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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董妮]無聊公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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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26:58
標題:
[董妮]無聊公子[全文完]
無聊公子
- 董 妮
英俊瀟灑的無聊公子沒有名字,眾人只記得他是嚴家的獨子,
很有錢、很有錢,但是個性古怪,愛整人不說,
還成天大喊無聊,四處找尋新奇事物打發時間。
有天府裡來了個啞姑娘,他看她新奇逗趣,
決定留下她以豐富沈悶無趣的日子。
不料她討他開心的方式竟是猛出怪招,例如粥裡下瀉藥?!
唉!樂了他卻也苦了他~~小啞巴姓戴名禍水,一天吃八餐,
一餐要吃二十個饅頭,來到嚴府只為討生活。
這年頭能供她吃飽的有錢人不多,尤其只要讓主人不無聊,
這份差事未免太簡單,對於歷盡滄桑的她來說,
要搞定一名不知人間疾苦的浪蕩公子,真是太、容、易、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28:01
第一章
嚴公子,蘭陵國第一富。
他姓嚴,至於名字……老實說,打從嚴家二老歸天后,因乏人叫喚,早已不存於眾人的記憶中。
嚴公子本人對於遺忘名字這件事也毫不在意。
反正,不管他是叫張三,還是李四,只要他依然是他,他的財富、地位、權勢……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
嚴家爹娘從小寵兒子,舉凡衣食住行,只要是兩夫婦覺得孩子可能會需要的,無不事先準備,而且還不是單備一份。
沒辦法,嚴家太有錢了,既然他們只有一個兒子,又不想將財富帶進棺材裡,當然就想盡辦法孝敬兒子嘍!
以至於嚴公子虛長三十年,還不知道何謂想望。
他什麼都有了,還要什麼?
統歸他前半生的日子,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無聊!
很難想象,為什麼世上有人期望長生不老?
生命是如此地無趣,自懂事以來,他一直在找尋一份趣味,一份足以支撐他繼續活下去的快樂,否則,他真要穿紅衣、掛彩帶去求閻羅王收他做女婿了。
他沒想過榮歸極樂,聽說那裡的日子安靜平穩、波瀾不興,按照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不消三天,鐵定悶死在裡頭。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永遠保持興趣,又不會無聊的?」嚴公子每天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好幾遍。
可惜,至今他猶找不到答案。
「稟公子,刺殺行動失敗,秘密訓練所被破,目標已經離開,我們要不要派人追捕?」忽爾,家丁來報。
嚴公子聞言,擱下飲到一半的春茶,瞇著雙眼,像似無限享受。
「公子?」家丁等著要答案呢!
「別吵。」還是管家小朝了解主子的心意。「公子正在沈思,閒雜人等一律閉嘴。」
「可是……」他想說,再不處理,那處耗時費力興建的訓練所就要功虧一簣了。
「凡事自有公子定奪,還不退下!」小朝管家罵人了。
家丁無奈,只得應聲離開。
偌大書房內一時寂然,僅余小朝快速撥打算盤珠子的聲音。不曉得嚴公子這一玩又要玩掉多少銀兩,如果在萬兩以內,他勉強忍受,假使超過……
我一定要想辦法賣了那混球把帳面補齊。他在心裡暗罵。
好半晌,嚴公子的嘆息悠悠響起。
「小朝。」他叫喚管家。「外面的人總說,『失敗』是一種刻骨銘心、教人捶胸頓足的東西,為什麼我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老實說,服侍到這種變態主子,小朝才比較想捶胸頓足好嗎?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重視、或者想要追求的東西,獨獨嚴公子沒有。
嚴公子不知道痛、不知道苦、不知道喜、也不曉得悲。他像是沒有凡人皆具的七情六慾,只能時時刻刻都在別人身上尋找那些東西,用他覺得方便、別人卻會發瘋的手段尋找。
更過分的是,嚴公子完全無法體會別人的辛苦,他比一個三歲小孩更像一個不懂事的孩童。
真要小朝來說,他認為嚴公子的腦袋八成長蛆了,才會無聊到這種地步。
每當這種時候,小朝都會很恨,就算家裡再窮,只能賣孩子過生活,那把他賣入男妓院嘛,為什麼一定要賣他進嚴府?
這裡的生活根本不是人過的!
小朝很不客氣地瞪了嚴公子一眼。「公子,想要有激烈的情緒反應,首先得是你對這件事有一定的重視程度才行,而你,請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是否在乎那樁行動的成功與否?」
嚴公子嘆得更大聲了。「小朝,我不曉得該如何去在乎一件事啊!」
對啊!他太好命了,打小就什麼都有,當然什麼也不稀罕。小朝很生氣地想,上天真該公平點,有好東西應該平均分配啊!光給一個人,他豈會懂得珍惜?
「公子,你若一定要嘗嘗在乎的滋味,我建議你先餓個三天,到時你絕對能夠了解,食物有多麼地美味!」
「餓肚子太辛苦了。」
「你又沒餓過,怎麼知道?」
「我聽人說過。」
「但你不曾嘗試過啊!任何事不親自嘗試,是無從得知其中甘苦的。」小朝努力鼓吹主人去吃苦。
任何人只要腦子正常,瞧見嚴公子如此揮霍福分,都會想整他一把的。而小朝很正常,所以他向來不遺餘力去進行這項超級任務。
「話雖如此……」嚴公子想了一下。「我還是不喜歡辛苦,因此,麻煩你了。你先去餓個三天,若效果不錯,我再嘗試。」
「公子,小人自幼家貧,別說餓個三天三夜了,欠收的年歲,七天只得一顆饅頭果腹也是有的,我早清楚餓肚子的感覺,不明白的是你。」
「這麼說也是……」嚴公子思考片刻,終於有了答案。「那你去找個沒餓過肚子的人,餓他個三天,讓我瞧一下,可行的話我再試。」
小朝氣結。
不管怎麼說,嚴公子就是寧可整死別人,也不肯待薄自己就對了。
想想也是,嚴公子從小受寵長大,即便如今父母皆已去世,但在俊美的外表及豐厚的家底襯托下,旁人奉承他都來不及,又豈敢讓他有絲毫的不爽?
要嚴公子理解常人的七情六慾是不可能的,小朝決定今天放棄,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要在嚴府裡久待,最重要的是得適時認輸,千萬千萬不可挑釁主子的耐性。
「我去為公子準備午膳。」
「你不幫我想辦法了?」
「神仙都辦不到的事,我一介凡夫又豈有通天之能?」
「是嗎?」嚴公子突然笑得好無辜、好天真。
小朝心臟一縮,落荒而逃。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小朝。」嚴公子的笑臉毫無預警地擋在小朝落跑的軌道上。「我有件事要麻煩你。」
「公子,我最近很忙,商行、田租、官府……」
「那些東西都可以延,少賺幾萬兩銀子我是不會介意的。」
但他介意啊!白花花的銀兩耶,小朝沒辦法眼睜睜地看它流逝而不拾。
「公子,嚴家不能敗在我們手裡。」他說得義正辭嚴。
「那敗在別人手裡就行嘍?」
「不然我幫你去求神,拜遍蘭陵國裡每一座廟,務求滿天神佛保佑,讓公子早日找到不會無聊的東西相伴身旁。」有關破壞這檔子事,小朝完全不敢與嚴公子對槓,他可是有本事在一天內讓嚴府被抄家,又過一天,讓王上下旨赦嚴家上下無罪,另封嚴公子為布衣侯。
沒有人知道嚴公子到底乾了什麼好事,竟能搞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
不過小朝自認心臟不夠強,也不想知道了。
「麻煩你了,小朝。」嚴公子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行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對小朝揚脣一笑。「小朝,有一個問題我疑惑很久了,你這麼有本事,為何沒想過取代我,成為嚴府的主人?」
小朝送給他一個白眼。「因為我很怕死。」
「你知道,其實我並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你若真有能力去取,我斷然不會阻止。」還會放鞭炮慶祝。
「我還漏說了一句,我更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有這麼恐怖嗎?」
「更恐怖。」小朝對他假假一笑。「公子,咱們也別繞圈子了,直接說吧!你是不在乎身外物,卻很可能為了一嘗復仇滋味,而整得我半死,對不?」
嚴公子輕咋了咋舌。「小朝,你為什麼這樣了解我?」
「因為我太有經驗了。」話落,他連告辭都不曾,便快步離去。
嚴公子直瞪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喟道:「真無聊。」
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一直保持有趣的?他願意傾家蕩產去換取。
嚴公子夢想得到一個能讓他永不感到寂寞的東西,那願望終於在他三十一歲生日那天實現了。
有個人……老實說,嚴公子早忘記他的名字了,後來經小朝提醒才記起,那男人是北原國的袁青電。
前些日子,袁青電請他幫忙撮合他家兩位下屬,代價就是,送他一件讓他不無聊的禮物。
只是嚴公子也沒想到,袁青電送來的居然是個小女孩,一個無父無母、口不能言、卻美得冒泡的小孤女。
嚴公子深刻懷疑袁青電是搞錯了,他要的是能夠給他帶來樂子的東西,而他向來不在床上尋樂。
很多男人喜歡尋花問柳,漫談風花雪月,但可惜,嚴公子打第一次破身,被青樓眾女團團包圍,險些窒息後,他對女人即興趣缺缺。
不過他對男人也沒意思,否則小朝生得一張花朵似的美顏,他早把人吃了,不會只讓小朝當個管家。
總歸一句話,嚴公子對「人」沒興趣,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都沒興趣。
「小朝,你說袁青電到底是什麼意思?」
「或許袁少爺是想為公子作媒。」小朝想了一下。「據聞,袁少爺自從成親後,日子一直過得快活自在,也許他以為,公子只要娶了娘子,也會同他一般。」這絕對是謊言,因為據小朝所知,袁青電是一個不亞於嚴公子的惡魔,畢生以讓別人痛苦來取悅自己為樂。
但他依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只因,他也很想瞧瞧嚴公子被耍的下場。
嚴公子和袁青電如果槓起來,那絕對是一場比什麼都精彩的好戲。
「你的意思是,這個小啞巴是袁青電送給我的新娘子?」
小朝很慎重地點頭。
嚴公子突發奇言。「小朝,我今年幾歲?」
「公子今年三十又一。」
「而這個女孩……我看她絕對不超過十四,倘若我早幾年結婚,女兒都有這麼大了,你確定袁青電會要我娶這麼個小孩子當老婆?」
「我已經十五歲,而且我嫁過人了。」一張白紙倏忽出現在嚴公子眼前。原來她隨身攜帶文房四寶,以便與人筆談。
「咦?」他吃了一驚。「?嫁過人了?那?的夫君呢?」
「你問哪一個?」女孩繼續在紙上寫道。
「?有幾個夫君?」
「三個。」
「哇!」這回嚴公子可是真真正正開了眼界。一名才十五歲的小孤女居然已嫁過三次。「小女孩,?叫什麼名字?」
「禍水。」
「好特別的名字。」
「我自己也很喜歡。」進嚴府大半個時辰,女孩首度露出愉悅的笑容,編貝的玉齒在粉嫩的紅脣間隱現,清麗得就像一朵染著晨露的水仙。
嚴公子不得不承認。「?長得真是漂亮。」
「你也很好看。」
「?很有眼光。」嚴公子對自己的容貌可是極具信心。
事實上也是,嚴公子眼如明星、鼻若懸膽、脣紅齒白,活脫脫是個絕世佳公子。
如果沒有那一身邪氣又無賴、還帶點懶散氣息的話,嚴公子十成十會是蘭陵國最有身價的貴公子。
可惜啊!他惡名遠揚,稍有點智能的人躲他都來不及了,又豈敢親近他分毫。
所幸嚴公子也不是很愛與人交際來往,沒人來煩他,他更高興。
今兒個是有史以來第一遭,他對一個人產生一丁點兒興趣。
「?的名字叫禍水,那姓呢?」他問。
「戴。」女孩又寫。
「戴禍水!」這話不是嚴公子說的,而是一旁聽他們講話聽到下巴快掉下去的小朝插的嘴。「怎麼會有人取這種名字?」「帶」禍水,存心叫人避她而遠之嘛!
「名實相符。」這一次,戴禍水寫得很快。
「什麼意思?」小朝可好奇了。
「因為他們都死了,只要與我成過親的人全會死掉。」她寫。
小朝立時跳起來。「這麼說來,公子也會死嘍?」他要去準備放鞭炮。
「小朝——」嚴公子的聲音帶著冰寒的溫度。
小朝想也不想就往外跑。「我先去做事了。」
算他識相。嚴公子睨著他的背影低喃一聲,復轉向戴禍水。
「介意告訴我,?的夫君們是怎麼死的嗎?」基本上,他也頗好奇的。
「一個在看雜耍時被失去準頭的飛鏢射死;一個吃飯時被魚骨頭噎死;一個打獵時被突然病倒的馬壓死。」
「真是……非常戲劇性啊!」太有趣了。
「公子很高興?」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的故事非常吸引人。」
「我很會編故事,這也是袁公子送我來的原因。」
編的?她剛才那些經歷全是編的?嚴公子有些怔住了。
「既然公子喜歡我的故事,應該就會准許我留下來嘍?」
「哈哈哈……」他懂了。「是袁青電告訴?,我喜歡新奇有趣的東西?」
她頷首。「袁公子告訴我,若能哄你開心,就可以留在嚴府裡,再也不必擔心餓肚子。」
「那麼袁青電可否提醒過?,我是很反覆無常的?」
「倘若我不能哄得公子開心,公子儘管殺死我。」
「你不怕死?」
「餓死、凍死、在街上偷食物給人打死……不管怎麼說,一個啞巴要在這艱難的世道裡討生活本來就很容易死。進嚴府,起碼我還有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你的爹娘呢?」
「不知道。」
敢情戴禍水還是個棄嬰?「那麼?的姓名又是何人所取?」他問。
「我。」她寫道。
「為了引起我的注意?」他猜。
「我成功了。」
好機靈的女孩。「?真的才十五歲?」看起來不像,這麼成熟的應對,應是有些經歷的。他想。
「我十九了。」
嚴公子將她上下瞧了個遍,那隻達他胸膛的個子實在是……「完全看不出來。」她好小。
「公子若肯讓我留下來,喂我幾餐飽飯,我應該還能再長高。」
「?的話能相信嗎?」
「我保證我的人格比白雪還要雪白。」不過人格與說不說謊有無關係就不一定了。她絕對不會發誓,她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嚴公子大笑。「?的人格若能與白雪牽上關係,那我十成十是個聖人轉世。」
「那就請聖人大哥大發善心,給小女子一條生路吧!」
橫豎她就是想留在嚴府裡找飯吃就對了,這個有趣的女孩……「好,?想留下便留下,希望?將來不會後悔。」
「也許後悔的會是公子。」她寫得飛快。「我得提醒公子一聲,留我下來,一定要讓我吃飽飯,我一天要吃八餐,一餐至少要吃二十個饅頭。」
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若能讓我開心,別說二十個饅頭了,?一天要吃二十個鮑魚我也供應得起,但?的故事若沒辦法哄我快樂……」未竟的話以一串冷笑作結。
她渾不在意地聳聳肩。「那我吃二十個石頭好了。」
嚴公子又笑了,這一輩子今天笑最多。
也就在這時刻,他養了生平第一件「玩具」。
進入嚴府,啜飲一盅清泉泡的茶,身著柔軟綢緞,品上一碗清雅的豆腐腦……戴禍水幾乎以為自己上了天堂。
她的出身也沒多窮,父親是地方上一介殷實小商人,母親是村長的女兒,兩方結合,組成一個堪稱富裕的家庭。
每年過年的時候,母親甚至還會煨上一鍋雞鮑翅,聽說那是上好滋味,只有皇帝才有得吃。
事實如何沒人知道,但他們確實曾以為自己過著世間最幸福的生活。
直到一場大水衝走他們的所有,情況一夕乍變。
她開始嘗到困頓,這才知道,人一旦餓極,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管他自幼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在食物面前,名節、骨氣、權……連屁都不如。她已經餓到忘記自己姓啥名誰了。
她當街拍賣自己,為奴為婢、為妻為妾,她都肯乾。
只要能夠滿足她的三餐一飯,她其實沒其它要求。
但可惜,她畢竟不是一般人,能養得起她的富戶實在不多,結果,她總共將自己賣了二十餘次,最後流落嚴府。
早知道這裡的環境這麼好,真該一開始就來這裡工作。心滿意足地喝完第二十碗豆腐腦,她努力往第二十一碗邁去。
而且嚴府還不只食物美味,工作輕鬆更是一大誘因。
先前聽袁青電說,嚴公子挑剔又難侍候,叫她一定要小心招呼著,否則恐怕小命不保。
她自個兒進嚴府一瞧,那嚴公子也還好嘛!個性雖有些詭異,不過他太忙了,倒沒多少時間尋她麻煩,給了她不少自由的時間四處玩耍。
也許在這裡安定下來也不錯。她想。
「戴姑娘。」背後砸來一記喚聲。
戴禍水轉頭,瞧見小朝,對他抿脣一笑。
「有什麼事嗎?」她掏出紙筆寫起來。
「我是來提醒?,公子下午就回來了,?最好小心點。」
「他是吃人虎嗎?為什麼他回來我就要小心?」
「就某種層面來說,老虎還比不上公子的可怕。」這是小朝的切身之痛。嚴公子並不喜歡做生意,但某些買賣還是得他親自出馬,此時,他的心情就會非常不好,所有出現在他身邊的人都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注意,否則小心被剝皮、拆骨、啃得一毫不剩。
「怎麼說?」她寫。
「老虎起碼會給人一個痛快,但公子……他最大的本事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啊……」他說到一半,發現戴禍水頭低低的,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幹什麼?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不只她聽了,我也聽了。」很興致高昂的聲音,不是嚴公子又是誰?
「公子!」小朝嚇一大跳。「你幾時回來的?」說話的同時,還不忘瞪幾眼戴禍水,她太沒義氣了,嚴公子回來也不通知他。
戴禍水很無奈很無奈地把肩一聳,迅速在紙上書道:「抱歉,我發不出聲音來。」
「對喔!?是啞子。」小朝這才想到自己怪錯人了。
「小朝。」嚴公子一掌握住他的肩。「本公子實在非常榮幸,在你心裡,我居然比老虎還要可怕。」
「哪裡,公子的本事本就不凡。」邊說,小朝不著痕跡往後退。
「那麼不凡人是否該幹些不凡事?小朝……」
「哇!」等不及嚴公子把話說完,小朝已經尖叫一聲,落荒而逃。
看得戴禍水在一旁邊吃豆腐腦、邊搖頭。何必跑呢?橫豎在嚴府裡,嚴公子是老大,他想整一個人,那人還跑得掉嗎?費勁逃亡不過累了雙腿,無聊。
好象在應和她的想法似的,嚴公子掩手打了個呵欠。「笨,我要真想整你,你逃得了嗎?」說著,他拿過戴禍水吃了一半的豆腐腦吃起來。
「好甜。」一口下去,他眉都皺起來了。「姑娘家都喜歡吃這麼甜的東西嗎?」甜得他喉嚨都快燒起來了。
「稍等。」她突然給了他一張字條,隨即,一溜煙跑個無影無蹤。
「跑得還真快。」他本來還想拿她逗逗樂子的,現在人跑了,那麼他……「好無聊。」他該去哪裡尋找樂趣呢?
「呼呼呼……」毫無預警地,戴禍水又衝了回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哇!」幸虧他扶得快,否則她就要把他當肉墊壓了。「小心點,我雖然討厭太過平穩的日子,卻也不想弄傷自己來增添樂子。當然,傷在別人身上就不一定了。」
他真是個誠實的男人啊!比較起來,她像個撒謊精。
戴禍水對他揚脣一笑,同時把手中端的姜汁一股腦兒全倒入他的碗裡。
「你不喜歡甜的豆腐腦兒,就吃辣的吧!」給他留下了一句話,她抱著尚存大半桶的豆腐腦兒翩然離去。那隻桶子幾乎有她半個人那麼高。
他突然對她的行為產生好奇。「?去哪兒?」他追著她的背影跑,途中抽空喝口姜汁豆腐腦,滋味意外地好。
「回房裡吃豆腐腦。」她停下來,給他一句辭兒。
「那麼大一桶,?要獨個兒吃?」
「很大桶嗎?還好吧!」勉強夠塞牙縫。
他眼一轉,鬼主意上了心。平常一隻裝豆腐腦的木桶大約有一百碗的分量呢!那桶子雖然只有半滿,卻也有五十碗左右,他不信她吃得了。
「反正都是?自己要吃,與其辛辛苦苦扛回房,不如在這裡把它吃光,裝在肚子裡攜帶絕對比抬木桶方便。」百分百的惡劣主意,他以為可以看到一個人撐到吐。
她卻當了真,蹲下身就開始吃起豆腐腦。
他瞧著迅速消失的豆腐腦,眼都直了,不敢相信真有人可以一下子吃光五十碗左右的豆腐腦。戴禍水住進嚴府後,嚴公子就外出談買賣了,不曉得她食量驚人。
而且,她一將豆腐腦吃完後就把木桶丟給他收拾,完全不將他當成主子。
「哈哈哈……」難得一回來就碰到趣事,他十足地開心。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28:22
第二章
按照過去的經驗,一天十二個時辰裡,嚴公子大概會有四個時辰吃飯睡覺、四個時辰工作,另外四個時辰則專供傷春悲秋,空吟些無聊的瑣事。
這樣的日子嚴公子已經過了三十一年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想哪天他改變生活方式,除非天塌下來。
再不然就是嚴公子腦袋生蟲了。
他居然嫌棄這樣平和的日子太過寧靜,要讓小朝說,嚴公子根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戴姑娘,府裡每個人你都可以學,就是離公子遠點,他只會帶壞你。」
這好像是件不太可能的事,畢竟嚴公子是她的主人。
「小朝哥哥,你好像很討厭公子?」
「我不是討厭公子。」真要嚴格分析他的心情,該是戒慎吧!「我是在跟你述說一件正事。公子絕非他外表表現出來的簡單。他常有一些可怕的行為與作法,只是你目前尚未瞧見。」
戴禍水眨眨眼,落手寫下。「如果小朝哥哥指的是那些小小的惡作劇,我確定我不會害怕。」
「你很有膽識,我希望你不會後悔。」勸她不動,小朝的臉色漸漸冷淡。
「我想,就算我想後悔,大概也來不及了。」與小朝「聊天」的同時,她正在進行她的第五餐,十顆包子、三碗面、一打小甜餅,再配上一大壺冰鎮酸梅汁。
小朝看看她幾乎埋在食物裡的後腦勺,再瞄一眼那沾滿油漬的白紙。
「也許你是對的,離開嚴府,又有哪個地方養得起你?」他沒見過這麼會吃的女孩,但她為何始終長不高?小不隆咚一個,像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真懷疑那些食物都跑哪兒去了。
「有,皇宮一定行。」
「那可不一定。」一把帶笑的嗓音兜頭灑落。「倘若你去的是西荻國皇宮,保證你只有餓死一途。」
戴禍水終於抬頭了,面對衣食父母,她也是有一些職業道德的。
「我聽說過西荻國很窮,但我確信,那裡再窮也少不了野草樹木,只要有這些東西,我就不會餓死。」
小朝的眼睛瞪得好大。「你的意思是,你光啃草根、樹皮也能過活?」
「否則我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小朝眼裡浮現點點晶亮。「禍水,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過得這麼辛苦,你放心好了,嚴府裡什麼沒有,食物最多,你只管留下來,愛吃多少東西都沒關係。」
「多謝小朝哥哥。」
「真是可憐的孩子。」小朝非常有同情心,相較起來,嚴公子幾可稱為冷血了。
「人真的可以啃草根、樹皮過活?」嚴公子很好奇。
「雖然不能說活得很好,但確實可以的。」戴禍水頷首強調。
嚴公子雙眼閃閃發亮,像是黑暗的天幕裡,唯二兩簇光明。
戴禍水這輩子見過的男人也不少了,有幾個甚至是人中龍鳳,比如袁青電。
袁青電出身高貴,一輩子沒吃過太多苦,天縱英才讓他人生路上走得順順利利,偶爾遇到一些小麻煩,頂多也只是煩惱一下,很快就能找出方法解決。
戴禍水不否認,自己曾經很崇拜袁青電,這年頭要活得像他那樣奔放自在的人,已經不多了。
嚴公子應該也是個逍遙的人,但他卻教自己給困住了。
他的外表雖是而立之年的男人,內心卻不過是二十出頭的懵懂少年。
他聰明、英俊,要什麼有什麼,卻從來沒有弄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望。
倘若有一天,嚴公子說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是蹲在路旁,啃一根糖葫蘆,戴禍水也不會訝異。
嚴公子被保護得太好了,好到除了生意外,他不懂得任何人情世故。
「不只草根、樹皮可以吃,蟋蟀、娛蚣、蜂蛹之類的蟲子也都可以食用。」戴禍水舉出幾樣餓荒年間,人們閉著眼睛吞入腹內的食物。
小朝在一旁狂吐猛吐。「拜託,那麼嗯心的東西怎麼有人敢吃?」
「想活命就必須吃。況且……」戴禍水頓了一下,續寫:「只要吃不死人,又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吃的?」
「你們不覺得恐怖嗎?」小朝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與餓死相比,有蟲吃算是很幸福了。而且,它們的味道其實不錯。」寫著,她還舔舔嘴脣,好像正在回想那些美味。「你們可以想像一下,一口咬斷那肥滋滋的蟲身,濃厚的汁液溢滿脣內,瞬間……」
「惡——」不及看完,小朝已搗著嘴跑去吐了。
「真是不錯啊!」嚴公子卻笑得像是拾到了一箱元寶。
於是——
這一天晚上,嚴府舉辦了一場空前絕後的蟲蟲大餐。
「你不吃嗎?」戴禍水挾了一條娛蚣到嚴公子碗裡。
如果她曾預料會見到他一臉慌張面容,她註定要失望了。
嚴公子很快樂地把娛蚣放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
「果然,任何東西都得吃過才能下評斷,娛蚣看起來雖然噁心,但經過油炸,吃來倒也香酥可口。」
戴禍水笑嘻嘻地點頭,同時在他的碗裡多添一隻蝎子。
但這回他沒吃,反而放下筷子,意味深長地睨著她。
「你有求於我?」
「小朝哥哥說,想在嚴府里長久待下去,得要到公子的手令。」她寫著。
「沒錯,嚴府不養廢物。」他雖然混,卻也知曉,要維持「混」的本錢,就得好好經營嚴家產業,一旦他千金散盡,恐怕也沒人鳥他是何許人也。
為此,他規定,嚴府裡上從管事、下至長工,年年得接受考察,通過了,給予手令一隻,代表你今年可以在府裡待下,不愁衣食了。
這法子讓嚴府的人力得到最佳的利用,連王上都誇獎他天縱英才,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所有的考核概以嚴公子的喜好作準,行不行,他說了算。
小朝常說,嚴公子根本不是想管理好嚴府才想出這法子,他不過是吃飽沒事乾、愛整人罷了。
嚴公子沒反對,很快樂地同意了。只要結果好,過程如何又何必在意。
料不到今天竟有人自動送上門要求他整,這下可有樂子逗了。
「我有很多本事,你養我絕不會吃虧。」她寫。
「寫來瞧瞧。」
「我最大的本事就是逗公子開心。」她指著那滿桌的蟲子大餐。
嚴公子仰頭大笑。「的確,你今天讓我很高興,不過小朝有沒有告訴你,我這人是很挑的,同樣的把戲對我起不了作用。」
「小朝哥哥的說法是——別去找死。」
「你不相信他的話?」
「我百分百相信,但我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對自己很有信心?」
「我對自己的肚子深具信心,只要能填飽它,它會讓我的腦子動得比閃電還快。」
「所以你會有無數的故事供我尋樂?」
「還有一籮筐的遊戲讓公子每天的生活高潮迭起。」
「了不起的自信。」嚴公子拍手叫好。「那麼我就破例給你一個優惠好了,只要你能夠連續十天讓我不無聊,我就給你一只可以在府裡待上一年的手令。」
「如果我能連續讓公子樂上一年呢?」她在面一剛的白紙書上這樣一行字。「公於是否可以給我一張終生飯票?」
嘿!打出生到現在,三十一年,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敢挑戰他。嚴公子開了眼界,也樂了。
「可以,一年的開心換取養一個人一輩子,值得。」他放下碗,準備走了。吃過蟲,知曉味道就夠了,不必吃太多,反正吃飯也沒啥大樂趣。
嚴公子一向吃得不多,打小起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這樣幾年下來,說真格的,他已經什麼都吃膩了。
現在他只要不是餓極,憑著一身高強內力,也不需吃太多東西。
他覺得很好,反正吃得多不過就是拉得更多,上茅房也是件頗麻煩的事,還不如維持原樣。
戴禍水一路用著奇詭的眼神追隨他的背影離去。
要不無聊嗎?那有何難?她想著。
這往後,嚴公子的日子保證過得精彩刺激。
因為打小習武的關係,嚴公子的身子一向不錯,也鮮有病痛。
加上嚴府富得流油,任何奇珍異寶皆可手到擒來,也養出了他一身強健體格。
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連瀉三天肚子,連大夫都查不出病因。
一天跑上三、四十趟茅廁讓他臉色蒼白,一雙腳抖得都快站不住了。
「公子,喝藥了。」小朝端來藥湯。
嚴公子翻個白眼。「我覺得這些藥越喝,身子越難受。」
「這是御醫開的藥,之前那些蒙古大夫都被我趕走了。」在蘭陵園,嚴公子可是比世襲王爺更加重要的人物,他連病三天的消息,還不驚動皇宮?今兒個一早,王上就派了御醫來,診治、湯藥都由皇宮負責,小朝還不把那些空負神醫之名,收費貴得要死、本事卻差得要命的蒙古大夫全數轟出府去!
「這可省了不少銀子。」嚴公子邊說、邊接過藥湯。這藥聞起來很正常,看起來也很好,拿銀針也試不出什麼古怪,偏偏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直覺告訴他,再繼續喝藥下去,他一輩子都要泡在茅廁裡了。
「是啊!」小朝很高興,因為他趕那些大夫走時一分錢也沒付。這是當然的,他們沒治好嚴公子的病嘛!
帳房撥下來的那些診療費、藥湯錢全進了小朝口袋,樂得他笑不攏嘴。
「我還是不喝了。」想了又想,嚴公子決定相信直覺。
小朝瞪大了眼。「公子,聽御醫說,這帖藥可值五兩銀子,你怎能不喝?」雖然花的不是他的銀兩,但數字仍教他肉痛。
「我怕繼續喝下去,一輩子都要老死在茅廁裡。」
「公子是說,這藥被人加了料?」小朝一顆腦袋搖得像博浪鼓。「不會的,我親自監督御醫煎藥,看他下足了本錢,不會有錯的。」
「你倒勤勞。」
「當然,國庫的錢也是咱們交的稅,能利用時自當多加利用。」小朝是很節儉的。
「你坑國庫的錢倒是無所謂,只消記得把本公子的藥費吐一半回帳房。」嚴公子一向鼓勵部屬坑錢,只要你有本事,詐多少,儘管拿一半去,另外一半,自然是進嚴公子的荷包嘍!
「知道啦!」嚴公子的命令小朝豈敢不從,只是心頭仍有些不爽。「公子,我費大把氣力與大夫們周旋,你什麼都不用付出就分去我一半收入,這樣不是很不公平?」
「誰說我沒付出?」他指著自己瘦了一圈的臉龐。「我的付出這般明顯,你瞧不見嗎?」沒有他的病,小朝哪兒來的坑錢機會?
這種無賴說法小朝可真是無話可說,只得把一股氣發泄在那碗被嚴公子拒絕的藥湯上。
他一口把藥喝光光。「別浪費了。」
嚴公子看著空空如也的藥碗涼諷道:「希望你別後悔。」
「把一碗五兩銀子的藥倒掉我才會後悔。」小朝拱手告辭。「公子若無事,小朝告退了。」順便去跟御醫殺殺價,嚴公子不喝藥了,可不可以將那些藥折成現銀?他不貪多,給他五成他就滿意了。
不然將藥材直接給他也行,他拿去藥鋪賣,照樣有錢賺。
「去吧!」嚴公子閉上眼,倒回床鋪,無聊地直打呵欠。
小朝才走到門口,手中藥碗砰地一聲落地,肚腹劇烈絞痛讓他面色發青。「哎喲,怎麼回事?我的肚子好疼。」
嚴公子猛然睜開眼。
「你肚子痛,想上茅廁……」他還沒說完,小朝已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他要去瀉肚子啊!
嚴公子直瞪著他的背影消失,仰頭大笑。
「好你個戴禍水,竟能瞞過本公子下藥,莫非……」他下床,走過去拾起摔碎的藥碗,擦了擦碗口邊緣。「原來藥是抹在這裡。」
大凡人防範暗算,都是注意物體本身,很少人會兼連旁枝。嚴公子沒想到戴禍水如此明了人性,對她算是有了一層新的認識。
「小丫頭絕對不是平常人。」戴禍水的來歷可疑啊!
嚴公子躺在床上,瀉了三天的肚子,這會兒真是全身無力。
摸摸那扁平得凹陷下去的肚皮,很難得地,他有了餓的感覺。
這幾天吃什麼拉什麼,搞得他一點進食的胃口也沒有。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他不想成日動跑茅房,太累了;索性少吃點東西,肚子裡自然沒廢物可瀉。
但這可折騰了他的腸胃,成天處在空空如也的狀態下,鐵打的人兒也受不了。
「小朝。」叫管家備飯,他想用餐了。
「小朝哥哥在茅房。」一張白紙飄飄落在他身前。
戴禍水一手扛著一隻小火爐、一手拎著土鍋步入他房裡。
嚴公子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拖著重物,像煞迎風飄搖的柳絮,隨時都會飄飛無蹤。
她真的好嬌小,瘦巴巴的,不知道那一天八餐都吃到哪兒去了?
「寒冬都過了,你扛火爐進我房裡幹什麼?」沒問她下藥的原因,因為早知她的答案是——讓他不無聊。
也是啦!活了三十一年,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跑茅房也會跑到腳抽筋,那三天的運動量大概有他三個月那麼多。
他以前練功的時候也沒這麼勤勞過;反正嚴家有的是錢,靈丹妙藥、秘笈武師……只要是可以用金銀衡量的,嚴家爹娘總有本事為他買來。
嚴公子號稱大陸百大高手之一,天曉得他根本沒認真練過一天武,那身近一甲子的功力也是花錢請某位落魄武者以灌頂的方式幫他灌出來的。
人生真的好無聊,每一件事都能輕易掌控的感覺實在悶斃了。
比較起來,這幾天拉到脫力掛床不起還特別些,不過這種「樂事」嘗一遍就夠了,他沒興趣玩第二回。
「這火爐走要用來煮粥的。」戴禍水給他解釋。
她小小的身影來來回回地又跑了幾趟,搬炭、扛米……弄了一堆東西進他房裡。
「想喝粥到廚房吩咐一聲就好了,你搞這麼多花樣做什麼?」他是很無聊,卻也沒悶到要虐待自己的地步。「我是讓你給我找點樂子,以免我悶死了。你倒厲害,給我下瀉藥,讓我拉到沒時間感受無聊。」
「公子不也覺得很別出心裁?」
「是特別,但這不算趣事。我要的是能夠讓我開心的東西。」真是拉得氣都虛了。他喘一下,才接著說:「看在你不了解我個性的分上,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你自己收拾包袱走人吧!」
人人都說嚴公子無情,他自己也這麼認為。但若讓戴禍水說,她以為他只是不懂情。
想一想,倘若嚴府是座苦牢,那些奴婢、工人們逃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拚了命地去討嚴公子開心,只求能在嚴府多留些時候?
嚴府裡可不收終生契,這裡的人賣身都是有年限的。
就拿管家小朝來說好了,憑他的本事和多年來坑積下來的金銀,離開嚴府去當個土財主都夠了,何苦硬巴著奴才位置不放?
雖然小朝老是叨叨念念著嚴公子的不是,但他從來沒有背叛過嚴公子。
嚴府的確是有吸引人長住的魅力,而魅力的根源正是那看似無所不能、翻手雲覆手雨,實則天真單純的嚴公子。
「人生中酸甜苦辣各有其趣,公子難道不想樣樣淺嘗一遍?」戴禍水誘他。
「比如病痛嗎?可惜我對凌虐自己的身子興趣缺缺。」
「那只是其一,還有更多有趣的事公子未試過呢!」
「饑餓、貧困、生離、死別?」嚴公子眼底放出銳利的光芒。「戴禍水,你若只能想得出這種平凡的東西,趁早走吧!」既覺人生無聊,他自然不會珍惜生命,為了一己之歡,他不在乎滿手血腥。
「那些東西都只歸類在『苦』這一項,公子既已嘗過,便不須再試。」她一邊回答嚴公子的問題,手上也沒閑著,生火、熬湯,準備煮粥。
「敢情你還有新花樣?」這下他可有興趣了。
「當然。」她雖年幼,可自小失去父母、顛沛流離,人生種種,誰能比她嘗得透?
「說來聽聽。」
「公子忘了,我是啞巴。」不過她還是為他寫出了答案。「渴望吧!公子想不想了解一下欲求被人滿足的快感?」
「想。」而且想很久了,但……「世間萬物,除了日月星斗我無法摘下外,連山我都有辦法讓它移動位置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夠激起我的欲求?」這可不是誇口,三年前,嚴府運貨過靈山,莫名遭劫數次,報官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派人調查,去一個,失蹤一個,去兩個,丟掉一雙。
嚴公子一怒之下,大散金銀,雇請了上萬名工人耗時半年,將靈山鏟成平地,終於找到那夥利用奇詭地形掩護,殺人越貨的強盜。
戴禍水輕指了指土鍋。「粥。這鍋粥將令公子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他望了眼她正在攪動鍋子的手,仰頭大笑。「我要真餓極,了不起費些力氣走到廚房吩咐一聲,甚至上酒樓訂桌宴席也行,難道還會渴望你一碗粥?」
「但這前提得是,公子有辦法離開房間。」她兩片脣輕輕一彎,明亮的笑意像是天上日陽的碎片,瞬間照得滿屋光彩翻騰。
他怔愣一下,騰身衝向房門口。
砰!一塊巨大的鐵板擋住入口。
想也不想,他竄向窗戶,卻發現,那木頭所制的窗欞不知幾時竟給人換成了鐵條。
他擊破屋瓦往上竄,上頭罩了密密麻麻的漁網。
這間華美的寢室已變成一座巨大的牢籠。
「你竟有辦法指揮我的部屬。」那些傢伙個個別具性情,他沒想到她能說服他們一同坑他。
「大家都希望公子開心。」
是求神拜佛,讓他哪天跌一大跤、出頓大糗吧!戴禍水是有些能耐,他對她的興趣又高了一些。
「你不是普通的乞兒。」
「那要看普通是怎麼定義?我是乞兒,因為一場大水導致父母雙亡又口不能言,為了生存,我曾幹過很多事。」
「例如?」
「偷搶拐騙、坑蒙詐誘、扮男扮女……從推糞工人到假裝千金小姐我都幹過。」
「有這麼多人願意請個啞巴工作?」反正出不去,他索性坐到她身邊看她煮粥。
鍋裡的香味越來越濃,戴禍水一手持勺,一手拿筆,竟也寫得飛快。想必她家在未遇大難前是有些底子的,才能請得起好老師教出好學生。
「很多雇主不喜歡太多話的下屬。」而她保證沈默。
「的確,有時候,要一個人閉嘴是很難的,在這一點上你占了優勢。」
她抬頭對他笑了一下,一個沒注意,手中的筆不小心敲到土鍋,鍋傾了,香濃的粥瞬間倒了大半。
她急忙伸手搶救,但燒燙的鍋豈容人手觸碰。
只一下子,她的手給燙得通紅,直覺狠狠地將鍋一甩,鍋砸了,她一雙眼瞪得像要凸出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29:16
第三章
戴禍水看著漫流一地的粥,一張臉苦得像快要死掉。
嚴公子只覺得她演得太過分,反而失了真。
「做什麼這樣沮喪,不過是打翻一鍋粥,再煮不就好了。」戲目排得不好,他可沒興致演下去。他的要求是很高的。
她無精打彩睨了他一眼,將火爐一起翻過來,讓他瞧見被白粥浸得濕黏的木炭,這哪還燒得起來?
他也發現了問題,沈吟片刻。「沒炭火了,燒柴吧!」
哪有柴?難道要他們打破鐵門去外頭砍柴回來燒?那還不如想辦法闖出去,找間酒樓坐下來飽餐一頓呢!
她失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卻發現……
啪啪啪——嚴公子居然徒手將房裡的茶几給劈成一堆木棍。
哇!戴禍水瞧得目瞪口呆,這麼厲害的武功到底是如何練成的?
「不必太佩服我,這些本事全是我死去的爹娘花錢為我買來的,中看不中用。」嚴公子說著,把柴火遞給她。「這樣子可以煮粥了吧?」
她點頭,笑眯了眼。
戴禍水重新熬湯煮粥,這回她很小心,連攪拌的動作都盡量輕盈,就怕一個失手,一鍋粥又要毀了。
嚴公子可能不在乎,反正他胃口小,吃得也少。
她可不一樣了,一天要吃上八餐,一餐最少要二十顆白饅頭才填得飽肚子,再沒粥好喝,她一定要餓死。
嚴公子坐在一邊看著她煮粥,手藝真是不錯,那粥好香,一股淡雅的清甜味,像融合了海洋,還有最新鮮蔬果的清香。
只要不瞧她懸於眼角要掉不掉的淚水,這副認真熬粥的畫面其實還滿賞心悅目的。
「不是有柴火給你重新煮粥了,你幹麼還愁眉苦臉?」他很不喜歡看人哭,或者說,他極端瞧不起只會落淚的人。
遇到事情就要面對嘛!哭泣能濟得了什麼事?
只有愚蠢又無用的人才會一面臨困境就掉淚。
「我心痛那些翻掉的粥嘛!」她隨手寫著。「這袋米剛剛好夠一天的食物,如今卻被我糟蹋了大半,剩下三、四個時辰可該怎麼過?」
「一餐沒吃餓不死人。」
他當然不在乎,反正他又不愛吃東西。她哀怨地瞪著他,想起自己一天八餐的食量,少掉一餐那不是要她小命嗎?
「況且,真撐不下去,你可以投降,請外頭那些人放你出去啊!」他倒挺有興趣看到她屈服的。
哼!她斜睨他一眼。「公子恐怕要失望了,為了讓公子今天玩得愉快,我讓他們都休假去了,誰也不準進來打擾我們兩個。」
換言之,他們是被囚禁嘍?不過……
「連你都找不到人替我們解決目前的窘境?」他不信。
「時間到達之前,很抱歉,連我都無能為力。」就算是戲,也要認真去演,否則還有啥趣味可言。
「果然是個有趣的遊戲!」他哈哈大笑。
她恨恨睨他一眼。「當然,公子不愛吃東西嘛!又豈會在乎所剩食物有多少?」但她在乎啊!她一天要吃八餐才會飽呢!
嚴公子笑得恁是賊溜。「世上若真有辟谷丹,讓人吃一顆就可以幾天不吃飯,也不會餓死,我願每天服上一顆。」
「為什麼?吃飯是一件如此愉快的事。」
「食前要花費大量時間準備,食中要嚼、要吞、要咽,之後還得上茅廁。如此不停反覆,有何樂趣?」
這個人真的是無聊到這種程度!她也算開了眼界。
「既然如此,這些食物就都便宜我吧!我願為公子解決任何煩惱。」即便她口不能言,但那一字字透出紙背的勁道仍清楚展現出她的渴望。翻了一鍋粥,等於要她少吃一餐,殺了她還比較爽快。
戴禍水不知道,嚴公子這人是既無聊又無賴,悶到連蚊子都可以抓來遊戲,又怎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耍人的機會。
「這可難了。你知道,我瀉了三天的肚子,現在很餓。」她的投入讓他也想稍微認真地去演這場戲。
戴禍水恨得啊!直想咬下他一塊肉。
她悶悶地轉頭,繼續去煮粥。
嚴公子仰頭大笑。事實上,他真的很小孩子脾性,行事但求一己爽快,一見新奇玩意兒就想捉上手戲弄一番。
不過他也很容易厭膩,才會成天在那裡喊無聊。
嚴府在他手中能不倒,反而日漸壯大,只能說,他天賦經商奇才、鴻運當頭。
戴禍水默默地煮著粥,這是她唯一會做、也做得還算好的食物。
她煮得很專注,任憑嚴公子在一旁呼喚、叫吼,她一字不應。她已經禁不起損失任何食物了。
嚴公子玩了一會兒,沒人理他,也悶了,索性坐在她身旁,兩隻眼睛跟著她攪粥的手上下移轉。
她煮的粥很香,隨著米湯冒出白騰蒸氣,一股清甜淡雅的味道鑽進鼻端。
不知不覺地,他的肚子也咕嚕嚕叫起來,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那鍋粥。
米湯滾了,冒出一顆一顆的泡沫,又破裂。
戴禍水攪動米粥的手勢更顯輕微。
他吸吸鼻子,發現那股粥香更濃了。明明只是白米加水,為什麼會這樣香呢?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大力咽下一口唾沫。
「什麼時候會好?」情不自禁地,他問,已經忘了在演戲。
戴禍水揮揮手,要他忍耐一下,想吃好東西就得有耐心。
嚴公子覺得肚子更餓了,發出咕嚕的聲音。
「還要多久?」他居然有想吃東西的念頭了。
她想了一下,比出一根指頭給他看。
「一盞茶、一炷香、一刻鐘、一個時辰……」說到最後,瞧見她點頭,嚴公子幾乎要哀嚎出聲了。「熬個粥要這麼久的時間?」
她很用力地點頭。
他錯以為自己要餓死了。
「不能快一點嗎?」他伸手要摸向上鍋。「它們看起來已經好了。」
她揮著勺子趕他,一雙晶亮的眼直像要將他瞪出一個窟窿。
「你該不會在耍我吧?」為了一鍋粥跟人翻臉,這種事他作夢也無法想像。
然而,她護衛粥的身影就像一個母親捍衛著孩子,毫不妥協。
明明是戲,但看起來卻是如此地真實,他不敢相信,忍不住試探性地又將手伸向土鍋。
她真的跳起來,手中勺子打向他的頭。
「哇!」他當然不可能被打中,縮手縮腳在地上滾了一圈。「你來真的?」
她像一尊女戰神,威風凜凜地向他衝過來。
但是——
「小心你的腳。」嚴公子忙彈出一記指風制住她的動作。
可……還是慢了。
她失去平衡的身子碰著土鍋,粥依然灑了一地。
嚴公子急急將她救起,以免她被熱粥燙傷。
「你還好吧?」看她臉色全白,渾身僵得像塊木頭,他心頭大感不妙。
她肩膀顫抖兩下,點點淚珠滾落面龐。
「喂!」他大吃一驚。「不過灑了一鍋粥,不必哭成這樣吧?」瞧瞧,他的衣袖都快濕了。
她理都不理他,逕自掉淚。
他當然不在乎一鍋粥,他一天只要一碗飯就飽了,而且他有一身好武藝,兩、三天不吃也餓不死他。
她卻不同,她一天得吃八餐,一餐最少二十顆白饅頭才能飽,這會兒連灑了兩鍋粥,她還能活嗎?恐怕她就要餓死了。
他不信有人會為了一鍋粥哭成這樣。
如果是燕窩粥還有可能,但白粥耶……連愛財如命的小朝都不看在眼裡的東西,沒道理戴禍水會看得如此重要。
她八成又在設陷阱引他掉入。
這樣成天與人諜對諜的日子是挺刺激的,但他沒興趣事事如她意,偶爾也得輪到他玩玩她嘛!否則就不有趣了。
他決定不理她,看她要演到什麼時候。
戴禍水真的一直哭。她無法說話,所以不會大吼大叫,只有兩行淚水像瀑布,拚命地往下流。
他的衣袖都給她弄得濕透了。
光陰寸寸流逝,他一直坐在地板上瞧著她哭。
初始他還覺得挺有趣的。她人長得嬌小,五官也十足細緻,那纖長的羽睫一眨,成串的淚珠瞬即掉落。
她的小嘴會在喘氣的時候一張一合,偶爾還可以看到那紅艷的小舌在其間隱現。
她哭到激動處,臉就會脹紅,像一顆大紅柿,圓滾滾的,好可愛。
一會兒後,她哭得有些累,就稍微休息一下,圓圓的臉立刻扁下去,像被壓扁的紅壽桃,教他笑得腹裡直打鼓。
而一聽他笑,她會更生氣,又開始拚命哭。
他就這樣不停地逗弄著她、觀察她,連她臉上有幾顆小紅痘、幾根眼睫毛,他都數得一清二楚。
時間應該已過了不只一個時辰了吧?她還在哭。
他終於發現情況不對。
「喂,沒必要為了一鍋粥哭這麼久吧?」他不以為演戲可以如此投入,那麼另一個可能就是,她不是在耍他,她是真的很心疼那鍋粥,心疼得眼淚都止不住了。「不過是一鍋粥,灑了再煮就好了,你別哭了。」
也許是最初受到的打擊都發泄出來了,她終於肯提筆回他話。
「拿什麼煮?」
他翻了翻她扛進來的米袋。「不是還有半袋米?也有水,這樣就可以熬粥了。」
「柴呢?你那張茶几都燒完了。」
他二話不說,徒手劈了自己那張床給她當柴燒。
天曉得,那可是有名的香木,只在蘭陵國某座深山裡成長,木質堅硬,冬暖夏涼也就罷了,還會自動散髮出一股幽香,令睡臥其上者一夜好眠,小小一張床可值上千兩銀子呢!
柴有了、米有了、水也有,終於可以熬粥了。但戴禍水卻已餓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一天要吃八餐的人,整整半日粒米未進,她還能撐著不昏過去已算了不起,再要她費神熬粥……不可能。
那一雙晶亮亮、渾似小鹿眼的瞳眸瞬也不瞬直盯著嚴公子,瞧得他背脊陣陣顫慄。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這輩子別說鍋子了,連湯杓都沒拿過幾回……」
情勢所逼,嚴公子終於熬了他生平第一鍋粥。
其實熬粥也不難,把米和水一起放進鍋裡,點火,燒。
等到米粒都煮開了,粥自然完成。
不過……「為什麼我熬的粥沒有剛才你煮的那種清甜味兒?」他挺喜歡那味兒的。
「因為你用來熬粥的水是普通井水,我用的可是上湯。」
「什麼上湯?」
「拿兩隻老母雞燉上一天一夜,再濾掉所有的油脂,剩下的就是上湯。」
「好像不錯。你怎麼不拿上湯給我熬粥?」說歸說,他攪動土鍋的手可沒停過。
「沒有了。全灑光了。」虧她辛苦準備,最後居然全喂了地板,真是心痛。
「可惜。」直至今時今日,他才知道上湯熬粥好香。
瞧他眼裡的惋惜貨真價實,不摻半絲虛偽,她好奇。「反正你又不愛吃東西,有沒有上湯熱粥都無所謂吧?」
她的說法是沒錯,但……「我也會餓啊!」
她一雙眼瞪得像要掉下來。
「你該不會以為我不必吃飯就可以活吧?」
她點頭如搗蒜。
嚴公子深深嘆一口氣。「我只是覺得每天都要吃喝拉撒睡很麻煩,所以盡量簡化,但不代表我不幹那些事。」
連人活著基本要做的事都嫌煩,戴禍水也算服了他了。
「公子有沒想過自殺?」她好奇。
他真的點頭。「不過聽說極樂世界和地獄也沒什麼樂趣,一個平靜得像攤死水,一個只會窮嚇人,恐怕比人間更無聊。」
所以說,如果死後的世界是無比趣味,他一定會立刻找死去。
戴禍水望著他的眼神更顯深意。
「原來公子不是吃撐了才整天喊無聊,是真的找不到想付出心力去做的事。」
默然無語。這是嚴公子畢生最大的遺憾,他始終無法理解渴望為何物。
兩個人,一啞、一痴,相對無言,好半響——
沈寂像沙,漸漸將他倆淹沒。
他們還是沒說話,直到……
「什麼味道?」嚴公子突然抽抽鼻子。
戴禍水瞠目結舌地望著冒出黑煙的土鍋。
「哇!」嚴公子慌忙跳起。
那最後一鍋粥燒焦了,戴禍水白眼一翻,快昏倒了。
突然,她跳起來,隨手抽了根燒到一半的木柴跑到門邊猛力敲擊。
嚴公子以為她瘋了。「你幹什麼?」
她比手劃腳。
嚴公子認真看了片刻,把肩一聳。「我要看得懂,我改跟你姓戴。」
她狠狠瞪他一眼,又跑回去,拾起紙筆,寫下:「我要引人過來幫我們開門。」
「你不是說府裡的下人全放假了?」
「不是下人也沒關係,只要有人經過,聽到敲擊聲來救我們就夠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他笑得非常燦爛,真是沒餓過的人,不曉得饑餓的痛苦。「因為我向來不好相處,所以全蘭陵國的人都知道,沒事別隨便到嚴府附近閑晃,很容易丟掉小命的。」
她不敢相信,小嘴張得足以塞進一顆雞蛋。
「當然,小偷和強盜例外啦!畢竟,這世上還是有很多要錢不要命的人。不過我在府內布置了天羅地網,依照過去的經驗,我當家這幾年,還沒人能活著踏入嚴府第一重樓閣。」而他的房間位在第三進。
誰行行好來敲暈她吧!她寧可被活活打死,也不要餓死。
看著嚴公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她只覺手癢,好想揍他兩拳。
「這麼說來,在下人們休假歸來前,我們只能勒緊褲腰帶,祈求上天憐憫嘍?」她不相信像嚴公子這樣被贊頌如天才的人,會沒在身邊多安排幾條退路。
「恐怕是的。」
她不死心。「你房間沒密道嗎?」多數富貴中人都會幹這種事的,美其名為:狡兔有三窟。
「沒有。我一向不愛鑽地洞。」
「那你有沒有會常來走動的朋友?」
「我有很多部屬和敵人。」說這話的時候他還一副很驕傲的樣子。
「也就是說,我們死定了?」她問得很認真。
他很輕鬆地聳肩,堅信她敢布下這個局惹他,必會準備退路。他們也許會吃上幾天苦頭,但死……那是不可能的。
戴禍水無力地坐倒在地,連一根手指都懶得動了。
「怕什麼?還有米啊!」他拍著她的肩安慰她。
「水呢?」
「木桶裡還有些水。」
「那一點點水絕計撐不了七天。」
「七天?你給他們放七天假,卻只帶了一桶水和一袋米進來?」他很確定她在耍他。「這些東西恐怕只夠你吃一天吧?」
「因為水和米大重了,所以我只準備一天的量。我本以為以公子上人之姿,房內必常備各項衣食物品,哪知道公子如此厭惡身旁一切繁雜物;再說,多數富貴人家府邸總是地道密布,以防宵小或意外,嚴府規模號稱蘭陵國第一,難道會沒有?萬不得已之際,公子定會帶著我從密道出去,豈料……」她真是把他估得太高了,失策啊!
「我們真的被困住了?」他只覺仿佛在夢中。
她重重一頷首。「除非小朝哥哥突然回府探視,否則……我們恐怕是要在這間鐵屋子裡待上七個日夜了。」
把希望寄託在小朝身上?嚴公子仰頭大笑。「小朝會很樂意為我收屍。」
她也是這麼覺得,所以說……這一步的錯估似乎要令他倆一起陷入死境了。
不知是老天保佑還是禍害遺千年,或者吉人自有天相……
無論什麼樣都好啦!總之,嚴公子和戴禍水在餓了兩天後,終於得救了。
儘管戴禍水給下人們放了七天的假,但他們都受不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其中,小朝是第一個回來的。
大家都說舍不得嚴府,飛出牢籠的第一個時辰還覺得很快樂,第二個時辰就開始有些煩躁,想像起在府裡的日子,不知不覺地,那腳步就轉回來了。
戴禍水不禁佩服起嚴公子的無邊魅力,竟能讓如此多人甘願常駐身邊,不離不棄。
只有嚴公子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他虛弱地躺在床上。瀉了三天肚子,又餓了兩天,他現在的體力降到出生以來最低點。
「小朝,外頭的世界奸玩嗎?」
「府裡比較好玩。」小朝立在床邊,侍候他喝粥。
「是府裡好玩?還是我的笑話好看?」徐緩地咽下一口粥,感覺米湯滑過喉嚨,溫暖了整個肚腹,嚴公子生平第一次發現,原來吃東西也是件不錯的事。
小朝嘻嘻一笑,不答。
「你們幾時知道那小丫頭的主意有漏洞的?」
「一開始就發現了。」小朝誠實回話。
「我想也是。」見下人們早早回來,嚴公子便猜到,他們根本不曾遠離,全躲在一旁看好戲,直到他與戴禍水倒下,才出面救人。
不過他們終是救了他,沒趁火打劫,可見他的人緣還是不錯的。
小朝沒什麼愧疚感。「是公子自己想明了渴望的感覺,如今……」他意有所指地望了手上的粥一眼。「有沒有覺得能夠喝上一口稀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是不錯。」這兩天餓得迷迷糊糊的,他確實有想要吃東西的慾望,但還不到饑渴,證據就是,在餓昏前,他把最後一點米湯全讓給了戴禍水。
「不過我沒想到,在瀕臨昏迷的前一刻,竟還激不起公子的求生意念。」
「我也很訝異。」也許是他太過自大了,但他真的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在昏迷前夕,他還是極有自信,他一定會活下來。
是因為從小日子過得太舒適嗎?他不曾想過哪一天,世上會有不順他心意的事。
而既然到最後,天底下每一件事都會照著他的心意去執行,那麼,事前的喜悅、憂傷,或者事後的痛苦、快樂就顯得多餘了。
他就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才會成天瞎喊無聊。
小朝只能回給他一記濃重的嘆息。「看來想要讓公子明白渴望是何種滋味,需要更大的刺激。」
嚴公子眉頭輕皺。「身體的傷痛我受夠了。」
小朝把肩一縮,默默咽口唾沫。
所有人都知道嚴府主子是個怪胎,成天大喊無聊,只願日日都有新鮮事發生,讓他天天有樂子逗。
他不在乎別人算計他,只要那遊戲新鮮、好玩,他就算受傷、被騙,也會哈哈一笑帶過。
人們都說嚴公子殘忍、殺人不眨眼,然而,他卻曾放過一窩持刀劫掠嚴府商隊、砍得他臥床三日的強盜一馬。只因,那夥賊子是頭一個有膽搶他東西的人,他們讓他見識到了何謂搶劫。
不過後來每一個妄圖劫掠嚴家貨物的人他全砍了,一個不留。因為他們不幹新鮮事,無趣,沒有存在的價值。
嚴公子也不在乎底下的人叛變,但背叛的手法得次次翻新,否則,五馬分屍將是叛徒的下場。
嚴公子甚至鼓勵部屬謀反,只要他們能想出新奇有趣的法子從他身上奪取利益,搶到什麼都歸對方所有,他絕不吝惜。
當然,讓他覺得無聊的,他也不會輕饒。
上酒樓聽歌,哪個歌伶膽敢唱出與上回相同的曲子,就該收拾包袱準備上街要飯了,因為他膩了。
小朝跟著嚴公子也有十餘年了,很清楚主子是怎樣的一個變態人物。
嚴府裡的下人沒有不敬畏嚴公子的,他實在太可怕了。但大夥兒相處久了,又很難適應外頭的風平浪靜,因為,那好無趣。
也許他們都被嚴公子的惡癖影響了,唉!
「不準再有下回,知道嗎?」不管是演戲還是現實,嚴公子都拒絕再痛。
「是,公子。」小朝打著哆嗦應答。
而嚴公子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記得順便通知小丫頭一聲。」
迄今,嚴公子還是覺得戴禍水挺好玩的,他還不願對她下手,希望她令他感到厭膩的一天不會這麼快來到。
「我知道。」小朝領命。
嚴公子又張口喝下一口粥,半晌,低聲一嘆。「唉,為什麼越喝越難喝呢?」低沈的語調顯示出他的心情正逐漸低落。
小朝可不敢在這種時候挑戰主子的耐性,忙道:「是因為粥冷了嗎?要不要換一碗?或者我把粥再拿去熱一下?」
嚴公子搖搖頭,他已經沒胃口了。
「那公子要不要喝點參湯?才熬好的。」不管這個主子再變態,他總是嚴府的頭,大樹底下好遮蔭嘛!
餓了幾天,嚴公子是該補充點能量了,但……他真覺得粥、湯沒什麼好喝的。儘管,他府裡的廚師都是從皇宮裡挖角過來的,個個手藝一流。
嚴公子的胃口又壞了。「算了,我不想吃了,全撤下去吧!你也出去。」
小朝常常懷疑,像嚴公子這樣挑嘴的人為什麼不會餓死?甚至,他還強壯得很,頎長結實,玉樹臨風。
果然上天是不公平的,這世上就是有得天獨厚的人。
「屬下告退。」小朝準備離開。
他才走到門邊,打開房門,「啊!」毫無預警地,一陣驚天哀嚎直轟進來。
嚴公子和小朝對望一眼,電射而出。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29:25
第四章
在後花園裡放聲尖叫的是府裡新來的廚娘,她銳利的嗓子叫得好像天要塌下來了。
嚴公子和小朝來到後花園,第一件事就是封了她的啞穴。
再給她叫下去,府裡的人都要耳聾了。
廚娘突然無法發聲,嚇得面色發青。她又是比、又是跳的,顯然很不滿意,明明犯錯的不是自己,為什麼最後倒楣的會是她?
「閉嘴。」嚴公子瞪她一眼,頓時有些明白為什麼一堆人喜歡請不會說話的戴禍水做事。起碼耳朵不會受罪。
小朝把她帶到一邊,解了她的穴,低聲問著:「不許再大驚小怪,發生什麼事,慢慢說。」
廚娘恐懼地咽了口唾沫,驚疑的視線不住射向渾身冒著火氣的主子。
「公子討厭笨蛋,你還不快點把尖叫的原因說出來?」小朝恐嚇她。
「不關我的事。」廚娘拚命搖頭。「是戴姑娘……」
「戴禍水。」聽見她的名字,嚴公子也好奇過來探問。「你剛才跟她在一起?」
廚娘忙擺手。「我跟戴姑娘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我是說,我沒跟她在一起……」她緊張得話都說不清了。
嚴公子朝天翻了個白眼,他最厭惡愚蠢的人了。
為免新廚娘被剝皮拆骨,小朝忙插嘴提問:「主子問話不要結結巴巴、顧左右而言他的,說重點。」
廚娘給嚇得倒吸口氣,急喊:「戴姑娘把水塘裡的錦鯉偷走了。」
「咦?」嚴公子和小朝一起走到慕月池一瞧,裡頭本來近百尾的錦鯉,現在只剩區區十來尾。
「她撈錦鯉幹什麼?」一句話顯示出嚴公子對戴禍水的信任,他不認為她會偷東西,頂多只是隨手帶走,忘了問候主人一聲。
小朝揮手將廚娘打發掉,走到嚴公子身邊。
「公子,我稍微點算過,各式錦鯉約少了八十餘尾,損失金額大概在十萬兩左右。」他最在意的還是錢。
但嚴公子比較感興趣的是,戴禍水為什麼要撈走錦鯉?
「難道她看出府裡的錦鯉都是名種,隨便一尾都價值千兩,所以把它們撈出去賣了?」小朝想,戴禍水一定不是第一天撈魚,她不曉得偷渡多少出去了,可恨,他們之前都沒發現。
「小朝,禍水不是你。」要嚴公子說,戴禍水是重食物勝於金錢的。「該不會……她把錦鯉都撈去煮來吃了?」
「不會吧?」一尾價值千兩的魚,誰啃得下去?「我去看看。」想像白花花的銀兩就要消失,小朝可是比誰都急。
「小朝?」他知道上哪兒去找人嗎?「枉費我花這麼多心思培養你,還是這般定不下性子,真是有欠磨練。」一句話註定了小朝日後的多災多難。
小朝果然沒找到戴禍水。
不過嚴公子找到了,完全如他所料,她把錦鯉烤來吃了。
他沒想到錦鯉能吃,瞧它們一身紅艷艷的,不覺噁心嗎?
偏偏戴禍水吃得津津有味。
「我以為府裡的食物很充足,看來還是不夠你吃。」否則她不必辛苦地去撈錦鯉果腹。
戴禍水聞言,抬眸望見莊園主人,亮閃的眼釋出疑惑。
「不了,我不想吃這麼古怪的東西。」嚴公子讀出她眼底的問題,搖頭以答。
她一手拿著烤魚,一手在身旁的沙地上畫著。「鯉魚會很古怪嗎?很多人都喜歡吃鯉魚的。」
「如果是一般鯉魚當然不古怪,但錦鯉……」他還不曾見人吃過,她是第一個。
「錦鯉不也是鯉魚的一種?」
他想了一下。「也對。」雖然價錢差很多,但錦鯉確實也是鯉魚。
「你要不要試試?味道挺不錯的。肉質既鮮又美,而且沒有一般鯉魚的土臭味兒。」
「這是當然的,它們吃的東西不一樣嘛!」這些錦鯉每一尾都嬌生慣養,只差沒有喂食人蔘、茯苓以增其價。
「那你更要試試了,它們……」她的字未完。
「哇!」天崩地裂的慘嚎一路從走廊那邊飄揚過來,可不正是小朝。「你你你……」他指著戴禍水,一張臉呈青黑色。
戴禍水拿著烤魚對小朝揚了揚,以眼神詢問道:「你也要吃魚?」
小朝猛地衝過來,搶過她手中吃剩的魚。「你知不知道這些魚一尾值多少銀子?」
她聳肩,誰在乎那個?只要東西好吃,又不會吃死人,價值多少有差別嗎?
「它們一尾要近千兩白銀耶!」小朝氣得猛啃烤魚。多吃一點,一口可能值個幾十兩呢!嗚嗚嗚……他的心在滴血。不過……「奇怪,是我的錯覺嗎?這魚的味道還真鮮。」
「好吃吧?」
小朝瞪了戴禍水一眼。「是好吃,但……太不划算了,拿這一千兩銀子可以買幾萬條普通鯉魚了!」
「可它們的滋味不會如此鮮美。」
「唔!」小朝一時無言,發狠把魚啃完。「不管它多好吃,它太貴了,不準你再去撈錦鯉吃。還有,你要把之前吃的補回來。」
前一項她可以照辦,但後一項……「抱歉,我沒錢。」
「那就去賺啊!」不是他小氣,那值上萬兩啊!
賺錢並非難事,但……「我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錢。」
「沒關係,我准許你分期付款,一萬兩就分十年攤還。」
一年一千兩啊?看來她又得故技重施,去「賣身」了。
「可以嗎?」小朝問她。「我……」雖然這樣讓他心好痛,可瞧在同是嚴府中人的分上,他還是咬牙承諾了。「我可以不算你利息。」
嚴公子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瞧著他們討價還價。嚴府不養廢物,若戴禍水一丁點保護自己的本事都沒有,被吃死活該。
可另一個人卻看不下去了。「那麼第一年的錢應該由小朝來付。」
「為什麼?」小朝跳起來大叫。
一名高壯結實的女子倏忽出現。「因為剛才你也吃了一尾。」
「原來是你帶他來的。」難怪小朝這麼快找到地頭。嚴公子向那名高大女子招招手。「過來,我介紹你們認識。」說著,他一手指向戴禍水。「這是戴禍水,人家送我的禮物。大朝,小朝的雙胞胎姊姊。」
大朝向戴禍水彎腰行禮。「你好。」
小朝腳底抹油準備溜之大吉,他可不想留下來被人質問有沒有吃下一尾價值千兩的錦鯉。
戴禍水雙眼在小朝與大朝間流轉片刻。「他們是雙胞胎姊弟!」不會吧!大朝、小朝兩人的眉眼、五官差別很大耶!
「我們並非同對父母所生。」大朝回答。
異父異母,這樣也能叫雙胞胎姊弟?戴禍水還是頭一回聽說。
嚴公子朝他們兩人投過去一抹眼神。
小朝落跑的願望落空,不甘不願地轉回來與大朝並肩而立,並半轉過身子。
戴禍水瞪大了眼。大朝、小朝的五官確實差異頗大,但他們側面的線條卻意外地相似,簡直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實在太神奇了。」她以指寫道:「他們的側面好像。」
「所以我說他們是雙胞胎姊弟。」嚴公子一派他說了算的表情。
原來如此。大朝和小朝是被嚴公子勒令成為雙胞胎姊弟的,戴禍水禁不住投給他們一記同情的眼神。
「這有什麼好可憐的?他們都是被親人所賣,孑然一身,我為他們尋個親人在身邊,也好互相照應,當是好事才對。」嚴公子很理所當然地說。
「但他們若彼此喜愛呢?」戴禍水在地上寫著。「你強迫他們成為兄妹,豈非破壞了一樁好姻緣?」
見字,大朝、小朝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往旁邊一跳。
小朝拚命擺手。「戴姑娘,你別開玩笑了,我為什麼要喜歡大朝?」她足足比他高了一顆頭,像根拴馬樁子一樣,跟她成一對,他還要不要做男人啊?
「當然走因為你們長了一張夫妻臉啊!」她回得迅速。
大朝與小朝嚇得逃得更遠。
「我們只是意外生得有一些些相像而已,哪裡稱得上夫妻臉了?」小朝邊跑還不住地回嘴。
倒是大朝逃得很安靜,一溜煙閃個無影無蹤,動作之俐落讓嚴公子拍手叫好。「不愧是我的貼身護衛,功夫確實不錯。」
大朝是他的貼身護衛?戴禍水這還是頭一回聽聞。
「我沒告訴你嗎?」
她搖頭。
「那我現在說了。」
戴禍水無聲嘆口長氣。「既然大朝一直貼身保護你,為什麼前日我們餓昏過去時,她沒出面救人?」就算不救她,也該救嚴公子吧?還是……大家都已瞧出那是一場戲,懶得與她一塊兒戲耍?
只有嚴公子肯陪她一起瘋,看來,他真的無聊得很徹底。
「問題是,大朝雖是我的貼身護衛,卻經常不在我身邊啊!如果我沒算錯,她應該是一個時辰前才回府的。」
「一個不常待在主子身邊的護衛,又哪稱得上貼身護衛?」
「『貼身』不過是句形容詞,何必計較這麼多?」
有這種說法嗎?戴禍水很無奈。
嚴公子卻朝她勾勾手指。「別管大朝了,你不是要讓我吃魚,魚呢?」
他還記得這檔子事啊!她只得伸手去刨那沙地。
早在撈魚被廚娘發現、引得她尖聲大叫後,戴禍水就知道吃錦鯉的事八成瞞不住了,可惜,如果再多給她十天半個月,應該能夠吃光池裡的魚。
反正以後再沒這麼好的機會吃錦鯉了,她索性一口氣撈了五尾,打譜今兒個要吃個過癮。
其實她沒想過隱瞞吃錦鯉的事,只是一直懶得去講破。
當她把魚烤好,立刻拿荷葉包了四尾埋進沙地裡,只留一尾當場食用。
果然,不多時嚴公子尋來,然後大朝、小朝也來了。小朝還搶了她手中的魚去吃,真可惜,那一尾她才啃了兩口。
不過嚴公子一向吃得極少,所以她也不小氣,大方挖出四尾魚,揭開荷葉攤在地上。
嚴公子只聞到一股淡雅的香氣在鼻間繚繞。
那味道似蓮、似風、似草……竟似包容了天地,薰得他幾乎心神俱醉。
「好香。」他情不自禁拾起一尾吃了起來。
戴禍水見他陶醉表情,心下大驚。向來不愛吃東西的嚴公子不會被一尾魚給吸引了吧?以防萬一,她也捉起一尾魚猛啃。
讓荷葉包著埋在沙地裡悶燒的魚,竟比現烤好的更鮮美甘甜。
戴禍水吃得眉開眼笑,狂吞猛咽的同時不忘把爪子再探向地上兩尾魚。
嚴公子本來還吃得頗斯文,卻見戴禍水想獨吞,忍不住也伸出手去搶那烤魚。
有人搶,戴禍水吃得更急了,只恨爹娘少生給她兩隻手,否則她就可以一把將所有的魚都抓在手中了。
嚴公子當然也不想搶輸人,手口並用,總算在最後一刻占得先機。
他又搶到了一尾魚。
辛苦撈魚、烤魚,最後卻只吃了兩尾,戴禍水好不甘心。
她憤怒地瞪著他。「你不是不喜歡吃東西?」
他頷首同意,口裡還不停啃著魚。
眼看著他手中的魚只剩半尾,戴禍水的心在掉淚。
「那你為什麼還吃這麼多?」
「因為這些魚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甘美。」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理由是,他不想事事如她的意。
已逝者難以輓回,戴禍水只好努力啃最後一尾魚泄憤。
嚴公子的臉色不大好。
雖然又談成一筆大生意,預計百萬兩進帳跑不掉。
雖然周圍的人對他奉承有加,半絲不敢違背。
雖然酒樓的飯食美味可口。
雖然陪侍的姑娘們個個嬌艷動人。
雖然……
他算是擁有了一般人渴求的所有事物,但他還是覺得不開心。
人人都覺得好吃的菜,他只感到膩口。
那些姑娘講的甜言蜜語讓他反胃。
台前的輕歌艷舞看得他頭都暈了。
突然,他想念起那日的燒烤錦鯉,一尾價值千金,他一口氣吞了兩尾。
本來他還想找戴禍水去撈魚的,但小朝見機得快,命人將魚換了水塘,而且死不肯透露魚蹤。
他懶得跟小朝一般計較,索性叫人另外購買錦鯉放養。誰知,卻再也養不出那個味道了。
後來他對小朝嚴刑逼供,總算找到那些魚。然而再拿去請戴禍水燒烤,她卻堅決不肯,只表示再不可能燒出那個味兒了。
他不信,這輩子第一回吃東西吃得恁般暢快,卻只有那麼一次,怎麼甘心?
他讓人找了不只百來名廚師烤魚,個個的手藝都屬一流,卻也燒不出那個味道。
最後,他去拜託戴禍水,她拗不過他的請求,終於動手。
但可惜,味道仍與之前相異甚大。
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是同一種魚,用同樣的柴火、由同一個人燒烤而成,卻硬是燒不出他理想中的滋味;之前明明就有的。
害得他現在日也思、夜也想,心情煩透了。
「嚴公子不舒服嗎?還是我們招待不周?」同行的張老闆瞧出了他的不快,開口問道。
「沒的事。」再怎麼樣的大商號,都不可能不與人合作,要跟人做生意,人際關係就不能太差。嚴公於性子雖不好,卻也了解以和為貴的道理。
其實在商圈裡,嚴公子的名聲還不壞。他處事圓滑,儘管有些強硬,卻也不曾逼人太甚,比起一般奸商不知好上多少倍。
而且嚴家出品的貨物概掛保證,一旦出了任何差錯,他都會負責到底。這也讓多數商人願意與他做買賣。
當然,嚴府家大業大也是主因之一,大樹底下好遮蔭嘛!
「瞧公子面色青的,定是不滿今晚的姑娘等級太差。」陳老闆自作聰明地招來老鴇喊道:「柳嬤嬤,你也別再藏私了,咱們都知道你這怡情坊近日來了名清倌兒,不只生得貌美無雙,還彈得一手好琴,你就快快把她喚出來吧!」
「這……」柳嬤嬤有些遲疑。「陳大爺,不是我不讓水兒出來,實在是……她不是我的人,我管束不了她,她愛來便來,愛走便走。」
「哪有這種事?」一名藝伎還這樣囂張,誰信啊?
「是真的。往常她初更便會來,五更即離去。但今天,不曉得是什麼事給耽擱了,她還沒到呢!」柳嬤嬤強調。
「柳嬤嬤,你可別撒謊啊!」陳老闆語帶威脅。「你曉得這位爺兒是什麼人嗎?他可是咱蘭陵園的首富,嚴公子。」
「嚴公子!」這名號可讓柳嬤嬤嚇著了。
眾所周知,嚴公子的脾氣不太好,陰晴不定,極難拿捏。當然,他不曾對無辜的路人下手,也不曾隨意傷人;可對於得罪他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他心情好時,任人捏圓搓扁也無所謂。
但他心情不好時,任誰犯到他手上,管他王公貴族,照樣砍得對方見閻王,而且沒人敢辦他。畢竟,論金錢、講權勢,全蘭陵國除了王上外,也沒人贏得過他了。
「嚴公子饒命啊!」柳嬤嬤的身子再也站不穩,啪一聲跪下地去。
嚴公子只把眉一皺。他有說要殺人嗎?而且,這女人的聲音好尖銳,刺得他的耳朵都痛了。
見他面色不善,柳嬤嬤磕頭如搗蒜。「公子請息怒,我……我立刻派人去找水兒,一定把她找出來,讓公平消氣。」
他要個女人幹什麼?有那天的錦鯉好吃嗎?把眼一翻,嚴公子沈聲說道:「不必麻煩了,你出去吧!」
「公子……」柳嬤嬤以為他要砍人了。
「出去,你吵死了。」嚴公子一拍桌子,把柳嬤嬤嚇得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一旁同行諸位老闆還是頭一回見嚴公子發火,只覺一股強烈氣勢震得人手腳發顫,眾人把腦袋一低,竟無一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嚴公子只覺心裡煩透了,從來冷眼看世情的心波動得劇烈。
他舉杯一口飲盡裡頭酒液,濃醇酒汁沿著喉嚨直燒灼入腹,瞬間燒得全身熱烘烘。
他是喝不醉的體質,怎么喝,怎麼清醒。
但在這種心煩意亂的時候,他多想嘗嘗人們所言,半醉半醒、恍似夢中的滋味。
唉,又想吃魚了。
生平第一次有東西是他怎麼也求不到手的,那感覺好討厭。
「要怎麼樣才能再吃到那種魚呢?」喝了一整壺的酒,不僅沒壓下他心頭的煩亂,反而讓心湖更波濤動盪。
忍不住,他睨向周遭眾老闆,本想問問他們有沒吃過那種魚,但瞧他們渾身抖得像要散掉的樣子,那話就吐不出去了。
他知道他們怕他。其實,靠嚴府吃飯的商人們誰不忌憚他,但也僅止如此。大夥兒都明白,只要別惹火他,有財大家發,他不是會趕盡殺絕的人。
所以平常大家倒也相處愉快。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們畏他如虎狼吧!
不知道他們的腦袋是怎麼使的?明知他不會濫傷無辜,還怕成這副德行,讓他懶得再與他們談話。
坐嚴公子對面的張老闆首先察覺他的視線不再那般駭人,遂鼓起勇氣問道:「嚴公子是不是有事想問?」
他是想問,但這些人會有他要的答案嗎?
陳老闆開始敲邊鼓。「嚴公子有事儘管間,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旁諸人跟著點頭附和。
他們都這樣要求了,他不開口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不曉得各位老闆至今吃過最美味的東西是什麼?」
啊!想不到嚴公子居然會提起食物的問題,眾所皆知,嚴公子對吃是不太有興趣的,那他這種表現是不是代表……他其實在想辦法與眾人修好?
眾老闆松下一口氣,嚴公子肯讓步,八成就不會事後找他們麻煩了。
張老闆搶先開口。「要說美味的食物嘛……我記得有回在北原國吃過一種面,青綠色的,麵條既有勁道又爽口,配以冰涼的醬汁,在夏天吃,真是人間一大享受。」
「我倒覺得要論到美食,還是以我國為最。秋末時分,暖一壺酒,配上一隻澄黃黃的大蟹、佐以姜醋汁,那才是最棒的滋味。」陳老闆說。
「我有個小妾,每年春天都會採集百花為我釀酒,那酒液亮如黃金、清香撲鼻,我以為那才是至高的美味。」王老闆跟著補述。
嚴公子聽了半天,竟沒人提到烤錦鯉,不免有些著急。
他插口問道:「各位可嘗過錦鯉的味道?」
「錦鯉?」一干老闆面面相覷。
還是膽大的陳老闆開口詢問:「嚴公子指的可是養在池裡觀賞,色澤鮮艷的那種錦鯉?」
「正是。」嚴公子點頭。
「那玩意兒能吃嗎?」王老闆問。
「當然可以吃,那也是鯉魚的一種啊!」嚴公子把吃錦鯉的經過說了一遍。「那滋味鮮美若神仙果,再棒也不過。各位可曾嘗過?」
一尾近千兩的錦鯉,除了嚴公子,也沒多少人吃得起吧!
眾人紛紛搖頭。
嚴公子心頭那陣失落啊!只比當年給爹娘送葬差那麼一點點。
原以為聚集這麼多有錢老闆,總有人可以滿足他的口腹之欲的,結果……
看來還是得找戴禍水才行。越想,他越覺得她是在誆他。有什麼理由,她第一回燒的魚這樣好吃,接下來就不行?
或者他得想個辦法讓她將烤魚的方法說出來,他再讓府裡的廚子照做,屆時就不怕吃不到好吃的魚了。
他心裡轉著千百個念頭,才剛有了決定,一陣叮叮咚咚的琴聲自遠而近傳來。
聲音尖銳到刺人耳膜的柳嬤嬤又闖進來。「各位爺,水兒來了。」
聞訊,其他人都好興奮,只有嚴公子面色不善。
他管水兒來不來,她彈的琴即便是仙樂,在他心底仍比不過一尾美味的錦鯉。
這怡情坊他是沒興趣再待了,反正生意已談成,他起身,拱手告辭。「各位,今晚就由嚴某作東,大家不必客氣,儘管吃喝。嚴某家中還有事,先行一步。」
「水兒就要來彈琴了,嚴公子不留下來聽嗎?」又是柳嬤嬤的聲音。
嚴公子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可以難聽到這種程度,渾似針刮銅鏡,令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下回再談生意,他絕對不來怡情坊,除非這兒換了老鴇。
「公子,聽說水兒的琴聲繞梁三日、不絕於耳,不聽豈非可惜。」陳老闆也留他。
可惜嚴公子心上只剩一尾錦鯉,再存不下其他了。
「各位告辭。」他走得飛快。
來到房門口,嚴公子正準備開門,一道纖細的身影恰巧闖了進來,兩人撞成一團。
「公子!」
「水兒!」
屋裡一夥人喊得像天要塌下來。
嚴公子輕皺了下眉,望向被他撞得坐倒在地的女子;她也正仰頭望他,遠山似的黛眉,小巧瓊鼻、圓圓臉蛋,竟是……
「戴禍水!」她幾時落魄到要在青樓裡彈琴為生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29:44
第五章
「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嚴公子很意外,不過這場偶遇也給他帶來一個大好良機,一個能夠再度品嘗到絕頂美味的機會。
「我也很意外。」戴禍水給了他一串字。「傳聞,公子是不上酒樓談生意的。」
「一般情況是如此。可如果這家酒樓是嚴家所有,就不一定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就我記憶所知,嚴府並未經營青樓生意。」
「誰會公開自己包娼庇賭?」像這樣的地方,多數是由小朝出面經營的。
「了解。」她受教了。「既然怡情坊是嚴家開的,我在這裡彈琴,已付了仲介費用給嬤嬤,那筆錢應該有部分會流入嚴家帳房。因此有關嚴家下人在外頭兼差,所得收入須與公子對分這一條規定,我是否能夠免除?」她以為一條牛不該剝雙層皮。
他卻輕快地在她眼前揮動著手指。
「話雖如此,但從頭到尾,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工作,亦不曾收過半毛錢。」
「可我確實付了錢,公子不信可以去查帳冊。」
「你付的錢全進了嚴府財庫,我嚴公子本人可是分毫未取。」
易言之,他還是要分她半數的收入嘍?奸商。
「倘若你沒現銀付帳也沒關係,我可以讓你用其他物品來抵。」
「烤鯉魚?」原來他是個如此貪吃的人,她這才發現。
他兩指一彈。「聰明。」
她低喟口氣。「公子,行事有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下廚亦同,如今,三者無一達成,你要的味道是不可能做得出來的。」
「你不曾試過。」
不必試她也知道,要找一個他餓了許久、又有人爭著搶食、加上地熱烘著鮮魚的好時機談何容易?
而且……「我為公子重新烤過魚了,但味道仍然不同,公子應該還記得才是。」
但,嚴公子卻不是會輕易放棄之人。
「再試一遍。」他開始利誘她。「只要你肯動手,一尾魚抵千兩紋銀。」
她搖頭,辦不到的事就是辦不到。
「兩千兩?」
「記得公子並不愛日日重複相同物事。」
「那的確很煩。」但前提得是,他已經膩了那些東西。而如今,他猶念著烤魚的美味,自然不在此限了。
「所以嘍,公子何苦日日沈湎於過去?不如放眼未來,這天下間的美食何其多,並不只烤魚一項。」
「天底下美食再多,能入我眼的卻屈指可數。」這倒是事實,憑藉嚴家的財勢,可以說除了星星月亮太陽無法摘下來外,又有什麼東西是他得不到的。珍饉佳肴他吃得多了,最終記得的卻只有一尾烤魚。
「如果我保證可以讓公子嘗到前所未有的滋味呢?」她眼底閃出奸商光芒。本來是沒打算坑他銀兩啦!奈何小朝催債催得緊,她也只能將腦筋動到嚴公子頭上了。
「前所未有的滋味?」這天底下還有什麼東西是他沒嘗過的嗎?他一輩子都在尋找新鮮,如今有這機會,焉肯放過?「你做得到的話,一件折抵千兩紋銀。」
「一言為定。」幸虧他同意了,否則她怕又要將自己再賣一次。
「什麼時候開始?」
她低頭盤算了下。「再等三天。」
三天夠他悶死進墳墓裡滾一圈,再爬出來了。
「明天開始。」他說了算。
「恐怕不行。」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到他面前。
「賣身契?你把自己給賣了?」
「似乎是的。」
「一百兩,好低的價。」
「三天一百兩,很高了。」
他一雙鞋都不只這個價。
「一百兩就一百兩,你這張賣身契我買下來了。」他隨手掏出一張百兩銀票給她。「你去把自己贖回來吧!」
「這恐怕有點困難。」她指著賣身契下的落款讓他瞧清楚。「買我的是衙門。」
他這才注意到知府大人的印監。「衙門買你做什麼?」
「他們需要一名反應快速、膽子夠大、死了也不會造成太大震撼的年輕姑娘當餌,去釣一個采花賊。」
「所以找上你?」他搖頭。「這個知府大人一定沒睡醒。」
「公子認為我不符合上述條件?」
「不,你完全符合。」
「既然如此,為何說知府大人沒睡醒?」
「我問你,采花賊若盯上你,你要如何向埋伏的官差示警?像這樣掏出文房四寶,慢慢地磨墨寫字,再用飛鴿傳書,請官差過來逮人?」他的嘴一定抹了砒霜,好毒。
「有關這點,山人自有妙計。」她卻不在意,兀自笑得開懷。
他的好奇心不覺被勾起。「妙計嗎?這倒有趣。」
「公子有興趣玩玩嗎?」
「同那些官差一起埋伏,靜待好戲上場?」他對看戲和演戲都有興趣,但可惜,他厭惡等待。
「埋伏有什麼好玩的?當然要實際參與才有趣。」
明知她在拐人,他還是心甘情願入了轂。畢竟,哪個人在漫長一生中有機會被拿來當成釣采花賊的餌?
這麼新鮮的事不幹,他就不是嚴公子了。
嚴公子這一生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扒光衣服,強壓在床上。
而且,壓倒他的男人長得比一頭豬還難看。
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他緩緩回想,應該從三天前開始說起……
近三個月前,京城出現一名采花大盜,每三、五天便犯一次案,還專挑人家夫妻一同外出的時候下手,綁住一個,叫另外一個親眼瞧著惡棍乾壞事。
這樣的罪行簡直令人發指。
但這惡徒來無影、去無蹤,衙差數次男扮女裝試圖引誘采花賊注意、下手,卻屢屢失敗。
不得已,知府大人將腦筋動到一般百姓身上去了。
正巧,戴禍水為了賺錢,趁著嚴公子外出談生意時上街頭賣藝,偶爾還到怡情坊彈琴。沒辦法,小朝催債催得緊,恰巧嚴公子最近也忙,沒人管她,她還不加緊腳步賺錢?
那一天,偶然被知府大人瞧見她表演雜耍,發覺她模樣清麗、膽量也足,雖然口不能言是有些缺憾,但瑕不掩瑜。
雙方几經討價還價,議定由府衙出資一百兩銀子,聘請戴禍水扮成一名外地來的落難小娘子。
本來,知府大人還要再找個人扮戴禍水的相公,讓他們更符合采花賊下手的條件。
卻巧了,戴禍水拉來嚴公子湊熱鬧,兩人在一番易容後,變成家鄉鬧乾旱、上京依親的落難小夫妻。
由於不知親人確切的住址,所以兩夫妻成天在街上轉,逢人便問有沒有誰知道做面具的李老先生?
第一天,他們走得兩條腿險些斷了,一無所獲。
第二天,傾盆大雨打得人肌膚生疼,他們平白得了一天假。
最後一天,嚴公子和戴禍水才出門,一名小乞丐撞過來,他立刻按緊懷裡的錢袋。這種偷錢方法他見得多了,才不會上當。
只是他作夢也想不到,歹徒覬覦的不是他的錢、也不是貌美如花的戴禍水,而是他,嚴公子。
他被小乞丐莫名其妙撞了一下,腰間頓麻,像是中了什麼麻藥。
緊接著,他全身的力氣被抽光。
但他的意識卻是清醒的,他看見一個肥得像頭豬的男人靠近,跑起來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滿頭大汗,那模樣要說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戴禍水一見情況不對,也算義氣,二話不說,扛起他的身子就跑。
嚴公子對她的作為是打心底感激,只除了一點——「你一定要拖著我的腳跑嗎?」
回答他的是「咚」一記悶響,他的腦袋撞到了路邊凸起的石磚。
繼力氣之後,嚴公子再度喪失了意識。
然後,也不知睡了多久,當他再度清醒,他已經變成一條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了。
而戴禍水則四肢被綁,再加上一條大鐵鏈拴在對面的柱子上。
她焦急的目光鎖著他。
他很想將身上的豬踹下地去,只可惜,他才清醒,渾身無力。
那隻豬正在吻他的額。他承認自己生得丰神俊朗,人見人妒、鬼見鬼愁,但不必連只豬都來湊一腳吧?
「美人,你醒了。」采花賊似乎很高興,吻得愈加快活。
嚴公子心裡那股氣啊,委實快變成岩漿噴發出來。
「那些釣魚的人呢?」他咬牙問戴禍水,還得不停閃躲采花賊的吻。真是太沒道理了,餌都快被吃乾抹淨了,釣魚人怎還不出現?
她眼珠子上下轉了幾圈,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理解她的眼神。
「沒跟上來?」他猜。
她搖頭,果然,要以眼示意是不可能的。
「被擺平了?」邊說,他腦子裡拚命轉著逃出生天的辦法。「喂!你……住手!」在采花賊的手要伸進他的衣襟時,喘吁吁地叫著。真想一腳踢死這隻肥豬,如果他有力氣的話。
戴禍水又搖頭,心裡叫著,衙差全被引走了,這惡賊有同黨啊!
可嚴公子又不是她肚裡的蛔蟲,哪能次次猜準她的心思?
不過現下他也沒心思再猜下去了,因為肥豬吻完他的額,正改向眼睛進攻。
這隻該死的變態豬,不說是采花賊嗎?那侵犯他這枝草做什麼?
莫非他們被知府大人騙了,其實這根本是名「采草賊」,只是怕將實情說出,會擾得民心不安,所以才說謊。
但偏偏陷害到了他。
若有幸逃出生天,他一定要找知府大人好好算算這筆帳。
「喂——」肥豬吻上他的鼻,他的口氣比茅坑還臭,轉瞬間,嚴公子已經被薰得差點斷氣。
他努力運行那一身用錢買來的內力,試圖掙脫桎梏,卻毫無效果。難怪大朝老說他的武功中看不中用,畢竟不是自個兒練出來的,使起來就是不順心。
他脫身不得,眼看著惡賊偷襲的目標就要轉向他的嘴……
救命,誰來救他啊?他只能在心底大喊。求救的視線不期然轉向墻角,戴禍水被重重鐵鏈綁成粽子一顆,一副就是自身難保的模樣。
不過她服裝完整,半絲發未亂,情況還是比他好太多。
她有沒有可能救他呢?他拚命地以眼神向她示意。
但可惜,她手腳無法動彈,行動徹底受阻,唯一自由的嘴……唉,她是個啞子,連呼喊都無能為力。
看來他只能想辦法自助。
「滾……滾開……」有氣無力的聲音斷斷續續、不具半絲威脅性,倒有幾分愛嬌。但他絕對不是在撒嬌,實在是身上的人太重了,壓得他幾乎斷氣。
「呼呼呼……美人你叫得我好銷魂……」肥豬人長得醜,聲音更難聽。
嚴公子腦海里的神經繃斷一根。
「立刻放開我……否則……」未完的恐嚇被吞入一張充滿惡臭的嘴裡。
嚴公子忍無可忍了。
墻角的戴禍水隱約瞧見一串火花自他周身迸出。
下一瞬——
「大朝……」怒火衝斷理智,卻也衝來了一身蠻力。嚴公子一邊踹著身形最少比他大上三倍的「采草賊」、一邊放聲大叫。
「你立刻給我出來,大朝!」他被壓得全身骨頭都要散了,這頭色豬到底有幾百斤重啊?
「啊!你摸哪裡?滾——」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嚴公子「貞操」幾乎不保的時候,一道巨大的身影像顆炮彈般轟碎墻壁、直衝了進來。
是大朝,嚴公子身邊那位高壯威武的女護衛。
她一出現,立刻賞了「采草賊」一道指風,封住他的穴道。
嚴公子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大朝卻皺起眉頭。「公子,這與我們先前議定的條款不合。」她是護衛,專司解救嚴公子小命,至於「貞操」這等東西,不在她負責的範圍內。
嚴公子慢慢爬離歹人的威脅,氣喘吁吁說:「我額外付費。」
「多少?」
「一百兩。」
「公子的『貞操』只值一百兩?」
「不,這一百兩不是要你救我,是要你將這渾球吊起來。吊一條蠢豬一百兩,很優渥的工作。」這就是談生意的訣竅了,張嘴能說文與武,是是非非由他論。
雖然不太同意他的說法,但大朝畢竟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尋不出破綻,她只得頷首。「這倒也是。」
「那就麻煩你了。」嚴公子對她比個請的手勢。
大朝抽出腰帶捆住惡人的腰,正準備將腰帶往橫梁拋去時……
「慢!」嚴公子阻止她。「我要的不是這種吊法。」說著,他解開捆住色豬肥腰的腰帶,將那結緩緩往他胯下移去。
腰帶最終在采花賊的下體纏上厚厚一圈。
「給我吊上去。」嚴公子揮手下令。
房內二女同時瞪凸了眼珠子,這堪稱天下第一酷刑了。
駭得京城裡人人自危的采花賊終於落入法網,居然是城裡有名的張善人之子。
這張公子本來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可愛男孩,十歲時給一場高燒燒壞了腦子,張善人怕他讓家裡人丟臉,便一直將他關在柴房裡,一關就是二十年。
直到三個多月前,一日,張家廚娘燒飯時不小心翻倒熱油,引發大火,張家上下一時亂成一團,張公子也乘機逃了出來。
本來他也只想四處瞧瞧,沒要作亂的。
誰知人人欺他痴傻,又是罵、又是打的。
偏他又二十年不曾出過家門,這一出去便忘了回家的路,給人揍得半死倒在路邊,幸虧一窩子乞丐瞧他可憐,將他拎回破廟,偶爾灌點米湯,總算也撿回了一條小命。
不過他從小就被扭曲的心靈,卻變得更為偏激了。
傷愈後,他第一回出廟門,又遭一對小夫妻羞辱,憤而摟了那小妻子姦淫,犯下了第一樁罪案。
而開了先例,往後也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了。
加上有一窩子乞丐基於同情暗伸援手,張公子開始對過去折磨他的人復仇。
因此,這回的采花案中,有半數以上與張家扯上關係。至於另外一半,那就視張公子當天的心情而定了。
過去情況未明前,人人只當張家運道不好。
如今,真相大白。原來張公子是在報他被關二十年的仇。
只是在遇到嚴公子與戴禍水之前,他下手的對象一直是女性,卻不知這回為何換了目標?
「公子,你知道那姓張的為何將戴姑娘捆起來,反倒對你下手嗎?」在報告完長長一落結案的詳情後,小朝忍不住開口提問。
「我又不是豬,怎麼知道蠢東西的腦袋裡都裝些什麼廢物。你想知道幹麼不自己去問?」嚴公子沒好氣地送過去一記白眼,邊揉著後腦勺的腫包。
那日姓張的在他身上留下的噁心氣味,早在百花膏的芳香薰陶下,半絲不剩。
倒是戴禍水好心拖著他一起逃命,撞得他滿頭的腫包至今未治,一碰就疼。
「但張公子已經死了啊!」他想不死都很難吧!且不論張公子的龐大體型,換成一個平常人,下體再堅強也不可能承受得起一個人的重量,那簡直比入宮當太監的閹刑還凄慘。張公子被人用那種方式吊在梁上,三個時辰後待官差趕到、解人下來,屍體都僵得像枝棍了。
可也沒人敢追究張公子的死,畢竟動手的人是嚴公子,他還有個封號叫「布衣侯」。
當然,也沒人知道張公子舍戴禍水而就嚴公子的原因,除了在場逼供的嚴公子和大朝外。
嚴公子是不會說的,而大朝嘛……有足夠的錢,她可能會說,但也只是可能。
「你可以去挖屍、鞭屍、碎屍,使盡一切手段從死人嘴裡問出答案。不過若要問我……」剩下的話以一陣邪笑作結。
好無聊的玩笑,小朝皺了皺眉。「我去問戴姑娘。」
「她不曉得。我在用刑的時候,她被綁得像顆粽子丟在另一頭,所以……她應該是聽不見答案的。」嚴公子深刻建議他更改騷擾目標。「不過事發時,大朝就站在我身邊,幫我將人吊上橫梁。所以你有什麼問題不妨去問她。」
小朝回給他的是一串冰冷苦笑。
「與其去問大朝,我不如去鞭屍。雖然同樣得不到答案,但起碼屍體不會揍得我滿頭包。」而大朝鐵定會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那你慢走,不送。」嚴公子趕人。
好沒良心的王子。
「公子,你休養了三天,也該開始工作了吧?酒鋪的李老、茶鋪子的柳長、藥莊的王管事,還有……」
「不必有了。」嚴公子揮手打斷他的話。「叫他們再等三天。」
「他們已經等了三天,等不下去了。」
「等不下去就把李老調去邊城放牛、柳長出海去尋找好茶、王管事先將玉玲瓏這味靈藥找出來再說。」
「公子,你在要人嗎?」
「你終於發現啦?」嚴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出去。」
小朝一向自喻為俊傑,所以他很識時務。
「是,公子。」再怎麼無奈,他還是垂頭喪氣走了出去。
小朝前腳離開書房,大朝後腳跟著進去;事先沒警告,人到嚴公子跟前了,當然也不會做報告。
正沈思中的嚴公子被她嚇了一跳。
「我以為你最少會出去混個十天半個月才會回來。」他這護衛什麼都好,武功棒、模樣佳、能文又能武,真是打著燈籠也挑不出更好的了,偏偏性子太差,還老愛違逆他。
偶爾嚴公子會想,世上怎會有大朝這樣的姑娘?
她愛財如命、視酒勝爹娘,獨獨將他這主子瞧得比塊燒餅還扁。
她對他毫不尊敬、更不畏懼。雖然領他工資、保護他的性命,卻從不主動出手救他,總要等他被整得半死,開口求救,她才會伸出援手。
記得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別人家的護衛,也是這副死德行,教嚴公子看得哈哈大笑。
可一將她請回家,他立刻體會到親身參與「演出」的苦楚,那絕非旁觀者可以了解。
想想自己真犯賤,花了比一般護衛高十倍的價錢,卻請了個只肯保護他小命,不願守衛他體膚安全的傢伙。
打大朝入嚴府起,他不知被暗算過多少回,刀傷、劍傷、毒傷樣樣挨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活著。
但是——
她若同一般護衛般,像只老母雞對他跟前跟後……那可無聊斃了。所以說,他的愛玩造就了他日後的一切苦難,純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大朝對嚴公子的問話,只回以一記無趣的眼神。
「反正查不出戴姑娘的底細,不如提早回來。」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當日,張公子在酷刑逼供下招出,他捨去貌美如花的戴禍水而就嚴公子的原因是:他本能地認為,接近戴禍水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相比起來,嚴公子無害得多。
加上,嚴公子好漂亮,是張公子見過最漂亮的男人。
這番話要流傳出去,十成十要笑掉全蘭陵國人民的大牙。
人人避若蛇蝎的嚴公子,居然會被當成是一顆好吃的軟柿子。
而且,這種情況還是在他與一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口不能言的啞巴姑娘相比下得出來的。
嚴公子恨不能一頭撞死。原因不是戴禍水來歷成謎,而是,他被一枚低能蠢蛋當成一個美麗可欺的善人了。
天底下,他最厭惡的辭句莫過「善人」二字了。
做好事做到人盡皆知——惡。
他倒希望自己惡名遠揚,最好是人見人怕、鬼見鬼愁。
多年來,他一直努力達成心願,成效也頗佳,直到張公子毀了一切。
於是他開始好奇,戴禍水究竟有何不凡之處,能讓一名惡名昭彰的淫賊一見膽寒?
所以,他花了千兩紋銀請大朝調查戴禍水的底細。
「一點消息也沒有?」他不敢相信。
「戴姑娘說的身世都是真的。」大朝說,又嘆了口氣。「但也全是假的。」這是她接過最難纏的工作,害得她連偷懶去喝幾壇酒都提不起興致,早早趕了回來。
「大朝,你今天沒喝酒?」
「我已經三天沒喝酒了。」
「難怪你神智不清,去喝個幾壇再來說吧!」
「就算讓我在酒池裡浸個十天半個月,我的答案還是只有一個——戴姑娘從頭到腳,就連一根頭髮都誠實無偽,但……卻也不值得信任。」百分百的矛盾,卻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深明大朝不愛說笑的個性,嚴公子開始深思她的話。
「那麼你說,她哪個部分是真的?哪個部分又不值得半分信任?」
「戴禍水出生林縣,家境小康,是家中獨女,自幼飽受寵愛,直到一場大水令戴家家破人亡,她流離失所。那年,戴禍水六歲。」
真是十分辛苦又精彩的人生啊!「然後呢?」他問。「沒有親友收養她?」
「有。她最少在十戶人家裡輪流住過,卻都不長久。她十歲那年,終於離開表舅父家,四處流浪。」
「一個十歲的小孩想必很難謀生吧?」
「別的小孩也許如此,但戴姑娘卻有一項非凡本領,為了適應不同的環境,她可以把自己變成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易容?」話才出口,他又否定了答案。「不,容貌的轉變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徹底變化,除非……」他心底浮現一個詭異的念頭,究竟在他面前的戴禍水是誰?而真正的戴禍水又是何許人?「有查出她改換過多少身分嗎?」
「二十七個。其中十五個,是她本人在街上將自己賣掉而改換的身分,或為人婢、或做妻妾、或代嫁、或入青樓等,千奇百怪。」說到這裡,大朝真忍不住要佩服戴禍水了,竟能扮龍像龍、裝鳳似鳳。「而另外十二次則是有人慕名而來,重金聘請她去完成某些任務。在這中間,她曾習武、學醫、跳舞、卜卦、唱歌……據說她的歌唱得很棒,可以說是集百藝於一身。但當她離開學習那項技藝的地方後,她再也不曾施展過那些技藝,其禁絕程度仿佛她不曾學過那些東西一般。」
所以說骨子裡的戴禍水比他嚴公子更厲害百倍嘍!那就難怪那個臭采花賊不敢動她,反而朝他下手了。
「不過她為什麼要禁絕那些技藝?」
「不知道。」大朝想了一下。「但我有聽到一項傳言,戴姑娘是很飲水思源的人,所以當她離開傳授她技藝的人或地時,她會把那項技藝還回去,再不使用。」
「技藝這玩意兒學了就深入骨子裡了,還可以還嗎?」
「聽說一開始是有人以此挾持她,逼著她非還不可,否則便是忘恩負義。可是……」大朝搖了下頭。「我也不認為這種事做得到,所以我並不相信這項傳聞。」
但眼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戴禍水,確實平凡如普通女子。別說動武了,她連口都不開,這是表示,她永遠都不會再展示那非凡的歌藝了?
那未免太可惜了,嚴公子覺得好遺憾。
「也罷,她的來歷太過離奇,非一時片刻可以查得清,慢慢再說吧!現下我倒有興趣知道,袁青電是花了多少銀兩請她來討我歡喜?」戴禍水身價這麼高,肯定花去袁青電不少錢吧!他猜。
這個問題非常有趣,大朝笑了。「一兩銀子。」
「一……一兩銀子。」嚴公子懷疑自己聽錯了。
「據聞,這是戴姑娘接過最便宜的任務。」至於為什麼收費如此低廉,她就不知道了。
這麼說來,哄他開心是一件異常簡單的工作嘍?「所以我說嘛!並不是我個性不好,成天吃飽沒事喊無聊。事實是,太陽底下本就沒新鮮事,除非有人創造來給我看。而我的要求也很低,只要天天換花樣,我會比一隻小貓更無害。」而且保證更可愛。
大朝的回答是給他一個白眼,然後,轉身離開。
行到房門口,她想起什麼似地丟下一句。「根據過去經驗,戴姑娘從未在固定人家裡待超過三個月。」
咦?算一算戴禍水進嚴府也有兩個月了,換句話說,她留在他身邊的日子只剩一個月嘍?那她之前幹麼千方百計要他手令留在嚴府?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30:01
第六章
戴禍水到底有幾種不同的面目?
這是一個千古難解的謎。
但起碼嚴公子知道了一件事——曾經,戴禍水是可以講話的。
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曾在安寧侯府短暫寄居一個月,接受歌藝訓練。
她那悅耳如仙樂般的歌聲名震公卿,多少人日夜等待,就為一聞這人間仙樂。
那一段時間,安寧侯聲名大噪。
他還曾起意將戴禍水獻給王上,但莫名其妙地,手中的搖錢樹消失無蹤,安寧侯因此得罪眾多貴族,最終落得被削去權力,僅余空頭封號一途。
好像……她真的是一攤禍水。任何招惹上她的人都只有短暫的福氣可享,接著便是無盡的苦難等在前頭。
該說戴禍水不喜在一個地方久待?還是至今無人能留得住她?
總之,如今,她來到他身旁。
嚴公子還滿慶幸這樣的結果,否則,他不會度過如此開心的兩個月。至於之後會怎麼樣,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而且她時時驛動的心對他來說也是項難得的好消息。他本來就討厭一成不變,任何遊戲都只有初始好玩,久一些他便覺得膩了。
和戴禍水之間只存著三個月的刺激,不僅簡單,還能長存這美好的回憶,多棒。
他決定加緊利用這僅剩的一個月,玩它個過癮。
「戴禍水。」上客房找人的同時,他不忘呼喊管家。「小朝。」
「來了。」小管家不比大護衛,身價抬得比天高、想請她救命得先被整個半死。小朝一向隨傳隨到。「公子有事吩咐?」
因為心情好,嚴公子倒有興趣開玩笑。「你那句『來了』,叫得好像怡情坊裡的老鴇。」
「公子不知道,那嬤嬤的待客手腕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
受教了,原來他的小管家這麼厲害。「那敢情好,以後嚴府裡對外的接待事宜就全交給你負責了。」
「為什麼?」沒加工資、卻增加工作量,他不依。
「薪水加倍,時間只有一個月。」
「公子,你的意思是,你想休息一個月?」
「聰明。」趁著戴禍水還在府裡的這段時間,他要玩遍天下。
小朝只考慮了眨眼片刻。「公子,這接待的工作我只幹一個月,那加薪的時間……」
「我加了的錢就不會往回扣。」但他絕對會在一個月後另外找很多事情給小朝做。
小朝樂呼呼地答應了,急忙忙跑去幹活。
「真好騙。」嚴公子撇撇嘴,正想繼續往客房去,腳步才邁開……「嚇!」戴禍水幾時出現在他跟前?他完全沒注意到。
奇怪,他最近的警覺性越來越差,難道是功夫退步了?或者……她的修為其實比他深。
想想不無可能,否則那位張公子怎會一靠近她就發抖,最後將魔手伸到他身上?
只是她小了他十多歲,是如何練成那一身好武功的?
他的內力是花錢請一名落拓武者像澆花似地強灌出來的,至於招式,同樣是高價聘請一流武師,覽遍江湖上各大門派的拳腳、武器花招,最後選出幾項簡便好用的讓他充場面。
大朝就曾說過,他的武功看似高明,面對一些三流毛賊確實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可一旦碰上真正的高手,那最好有多遠閃多遠。
有關這點,嚴公子已有切身之痛。
因為他第一回挑釁大朝就被一拳揍倒在地,連鼻梁都被敲斷了。
這樣一想,不是戴禍水太厲害,是他太遜嘍?
戴禍水等到他回過神來,突地拿出一張紙伸到他眼前。
「公子身體無恙吧?」自從他被采花賊輕薄後,她就沒見過他,真有些擔心。
「身體很好,心情不太好。」至今,他鼻間仍能嗅出那股惡臭,令人反胃。
被輕薄的苦痛她嘗過,辛苦他了,不過……「從衙門和張家敲來萬兩黃金,沒能安慰公子受創的心靈分毫?」
「再多十倍也許我就不難過了。」
好貪心,她見識了。
「我想了很久,要讓公子不再難受,該下點重藥。」
「重藥?」他順著她的指尖望過去,只見迴廊角落立了條頎長身影,翩翩風采、俊秀非凡,卻可惜生了雙桃花眼,一見就知是個不正經的人。「那傢伙就是你搞來的重藥?要怎麼服?用煎的?用煮的?還是用燉的?」
「用做的。」她給了嚴公子三個字後,向男人招招手。
男人一搖三擺地走過來。
在一般人眼裡那也許叫瀟灑,但讓嚴公子說,這男人身上好像長了跳蚤,一刻也靜不下來。
「公子安好。」男人禮貌周到。
「不太好。」嚴公子對男人身上的香味過敏。那是一種搔到骨子裡、讓人從心頭癢起的怪異氣味,聞多了頭會痛,而身體某個部分會發熱。「拿媚香當粉來涂臉,很噁心。」
「那是因為公子不曾嘗過它的美妙滋味,一旦試過,保證公子日思夜想。」
「是嗎?」嚴公子眼底眨著危險的光芒,轉向戴禍水。「這種重藥……很特別!不過你為什麼會以為我需要他?」
「因為古語有雲,心病還要心藥醫。」她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可以用這種方法幫助嚴公子克服那恐怖的回憶,希望有效。
「你認為我的心生病了?」
「被那樣強迫過,任何人都會生病的。」她十足憂心他的情況。
嚴公子想了一下。「也許吧!」
戴禍水又在紙上書了幾個字給他。「公子,慢用,我三個時辰後再來看你。」
嚴公子皺了下眉。「半個時辰都嫌太多了。」
男人恍似大受打擊地皺起眉頭。「公子瞧不起我的能力?」
嚴公子是對自己的耐性沒信心。這樣無趣的人,他多瞧一眼都嫌煩。
他對男人勾勾手指。「咱們不妨用事實來證明一切。」
男人氣得渾身發抖。
嚴公子對戴禍水揚了下眉。「等我一刻鐘。」時間又更短了。
「沒有四個時辰,公子別想出門。」本來他不想這麼吃虧的,他玉傾心在問心閣是何等受寵,上門尋歡的男客足可繞著京城排三圈,他還不一定接呢!
這回是看在嚴公子身為蘭陵首富的面子上,破例出閣做生意,卻被如此看輕,不教嚴公子嘗嘗他的厲害,教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口說無憑。」嚴公子領著他進書房。「咱們眼見為實。」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迴廊裡,戴禍水站在原處等著。
她沒好奇跟去觀看,因為嚴公子要她在這裡等一刻鐘,所以她一定會站足一刻鐘,再去呼朋引伴來看好戲。
但有一個人可沒這麼大的耐性。
小朝迫不及待地從假山藏身處跳出來。「戴姑娘,你不去瞧一瞧這『治重症、下猛藥』的結果嗎?」
「我會去瞧,不過得等一刻鐘後。」她回了一串字。
「你還真聽話,但我可等不住。」
她只是很懂得趨吉避凶,便也勸他:「最好不要。」
可小朝哪裡忍得住,鬼鬼祟祟地摸到書房,偷偷戳破窗紙,才想湊過腦袋瞧好戲下——
「哇——」一記凄慘到天崩地裂的哀嚎聲霎時響起。
緊接著嚴公子瀟灑地出了書房,比原定的一刻鐘要早些時候擺平玉傾心。
小朝一臉困惑地盯著主子看。
嚴公子對他溫和一笑。「我只是讓他知道媚香不是最好的春藥,我手上有比媚香更好上百倍、千倍的東西,還不止一樣。」並且,他將所有的藥一次全下在玉傾心身上。
難怪玉傾心叫得這麼慘。
依照戴禍水的觀察,嚴公子是個非常懂得找樂子的人,儘管,他的快樂總是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但大體而言,嚴公子是個絕不虧待自己的人。
這樣的人怎會活得毫無目的,成天大喊無聊呢?
難道真是日子過得太舒爽了,半點不懂得珍惜?
一開始她覺得是,但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又認為嚴公子不是那種人。
某些時候,她甚至覺得他是打心底感到孤單,才口口聲聲喊著無聊。
他跟她有一點相像,又不太像;這種感覺,她說不上來。
對她而言,生命唯一的目的叫吃飽、睡好。至於其他……那不在她可以、或有能力煩惱的範圍內。
而嚴公子,他擁有的籌碼比她多太多了;卻與她正好相反,他壓根兒就喪失了享受生命的基本能力。
食、衣、住、行,人們每天都要做的生活瑣事對他而言俱是累贅,他……
「原來你在這裡。」嚴公子微喘的聲音灑落,打斷她的沈思。
她睜起迷惑的眼凝視他,端正精緻的五官鑲在那張高貴的臉上,讓人一望便知他出身不凡。
可是他同樣也染了一身的孤單。金錢真的不能為人帶來幸福,雖然沒有錢會讓生活更慘。
所以她還是渴求富貴,不過她一定要成為金錢的支配者,而非它的奴隸。
嚴公子來到她身邊,逕自道:「一大早蹲在這地方做什麼?」
「想事情。」她寫了一串字給他。
「什麼事情這麼好想?」
「你。」
「想怎麼哄我開心?」
她點頭。的確,就某個角度而言,她會去努力了解他就是為了讓他高興,以得到嚴府的長期飯票。
「想哄我開心很簡單,跟我一起去游湖吧!」他就是為了這件事,天才濛濛亮便到處找她。
誰知她不在客房裡,他問了一幹下人,也沒人見到她,沒轍,只得勞動苦命的雙腳踏遍嚴府尋人。
這時就忍不住要怨恨老爹老娘,一個人自生至死,能占的地方有多大,不過三尺見方,而他家卻蓋得比皇宮還大,害他每回要巡視都走得腿快斷掉,所以現在都叫人用轎子抬著他走。
「等一下。」她低下頭,十足專心地在地面畫著。
「幹什麼?」嚴公子好奇地湊到她身邊坐下,瞧見她纖指正撥弄著……一窩螞蟻。「你喜歡玩螞蟻?」真是挺特別的興趣。
「我是在訓練螞蟻大軍。」她的回答是一張書著成串字句的紙箋。
「螞蟻大軍?」他看著地上東一堆、西一堆的螞蟻,它們……哪裡像大軍了?
她脣角揚著清靈絕艷的笑,對他揮了揮纖長手指。
恍惚間,似乎有股甜膩的香味在空氣中流散。
他看著她的手指,恁般白皙,活像園裡初綻的青蔥。但怎麼樣也不像糕餅鋪裡剛出爐的糖棒,這玩意兒對螞蟻應該是無效吧?
可是……
那些螞蟻就是在她的手指撥點、指揮下,開始列隊。
然後,成群螞蟻緩緩組成一支螞蟻雄兵,甚至……
「它們竟然會變換隊形?」簡直不可思議。
他以為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憑他的家世、財力,還有什麼是沒見識過的,但他絕對沒見過這等玩意兒。
他相信世上也沒多少人見過。
「你是怎麼弄的?」他好奇。
她眯起眼,脣角微微一勾,燦笑像穿透烏雲的艷陽,一瞬間,眩花了他的眼。
他的目光再也無法離開她,空氣中好像牽起一道無形絲線,緊鎖在他與她之間。
他看著她拍拍屁股起身,撩起一陣香風,復緩緩離去。
情不自禁,他閉上眼睛,輕皺鼻子。隨著風兒吹送過來的是一股暖人心坎的蜜香,好甜、好柔、好……溫暖。
他陶醉其中,神魂兒伴著她的背影緊緊相依。
「好棒……慢!」倏忽,嚴公子霍然清醒。「糖蜜!」他大掌往泥地一揮,更濃的蜜香溢出。
「這是……」他掬起一掌香土湊進鼻間。「這小騙子。」歡欣的語調裡有著無人可察的寵溺。
原來戴禍水事先以糖蜜在地上畫出矩陣,螞蟻聞香而來,自然像煞行軍有樣的士兵,在地上組成一列列雄壯軍隊。
她坑了他,偏他被騙得好開心。
「戴禍水……」他跳起來,尋著她離去的方向跑,不過十餘步……
咚!一塊碎石從天上砸下來,正落在他腳邊。差那麼一分分,它就要打在他腦門上了。
也許他會頭破血流、也許他會一命歸西、也許他會傷重臥床……但他沒有,那塊石頭硬生生地打在他的腳邊,入地三分。
這個也許就極可能是事實了——戴禍水其實有一身遠勝於他的武藝修為。
他狐疑的視線往上抬,瞄見趴臥在觀日閣窗台的纖美人影;她正在對他招手。
強風拂得她衣衫飄飛,滿頭黑髮恍似黑夜裡探出的魔手,正張揚著欲擒一抹靈魂與她共墮黑暗狂肆。
那形象該是有些陰森的。
但他卻興奮得心跳加快,常年的煩悶讓他迫不及待想尋找刺激,儘管前頭等著的不知是神、是鬼,他依舊開心。
嚴公子匆匆跑上樓,行進間,他的目光猶不停追逐著她。
跑上二樓,他自窗欞探出頭望她:她依然笑得燦爛,對他揮手。
到了三樓,情況照樣不變。
他突然怨恨起自己的異想天開,好端端地,幹麼去跟人比誰家蓋的樓高,結果弄了個五層高樓,害他現在跑得半死仍追不上她。
改天叫人將這座樓拆了吧!它太礙事了。
當他跑上四樓,她對他揮舞的手擺得更急了。
她的眼神精光閃耀,像要對他炫耀什麼?
她想讓他看什麼東西嗎?禁不住,他順著她的手勢往下望。
嚴公子。
泥地上有著他的名字,大大的字跡蒼勁有力。
她什麼時候拿筆在地上……慢著,那字會動。那不是墨寫的,是……螞蟻,她以糖蜜在地上書下「嚴公子」三字,待得眾蟻聞香而來,黏著糖蜜的泥地自然出現他的名字。
那麼大的字、那麼多的螞蟻、那麼……她費那麼多的功夫到底想做什麼?單為博他一笑?
含著好奇,他抬眼望她。
唰地,一簾紅綢兒兜頭灑落。
四個大大的燙金字樣在強風中飛舞——生辰快樂。
今天是他的生辰嗎?不知道,自爹娘過世後,他沒再過過生辰。
管他婚喪喜慶、各式節日,不都一樣無聊嗎?生辰不過是另一個沈悶的代名詞。
但今天卻不同,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彎,心頭塞滿各式溫暖的情緒,總覺得……好一局興……不,不只是一局興,還有一點點……幸一噸吧!
昏黃的燈光下,嚴公子埋首拼湊著他的「幸福」。
這戴禍水絕對是個比他更可怕的混世魔王。她居然將送給他的生辰禮物裁成一塊塊碎紙,黏貼在紅綢上,變成「生辰快樂」四個字。
這是他的第一份禮物。而第二份……如果他想要的話,把那四個字拆下來重拼吧!
真是無聊的把戲。他拼得頭暈眼花,卻始終沒停過。
金銀珠寶、美女華服他收得多了,像這樣惡劣的禮物他倒是頭一回收到,所以儘管拼得累極,他還是不願半途而廢。
就某種情況而言,嚴公子根本與個貪鮮的孩童無異。
努力再努力,他拼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丫頭真是瘋了,把圖剪得這麼碎。」他懷疑自己有拼成的一天。
下回等她生日,他一定要搞個更瘋狂的東西送她,教她也嘗嘗他的厲害。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小朝雞貓子鬼叫地衝進書房。
嚴公子涼涼回應:「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你緊張個什麼勁?」
「安寧侯領著一干人要把戴姑娘帶走了。」
嚴公子飛揚了一天的脣角狠狠往下一垮。「安寧侯憑什麼?」
「他帶著一紙賣身契,說戴姑娘是侯爺府裡的逃婢,要我們將人還他,否則他要告上官府。」
「叫他去告啊!」嚴公子的聲音冷得像冰。「小朝,讓護院把那個狗屁安寧侯給我打出去。」
「可……那是安寧侯耶!」所謂民不與官鬥,去硬碰一名侯爺好嗎?雖然那只是一個空頭侯爺。
「安寧侯又如何?就算是王上,要進我嚴府,也得投帖求見,他強橫亂闖,我就有權將人打出去。」
對喔!小朝這才想起,他們家主子也是個侯爵。雖然僅有名、毫無實權,但論起身分地位,安寧侯還得靠邊站呢!
「我這就去辦。」小朝領命。
「你把人趕走後,順便上皇宮,把老御醫給請來。」
「請御醫幹什麼?」府裡有人生病了嗎?小朝怎不知道。
「請御醫來除了看病,還會有什麼事?」嚴公子一張臉陰森得像鬼。「另外,將大朝也叫進來。」
「是。」瞧主子臉色,一副就是要找人開刀的樣子。小朝又不是白痴,捉這時機去碰釘子!急忙把手一拱,退出門去。
沒半晌,接獲通知的大朝進來。
「公子找我?」
「我要你從安寧侯手上把戴禍水的賣身契給搶過來。」廢話不多說,嚴公子直指重點。
「公子,這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她只保護嚴公子的小命,連他的身體她都不管了,還搶東西咧!
「一千兩黃金。」但他卻開高價誘人。
哇!這麼多錢,她賺一筆足可吃上三代了。想不到那戴禍水在嚴公子心底竟值如此高價!
「賣身契偷回來後……」
「不是偷,是搶。」嚴公子打斷她的話。「我要你強取豪奪,誰人敢攔,就給我打,打得越重越好,但別把人給砍死了。」
「公子,我有本事不驚動任何人便將東西偷出。」
「光是偷有什麼趣味?」嚴公子撇撇嘴。「不必擔心,你儘管搶,除了賣身契外,任何你搶到的人事物都歸你所有,就算你要把安寧侯搶來當男寵也沒關係,有任何麻煩,我擋。」
「我搶個糟老頭做什麼?填墳地嗎?」安寧侯她沒興趣,不過這筆生意划算,她當然要接。「公子放心,我今晚就將戴姑娘的賣身契搶回來給你。」
「給我幹什麼?」
「公子不是要賣身契,才叫我去搶?」
「不必了,你搶到就直接將東西毀了吧!」他又不想將戴禍水當成物品緊鎖身畔,要她的賣身契無用。
如果有一天,她想待在他身邊,而他也願意她留下,那只會是因為他倆彼此心甘情願。
「這樣做對公子有什麼好處?」大朝以為嚴公子是不幹沒利益的事的。
「我爽。」誰教安寧侯要破壞他一天的好心情,所以他要教訓他。
安寧侯竟敢企圖傷害戴禍水,罪無可恕。
安寧侯妄想從他身邊搶走他的人,該死。
安寧侯破壞他快樂的生辰,有欠教訓。
總之,嚴公子有一千萬個理由整死安寧侯。
一個人任性到這種程度,大朝還能說什麼?
「屬下告退。」她迅速轉身,執行任務去。
時過三更,嚴公子終於把他的生辰禮物給拼湊完成了;雖然,他的生辰已過。
那是一張畫,一張繪著他圖像的畫。
畫裡的他正仰望天際,脣角掛著洞悉世情的笑,眼底潛藏著對人世間悲歡離合的無奈,還有……孤獨。
他看似擁有一切,其實什麼也掌握不住。
既然如此,他就趁尚未深深沈溺、不可自拔前讓自己厭煩。
果然,他再也不會在失去任何東西後傷心欲絕。
但可惜的是,他也無法真心感受到快樂。
「想不到我在你眼裡是如此地無所遁形。」低喟出口,他離開書桌,走到門前,開門,一條纖細的身影順勢倒了進來。
戴禍水倒在地上,嘴裡塞滿包子,狐疑的眼神卻滴溜淄地在他臉上轉著。
「納悶我為何知道你在門口?」他看穿了她心底的疑惑。
她爬起身,點頭。
他手指指向她口中的包子。「嚴府裡的大廚雖然要價不菲,但能力也著實不錯,做出來的任何食物都香聞十里。」
原來是包子泄了她的行蹤。下回得記住,要監視一個人絕不能攜帶食物同行。
他對她揚了揚那幅拼畫。「謝謝你的生辰禮物。」
她走到書桌旁,隨手拿起一支狼毫筆,就著拼畫寫下:「既然你喜歡這份禮物,那是否代表我又為自己贏得一絲長留嚴府的機會?」
他看著難得的傑作在她手中毀壞,心頭乍起一股說不出的沈重。
「這畫該是出自你手吧?」
她頷首。
「繪了多久?」
她寫下。「五天。」
「那算是費了不少心血,就這樣毀壞,不心疼嗎?」
「萬事萬物,有生必有死。重要的是它達成了我繪它的目的,而你也曾因為它而開心,這便夠了。」
「看來你是那種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而他比較貪心,既想擁有、又要天長地久。所以他總是不開心。
她聳聳肩。「誰能料到下一瞬的事?多想無益。」
「即便下一瞬便是生離或死別,你也不願去想?」
「只要我能掌握當下,我便能在下一刻的生離到來時、無所憾恨。至於死別,死都死了,想那麼多幹麼?」
她好瀟灑,相較起來,他懦弱又無用。也許該改變了,再試一次去掌握,或者這回會有不同的答案出來。
而就算結果不如他意也沒關係,最壞的情形他都經歷過了,還怕什麼呢?
緩下悸動的心,他問:「這是你從不在一個地方久留的原因?」
一瞬間,她徹底呆滯。
好久、好久,久到她持筆的手都開始顫抖了,一串歪歪斜斜的字浮上拼畫。「你想要留誰?這個『久』指的又是多少時間?』
「我想留的人當然是你,戴禍水。」他一字一頓。「而時間……至死方休。」
她淡漠一笑。「你並不知道我是誰。」
「也許你可以給我答案。」
「重點是,我也不知道。」最後一字落下,她飄然離去。
他無言鎖著她的背影,心頭烙著一個問題——這世上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沈然的視線最後落到那幅被她書得七零八落的拼畫上,那歪斜的字體、扭曲的模樣……在在化成一道難解的謎,而謎題就叫——戴禍水。
莫名地,他興奮了。從來就愛刺激,而她在這一刻變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挑戰。
「我會贏的。」在謎題揭開前,他不會放開她。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30:20
第七章
如果說嚴公子三十一年的生命中,有三十年都在喊無聊,那麼認識戴禍水的這兩個多月堪稱他人生中最燦爛的精華了。
他沒想過……好吧!他的確是低估了她惹禍的本領。
「原來她的名字是這樣來的。」名副其實的禍水,而且是泛濫成災、漫流遍地的超級大禍水。
嚴公子睨著半死不活被扛進來的大朝,她奉命去搶劫戴禍水的賣身契,一去三天,無消無息。
嚴公子也未曾派人細查,大朝的個性本就冷淡,除了錢和酒,她對什麼都沒興趣。
雖然她名為他的貼身護衛,但除非她高興,否則一出去三、五天,把他放在一旁自生自滅是常有的事。
不過大朝從未真正失職過,她總能在他小命休矣的前一刻適時出現,救他脫離危機,比天上的神仙還神。
要嚴公子說,大朝是他見過最強的武者。
因此,她一去三日,他一點都不擔心。
萬萬沒想到,大朝居然會給人打成重傷。
「安寧侯府裡的高手真這麼多,連你都打不過?」
她有氣無力。「侯府裡的高手不多,但其他地方來的高手就不少了。全部加起來……我最少砍了二、三十個如公子這般身手的人。」當然,她自己也被砍了好多刀。
「你自己說過,我這種三流身手一點都不夠看。」
「蟻多咬死象。」
他要不要生氣?居然被個護衛比喻成螞蟻!
但細察心中情緒,意外的,對於這一切他只感到興奮,卻無半絲懊惱。
「安寧侯已經失勢很久了,如何能請來這麼多幫手為他捍衛府第?」
「那些人不是安寧侯請來的,他們聚集侯爺府是另有目的。」
「哦?」細瞧大朝眼底的邪譫,他猜。「那『目的』該不會有個名字,就叫戴禍水吧?」
「戴姑娘的行情不是普通的好。僅我在侯爺府裡瞧見,明著要搶她的就有五路人馬,更別提隱在暗處的。」
「她身上有寶嗎?」嚴公子只覺戴禍水是個很有趣的人物,倒不以為她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本身就是個寶。」大朝長嘆口氣,順便噴出一口鮮血。話說太多,牽動內傷了。「安寧侯想拿她進獻王上,以保榮寵;有個叫藥王門的想找她回去制藥;還有一個老乞丐說要傳她幫主之位……總之,整個安寧侯府亂糟糟的。」原本地還以為這是個混水摸魚的好機會,誰知還是被發現了,一夥人為了搶她才劫到手的賣身契,全圍過來,她雙拳難敵四手,便落到渾身是傷的地步了。
不過幸好戴禍水的賣身契還是讓她給毀了,只剩下一堆紙灰,帶回來給嚴公子,以換取千兩黃金。
嚴公子聽了她的話,只是一逕地沈思。
那些聚集在安寧侯府裡的人八成都曾是戴禍水的契約主,並與她相處過一段時間。
當初,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她為何待不了三個月就走了廣事後,眾人卻苦苦追尋?
「既然要後悔,當初怎不想辦法留下她?」他自言自語著。
大朝才不管他的煩惱,逕道:「公子,我已完成任務,你該付錢了吧?」
這大朝什麼都好,就是貪財。嚴公子深明她的性子,在付錢時當然爽快,以維持雙方合作的愉快。
「黃金早準備好了,你自個兒去帳房領吧!」撇下傷重的人兒,他準備去找那難解的謎——戴禍水。
「喂——」大朝的喚聲叫不回決然的主子,只能瞪著他的背影,暗地唾罵:「我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了,你要我自己去搬黃金,存心讓我去給金子壓死嘛!」
「我可以幫你。」小朝不知從哪兒鑽出來,自告奮勇。
「你想抽多少?」
「三成就好。」
「你去搶吧!」
「兩成半?」
大朝抿著脣,不想跟吸血鬼說話。
她胸前最大一道傷口還汩汩淌著鮮血,卻沒聽她求饒半聲。
明明是個女人,先天的氣力與體魄都不如男人,但她卻比個男人更加勇敢。
小朝覷著她俊秀麗顏上濃濃的英氣,心頭真是不服。
「兩成半,把你抬回去、請大夫治傷、再為你想辦法報仇,愛要不要隨便你。」
大朝鳳目圓睜,瞪著他。「就憑你要幫我報仇?」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好歹是嚴府的大管事,難道連出點損人的主意都辦不到?」
「你自個兒不去吧?」
「我不去,誰來監督那妙計執行得好不好?」
「那還是算了吧!憑你的三腳貓功夫,我怕咱們倆是有命去、沒命回。」其中多數原因是被他拖累的。
「你……」這女人真是教人生氣。「咱們走著瞧。」說著,他彎腰,打橫抱起大朝。
「喂喂喂——」她嚇得面色蒼白。「你抱不動我的,去叫人吧!」
「站住,小朝,我命令你立刻放我下來!」她不要沒被砍死,卻在這兒摔死,多丟臉?
小朝就是不服氣,咬著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頭直罵:混帳女人,不知道都吃些什麼,身子沈得像石頭似的。
他要還有力氣開口、還有餘力彎身,頭給她。
他現在是騎虎難下啊!只能抖呀抖的慢吞吞往大朝房裡顛去。
嚴府最近流年不利,傷了一個大朝、扭了一個小朝,內外所有事務頓時無人處理,全數壓到了嚴公子身上。
他日夜忙得像顆陀螺,轉個不停。
那負責帶來歡笑的戴禍水在這種時候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突然,她再也找不到人玩,沒人需要她的新奇玩意兒,雖然同住一府,她硬生生被冷落了下來。
如同過去的每一回,她只有最初始時受到注意,日子久了,興趣淡了,她自然而然得消失。
一個沒有存在位置的人是不應該存在的,因為礙眼。
也許寄居嚴府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她開始打包收拾東西。
不過可以收拾的東西實在不多,本來嘛!她孑然一身來,就當孤獨一人去。
只是得想辦法多帶些乾糧。她走遍天下,在這麼多地方待過,就屬嚴府裡的東西最好吃,皇宮都比不上。
她一天最少得吃八餐,這臨行前不多帶一些,萬一半途餓死怎麼辦?
心裡想著,腳步就不覺往廚房邁,留下來的時間不多了,能帶多少是多少。
才出房門口,砰!她小巧的腦袋一股腦兒地撞進一堵厚實的胸膛裡。
她皺眉,摸著發疼的鼻子抬起眼,面對的是……黑衣、黑髮、黑面罩,一個全身皆黑的黑衣人。
啊!尖叫。這是一般人見著危險人士的做法。
但戴禍水是個啞巴,有口難言。她叫不出來,只好蒙著頭四處逃竄。
幸虧她有個好習慣,每到一處新地方,總要四下逛逛,直至將方圓五里內的路徑摸得一清二楚為止。
而嚴府的占地何止千頃,亭台樓閣、花園假山、小路迂迴、大道馳馬,豈止九彎十八拐可以形容。
那黑衣人給她左一帶、右一拐,眼看著就要迷途,她即將逃出生天了。
豈料——
「點子在這兒。」黑衣人竟不顧可能驚動嚴府護衛的下場,大喊。
不公平!戴禍水在心裡大罵,欺她有口難言嘛!
轉瞬間,又是數名黑衣人殺到。
今兒個是黑煞日嗎?怎麼所有見不得人的魑魅魍魎全都出門了。眼見攔截人數,戴禍水幾乎暈倒。
「戴禍水,你跑不了了,乖乖束手就擒吧!」一名黑衣人喊。
戴禍水倒吸口氣,現在要說他們認錯人也不可能了,人家都指名道姓了。只是,他們到底找她要做什麼?她不記得認識這樣一群藏頭露尾的小人啊!
「戴禍水,只要你肯跟老夫回去,接下藥王位置,老夫願意既往不咎。」這是個蒼老的聲音。
藥王?他不是死了嗎?何況當初是藥王門的人趕她出來的,現在為何又要她回去?戴禍水百思不解。
「混帳,戴禍水是王上的愛妾,自然是得回皇宮去,豈能接那勞什子藥王名號?」這個大罵聲不必猜也知是安寧侯。
「不對,她是我們幫主。」稚嫩的聲音嬌嬌軟軟的,這是丐幫小公主,風蝶依。
戴禍水頭昏了,從不知道自己變成一個香寶寶,人人愛搶。
「憑丐幫那座小廟,豈容得了毒尊令主,她應該跟我們回邊城才對。」
「毒門算什麼?咱們御劍門才真是容得下大佛的大廟。」
「住口,江湖小門小派,也敢跟官家作對。」
不多時,一堆人吵成一團,戴禍水也不想去分辨那群傢伙是狼是犬了,趁著他們內哄,她腳底抹油,準備走人。
「你們可真大膽啊!搶人搶到我嚴府裡來了。」一把調侃的男嗓涼涼灑下。不是正笑得賊兮兮的嚴公子,又是誰?
一干差點吵翻天的黑衣人瞬間閉嘴,提起十二萬分注意力。
嚴公子雖然只是個富商,沒見他在官家或江湖上有什麼值得稱頌的作為,但他的名號卻偏偏震動天下。
在蘭陵園裡,不論男女老幼、富貴貧賤,對於他都有一肚子離奇故事可言。
儘管那些故事可信度並不高,但無風不起浪,誰分得清姓嚴的究竟是龍抑或蛇?
人人提心吊膽的,不知這張口能呼風、閉口能喚雨的傳奇人物到底想做什麼?
「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嗎?為什麼你們人人爭著要咱們家的小水兒?」這一番話顯然已經將戴禍水列入嚴府所有物。
安寧侯第一個不依。「嚴公子,本侯身上可有這賤丫頭的賣身契,她是侯府的逃婢,你想要她,可還得經過本侯同意,怎可說她是嚴府中人?」
「侯爺有水兒的賣身契,不知可否借來一瞧?」嚴公子不信他還拿得出證據。
「呃!」安寧侯握緊的拳瑟瑟發抖,那賣身契不知給哪兒冒出來的賊子搶去毀了。
「沒有賣身契,侯爺……」嚴公子笑得好奸。「你這是強搶民女啊!按照蘭陵律法應該判……」
「哼!」安寧侯可不會等著讓人落實了罪名,迅速揮袖離去。
解決一個了。嚴公子笑嘻嘻地轉身面對其他人。「那麼各位,有證據證明水兒是你們家的人嗎?」
一群人面面相覷,賣身契那種東西誰會隨身攜帶?況且,當初他們和戴禍水也沒簽那玩意兒啊!少數有簽的都是時效約,現在早過期了。
「如果沒有證據,那麼……」
「老子就是要把人帶走,你有本事攔嗎?」發話者身高八尺,一身銅皮鐵骨。
嚴公子上下瞄了巨人一眼,俗話說,四肢發達的人,頭腦就簡單。所以要對付這個人應該……
橫步跨前,他想著一擊即中。
忽地,背上興起一陣輕顫,他虎目圓瞪,一步也走不了了。
戴禍水在他背上寫下一串字——銅頭佬,藥王門六當家,一身鐵布衫,刀劍雞傷,唯一罩門在胯下,因此常年穿著鐵內褲保身。
嚴公子看著對面的巨人,完美無瑕的防衛,簡直比金子打造的更加堅實。
「一萬兩。」力敵不行他就利誘。「你替我工作,我每年付你萬兩薪資。」
「啊?」顯然銅頭佬也被驚呆了,怔怔頓住欲擊出的拳頭。「一萬兩白銀?」
嚴公子一根手指搖呀搖。「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對閣下如此不凡的天才,給的當然是黃金。」
銅頭佬的下巴掉了。多少人奮鬥十輩子也賺不到這個錢,而嚴公子一開口就給了。
「而且,我還要把我妹妹嫁給你。」嚴公子繼續丟出誘因。
戴禍水在他背後畫下問題:「你幾時有妹妹了?」
「上青樓去買,要幾個,有幾個。」他拉過她的手寫著,但面對銅頭佬時卻又是一臉真誠燦笑。「我這一生沒見過比大俠更英偉的人了,你絕對符合舍妹口中『天下第一勇士』的稱號,所以我一定要與大俠你做親戚。」
銅頭佬感動得眼眶泛淚,他的武功雖然好,長相卻不佳,從來都只有當人陪襯的分兒,想不到在這兒受到如此重視,教他幾乎想豁命以報。
「老六,你別被他騙了。」另一個黑衣人發聲。「眾所周知,嚴公子奸詐狡猾,信不得也。」
嚴公子狐疑的視線向戴禍水一掃。
她如願在他背後書下阻止銅頭佬跳下陷阱的黑衣人身分。「藥王門老二,百毒書生,擅毒,好色,可惜武藝不佳。」
也就是說,這百毒書生是個靠腦袋耍小聰明的傢伙嘍?可要論到使奸耍狠,誰比得上他嚴公子?
他揚手輕拍兩下,高喊:「叫人請小朝『小姐』出來,記住,是小姐。」
戴禍水瞪大眼。「小朝是男的吧?」
「來不及去青樓買人,先將就用吧!」況且,小朝久經他的薰陶,比任何人都能配合他的陰謀,絕對騙得過眼前這群呆鵝。
「大俠。」嚴公子對著銅頭佬一揖到底。「我究竟有沒有騙人,待會兒舍妹來了,大俠儘管問他去。」
「姓嚴的,你……」江湖上誰不知銅頭佬大名,他武藝高強,腦袋卻不太好使。藥王門派他來捉人,其餘人等本是反對的,卻被百毒書生說服,嚴府臥虎藏龍,若不找個厲害點的去,如何鎮得住那幫護衛武師?
百毒書生又說,凡事等劫出戴禍水再說,藥王門絕不使詐。
眾人想想也有道理,既有人幫著對付嚴公子,又能捉到戴禍水,這樣好的事,誰會不同意?
當然,大家也小心防範著百毒書生,臨行前各式解毒丹吞了一堆;可怎麼想得到,最終鬧出岔子的是那名蠢人。
真讓銅頭佬發起狂來,場中可無一人有把握擋得住他一擊。
再加上銅頭佬刀劍難傷,這下子事情難辦了。
百毒書生尤其難堪,作夢都想不到老六會背叛他。「姓嚴的,你竟敢挑撥我兄弟感情,我殺了你。」說話間,手中鋼骨扇虎虎生風,朝著嚴公子腦門劈下。
「二哥。」這下子銅頭佬可為難了。一邊是燒過黃紙的好兄弟、一邊是慧眼識英雄的知己,兩方對戰,他該幫誰呢?
嚴公子直接替他解決麻煩,先拖著戴禍水藏到銅頭佬身後。
百毒書生要殺人,勢必得撂倒銅頭佬。
「讓開,老六!」
銅頭佬也想啊!但嚴公子比牛皮糖還黏身,他撥不掉又能如何?
「老六!」百毒書生氣極,手下招式更加狠厲。
「二哥。」銅頭佬還不想死,唯有舉手擋回去。
「你竟為個外人打我?」怒火燒壞了百毒書生的腦子,下手再不留情。
這下子銅頭佬不還手都不行了。
兩兄弟就這麼■哩啪啦、莫名其妙打成一團。
「小朝小姐來啦!」忽爾,家丁來報。
嚴公子得意得幾乎要飛上天。拖著戴禍水,他一繞兩拐地脫出戰場,迎向一臉不甘的小朝,邊跑,邊不三不四喊著:「小朝妹妹,你快來瞧瞧,哥哥給你找了個天下第一勇敢的夫君呢!」
來到小朝身邊,嚴公子聲音轉小,貼著小朝耳畔道:「擺平他,工資加一倍。」
聞言,小朝雙眼一亮,哪還有半分不願,揪著裙角,直朝銅頭佬跑去,口裡不停嚷著:「哇,好勇敢的大俠,好帥啊!大俠加油。」天知道他連銅頭佬的長相都還沒瞧清楚呢!他在內堂一聽家丁說嚴公子要請「小朝小姐」,就知嚴公子又要他騙人了,心頭雖不悅,卻也乖乖換了衫裙,點脂畫眉,扮成一名窈窕嬌娥上戲來了。
銅頭佬撤眼瞧見一名小姑娘,眉目如畫、玲瓏窈窕,魂兒都快飛上天了。
想不到嚴公子說的都是實話,這小朝妹妹真的喜歡他,當下把他感動得眼眶泛紅,手底的勁道不知不覺重了十分。
小朝只顧著在一旁跳著。「大俠加油、勇士好棒、加油、加油……」
黎明時分,嚴府裡一場搶人大戰終於結束。結果是——
「來犯人士二十一名,死亡二十,唯有最先離去的安寧侯得保全身。」小朝對著嚴公子報告戰況。
「不錯嘛!你這位小朝妹妹居功厥偉。」嚴公子這句讚美絕對是真心誠意。
因為小朝的美麗眩花了銅頭佬的眼,為博美人歡心,銅頭佬可是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力氣為嚴府抗敵。
銅頭佬一身橫練功夫可謂登峰造極,尋常刀劍給他搔癢都不夠力,因此同行的一干人俱被揍得傷筋斷骨,徒剩一口氣,最後被府裡的護衛武師一劍了結。
唯一最麻煩的是百毒書生。銅頭佬念在兄弟一場的情分上,不敢對他下重手,但百毒書生可沒那等好心腸。
他一氣之下百毒齊放,銅頭佬外功雖強,卻也做不到不喘氣的地步,吸進毒粉,功力漸散,最終與百毒書生同歸於盡。
「不敢當。」小朝皮笑肉不笑。「不過我聽說,公子曾許銅頭佬若進嚴府做事,年薪萬兩黃金。」
「一萬兩黃金買他一條命,值得。」
「府裡其他人也賣命為公子辦事,可沒這等好福利。」小朝嫉妒啊,自己居然不如一個傻大個兒。
「你想比照?」
小朝拚命點頭。
「那好,你給我公布下去,自此而後,任何人為嚴府工作送命者,撫恤金一律升為萬兩黃金。」
小朝一雙眼差點瞪凸,好半晌,他結結巴巴地問:「那……誰花得到?」
「你的家人嘍!若你終身不娶,無親無戚,自然便宜本公子。」
「我……我一定會成親的……」小朝氣得跑走。
「想跟我鬥,三年後也許有可能。」他一直很努力培養對手呢!否則,偌大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玩,那多無趣。
說到玩,他可愛的玩具不知哪兒去了?
今天,銅頭佬與一干黑衣人的大戰方起,原本與他在一起的戴禍水便消失無蹤,都過了幾個時辰了,還不見她出現,她到底還要不要為他取樂解悶啊?
「小丫頭。」嚴公子步出書房。「水兒……」尋過客房、花園、曲橋、練功坪……再一次證明自己的家真是大到令人生氣。
他都走了快一個時辰了,還不見戴禍水身影。
「杏兒。」恰巧一名丫鬟自廊邊走過,正是他派給戴禍水的貼身丫鬟,嚴公子忙招手喚道:「戴姑娘呢?」
「公子。」杏兒福了一禮。「小姐在廚房吃宵夜。」
「都四更了還在吃宵夜,五更過後還用不用得下早膳?」
「公子放心好了。小姐一天最少吃八餐,有時吃上十餐、十一餐也是有的。」
他除了佩服,已不知該說什麼。
「你去做事吧!」他揮退丫鬟,準備上廚房找人去。
嚴府裡有三座廚房,一座專門烹煮爺兒們、小姐的食物,一座職司管事的餐食,另一座則準備下人、長工的飯菜。
用的材料統一由嚴府在各地經營的牧場、農莊運來,菜、肉保證新鮮。
不過負責爺兒們、小姐食物的廚師常換,因為嚴公子貪鮮,一道菜出過三回以上,他就不吃了,廚師若不能自動自發跟上他的腳步,很快便會被替換。
但也因此,這兒的廚師手藝比皇宮御廚還好。畢竟,王上都沒有嚴公子挑嘴。
所以戴禍水一進嚴府就被那大廚的手藝給吸引了,一沈迷便不可自拔。
她多想在這裡落地生根啊!但可惜……經過這一鬧二鬧,怕嚴公子是不願再留她了。
她只能乘機多吃點好東西,以待日後回味。
「水兒。」嚴公子一進廚房,就見她左手持著包子、右手拿湯匙,一口包子、一口粥,吃得不亦樂乎。
戴禍水見到他,很是開心地對他招招手,要他一塊兒來享用。
真的有那麼好吃嗎?那粥他見過三次了,記得味道普通。
戴禍水舀來一匙粥,送進他嘴裡。
「唔!」嚴公子差點嗆著。
他拚命擺手。這種吃法,他消受不起,會噎死的。
戴禍水把肩一聳,如此美味,他無福享受,就便宜她了,她本來還想跟他分享美味包子的。
她繼續吃,用完包子,再拿肉末饅頭、釀肉卷、梅餅……
嚴公子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吃得又多又快,怎麼還是一副嬌小的模樣,一點也不見長大。
幸好她舉止斯文,吃相還不難看。
不過……忍不住好奇,他大掌襲向她胸前,摸到一團凸起,雖然小巧,卻十足綿軟,感覺還不錯。
禁不住,他換手又多摸了兩把。
她一開始呆了一下,卻見他眼神清澈,只是單純的好奇。她這輩子也算見過大風大浪,不似一般閨閣女子,一接觸男人就大驚小怪,既然並非心存惡念,她也就沒這麼大的反應。
「我以為你這麼瘦,胸前應該也是扁平的才對,原來也是有料的。只可惜小了點,真不知那麼多食物你都吃到哪兒去了,一點都不長肉。」
「我吃飯是為了避免餓暈,又不是吃來長肉的。」她執起他的手寫著。
「一、兩餐沒吃餓不暈的。」
「我兩個時辰沒吃東西就暈了。」上回陪他玩落難遊戲可是豁命以拚,全是為了能多嘗幾回嚴府的好東西。
以他的內力約莫可以三天不進粒米。「你是不是有病?」
她把肩一聳,心裡覺得有病的是他才對,正常人哪會為了怕麻煩而不愛吃東西?
嚴公子突然把她拉起來。「走,我請大夫給你瞧瞧,看你的身體是哪裡出了毛病?」
她還沒吃飽呢!拍開他的手,她跑回灶前,捉了三個包子再跑回來。
一個包子他都吃不完,她居然能連進三個,不得不佩服她。
「你一餐最多能吃多少?」
「三、五籠包子沒問題。」她與他步出廚房。
「一籠五個,」他張口結舌。「嚴府的包子用料向來充足,個頭又大。就算是個大肚漢,三個也夠飽了,你真能一口氣吃三、五籠?」
「差不多……」寫到一半,她眼角閃過一抹森寒,亮晃晃的,帶著惡劣的殺意從角落裡斜刺過來。
那是一柄利劍,劍尖寸寸逼近,她瞧得一清二楚,卻毫無反應。
嚴公子沒發現,他滿心還在包子上頭。
忽爾,那利劍抖開了一朵劍花,噗地刺入嚴公子肩頭。
他一直到刺痛在身上炸開,才恍然發現府裡闖進了刺客。
「來人,捉刺客。」高聲大喊的同時,他忙不迭拉著戴禍水逃命。
刺客現身了,白衣飄然,原來是藥王門的老三——清風劍客陸無雙。
嚴公子帶傷揮出兩掌,內力尚可,招式也算俐落,可惜啊!舉手投足生疏青澀,顯見他並不是一名勤勞的武者。
難怪大朝說他的功夫只構得上三流,遇見真正的高手只有等死一途。
陸無雙長劍一挑,嚴公子臂上再添血痕。
「唔!」嚴公子吃痛地悶哼。
戴禍水聽他呻吟,水眸不由自主微斂,任由他拉著跑的小手泛起輕顫。
攻擊無效,嚴公子只好拖著戴禍水再逃。
陸無雙一個翻身擋在他身前。「你不是我的對手,把她交給我,我便饒你一命。」
嚴公子把眉一挑。「這句話向來都是我在說的。」現下由別人口中聽到,真是刺耳。
「情勢不一樣了。」陸無雙利劍遙指他眉心,打譜嚴公子一搖頭,便一劍送他歸陰。
戴禍水眯起清澈的眼,隨著陸無雙的劍逼近嚴公子額頭,她的心臟也縮得更緊。
「交不交?」陸無雙手腕更往前一推,劍尖劃破嚴公子前額,鮮紅血珠進出。
「有本事你儘管把人搶去,問我做什麼?」嚴公子卻是不服輸的人。
陸無雙當然有把握搶走戴禍水,可嚴公子的本事白日裡已有人用生命做了最佳實證,他可不願搶了人,卻落個尾巴在背後,搔得人日夜難安。
「我要你親手把人交給我,並承諾不得找我麻煩。」
「若我不答應呢?」
「你不是這麼蠢的人吧?」
「到底誰蠢啊?」嚴公子哈哈大笑。
隨著他的暢笑揚起,咻地,一枝利箭射在陸無雙腳邊。
陸無雙大吃一驚,注意力分散。
「放箭!」嚴公子大喊,同時拎著戴禍水逃之夭夭。
「姓嚴的——」萬箭襲身,陸無雙也只能氣極大罵。「你這個卑鄙小人!」
「我每年花多少銀兩養這些護衛武師啊?要還派不上用場,我也不必混了。你自個兒要闖進來找死,怨得了誰?」嚴公子只管拉著戴禍水逃命,同時■哩啪啦亂罵氣死人。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30:36
第八章
大朝的傷好得快,也好得巧。
她這廂才下床,那邊便聽聞陸無雙來犯,忙領了一府武師埋伏,只差那麼一點點便可將藥王門三當家射成刺蝟一隻,直接扛去「種」了。
陸無雙一條小命之所以還留下來,是因為爭鬥中,他將戴禍水給罵得狗血淋頭,嚴公子聽得不爽,決定真的將他「種」進蓮池裡,直到他的狗嘴能長出象牙為止。
不過象牙哪裡有這麼好長,所以陸無雙還是隻能稱為死人一個。
但他也不愧是條硬漢,被埋進蓮池第一天,他一聲求饒都沒出口。
第二天,他罵人的聲音小了點,大概是累了。
第三天,他開始試圖與經過的每一名嚴府下人談條件,或威脅或利誘,但可惜,一點效果也沒有。
第四天……人身畢竟是肉做的,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於是他開始求爺爺、告奶奶也是人之常情。
而其中,教陸無雙喊得最凶的正是「戴禍水」三字。
他幾乎把她在藥王門裡用過的東西、吃過的食物、穿過的衣裳……凡是能與自己沾上一點邊的,全數了一過;無非是想激起戴禍水的憐憫,放他一馬。
然而,陸無雙註定要失望了。
從頭到尾,戴禍水只是睜著一雙困惑的水眸望著他,似乎……他們根本不相識。不,她看過很多武林志異,知道不少江湖事,也曉得陸無雙這個人,但他們沒有相處過吧?起碼在她的記憶裡,陸無雙口中的恩怨糾葛是不存在的。
「大朝,你說他們兩個到底誰錯認了對方?」戴禍水和陸無雙間詭異的氣氛令整座嚴府聳動,於是管家小朝被請來探聽虛實。
「不知道。」有鑒於前回在安寧侯府吃虧,大朝傷愈後第一件事便是想辦法報這個大仇,她才沒空陪小朝瘋。
「你不知道誰知道?」小朝說:「嚴府上下從主子到長工,人人皆知你不僅是公子的貼身護衛,更負責所有的情報流通。」
「是又如何?我領的是公子的錢,也只對他負責。你想知道任何事,自己去問公子。」平白無故奉送消息給小朝又沒好處,大朝才不幹這種虧本生意。
嚴公子要肯告訴小朝,他就不必來這碰大朝釘子了。
「公子讓我來問你。」明著要不到答案,他就用騙的。
「你當我三歲小孩嗎?」大朝冷笑。「公子只會叫你哪邊涼快哪邊閃。」
「錯,公子叫我一旁待著去。」拐騙不成,小朝改弦易轍以利誘之。「要不這樣,你把戴姑娘的身世調查結果告訴我,我幫你上安寧侯府報仇?」
「就憑你那身三腳貓功夫?」
「我功夫是不行,可我認識安寧侯府裡的管家。」
「那又如何?他肯幫忙下毒毒死安寧侯府一行人?」
「一個大姑娘家別說這麼恐怖的話好不好?」害得小朝雞皮疙瘩都冒出頭了。
「真正恐怖的在那頭。」大朝指向被「種」在蓮池裡的陸無雙。
任那清風劍客再厲害不凡,落入嚴公子手中,還不是一樣生死兩難。
有時候,大朝真覺得嚴公子是個萬分可怕的人物。
因為不懂得珍惜與執著,所以他心底也沒有體貼和仁慈。
他就像一個最可愛的小孩,施行著最殘酷的手段,在人世間到處遊戲。
但小朝卻不這麼想。「這叫殺一儆百。你自己應該也有發現,打陸無雙被埋進蓮池裡,頭一天還有人試圖營救,第二天來犯的人少了。到今天,幾乎沒人敢擅闖嚴府。」除了幾個頭殼壞去的傻蛋例外。
「那是因為他們不想落得像陸無雙同樣的下場。」大朝輕喟口氣。「其實殺人不過頭點地,有必要做得這樣絕嗎?」
「是沒必要。可若不這樣幹,怕那些人是怎麼也不肯死心的,白天、黑夜,一波又一波的敵人來犯,你自己說說,你砍得手會不會軟?」
豈止手會軟,刀口恐怕都要卷起來了。殘忍地虐待一名俘虜和痛快地斬殺一百名賊子,到底哪一種比較殘酷?大朝也不曉得該如何說了。
「哎,你想歸想,可別忘了告訴我有關戴姑娘的調查報告。她究竟是什麼來歷,怎這麼多人搶著要她?她真的是藥王的關門弟子、陸無雙的師妹嗎?她……」
「停。」大朝揮手截斷他的話。小朝的長舌人盡皆知,不阻他一阻,他這一問恐怕直到明兒個天明都問不完。「我只能告訴你,有關戴姑娘的傳聞多數是對的,但也是錯的。」
「啊?」有這種答案嗎?小朝瞠目結舌。「你可不可以解釋得清楚一些?」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我也不曉得。」
不要說大朝、小朝搞不清楚戴禍水的來歷。
連戴禍水自己都弄不明白,這究竟是一樁怎麼樣的烏龍事?
陸無雙自承是她的師兄,其他的師兄姊還有六人,正是藥王門目前七位當家。
本來,藥王早決定從七位弟子中擇其一繼承藥王之名。
誰知道五年前,戴禍水給人買進藥王門當丫鬟,卻被藥王一眼瞧中,選為關門弟子,堅持將藥王一脈傳授於她。
七位師兄姊因此心生不服,但因藥王位尊權重,眾人也只敢在心頭抱怨幾句,倒沒人掀起什麼波濤。
這樣脆弱的平衡一直維持到藥王突然壽終。
好端端一個人,昨日尚健步如飛,卻在半夜裡一睡不醒,所有懷疑的箭頭均指向戴禍水,眾人疑她弒師。
接著又有人查出她曾混跡青樓,也在官家、殺手門出入過。
她的身分像團霧,竟無人查得清。
於是,藥王門七位當家任由心底的嫉妒淹沒良心,將最小的師妹逐出師門,並派手下兼程追殺。
他們以為沒了戴禍水,再無人與其爭名奪位;卻忘了一件事,藥王是天下第一神醫,沒有賽過閻王的搶人技術,那位置是坐不穩的。
幾年下來,藥王門的聲名日降。七位師兄姊這才發現,自己的本事並不足以將先祖傳下來這塊招牌扛起來。
他們想起了藥王生前大力讚賞的戴禍水,據聞,她聞一知十,連最困難的「以劍治病」都學會了。
如果是戴禍水,應該可以重振藥王門聲威。
就是抱著這樣的信念,七位師兄姊千里迢迢尋找師妹。
可戴禍水的行蹤就像霧裡的飛絮,捉摸不定。
好不容易,她在嚴府落了腳,消息傳出,眾人追逐而去,怎知竟落得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亦難的下場。
而更教人憾恨的是,戴禍水似乎盡忘前事了。
「小師妹,你真的不肯原諒三師兄嗎?看在師父的分上,你……你就算不願救我,好歹也回門裡看看,藥王門現在沒你不行啊!」陸無雙好後悔,因為一己之私,他們就要毀掉藥王門數百年基業了。
戴禍水已經算不清這是第幾回聽陸無雙說這樣的話了,他天天喊、時時說,但好奇怪,她腦海里像塞了一團棉花,怎麼樣也想不起他說的事。
她只記得有過藥王這個人,他待她很好,後來他死了,她也離開了。
她的記憶裡沒有陸無雙、沒有其他師兄姊,更遑論之後的恩怨爭執了。
「小師妹,我知道你恨我們,我們也的確對你不好。但師父一向疼你,你難道忍心見他老人家死不瞑目?求求你,跟三師兄回去吧!」
回哪兒去?她不以為陸無雙口中所謂的藥王門是她的家,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回去?
搖搖頭,戴禍水伸手拂去裙擺的灰塵,準備給嚴公子煎藥去。
以前見嚴公子下愛吃東西,以為他對吃不講究,直到他受傷,日日要喝湯吃藥,這才知道,他不愛吃東西是因為能滿足他口味的東西實在不多,那人是標準寧缺勿濫的性格。
與其要他吃難吃的東西,還要承受接下來上茅廁的麻煩,他寧可一開始就不吃。
然後……也忘了是從哪一餐藥開始的,他說她煎的藥比較好喝,於是,煎藥便成了她的工作。
不過她很懷疑,藥汁有好喝跟難喝的分別嗎?還不就是黑抹抹一碗,光瞧就噁心。
如果可以,她寧可一生都不碰藥草。
可嚴公子傷得不輕,不喝藥又不行。那人又任性得緊,她只能強忍反胃感,一日五次為他煎藥了。
「小師妹,你別走啊!」陸無雙拚命地喊她。「你聽我說,我真的後悔了,大師兄、二師兄……所有人都後悔了,希望你回去,小師妹……」
她恍若未聞,逕行到小廚房。
「戴姑娘,你來為公子煎藥啦?」李廚娘與她打招呼。
戴禍水輕頷首,邊解著藥包。
李廚娘幫她堆柴、起火。
「辛苦你了。」這本來是她的工作,但嚴公子嫌她煎的藥汁有焦味,其實哪有,大夫都說她做得好。可嚴公子堅持,李廚娘也只得讓賢。
戴禍水笑著搖搖頭,一把一把捉起藥材往鍋裡放。
李廚娘瞧著她的動作,俐落又熟練,像乾慣了活兒,一點都不像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不知府裡傳聞她賣過好幾次身的消息是真是假?
忍不住好奇,她開口探問:「戴姑娘,那埋在蓮池裡的人直嚷嚷是你三師兄,是不是真的?」
有關這個問題的答案,戴禍水也很想知道;但現實是……
「我不知道。」她抽出一截燃到一半的柴薪在地上寫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會不知道?」
「因為他說的事只有一小部分我記得,多數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怎麼會這麼?難不成……你喪失了記憶?」這可是大病啊!李廚娘忖度著要不要再請大夫過府診治。
「我連自己一歲時頭一回吃糖葫蘆差點給噎死的過去都記得一清二楚,還能算是喪失記憶嗎?」
「不算。但你為何記不起有沒有遇過那位陸公子呢?」
「這就表示她根本不曾見過那個姓陸的。」涼諷的嗓音低沈又戲謔,除了嚴公子不會有其他人了。
打在小廚房見著嚴公子後,戴禍水就一直皺著眉頭。
李廚娘嗅著氣氛惡劣,快快閃人了。
而嚴公子也不說話,逕自尋了個舒適的地方,坐下、喘氣。
他的傷並不重,不過失了些血,體力變得很差,多走幾步就好像喘不過氣似的,大夫要他鄉休息、多喝補品。
不過嚴公子不愛吃東西是出了名的,他肯一日喝五回藥已算給足大夫面子,再要加上三餐補湯,他會直接將湯碗砸在大夫臉上。
因為他的壞脾氣,沒人敢逼他多吃點東西,但多休息總成了吧?偏他像個小孩子,成天四處晃,就是靜不下來。
戴禍水看著他額上又滲出血來的傷口,已算不清這是第幾回裂傷了?好像永遠都不會好,那抹紅註定一生一世留在他臉上。
虧得他爹娘給他生了一張好相貌,飛劍也似的眉、深邃如海的眸,鼻如懸瞻、薄脣如削,活脫脫是天上謫仙下凡,居然就這樣被毀了。
活該陸無雙要在蓮池裡埋上一輩子,誰讓他毀去這樣一張上天的傑作?
但更可惡的卻是嚴公子本人,人家大夫都說了,只要好生照顧,可以將疤痕降到最淡,甚至幾不可見。
他卻故意胡搞,非得把一張好好的臉給弄破相不可。
不知道看的人會很惋惜嗎?讓她好想……好想將那塊傷疤徹底抹去。
「你再看我也沒用,它裂了就是裂了,我又不能將它縫回去。」終於,嚴公子緩過氣來對著她含嗔帶怨的嬌顏道。
她當然知道縫不回去,只能無奈地幫他重新換藥。
他閉上限,狀似享受地讓她招呼著他的傷口。
她的手勢輕緩而迅速,上藥、包裹一氣呵成,半點都不會弄疼他。這也是他每回不小心又將自己弄傷了,一定要來找她的原因。
不過她好像越來越受不了他了不起的自傷能力。
但他仍得解釋。「這次不是我的錯。」
她投給他一抹不信任的眼神。
「不信你儘管去問大朝,我好好地躺在花園裡曬太陽,兩名小賊不打一聲招呼持刀就砍過來,虧得大朝反應快,否則我現在腦袋跟身體都分家了。」
「又是因為我?」她寫下問題。
「大概吧!」近半個月,那些小賊像蝗蟲一樣橫掃嚴府,他哪記得這許多?「你對紫弦弓派有印象嗎?」
她點頭。「紫弦弓派的少門主是我過世的未婚夫之一。」自從家變後,她曾經待過很多地方,紫弦弓派亦是其一。在那裡,她是少門主花費鉅金買回去的花魁、未來的少夫人,直到少門主意外墜馬身亡,她自此離開了紫弦弓派。
陸無雙說的藥王門她也有待過,但在她的記憶裡,那裡只有一個白髮、白胡、白眉……全身白茫茫的老頭子,每天跟她說醫理、解釋各種藥草的分別。
她不記得有陸無雙說過的奪位之爭,或者被驅趕、追殺那些事。
她本來就不曾在一個地方久待,畢竟,那些地方又不是家。
過客沒有理由長居一處。
她一向將自己的身分理得清楚,但可惜,很多人搞不明白,這大概就是他們近來日日騷擾嚴府的原因。
只是,這還有一點說不通。
當初她離開並沒有任何人輓留,為何現下大家又急著要她回去?
而且那些拚了命地要來捉人的傢伙還老愛罵她忘恩負義,說她棄師門於不顧,寡廉鮮恥,早晚被雷劈。
她真想知道她究竟從那些人身上獲得何種好處,讓他們不辭勞苦日日相逼。
是什麼金銀珠寶嗎?這些東西她是不多,但幾年賣身下來,也算小有積蓄,她願意全拿出來貼補眾人,只是仍有不足的地方,就得請各位大人多多包涵了。
她以為做到這種程度已算仁至義盡,偏他們要的不只金銀珠寶。
他們有的要她的功夫、有的要她的腦袋、有的覬覦她的美貌、有的貪求她的琴藝……但天可憐見,他們要的那些東西裡,十樣裡最少有七樣她一點概念也沒有。
功夫!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要諳武,就不會放任嚴公子被扁得像顆豬頭了。
她真的沒有「拿取」他們口中的任何珍寶。
她也鄭重否認過了,就不知能有多少人相信。
「原來你說你曾有三名未婚夫是真的?」嚴公子續間。
「難不成你以為我說的都是假話?」
他很用力、很用力地點了個頭。
「我也會說真話的。」雖然她常常打誆語,一番話有真有假,讓人腦袋發暈,不過她還沒厲害到可以無中生有,所有的謊話都是根據現實來誇大或縮小的。
「比如你曾有三名未婚夫的事?」
「正確來說應該走四個。」
「全死了?」
「二死二傷。」
他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之精彩莫過於此。」所以他一直很快樂地跟她玩遊戲,從她進嚴府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相處就是一場戲。
她給他下巴豆、關臥房、兩人一起餓肚子、烤錦鯉……一件件、一樣樣,有真也有假,可他不管真假,既然要玩就認真給它玩下去。
當然,她的態度也是讓他決定要認真玩的原因。
戴禍水,一個活在戲文裡頭的女子。她的人生本就是一場戲,角色迅速輪替,可以是名妓、是神醫、是掌門……然後,她現在變成他的玩具。
在戲文替換中,她從未模糊過自己的角色。名妓不該諳武,因此即便麵臨生死關頭,她仍靜待時局轉變,不妄自動手。
如今,她是個啞巴玩具,就算有人拿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怕也是一聲都不會吭的!
他不知道她為何要將自己改變得如此徹底,但他也愛玩這番變化萬千的遊戲。
只要能從中得到樂趣,他不在乎真假。
她也笑了。「為求快樂,你倒是什麼都不計較。」不管她是滿口謊言也好、身世成謎也罷,只要她能為他帶來歡樂,他都不在意。
「人生以快樂為目的。」他很得意。
「可倘若這歡樂將危及你的生命財產、權勢富貴呢?」
「我只在乎這份歡樂能否長期持續下去。」
「不知道,你只能賭。」
「賭啊?」他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這輩子我賭博還沒輸過。」
好自大的男人,但說也奇怪,她覺得可以信任他。
「你要跟我賭這一份長約嗎?」他誘她。「你若贏了,嚴府供應你一生衣食無憂。」
這倒可以考慮。以她的身體,最該擔心的正是糧食問題,倘若不是座活金山,早晚都會被她吃垮。
「一天八餐、日日變換,不限數量?」
「十餐。餐餐換菜色,數量無限。」這條件開下去,絕對會讓全嚴府的廚師、廚娘一同哭到死。
「我沒那麼挑嘴,兩、三天換一次菜就可以了。」
「那我怎麼辦?」
「反正你又不愛吃東西,就隨便將就吃嘍!」
「就是因為吃得少,才要吃得精緻啊!否則我天天啃饅頭就好,這麼辛苦請一堆廚師回家做什麼?」他不吃是因為太講究了,可聽她的說法,好像將他當成豬在養了。
這個人一張嘴足可翻雲覆雨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
「聽說你曾經讓王上恨得下令斬你全家,但在隔天,王上卻又下旨封你為布衣侯。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寫下一串問題。
「那時他還不是王上,也不想當王上。不過我希望未來的王上是他,所以將他喜愛的姑娘給弄進宮裡,氣得他揮軍入宮搶了王位,立誓斬我,以泄心頭大恨。」
「那王上後來為何又不斬你了,反而賞了你?」
「因為他的愛人進宮不是當侍妾,是做宰相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何等威風?」蘭陵國是大陸上唯一准許女子為官、並辦理女科考的國家。不只有女宰相,還有女將軍呢!
「真了不起。那後來呢?」
「她……」想了一下,記不起她的名。嚴公子對於和己身無太大關聯的人總是忘得快速。「反正那姑娘挺有本事的,一直就有報效朝廷的念頭,給她做大官對蘭陵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於王上,他本來追那姑娘追得可辛苦了,我將人弄到他身邊,讓他有機會近水樓台先得月,他還不感激我?」
原來如此。可是……「你怎麼會去管朝廷大事?」記憶中,他雖愛湊熱鬧,卻討厭麻煩,尤其是官家事務,關關卡卡、層層疊疊,那真是夠累人了。
「因為其他兩名繼承者都很討厭啊!」
了解,原來他是憑自己喜好在決定政變時支持的人選。不過……「你有沒想過,插手宮廷鬥爭,萬一你支持的人沒能順利奪得大位,你的立場將非常艱難?」
「那我就舉家搬到北原國或者西獲國也不錯。」反正他早就知道世上沒有任何事是永遠不變的。曾經,他為此喪氣,後來漸漸變得沒有感覺,做什麼都沒有滋味,至於現在……他比較想活在當下。
真是豪爽的個性啊!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你的決定呢?賭或不賭?」
「我賭,但願你不會後悔。」
「我從來不知道『後悔』兩字怎麼寫。」嚴公子大笑,暢快淋漓,渾似未經滄桑。但,真的有人一生順境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30:52
第九章
若說嚴公子的前半生如順風行水,無災無痛,那麼三十一歲這一年,肯定是他的大劫。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黑牢,頭上蓋的是發臭的稻草,手上箍的是沈重鐵鏈,腳踝更拴了顆大鐵球,斬斷他一切逃生之路。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他會落到這步田地?明明……他最後的記憶是在吟花閣裡談生意……
這回合作的對象是個老色鬼,不過挺有本事的。
每年三月,沿海風浪轉強,就沒有船隻敢出海了,只有這老色鬼,照樣領著船南來北往,也沒遇過一次風暴。
所以嚴府的貨物一向交由他運送,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雙方約定了在吟花閣簽訂新一年的合約,嚴公子還特地包下整座花樓,不準閒雜人等進入,讓全閣三十五名姑娘都服侍老色鬼去。
一開始倒也順順利利,直到合約簽完,他準備離去,讓老色鬼一人在花叢裡滾到死。
突然,有人喊了聲失火,一時間鶯鶯燕燕鬧成一團。
不多時,濃煙密布,熾烈的火焰像條暴怒的巨龍呼嘯卷來。
惦著老色鬼一身好本事,嚴公子沒舍下他,反而扛起人準備跳窗逃命。
然後……他腦門一陣劇疼,失去意識。
是誰打了他?老色鬼嗎?
那時他把老色鬼扛在肩上,老色鬼若意圖不軌,他應該會發現才對。所以應該不是老色鬼,那麼……
「喲,嚴公子,您醒啦!」答案自動出現。是吟花閣裡不知叫小翠、小花、小黃……還是小什麼東西的花娘。
「是你打昏我的?」嚴公子再度求證。
「說打昏多難聽,奴家只是請公子到侯府與我家侯爺談點生意。」她的名字其實叫吟歌,所以說,嚴公子想的沒一個正確。不過他對於不在意的東西本來就從不往心上擱,能記住她是吟花閣裡的花娘已經不錯了。
「用什麼請?木棍?花瓶?還是……拳頭?」
「聽聽,嚴公子言語多麼風趣。」
「他能要嘴皮子的時間也只有現在了。」陰沈的語調,除了安寧侯不會有別人了。
「好久不見啊!安寧侯。」嚴公子與他打招呼。「你隔壁那個女人是你新納的妾啊?容貌是挺標緻的,不過內涵嘛……」他是很有口德的,不講太難聽的話。
「我內涵怎麼樣?奴家可是琴棋詩畫樣樣俱能。」
「看來姑娘很受鴇兒喜愛,才會花費重金請師傅教出姑娘一身技藝。」
「當然,奴家在吟花閣裡可是有名的才女。」
「想一親姑娘芳澤必得花費千金?」
「算你識貨。」吟歌驕傲得鼻子都朝天了。
「嘿嘿嘿……」嚴公子低頭髮出一陣賊笑。「就不知安寧侯是花費多少銀兩買了姑娘這副名動公卿的身子?」
吟歌還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諷,檀口一張正待要炫耀自己高昂的身價……「一千……」
「閉嘴!」安寧侯可受不了了,說什麼才女,把自己稱斤論兩賣,還在那兒沾沾自喜,簡直白痴。「你出去。」
「侯爺……」吟歌還想使嗔。
「出去!」安寧侯惱得臉色都發青了。
吟歌在青樓裡一向備受矯寵,幾時給人這樣吼過了,兩行委屈的珠淚登時滑下,氣鼓鼓地轉身跑了開去。
嚴公子在一旁幸災樂禍。「我說侯爺,寧可得罪小人,莫要得罪女人。這回你可慘了。」
「住口。」安寧侯額上青筋暴動。「別人怕你姓嚴的,本侯爺可不將你放在眼裡,你識相的話,立刻將戴禍水的讓渡書寫子本侯,我可以不計較你的無禮,否則……」
「你要用什麼刑?鞭子、火烙,還是針刺?」一邊說,嚴公子還一邊嘆氣。「侯爺,你不覺得那些刑罰都太老套了嗎?你能不能想些新鮮的?」
安寧侯給他氣得渾身發抖。「你敬酒不喝,喝罰酒。」他抽起鞭子,就要打上去。
「慢。」嚴公子是貪鮮,卻也沒興趣去嘗鞭子的味道。「要戴禍水的讓渡書何難?不過你總得讓我知道她究竟有何價值,讓你們這樣大費周章地搶?」他隨口亂扯,也不過是想拖延一些時間,看能不能想出脫逃的辦法?
「你真不知她的來歷?」
「不知道。她是袁青電送我的禮物,人家一番好意,我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怎麼有這樣幸運的人?安寧侯嫉妒死了。
「我當年買她的時候可是花了十萬兩黃金。」
「哇!」嚴公子搖頭大嘆。「侯爺,你絕對不適合做生意。你知道袁青電花多少錢買她嗎?一兩銀子。」
安寧侯臉都黑了。「廢話少說,你到底要不要將戴禍水讓給我?」
「讓,當然讓啦!」嚴公子是個標準的俊傑,很識時務,還有,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既然要簽讓渡書,侯爺總得放我下來,讓我寫字吧?」
「嘿!」這回奸笑的換成安寧侯了。「不必了,你的『讓渡書』我已收到,也適時生效了。」
「咦?」嚴公子狐疑地眨眨眼。
一道纖細的身影自安寧侯身後步出,正是戴禍水。
「你聽見了,他已經把你賣給我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安寧侯府的家妓。」安寧侯得意兮兮的。
戴禍水只是蒼白著一張臉,雙目如火炬般地瞪著被吊在墻上的嚴公子。
而他嘻笑如常。「原來你也被捉啦!」
「該死。」嚴公子努力詛咒安寧侯。
他明明已經把戴禍水讓渡出去,也不吵不鬧任其鎖在地牢,他還把他打個半死。
「這分明是虐待犯人。」疼死人了。
嚴公子擰著眉頭,細數身上每一條火辣辣的傷痕。
安寧侯用沾了鹽水的鞭子抽他,整整抽了五十八下,這筆帳他清楚記下了,一定要找機會一條條討回來。
「好痛。」嚴公子不是英雄,也不愛充英雄,身子不舒服絕對大聲喊出。
大朝可不以為然。「公子,你好歹是個男人,這樣大喊大叫不覺丟臉?」嚴公子外出洽商,一夜未歸,消息傳回嚴府,大朝立刻猜出是安寧侯搞的鬼。
安寧侯這幾年雖然失勢,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好歹還有幾分薄力。
加上戴禍水的價值及嚴公子上回將陸無雙埋進蓮池的狠厲行為……種種因素加在一起,推敲出來的結果就是——安寧侯得到多數人支持,他們決定聯合起來,先將嚴公子打垮,再平分「戴禍水」這個最大的利益。
所以安寧侯府勢力大增,相比起來,嚴府就差了一點,於是給人可乘之機逮住嚴公子,騙走戴禍水。
可幸好以利結盟者終不會有太大的向心力,只消以更大的利益去分化他們,那聯盟即不攻自破。
因此大朝才能不驚動一人,順利混進安寧侯府。不過事實上,這偌大的侯府邸也沒剩多少人了。
那些臨時成軍的人們全教嚴府武師或誘之以利、或動之以武,各個擊破,如今只剩少少數名衛士和一些死硬派留在這裡。
若非擔心嚴公子被刑求至死,大朝會將安寧侯搞得雞飛狗跳,再來撿便宜。
可現在看來,她提早救人是正確的,瞧瞧嚴公子,被打得都快散了。
看到大朝,嚴公子真的是好感慨。「大朝,你果然厲害,每次都選在我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趕來救人。」絕對不會讓他死,但也不會讓他好過。「有時我忍不住懷疑,咱們是否前生有冤、今世結仇,所以你故意整我……」
「相信我,公子,如果我們真有冤仇,我會等你被打得只剩半口氣時,再來救人。」說話間,她飛快解開捆綁他的鐵鏈。
「敢情我還得感激你提早片刻過來?」
「顯然是的。」
「如果我加你一倍薪水,你會不會再早一點點到?」」肯定會。」
「每月再奉上御賜鳳菊吟一壇?」那可是價值萬金的美酒喔!
大朝果然眼睛一亮。「我保證公子一輩子身強體健,半根毛都不會掉。」
「很好。」反正賺錢就是要花的,與其省那些銀兩讓自己皮肉受罪,嚴公子願意傾家蕩產,以保自己一生無虞。畢竟,他對自己招禍的本領亦深具信心。「咱們就此說定了。」
「成交。」大朝笑嘻嘻地接下艱鉅任務。
說實話,以嚴公子知己無一人、仇人滿天下的狀況,大朝不以為自己能享這份優渥福利多久,不過……她真的太愛錢和酒了,為此而死亦不遺憾。
「大朝。」雖已意識不清,嚴公子對於方向還是擁有一定的敏銳度。「要離開侯府不是走這方位吧?」
「離開?」她愣了一下。「不救戴姑娘一起走嗎?」
「萬一被人發現,你有辦法同時保護我和她一起離開嗎?」
「以戴姑娘的身手,應該不需要我保護才對。」也許她還要倚仗戴禍水來分散敵人注意力,讓她能帶著嚴公子安然離去呢!
「水兒不會武功。」
「公子。」大朝不敢相信,他不是看過戴禍水的調查書了,怎還會不知戴禍水底細?「戴姑娘若不諳武,天下間也沒多少人懂武了。」她認為憑藉戴禍水的身手,十個嚴公子都不是對手。
「過去如何我不知道,但眼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水兒是不懂武功的。」嚴公子進一步解釋。「她不記得如何動武。」
「沒道理。」大朝不信。「保護自己是本能,只要她習過武,在危急時刻,她仍會記得怎樣出手。除非她武功被廢,但那樣的人身體應該會大受影響,不會如她那般健康。」
「她不是武功被廢,你忘了?她在離開一處地方時,就會將在當地學的技藝全還回去,半分不留。」
「我還是不信,處在刀劍加身的危急時刻裡,哪還有這麼多堅持?」
「你最好信,因為水兒就是如此。」這也是他觀察了好久才發現的事。
戴禍水……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在她的一生中,出現過很多好人,但也有不少惡徒。
她是個聰明、美麗、人見人愛的姑娘,學什麼都快,就像最璀璨火熱的太陽,不管落到何等難堪的境地,她的光芒都不會被掩蓋。
有人會發現她的好,因此對她百般寵愛,甚至願意將畢生所學傳授予她。比如藥王、比如丐幫……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門派、世家都一樣。
然而,她的鋒芒畢露總會引起旁人深切的嫉妒,暗地裡迫害她,逼得她不得不遠走他鄉。
她從不跟別人爭什麼,事實上,這麼多年來她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歸宿。這是嚴公子最近才發現的。
所以每當她被驅趕時,便會安靜地離開,並且將在當地獲得的所有東西,不論是有形的金銀珠寶、華服美裳,或者無形的技藝才能、悲傷仇恨,都一併地還回去。
她唯一會帶走的只有那些被疼寵的美麗回憶!
因此離開藥王門後,她不再用藥,甚至把迫害過她的陸無雙諸人都忘記。離開丐幫後,她變成了一個不諳武藝的平凡女子。而離開安寧侯府後,她甚至變成了啞子,再不開口唱歌。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如此堅持到幾無轉圜的地步?
但他覺得有趣,且輕鬆。
因為她的個性,未來不管面對任何困難,她都能盡力擷取、保留好的部分,讓自己快樂地活下去。
跟她在一起,他完全沒有負擔和壓力,只要一直當他自己就可以了。
這輩子他從沒有這樣輕鬆過,雖然他一向任性、為所欲為,但該節制的時候他還是會節制,儘管他節制得非常不爽。
而面對戴禍水,那些無謂的煩惱盡可丟進大海里去,在她面前,他可以卸下全部偽裝。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是不是人們所謂的愛?
其實那是什麼東西都沒關係,他才不在乎。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天天都見到她,那就夠了。
大朝無論如何都無法了解他的說法。
「算了。」嚴公子拍拍她的肩。「你先帶我回去,等我將傷養好了,再來救她。」但不是現在,目前他自身難保。
嚴公子從不幹蠢事。要任性、要為非作歹就要有本錢,他一直很能夠取捨其中間分寸。
戴禍水並非被人以武力強行捉到安寧侯府的,事實上,她是自投羅網被擒的,因為他們捉了嚴公子。
她想救他,於是不顧己身安危,冒險入侯府。
只是在他心裡,她顯然沒有重要到須費心留下的地步,因此,他輕易地便將她讓渡出去了。
她又被「賣」了一次。
這是第幾次了呢?她從一個地方轉到另一個地方,從來沒有在同一個地方久留過。
不是說每個人都對她不好,她也遇到過很多疼寵她、愛她的人,徂他們總是很快地離開了她。
然後,她又變成孤身一人繼續流浪,尋找另一個歸宿。
她很清楚,這個世界上只有「家」,是不論她有沒有能力、乖不乖巧、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都能理所當然留下來的地方。但是尋覓多年,她仍然找不到。
還以為嚴府就是她最終的歸處了,在那裡的生活每天都那麼自在,真的很快活。
唉,可惜……嚴府依然不是她的「家」。
到底哪裡是她的家?
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她真有些累了,好想找一個可以安下心來過日子的地方。
嚴公子撒謊,他明明說過只要她通過考驗,就讓她一輩子留在嚴府的。
她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就此安定,不再漂泊。然而,他竟親手擊毀了那個夢想……
啪嗤!一記鞭子突地打在她手臂上,劃裂綢衣,帶起一串血珠。
「你為什麼不躲?」動手的人嚇一大跳。
她應該躲嗎?戴禍水朝天翻了個白眼,那鞭子來如風、去如電,要她怎麼躲?
「你明明有一身好武功,應該躲得掉的,為什麼……」打人的人反而慌得手足無措。「慘了、慘了,要讓幫主知道我打傷……啊!不關我的事,是……是你,你是故意陷害我的對不對……」
戴禍水連看都懶得看他,拖著乏力的身子,決定另外找個地方蹲著沈思去。
進安寧府近半個月,每天都有人用各式各樣的方法測試她,有人想逼她使出武功、有人求她治病、有人拜託她開口吟唱一曲……她做不到,他們就哭天搶地或者大吼大叫地罵她。
真是一群瘋子!她要這麼有本事,早發財了,還用為了掙口飯吃,一天到晚拍賣自己嗎?
手好痛,那記鞭子打得可真夠勁。
她舔著臂上傷口泛出來的血,那味道有點鹹、有點腥,怪噁心的。
這麼深的傷口應該去找些藥來搽,否則不容易好。她心裡想著,腳卻不想動。
不是不知道安寧侯府的藥堂在哪裡,而是,只要她一接近與藥草有關的地方,那個藥王門魏當家的就會揪著她不放,非逼她回藥王門接掌大位不可。
奇怪,她瞧得出他其實不是很樂意讓她回藥王門,不懂,為何又非要她回去不可?
而且安寧侯府裡還不只一個魏當家這樣。成堆心裡討厭她、千方百計防範她的人,卻又苦苦央求,希望她能幫助他們。
她搞不懂他們的想法。討厭就討厭,喜歡便喜歡,幹麼這樣勉強自己又為難別人?還有一大堆的藉口,說什麼情非得已,真是煩死人了。
相較起來,那個任性得要死的嚴公子簡直可以稱之為單純易懂。
他總是大剌剌地訴說著自己的需求,不管會不會麻煩到別人。
給他東西,他喜歡會說喜歡,討厭就直接拒絕。
她永遠不必費心去猜測他的心思,因為他自大得絲毫不願委屈自己,甚至掩飾心底情緒。
換成一般人也許會受不了這樣的直接,但她好喜歡。
她已經厭倦察言觀色了,能夠有個人老實說出心底所需,把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給她看,她覺得好輕鬆、好快樂。
她還是比較喜歡嚴府的生活,可是……她還回得去嗎?
嚴公子已經把她讓給安寧侯了。
但無論如何,她絕對不要繼續待在侯府裡。
這裡的人都瘋了,淨會要求一些她無法做到的事,再待下去,她怕會被逼瘋。
是該走了。她想離開京城,或者到邊關看看,再不然去北原國或西荻國也行。
反正流浪的日子她過慣了,也不怕活不下去,只是……
她的腳就是不肯動,好像被綁住了。
明明離開是最簡單快活的決定,但她卻選擇忍耐地在這裡住下,到底是為什麼?
她……似乎在等待著某樣東西,但到底是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有傷不去治,在這裡幹什麼?想試試一個人究竟有多少血好流嗎?」一把清冷中帶著微溫的諷刺聲音,自後頭傳來。
戴禍水徹底僵住了身子。
嚴公子摸索著來到戴禍水身邊,蹲下,斜飛的鳳眼睨著她。
他靠得那麼近,她幾乎可以數清楚他眼下每一根羽睫,當然,那些才結了痂的疤亦同樣瞞不過她。
不只臉,他露在衣服外的脖子、手腕……全都可以見到淡淡的疤,像是才傷愈沒多久。
她幾乎可以想像那藏在衣服底下的身體是怎生的傷痕累累,難怪他的氣色看起來不大好。
「是誰打你?」她在泥地上寫下一串字。
「安寧侯。」嚴公子邊說、邊執起她的手,細瞧那猙獰的血痕。「是鞭子抽的?」他們還真有緣啊!同樣飽受鞭子折騰。
她當然也看出了他身上的鞭傷,那種不規則的形狀,打他的人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你既已如安寧侯所願簽下讓渡書,他為何還要打你?」
「誰知道變態是怎樣的想法?」他低啐一聲,掏出懷裡的膏藥為她治療。「而且,我也不屑去體會他的想法。倒是你,怎麼給人打成這樣?」姑娘家細皮嫩肉的,竟有人下得了如此重手,簡直是良心被狗吃了。
「不知道。」安寧侯府的一切她都覺得錯愕。想要的不敢要、想恨的又提不起勇氣去恨、該愛的不知如何去愛……這裡面的每個人都是抱持如此矛盾的心情,迎接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
然後,他們會繼續怨天尤人,再不死心地振作,重蹈覆轍……一遍又一遍,或許要到死亡作下結論為止吧!
「不懂也好。正常人不要試著體會變態的思想,省得跟他們一起變笨了。」嚴公子邊碎念著,邊小心為地上藥。
「我們算正常嗎?」她很懷疑。若把這問題拿到街上去問人,十之八九會說她和嚴公子才是瘋子吧!
「我覺得我們很正常。」這種事情一向是他說了算,不是嗎?
是她低估了他的任性。完好的那隻手繼續寫:「你怎麼又回來了?」
「來搶你回家啊!」
回家?嚴府可能是她的家嗎?而且……「你已經把我讓給安寧侯了。」她提醒他。
「那又如何?橫豎你是個人,不是件東西,豈容人讓來讓去?」
「但你確實把我讓出去了。」
「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在刀劍加身時,依然撐著一口氣與安寧侯槓到底,死活也要保下你吧?」
她是有過這樣的想法又如何?本來,人對於自己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不會輕易出讓的,而他三言兩語就讓出她,豈非證明她在他心底一點地位也沒有?
嚴公子也不在意她臉上的泄氣,只問:「你瞧我像個笨蛋嗎?」
她搖頭。他若傻,這世上就沒聰明人嘍!
「我告訴你,」他一派認真。「我這輩子唯一奉行的一句話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安寧侯就算將你搶走又如何?只要你還是希望回到我身邊,只要我仍有能力,過個三、五天,我照樣會再將你搶回來。」
「那你的讓渡書……」簽了合約是要遵守的吧!
「那是什麼玩意兒?我讓大朝去毀了它。」他根本是個無賴。「嘿!說了這麼久,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能拒絕嗎?
「先跟你說一聲,你是我嚴公子的玩具,除非我願意放你走,否則不管你怎麼想,你都是我的。」
所以說,他幹麼問她呢?直接做不就是了。
見她沒回話,他倒爽快地抱起她,一記輕柔啄吻掠過她脣畔。「而且我決定,一輩子不放你走。」剛剛才發現的,在她離開他的十來天裡,他好想她,想到……有一點點心痛。
現在,他終於又找到她了,內心緊迫的感覺像是有人正揪著他的心臟。
他窒著呼吸觀察她晦暗的神情,迫不及待收藏她每一個表情和眼神,卻怎麼也瞧不夠。
他立刻決定留下她,反正她本來就是他的,白痴才會放過這樣吸引人的好禮物。
戴禍水圓睜著眼,一開始她以為是某片枯葉、或一隻迷路的小蟲輕刷過脣瓣。但那感覺卻比什麼都更迷人,清清爽爽的,還有一股好聞的味道。
那是嚴公子的氣味,帶著無以名之的霸道席捲她的身心。
那一刻,她清楚察覺體內某種東西被擊破了,她的心不自覺變得柔軟、脆弱。
她緊緊揪住他的衣襟,不敢放、也不願放。在那一瞬間,好像所有的心魂都掏出來攤平在他眼前了。
他高高地抱著她,大笑。「走嘍,咱們回家了。」
她的心跳在他的話語中凍結。他……要帶她回「家」?回他們的家嗎?她也可以有家?
她一輩子都在尋找回家的路,但始終沒找到,幾乎要絕望了。
長久以來,她四處流浪,被需要的時間總是很短暫,他們很快會厭倦她,於是地被迫繼續漂泊。
她真的很討厭這樣的日子,但沒有辦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過得好,不去記住那些討人厭的回憶,努力讓自己向前看。
她生活的方式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不停地流浪。
但如今,嚴公子願意給予她另一個選擇,她……她居然興奮得全身發抖。
她死也不願放棄這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機會,所以她緊緊抓住,不論任何人來阻礙,她都不放,她……
嚴公子只覺一股勁力從她身上涌向他,下一瞬間,他失去平衡。
「哇——」
一柄大刀千鈞一發地掃過他頭頂,那束髮的紫金冠被一截兩斷,滾落地面。
如果他沒有跌倒,或者他倒得慢一點……那此刻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就是他的腦袋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31:04
第十章
「很可惜,我會一直好運。」嚴公子抱著戴禍水站起來。這一回,即便刀劍臨身,他也沒有拋下她。
「是嗎?」廢話不多說,安寧侯手中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砍向嚴公子。
「大朝。」嚴公子才沒蠢到拿軟脖子去擋硬刀子咧!「我再加你十壇鳳菊吟。」他開口就利誘厲害的貼身護衛。
「我立刻出現。」果然,另一頭的大朝一聽聞有美酒做獎賞,手中雙劍舞得比什麼都快,一劍一個,刺翻數名敵人,迅如閃電衝入安寧侯與嚴公子的戰場間,揮劍救人。「公子,保持你大方的心性,我大朝這條命隨時都供你驅使。」
平常,這大朝一張嘴可是比蚌殼還緊,八棒子都不一定打得出一聲哼,可一談到酒跟錢,她的話瞬間變得比貓毛還多。
嚴公子太了解她了。「沒問題,除了十壇鳳菊吟外,再加寒梅露十壇。」寒梅露的酒勁雖不如貢酒鳳菊吟,卻也是人人稱讚的好酒。
大朝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就這麼說定了,安寧侯的腦袋換十壇鳳菊吟、十壇寒梅露。」
「我不要他的腦袋,那種臭玩意兒有什麼好?我要他從我這裡騙過去的讓渡書,還要廢了他一身武功,抄他全副家當,順便……讓他絕子絕孫好了。」嚴公子的確夠狠。
堂堂一位侯爺給人這樣糟蹋,安寧侯還不氣炸?右手大刀迎上大朝的雙劍,左手卻掏出了一支白骨釘射向嚴公子。
那暗器去勢如電,不過眨眼間,便欺近嚴公子面門。
眼看著他就要血濺當場,間不容發之際,忽然——
「哇!」他跌倒了。
他驚愕的眼瞪向懷裡的戴禍水,不是錯覺,真的是她暗助他脫離險境的。
但她不是早在與丐幫恩斷義絕時,就將一身武藝盡數還回去了嗎?
他也是到最近才知道她的心結,她覺得過去那些喜歡她的人都是因為她的某項天分才對她好的,也許是文、也許是武,不一定。
他們因撿到一名有本事的傳人而喜不自勝,而她也盡己所能滿足他們的要求。
最後,她的技藝都會超過師傅所傳,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只是那些師傅們有些會很開心、有些會很沮喪,徒弟這麼快就超越師傅,那是不是代表她也將取代他們的位置?
最終,她與他們或他們身邊人的關係都會變得很惡劣;她只好趕快逃跑,不願心底美麗的情誼就這麼在那些爭奪中消散。
不過在離開一個地方後,她會將在那裡得到的所有東西都還回去。既然已恩斷義絕,她不要再留著那些東西徒增心傷,也當是還了他們的恩情。
所以離開藥王門後,她絕不碰與藥草有關的東西;而離開丐幫,她歸還了武功;離開安寧侯府,她還回去的是那仙樂也似的聲嗓……
她盡量不要帶走太多東西,也不去記住它們,以防回憶傷人。
但剛才,她似乎……突破了某道界線。
「姓嚴的,納命來!」就在戴禍水怔忡發呆間,安寧侯府僅剩的數名護衛武師趕來截住大朝,讓安寧侯又有餘裕專心對付嚴公子。
說實話,嚴公子的功夫本來就不怎麼樣,大約可以在三腳貓群中橫行,可一旦面對四腳貓,最好自動投降,省卻死得難看。
而現在,他懷裡又抱了個戴禍水,那更是連打都不必打,索性直接把腦袋伸過去給人砍。
戴禍水不停推著他的肩,要他放她下去,她不想連累他。
但他死也不肯鬆手。
他真的想找死嗎?戴禍水以眼神責備他。
他只是氣喘吁吁地喊:「放開你,我才真的叫死定了。」
大朝在一旁瞧著,氣急敗壞。「公子,你快放開戴姑娘,再這樣下去,你們兩個都要完蛋啊!」她要解決這群護院武師不難,但需要時間,怕只怕,當她砍光這群護衛時,安寧侯也把嚴公子的腦袋斬下來了。
「你不明白,我只有抱著她,我和她才有一線生機。」嚴公子可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大朝卻怎麼也無法了解,既然戴禍水不願動武,她就跟個累贅沒兩樣,嚴公子抱著她,又怎會有生機?
「小心——」大朝眼睜睜看著安寧侯的大刀掃向戴禍水肩頭,後者只是圓瞠著驚詫的水眸,毫無反擊力地靜待攻擊落下。
嗤地一聲,刀鋒劃破戴禍水衣裳,雖未及體,但那銳利的刀氣已劃破肌膚,血絲冒了出來。
只要再前進一分,戴禍水一條手臂約莫要保不住了。
嚴公子不顧安危,以肉掌擋向刀刃。
大朝掩臉,不敢看向那血肉橫飛的場面。
「你死定了。」連安寧侯都以為這回穩把嚴公子砍成殘廢了。
但下一瞬,他那柄精鋼所鑄的大刀突然發出迸裂聲響,銳利的刀刃在毫無阻擋下於半空中化成片片飛層,飄飄落地。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沒有人知道,場中所有人都呆了。
嚴府書房裡,大朝正在向嚴公子報告這回剿滅安寧侯府的經過。
儘管安寧侯也算皇親國戚,但如何比得過嚴公子這個當今王上眼前紅人的布衣侯?
他只消略作打點,安寧侯的消失就像晨起的朝霧,在太陽升起後蒸發無蹤般自然。
「不過我們這次攻打安寧侯府,驚動了兵部,王上派了林公公來問原因。」大朝說。
「你先把這段時間收集到安寧侯勾結江湖人士擾亂京城的報告,及那柄御賜上砍昏君、下斬讒臣的寶劍給他看。他接受便罷,否則,讓他自個兒找王上要理由去。」他深信王上會為他擺平。因為,在斬掉安寧侯前,他曾利用在家養傷的時間和宰相大人取得聯繫,與她義結金蘭,如果王上還想要他那位乾妹妹侍寢龍床,應該就不會太為難他這個乾哥哥。
「我知道了。」大朝頷首準備退下。
「慢著。」嚴公子喊住她。「水兒怎麼樣了?」毀掉安寧侯後,他一直忙著收拾善後。
有心與他搶奪戴禍水的人都有一定勢力,這群人結合起來也是很麻煩的。未免夜長夢多,他將那股勢力連根拔除,預計朝野都將因此而動盪一段時間。
所以他很專心地處理這些麻煩事,至今三天,沒有去瞧過戴禍水。
雖然他很擔心她,但他又不是大夫,天天膩在她身邊也沒用,不如利用時間辦些正事。
他的收穫頗佳,多數人都已與他約定放棄搶奪戴禍水。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嚴公子讓他們相信戴禍水已遺忘那些技藝,那麼搶她回去便沒有作用了。
少數不死心的也被嚴公子的三寸不爛之舌和雷厲風行的作為驅離。
最少十年內,應該不會再有人有膽子來搶他的玩具,他這才有心思去掛懷戴禍水的傷勢。
「安寧侯的刀上有毒,戴姑娘中了毒,御醫正在想辦法救她。不過……」大朝說不出口。
不必再問了,瞧大朝那副死了爹娘的表情就知戴禍水的情況不妙。
「那些庸醫既然救不了水兒,就把他們全趕走吧!她的傷我來想辦法。」嚴公子發下豪語。
「公子。」大朝很是為難地看著他。「這樣不太好吧?御醫們已是國內有名的大夫,將他們全趕走了,萬一戴姑娘毒傷惡化……我們還是揀幾個留下來,以備不測。」
「不必了。」小朝氣呼呼地衝進書房。「那些御醫全教我給趕出去了。他們竟敢叫我們準備棺材,我把棺材抬到他家去!」
想不到戴禍水的情況糟到這等地步。嚴公子哪還有時間與大朝、小朝耍嘴皮子,拔腿就往客房跑去。
從安寧侯府回來後,他給她重新安排了靠近小廚房的房間,因為她愛吃嘛!他以為她會很快樂地天天窩在小廚房裡開懷暢飲。
他工作太忙,沒有很多時間陪她,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也好。
他沒想到她的傷那麼嚴重,這幾天他忙得連看她一眼都不曾,萬一……
他不敢再想下去,歡樂的日子裡失去她,就好像將陽光徹底隔絕他身邊,那還有什麼趣味可言?
她是他的,誰也不能搶走。安寧侯不行、閻王爺也不能。
「水兒。」衝進客房,他看到她坐在床上,泛黑的眼眸含著濃濃的疲憊望向他。幾天不見,她的臉瘦得都凹下去了,兩隻手也細得像枯枝。
她的頭髮一點光澤也沒有,乾乾黃黃地就像稻草。
她的眉心有著深深的黑氣,那是身中劇毒的象徵。
那些無用的御醫治了她這麼多天,卻一點也沒把她醫好,反而快將她的命給治飛了。
可惡!他在心裡大聲咒罵,真後悔讓安寧侯死得太快,他應該將那渾蛋千刀萬剮,讓所有人都知道,敢動他嚴公子的女人就要有生死兩難的心理準備。
戴禍水揮手與他打招呼。她的笑容好淡,像隨時會消失無蹤。
他知道她不會再開口,她就是那麼固執的人。她覺得她如果繼續發聲,就會對不起當初栽培她唱歌的人,也斷不了與過去的牽扯。
她一旦離開一個地方,便會將所有恩情盡數清償;仿佛只有如此,她才能無債一身輕地邁向未來。
而且她執行得非常徹底,他記得在安寧侯府時,安寧侯的刀子差一分就要劈上她,她連動都沒動,完全當自己不懂武功,儘管她其實身懷絕學。
為了「償債」,她可以連命都不要,除非……
對了!他突然想起,有兩次安寧侯的刀子劈向他,那時,他感到一股勁力加身,莫名其妙便逃過一劫了。
在侯府裡,除了大朝和戴禍水外,嚴公子不認為還有其他人具備如此高強武藝,能救他於無形。
他不知道戴禍水為什麼要這樣,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她所為,但,這總是一線生機。
如果為了他,她願意破例,或許她會在無意識中激起救人慾望……不管怎樣都奸,她總是藥王關門弟子,應該會比那些世俗庸醫有本事些。
說不定唯一能解這毒的,普天下只剩戴禍水一人。
但她不會動手為自己解毒,因為離開藥王門的同時,她便將一身技藝盡數還回去了。
可中毒的若是他呢?她願不願意為「嚴公子」解毒?
無論如何,他要試上一試。
那群被小朝趕出去的御醫們不到一天,又全數被召回嚴府。
因為嚴公子中毒了,中的是跟戴禍水一樣的毒。
可御醫們既解不了戴禍水的毒,又如何治得好嚴公子?他們甚至都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毒,為何會每天定時發作,像要吸光一個人的精氣神般,讓好端端一個人日漸消瘦,最終魂歸西天?
他們還是只有老話一句:「請準備棺材。」
小朝氣得想把這些老傢伙的腦袋全砍了。但他不能,除了皇宮中的御醫,他不知道還要去哪裡聘請醫術厲害的神醫為嚴公子和戴禍水解毒。
戴禍水雖然為了清償前恩,立志終生不動武藝;但曾習得的內力還是潛藏在她體內,在她中毒後,與毒氣對抗,不著痕跡地延續她的生命。
嚴公子可沒這般好運。他這人最不喜歡日復一日乾同樣的事,練武正是其一。他連內力都要花錢請人灌了,現下中了毒,又哪來那許多體力讓毒氣消磨?
所以他委靡得比戴禍水幾乎快上一倍。
當她僅余拿湯匙的力氣,坐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喝著薄粥;他已經虛弱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忘了再加一句,嚴公子甚至不愛喝粥,他酷愛美食,還要天天變換花樣,像這樣只能喝藥與粥,還不如直接砍了他先。
他幾乎只剩一口氣了,而天生任性的脾氣仍沒有絲毫消減。
碰到這樣的傷患,誰能不投降?
小朝已經請人去訂棺材,有一些下人準備收拾包袱走人,沒了嚴公子的嚴府也沒什麼待著的趣味了,不走幹什麼?
大朝索性將戴禍水搬進嚴公子的房間。
偌大嚴府裡,大概只有她真正了解嚴公子的心思。因為戴禍水的過去是她查出來的,也是她查出戴禍水怪異的償恩方式。
在安寧侯府裡,她曾以為自己看到戴禍水破例動手救嚴公子。否則嚴公子是怎麼連續兩回躲過安寧侯的攻擊?
可如今看來,當時是她眼花了。不管是為了誰,戴禍水自己或嚴公子,她都不可能打破自己的誓言。
戴禍水把技藝還回去後,就不會再用了。
嚴公子完全白費了心思,還賠上自己一條命。
「沒有她的日子,你大概也過不下去吧!」把他們搬上同一張床後,大朝看著他們嘆息道:「既然你死都要捉著這份樂趣,我會告訴小朝,將你們同葬一穴,以完成你的夢想的。」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儘管嚴公子是個很讓人頭痛的傢伙,大朝還是願意助他圓夢。
「唉!這個世界少了你,那會少掉多少樂趣?」再喟口氣,她轉身準備離去。
突然,一陣窸窣聲在背後響起。
大朝詫異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隨即吃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戴禍水緊閉著雙眼,像在掙扎、也像在蠕動地往嚴公子靠去。
她的手摸索著搭上他的腕脈,好認真好認真地為他診脈。
大朝慌忙掩住幾乎衝口而出的尖叫,移動腳步,無聲而迅速地離開。
有救了。她在心裡狂喊。嚴公子和戴姑娘有救了。
也許戴禍水人還沒有清醒,但她學過的東西一直深埋在潛意識中,她絕不會為了自己或其他人運用它們。因為她在離開那些對她有恩的地方時發過誓,不再使用它們。
但嚴公子似乎突破了這項禁忌。為了他,她的心自動解開那些封鎖,破例救他。
大朝忽然覺得眼眶好熱。她沒有聽過戴禍水開口,不知道過去的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但會讓一個人性情激烈至此,那樣的痛苦一定非比尋常。而要她破例,肯定也不好受。
可是為了嚴公子,戴禍水把一切都忍下了。
想像那個看起來小不隆咚、一身是謎的姑娘肩上竟背了如此重擔,大朝為她感到心疼。
憶起之前,小朝還說嚴公子傻呢!竟拿命去賭那萬分之一都不到的機會。現在想想,到底傻的人是誰呢?
「小朝。」大朝找到那正在跟棺材鋪老闆殺價的小氣管家,急喊:「不必訂棺材了,公子和戴姑娘不會死了。你立刻差人上藥鋪,將所有治毒傷可能用到的藥材和工具都搬進公子房裡。」她要讓戴禍水在不知不覺間治好嚴公子和她自己。
看著在小廚房裡大啖美食的嚴公子和戴禍水,小朝還是不敢相信,戴禍水只花了一個時辰就解去嚴公子身上的毒。
但她卻寧可癱死床上,也不願為自己破例。
戴禍水身上的毒能解,是因為大朝隱在一旁,將她解救嚴公子的手法與用藥盡數記在心裡,再如法炮製,終於撿回她一條小命。
戴禍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嗎?
雖然嚴公子和大朝都叮嚀小朝,不可向戴禍水詢問此事,但他實在忍不住。「戴姑娘,中毒臥床的滋味好受嗎?」
她用看見怪物的眼神望著小朝,他這不是明知故間嗎?「中毒的滋味怎麼可能好?」她掏出隨身攜帶的文房四寶寫道。
「那你為什麼不替自己解毒?」小朝問題才出,嚴公子已經氣得丟出一顆包子砸在他臉上。
「小朝,你沒事乾了嗎?」竟有空在這兒嚼舌根,看來他是讓他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當然不是,但……我好奇啊!什麼樣的人會明明身懷絕技,卻寧可放任自己中毒,也不動手解救?這說不過去嘛!」
「問題是,小朝哥哥,我不懂醫術啊!」戴禍水紙上的筆跡蒼勁有力,那毅然的力道似乎也解釋了她的心思。
「但……」小朝還想再說。
「小朝,」嚴公子突然笑得好輕好柔。「咱們邊城的牧場似乎還少一個牧羊童。」
小朝霍地跳起來,他怎麼忘了嚴公子別的不能,整人最行!
「我什麼都沒說。」他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嚴公子就像什麼事也沒有地繼續埋頭吃包子。
「竹筍蛋黃包我吃膩了。」好半晌,他突然淡淡地說。
「公子吃過羊肉包子嗎?」戴禍水在紙上寫。
「羊肉?那不會很腥嗎?」
「羊肉經過熏灸,佐以韭黃,味鮮而不膻。」
「改天叫大廚試做來嘗嘗。」他最愛嘗鮮了。「還有其他口味的包子嗎?」
「牛肉包、小籠湯包、蟹黃包、紅豆包、香菇包……」她一口氣寫了十來個。
「你把做法寫出來,我讓大廚全照著做來吃。」他說。
她含笑點頭。那微勾的脣角映著屋外的夕陽,璀璨得好像把全天下的寶石都聚集在一處了。
他情難自禁地凝視著她,心怦怦地跳著,只覺好快活、好高興,比玩到最新奇的遊戲更開心。
也許這是他玩過最棒的遊戲了。
傾過身子,他噘脣吻上她。
她的脣比剛出籠的白饅頭還要柔軟,香氣馥郁。
他輕輕地吻著她,似乎能夠感覺她的心跳正在加快,與他的同拍。
他伸出手,攬過她的肩,一手接過她手中的筆。與她嚴謹的字跡不同,他的字龍飛鳳舞,一如他的人飛揚冤脫,不受任何拘束。
倏忽間,白紙上浮現兩個字:嚴馭。
她狐疑地眨了兩下限。
他續寫:「我的名字。」
一抹了然掠過她水燦的眸,它們瞬間深邃得恍若大海,波瀾壯闊的海洋。
她的手指輕輕纏上他的,兩個人握住同一枝筆,她在「嚴馭」二字旁邊書下「戴靈」二字,並補充:「我的名字。」
他記起她說過,戴禍水這個名字是她自己取的,那麼想必戴靈就是她的本名了。
他們一起凝視白紙上的兩個名兒,他的名字伴著她的,除非外力將它們撕開,否則它們會永遠在一起。
從這一天起,嚴公子和戴禍水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嚴馭和戴靈兩個人,他們也許仍然不知如何處理這世間複雜的情感,但他們已經知道如何去珍惜對方,不管它們是否以情愛為名。
【全書完】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3 00:31:35
後記
隔了將近一年,終於可以再次寫古裝了,好高興。
從開【假面男主角】系列後,腦袋裡想寫古裝的念頭就一直蠢蠢欲動,但我又實在很想寫假面男主角那三個故事,覺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
因為程力、粱杉和雷因(假面男主角系列的三位男士角)打贏,所以蘭陵國的故事只好順勢往後延。
一直到今年,終於可以把蘭陵國出清。
從北原國的袁氏兄弟、西荻國皇子到蘭陵國,這片大陸的故事歷經三年,終於要完結了。
不過蘭陵國的故事我只打算寫三本,嚴公子打頭陣。
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偏愛這個角色,私心裡一直很心疼他,所以故事中他始終沒吃什麼苦頭,幾乎是呼風喚雨到最後。
戴禍水的苦大家都看得到,但嚴公子……個人以為他是個連自己心痛都察覺不出來的天才白痴。
他半生都在尋尋覓覓讓自己快活的東西,但其實,那些東西就在隨手可得之處,他只是一直錯過。
倘若沒有戴禍水的提點,也許他一生都會這麼無聊地度過吧!
蘭陵國這個國家,是很早以前看了「武則天」後興起的念頭。
一個由女王統治的國家,有女科、女官、女將軍……
但我不想特意把它塑造成一個獨寵女人,卻壓抑男性的國家,我只希望它是個男女平權的地方。
所以我讓之前的女王駕崩,換了個男性皇帝,準備讓他和他天縱英才的女宰相上演一段恩愛纏綿的好戲。
有女宰相、女將軍,配上一個男皇帝,這樣會不會平衡一點?我想。
假面男主角的集截角活動,感謝大家熱烈參與。
很高興有這麼多朋友陪著妮子一路走來。
從在林白出第一個故事到現在,快七年了,有一些風雨,卻有更多的快樂。
尤其這一、兩年,妮子送走幾個親人,又目睹咱們家老二病發,從癱瘓、進行血漿置換術、慢慢復健,到現在歷時近一年,終於又可以站起來了。
那一天,總監和總編說要來探望,嚇一跳。
一直以為作者與出版社之間是有著距離的,比起一般在職員工,作者就像約聘人員,是沒有資格享受公司恁多福利的。
但作者的工作自由,我們不必打卡,也沒有那麼多拘束。
人們在選擇做一些事的時候,是不是要有所舍,才會有所得?我一直這樣認為,我是個自由的作者,進林白七年,我只管寫好我的稿子,文案怎麼樣、有沒有廣告、封面如何?我一直認為那是公司的事,我謹守分寸,不予過問,甚至沒進過公司。
一開始是因為忙(初寫作的頭一年,妮子不是專職作者,還有兩份工作),後來則是因為懶,然後又因為家裡的事絆著,不知不覺便到今天。
當然,那也是我散漫的一個藉口。
只是,我沒北上,總監和總編卻南下了,帶來禮物,還有她們的關心。
妮子心裡有著愧疚和更多的感動,卻只能深深說一句——謝謝。
感激這麼多年來有許多的朋友陪伴,謝謝大家還在看妮子的書,感謝編編的照顧、公司的好……我想,我真的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因為,身邊的人總是對我這樣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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