白毛之黑狗的那話兒做成的。”

    一听到答案,儂智高欲哭無淚,悶悶不樂地說︰“真不公平!報應只在我一個人身上。”話一說完,一聲臭屁響起,整間屋子頓時臭氣沖天。

    “無名,快扶儂智高去茅廁。”甦雪捂著鼻子命令。

    “那我豈不是要聞臭!”龍無名的嘴巴和鼻子全皺在一塊。

    “這是你的報應。”甦雪毫不同情地說。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就叫朋友。”儂智高得了便宜還賣乖。

    瀉了好久,儂智高連站的力氣都沒有,爬出茅廁十數步之後便昏了過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忽然感覺到天氣異常的炎熱,不,應該說是有條百斤重的毛被蓋在他身上,讓他熱得喘不過氣,他伸手想拿開毛被,毛被卻裹得他更緊,他努力地撐開眼皮一探——原來是阿彌抱著他入睡!

    “阿彌!醒醒!你快把我壓死了!”儂智高又推了推阿彌。

    阿彌並沒睡著,但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用黑又亮的眼楮頻送秋波。

    儂智高想高聲大喊,卻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龍無名!救命啊!”

    一听到“龍無名”三個字,阿彌龐大的身軀立刻彈了起來,左顧右看一番,沒發現龍無名的身影,旋即毛臂一伸,將儂智高抬到肩上,往樹洞跑去,看樣子阿彌是打算將儂智高佔為己有。

    “阿彌!你發什麼瘋啊!”儂智高嚇出一身冷汗。

    阿彌眨了眨眼,咧著嘴微笑,一副想勾引儂智高的模樣。

    “人和猿是不能通婚的。”儂智高真不知是該大笑還是大哭。

    這時,樹洞里有幾只公猿被吵醒,看見阿彌撒嬌的樣子,爭先恐後地圍著阿彌,儂智高趁亂爬到樹洞外,抓住一條藤蔓滑到樹下。因為害怕阿彌跟著來,整個人突然有了力氣,想要一口氣游過湖,回到屋里避難。

    游到一半,听到屋後有曼妙的歌聲,他好奇地循聲而去。

    湖水是從屋後的石壁流出來的,為了不讓湖水受到污染,在石壁下方用鵝卵石堆砌成一個圓形的井,平日的飲用水就是從這里汲取,湖水則是洗衣和玩耍之用。

    不過每逢初一和十五,龍無名就會命令猿猴把鵝卵石撇開,並叫它們挑著裝了髒湖水的木桶到山洞外倒去。

    儂智高不探究竟還好,這一看整個人神魂顛倒。連爹娘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一個仙女,不,是一個貌若天仙的美女在井邊用揶瓢勺水洗身。儂智高自忖從小生長在京城,又到過艷名遠播的秦淮河岸,見過的美女不少,但和她相比,仿佛她是月亮,其余女子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星星。

    這是幻覺嗎?他用力捏了-自己的臉頰,好痛!可見這不是幻覺!

    她真是美,儂智高貪婪地睜大眼楮,不過越看越不對勁,那副玲瓏剔透的身材實在眼熟,跟龍無名一模一樣,這是怎麼一回事?即使是雙胞姊妹,也不可能有如此一分不差的身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儂智高滿腹狐疑,越想越迷惑。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0:35

第三章

傻子,你在發什麼呆?”美女雙眼一勾,嬌聲媚笑地問。

    “姑娘在叫我嗎?”儂智高感到耳熟,心中疑竇層層,但仍不敢斷定。

    “真好笑!你居然叫我姑娘!”美女噗哧一笑,形象幻滅。

    “難道你是龍無名!?”儂智高恍然大悟。

    “除了我之外,這里還有其他年輕的姑娘嗎?”龍無名努了努嘴。

    平常散發披肩的龍無名,此刻像火一樣的紅頭發用一縷白絲帶束在頂上,將鵝蛋的臉型襯托得更美;雖然蛾眉未掃,脂粉不施,但雙瞳如翦,櫻唇菱角,特別是嫣然一笑的時候,貝齒如編,嬌媚入骨,美得難以形容。

    儂智高心里暗暗翻騰,他為尋找美女不辭千里,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他鐵鞋沒踏破以前,便將美女送到他面前,而且他有信心,不出半盞茶的時間,美女會自動投懷送抱……不過,她的臉怎麼會在一轉眼之間有如此劇烈的改變?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儂智高眯著眼打量。

    “從我懂事以來,師父就要我戴人皮面具。師父說我的父親是苗人,苗族有一習俗,戴人皮面具以示不忘祖先;師父還說我的父母死于非命,師父要我載到替父母報仇為止。”龍無名感傷地說。“不過,我總是要洗臉。所以師父允許我在洗澡時可以取下人皮面具。”

    這番話,儂智高只听到“人皮面具”四個字,耳朵就失靈了,眼里、腦里和心里全被絕色佔據,這時如果問他叫啥名誰,恐怕他只會答——龍無名。

    “你怎麼不說話?”龍無名眼波脈脈地問。

    “你美得讓我說不出話來。”儂智高天生情種,慣用的甜言蜜語自然的脫口而出。

    龍無名比白紙還單純,哪里承受得住這種溫柔贊美。一顆心如被撥動的琴弦,好不安定,但她並不明白原因何在,只想盡快撫平亂了的心弦,意念一轉,她提議道︰“我們再來比賽捉魚,規矩和上次一樣。”

    “我認輸。”儂智高怕她察覺他作弊。

    “不行,我要光明正大的嬴你。”龍無名好勝地說。

    儂智高哪敢再有異議,在龍無名的一聲令下,他急忙潛入湖中,這下可好了,水面下可清楚的看見龍無名的嬌軀正散發著誘人的性感,儂智高呼吸一窒,兩股熊熊的欲火分別沖向他的大腦和下身……為了攫取如蜜釀的花心,他竭盡全力捉魚,不過湖里的游魚個個精明,只要他一靠近,魚群立刻遠離,好一會兒的工夫,他仍然一無所獲。

    他開始奇怪龍無名怎麼沒捉到魚?以她的身手,就算是捉海龍王也不是難事呀!

    這時,他忽爾看見她故意將魚趕到他身邊,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捉到一條大肥魚,興舊地大叫︰“我捉到魚了。”

    龍無名唉聲嘆氣地說︰“我的運氣真不好。”

    “承讓了。”儂智高心里有數,故意語帶玄機地糗她。

    “我準備好了,你快點懲罰我吧。”龍無名羞怯地轉過身。

    “你為什麼喜歡我懲罰你?”儂智高指尖輕柔地沿著線條優美的頸肩移動。

    “對我來說,你的懲罰比任何游戲更讓我快樂。”龍無名直率地說。“我在山洞住了十七年,也跟猿猴玩了十七年,雖然很開心,但從沒有一次像上次那樣開心,開心得全身舒暢。”

    看來龍無名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儂智高很想說出實情,但喉嚨里仿佛有一塊巨石壓住他的誠實;不過如果不誠實,搞不好會應驗單邑那張烏鴉嘴所說——死在牡丹花下,到陰間做風流鬼。

    儂智高預防地說︰“我先說,是你自己想要的,事後你可不能生氣。”

    “你不懲罰我,我才真的會生氣。”龍無名真應該改名叫“龍無知”才對!

    “這次我要從前面懲罰你。”儂智高扳過龍無名的身子。

    龍無名不想問他原因,但話還沒溜出口,微啟的雙唇已被灼熱的舌尖探入。

    一股濕潤的糾纏,使得龍無名雙腿酥麻發軟,無法站穩,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一直返到背脊抵著湖岸為止,寬廣的胸膛如一床好被覆蓋著她,她合上眼,怯生生地將薄舌纏繞住他的柔情……擁吻的同時,儂智高一手恣情地揉擠高挺的軟玉,一手迷戀地游觸平坦的小腹,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地輕柔細膩,仿佛在撫摸世間最珍貴的絲緞……濃烈深吻慢慢地從她的唇瓣移向雪峰,龍無名下意識地發出撒嬌般的吟聲,緊閉的細長睫毛翩翩顫動,臉頰也泛起陣陣紅暈,雪白的嫩膚隨即變成迷人的粉紅色,在他帶有魔力般手指的撩撥下,她恍若朵急欲盛開的粉玫瑰……“你真美!”儂智高沙嗄著嗓子說。

    “嗯……”龍無名悄悄睜開眼,眼波流轉的全是柔情蜜意。

    “喜不喜歡這次的懲罰方式?”儂智高指尖夾住深紅的蓓蕾旋弄。

    “喜……歡。”一陣陣的痙攣使得龍無名連說話都會發抖。

    “還想不想要更多的懲罰?”儂智高低下頭,吸吮一只美麗的蓓蕾。

    “要。”龍無名忍不住雙手勾住他的頸子,將他的唇更貼近熾熱的胸口。

    她真的好喜歡這種懲罰,跟師父平常懲罰她完全不一樣,她衷心的希望能夠常常被他懲罰,只要是能讓她快樂的事,她都認為是好事……隨著她的身體如浪潮般起伏,他的身體也已經變得十分堅硬。

    但他不敢太急躁,他的雙手扶著她顫抖的腰際,將她浸泡在水中的下半身慢慢抬離湖面,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瀏覽她完美無瑕的裸體,他的視線灼熱地從她的肩胛一直往下,越過飽滿的軟玉、可愛的肚臍、縴細的腰肢,來到濃密的幽谷,他的呼吸立刻變得急遽狂野……他承認自己不只一次凝視少女的隱密,但眼前的美景,無疑是他所見過最美的花瓣;他突然了解到男人為何被當成視覺的動物,在見到她瑩白剔透的胴體之後,他的體內流竄著瘋狂的欲望,渾身仿佛要噴出火焰般地燃燒起來……狂熱的喟嘆,使得他的唇再次滑落到誘人的雪峰,他緩慢地舔吻咬嚙她身體的芳香,他的手則偷偷地將她的雙腿拉開,在她柔軟的幽谷上放肆地愛撫,然後才來到靜靜綻放的桃色花朵邊緣……“我可以嗎?”儂智高以近乎乞求的口吻問。

    龍無名根本不知他在問什麼,她的表情昏眩,心神蕩漾,只顧著點頭。

    點頭當然就表示可以,儂智高自然就不客氣地深入花徑探索,隨著他手指的撩撥,她不停地發出連串嬌喘,一波接一波的快感從柔軟的花徑傳送到她全身,化成細小的汗水自肌膚表面沁了出來……軟綿綿的胴體伴隨著修長手指的摩挲,仿佛在跳舞般擺動……看著她因激情而露出微醺般的紅暈,美得攝人心神。儂智高嘴角泛起亢奮的微笑,手指一滑,進入灼熱潮濕的花心里溫柔地勾攪,不一會兒蜜汁汨汨流出,手指如魚得水般更快活了。

    “你好濕……”儂智高咬嚙著她柔嫩的耳垂輕聲說。

    “等等,我想上茅廁。”龍無名誤解他的話,以為濕是尿意。

    “你別緊張,濕是很正常的反應。”儂智高一只手偷偷地松解褲帶。

    “濕是什麼?”龍無名一臉懵懂和好奇。

    “是快樂的泉源。”儂智高垂下眼睫,不敢正視它的臉。

    因為他的碩大已經抵到她大腿細嫩的內側,欲火燒灼著他的身體、他的靈魂;

    這一刻他只想要沖刺,只想要宣泄,但是他的視線雖然回避她,他的腦海卻無法揮掉她盈盈大眼里的純潔……仿佛一道閃電擊中他似的,他整個人遍體通亮,連心也變明亮……他真的很想要她,這個“要”的感覺不僅是一般的性欲,他發現他要很多,他要她的身體,也要她的靈魂,最重要是他要她的愛,他清楚地明白他這一生不會再有其他女人,唯有龍無名。

    想到他過去輕浮的作為,他的碩大迅速退縮,他終于了解到以前單邑打他都是為他好,只有好朋友才會不忍見他道德沉淪。

    不過讓他大徹大悟的卻是龍無名,一念之間,色心消退。

    或許,他是因為喜歡她的美麗、喜歡她的胴體、喜歡她的單純心地,才會在一瞬間愛上她;愛的理由本來就有很多種,有人是因才而愛,有人是因權而愛,也有人日正因錢而愛,不管是什麼,他已經愛上她了。

    所以他不能輕薄她,他必須讓她知道這不明懲罰,而是魚水之歡。

    “無名,對不起,我不該……”儂智高想從她身上撤退,但脖子被她圈住。

    “不要停,我喜歡你的懲罰方式。”龍無名以香艷的語氣乞憐。

    “我真該死!我連阿肥都不如!它處處保護你,而我卻只會欺侮你!”

    “你別擔心阿肥,它被我點了穴,今晚不會打擾我們。”

    “你听我說,其實這不叫懲罰,這叫非禮、輕薄、欺侮,總之我不是正人君子。”儂智高自責地說。“你可以生氣,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別殺了我,因為我想用我下半輩子彌補你。”

    龍無名一頭霧水地偏著臉問︰“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听不懂?”

    此時,屋里傳來不容拒絕的命令聲︰“儂智高你進來!”

    “那我呢?”龍無名嘟著嘴,依依不舍地將儂智高從臂彎中釋放出去。

    “你乖乖地在冷水里浸泡一炷香的時間,等身體涼了再進屋。”甦雪調侃地說。

    儂智高頓時覺得自己的臉一片赤熱,不過龍無名卻怎麼也想不通師父如何知道她體熱?

    “你們兩個的事,我全都知道。”甦雪劈頭就說。

    “我知錯,我無話可說,任憑師父處置。”儂智高懺悔地答道。

    “剛才你只要再前進一寸,我就會讓你成為無頭太監。”甦雪直言不諱。

    儂智高咽了咽口水,暗暗松了一口氣。但他覺得有必要向師父說明他此刻的心境。“師父,我……”才說這幾個字,甦雪便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你先听完我的話,你再決定肚子里的話要不要說出來。”甦雪頓了一下,吃力地喘口氣,接著才說︰“相信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命就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不能再照顧無名;若我現在要你接替我照顧無名,你一定會義不容辭地答應,不過我必須告訴你,照顧無名的代價,是你今生再也無法返回大宋。”

    這倒是個難題,儂智高來苗疆,與其說是避禍,倒不如說是尋找美女,原本他就沒打算長居,幾夜夢回,心里想的全是京城的繁華,現在心里雖然想的全是龍無名,可是他想的是帶龍無名回京,共譜鴛鴦夢。

    儂智高不解地問︰“古語有言,夫唱婦隨,為何無名不能隨我而行?”

    “無名並非池中之龍,她是有天命的。”甦雪用詞謹慎地說。

    “師父指的可是無名背負青龍寨的血海深仇?”

    “那只是她天命的一小部分。”

    “師父不方便明講,我就不多問了。”儂智高嘴一抿,陷入沉思中。

    光是那頭火鶴色的紅發。非常人所有,便可知龍無名是天賦異稟的奇女子。儂智高雖身為京城三公子之一,但自忖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有錢的平凡人,跟龍無名的天命相比,有如天壤雲泥之別,有何德何能得到龍無名?

    如果是歐陽凌在此,他的聰明可幫無名化險為夷;單邑在此,他的武功可助無名一臂之力,而他可以說是一無是處……他唯一能幫她的,想來想去,就只有給她快樂,無比的快樂。

    見儂智高的神情由掙扎轉為平靜,甦雪心里有底,安慰地說︰“苗疆不似京城,窮山惡水,巒煙瘴雨,幾乎可以說是每走一步路都在跟死神搏斗,充滿艱辛和危險,但這比你過去安逸的生活更有樂趣。”

    “我決定娶無名為妻。”儂智高毫不遲疑地說。

    “聰明的決定。”甦雪滿意地一笑。

    “那我可以跟無名圓房嗎?”

    “不行,時機還未到,你們要祭拜過她父母的墳才能行周公之禮。”

    進洞房本來就是在拜天地和拜高堂之後,儂智高不敢有意見,不過他還有一事沒解決。“師父,我向無名撒了個不大不小的謊……”

    “不必急于解釋,無名日後自會明白。”

    “听師父之言,似乎是認為無名並沒愛上我!”

    “她是愛你沒錯,不過她的心中目前無愛也無恨,只有歡喜和悲傷。”

    儂智高听了頻頻點頭,龍無名從一開始就處處護著他,深情可見一斑。但她心性不染塵沙,很多事用說的她未必懂,不如讓她自己意會,只是當她了解男歡女愛之時,不知他是不是已成了白發老翁?

    這還得了!雖然他自認洗心革面,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他忍耐一年半載,坦白說比登天還難;更何況食色性也,孔聖人都這麼說了,他也就不偽裝柳下惠,直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帶無名去祭拜她父母?”

    “我死的那一天。”甦雪幽幽地說。

    一大清早,儂智高就見到阿肥跟戴著人皮面具的龍無名比手劃腳。

    阿肥一見到儂智高出現,鼻孔立刻發出哼哼聲音,一副對他嗤之以鼻的不屑態度,儂智高習以為常,不,應該說是他同情阿肥,阿肥想做他的情敵,互別苗頭,只能指望下輩子投胎做人再說吧!

    待阿肥走開,看到龍無名眼神流露著痛苦,儂智高急問︰“怎麼了?”

    “阿肥說阿彌不見了。”龍無名哀聲嘆氣地說。

    “猿猴是野性動物,大概是跑到洞外去玩了,你別杞人憂天了。”

    “阿彌跟我一起長大,她天生膽小,未曾出過山洞半步。”

    “難道是昨晚的事……”一想到昨晚那群公猿圍著阿彌的情景,儂智高雙眉深鎖,對自己沒有幫阿彌解圍,反而逃跑,懊悔不已。

    “阿肥都跟我說了,阿肥已經教訓了那幾只惹禍的公猿。”龍無名不安地說。

    “如果不把阿彌找回來,我擔心她做出傻事。”

    “師父不準我們離開山洞……”

    “我們快去快回,趕在師父醒來前找回阿彌。”

    儂智高不由得吁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只好再次違背禁令了!

    出了山洞,龍無名領在前頭,儂智高緊隨在後,一根藤編的粗繩系在兩人腰際,一路循著阿彌的體味追蹤,在重山復嶺之間穿梭。雖不知離山洞有多遠,但太陽已西沈,儂智高本來想建議回去,但龍無名卻佇立在一處谷口,半晌不發一語……放眼望去,谷內盡是參天拔地的松林,完全看不見谷底有多深,而且太陽落山,一陣陣疾風從谷底卷起,樹搖枝動,尖銳淒厲的風聲,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龍無名武藝高強,自然毫無懼意,但儂智高不一樣,他怕得雙腿發抖,幸虧可以解釋成是風吹動褲管;這時從松林間冒出白煙,煙中有股味道,龍無名臉色丕變,伸手捉住儂智高的肩膀,朝谷底躍下……到了谷底,兩人隱身在一株枝葉茂密的松樹上,朝起煙處張望。

    只見阿彌凸眼圓睜,渾身燒紅,像祭祀用的貢豬般,手腳被綁在粗壯的木架上,架下是熊熊大火,十數個形狀怪異像獸又像人的怪物圍著火圈,手中拿著煨紅的鐵叉,又蹦又跳,快樂的不得了。

    此外,有五個身穿宋營服裝的士兵,垂頭喪氣地被捆在一旁的樹干上。

    龍無名一見到阿彌的死狀,淚流滿臉,又見一怪物拿鐵叉往阿彌身上一刺,龍無名再也忍不住,怪叫一聲,順勢折了一根樹枝,施展輕功飛到那怪物前,樹枝對鐵叉,無異是以卵擊石,儂智高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只見一折就斷的樹枝在龍無名手上,仿佛成了削鐵如泥的寶劍,將怪物一一刺死,尸體丟入火焰中,嗤的數聲,火勢居然被壓滅,這時龍無名丟下沾滿黑血的樹枝,將阿彌的尸體緊緊抱著,放聲大哭。

    儂智高慢慢從松樹上向下滑,在安慰龍無名的同時,這才看清楚怪物是穿著獸皮、臉上紋了火龍漩渦圖形的苗人,但他不懂這群苗人的血為何是黑色?

    另一方面,被綁在樹干上的宋兵,弄不清楚局勢,看到龍無名紅發怪臉,扯著嗓子,涕泗縱橫地哭喊︰“紅發妖怪大人!饒命啊!”

    儂智高一邊解繩一邊說︰“別怕,她不是妖怪,她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謝謝女英雄。”松綁的宋兵們聞言,不約而同地跪地膜拜。

    “看你們的穿著像是官差,為何會淪落至此?”

    “我們是四川蜀國公的手下,到苗疆來祝賀黔國公六十大壽,誰知一踏入苗疆就被這群食人怪物給擒住,原本我們有三十余人,現在只剩我們五人而已。”

    “你們知道阿彌,那只猿猴是怎麼被捉來的嗎?”

    “她是被一個身穿白狐披風,長得非常漂亮的女子給捉來的。”

    “那女子可有說什麼話?”

    “那女子好厲害,居然能跟猿猴說話。”

    另一個宋兵搶著說︰“我略懂苗語,那名女子和這群食人怪物用苗語說話時,曾經提到紅發……對,紅發羅剎,她要他們吃飽之後到仙霞峰找一石縫,然後放毒進去,毒死紅發羅剎之類的事。”

    神情一直處于悲傷恍惚的龍無名,突從空氣中吸一口氣到丹田里,儂智高听到這聲深喘氣息,回頭以詢問的眼神看著龍無名;龍無名聳了聳肩,以茫然的語氣說︰“我們現在住的山洞就在仙霞峰的里面。”

    儂智高眉頭一皺,沉吟了一下,將各種蛛絲馬跡在腦中統合起來,然後大膽心細地說︰“上次那個苗寨子也喊你紅發羅剎,我想你可能真的是紅發羅剎!”

    “師父一定知道答案,我們回去問師父。”龍無名正欲轉身。

    “咚咚咚”的響聲突然大作,原本跪在地上的宋兵,額頭因叩地盡是泥色,模樣可憐至極,集體哀求道︰“苗疆地勢險惡,我等不熟路徑,又恐這群妖怪周黨出現,求求兩位行行好,護送我們到安全的地方,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龍無名心軟地說︰“好吧,你們先幫我挖個洞,把阿彌埋了,然後我再護送你們到安全的地方。”

    ***

    埋好了阿彌,龍無名默默地站在墳前,不發一語,帶頭的宋兵見狀對儂智高說︰“我們幾天沒吃東西,剛才又挖那麼深的穴,實在餓得沒力氣走路,能否讓我們先填飽肚子再趕路……”

    “荒郊野外,哪有東西可吃?”儂智高嘆了一口氣,從早上出山洞到現在都是靠喝澗水及吃野果果腹,一听到吃東西,突然覺得肚子更餓。

    “那群怪物只吃肉,對我們帶來的干糧置之不理。”帶頭宋兵從-黑的樹洞里取出油紙包的干糧,和皮囊做的酒壺,將酒恭敬地遞給儂智高。“這兒有好酒,請英雄和女英雄先飲。”

    “好香。”儂智高打開壺蓋,一陣醇香撲鼻,不過他並未馬上享用,而是將酒拿給龍無名,體貼地說︰“酒可祛寒暖身,你先喝。”

    龍無名毫無食欲。“我自幼生長在苗疆,對苗疆的氣候適應良好。”

    “女英雄,請用上好的干鹿肉。”另一個宋兵拿著油紙包走近。

    “我不吃葷。”龍無名搖了搖手。

    “饅頭如何?”又一宋兵問。

    “我沒心情吃東西,諸位請快點吃,我還要趕回去。”

    “干鹿肉?”靈光一閃,儂智高起疑地間︰“你們剛才不是說那群怪物只吃肉,為何他們不吃這包干鹿肉?”

    拿著干鹿肉的宋兵不安地舔了舔唇,眼底閃過一抹殺氣。“可能是因為干鹿肉是用油紙包的,他們沒聞到味道!”

    這時,龍無名突然大喊︰“儂智高!把頭低下!”

    儂智高趕緊照做,只見靠近他的宋兵頭上插了一支松枝,應聲倒地,手上的油紙包隨之摔落地上敞開,露出一把銀光閃閃的短劍。另外四名宋兵見事跡敗露,紛紛跪地求饒。“女英雄饒命,我們因身中劇毒,不得已出此下策。”

    “你們為什麼要恩將仇報?”儂智高氣急敗壞地問。

    “是那個女人說會有一個滿頭紅發的女子來找猿猴,她說只要殺了紅發女,吃一根紅頭發,我們身上的毒就可以不藥而愈。”帶頭的禾兵顫抖著聲音說。

    “拿去!”龍無名立刻拔下四根紅頭發。

    “謝謝女英雄!”四名宋兵趕緊將紅頭發吞入肚內,但卻都用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張大嘴,做出一副要將紅頭發吐出來的模樣,但鮮血卻從七孔快速地流出,宋兵個個身體僵硬,沙啞著嗓子,悲咽地說︰“我們受騙了……”

    儂智高嚇得整個人說不出話,來苗疆避禍,反而惹了更多禍事上身,但他不後悔,因為認識龍無名,是他今生第二樂事,至于今生的第一樂事,當然是希望能和龍無名洞房花燭……***

    “師父,我是不是紅發羅剎?”龍無名一回山洞就問。

    “你今天遇到哪些人?”甦雪紅潮泛頰,氣色顯得異常的好。

    儂智高緊抿著唇,心里明白師父時日無多,臉上的癥狀正是回光返照。

    龍無名將經過快速地敘述一遍,師父的臉色也跟著由明亮變-淡,嘆了一聲之後說︰“我想那群苗怪應該是受到九尾白狐的驅使,她曾經是我的師姊,因心術不正而被逐出師門。”

    “我和她無怨無仇。素昧平生,她為何要置我于死地?”

    “打從她離開師門之後,我就沒見過她,連她什麼時候來苗疆,來苗疆做了哪些事,我一概不知。”一直以來,甦雪懷疑血洗青龍寨的背後慫恿者就是九尾白狐,如今看來極有可能,她憂忡地說︰“不過她向來野心勃勃,她想殺你,必定跟你的天命有關。”

    “什麼天命?”龍無名一臉百思不解。

    “天機不可泄漏。”這時從窗外透進天亮的第一道曙光,甦雪把握時機似地說︰“我倆師徒緣分已盡,明天太陽下山以前,你必須和儂智高一起離開山洞,到黔國公府,去找一個叫甦左賢的老先生,他是你外公,他會告訴你未來該做什麼。”

    龍無名打探地問︰“師父,我到底是不是紅發羅剎?”

    “你外公會告訴你所有的事。”甦雪催促道。“你快去跟那群猿猴說,要它們速速離開山洞,不然下場就會跟阿彌一樣,依我推算,九尾白狐天黑之後會來。”

    “我偏要留下來等那個臭九尾白狐來山洞,替阿彌報仇。”

    “你的武功固然高強,但你的歷練不夠,還不是九尾白狐的對手。”

    “什麼叫歷練?”龍無名想了想問。

    “就拿你上次偷雞和那些宋兵來說,無名,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無,對你越好的人,你越要提防。”甦雪叮嚀道。

    “那我要不要提防儂智高?”龍無名傻氣地問。

    “不需要,他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甦雪斬釘截鐵地回答。

    “哦。”龍無名陽奉陰違地點點頭,要她乖乖听儂智高的話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比賽捉魚,她才會任憑他處置!

    “出了山洞後,只要提到我,一律用娘稱呼,不可以說出師父二字,該跟你說的話我都說完了,你快出去辦你的事,我還有話對儂智高說。”支走了龍無名,甦雪整個人靠在豎直的忱上,胸口起伏,喘息不已,聲音微弱地說︰“我的時間不多了,無名就交給你了。”

    “我的歷練不夠,也不會武功,我怕有負師父所托。”儂智高力不從心道。

    “你只要盡你最大的努力就可以了。”甦雪嘴角含笑微揚。

    “師父是高人,可否告訴我,要做什麼樣的努力?”

    “你的醫術和色膽是幫無名的兩大利器。”

    “醫術是沒問題,但我現在只愛無名,已經沒有色膽了。”

    “出了山洞,再過不久你將會遇到九尾白狐,她向來喜歡美男子。”

    “師父的意思是要我親近她嗎?”儂智高嘩然,一想到九尾白狐是師父的師姊,年齡至少四十歲,他寧可上刀山下油鍋,也不願對半老徐娘調情……“是的。”甦雪點了點頭。“九尾白狐練了一種駐顏術,容貌看起來像二十出頭的姑娘,你見了她,一定要表現出對她著迷的樣子,讓她舍不得殺你,只要你不死,無名才有機會完成天命。”

    “九尾白狐除了年輕貌美之外,還有什麼特征?”

    “她喜歡在衣服上搭配九條白狐尾巴,因此而得名。”

    儂智高考慮了一下,忍辱地說︰“為了無名,我願意犧牲色相。”

    “我只是叫你用花言巧語迷惑她,沒叫你出賣身體。”甦雪噗哧一笑道。“只要跟她上過床的男人都會被她控制,成為她的奴隸,所以你可要當心,遇到貌美如花的女子時,別隨便吃喝,免得中了情蠱。”

    “中了情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三年之內,一定要回到放蠱的苗女身邊,若是沒有,或是變心,輕則發瘋,重則猝死。”甦雪嚴肅地說。“情蠱沒有解藥的。”

    “真是可怕,那中了情蠱的人如何知道自己中了情蠱?”

    “除非放蠱的女子告知,一般而言,中了情蠱的人只要一听到該女的聲音,就會情不自禁地飛奔而去。”

    “師父放心,就算是真正的仙女飛到我面前,我也不會看她一眼。”

    甦雪點了點頭,表示信任儂智高的保證,然後交代地說︰“出了山洞之後,要鼓勵無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會的。”儂智高本以為師父會叫他管住龍無名的沖動,沒想到是反其道而馳,心想師父這麼說一定有她的道理,他相信師父,也就不多問原因。

    “當年血洗青龍寨,殺了無名父母的仇人雖然不勝枚舉,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是受到謠言所惑。散播謠言的人是個叫沙赤鵬的土司,他非常好認,他習慣在背上背著兩把龍爪雙戢,但他真正厲害的是使用暗器。”甦雪咬牙切齒道。“我的雙腿就是中了他的龍鱗針而廢……”

    說到這時,甦雪一陣猛咳,來不及捂嘴,鮮血如雨般灑在覆蓋的獸皮上,儂智高急道︰“師父,有什麼話等休息過後再說也不遲。”

    “不,我不能休息,我只要眼楮一閉恐怕就再也醒不來了。”

    “我給師父插幾根金針,提振師父的元氣。”

    “智高,你不用為我費神,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甦雪又是一咳,滿嘴鮮血地說。“我已經自行運功封住我的任督二脈,不要說一根銀針,只要踫我一下,都會震斷我的經脈。”

    儂智高了解地點了點頭,眼眶含淚地問︰“師父可有保留龍鱗針?”

    “龍鱗針我收在百寶箱里,你在研究時要千萬留心,它的針頭有劇毒。”甦雪提醒道。“沙赤鵬為人狡奸,當他跪地求饒。就是他從衣袖里發出龍鱗針的時候。”

    “師父還有什麼交代嗎?”

    “有一件事要麻煩你,千萬要讓無名頭包絹巾,將紅頭發藏起來。”

    苗女雖然有用絹巾包頭的習俗,但無名和猿猴從小一起長大,野性難馴,對甦雪所說的話經常是右耳進左耳出,在天命來到之前,一頭紅發反而會成為她的致命傷,唯有儂智高才能制伏她的野性,畢竟女為悅己者容。

    “你要記住,無名最大的敵人不是沙赤鵬,而是九尾白狐。”說完最後這句話之後,甦雪眼楮一閉,從此天人永隔……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0:56

第四章

看著死在火燼上的苗怪尸體,九尾白狐和沙赤鵬臉色同時變得如同踩到狗屎般難看,一枝小小的樹枝居然輕而易舉刺破千年犀牛皮,看來,紅發羅剎的功夫比他們想像得高出許多,要除去她並非易事。

    這群苗怪,全是沙赤鵬精心訓練的殺手,一般的苗人只要看到他們臉上的火龍漩渦紋圖都會退避三舍,他們是沙赤鵬的驕傲;本來沙赤鵬對這次除掉紅發羅剎是信心滿滿,因為他們事前都吃了九尾白狐的奇花,功力和暴力增加三倍,又加上普通刀劍無法刺透的千年犀牛皮護身,對付一個十七歲的女娃應是綽綽有余,沒想到他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愛將慘死,沙赤鵬的憤怒掛在臉上,他氣呼呼地問︰“你要怎麼彌補我?”

    “是紅發羅剎殺的,又不是我。”九尾白狐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

    “若不是你的爛計劃,他們也不會白白犧牲。”

    “如果殺紅發羅剎是那麼簡單的事,十七年前你早該得手了。”

    “十七年前,如果你肯出手,而不是袖手旁觀,今天就不會有紅發羅剎。”

    “難不成你要我以一命抵你手下的亡命嗎?”九尾白狐眼一睨,殺機立現,整個人變成了刺蝟般,身上的九條狐尾像刀一樣全部豎了起來。

    “別發火,是我不對。”光看九尾白狐的氣勢,沙赤鵬連忙飛身退到十數尺外,額頭冒出珠大的汗粒,低聲下氣地說︰“我和這批手下情同父子,失去他們,難免悲傷過度,說錯了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下次說話小心一點。”九尾白狐一聲冷哼,那九條白狐尾又回復原來柔軟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普通的衣服配件。完全看不出是殺人武器。

    “下一步咱們要做什麼?”沙赤鵬巧妙她笑著轉移話題。

    “當然是由你到仙霞峰殺了甦雪和紅發羅剎。”九尾白狐心中早有盤算,其實安排苗怪不過是刺探紅發羅剎的武功到哪種境界,她根本就不指望他們會成功,但她也沒料想到他們會如此失敗。

    “想要我送死,門都沒有。”沙赤鵬從牙縫中透出怒氣。

    “要殺你,我現在就可以動手,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九尾白狐一個飛手,沙赤鵬大吃一驚,以為是暗器飛來;照理說他應是閃身躲避,但他反應不及,只好接下九尾白狐射過來的東西。

    看著手中的東西,一個普通的瓷瓶,沙赤鵬納悶地問︰“這是什麼?”

    “小心點拿,千萬別打破瓶子。”九尾白狐警告道。“它叫歸元迷香,是一種毒性極強的粉末,放進吹管里,只要往洞里一吹,凡是血肉之軀在吸入的瞬間必定化成一攤血水。”

    “這麼簡單,為什麼你自己不去?”沙赤鵬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住瓷瓶。

    “我還有其他任務。”九尾白狐不疾不徐地說。

    “有什麼事會比殺紅發羅剎更重要?”沙赤鵬撇了撇嘴。

    “殺黔國公。”九尾白狐笑里藏刀地說。“不然我們交換任務也行。”

    以沙赤鵬的武功而言,殺黔國公並非難事,但因顧慮到和大宋為敵的後果,使他遲遲不敢動手,現在九尾白狐自告奮勇要替他除去心頭大患,他心中暗暗高興,到時候他可向大宋告密,鏟除九尾白狐,坐收漁翁之利。

    “還是按照原訂的計劃比較好。”沙赤鵬訕笑道。

    九尾白狐不理睬地走向宋兵的尸體旁,狠踢了幾腳,原本跪坐的尸體立刻折斷成兩截,九尾白狐嘴角揚起一股“死得好”的殘忍笑意,這時她突然鼻子一嗅,撿起地上裝酒的皮囊,聞了聞,然後臉色丕變。

“你怎麼了?”沙赤鵬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太對勁。

    “有一股藥材的味道,看來天醫星出現了。”九尾白狐說。

    “天醫星?什麼是天醫星?誰是天醫星?”沙赤鵬一臉迷惘地問。

    “天醫星就是大夫。”九尾白狐突然抬頭看天,撥出一聲冷笑之後說︰“他是紅發羅剎的貴人。”

    “紅發羅剎有了貴人相助,要除去她豈不是難上加難!”

    “那倒未必,你看這些宋狗,七孔流血,這就是紅發羅剎的弱點。”九尾白狐指出。“紅發羅剎一直住在山洞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她不知人心險惡,再加上醫者父母心,兩個宅心仁厚的人行走江湖,你想會有什麼下場?”

    “我懂了。”沙赤鵬——大笑。“你比狐狸精還要精明!”

    “昨晚我夜觀星象,發現白觀音的氣息微弱,你此去仙霞峰,就算紅發羅剎能在緊要關頭逃出鬼門關,但我保證白觀音和天醫星必定插翅雞飛。”九尾白狐洋洋得意地說。“沒有了白觀音和天醫星,紅發羅剎形同紙做的老虎,想找我們算帳,無異是自尋死路。”

    兩人一陣虛偽的大笑後,沙赤鵬又回到老話題。“我要殺紅發羅剎是因為她阻礙我統治苗疆,但我不懂,十七年來一直不懂,你為何非殺她不可?”

    “因為我和白觀音曾是同門師姊妹,若不是那個賤女人,我也不會被逐出師門。”九尾白狐咬牙切齒地說。

    “這我就更不懂了,你的仇人是白觀音,與紅發羅剎何干?”

    “欠債子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紅發羅剎要怪只能怪自己拜錯師門。”九尾白狐不願多做解釋,催促道︰“時間不早了,你趁現在趕快去仙霞峰,在天黑之前一定要趕到,免得延誤大事。”

    沙赤鵬拱了拱手,作勢要趕往仙霞峰,但他卻在途中停腳,等下屬趕來,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仙霞峰。別看他生得虎背熊腰,其實他的膽子比老鼠還小,也多虧了這一、兩個時辰的延宕,仙霞峰已是人去洞空……***

    埋了師父,解散猿猴,儂智高和龍無名一個背藥箱,一個背百寶箱,兩人的裝束一如甦雪的交代,一個是漢人大夫,一個是苗婦,兩人的裝扮雖然尋常,但郎才女貌之姿卻引人注目。

    兩人不知黔國公府在何處,向人問路,反遭戲弄。朝反方向走去而不自覺。

    來到哀牢山下,想要找一歇腳果腹的旅店,卻因儂智高是漢人而踫壁,不得已兩人只好暫時分開,由龍無名去買食,儂智高則找一樹蔭下歇腿;等龍無名拿來油紙包的紅燒豬蹄,兩人正想大快朵頤,面前突然走來一群人,其中一帶劍背弩的漢人僕役裝扮的男子搖搖晃晃地來到樹下…︰“這位兄台,我三天三夜沒進一粒米,能不能分我一點吃?”

    “請便。”儂智高大方地將油紙移到那名漢僕面前。

    “謝謝。”那名漢僕並未自己享用,而是撕去一塊油紙,包了幾塊豬蹄鑽入人群中,然後又從人群中走回樹下,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塊豬蹄狠吞虎。

    “你把剛才那幾塊豬蹄拿去哪里?”儂智高好奇地問。

    “給我家公子食用。”漢僕回答道。

    “你家公子在人群中干什麼?”儂智高再問。

    “兄台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被一丑八怪抱住,脫不了身。”

    “丑八怪抱住?這是怎麼回事?”

    “听兄台口氣,想必兄台是第一次來苗疆,對苗疆的風俗完全不了解。”

    漢僕一邊吃,一邊如數家珍般解釋苗族的婚姻,一是跳月擇偶,一是纏郎求愛。

    所謂的跳月擇偶,是苗族在每年春秋雨季舉辦祭神典禮,跳月是舞蹈的一種,年輕男女圍著營火聯臂踏歌,只要男唱女和,就算是兩情相悅,婚事抵定。

    纏郎求愛,顧名思義是女方主動,苗女多情,天真直爽,只要男子英俊勇敢,一經相中,便拚了命也非嫁此人不可,她們會先躲起來,只要男的一經過,猛撲上前,連哭帶喊,苦苦哀求,要男的愛她娶她。

    若是男的不願意,大可打她罵她踢她,她都不會還手,但也不會放棄,雖然這時打死求愛苗女,不算犯法;問題是如果男的是漢人,所有苗族的苗女都會替此女報仇,將漢男的心肝挖出來慰藉痴情亡魂,麻煩可就大了。

    “你家公子打算怎麼辦?”儂智高關切地問。

    “他不肯娶那苗女,又甩不掉她,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辦?”

    “豈有此理!”一旁的龍無名忍不住發出憤怒的聲音。

    “除了娶她之外,難道沒有其他辦法擺脫糾纏嗎?”儂智高按住龍無名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辦法是有,只要有另一苗女肯出面跟她爭奪我家公子,兩女一決高下,嬴的人可帶走我家公子,問題就解決了。”漢僕嘆了一口氣之後說。“但那名苗女是這兒寨主的女兒,再加上圍觀的人多數是她的隨扈,誰敢得罪她!”

    “我去。”龍無名連油嘴都不抹,便往人群中飛奔而去。

    “她這樣空著手去好嗎?”漢僕擔憂地問。

    “她武功高到天塌下來,她用一只手就能撐起天。”儂智高開玩笑道。

    “太好了,我家公子得救了。”漢僕謝天謝地地雙手合十。

    “咱們去看熱鬧吧!”儂智高吃完最後一塊豬蹄,抹了抹嘴說。

    兩人隨即跑去,只見那名公子面容憔悴,衣衫狼狽,但眼神不失貴冑子弟的炯炯,再觀他身後的苗女,身穿錦繡,頭包五彩繡帕,帕邊還插了一朵大紅花,濃妝艷抹卻掩飾不了她那雙母豬眼;和用藍巾包頭,穿藍衣褲的龍無名一比,簡直是東施對西施,讓人想發笑。

    但除了儂智高和漢僕忍不住捧腹大笑之外,其他人則是不敢笑,凡是來看熱鬧的苗人都退了開來,剩下的苗人反而向龍無名靠近,手按在腰間的刀上。

    “他,是我的。”龍無名挑釁地說。此話一出。一旁的苗人紛紛亮出鋼刀。

    “放你的狗臭屁,他明明是我的。”苗女仗著人多勢眾說道。

    刀劍無眼,漢僕見局勢有一觸即爆的危險,將儂智高拉離戰場,一邊小聲翻譯苗語,一邊注意著四周,提防苗人乘機對他們下毒手。

    “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的手打斷。”龍無名無視殺機,反而眼露殺機。

    “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一股莫名的寒意使苗女的肩膀微顫。

    “我知道,你是丑八怪。”龍無名記得漢僕是這麼說的。

    “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罵我!”苗女氣得丑上加丑。

    “我不是東西,我是人。”龍無名糾正地說。

    “你看看四周,你已經被包圍了,想活命就快滾!”苗女使了個眼色,手持鋼刀的苗人訓練有素地移動位置,在龍無名和苗女之間形成一道人牆。

    這十數個彪形大漢立在個子嬌小的龍無名面前,儼然有股泰山壓頂的氣勢,仿佛他們只要倒下來就可以把龍無名壓成肉泥。

    貴冑公子見狀,連忙勸阻地說︰“姑娘你別管我,你還是快走吧!”

    但龍無名毫無畏懼,反而警告道︰“想死的人盡管留下來!”話畢,一對晶瑩的鳳目閃電似地向苗漢一一掃過去,那群苗漢仿佛中了什麼不知名的蠱般全身無法動彈。

    苗女懸賞道︰“誰砍下這個賤人的腦袋,大大有賞。”

    幾個見錢眼開的苗漢,收攝心神,以鋼刀劈向龍無名,龍無名腳下像踩了一朵雲般,往後一飄,避開攻擊,順勢踢起地上幾塊小石頭,只听見這數名苗漢發出慘叫聲,鋼刀也跟著應聲落地,數名苗漢可以說是動作一致,跪在地上,捂著雙眼,但止不住鮮血從指縫汨汨流下……苗女嚇白了臉,大叫道︰“弓箭手準備!”話畢,屋脊上忽然冒出十名拉滿弓弦的苗漢,看來她是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不準任何人搶走她的如意郎君。

    “擒賊先擒王,無名,抓住苗女。”儂智高焦急地大喝。

    反觀龍無名居然還有閑功夫朝儂智高揮手,仿佛這不過是場游戲,而不是生死格斗,就在弦聲響起之際,一個跳躍,身子落到苗女之後,十枝箭意外地插入做為人牆的苗漢身上,冤枉送命。

    苗女性烈發狠,快速地從袖里掏出一把短刀,企圖刎頸貴冑公子,她得不到的男人,別的女人也休想得到,但短刀才離袖管不到三公分的距離,她的手背忽然像被毒蜂螫到似的,整只手臂一陣麻痛,手一軟,短刀離手而去,反而變成抵住她的喉嚨,雙手同時被龍無名一只手反剪身後。

    屋脊上的弓箭手見主子被擒,急忙拉弓嚴陣以待,漢僕見狀,拉著儂智高快跑到龍無名背後,以免被亂箭射到。

    “我認輸,他是你的了。”苗女神色冷靜,一副不怕死的模樣。

    “你自由了。”龍無名一臉功德圓滿的笑臉,對自己的武功沾沾自喜。

    “你跟我搶他,難道不是因為你也看上他!”苗女眼中燃起怒火。

    “當然不是。”龍無名據實回答。“你纏了他三天三夜,令他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形同半死,他卻依然心意堅定,不肯娶你為妻,你就應該放開他。”

    “我對他一片痴情,抱著他三天三夜也不曾合眼。你看我何嘗不是奄奄一息……”苗女巧舌如簧,一方面是看出龍無名心腸俠義,想藉此博取她同情;一方面是想拖延時間,等她父親帶更多的人手前來。

    漢僕見龍無名眉頭深鎖,擔心事情生變,趕緊指出苗女話中的漏洞。“你不曾休息,是因為苗俗規定,一松手就視為放棄。”

    “住口!這里沒你說話的地方,漢奴。”苗女馬上變臉。

    “男婚女嫁,要雙方心願,半點強求不得。”貴冑公子好言相勸。

    “我這樣和你身體相親,不論是漢俗或苗俗,都算是失節,這輩子除了你以外,我是不能再嫁他人。”苗女淚眼婆娑,故作可憐道。“你若不娶我,我只有死路一條。”

    “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你還是另覓情郎吧!”貴冑公子無奈地攤攤手。

    “我依俗行事並無不妥。”苗女見郎心如鐵,毫無轉圜余地,轉向龍無名,譏諷地說︰“倒是你身為苗人,卻甘心為漢人狗腿,令人不齒。”

    儂智高雖听不懂苗語,但心知苗女說了一大堆廢話,無非是在等援兵來到,拉了拉龍無名的袖角,插嘴地說︰“別跟她說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不行,我要她把話說清楚,我的腿哪里像狗腿?”龍無名執拗地問。

    “漢人世世代代欺壓我苗族,你是苗人,就應該幫我才對。”

    “既然漢人如此可惡,你為何還要嫁他?”

    苗女一時語塞,看了一眼儂智高,大笑地說︰“跟你一樣,貪戀他的俊。”

    這時,苗女突然像要吐口水似的啐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一支毒針從她口中射了出來,直朝儂智高的心窩射去,龍無名急聲大叫︰“儂智高!小心!”

    但儂智高不會武功,根本無法閃躲,站在他旁邊的漢僕一個縱身,以後背擋住毒針,臨死前仍然忠心耿耿地說︰“請保護我家公子……”

    龍無名大怒道︰“我有心要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敢偷襲我的朋友!”

    “可惡的漢奴,壞了我的好事!”苗女突然牙齒一咬,嘴角流出黑血,寧死不屈地說︰“只怪我武藝不精,栽在你手里,無顏見父,但你有膽就報上名號,他日我爹好替我報仇。”

    龍無名朝著屋脊上的弓箭手叫道︰“你們听著,冤有頭,債有主,我叫龍無名,若有人想替她報仇,就叫他來找我龍無名。”

    ***

    苗女自殺和漢僕殉道,這兩件事如壓在他們心頭的大石,三人一路無話,來到一水濺飛瀑前,這才停下腳步,喝水解渴,稍作休息。

    雖然三人皆面色凝重,但儂智高和貴冑公子傷心的是漢僕忠肝義膽,龍無名則是難過苗女沒把話說清楚,她的腿哪里像狗腿?不過三人同時為漢苗不兩立的局勢感到憂愁……一聲喟嘆,貴冑公子收斂悲情,匆匆雙手一拱,誠惶誠恐地說︰“瞧我真是失禮,在下沐劍英,竟然忘了多謝龍女俠和英雄仗義相救。”

    “沐公子不用客氣,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龍無名以禮回報。

    “應該是我向沐公子一拜,叩謝忠僕舍命相救。”儂智高躬身禮拜。

    “英雄不必多禮。”沐劍英急忙扶起儂智高,問道︰“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英雄不敢當,小弟儂智高。”

    “原來是京城三公子之財公子,久仰大名。”

    “浪得虛名,不過是我爹會賺錢罷了。”儂智高謙虛地說。

    “兩位慢慢聊,我去找些野果填腹。”龍無名一個飛身,立刻不見蹤影。

    “這種身手,百年難得一見,在下真是有眼福。”沐劍英贊嘆地說。“若是龍女俠肯收徒兒,在下一定要做她的大弟子,只要學得她功夫的一半精髓,日後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沐兄的心願,我會向她提的。”儂智高大方地允諾。

    “儂兄來苗疆所為何事?”沐劍英好奇地問。

    儂智高耳根一陣燥熱,竊笑地說︰“不瞞你說,我是來找老婆的。”

    “待會兒見到龍女俠,我是不是該改口叫她嫂子?”沐劍英促狹地問。

    “萬萬不可,我和她還沒成親。”儂智高很難解釋清楚,索性轉移話題。“看沐公子一身富貴逼人,想必家世不凡。”

    “小弟不才,是黔國公之子。”沐劍英毫不驕傲地說。

    “太好了,我們正要去黔國公府拜訪,今日相遇真是天助我也。”

    “儂兄既然要去黔國公府,怎麼會走反方向?”

    “苗人指路,看來是擺了我們一道。”

    “唉!”

    “沐公子為何嘆氣?”

    “最近苗人浮動,恐有亂事將發生。”沐劍英愁眉不展地說。“我奉父命,帶了十數名家將以商旅的模樣到處走走,探查苗情;誰知諸事不順,來到黑龍寨,也就是剛才那個苗寨子,連最後一名家將都沒保住。”

    “沐公子可探得什麼眉目?”儂智高關切地間。

    “紅發羅剎作怪,鼓動苗匪打家劫舍。”沐劍英沉慟地說。

    “有這種事!”儂智高雙眉深鎖,心知有人冒名,欲陷紅發羅剎于不義。

    沐劍英看出儂智高有心事,正想問個究竟,忽聞茂林深處傳來沙沙踏葉聲,原本坐在石頭上的身子,突然騰空躍起,儂智高嚇一跳,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見沐劍英抽出腰帶,原本是一條軟布的,居然變成一把硬劍似的充滿殺氣。

    看來沐劍英武功不弱,但儂智高不明白剛才在黑龍寨時,憑沐劍英的實力,甩開苗女應該不是難事,為何他不那麼做?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有人朝我們倆過來。”沐劍英小聲地說。

    “會不會是那個苗女的父親?”儂智高的手心一片濕。

    “不是,听起來像是有一群人在追一個人。”沐劍英專注地豎耳傾听。

    聲音由遠而近,這時儂智高才听到嬌弱的呼喊聲,問道︰“是苗女聲,她在喊什麼?”

    “救命。”沐劍英一個跺腳,如鶴沖天般往茂林里去。

    “沐公子,當心有詐!”儂智高急聲大喊。但沐劍英卻像完全听不見似的,一聲也不回,趕去做他的英雄了。沒一會兒,龍無名抱了一懷的野果來,完全不理會茂林中傳來的打打殺殺聲,逕自吃著她的野果。

    “好甜。”龍無名開心地說。

    “你怎麼不去幫沐公子?”儂智高不解地問。

    “我不想妨礙他英雄救美。”嗤的一聲,野果的水汁噴了龍無名一臉。

    “出門在外,吃要有吃相,免得別人笑話你。”儂智高正想從懷里取出手帕,但龍無名先一步用衣袖往臉上一橫,把臉擦干淨了,卻髒了衣袖。

    “誰敢笑我,我就把誰的嘴縫起來。”龍無名不客氣地說。

    儂智高心里一陣哆嗦,無名自恃武功高,一個不順心就大發雷霆,和先前那個苗女性格相似,野蠻任性,要讓她成為端莊淑女恐怕比登天還難;歐陽凌與單邑之妻必是溫柔美眷,他們看到他被無名欺在頭上,定會嘲笑他是軟腳蝦。

    唉!笑就讓他們笑吧!反正他已經被他們嘲笑慣了!

    到時候他們就知道嘲笑的後果……這時,打殺聲驟時停止,沐劍英扶了一位苗女從林中走出,苗女散發低頭,穿著短衫花裙,衣服和手足上都有搏命的痕跡,走起路來有些趑趄。不過從沐劍英不避男女授受不親之嫌,又小心翼翼攙扶苗女的模樣看來,儂智高會心一笑,無名說的沒錯,沐劍英的確是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

    直到兩人走近,苗女臉一抬,羞怯地看了眼儂智高和龍無名,然後又垂下臉,雖然臉上也是泥塵掩面,但光是那一對活靈的黑眼珠,就足以證明她是美人胚子,難怪沐大公子如此殷勤!

    “普姑娘,你先歇會兒,喘口氣,我們再送你回水龍寨。”

    “我這兒有香甜的野果,請你吃。”龍無名友善地招呼普姑娘。

    “沐兄,咱們借一步說話。”儂智高一手拿了數個野果,一手拉著沐劍英,到離她們十數步之外的石頭上坐下,提防地問︰“她有沒有問題?”

    “我和普姑娘是舊識,她是個好姑娘。”沐劍英嘴角泛起甜蜜的笑意。

    “我懂了,難怪沐公子一听到呼救聲就奮不顧身沖入險境,連我的勸阻聲都听不入耳,原來是听出佳人的嬌聲。”儂智高挖苦地說。

    沐劍英被他說得不好意思,紅透了臉。

    “對了,沐公子你武功高強,為何先前在黑龍寨束手就縛?”

    “儂兄你有所不知,一來纏郎求愛這個苗俗,男方只能打罵女方,令女方自動放手,不能以武功逼對方放手。”沐劍英嘆了口氣,繼續說︰“二來我父親用以苗治苗的策略管理苗疆,黑龍寨乃降服大宋天子的善良苗寨,我若出手傷了苗女,讓人說我大宋仗勢欺人,引發黑龍寨反叛,星火燎原,後果不堪設想。”

    “沐公子所言甚是,但黑龍寨怎麼看都不像善良苗寨!”

    “這都怪紅發羅剎興風作亂。”沐劍英一口咬定。“這趟巡察我發現有不少歸順的苗寨表面上仍奉大宋為天朝,但暗地里卻跟紅發羅剎勾結,蠢蠢欲動。”

    “紅發羅剎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儂智高不動聲色地問。

    “我只知道是個女流之輩,傳說她是未來的苗王。”

    “沐公子打算如何對付紅發羅剎?”

    “我也正為此發愁,待我們送普姑娘回水龍寨之後,再回黔國公府,將此事向我父親稟告。”沐劍英話鋒一轉,語帶懇求地說︰“我想,若能得到儂兄和龍女俠相助,從長計議,紅發羅剎那個妖女便不足為患。”

    儂智高半推牛就地說︰“沐公子的請求,待我問過無名之後再說。”

    現在他全懂了,紅發羅剎能號召苗民造反,不是傳說,而是師父所說的天命——未來將統治苗疆。至于打著紅發羅剎之名的妖女,應該就是九尾白狐,雖然他解開了謎團,但他的心反而更迷惑了……漢苗對立,這叫身為大宋子民的他該如何是好?

    ***

    水龍寨,因寨中有一大片的湖泊而得名。

    這湖因與盤江相通,湖中魚肥肉鮮,湖畔又是良田沃野,再加上湖口兩邊天險,舟船不能行,必須雙足涉水而入,十分隱密,外人鮮少知道水龍寨在此,所以這兒的苗人可以說是過著與世無爭的好日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嘻嘻。

    若硬要說水龍寨有缺點,那就是這兒異常清幽,連野獸都不來,而水龍寨里的苗民不願弄髒環境,又不興養雞養鴨,平時都是出去狩獵,這也就是普姑娘為什麼會被人追的原因,她生得貌美,又和同伴走散,一個孤零零的美女,是最容易讓男人產生邪念。

    但水龍寨實在太干淨了,令儂智高不得不想起師父的叮嚀。

    師父說過,干淨是養蠱人家的象征,他又弄懂了一件事,沐劍英能從數里外就听出普姑娘微弱的呼聲,這表示他已中了情蠱,該不該告訴他呢?看他對普姑娘一往情深的模樣,告訴了他,若讓他因此嫌棄普姑娘,反而害死他……這也不是,那也不行,儂智高陷入兩難的情緒中,最讓他感到難過的是,普姑娘為何要下蠱?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沐劍英沒信心?或是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隱情……一顆大石像從天外飛來似地打到他的背上,儂智高回頭想看是誰在惡作劇?一看卻是龍無名的拳頭,不敢怒也不敢言;心里暗暗嘆氣,他沒中情蠱,卻比中了情蠱的人可憐,隨時提心吊膽,不僅要提防敵人,還要提防龍無名。

    這女人一點也不溫柔,光是剛才那一拳,他是大夫,不用給別的大夫看,他自己就知道他細皮嫩肉的後背瘀血了!

    龍無名傻笑地問︰“你在想什麼?想得我叫你好幾聲,你都沒听見。”

    “我在想咱們什麼時候該去黔國公府?”儂智高刻意地暗示。

    “連跟主人都還沒照面,你就想走,未免太失禮了。”沐劍英不悅道。

    “就是說嘛,我肚子餓得連腳都抬不起來了。”龍無名一屁股坐在椅上,蕩著二郎腿說。“就算你背我,我也不肯走。”

    “光曉得吃,當心吃壞肚子!”儂智高提醒地說。

    “我娘說我的胃是鐵做的,就算吃豬吃的餿水也不會壞。”

    “你是不是還想聞我的臭屁?”

    “你再敢叫我聞,我就把你打得屁滾尿流。”龍無名揮拳警告。

    “再?我忘了上次我是為什麼放臭屁?”儂智高猛眨眼皮。

    “你的眼楮抽筋了嗎?”龍無名關切地問。

    “我應該替你針幾針頭,看你能不能變聰明!”儂智高無可奈何地嘆氣。

    坐在一邊,微微含笑的沐劍英,以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心里暗自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普姑娘有此情趣,但越听越覺蹊蹺,忍不住打岔。“儂兄,你說話的口氣好奇怪,是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我只是覺得打擾人家,讓人家為我們忙著張羅,過意不去。”

    “老寨主很好客,你安心地坐下來等著吃飯吧。”

    “我不餓,我只想早一點拜訪黔國公府,完成師父的遺願。”

    “儂公子是急著要去黔國公府?還是不想留下來吃飯?”

    “事到如今……”儂智高正想明講,一個頭纏白巾的老苗子氣喘吁吁地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名手捧木盤的苗女。

    “沐公子和兩位貴客遠道而來。小寨沒準備好吃的東西,剛才從外面打了幾只野兔回來,現在還在烹調,怠慢之處,請三位見諒。”老苗子說了一口流利的漢語,在他說話的同時,苗女將木盤里的茶杯拿出,一一放在三人面前,然後從茶罐中取一撮茶放入屋角的石鼎中點燃,鼎內香煙裊裊,滿室幽馥。

    “麻煩老寨主親自打獵,晚輩實在過意不去。”沐劍英客套地拱了拱手。

    “三位肯到小寨來,是小寨的光榮,想吃什麼盡管吩咐。”

    “老寨主客氣了,寨里有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一旁的苗女將熱水倒入三人的茶杯中,然後與老苗子躬身而退。“三位請用茶,老兒暫先告退,去廚房看看。”

    “老寨主真親切!”龍無名笑嘻嘻地說。

    “就像我們去偷雞的那個寨子,他們也很和藹可親。”儂智高冷嘲熱諷道。

    “儂智高,你是不是嘴巴癢?”龍無名眼一瞪,比吃人老虎還嚇人。

    “兩位,喝口茶。潤潤喉,降降火氣。”沐劍英充當和事佬地說。

    “這茶真好喝。”龍無名別過臉,將茶當水一口喝光。

    “儂兄你為何不喝?”沐劍英啜了一口茶,不解地望著儂智高。

    “喝茶傷胃。”儂智高警告地說。

    氣得龍無名正想把茶從胃里運氣噴到儂智高臉上,教訓他一番,但听到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只好作罷;不一會兒普姑娘率了幾名頭頂著大木盤的苗女,一進來就把木盤放在桌上,熱騰騰的兔肉魚香,讓人看了垂涎三尺。

    不,其實讓人垂涎的是洗淨了臉的普姑娘,她像變了個人似的,薄施淡粉,青絲攏發,身穿月白色對襟絲衫,腰束紅羅,月白色的軟呢褲,套了一雙尖腳的鹿皮靴,一對龍搶珠的耳環隨著她一顰一笑擺動的搖搖晃晃,更添無窮媚態。

    沐劍英霎時看呆了眼,心頭小鹿怦怦亂跳,像個白痴似的傻笑。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普姑娘羞怯地垂下眼睫。

    “普姑娘你好漂亮!”龍無名迫不及待地贊美道。

    “是這身衣服的功勞,龍姑娘若喜歡,我還有一套可以送給龍姑娘。”

    因為講的是苗語,儂智高全無反應,龍無名以胳臂戳了戳儂智高,以漢語問儂智高。“你覺得我穿上普姑娘的衣服如何?”

    “拿來當壽衣不錯。”儂智高皮笑肉不笑地說。

    “什麼是壽衣?”龍無名一臉困惑。

    “就是生日作壽時穿的美麗衣服。”沐劍英趕緊胡亂編了個解釋。

    “三位請趁熱吃。”普姑娘殷勤地將兔肉逐一夾到三人的碗里。

    “我不餓。”儂智高忽然把碗移開,不禮貌地拒絕普姑娘的好意。

    這樣的舉動著實令普姑娘感到難堪,一個鼻酸,眼淚滑了下來,龍無名見狀立刻拉長了臉,指責儂智高說︰“你把普姑娘惹哭了,還不快跟普姑娘道歉!”

    “龍姑娘你別誤會,我不是哭,是沙子跑進我的眼楮里。”

    “你听得懂漢語!”儂智高眼神咄咄逼人地看著嘴唇發白的普姑娘。

    “儂智高!我要你馬上道歉!”龍無名手放在桌下,用力擰著儂智高的大腿。

    “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道歉。”儂智高扭著臉說。

    “不,是我的錯……”普姑娘一個欠身,掩著臉跑了出去。

    “儂兄,你何苦把氣氛弄得這麼僵!”沐劍英嘆了口氣,隨即追出去。

    龍無名眉毛一挑,拳頭一握,一副要把儂智高打成肉丸子的模樣,儂智高連忙跪地,像條毛毛蟲匍匐前進,抱著龍無名的小腿,說出心中的顧忌,龍無名一听立時頹坐在地,愁容滿面地說︰“你怎麼不早說︰”

    儂智高像是小命從鬼門關前撿回來般松了口氣,坐起身,苦笑著說︰“我眼楮皮都眨累了,你還想不透,我也沒辦法。”

    “你明知道我一根腸子通到底,听不懂暗示。”

    “不明說,是為了顧及沐公子的心情。”儂智高聳了聳肩。

    “沐公子是什麼心情?”龍無名皺著眉,一臉稚氣。

    “他喜歡普姑娘,你不會連這也看不出來吧!”真是單純得無藥可救!

    “普姑娘人美性好,我也很喜歡她。”龍無名嘆了一聲,肚子也跟著咕嚕叫了一聲,看著一桌的好菜,咽了咽口水問︰“現在該怎麼辦?”

    “你吃你的,你反正百毒不侵,等沐公子回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由你勸他回黔國公府,他一定會听你的。”

    “沐公子要是問我原因,我該怎麼說?”

    這時沐劍英走了進來,對兩人的憂容視若無睹,賭氣似地拿起竹筷,邊吃邊說︰“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你擔心他們在食物中下蠱。”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留下來用膳?”儂智高百思不解。

    “我在苗疆長大,對苗人養蠱的事再熟悉不過,兩年前,我和現在一樣奉父命到四處走走,途中遇到苗匪,所幸被水龍寨的苗人救到此地,對普姑娘一見鐘情,和她情投意合,但咱們漢人的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我向普姑娘表示,回到黔國公府向我父親稟明,然後再派人來提親,無奈我父親不答應。”沐劍英感慨地說。

    “這次與普姑娘重逢,我想是天意,就算菜里有蠱,也是我應有此報。”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儂智高見沐劍英嘴角掛著神秘的笑意,立刻改變說辭。“看沐兄的樣子,應該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我剛才向普姑娘說了,我要帶她回黔國公府。”

    “如果令尊還是不同意呢?”龍無名不顧滿嘴的肉,吃相不雅,急切地問。

    “那我就跟普姑娘回水龍寨,從此做苗人。”沐劍英毫不猶豫地說。

    “好一個痴情漢!”儂智高哈哈大笑。

    “彼此彼此。”沐劍英跟著大笑。

    “你們兩個在笑什麼?什麼事那麼好笑?快說給我听。”

    見龍無名一臉迷茫,沐劍英同情地看著儂智高,兩人雖同是為愛放棄榮華富貴的痴情男子,但他已得到美人芳心,儂智高卻還要努力,他可以說是勝了他一籌,自然是樂不可支地笑得更大聲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1:17

第五章

出了水龍寨,四人騎著馬,連趕三天的路回到黔國公府。

    黔國公府位于昆明,是宋人統治苗疆的重鎮,街道和建築一如宋境。

    路上的女子多作宋妝打扮。有的頭戴花冠,有的高髻插釵,上襦長裙,肩披薄帛,繡帶絲鞋,在龍無名眼中,個個都像仙女下凡,好生羨慕。

    到了黔國公府轅門,守衛立刻跑出來牽馬,四人下馬後,便見總管率領了十數名家僕前來迎接,並告知黔國公臥病在床,沐劍英一听臉色大變,吩咐總管替三名貴客安排最好的廂房,然後拱了拱手,便往內室走去。

    總管見他三人臉上身上皆是泥塵,囑咐僕人抬了三個大木桶到三人房間,倒滿熱水,並叫女僕伺候三人沐浴,三人俱婉謝總管的好意,表示自個兒洗就好了,不用女僕服侍。

    半晌,沐劍英急急忙忙來到儂智高的房間,請他為黔國公診治,儂智高允諾,提著藥箱進入黔國公的房間,見其眼袋發黑,膚色卻如白雪,一看就知他是中了毒,但儂智高並未多說,而是將兩指按在黔國公手腕上把脈。

    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中了蠱毒,他不慌不忙地拿出黑露丸,塞進黔國公嘴里,然後交代站在一旁的僕人準備便盆,以方便黔國公將毒蠱排泄出來;一個時辰後,黔國公臉色漸漸回復紅潤,脈搏也趨于穩定。

    沐劍英和儂智高這才安心地走出房間,遇到剛從廟里燒香回來的黔國夫人,沐劍英替兩人介紹了一下,黔國夫人眼波一動,嫣然一笑,接著就匆匆進入黔國公的房間,探望夫君的病情。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照面時間。但憑儂智高閱女無數的功力,已將黔國夫人全身上下看得非常仔細,的確是個大美人,但妖媚入骨,令儂智高感到難受。

    “沐公子,令堂真是養顏有術。”儂智高忍不住說道。

    “她不是我母親,她是個狐狸精。”沐劍英咬牙切齒地說。

    儂智高擔心被听見,拉著沐劍英遠離黔國公的房間,往甬廊走去,避開所有的房間,來到花園,見沒人在此,突然放開手,雙手一拱,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剛才失言,誤把如夫人認成令堂。”

    “不知者無罪。”沐劍英並未放在心上地搖了搖手。

    “听沐公子的口氣,似乎跟如夫人處不好。”儂智高滿腹疑問道。

    “若不是我沒證據,父親又不準我妄動,我早就把她殺了。”

    “發生什麼事了?”

    “她本是青龍寨的一名丫鬟,十七年前,青龍寨發生一樁慘絕人寰的滅寨血案,我父親跟青龍寨的寨主龍斗天是拜把兄弟,他特地前去處理,並在一堆焦尸下發現一名奄奄一息的丫鬟,如你所見。她的美貌確實令人驚艷。”

    一听到青龍寨,儂智高雙眉不由得深鎖。“她看起來不像有三十歲的樣子!”

    “所以我說她是狐狸精。”沐劍英沒注意到他的表情不自然,伸手摘了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當花是如夫人般恨恨捏碎,氣呼呼地說︰“自從父親帶她進入黔國公府之後,父親就一味地寵愛她,對母親置之不理,母親的身體狀況也開始大不如前,兩年後藥石罔效,撒手人寰,我雖懷疑母親是被下了毒,但父親堅稱母親是郁郁寡歡而死。”

    “只要開棺驗尸,就不難查出令堂的真正死因。”

    “來不及了,我母親的尸骨已經燒成灰。撒入洱海里。”

    “高招!”儂智高忽覺背後仿佛有一股冷風襲來,渾身不寒而栗。

    “忘了請教儂兄,我父親生的是什麼病?”沐劍英轉移話題。

    “中了蠱毒。”儂智高小心翼翼地說。

    “一定又是那賤女人搞的鬼!”沐劍英一口咬定。

    “沐公子你別衡動,我們又沒親眼看見她下蠱,不可以亂說。”

    “總有一天,我要挖出她的心,扔到洱海里。祭拜我母親在天之靈。”

    說到後來,沐劍英語帶鼻音,儂智高不便打擾沐劍英的情緒,趁這時間仔細思考兩人先前的對話;雖然師父從未說過青龍寨有這麼一個厲害的丫鬟,但他記得師父說過九尾白狐懂得駐顏術。他不免懷疑她跟九尾狐狸有某種程度的關聯……自從答應師父照顧無名之後,他猛然發現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開竅,再見到歐陽凌和單邑時,他們必定對他刮目相看。搞不好酒色財三公子的名氣以後要改變念法,變成財色酒,由他成為京城三公子的頭頭,這兩個家伙八成會氣到吐血,到時候他高坐椅上,看著他倆跪地求他這位名醫救兩條小命!

    見沐劍英臉色回復平靜,儂智高急著問︰“這女人能保持十七年容貌不變,難道令尊從未感到奇怪?”

    沐劍英冷哼著說︰“他色迷心竅,高興都來不及。”

    “她有沒有九條白狐尾巴之類的裝飾品?”

    “我不知道,她很神秘,不準任何女僕踫她的衣櫃。”

    “對了,她的武功如何?”儂智高越來越懷疑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

    “我試過她兩次,她都受了傷,害我被我父親罵成臭頭。”沐劍英咬牙切齒地說。“不過我知道她的傷是裝出來的,我第一次只用一成的功力,她三天就痊愈,第二次用十成的功力,她也是三天痊愈,由此可見她的武功在我之上。”

    “可怕的女人!”儂智高心里有數,如夫人肯定就是九尾白狐了。

    “是可怕的狐狸精才對!”沐劍英糾正地說。

    “你听過九尾白狐這號人物嗎?”

    “我見聞淺薄,沒听過。”

    兩人正談得起勁,天空忽然飛來一只好大的五彩燕子,落到儂智高的身後,儂智高還來不及回頭,後背又是一拳,打得他差點趴在地上,幸虧沐劍英一個快手扶住他,看來他以後背部要裝塊鐵板,不然他的背脊遲早會被打穿個洞。

    龍無名換上五彩繽紛的宋裝,但頭上卻是花布包巾,自以為美麗地搔首弄姿,嬌聲地說︰“原來你們兩個男人,躲在這兒聊天。”

    “你……你怎麼穿這個樣子?”儂智高看傻了眼,沐劍英則是鼓脹雙頰,忍著不笑出聲來。

    “不好看嗎?”光看這兩個臭男人的表情,龍無名心知肚明。

    “龍女俠,我叫丫鬟替你梳頭。”沐劍英好心地說。

    “不用,我喜歡包頭巾。”龍無名嘟著嘴說。

    “我看你還是換回苗服好了。”儂智高嘖嘖地皺眉搖頭。

    “好吧,听你的。”龍無名一個飛身,頓時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龍女俠怎麼突然這麼听你的話?”沐劍英納悶地問。

    “沐公子你有所不知。”儂智高大言不慚地說。“在水龍寨,你去追普姑娘時,她因處處跟我唱反調,被我打了一頓屁股。”

    “有這種事?”沐劍英一臉不相信。

    儂智高不可一世地說︰“女人就像馬一樣要打屁股才會乖。”

    說這種謊,當然是因為他了解沐劍英不是長舌公,絕對不會跑去問無名真相,這麼一來,不但可以保住自己跪地求饒,差點被打到屁股開花的秘密,又可以顯現男子氣概,何樂而不為!

    ***

    黔國公病體初愈,如夫人要他躺在床上多休息,由她出面向儂智高道謝。

    安排了一桌精致的酒菜,如夫人洗了個百花香浴,如雲的青絲縮成高髻,幾綹微濕的發絲飄落在耳邊,身上披了一件滾著金線的粉色宮衫,頸間一環金銀煉,酥胸半露,玉膚如雲,宛如出水芙蓉,美得讓人目迎不暇。

    她料定沐劍英絕不會出席這場酒宴,因為他從不與她共桌吃飯,所以她才敢做此打扮,為的就是要迷倒儂智高;她受夠了黔國公這個老頭子,光是想到他那雙長班生繭的粗手摸在她身上,她就想吐,恨不得一劍砍斷他的手。

    沒錯,她正是九尾白狐,雖然儂智高壞了她的詭計,但她不生氣,黔國公遲早要死,讓他多活幾天無所謂,重要的是儂智高是她心儀的男子典型,她對美男子向來不能自拔,意亂情迷到沒發覺他身上有股熟悉的藥草味。

    款款地走向擺在花園里的宴席,老遠就看到兩男兩女的身影,如夫人臉色一變,拉攏宮衫,又變了張臉,笑容可掬地走向筵席,坐上主位,左右手分別是儂智高和普姑娘,再來是龍無名和沐劍英。

    本來應該是沐劍英坐在她右手邊,但沐劍英堅持要和普姑娘掉換位置。

    她先朝儂智高看了一眼,然後再看其他三人,雖然她臉上掛著笑,但在看儂智高時,笑容嫵媚,嘴唇微翹,真可說是絕艷人間;但在看其他三人時,同樣是笑,嘴角卻是向下撇,笑里藏怒,尤其是當她看到坐在儂智高身旁的龍無名時,眼角還勾了幾分殺氣。

    “這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是?”九尾白狐看了眼沐劍英,照理說應該是沐劍英代為引薦,但他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甚至在她這個女主人未說開動以前,早已先動筷挾菜,完全不把她放在眼底,擺明是故意給她難堪。

    龍無名率真的自我介紹。“我叫龍無名,她是普蘭兒姑娘。”

    “三位貴客大駕光臨,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我就以這杯水酒向諸位致歉。”

    “夫人您太客氣了。”儂智高和普蘭兒一起舉起酒杯,但龍無名卻跟著沐劍英一起動筷子,儂智高使了個眼色說︰“無名,夫人在向我們敬酒。”

    “我娘說過,我不能喝酒。”龍無名照吃不誤。

    “令堂尊姓大名?”九尾白狐起了戒心。

    “就叫娘。”龍無名一直念念不忘肥雞的美味,準確地將雞腿挾進嘴里。

    “夫人,咱們喝咱們的,別管不喝酒的人。”儂智高一臉甜笑地轉移注意力。

    “不好意思,讓兩位手都舉酸了,我自罰三杯。”九尾白狐連干三杯。

    “我陪夫人喝三杯。”儂智高也不遑多讓,跟著干三杯。

    “沖著儂大夫這句話,我再喝三杯。”九尾白狐心中大喜。

    一想到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師父所說的每一個字如在耳畔響起,為了討九尾白狐歡心,儂智高絞盡腦汁,充分發揮油嘴滑舌的本領說︰“一人獨飲叫寂寞,兩人共飲叫歡暢,我再陪夫人三杯。”

    “現在這三杯,只能我一人喝,謝謝儂大夫救了我夫君一命。”

    “謝謝?我有沒有听錯話?”沐劍英重重地冷哼一聲。

    “你沒听錯,她剛才說謝謝,我听得很清楚。”龍無名雞婆地說。

    “夫人太客氣了……”儂智高突然停口,面紅脖子粗,感覺到一只穿了布襪的小腳鑽進他左腿的褲管里,在他赤裸的腿上磨來蹭去。無限挑逗,他故意舔了舔唇,做出色迷迷的表情,啞著嗓子說︰“我才應該謝謝夫人。”

    “謝我什麼?”九尾白狐脈脈含情地望著儂智高。

    “謝謝夫人為我準備這麼豐盛的美酒佳肴。”

    一聲巨響,引起大家的注目,只見沐劍英突然用力地放下筷子,將口里的菜往地上吐,氣呼呼地說︰“這菜真難吃!”然後他又拿起酒杯,發出漱口的聲音,接著又將口里的酒噴灑出去,不高興地說︰“這酒是酸的。拿這種酸酒臭肴招待客人,有失我黔國公府的顏面!”

    這番話是同時沖著儂智高和九尾白狐而來,他擺明了看不慣兩人眉來眼去的模樣,然而儂智高有口難言,于是低下頭,不作任何辯解,不過九尾白狐-不下這口

    氣,咬著牙說︰“大少爺,你喝醉了!”

    沐劍英挑釁地說︰“我清醒得很,清醒到想殺一只狐狸。”

    一听到狐狸二字,九尾白狐整個人像熄了火的爐子,冷冷的,不作任何引人聯想的反應,倒是龍無名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狐狸是什麼東西?”

    “是一種很狡猾、很陰險的禽獸。”沐劍英冷笑。

    “她長得像什麼樣子?”龍無名又問。

    “像……”沐劍英故意手指著九尾白狐說︰“你問她,她最清楚不過。”

    “狐狸的形狀像狗,不過臉比較瘦、嘴比較尖。”九尾白狐像個有教無類的好老師,耐心地向龍無名描述。

    “狐狸的毛皮可以做很美的衣服。”沐劍英補充說。

    “哪里可以捉到它們?”龍無名深感興趣地追問。

    “森林里。”沐劍英意有所指地說。“不過,黔國公府里也有養狐狸。”

    “可不可以送我幾只狐狸?”龍無名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

    “要問夫人肯不肯送?”沐劍英將矛頭對準九尾白狐。

    “明天我就叫家將捉幾只狐狸送給龍姑娘。”九尾白狐面不改色地說。

    “夫人真好。”龍無名高興地拍手,一個興奮過頭,樂極生悲,整個人連同椅子翻倒在地,眼楮突然一亮,看到夫人椅子下有一只繡花鞋,她一邊扶正椅子,一邊好心地說︰“夫人,你的鞋子掉在地上。”

    “鞋子太大了,常常滑腳。”九尾白狐皮笑肉不笑地把腳從儂智高褲管里收回,穿上鞋子,快速地轉移話題。“龍姑娘好單純,是不是從沒見過世面?”

    “我娘……”龍無名正想說出山洞之事,但儂智高搶著說︰“她娘一向把她關在房里。”

    儂智高刻意將頭靠近九尾白狐。將聲音壓低到不讓其他人听見地說︰“因為她的頭有問題。”

    “你是怎麼認識龍姑娘?”九尾白狐藉機將臉貼向儂智高。

    兩人如此親密地說悄悄話,自然引起在座其他人的駭然,但儂智高無視他們的憤怒,就著九尾白狐的耳朵,一邊吹吐熱氣,一邊柔聲說︰“不瞞夫人,她是我的病人,我真是倒楣,在替她治病時,她娘跑了,連醫藥費都沒給,從此她就跟著我,逢人就說她是我老婆,真把我整慘了。”

    九尾白狐以衣袖掩嘴,眼波流轉著綿綿情意,但卻是語帶醋意地問︰“你為什麼不甩了她?或者是你想對她……還是你已經對她那個了?”

    “她凶得很,又會點武功,我只要一踫她身子,她就會又踢又打,力量大得跟牛一樣,我的後背被她打得瘀紫好幾塊哪。”儂智高以假亂真地說。“夫人若不信,可以找個時間檢查我的後背。”

    “你們兩個嘰嘰喳喳在說什麼?”龍無名再也按捺不住。

    “我說今晚的月色很美,是喝酒的好日子。”儂智高不怕死地說。

    “你說謊!”龍無名一個伸手,揪住儂智高的耳朵。

    “我相信你說的,她‘那兒’真的有問題。”九尾白狐火上加油道。

    “儂智高你給我說清楚,我哪兒有問題?”龍無名狠狠地轉動指頭。

    為了在九尾白狐面前表現男子氣-,儂智高咬緊牙、忍住痛不肯答話;但他擠在一塊的五官令普蘭兒看了不忍,趕緊央求︰“龍姑娘請息怒,儂公子是跟你開玩笑的。”

    見龍無名沒有松手的意思,普蘭兒推了推坐在一旁的沐劍英,沐劍英最看不起拈花惹草的男人,原本無意幫儂智高解圍,但看在蘭兒的分上,勉為其難地出聲︰“是啊,有話好說,龍姑娘你別生氣。”

    龍無名仍不放手。“你若不把話清楚,我今晚就扭掉你的耳朵。”

    “你這苗女怎麼跟瘋狗一樣!”九尾白狐心疼儂智高受苦,不假思索地走到龍無名和儂智高中間,冠冕堂皇地說︰“儂大夫有恩于黔國公,你這麼欺他,擺明是跟黔國公府,連同軍營里上上下下加起來的七千人作對。”

    “作對又怎麼樣?”龍無名毫不畏懼地瞪眼。

    “你再不放開儂大夫,休怪我不客氣。”九尾白狐目露凶光。

    “我就不信你能從我手中救走他。”龍無名不甘示弱。

    “大膽苗女!”九尾白狐一個探手,手掌緊緊抓住龍無名的手腕。

    龍無名一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漸漸發覺柔軟無骨的嫩手變得跟鋼鐵般堅硬,心中暗驚,好強的內力,不敢掉以輕心,立刻放開儂智高的耳朵,但她原先因為輕敵,而讓九尾白狐佔了上風,一時之間竟無力反擊。

    一個抬腿,龍無名出其不意地以膝蓋骨偷襲九尾白狐的肚子,九尾白狐連忙縮肚,龍無名趁隙將受控的手掌向里一翻,扭轉劣勢,成了手掌互握之姿,乍看兩人像是和好般握手,但兩人的臉色脹紅,互相較勁運功,誰也不遑讓。

    這時,沐劍英總算明白自己錯怪了儂智高,他是為了逼狐狸精現出原形,展露武功,才會一連使用美男計和苦肉計,他正想跟儂智高道歉,不過,那家伙因大功告成,又不勝酒力,沒看完這場比斗,便已經醉倒在地上……就在兩人不分軒輊之際,一個丫鬟急急跑來稟報︰“夫人,老爺找您。”

    ***

    龍無名越想越生氣,自己睡不著,當然也容不得儂智高睡覺。

    避開巡邏的守衛,偷偷摸摸潛入儂智高的房間,門鎖著,窗也鎖著,這家伙難不成是知道她會摸黑前來才故意門窗緊閉?!可惡!她非要進去不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旋腿,把門踢壞,趁著門要倒在地上的一瞬間,趕緊將門扶正,留了一個人縫,然後鑽身進去,用桌子抵住門。

    跳上床,看見被子鼓鼓的,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狠狠踐踏一腳,只踹一腳並不是因為她心軟,而是她發現被子里空無一人,儂智高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莫非是……正當她氣急敗壞地要去找如夫人的房間時,一出門,迎面撞到一個人的懷里,熟悉的胸膛有著不熟悉的酒味,她正想給他來個拳打腳踢,但他忽然身體一低,躲過她的攻擊,不,是因為他嚇得腿軟,所以跌坐在地。

    儂智高過去曾是歐陽凌家所開的酒樓常客,他沒想到苗疆的酒如此濃烈,才不過喝十杯他就不省人事,所幸他有解酒藥,但為防九尾白狐乘虛而入,強佔他的身體,所以在床上故弄玄虛,想要戲弄九尾白狐,自己則躲在不遠的樹後想看好戲,結果居然等到龍無名,只好趕緊沖過來賠罪。

    “你這個混蛋!”龍無名的拳頭像瘋狗似地見人就打。

    “你別發火,你先听我解釋。”儂智高雙手高舉,滿眼乞憐。

    “你說,我的哪里有問題?”龍無名看起來怒焰高漲,其實下不了手,她只是吃醋他跟如夫人的親熱狀,咽不下這個氣,跑來找他以拳頭理論,又不見他在床上,自個兒胡思亂想,但見了他的面,心中的歡喜其實遠大于憤怒。

    方才她回房前,沐劍英扶著儂智高回房,普蘭兒則一直勸她,普蘭兒說她雖不是很了解儂智高,但從水龍寨到黔國公府這一路上,她看得出來儂智高對她一往情深,便偷偷塞給她一只小盒子,要她先問清楚儂智高對如夫人的感覺,如果他真的變心,再用小盒子里的東西對付他。

    她雖然收下小盒子,但對盒內的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用打開盒蓋,她猜得出來里面裝的是情蠱,普蘭兒用情蠱牽制沐劍英,她不知道是該同情沐劍英,還是該可憐普蘭兒好,總之她不想那麼做,在經過今晚的反覆思量之後,她發覺她不喜歡儂智高對如夫人的態度,甚至是厭惡到極點。

    此時此刻,心中涌現的是,仙霞洞里的那段日子,他的眼里只有她,雖然他們已不再回仙霞峰,但她希望世上的女人統統消失,他仍是她一個人的。

    “我在演戲,難道你看不出來嘛!”儂智高叫屈地說。

    “什麼叫演戲?”龍無名回過神問。

    “先到我房里去,我再慢慢解釋給你听。”儂智高拉著她的手,從躺在地上的木門跨過去,拉開一張椅子,先讓無名坐下,然後自己再拉開另一張椅子,靠近她坐下,不過拉住她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放開。

    光是這個細心的動作就已經讓龍無名火氣全消,再听過解釋之後,她吃驚地大叫︰“什麼!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

    “小聲點,萬一讓她听見就不好了。”儂智高食指比在唇上。

    “我才不怕她听見。”龍無名完全不听從地大叫。

    “我怕。”儂智高好聲好氣地說。“她的武功和你在伯仲之間,人卻比你陰險奸詐,若是現在和她撕破臉,她只要在黔國公面前哭訴,說我們欺侮她,咱們等于是和七千人為敵。”

    “我一定要為阿彌報仇。”龍無名堅持道。

    “我知道,我也想替阿彌報仇,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她是九尾白狐的證據,並且暗中調查她和黔國公中毒蠱兩者之間的關聯性。”儂智高見龍無名仍然一臉高傲,只好拿雞毛當令箭地說︰“師父說,要對付九尾白狐,要用頭腦,光用力氣是行不通的。”

    龍無名脖子僵硬地一彎,算是同意他的說法。“你打算怎麼做?”

    “雖然我們現在知道如夫人就是九尾白狐,但她跟青龍寨的關系,還有她來黔國公而做繼室的目的,這兩件事或許可以從你外公口中探知一二。”儂智高深謀遠慮地說。“明天一早,我會向沐公子查問你外公的下落。”

    “那現在呢?”龍無名恨不得現在就天亮。

    “當然是到你房里避風頭。”儂智高打著呵欠說。

    “你怕吹風,晚上多蓋條被子不就成了。”

    “我說的風頭是九尾白狐,我擔心她半夜跑來騷擾我。”

    “誰叫你要勾引她!”龍無名不悅地嘟起嘴來。

    “是師父要我這麼做的。”儂智高突然身子向前一撲,想來個老鷹抓小雞。

    但龍無名哪是小雞,她是只母老虎。一眼就看透他想做什麼,一個起身,儂智高只抓到空氣,而且身子還差一點摔倒,幸好龍無名及時抓住他的衣領,他反而成了小雞,被龍無名拎著走。

    兩人的客房相隔有一段距離,儂智高的房門外只有幾棵老榕樹,不像龍無名的房門外花草扶疏,一看就知道黔國公府有男房女房的分別,顯而易見,黔國公是想凸顯漢苗文化的不同,漢人重禮數,苗人百無禁忌。

    為了不讓人看輕龍無名,儂智高將就地說︰“我看我在椅子上睡就行了。”

    龍無名一臉疑惑。“為什麼你不到床上睡?你怕我打你嗎?”

    “我是為了你的名節著想,所謂男女有別……”

    “別說那麼多廢話,我叫你上床睡,你就給我上床睡,不然我揍你。”

    “算我怕了你!”儂智高投降地上床。

    “你先睡,我去茅廁。”龍無名晚上吃太多了。

    儂智高背著門睡,不一會兒听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他太累了,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倒是龍無名精神真好,砰地一聲跳上床,床腳被她震得吱吱作響,接著她的身體一直向他靠近。“你睡過去一點,我快被你擠成肉餅了。”

    這女人未免太過熱情了,不停地磨蹭他的後背,磨得他全身發熱,他一個伸手想推開她,但一接觸到她的身體,他驚愕地說︰“你穿什麼睡覺?怎麼全身毛茸茸的?”

    一個回頭,他差點想大叫,但有人的叫聲比他更大聲。

    “阿肥!你在我床上干麼!”龍無名一邊跺腳,一邊和阿肥吵架,最後龍無名嘆了口氣,把房門關上,然後上床側著身子睡,阿肥則四平八穩地躺在兩人中間睡,可憐的儂智高整個人像壁虎一樣貼在牆上……“阿肥怎麼還不走?”

    “它沒地方可去,今晚跟我們睡。”

    “滿山都是樹,它隨便找一棵樹睡不就成了。”

    “別吵了,我好困,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儂智高欲哭無淚,但阿肥卻笑得連嘴都合不攏,老天!它的嘴真臭!

    ***

    第二天,天還沒亮,濃霧彌漫整棟黔國公府。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淒厲的驚叫聲︰“有怪物!有怪物!”

    龍無名一個躍身,嫌門太遠,直接從窗戶飛奔出去,儂智高坐在床上,慢條斯理地揉眼楮,他不會武功,出去搞不好會成為怪物的早餐,躲在房里遠比較安全,就算怪物沖進來,阿肥肉比他多,如此一來,怪物有一頓豐盛早餐,他則少了一個情敵。

    咦?阿肥呢?儂智高四處張望,忽覺不妙,這時龍無名抱著百來斤重的阿肥沖進屋里,把阿肥放在床上,儂智高迅速看了眼阿肥,雖然人獸不同,但憑他大夫的直覺,阿肥鼻息如雷聲,渾身都是熱汗,情況不太對勁。

    儂智高將阿肥眼皮用力撥開,如他所料,眼里血絲密布,瞳孔大得嚇人,光是這兩個癥狀,他幾乎可以斷定阿肥得了失心瘋……龍無名傷心地說︰“阿肥好奇怪,咬傷好幾個女孩子,我怎麼叫它它都不听,甚至還攻擊我,我點了它昏穴才制伏它,阿肥怎麼會這樣?”

    “它瘋了。”儂智高像在替阿肥捉虱子似的,仔細撥開它身上的濃毛。

    “你在我什麼?”龍無名納悶地問。

    “找出讓它發瘋的原因。”半晌,儂智高連阿肥的腳趾頭都檢查過,但一無所獲,他手支著下巴自言自語︰“阿肥身上一點傷也沒有,看來不是中了毒箭或踩到毒刺所引起。”

    “難道是你……”龍無名眼珠骨碌碌地看著儂智高。

    “我昨晚睡得跟豬一樣,什麼都沒做。”

    “阿肥討厭你,昨晚受了刺激,因此而發瘋。”

    “若是如此,它早就一口把我咬死,用不著跑到外面……”儂智高忽然止聲,倒不是被門外急促的腳步聲給打斷,而是因為他在思考“外面”這兩個字。

    “怪物是不是在里面?”沐劍英敲著門問。

    “沒錯,你進來吧。”儂智高應聲。

    沐劍英拿著寶劍走進來,原本他來是殺怪物的,但看到龍無名和儂智高焦慮的表情,起疑地問︰“這頭怪物跟你們有什麼關系?”

    “阿肥不是怪物,它是我的親人。”龍無名氣呼呼地說。

    “有什麼話等我查明原因之後再說,無名,幫我把阿肥的牙齒扳開。”

    “你在我什麼?”沐劍英收起寶劍,好奇地走近床邊探個究竟。

    “這個,一片花瓣。”儂智高從阿肥的牙縫里取出一片罕見的藍色花瓣,研究了一番,想到了什麼似地間︰“沐公子,府上哪里有種這種花嗎?”

    “狐狸精的花園里。”沐劍英想了一下說。

    “這種花叫勾魂吸血花,誤食這花會使人獸喪失心志,凶性大發,全身如被蜂螫般難受,要不停地喝血才能解除痛苦,只要在半個時辰之內沒喝到一滴血,他就會反喝自己的血,直到把自己的血喝干。”儂智高詳盡地說明。

    “賤女人種這種毒花,果然是不安好心眼,待我去宰了她。”沐劍英怒道。

    “沐公子去不得!”儂智高急聲喊道。

    “我的武功的確不是那只叫什麼來著……對,叫九尾白狐的對手,但我會率家將和弓弩手團團圍住它的房間,若能再加上龍女俠的助力,諒她插翅雞飛。”沐劍英乞求地看著龍無名。

    “我同你去。”龍無名報仇心切,一口答應。

    “兩位別沖動,先听我把話說完。”儂智高急如熱鍋螞蟻般說道。“派那麼多人圍住九尾白狐的房間,此舉必定驚動黔國公,黔國公反會責怪咱們無憑無據,到時候九尾白狐反咬我們一口,就算我們沒有死罪,活罪也不好受。”

    “勾魂吸血花不就是最好的證據!”沐劍英指出。

    “阿肥自己誤食毒花,怪不得九尾白狐,再說她可以推說並不認得毒花,只是覺得花美,無意中種了此花,不知者無罪。”儂智高偷偷朝沐劍英眨眼,話中有話地說︰“沐公子你是明理人,你覺得我說的有理嗎?”

    沐劍英立刻領悟到儂智高的暗示,打消念頭地說︰“龍女俠,儂兄說的很對,九尾白狐狡猾善辯,勾魂吸血花不能算是證據;但我向你保證,老天有眼,九尾白狐遲早會死在咱們手下。”

    “那阿肥有沒有救?”龍無名眼角含著晶瑩的淚珠。

    “有,童子尿就是解藥。”儂智高一伸手將晶淚抹去。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沐劍英說罷,人也-著不見。

    儂智高伸了伸腰,跨過阿肥巨大的身體,走向門外,對著偷偷跑來想要看怪物的家僕要了盆洗臉熱水,然後走回自己房間,提著藥箱子再回到無名的房間,見洗臉水已在架上,打濕臉巾先給無名擦,然後才輪到自己。

    這時,他忽然看見梳妝怡上有一精致的銀盒,心想自己不曾見過,一股莫名的好奇心驅使他問道︰“這銀盒打哪里來的?”

    “普姑娘送我的。”龍無名坐在床邊,回頭看了一眼。

    “里面是什麼?胭脂花粉嗎?”儂智高打開盒蓋,突然臉湊近銀盒。

    “你別嘗!”龍無名嚇白了臉,一個飛身搶走銀盒。

    “我只是聞聞看,你為什麼那麼緊張?”儂智高眉頭皺了起來。

    “是情蠱。”龍無名的臉倏地羞紅。

    “她這麼跟你說的?”儂智高的眉頭皺出數條深溝。

    “是啊。”龍無名感到奇怪地說。“你似乎對普姑娘有成見!”

    儂智高嘴翕動了幾下,但沒發出聲音,仿佛有難言之隱,考慮了半晌之後,才吞吞吐吐地說︰“盒子里裝的不是情蠱,是無腸粉。”

    “什麼無腸粉?無腸粉是什麼?”龍無名大吃一驚。

    “無腸粉顧名思義,吃下去之後腸子全都沒了,必死無疑。”

    “你確定這粉是無腸粉?不是情蠱……”

    “是無腸粉。”儂智高將無名手中的銀盒取走,伸手到窗外,將銀盒倒著拿,只見粉末飛灑一地,然後他又將洗臉水往窗外一潑,嘆了口氣說︰“我有三個師父,第一個師父是我的啟蒙老師,人稱再世扁鵲,他教會我醫術;第二個師父是西域番僧,他精通解毒;最後一個師父是白觀音。她讓我懂了蠱的奧妙。”

    有了這三個師父,儂智高可以說是再世華佗,但龍無名臉上並無喜色,她的心情低落到谷底,百思不解地問︰“普姑娘為什麼要害你?”

    “我不知道,不過這件事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讓沐公子知道。”

    “若是普姑娘問起銀盒……”龍無名心里一難過,兩行清淚潸潸滑落。

    “你就說不小心打翻了。”儂智高連忙將她摟進懷中安撫。

    普蘭兒為什麼要置他于死地?若硬要說兩人有仇,不過就是那次他不吃水龍寨準備的食物,這只能算是小過節,犯不著非要他死不可;而且他並沒告訴沐劍英情蠱一事,說起來他還保護了普蘭兒,普蘭兒應該心里有數,為何她不思感激,反要恩將仇報……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1:32

第六章

在數十名帶刀士兵的簇擁下,一輛厭霍車來到圓通寺。

    厭霍車是皇後的鑾車,紫色的圍蓋,車頂插著霍羽,四柱有帳幕,駕馬身披索帶,馬臉罩著銅面,馬胸結銀鈴,馬頭也插霍羽,如此華麗是為了凸顯皇後的尊貴,而九尾白狐自認黔國夫人等于苗疆皇後,根本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不過她不甘心只做皇後,她要效法武則天,做苗疆的女王。

    沙赤鵬和紅發羅剎都是她的障礙,她利用沙赤鵬的野心,讓他成為她的馬前卒,替她打頭陣,鷸蚌相爭,她坐收漁翁之利。

    以還願為名,金鐸木魚一響,九尾白狐雙手合十,與善男信女一起誦經,感謝神佛保佑黔國公,在罘人眼中它是個溫柔虔誠的黔國夫人,深得愛戴,其實她是藉機和沙赤鵬約好,互通有無。

    佛事結束,士兵們守在通往後殿的甬廊,不讓任何人打擾夫人的靜休。

    這時,沙赤鵬早已在禪房等候多時,一見九尾白狐姍姍來到,立刻打躬作揖,皮笑肉不笑地諷刺︰“失敬!失敬!我真是有眼無珠,居然不知面前站的是黔國夫人。”

    “少說風涼話,我今天來是要跟你算帳的。”

    “我才要跟你算帳,仙霞峰的山洞里連鬼影子都沒有。”

    “依我看,是你沒有照我說的時間趕去。才會錯失了大好良機。”

    “胡說八道,我明明有……”沙赤鵬脹紅了臉。

    “你最好別說謊。”九尾白狐一個揮袖,阻止沙赤鵬說下去。

    “我沙赤鵬從來不說謊……啊……”沙赤鵬突然咬牙,額頭青筋暴現。

    “肚子很痛是不是?”九尾白狐拿起放在桌上的松子茶,悠閑地啜了一口。

    “你怎麼知道?莫非你動了什麼手腳!”

    “你先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有立刻趕去仙霞峰嗎?”

    “沒……沒有。”沙赤鵬不打自招地說。“我心想,紅發羅剎武功那麼高,再加上她師父白觀音,兩人聯手,我必定是死路一條,所以召集百名手下一同前去;

    但你別以為我是貪生怕死,我只是想以多擊寡,確保任務順利達成。”

    “你這個蠢豬!”九尾白狐冷聲地說。“我好好的一個計劃,全讓你給糟蹋了,其實我原先只是懷疑你,現在你全都承認了,活該受此懲罰。”

    “你對我下了什麼毒?什麼時候下的?”

    “我昨晚就來過這間禪房,在房里預先灑了些毒粉,任何人只要一踏入,便會不自覺地中毒,不過這毒不會發作。我剛才揮袖也是撒毒的一種,這兩種毒粉要同時吸入,你才會感到腹痛如絞。”九尾白狐一口飲盡松子茶。

    “你不也一樣吸入這兩種毒粉……”沙赤鵬逐漸逼近。

    “原來你不笨!”九尾白狐一陣擰笑,安坐在椅上,並沒做出任何防衛舉動,但光是這陣怪笑就令沙赤鵬不寒而栗,嚇得自個兒往後退了幾步。

    “你笑什麼?”沙赤鵬杯弓蛇影地四下張望。

    “沒錯,我也中了毒,不過解藥就在我喝掉的那杯松子茶里,我現在身上沒有解藥,你最好別輕舉妄動。”九尾白狐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你……”沙赤鵬緊握著拳頭,氣得指尖插入手心。血絲流進指甲里。

    “你別緊張,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活命。”九尾白狐語調突然變得嬌柔起來,半哄半威脅道︰“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話,我自然會給你解藥。”

    “算你狠!”沙赤鵬難以下咽似地吞下啞巴虧。

    “我們兩個現在是同在一條船上,如果不能同心協力,只會讓敵人坐收漁翁之利。”九尾白狐翩然走近沙赤鵬,白皙的蔥手在他胸前轉圈,安撫地說。

    “你一直算計我,根本就是你沒跟我同心。”沙赤鵬不領情地推開她的手。

    九尾白狐並不生氣,沙赤鵬以前覬覦她的美貌,現在反倒拒絕,顯見他怕她,這是好現象,她坐回椅上,蹺著腿說︰“我答應你,只要除去紅發羅剎,我立刻給你解藥。”

    沙赤鵬只覺得被她摸過的胸口一陣悶氣,他壓根兒就不信她會好心地給他解藥,巴不得他死才是真的;但他明知結果,卻不能反擊,越想越覺得氣不順,冷冷地問︰“到哪去找紅發羅剎?”

    “不用找,她已經找上門了。”九尾白狐臉色倏地黯下來,昨晚被黔國公打斷酒宴,她一臉怒氣地睡在那糟老頭的身旁,一晚輾轉卻也讓她想通了自己中了美男計。本來她想趁天未亮前,以身體做為武器控制儂智高,卻發現他不在房里,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在龍無名那賤女人的床上溫存……龍無名,雖然她頭罩青絹,但她百分之百確定青絹里的頭發是紅色!

    都怪她一時色迷心竅,忘了天醫星現在正在紅發羅剎身旁,若她早想通這點,趁著兩人交手之際,扯掉青絹,根本不需要她動手,沐劍英必定會下令家將擒拿紅發羅剎;錯失了這次大好機會,自己又露出狐狸尾巴,看來要借沐劍英之手除去她已遙不可及。

    這也要怪沙赤鵬,居然沒照她的話執行任務,本來她計劃今天的約見,是要拔掉沙赤鵬這個眼中釘,但依目前的形勢,她暫時讓他多活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他自己便會-骨揚灰,完全不會弄髒她的手。

    “既然紅發羅剎在黔公府,我這就去殺了她。”沙赤鵬急迫地轉身。

    “慢點!”九尾白狐一個移步,抓住他的肩膀。“你怎麼突然變勇敢了?”

    “為了早日得到解藥。”沙赤鵬不慌不忙地回答。

    “不是為了見天醫星一面?”九尾白狐懷疑地看著沙赤鵬。

    “天醫星未必能解毒,我沙赤鵬絕不會拿命做賭注。”沙赤鵬心虛地一笑。

    “就算儂智高會,但藥材遠在天山,要取得解藥,來去就不只花掉一個月的時間。”說完,九尾白狐也放開沙赤鵬,老神在在地回到椅上安坐。

    沙赤鵬眉尾抖了一下,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壓抑怒氣,不過他向來能屈能伸,馬上換成一張不計前嫌的嘴臉間︰“對了,黔國公那個死老頭怎麼還沒死?”

    “你不用擔心他,就算沒毒死他,他也離死期不遠了。”

    “至于他兒子,你打算怎麼辦?”

    “要對付他易如反掌,不過留著他,對我們更有利。”

    “我听說沐劍英武功不弱,留他活命無異是讓紅發羅剎如虎添翼。”

    “你放心,我另有法寶,保證讓他們嚇一跳。”九尾白狐話鋒一轉地問︰“摩訶寺那邊的情形如何……”

    ***

    九尾白狐心中的法寶,和儂智高腦海中浮現的形影,意外地重疊在一塊。

    普蘭兒,想來想去,儂智高覺得只有一個可能,普蘭兒和他並沒有仇,有仇的是跟普蘭兒有三分神似的九尾白狐,在早飯時他偷瞄了她好幾眼,她換上宋服,雖是淡妝,卻和濃妝的九尾白狐大同小異,答案就這樣跑出來了。

    只要多用點心,不是他臭屁,他又覺得自己的聰明才智勝過歐陽凌,足以跟諸葛亮爭鋒,但他不知道如何對沐劍英說?還是直接去找普蘭兒談判?當他正覺得心煩之時,突然傳來叩門聲,一問之下原來是沐劍英想找他聊天。

    說是聊天,但沐劍英的話不多,儂智高也一樣,兩人沉默地喝茶,直到儂智高忽然想起師父的遺言,急忙問︰“府上是不是有一位叫甦左賢的家將?”

    “儂兄找甦伯有何事?”沐劍英提起一點勁問道。

    “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外公。”

    “儂兄你來晚了,甦伯在十五年前早就去世了。”

    儂智高咬了咬下唇,他不明白師父怎麼會失算?或是其中另有隱情?不管如何,就算見不到甦前輩的人,也該燒些冥錢給甦前輩在陰間花用,聊盡孝思。“甦伯葬在何處?我想去祭拜他。”

    “青龍寨遺址,就在他女兒女婿的墓旁。”

    “可否請沐公子替我畫一張去青龍寨的地圖?”

    “沒問題,不過儂兄你千萬要留意,前去青龍寨的路恐怕不平靜。”

    “有無名保護我,就算是閻羅王也拔不走我一根毛發。”

    “我真羨慕儂兄和龍女俠,如膠似漆,連鴛鴦都要羨慕你們。”

    “沐公子何須羨慕我,普姑娘不也在你身旁。”儂智高乘機將話題轉向普蘭兒,身為莫逆之交,他有義務提醒沐劍英千萬要小心——美人床是英雄冢。

    “唉——”沐劍英欲言又止地嘆口氣。

    “看沐公子憂愁的模樣,是不是跟普姑娘之間出了問題?”

    “不瞞儂兄,我以為趁父親養病期間,蘭兒若能盡媳婦之責,替父親換藥喂湯,憑蘭兒美麗的外表和賢淑的舉止,必能讓父親改變漢苗不通-的初衷,哪知她堅持不肯見我爹!”

    儂智高逮著機會說︰“普姑娘隨我們來黔國公府,不就是為了與沐公子共結連理枝,不見未來的公公,這似乎說不過去。”

    又是一聲喟嘆,沐劍英根本沒听出儂智高話里隱藏的涵義,他鼻翼歙了歙,快哭了似地說︰“她說她配不上我,我說我願放棄爵位,甚至願做苗人,她都不肯,真把我弄糊涂了。當初在水龍寨,我對天起誓今生非娶她不可,她還喜極而泣,現在一听到我要娶她,她卻難過的哭了,口口聲聲要我別逼她……”

    儂智高的雙眉若有所思地鎖了起來,就算瞎子也能聞出普蘭兒對沐劍英的感情,就像京城最好的芝麻糊,又甜又黏,濃得化不開,然而她卻違背感情,硬是說出狠心話,看來她並不如他所想,是個攻于心計的蛇蠍美人,而是個受人控制的可憐紅顏。

    那個讓她如此痛苦的人,八九不離十是九尾白狐!

    啜了一口茶之後,儂智高想好說辭,迂回地問︰“沐公子有沒有覺得普姑娘用‘逼’這個字有點古怪?”

    “哪里古怪?”沐劍英痛苦的眼神里射出一道生機。

    “她會不會是受到什麼人的逼迫?”儂智高小心翼翼地用字遣詞。

    “听你這麼一說,是有這可能……”沐劍英恨恨地拍著桌子,力氣之大,從桌面上五條凹陷的指痕就可以窺知。“我知道是誰逼迫她了!”

    “是誰?”

    “一定是我爹。”

    “令尊躺在病床上,還要一天才能下床行走。”儂智高差點把茶噴了出去。

    “他不用下床,他趁夜深人靜時,偷偷派人把蘭兒叫到床前就行了。”沐劍英一聲感嘆,語氣變得憐香惜玉地說︰“蘭兒真傻,不,應該說她真善良,為了不讓我和我爹父子翻臉,自己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痛苦,這樣的姑娘,儂兄你說,我能不愛她嗎?我能不保護她嗎?錯了,我更愛她,我更想保護她……”

    看到沐劍英像瘋子似的自問自答,儂智高感到無比擔憂,英雄難過美人關,若讓九尾白狐知道,沐劍英就成了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為了他好,儂智高不惜潑冷水道︰“果真如此,普姑娘一定沒臉待在黔國公府,可是她卻沒走,好端端地在她房里,沐公子做何解釋?”

    “女人心,海底針,我哪知道!”沐劍英沉溺在自己的想法中,根本沒把儂智高的疑問擱在心里,他不管蘭兒為何沒走,他只知道他要把握蘭兒留在黔國公府的每一刻,證明他能給她幸福,天下有情人都該終成眷屬,不是嗎?

    “當心別被針刺了。”儂智高心知多說無益,只能點到為止。

    “其實我現在最煩心的不是兒女私情,而是苗疆安定。”沐劍英巧妙地轉移話題。“今天一早,鎮守滇南的官兵來報,有好幾處的軍營被紅發羅剎率苗匪攻破,我父親打算病好之後,親自帶領大軍去弭亂。”

    “一整天沒見到狐狸精,跑哪兒?”儂智高不做任何回應,反而起身走向藥箱問道。

    “貓哭耗子地到廟里去還願了。”沐劍英嗤之以鼻地說。

    “黔國公不在,沐公子何不跟我們一起去青龍寨!”

    “我父親要我留在府里坐鎮,坦白說我還真有點怕她……”

    “這瓶子給你。”儂智高從藥箱里取出一只藍瓶子,嚴肅地說。“里面是我師父的獨門化功散,無色無味,放在水里茶里都行,服用之後會讓人功力減弱,到了月圓之時功力自然回復;現在離月圓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在她功力還沒復原前,你大可安心地騙她這是奪命毒藥,讓她不敢貿然殺你,我和無名一定會趕在月圓之前回來。”

    “你何不給我最毒的毒藥,讓我干脆毒死那只狐狸精?!”

    “我沒那種毒藥,我是個大夫,殺人非我所願。”

    ***

    龍無名說話不經腦子,儂智高不準她去刺探普蘭兒,但她偏不听。

    她先是躲在普蘭兒窗戶外對面的屋頂上觀察,好一陣子,她沒發現任何人走進普蘭兒的房里,普蘭兒一直坐在銅鏡前,眼淚像泉水涌個不停,龍無名看了不忍,也陪著她流淚,還把自己的眼楮哭腫了。

    不過她不喜歡無止盡的哭,一個躍下,來到門前,叩了幾聲之後,門里傳來普蘭兒顯得有些慌張的聲音,問明了是龍無名來訪,普蘭兒趕緊把門打開。

    一見到核桃似的腫眼,龍無名佯裝吃驚。“普姑娘你眼楮怎麼了?”

    “沒什麼,我倒好奇龍姑娘的眼楮怎麼了?”從水龍寨來到黔國公府,普蘭兒看似沉靜,其實她暗地觀察龍無名和儂智高,她也已經看出龍無名心地善良,雖然心里不太願意,但她不得不利用龍無名的純潔,以達到目的。

    “我看得出來,你哭了很久,我娘死的時候我也是如此。”龍無名口中的娘正是師父,她沒見過親娘,在她心中師父好比娘親,一想到師父的音容,忍不住悲從中來,淚珠兒沾濕低垂的眼。

    “龍姑娘,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

    “你娘是不是也死了?”龍無名一邊擦淚一邊問。

    “她活得很好。”普蘭兒咬著牙說,眼神隱隱透出幽怨。

    “普姑娘你似乎不喜歡你娘!”龍無名有話直說,完全不懂遮掩。

    “我跟我娘不親……”普蘭兒仿佛被刺中了傷口般臉色刷白,一聲長嘆,語帶苦澀地說︰“我不想提我娘,令我自己煩上加煩。”

    “普姑娘為何事煩惱?”龍無名不知適可而止地追問。

    “為情。”普蘭兒不諱言。

    “沐公子喜歡你,你也喜歡沐公子,你們兩個兩情相悅,應是一點煩惱都沒有才對。”龍無名自顧自地說。“而且沐公子親口說過,想娶普姑娘為妻。”

    “我和他……門不當戶不對。”普蘭兒本來想吐露心事,但含蓄地改了口。

    “那簡單,黔國公府里房間多的是,選一間門戶相對的房間住,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龍無名一個拍手,仿佛對自己解決難題感到得意。

    普蘭兒感到啼笑皆非,面對率真的龍無名,一股好感油然而生,但是她的內心同時也感到一陣痛苦,她迅速地別過臉,壓抑地說︰“還有一個大問題,黔國公不贊成漢苗通婚。”

    “我當你們的媒人,去向黔國公提親,他敢不答應,我就用拳頭……”

    普蘭兒嚇一跳,趕緊回過臉,握住龍無名的手,半是感激半是頭痛地說︰“謝謝龍姑娘的好意,我自個兒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

    龍無名嘴巴張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她突然沒出聲音,眼楮微眯,用研究的眼神端詳普蘭兒的臉,半晌,喃喃地說︰“我突然覺得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我長得不像人,難道像鬼!”普蘭兒刻意用衣袖遮住半邊臉,掩嘴而笑。

    “鬼長得什麼樣子?”龍無名不知不覺-她的話題引開。

    “頭發長長,穿著一身白衣服,飄在空中。”

    “這麼說鬼的輕功很高!”

    普蘭兒笑著點頭,眼淚卻往肚子里流,突將龍無名的手拉到臉頰旁,感受從她手心傳來的溫暖,低吟著說道︰“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你,跟白紙一樣純潔。”

    “我還希望自己像你,溫柔美麗。”龍無名天真無邪地說。

    “對了!你可有把情蠱給儂公子?”普蘭兒悄聲間。

    “我不小心把盒子打翻了。”龍無名照著儂智高的說辭回答。

    “太好了,我正想勸你把它扔了。”普蘭兒松一口氣說。“你跟儂公子情投意合,根本就不需要情蠱。”

    從她的表情和聲音,龍無名明白她說的不是謊話,心里一陣酸澀,若不是儂智高告誡過她,不可問及普姑娘和九尾白狐的關系,問了也會是白問,普姑娘肯定不會承認,反而會打草驚蛇,讓九尾白狐多了層防備……普蘭兒為什麼為虎作倀?她前思後想,覺得答案可能令人垂淚……***

    為了怕路上不平靜,儂智高特地改穿苗服,離開黔國公府。

    兩人經過摩訶寺,正好遇見一群臉上紋了火龍渦漩的苗人,手持鋼刀,盤據寺廟門口,從門旁往內一瞧,上百名和尚雙手反綁跪在內院,門外排了宛如長龍般的苗人,男女老少都有,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根紅蠟燭,井然有序地走進摩訶寺,不約而同地朝每個形同囚犯的和尚吐口水。

    龍無名勃然大怒,手按在腰間沐劍英送的寶劍上,但被儂智高制止,拉著她閃身到無人防守的摩訶寺圍牆一邊,好說歹說地勸她忍耐,對方人多勢眾,孤掌難鳴,硬闖不成,只能以智取,必須先潛入寺內,了解狀況之後再做打算……這時一個苗匪走了過來,喝問︰“你們兩個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這位大哥,我們遠道而來,見這兒熱鬧,產生好奇。”

    “算你們走運,剛好遇上紅發羅剎弘法大典。”

    “太好了,我們久仰紅發羅剎的大名,但不知如何能見到她?”儂智高故做驚喜狀。

    “你們身上有沒有帶貴重的寶物?”

    “有,銀票一疊。”龍無名趕緊從儂智高懷里掏出銀票。

    “去排隊,今晚就可以見到紅發羅剎的寶相。”苗匪見錢眼開地說。

    “謝謝大哥指點。”龍無名和儂智高一邊鞠躬,一邊加入隊伍中。

    經過和尚時,龍無名和儂智高照樣對他們吐口水,但龍無名從口里射出刀片至和尚身旁,和尚抬了抬眼,听到龍無名以漢語說︰“別怕,我會救你們脫險。”

    和尚聞言,立刻用腳踩住刀片,並以漢語小聲地說︰“當心迷煙!”

    原來,這就是一百來個和尚束手就縛的原因,儂智高佯裝打噴嚏,從懷里取出一只小瓶,鼻孔一嗅,然後把小瓶遞給無名,示意她照著做。

    進到殿內,到一櫃台前,交出銀票,換來兩件染紅的布袋,中間鑽了一個大洞,兩邊各有一洞;頭往大洞一套,手從兩邊的洞鑽出,如同穿了紅衣,和其他的苗人一樣,以示對紅發羅剎的景仰。

    到了夜晚,大殿內坐滿鴉雀無聲的紅衣人,大殿上的佛像換成一張龍椅,龍椅是空的,兩旁各站了一名手持孔雀扇的年輕苗女,這時樂聲突然響起,大殿四柱冒出白煙,整座大殿霎時煙霧彌漫,異香撲鼻,伸手不見五指。

    半晌,白霧散去,除了儂智高和龍無名,其他人的眼神都顯得呆滯。

    正當此時,一名頭發血紅、身穿龍鳳繡衣的女子端坐在龍椅上,在她面前站了兩名年約五十的老者。其中一位滿臉胡子,虎背熊腰,背後背著龍爪雙戢,他就是沙赤鵬;另一位則是須發皓白,四方大臉,小眼駝背。

    一見寶座上的紅發女子,眾人齊聲大喊︰“紅發羅剎!萬歲!萬萬歲!”

    “各位!”沙赤鵬志得意滿地說。“有了紅發羅剎,我們再也不用受到漢人的欺侮,苗疆將永遠屬于我們苗人的。”

    “紅發羅剎!紅發羅剎!”罘人高舉著蠟燭,拚命大喊。

    “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听從紅發羅剎的指揮,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沙赤鵬突然住口,瞪著窗外斥道︰“什麼人躲在窗外偷听?”

    這時一群猿猴破窗而入,在阿肥的帶領下竄來竄去,來勢之洶令沙赤鵬和另一位老者來不及阻止,只見十數名調皮的猿猴齊向寶座上的紅發女子沖去,紅發女子嚇得尖叫,說時遲那時快,血紅色的頭發被一只猿猴捉在手上。

    “可惡!”沙赤鵬伸手探向背後的龍爪雙戢,但被旁邊的老者抓住手。

    “你騙我!她根本不是紅發羅剎!”老者指責道。

    “我沒騙你,她是冒牌貨沒錯,那是因為真正的紅發羅剎有事不能前來。”

    “紅發羅剎現在人在哪里?你帶我去見她。”

    “我就在這兒。”儂智高來不及阻止,龍無名起身將頭巾摘下。

    一看到如瀑的紅發,沙赤鵬如見了鬼般臉色大變,狂叫︰“快來人啊!”

    “不好了!那些和尚不知怎麼解開了繩子……”一個苗匪慌慌張張地沖到沙赤鵬面前,話還沒說完,忽被一腳踹到地上,滿臉鮮血。

    “你們這群飯桶!連繩子都不會綁!”沙赤鵬怒不可遏。

    “沙赤鵬,今天是你的死期。”龍無名縱身一飛,舉劍刺向沙赤鵬。

    “金兄,咱們兩個一起對抗這個紅毛丫頭。”沙赤鵬閃身避開。

    “紅發羅剎是我苗人的救星,我怎麼能殺她!”老者快速地移位閃開。

    “他媽的!”沙赤鵬怒道。“你忘了十七年前咱們為何血洗青龍寨……”

    “現在不一樣了,多虧了你的宣揚,紅發羅剎已不可同日而語。”

    眼看龍無名的攻擊疾厲,沙赤鵬只好硬拚,老者則在一旁觀戰,殿里殿外都是殺聲;打打殺殺這種事,儂智高插不了手,佯裝中了迷煙,和其他紅衣苗人一樣,一動也不動地呆坐。

    儂智高雖然不會武功,但過去單邑常在他面前炫耀,倒是看出一雙好眼力,他一開始還有點擔憂,龍無名對敵經驗淺,沙赤鵬那老家伙招招破綻百出,其實是虛招誘敵,但幸好無名武功更勝一籌,皆能化險為夷,頗有打平手的可能。

    不過兩人激戰四、五十招之後,無名越戰越勇,沙赤鵬則敗象漸露,當的一聲,一支龍爪戢飛出沙赤鵬的手,只見沙赤鵬的虎口裂開,鮮血直流。

    龍無名信心大增,得勢不饒人,一輪猛攻,殺得沙赤鵬狼狽不堪,節節敗退,完全失去章法,在疲于應付之下,手中的龍爪戢掉落地上,連跪地求饒都來不及,劍尖抵著他喉嚨,嚇得他臉色刷白……“羅剎饒命,這一切都是九尾白狐逼我的。”沙赤鵬趕緊解釋道。

    “你作惡多端。天理不容,我今天非得替天行道不可!”龍無名往前一刺。

    沙赤鵬脖子向後一縮,淚流滿臉地哀求。“只要羅剎肯饒小的一命,小的願為羅剎效命,殺了九尾白狐那妖女,並完成統一苗疆的大業。”

    “像你這種賣友求生的小人,留你不得!”

    “九尾白狐不是我的朋友,她還有很多惡毒的陰謀,只有我知道……”

    這時殿外的殺伐聲驟然停止,十數名苗匪沖進殿內,其中一名苗匪指著龍無名大叫︰“她就是跟小姐搶親、害死小姐的龍無名!”

    原來那名老者就是黑龍寨寨主,喪女之痛使他氣憤難平,快速地抽出腰上的軟劍,咻咻地向龍無名砍去。“還我女兒的命來!”

    “令嬡是自殺的。”龍無名連忙一個退步,閃過攻擊。

    “若不是你從中作梗,壞了她的姻緣,她也不會羞憤自殺。”

    “是她不講理在先。沐公子寧死也不娶她,我看不過去才會出手阻撓。”

    “纏郎求愛本來就是苗俗,被纏的男人不答應,就該以死明志。”

    “照你這麼說,我橫刀奪愛也是苗俗容許,何錯之有?”

    “廢話少說,納命來!”

    龍無名一直希望能用言語化解仇恨,無奈老寨主心意已決,一心要為女兒報仇,招招咄咄逼人,無名劍法一變,轉守為攻,劍招雖然又急又快,讓人看了眼花撩亂,但龍無名手下留情,顯見她不想置老寨主于死地。

    老寨主並不領情,使出渾身解數,他要的是光明正大的決斗。

    一旁死里逃生的沙赤鵬,兩眼專注地看著他們,手掌緩緩縮入衣袖里,打算伺機偷襲龍無名,一抹奸笑忽地掛在他嘴邊,儂智高見情形不妙,大叫︰“當心龍鱗鏢!”

    只見龍鱗鏢像蝗蟲般漫天飛來,龍無名空手捉住老寨主的腰劍,將老寨主拉到身後,另一只手像風車似地快速轉圈,打落龍麟鏢。

    沙赤鵬見大勢已去,正想逃跑,但阿肥和七、八只猿猴一擁而上,用它們龐大的身軀壓住沙赤鵬,這時龍無名甩開老寨主,沖到猿猴身旁,吱吱喳喳地說了幾聲猿語,猿猴們立刻散開,沙赤鵬被壓得氣還沒喘過來,血已從喉嚨濺出……老寨主不解地望著龍無名滴血的左手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們沒有仇,只有誤會。”龍無名露出友善的微笑。

    “有你這樣善良的紅發羅剎,是我苗人的福氣。”老寨主心悅誠服。

    殺了沙赤鵬等一干苗匪,化解摩訶寺的危難,救了被愚弄的苗民,又跟老寨主化干戈為玉帛,龍無名應該很高興才對,但她卻哭成淚人兒,抱著阿肥久久不放,原來阿肥即將要離開她了,回到猿猴的世界再也不回來了。

    阿肥臨走前,居然還親了一下儂智高,害儂智高也跟著不舍地掉淚……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1:51

第七章

來到青龍寨遺址,焦黑的土地上,有一磚砌的墓冢。

    墓碑上寫著︰青龍寨寨主龍斗天夫婦及寨民三百余人合葬于斯。

    龍無名悲痛不已,抱著墓碑放聲大哭,激動到了極點,拿頭撞碑,“轟隆”一聲,兩人都听到一個響聲從墓後傳來;繞到墓後一看,墓後居然打開一道門,門里有一條往下走的階梯,一股霉味混合著惡臭撲鼻而至。

    微弱老邁的聲音從階梯下傳土來。“蘭兒?是蘭兒嗎?”

    “我不叫蘭兒,我叫龍無名。”龍無名探問︰“墓里是何人?”

    “老朽是甦左賢。”一陣大笑破繭而出般傳來。

    “外公!”龍無名高興地飛奔下去,儂智高也跟著跑下去。

    到了墓里,就著門口投射進來的光線,龍無名的喜悅僵在臉上,墓里的空氣很冷,但她的心更冷;她眼前出現一個禿腦門、頭發稀疏,臉上布滿皺紋和斑點,身上散發著久未洗澡的體臭味,身旁有個凹坑,糞便滿了出來……這些都還不足以形容甦左賢的悲慘,更慘的是他枯瘦有如干柴般的脖子、足踝和手腕上,分別被五條粗重的鐵煉聯結到牆邊,控制他的行動,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這十五年來他一直是這樣活著,求生難,求死更難。

    見到外孫女,他毫不在意地露出快掉光的牙齒,半是高興、半是難過地說︰“可憐的孩子,名喚無名,你爹娘連名字都來不及為你取。”

    龍無名撲了過去抱住甦左賢,淚如大雨下個不停,椎心泣血地問︰“外公,你怎麼會被鐵煉拴著?是誰這麼狠心對你?”

    “說來話長,這位公子是?”甦左賢眼楮眯成一條縫似地打量著。

    “在下儂智高,是個大夫,也是無名的未來夫婿。”儂智高蹲下身子,心知老人家長期被關在墓里,眼力衰退,看任何東西都很吃力,雖然甦左賢身體惡臭,但他不以為意,順便觀察老人家的健康惡化到什麼地步。

    “很好,無名你眼光很好。”甦左賢滿意地點了點頭,但他雙眼充滿期望地看著階梯問︰“無名,你阿姨怎麼沒來?”

    “我是被師父養大的,我沒听師父說過我有阿姨。”

    “無名,你師父是不是叫甦雪?如果是,她就是你媽媽的姊姊。”

    “什麼!師父是我阿姨!”龍無名並不意外,而是感到惋惜,沒能在師父生前叫她一聲阿姨!不,其實她最想叫的是娘,一想到心願永遠沒辦法實踐,她的喉嚨被大量的淚水堵住,因而發出嗚咽的悲鳴。

    儂智高追憶著師父的話說︰“甦前輩,十七年前天狗蝕月的那晚,師父雙腿中了毒鏢,為逃避追殺和養育無名,不得不自殘雙腳,因此不良于行,而無法來看您老人家,更不幸的是,師父在半個月前去世,臨終前囑咐我們一定要來找你。”

    “冤孽!所有的冤孽都是我一人造成,老天你為什麼不只沖著我來!卻要這麼多人承擔我的罪過……”甦左賢老淚縱橫地捶胸,鎖在手腕上的鐵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動作,弄得叮叮當當作響。

    “外公你別這樣打自己!”龍無名趕緊抓住甦左賢的雙手制止道。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年輕時欠下糊涂帳!”甦左賢不勝欷-地嘆氣。

    “是九尾白狐不好,外公一定也是被她陷害才會落難至此。”

    “九尾白狐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阿姨。”

    “什麼?”龍無名和儂智高不約而同地發出如雷貫耳的驚叫聲。

    “在我還沒來苗疆時,曾跟一個漢女私訂終身,後來地方上來了一個惡霸,欺壓善良百姓,強搶黃花閨女,但他母舅是吏部尚書,大家只好忍氣吞聲,孰料他竟抓走我的心上人,我一怒之下毀了他的容貌。為了避禍逃到苗疆,反而因此受到黔國公的重用。”

    甦左賢語氣突然急轉直下地說︰“後來我愛上一個苗女,並娶為妻,生下甦雪和甦雲兩女,七年後,那個漢女千里迢迢來到苗疆,帶了一個八歲大的女孩,說是我女兒,我不相信,認定那女孩是惡霸之女,狠心將她們母女攆走。”

    “我了解了,那個女孩就是九尾白狐。”儂智高恍然大悟。

    “沒錯。”甦左賢難過地點頭,惶惶不安地說︰“一年後,她帶著她母親的骨灰壇來見我,將她母親的骨灰撒在我身上,對天發誓。要讓我一輩子晚上睡不著覺,夜夜作噩夢。”

    一個九歲大的女孩,帶著母親的骨灰,跋山涉水來苗疆尋父,她的毅力固然教人敬佩,但一想到支撐她的這股力量是——恨意,儂智高不由得渾身打哆嗦,他實在不敢想像,這股恨的力量會帶來什麼樣的災難?

    龍無名哽咽地說︰“所以她殺了我父母。並將外公囚禁于此。”

    甦左賢再次點頭,感觸良深地說︰“一個九歲大的女孩說這種話,我其實並沒有放在心上,我以為不管她是不是我女兒,看在她母親的分上,我都有義務收留她,給她溫暖,化解仇恨,但她連夜跑掉,留下半碗的血,要我滴血認親……”

    “結果證明她的確是甦前輩的女兒。”儂智高話鋒一轉。“甦前輩,你先歇口

    氣,我們帶了一些祭品來,我去把水果拿進來,讓您解渴潤喉。”

    龍無名也沒閑著,抽出沐劍英相贈的寶劍。將內力灌輸到寶劍上,砍斷鐵煉。

    很快地,儂智高一手提著果籃,一手提著藥箱走了進來,打開藥箱,本來想為老人家準備針灸,卻發現里面放了一句筠心松子茶,這種茶煎起來味香好喝,燃起來還可以驅蟲除臭,想必是沐劍英細心準備,真教人窩心。

    吃完了水果,甦左賢貪婪地吸了好幾日久未聞到的香氣,整個人精神大振,接著說下去︰“甦雪和甦雲都不知道她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姊姊,一直到甦雲大喜之日,甦雪對我說,她知道了,並說兩人意外地拜同個師門,又同時喜歡上師兄。

    “後來九尾白狐用計得到她師兄的身體,但她卻怎麼也得不到他的心,一怒之下,殺了他,逃離師門……這時我如當頭棒喝,才了解到自己鑄下什麼樣的彌天大錯,三個女兒都因我而發生不幸……”甦左賢一臉哀感地說道。

    “外公,您固然有錯,但她殘殺手足,囚禁親父,天理不容。”

    “她跟她母親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她才會變成女魔頭。”甦左賢看了一眼龍無名,後者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他嘆了口氣,改口說出自己被囚的經過。“三年後,青龍寨慘遭滅門,她假扮丫鬟進入黔國公府,我一眼就認出她,但我沒講出來,後來我向黔國公要求到青龍寨為亡者造墓。墓造好之後,我也被鎖在這里,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如她所願,夜夜不得安寧。”

    “外公,我知道你對九尾白狐心存虧欠,但你被關十五年,青龍寨二百余條人命因她而死,她的仇也該算報了,可是她仍不滿足,變本加厲地害人,我絕對不會坐視她繼續為非作歹。”

    “我不能阻止她,我也不會阻止你,我擔心的是蘭兒。”

    “甦前輩口中的蘭兒,可是九尾白狐的女兒,普蘭兒姑娘?”儂智高接著問道。

    難怪她覺得普蘭兒面熟,一听到儂智高的猜測,龍無名這才恍然大悟。

    “九尾白狐只準她一個月來一次,為我帶一個月份的食糧,她來的日子是我這十五年來最快樂的日子。”甦左賢臉上出現沉浸在美好回憶的表情,笑著說。“蘭兒是個好孩子,個性溫柔,每次來都把墓里打掃得干干淨淨,會替我洗頭淨身,還會唱歌幫我解悶,不過她很怕她娘,每次走的時候都哭紅了眼。”

    “原來蘭兒姊姊的苦衷,是她娘!”龍無名嘆息道。

    “這兩年來,蘭兒的話題都圍繞在沐公子,我听得出來她喜歡上他,但是沐公子是她娘的敵人,她娘六親不認,攻于心計。沐公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擔心蘭兒會做傻事……”講到尾聲,甦左賢鼻子一酸,眼眶里淚波閃爍。

    “甦前輩放心,在來青龍寨之前,我動了點手腳,沐公子暫無生命憂慮。”儂智高將銀針小心翼翼取出,柔聲說︰“前輩,讓我為你針灸,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就可以趕回黔國公府,阻止悲劇發生。”

    甦左賢點點頭,龍無名趕緊將外公身上的髒衣服脫掉,怵目驚心地看著外公焦黑的背上橫亙著隆起的紅痕,宛若一座火燒出的縮影,震愕地問︰“外公你的後背是怎麼回事?”

    “每到她母親的忌日,她就會來墓里用盡各種方法懲罰我。”

    “我非殺了這大逆不道的九尾白狐不可!”

    甦左賢垂低頭,胸口有一種撕裂的痛苦感覺,讓他說不出話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儂智高很能體會老人家的感受,但他也說不出話,他不能勸無名念在本是同根生的分上,網開一面;因為九尾白狐真的該死,就算無名不是替她父母報仇,也要為那二百余條人命討個公道……***

    回到昆明,大老遠就看到城垣上懸掛白幡,一輛輛轎馬疾奔進城,沿路白衣如雲,人人神色淒惶,問了一名趕去吊喪的路人,才知黔國公歸天,兩人趕緊將傷心欲絕的老人家暫時安置在城郊的獵戶家里,然後再進昆明城。

    守門的家將看到儂智高和龍無名,並沒有立即通報沐劍英,反而是叫他們排在一般百姓吊唁的隊伍中,按照順序,魚貫進入大堂,瞻仰完黔國公的遺容之後,就把他們趕出黔國公府。

    這些家將如此惡劣的態度,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九尾白狐授意。儂智高挽著火冒三丈的龍無名,將她拉到街旁的飯館,因為是喪期,酒樓飯館一律不準殺生,只供素面,兩人找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下,一邊吃面一邊觀察。

    沐劍英怎麼會讓九尾白狐掌管黔國公府?儂智高滿腹疑雲,是傷心過度?還是他也出了事?儂智高眼皮一陣亂跳,不祥的兆頭使他毫無胃口。這時飯館里同時走進一位身穿儒服的大夫和一位穿著苗服的巫醫,就坐在他們的隔壁桌。

    “我看沐公子離去日不遠了。”巫醫說。

    “我行醫四十年還沒看過這種怪病︰”大夫按著說道。

    “老哥哥,依你行醫多年的經驗,是否看出病因為何?”

    “不像中蠱,也不像中毒,連病因都看不出來,我看我該退休了。”

    “這麼說,只有一種解釋——中邪。”

    “听說連道士都來過,不過沐公子的痛照樣沒起色。”

    “所有的可能都不可能,那就是天意,天要亡黔國公一族哪!”

    “輕聲點,若讓人听見要殺頭的。”

    “老哥哥你有所不知,咱們苗人這兒盛傳‘紅發羅剎興,黔國公滅’一說。”

    “我听過,黔國公就是為了破除紅發羅剎之說,才會死在她手里”

    “搞不好沐公子的痛也是紅發羅剎所為!”

    龍無名差點要站起來大罵“放屁”,但儂智高在一听到他們談到“紅發羅剎”

    時,就已經機敏地移位到龍無名旁邊的椅子上,在她臉色敗壞、張開嘴之際,趕緊喂她吃一口面,堵住她的嘴。

    到了半夜,儂智高貼著龍無名的背,雙手環緊她的腰,隨著她飛身越牆,竄房越脊。來到內宅正院,見沐劍英房間的窗戶未關,立即魚躍飛入。

    沐劍英並沒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椅上,臉朝著窗,仿佛在期盼奇跡出現。

    就著月光,儂智高定楮一看,眼淚幾乎要奪眶狂泄而出,但幸好沐劍英看不清楚;十天沒見,他比預定的時間提早五天回來,再見到沐劍英,他作夢也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沐劍英……他的臉腫脹變形,半邊是紫色,半邊是焦黃,眼珠覆了一層白膜,他的嘴唇色如豬肝,頭發花白,這張臉簡直像被染料砸到似的五顏六色;最糟的是,他的身體異常干扁,前胸貼著後背,頭大身小,跟過去惆儻的模樣判若兩人,不,他現在的模樣根本就不算是人,是可憐人……是誰害他的?儂智高如鯁在喉,痛得他久久說不出半個字。

    龍無名看了不忍心,身子不停地抽搐,努力壓抑自己不要哭出聲,但還是忍不住,一個旋腳從窗戶急飛出去,蹲在牆角,咬著拳頭,無聲地大哭……沐劍英氣若游絲地間︰“儂兄,你怎麼不說話?”

    儂智高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沖開喉嚨里的痛楚,一邊把脈一邊問︰“是九尾白狐下的毒手?”心中暗驚,他從未接觸過這麼怪的脈動,手是熱的,血是冷的,脈跳時有時無,時急時慢,時亂時靜……就算他三個師父都在這兒,恐怕也跟他一樣,只能搖頭嘆息,束手無策!

    “不是,她隨著我父親親征。在她回來之前我已病倒。”

    “你是什麼時候病倒的?”

    “你們走後第五天。九尾白狐走後第二天。”

    “有什麼不正常的情況發生嗎?”儂智高不願相信這事和九尾白狐無關。

    “一切跟往常一樣。”沐劍英嘴角牽扯出一絲洋溢幸福的笑意。

    “你想到什麼快樂的事?”病得那麼重,居然笑得出來,儂智高納悶道。

    “儂兄不是外人,我不妨告訴你實話,我和蘭兒已經圓房了。”

    “圓房之後的第二天,你是不是就生病了?”

    “巧合吧!”沐劍英趕緊轉移話題。“我得的是什麼怪病?”

    “是毒,是蠱,是邪,也是病,可以說是疑難雜癥。”

    “我有救嗎?”沐劍英抱著希望問。

    “我會努力治好你。”儂智高連一成把握也沒有。

    雖然看不清儂智高滿臉愁容,但沐劍英听得出來他聲音中的愁苦。這五天以來,死亡的陰影一直縈迥在他心頭,他偷偷哭過,不過這一刻他卻感到異常平靜,他的心中有愛,能懷著愛而死,或是因愛而死,對他來說是幸福的。

    但,讓他唯一放不下心的是蘭兒,他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即使是他敬重的儂兄。他心里明白儂智高對蘭兒的顧忌並非空穴來風。只是他不願多想,愛是不懷疑,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到死都不會改變。

    “治不好我,是我命該如此,儂兄你別責怪自己。”沐劍英忽地握住儂智高的手,英雄有淚不輕彈,但他卻毫不隱瞞地在儂智高面前撒淚,為了他心中所愛,懇求地說︰“千萬別怪蘭兒。”

    儂智高甩開他的手,大怒道︰“你真傻,你今天這個樣子就是她害的,你還不明白嗎?”其實他更怒自己,行醫多年,救人無數,卻救不了沐劍英。在他心中,沐劍英和歐陽凌、單邑一樣重要,這怎麼不叫他惱羞成怒!

    但沐劍英比他更怒,他的手被推開,他的懇求被拒絕,他是個將死之人,連他最好的朋友都不肯听他的遺言,他激動地說︰“我不相信她忍心害我,她絕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

    “你別發怒,保重身體要緊。”儂智高雙手按在沐劍英肩上安撫。

    “我不許你再說蘭兒半句壞話。”沐劍英伸手壓住肩上的手。

    “我不說壞話,我說實話,她是九尾白狐的女兒。”

    一陣沉默,沐劍英像失了魂似地呆坐半晌,然後以堅定的語氣說︰“我不管她是誰的女兒,我愛她的心永遠不變。”

    儂智高並不感到意外,他的手捏了捏沐劍英的肩膀,仿佛是佩服他的痴情,但他的嘴卻不甘示弱地問︰“她呢?她是否像你愛她一樣愛你?”

    “我相信她是。”沐劍英刻意提高嗓音,反而顯得他信心不足。

    “那她為何不在你身旁陪伴你?”

    “是我把她趕出房的,我不要她見到我的丑樣子。”

    “無名,去普姑娘的房間看她在做什麼?”

    “好。”龍無名應聲而起,窗里的對話讓她哭成淚人兒,飛身到屋頂上,還險些站不穩腳,摔了下來,倒不是因為眼花,而是心急,她比他們兩個更想知道——蘭兒表姊是什麼樣的女子?

    “你想證明什麼?”沐劍英沒好氣地問。

    “證明她值得你愛。”儂智高執意要讓沐劍英死得明明白白。

    ***

    普蘭兒並不在她房里,龍無名決心非要找到她不可!

    平常戒備森嚴的黔國公府,如今主公死。公子病,偌大的內宅竟無人把守;家將不是在靈堂那兒戒備,保護黔國公的靈棺,就是溜班買酒喝,一點紀律也沒有。

    這當然要歸功九尾白狐,她的目的就是要黔國公府不堪一擊……是的,她已經計劃好了,明天天一亮,以紅發羅剎的名義號召苗人,跟沙赤鵬里應外台,趁龍無名那個賤丫頭不在,把黔國公府殺個片甲不留,然後她再以未亡人的身分向宋廷密報,將龍無名和沙赤鵬一網打盡。

    除去這兩個眼中釘之後,她再以紅發羅剎之姿,蠱惑苗人為她賣命。

    她萬萬也沒想到,沙赤鵬在她手刃黔國公的同時,也已死在龍無名手中,摩訶寺的陰謀徹底失敗,假紅發羅剎逃跑,真紅發羅剎現身。就連跟她交情匪淺的黑龍寨寨主,也已臣服在龍無名的仁慈和武功之下。

    眾叛親離,連報訊的人都沒有,所以她完全不知局勢早已逆轉而下。

    換下麻服,九尾白狐從秘櫃中拿出她心愛的衣服和狐狸面具。決戰之時,她不能讓人看見她的臉,所幸苗人習慣戴面具作戰,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就差沙赤鵬那個笨蛋還沒來吊拜黔國公……他是怎麼了?九尾白狐換好戰衣,如螞蟻在熱鍋上走來走去。

    “砰”地一聲,普蘭兒哭哭啼啼撞進來,一下子就抱住九尾白狐的腿。

    “不許哭!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你別把我哭衰了!”九尾白狐狠心地一腳踢開普蘭兒。

    “娘!我求你救救沐公子!”

    “他病倒跟我無關,我又不是大夫,怎麼救他?”

    “我不信,他身強體壯,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病倒……”

    “你怎麼知道他身強體壯?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

    面對九尾白狐宛若淬了毒液的眼神,普蘭兒心一驚,臉紅耳熱,趕緊低頭,半天吭不出一個字;她思而想後,決定要跟母親說清楚,臉一抬,看見母親臉上掛著邪笑,她感覺仿佛被打了一記耳光,臉更紅了。

    九尾白狐蹺著腿坐在床上。“我不在的時候,你倒頂快活的嘛!”

    “娘,我跟沐公子真心相愛,我求你放他一馬。”普蘭兒跪在床前。

    “你應該去問他,如果他知道我是殺他爹娘的凶手,他是不是能放過我?”

    “我不會問,我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我的身世。”

    “你的意思是,你以我這個娘為恥嗎?”

    “蘭兒不敢。”一听到母親扯尖嗓子,普蘭兒嚇得渾身發抖。

    她一直是在恐懼的陰影中長大,十七年前,九尾白狐將五歲的她寄養在水龍寨,由于她的面貌七分神似父親,令九尾白狐厭惡,交代寨主夫婦一日照三餐打,寨主夫婦根本不敢違抗。而且每當她探望過外公後,若沒在約定時間趕回水龍寨,九尾白狐定會在水龍寨出現,親自打得她皮開肉綻。

    她看外公可憐,每次都會多陪外公一些時間,每次都沒在約定時間趕回。

    九尾白狐痛恨她心腸軟,越打越凶,直到沐劍英來到水龍寨,對她一見傾心,九尾白狐突然不再打她,還交代寨主夫婦好好照顧她,後來她才知道自己養的情蠱,已被沐劍英吞入腹中。

    為了沐劍英,她不得不听命行事,欺騙龍無名。但幸好龍無名沒上當,本來她打算趁母親不在黔國公府時,以自己的身體報答沐劍英對她的情意,然後不告而別;孰料交歡後,沐劍英竟然一病不起……雖然母親矢口否認,她也明白定是母親所為,所以她不顧母親的命令,在黔國公府不能跑來找她,她們母女必須裝成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她寧願被母親打死,也不願沐劍英死,便沖動地跑來了。

    她以為母親在知道她不是處子身之後會勃然大怒,可是她猜錯了!

    九尾白狐不但毫無慍意,而且還眉開眼笑,將她拉到床邊坐下,像一個慈愛的母親拍拍女兒的臉頰說︰“我不會打你,因為你立了大功。”

    “我立大功?”普蘭兒滿眼迷惘。

    “你的身體跟我一樣,都是控制男人的秘密武器。”九尾白狐發出鈴鐺般的笑聲說。“你的守宮膜上有劇毒,誰得到你的身體誰就得死,就算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怎麼會這樣?”普蘭兒雙手掩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流出。

    “我會把你放在水龍寨,正是因為水龍寨一塵不染,是養蠱的聖地。”

    “娘,我是你懷胎十月的親生女兒,你怎麼忍心如此對我?”

    “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心比烏鴉的羽毛還黑。”九尾白狐咬牙切齒道。“你爹就是最好的例子,抱著我的身體,心里卻想別的女人,所以我把他心挖出來,當下酒菜吃。”

    普蘭兒一听,嚇得跪在地上,哆嗦地說︰“沐公子不是那樣的男人!”

    “黔國公已除,只要天一亮,苗疆就是娘的囊中物,到時你要多少男人都有,娘要效法宋朝皇帝,蓋一個後宮,養無數的小白臉。”

    這時,躲在屋脊上的龍無名,不知“天一亮”的說法是什麼意思,眼看月亮漸漸往西走,擔心會有變數,如燕般飛身回到沐劍英的房間,將所听到的話一五一十說給儂智高和沐劍英听……另一方面,九尾白狐因吃了儂智高的化功散,再加上普蘭兒泣聲如雨下個不停,導致沒听出龍無名飛過的聲音,整個人沉醉在做女王的幻想中。

    普蘭兒抹去眼淚,堅定地說︰“我只要沐公子,其他男人我都不要。”

    “不要,你就準備去做尼姑。”九尾白狐恨恨地說。

    “我要去找儂智高,他醫術高明,或許有法子救沐公子。”

    “你想去通風報信是不是?”九尾白狐氣得一腳挑起床邊的椅子,咻地一聲,疾急如風,椅子直朝走到門邊的普蘭兒背後飛去;普蘭兒像是背後長眼似的,身子一斜避開攻擊,只見椅子撞到門上,頓時四分五裂。

    普蘭兒神情壓抑地回過臉,哀傷地說︰“娘放心,我絕不會泄漏半點風聲,壞了娘做苗疆女王的大計,我找儂公子完全是為了救沐公子的性命。”

    “就算你找到他也沒用。”九尾白狐撇著嘴說。

    “不用找,我人現在就在屋外候教。”儂智高站在門外大叫。

    “九尾白狐,你快出來受死吧!”龍無名大嚷大叫。

    “龍無名,不,我應該叫你紅發羅剎才對。”九尾白狐破窗而出,步伐輕盈地落在龍無名面前,儂智高扶著沐劍英站在後面,九尾白狐手上的長劍指著龍無名的頭巾說︰“怎麼?我已經穿上九尾白狐的標志,你到現在還不敢露出你的真面目,難不成你怕別人知道你的身分嗎?”

    儂智高張開嘴,急得想喊︰“別上當!”

    但是龍無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摘下頭巾,紅發在月光下像泣血。

    九尾白狐拉開嗓子,大叫︰“來人啊!快把殺害黔國公的凶手繩之以法!”

    一瞬間,弓弩手和刀斧手布滿整個後院。個個弓上弦,刀上鞘,如臨大敵地包圍著龍無名,沐劍英見狀急聲阻止︰“慢點!把黔國夫人給我拿下!”

    “放肆!你們居然敢不听我的命令!”

    “我是公子,未來的黔國公,你們應該听我的指揮才對!”

    “公子病重,神智不清,你們別听他胡言亂語。”

    “本公子清醒得很,快把萬惡賊婦擒住,她才是殺黔國公的元凶。”

    “瞎了你們的狗眼,我的頭發是黑色,不是紅色,你們還呆站著干麼!還不速速為黔國公報仇!誰要是拿下紅發羅剎的腦袋,不僅本夫人會有重賞,朝廷還會下旨封官。”九尾白狐利誘地說。

    眾家將一會兒面對紅發羅剎,一會兒轉向九尾白狐,不知該听誰的命令才好,但一听到重賞和官職,立刻將矛頭對準龍無名。沐劍英氣病交加,一陣咳嗽,一攤血吐在地上,喘氣如牛,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眾將官你們別上當,快快撤退,免得白白浪費寶貴的性命。”儂智高宅心仁厚,趕緊出聲。“九尾白狐,有本事你就和無名光明正大的決斗,別讓他們做你的替死鬼。”

    “你們別听他的,你們看,他挾持公子,快把他拿下,奪回公子。”

    眾家將是非黑白不分,一擁而上,龍無名為了提防九尾白狐背後暗算,顧此失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家將捉住儂智高,但儂智高氣定神閑地說︰“九尾白狐,你最好快叫他們放開我,我若掉一根頭發,你也別想活,不信的話,你運氣看看會有什麼感覺?”

    九尾白狐半信半疑地雙手一提,立刻躁汗如雨,渾身感到不對勁,嚇白了臉,眼珠凸如雞卵,厲聲大罵︰“虧你還是個大夫,居然下毒害人!”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儂智高冷笑地說。

    “你們統統退下,老娘親自替黔國公報仇。”九尾白狐揮了揮手,眾家將面面相覷,心里雖舍不得重賞和官職,但總得有命才能得到;再說紅發羅剎武功高不可測的傳說已經甚囂塵上,有人先想到這點,一個轉身,其他人也跟著離開。

    “請把沐公子抱回房間休息。”儂智高囑托地說。

    偌大的內院,只剩下龍無名和九尾白狐對峙,連儂智高也返到廊下準備觀戰︰但九尾白狐遲遲不肯出手,反而高傲地說︰“把解藥拿出來,我就饒你們不死。”

    “想要解藥,就和無名手下見真章。”儂智高笑嘻嘻地說。

    “可惡!我第一個殺了你。”九尾白狐身形一躍,長劍直逼儂智高。

    “想殺他,先問過我手中的劍。”龍無名把劍一撥,化解危機。

    只見兩人你來我往,因為師出同門,劍招相似,一時之間難分高下;雖然兩人都殺氣騰騰,一為解藥,一為復仇,但九尾白狐受到化功散的牽制,敗象漸露。眼看龍無名就要獲勝,一聲大喝自半空中響起︰“別傷害我娘!”

    “我的好女兒,你終于出現了。”九尾白狐松了口氣。

    “儂公子,快把解藥給我娘,不然我立刻殺了沐劍英。”普蘭兒以匕首抵著沐劍英的脖子,龍無名看傻了眼,眼眶一陣濕熱。

    “拿去!”儂智高從懷里掏出一只寶瓶,去向九尾白狐。

    九尾白狐接住寶瓶,見機不可失,一個縱身,竄逃出黔國公府。

    “沐公子,對不起,把你當人質。”普蘭兒握匕的手不停地顫抖。

    “蘭兒,我不怪你,能夠死在你手里,我覺得很幸福。”沐劍英引頸以待。

    “我是壞女人,你為什麼不恨我?”普蘭兒一對鳳目立刻淚光瑩瑩。

    “你不是,就算你是,我對你的情意也不會改變。”沐劍英露出微笑。

    普蘭兒羞愧地避開沐劍英的笑容,雖然他變丑了,笑容反而使他變得更丑,但在她心中,這是她所見過他最好看的一次笑容。看著他頭發稀落的後腦勺,她忍不住額頭抵了上去,眼淚滴進他的衣領里。

    她本來想一刀結束沐劍英的痛苦,然後再自殺,但她怎麼也下不了手……儂智高心痛如絞,他痛心自己錯怪蘭兒,也痛心老天殘忍,竟讓有情人生離死別。雖然他不能治愈沐劍英,但他卻能讓沐公子多活一些時日,他懇求地說︰“蘭兒姑娘,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我不怪你,我只求你快放了沐公子。”

    “連你也對我這麼好……”普蘭兒哭聲抽抽噎噎。

    “蘭兒姑娘,沐公子所剩時日不多,一點風寒都會要他的命,我求你快抱他下來,我好用銀針替他延命。”儂智高苦口婆心道。

    “儂公子,連你都救不了劍英,我想我應該做出決定。”

    “蘭兒姊姊,我把外公安置在城外的獵戶家,我們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一听到外公獲救,普蘭兒放下心頭的大石,吸了吸鼻,止住哭聲,含情脈脈地看著沐劍英,兩人交換相知相許的眼神,普蘭兒豁然開朗地說︰“太好了,外公平安無事,我只剩最後一個心願。”

    “最後一個心願是什麼意思?”龍無名不解地看著儂智高,只見他唇抿成一條線,眼中閃著淚光,不願回答龍無名的問題。

    “鏗鏘”一聲,匕首從普蘭兒手中滑落,掉在屋瓦上;就在發出響聲之際,她雙手環緊沐劍英的腰圍,一邊飛身,一邊問︰“你怕不怕死?”

    沐劍英毫不遲疑地回答︰“有你在我身旁,下地獄我也不怕。”

    以龍無名的輕功,追上他們自然不成問題,但她有問題要先問︰“蘭兒姊姊,你抱著沐公子要去哪里?”按著又補充一句︰“你是不是要帶他去見外公,你別急著跑,我還沒告訴你外公住在哪一家獵戶里頭……”

    這麼天真的想法,大概也只有無名想得出來,儂智高心里一陣翻騰,他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普姑娘和沐公子一心求死,不該讓無名去阻止他們……他明白,就算無名追上去也沒用,沐劍英活不過天亮,而普蘭兒想跟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若讓無名追上,兩人的心願必定無法達成,沐劍英死了,普蘭兒還是會想辦法去陰曹地府陪他,但卻是帶著遺憾而去……看到儂智高神色有異,龍無名猛然一醒,連忙施展高超的輕功追了上去;普蘭兒加上沐劍英的重量,飛速受到影響,突感背後有風聲,回頭一看,哀聲乞求︰“無名妹妹你別追來,別管我們!”

    “我不能不管你,外公要我看著你,免得你做出傻事。”

    “我要做的不是傻事,對我和沐公子來說,是天大的重要事。”

    只差半臂的距離,眼看龍無名就快抓到普蘭兒,儂智高趕緊大叫︰“無名!等等我!”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對自己發出喊聲阻止無名救人,自己卻助人尋死,感到萬分慚愧……龍無名身形一轉,一個跺腳,重回內院,將儂智高像拔蘿卜似地整個人拔起,然後像老鷹拎著小雞,邊飛邊埋怨地說︰“你真是麻煩,為何不去學輕功呢?”

    儂智高無言以對,他天生就是武痴,白痴的痴,不要說學輕功,就是連蹲馬步他都學不好,把他的師父,單邑自封的,差點氣到吐血……但現在不是想過去的時候,隨著無名飛越,他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只鳥,來到山頂上。

    “蘭兒姊姊你到這兒做什麼?”龍無名放下儂智高問道。

    “你別再過來了!”普蘭兒也放下沐劍英,腳邊就是萬丈深淵。

    “這兒風大,你這樣會害沐公子病情加重的!”

    “正因為如此,我一定要把話說清楚,你只要再走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外公好想見你,你怎麼忍心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無名你別打擾我,我有很多話想對劍英說。”普蘭兒泫拉地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我的身體有劇毒,害你……”

    沐劍英吃力地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對面的山峰說︰“太陽出來了!”

    “真美……”普蘭兒的視線隨著手指看過去。

    “這是我這一生見過最美的日出。”沐劍英心滿意足地說。

    “同時也是我所見過最美,也是最後一次的日出。”普蘭兒緊握著他的手,臉一轉,面對著龍無名,像交代後事似地說︰“請你轉告外公,蘭兒不孝,還有小心我娘衣服上的九尾白狐!”話畢,普蘭兒抱著沐劍英奄奄一息的身體,縱身一跳。

    龍無名沖向崖邊,向下哭喊︰“不要!蘭兒姊姊!不要啊!”

    只听見從谷底傳來一陣陣回音︰“我很快樂,無名妹妹不要為我悲傷。”

    這時,儂智高慢了好幾步地趕到崖邊,跪在地上,從後抱住幾乎發瘋的無名;

    而無名一個回身,眼淚和拳頭齊落在儂智高胸前,哀慟欲絕地大罵︰“都是你的錯,爛大夫、臭大夫、笨大夫……你為什麼醫不了沐公子!”

    “是的,都是我不好,都怪我醫術太差……”儂智高的雙眼一片模糊。

    一輪血紅的太陽出來了,在他眼中。連太陽都哭紅了眼,這樣的太陽算是美麼?不!儂智高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所見過最悲慘的日出……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2:16

第八章

黔國公升天,沐劍英也身亡,整個黔國公府有如群龍無首的烏合之眾。

    儂智高雖然有智慧,但他從未在黔國公府當過差,難以服眾;再加上龍無名一頭紅發,家將們心存芥蒂,懼于龍無名的武功,口服心不服。所幸甦左賢及時回到黔國公府,畢竟他德高望重,又曾是經驗豐富的總兵,大部分的將領都是他的老部屬,眾人商議,在繼任的大官到來以前,一切听從甦左賢的安排調度。

    首先的要務,當然是到谷底尋找沐公子和普蘭兒的尸骨,將他們合葬一穴。

    再來,就是追查罪魁禍首九尾白狐的下落,這麼一來,甦左賢自是不好意思說出他和九尾白狐的淵源,至于他跟紅發羅剎的關系也是不能說;最教他感到棘手的是,街頭巷尾流傳著紅禍肆虐的謠言,不僅黔國公府,整個昆明城都可以說是人心惶惶。

    儂智高看出老人家的難處,心知無名不能留在黔國公府,只好留書出走,告訴老人家不用擔心,他和無名暫時棲身在青龍寨墓冢里,等待謠傳煙消雲散。信中也提到,若發現九尾白狐的蹤影,他倆一定刻不容緩前去替天行道。

    嚴格說起來,他倆都累壞了,需要好好休息一陣子。

    到了墓冢,才發現老人家人老心不老,心思比年輕人還細膩,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早就派人把墓冢里整理得像新房一樣,有床有櫃有奩鏡台,有枕有被有新衣,家具上貼-字,枕被上繡鴛鴦,還有一對大紅的蠟燭,看來老人家想抱曾孫子的心情盡在不言中……儂智高打亮火折子,將大紅的蠟燭點燃,偷眼一瞧龍無名,她正以手肘拄著桌面,手心托著香腮,燭光映著她的臉頰仿佛飄上兩株紅霞,真是嬌美,就像剛摘下喜帕的新娘子。是的,祭拜過了丈人和丈母娘,也該到洞房花燭夜的時刻了。

    一聲喟嘆,打斷他的綺思,龍無名幽怨地說︰“蘭兒姊姊真傻!”

    “她很勇敢,選擇了跟愛情同歸于盡。”

    “如果蘭兒姊姊不跳崖,沐公子還可多活兩、三天,這樣豈不是更好!”

    “能夠和自己心愛的人做同命鴛鴦,這樣也滿好的。”

    龍無名眼楮一瞪,似乎是對他聲聲和她唱反調,顯得有些不悅;但在燭光美氣氛佳的情況下,他臉部的線條益發溫柔,一雙黑眸里仿佛有兩簇神秘的火把,讓人看了痴迷。她突然改口問他︰“如果我快死了,你會陪我嗎?”

    “我不會陪你死,我會拚命救活你,陪你活到一百歲。”

    “萬一我像沐公子這樣回天乏術,你會怎麼做?”

    “蘭兒姑娘固然令人敬佩,換做是我,我不會選擇跟她走同一條路。”儂智高正色道。“我會終身不娶,行醫救人,將對你的深情化做博愛。”

    “少說好听話,你是貪生怕死,不肯為我殉情。”龍無名不樂地回嘴。

    逗女人開心是他的本領之一,儂智高一聲竊笑,眼珠骨碌碌,嘴角微揚,活像個小丑,語氣卻很正經地問︰“師父臨終前對我說,你可以活到一百歲,人生七十古來稀,我看應該是我問你——你會陪我嗎?”

    “不會。”龍無名學舌地說。“我要行俠仗義,化小愛為大愛。”

    “你變聰明了!”儂智高鼓掌叫好,無名不再沖動,是他最大的安慰。

    “不,我還是很笨,蘭兒姊姊和沐公子在黃泉路上攜手相伴,我卻在這兒為他們傷心難過,搞不好他們也笑我笨!”龍無名一副想通了似地聳肩。

    儂智高拉著無名的手,無名心神一窒,失了魂般跟著他的腳步,來到床邊。他雙手按在她肩上,她乖乖坐在床上,任他替她寬衣解帶,脫鞋抬腳,坐姿成為躺姿,整個人呆呆的,只剩下耳朵管用,听到他一邊脫衣一邊說︰“趕了好幾天的路,咱們早點休息吧。”

    “唉!”躺了好一會兒,無名忍不住幽幽吐氣。

    “你又在嘆什麼氣?”儂智高雙手抱在胸前,與其說是防止手亂來,不如說是保護雙手,避免一覺醒來,人在床上躺,雙手在床下泣血……“好久沒跟你比賽捉魚。”龍無名嬌聲地說。

    “你是想捉魚?還是捉魚之後的懲罰?”儂智高促狹地一笑。

    “可惜這里沒有水池!”龍無名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咱們可以把床幻想成水池。”儂智高側著身子說。

    “那魚在哪?”龍無名興舊地問,衣襟微開,酥胸半露。

    “在這。”儂智高雙手突然像出柙的老虎,捉住無名胸前的那對軟玉。

    龍無名嚶嚀一聲,看似生氣,卻不見她拍開他的手,裝模作樣地說︰“它們哪里像魚?你若說得沒道理,休怪我修理你!”

    既然妹有意,他也就不客氣了,大膽地捏揉手中的軟玉,隨即感受到手心里的蓓蕾綻開了。“它們滑溜溜,軟綿綿,圓圓飽飽像兩條大肥魚。”

    “有這種圓形的魚?”她的臉上出現昏眩的表情。

    “有,章魚你見過嗎?”他熟練地將她衣襟褪到腰際,給她更多的快樂。

    “沒有,該不會是你編的吧?”從她迷醉的雙眼射出兩道銳光。

    “它是海里的魚,你生長在苗疆,難怪你沒見過!”

    “你確信你沒有騙我?”

    這句听起來很平常的問話,卻帶著嚴厲的指責意味。鑽進儂智高耳里宛若楮天霹靂,嚇得他急著要收手,但他的手卻無法動彈,因為他的手腕被十指如鋼條的青蔥牢牢扣住,這下子他只好把魚水之歡解釋給她听。“我承認,我一直騙你……”

    一聲嬌笑,她突然撲進他懷里,羞答答地說︰“外公已經告訴我了,他要我盡早生個胖娃兒,他想在有生之年抱曾孫子。”

    儂智高迫不及待地一個翻身,以騎馬之姿壓住嬌軀,神情傲然,仿佛馴服了天下最桀驁的烈馬,自大地說︰“既然如此,咱們就快點行周公禮吧!”

    “去吹蠟燭,免得讓爹娘看到!”龍無名羞怯地掩住臉。

    “看才好,讓他們知道寶貝女兒嫁了個勇猛的丈夫。”

    “叫你去你就去!”龍無名一個抬腿,儂智高馬上從床上摔到床底下。“遵命。”儂智高扶著自己的腰,一拐一拐地去吹熄燭火。

    “相公,你摔傷了嗎?”龍無名關切地間。

    “今晚我若表現不佳,你可別埋怨。”儂智高丑話說在前頭。

    “我不會埋怨,我會把你打得皮開肉綻。”龍無名毫不客氣地警告。

    經過一夜的光陰,兩人深刻地體會到馳騁的樂趣,成天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不論做什麼或不做什麼都黏在一起。這樣無憂無慮的好日子過了半個月,墓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人未到聲先到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儂大夫!瘟神作怪,到處都是死人和病人!”

    騎著來人準備的駿馬,兩人快馬加鞭地朝昆明直奔。沿路惡臭撲鼻,路上躺著不少人和獸的尸體,看到尸體皆布滿紫色的斑點,與瘟疫的紅色斑點截然不同,顯然是九尾白狐下毒,儂智高大嘆斬草未除根,春風吹又生……回到黔國公府,三分之一的守衛全病懨懨地頹坐在崗哨上,長矛放在地上,看到有人進出轅門,頭也沒抬,矛也沒拿,向里通報也沒有,就這樣任人自由進出。

    龍無名滿腹疑惑,不明白這麼薄弱的防衛力,為什麼九尾白狐不乘機進攻呢?

    直到見了外公,從外公手上接過九尾白狐的信,才知道九尾白狐在城中所有的井水中下毒,為的是要逼儂智高出面,交換解藥。

    原來儂智高當初丟給九尾白狐的寶瓶,里面不是解藥,而是毒藥。儂智高為了解開龍鱗鏢之謎,一路上采集了很多毒花毒草,將它們一一調和,好不容易才調配出和龍鱗鏢毒一模一樣成分的毒粉;因為怕被人偷走,所以未放在藥箱里,一直放在懷里,反而陰錯陽差地成了欺騙九尾白狐的一只棋子。

    九尾白狐見瓶心喜,一時不防,把藥粉摻水喝……喝了之後有什麼樣的後果?儂智高也不知道,這得先看過九尾白狐才會知道。

    九尾白狐若知道這種毒是來自沙赤鵬的龍鱗鏢,一定會哈哈大笑,因為天理循環,她曾以毒害他,在冥冥之中,他的毒反過來為主人報仇。

    不過,他現在沒時間研究龍鱗鏢的解藥,他得趕快解開紫斑毒,于是他調了一缸的藥水,指派健康的家將把藥水倒入城中所有的井里。然後他又召集城里的藥堂,按照他的處方,不分晝夜打磨藥粉,由家將挨家挨戶地分送。十數天過去,昆明又回復以往的繁華,儂智高也因此成了人們口中歌頌的活華佗。

    大家也不再害怕龍無名滿頭的紅發……***

    一波末平,一波又起,凡是來接任黔國公的官,統統在半路上死于非命。

    明知是九尾白狐和其余孽所為,但龍無名只能徒呼無奈。這半年來,九尾白狐形蹤飄忽,時而在滇南鬧事,時而在滇北打劫,讓官差疲于奔命,無人能猜測她下一步棋會怎麼下,只好以守株待兔的方法,在黔國公府等候。

    最糟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一名渾身是血的官兵橫躺在馬上,被馬兒帶到黔國公府;守衛趕緊將他抬入客房,請儂智高速醫。一脫去他的衣服,儂智高嚇白了臉,原來傷兵的身上被刻了七個字——歐陽凌在我手中。

    儂智高摒退左右,雖然他急于知道至交的下落,無奈官兵失血過多,連話都沒說就斷氣了;他搜了搜官兵的衣物,一無所獲,整個人仿佛快昏倒似的,趕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喘了喘氣,鎮定心神。

    九尾白狐懼怕無名,這半年來,不曾再送信到黔國公府,現在她抓到他的弱點,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要脅他;突然間靈光一閃,他連忙起身沖到床邊,吃力地將官兵的尸體翻過來,果然不出他所料,後背上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字……帶解藥來圓通寺住持的禪房交換人質,龍無名不準跟來。

    其實他絕對不會讓無名跟去,一來歐陽凌的命很重要,二來無名的命更重要,因為無名已有孕在身,只要有一絲危險,他都不會讓她涉入。所幸他已研究山龍鱗鏢的解藥,雖然明知九尾白狐不是守信之人,但他卻是重義的男子漢。

    儂智高以替胎兒祈福為由,帶著幾名家將掩人耳目地來到圓通寺,然後隨便編個藉口支開他們,獨自一人進入住持禪房;不料竟看到一個穿著粗布的老婆婆拿著雞毛撢子撢灰塵,儂智高急聲道︰“老婆婆,這兒很危險,你快出去。”

    “瞎了你的狗眼,居然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來!”一道充滿殺氣的聲音響起。

    “好熟的聲音……”儂智高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看起來至少有一百歲的老婆婆,恍然大悟地說︰“你是九尾白狐!”難怪找遍整個苗疆,卻始終找不到她的巢穴,原來九尾白狐就躲在距離黔國公府不到一公里的圓通寺里,也難怪她能充分掌握官差的行動!

    “沒錯,拜你之賜,害我從姑娘一下子變成老娘!”

    “我依約而來,我的朋友歐陽凌呢?”

    “來人,把他給牽出來。”

    只見一向神采翩翩,又以京城三公子老大自居的歐陽凌,被一個拿著馬鞭的和尚拉了出來,可憐的酒公子淪落成小狗,脖上系了一條繩索,四肢俱皮破血流。儂智高當然不敢嘲笑,但這家伙反而先嘲笑他︰“你干麼跑來送死?這麼久不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是個大笨蛋!”

    “我知道,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腳,上次在八仙樓丟下你不管,我一直耿耿于懷,這次我不會再棄你而去。”儂智高嘆口氣,他現在也覺得他很笨,不但沒能力救至友脫險,還害無名變寡婦,兒子成為遺腹子,看來他真的沒變聰明。

    這時一名和尚走進來報告︰“全寺都搜查過了,沒看見紅發羅剎。”

    “紅發羅剎那妖女……”歐陽凌突然破口大罵一聲。

    “我勸你別叫她妖女,不然你的嘴巴會倒大楣。”儂智高警告道。

    “她是朝廷要犯,我這次來苗疆就是為了將她斬首示眾,以做效尤。”

    “她是我老婆,而且朝廷所收到的訊息都是假的,那些官差都不是她殺的,是九尾白狐這個老太婆冒名干的。”

    在听到龍無名不在圓通寺的消息後,九尾白狐這才敢脫去粗布衣,從佛像的後面取出九條狐尾連成的圍巾,披掛在脖子上。“廢話少說,解藥呢?”

    “拿去吧!”儂智高再次從懷中掏出一只寶瓶。

    “這是真的解藥?還是又是另一種毒藥?”

    “我絕不會拿我朋友的命開玩笑。”

    “把這個笨蛋給我綁起來,有了他做人質,紅發羅剎那個小賤人若敢不乖乖听話,我就玩死她老公,讓她哭得死去活來;等我武功一回復,再一舉剝下她那頭討厭的紅發,哈哈哈……”九尾白狐得意地哈哈大笑,不過她的笑聲很快就被從半空中傳來的怨聲蓋住。

    “是誰的笑聲那麼難听,吵擾本姑奶奶睡覺!”只見龍無名從橫梁上一躍,身上的腰帶突然飛了出去,大家都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一個身影便從大家面前閃過。原來龍無名扔出腰帶是為了救歐陽凌,不過為了懲罰他罵她妖女,腰帶像一只無形的手,賞了他一巴掌,然後才變成救人的繩子,裹在他腰上一圈,她輕輕一拉,歐陽凌不偏不倚落到儂智高旁邊,兩人都站在龍無名的後面。

    “儂智高!原來你也是不守信用的老狐狸!”九尾白狐再次大呼上當。

    “他沒有失信,他的確沒告訴我,我早就在梁上睡了一個時辰,你居然一點也不知道,看來你的武功大不如前哪!”龍無名嗤笑一聲。

    “女兒啊,我看你還是乖乖束手就縛吧!”甦左賢突然推門而入。

    “閉嘴!糟老頭!誰是你的女兒!”九尾白狐啐了一口口水。

    “你居然敢對外公無禮︰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龍無名寶劍一揮。

    九尾白狐並沒有退卻,趕緊以長劍抵擋,兩劍相交,只听見“當”的一聲,九尾白狐手一麻,虎口皮開肉綻,長劍差點從手中掉落︰不過她忽然一聲大喝,咻咻咻的,連向龍無名揮出三劍,劍劍咄咄逼人。

    半年的光陰,龍無名的武功精進,而九尾白狐則身受龍鱗毒之苦,不僅形體受損,就連武功也退化;但她不是一個會認輸的人,從不向老天屈服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她最可怕的缺點。

    龍無名腳下猶如踩了一朵雲似的,身形往後飛飄,輕易地避開九尾白狐的攻擊,然後手轉如風車,招式凌厲。但是儂智高和歐陽凌都不會武功,根本看不見龍無名的劍招,只听見叮叮當當的聲音,最後一聲不同于前面兩劍交鋒的聲音,原來是九尾白狐的劍把被打落在地的聲音……劍尖直指九尾白狐的左胸。甦左賢趕緊大喊︰“劍下留人!”

    經過半年的歷練,龍無名不僅武功不可一世,連頭腦也讓人刮目相看。“外公,我知道你有話要問她,我會讓你問,但你別靠近她,免得她耍陰招。”

    “告訴我,你為何如此怨天尤人?”

    “糟老頭子,這全怪你,你不是男子漢,你是懦夫。”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母女……”甦左賢一臉悔不當初的懊惱。

    “對不起,你說的可真簡單,對不起能夠彌補我娘和我所受的凌辱嗎?”

    “九尾白狐,你有什麼資格數落外公?你自己還不是凌辱別人,包括你自己的女兒,蘭兒姊姊。”一想到苦命的蘭兒姊姊,龍無名不禁怒火中燒。

    “我對別人是難辭其咎,但我就是有資格罵這個糟老頭子。”九尾白狐咬著牙,眼神充滿恨意地盯著甦左賢說︰“一人做事一人擔。他有本事毀掉盧霸的臉,就應該留下來承擔後果。但他卻懦弱的逃跑,以為看不見就沒事了,到現在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連累了多少人︰不僅是他老家的父母兄弟,就連他出嫁的姊姊一家也死于非命……”

    甦左-掩著耳朵大叫︰“不要說了!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我偏要說下去。”九尾白狐聲嘶力竭地說。“我娘是最慘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為了你的骨肉,她忍辱負重;盧霸自從被你毀容之後,性情變得比以前更暴虐,而且還想出更多惡毒的方法,折磨我娘和其他被他捉來的姑娘,你可知道,因為你逞一時之勇,讓多少無辜的姑娘屈死?”

    “我錯了!老天你罰我吧!”甦左賢跪地抱頭痛哭。

    聞言,儂智高和歐陽凌莫不感到鼻酸,但他們實在不知能做什麼好,他們不能叫九尾白狐閉嘴,是老人家自己想知道女兒為何變成女魔頭。早知如此,還不如不知道比較好……“哼!你在苗疆娶妻生女,又得到黔國公的重用,老天-無眼——”

    “佛祖你快把我劈死!”甦左賢跪著腳爬向佛像面前,懺悔地不停喃喃。

    “盧霸那個變態,為了報復你,他連我也不放過,若不是他的手下為了打探你在苗疆的下落,從苗疆回來時,還順道捉了幾名秀麗的苗女,正好其中有一名閨女因從小吃毒蠱,用自己的身體養蠱,盧霸硬是佔有了她的身體,也因此一命嗚呼哀哉,否則我娘和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見天日!”

    九尾白狐緊咬牙根,一滴眼淚也沒掉,換做是別人,即使是男人有此遭遇,恐怕也會痛哭流涕,但她不哭,因為她的眼淚早已哭干了,當她和母親不辭辛勞遠赴苗疆找她父親,原本以為是歡喜團聚,卻被無情地趕出苗疆時,便已哭干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羞憤而終,那一刻她就對天發誓,她要讓負心漢嘗到痛失親人的滋味,但她終究斗不過天意,敗在羅剎轉世的龍無名手上!

    “就算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你也不能因此濫殺無辜。”龍無名指責道。

    “只怪我誤以為天下醫者皆有父母心,上了你的當,誤將化龍鱗毒當成解藥,功力減弱,今日落到你們的手上,要殺要剮隨便。”

    “外公求你,放你阿姨一條生路。”甦左賢一個撲身,抱著無名的腿。

    “外公你快起來!”龍無名左右為難,九尾白狐詭計多端,她擔憂自己一個不留神,會讓她反敗為勝,想殺了她永除後患,外公又會傷心……“萬萬不可,請恕我插嘴,這雖是你們的家務事,但仇恨深植此女的骨髓,放了她猶如縱虎歸山,苗疆勢必災禍連連,請龍姑娘三思。”歐陽凌忍不住說道。

    “外公,歐陽大人說得很有道理,我不能讓她繼續危害苗疆。”

    “我向各位保證,今後我一定會善盡父親責任,教導女兒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甦左賢老淚縱橫,嗓子都哭啞了。

    “人要敬老尊賢,我看我們還是听從老人家的心願。”儂智高心軟地說。

    “好吧,師父說我要听智高的話。”龍無名劍一縮,從眼角看見一陣亮光,她趕緊轉動手中劍,化成無形的屏障,將藏在九條白狐尾巴的匕首打落。

    鏗鏘的聲音只有七聲,龍無名心中一驚,停止轉劍;果然不出她所料,七條白狐尾掉在地上,儂智高和歐陽凌因站在她身後,幸而毫發無傷,其中一條白狐尾巴因被寶劍擋回去,不偏不倚地插進九尾白狐的喉嚨,另一條則被九尾白狐抓在手上,直直地刺入甦左賢的胸膛……雖然無名和儂智高都跪到老人家身邊,但甦左賢只剩一口氣。他選擇了對儂智高說︰“智高,無名就交給你了,你要記得我的例子,千萬別做負心漢。”

    “我不會的,外公你安心地去吧!”儂智高點頭,心中卻是懊悔不已;當時應該听歐陽凌的話,若不是他這個笨蛋心軟。外公也不會歸天。看來在歐陽凌的面前,他永遠都是個笨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1-25 00:12:35

    尾聲

 十年過去,先皇駕崩,新皇喜好聲色,任由奸臣當道把持朝政,陷害忠良,京城失落,遷都臨安。歐陽凌辭官退隱,單邑生死不明,儂智高流落蠻荒,京城三公子的美名聲也隨之冰消瓦解,漸漸被人們遺忘。

    大宋日漸衰微,四面八方的藩屬紛紛脫離鉗制,強敵四起,其中又以北方蒙古一族最為強大;南方也有了新局面,紅發羅剎統一苗疆,重建大理王朝,不但致力與漢人和平共處,還請漢人教化苗民,廢除陋俗,變成禮儀之邦。

    就在紅發羅剎登基的當日,大理宮殿出現了郎才女貌的貴客,苗人好奇這些貴客是誰?但有去過京城、眼尖的漢人可是一眼就認出,和儂智高親王站在一起的兩位翩翩公子,不正是十年前風靡京城的歐陽凌和單邑麼!

    站在他們身旁如花似玉的姑娘,一定就是傳聞中的紅妝狀元和紅顏公主了。

    當然嘍,在他們之間跑來跑去的男童女娃,應該就是他們的孩子,只是孩子們個個調皮搗蛋,玩得臉上全是泥巴,分不出誰是誰的小孩,倒是他們笑聲如銀鈴,完全不顧現在是紅發羅剎的登基大典。正可謂初生之犢不畏虎,將來必會闖出一番不遜他們父母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來……典禮之後,三位公子坐在扇亭下品茗聊天,話題一提到國家大事,歐陽凌就忍不住愁眉不展,嘆著氣說︰“我看江山遲早會落人異族手中!”

    單邑回應道︰“當今的蒙古族不但強盛,而且還派貴族潛伏中原。”

    “我听說,他們個個文武雙全,相貌堂堂,代號叫‘黃金貴族’。”

    “若是能知道他們的長相,就能阻止他們的野心。”

    坐在一旁,半天插不了嘴的儂智高,終于等到他們兩人哀聲嘆氣、煩惱得無話可說的大好機會,嘻嘻哈哈地說︰“瞧你們兩個一直哀聲嘆氣,何不換個有趣的話題聊聊!”

    “跟你這個不長進的笨蛋,要聊什麼?”歐陽凌鄙視地說。

    “腦子里別老想著魚水之歡,男人要以大局為重。”單邑不屑地撇嘴。

    儂智高啞口無言,他曾經很聰明過,也曾經禁欲過,無名就是靠了他才有今天,但他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要在歐陽凌和單邑的面前,他就會變回過去的他,京城三公子中排名永遠是最後,老是被人笑是阿斗的財公子……其實儂智高是三位公子中,唯一一位沒被愛情沖昏頭、沒被相思折磨過的男子漢,不像其他兩位公子都曾有一段做大豆腐的時間;若能得悉此事,以後他不但可以不用在他們面前做縮頭烏龜,而且還可以把龜殼送給他們,可是有誰能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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