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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寧馨]掌家小閨女 • 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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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3:26
標題:
[寧馨]掌家小閨女 • 下[全文完]
《
掌家小閨女
• 下》作者:寧馨
有句話叫“福禍相生”,楊柳兒覺得這妥妥就是在說她家啊,
因父親心軟又有地利之便,日日放水幫村民度過本該顆粒無收的旱災年,
還提供就業機會,讓村子裡的老殘窮靠自己掙錢養家,她家瞬間成塊大肥肉,
不只村民和極品親戚都想分一口,也引來鐘家這外來者的覬覦,
只是鐘家心太狠,當街行兇不說,還反咬她父兄一口,為救身陷大牢的家人,
她利用輿論壓力逼鐘家收手,免去了一場災禍,卻發現竟是連家人在背後操作,
看著一臉愧疚的連君軒,她不怨不怪還扮成書童陪他上京赴考,照料左右,
放榜後,她壓抑許久的滿腔怒火朝著來祝賀庶孫中舉的連老爺子炮轟,
更為連君軒感到不值,愧疚的連老爺子雖然用盡心思護著庶孫,
但一碗毒燕窩,不僅將嫡母殘害庶子的醜聞攤在日光下,
更讓連君軒知道,他竟是慶安伯府僅剩的血脈,身上背著血海深仇……
楊柳兒不願他陷入仇恨裡,知他要去西域闖蕩賺家產,她翻出家當贊助他,
都還沒開口要什麼珍稀寶貝,他已搶先一步允諾,會帶豐厚的聘禮回來迎娶,
可當初說下雪前就會回來與她團聚,如今雪下了,怎還遲遲不見他蹤影?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3:54
第二十四章 喜事連連
大院正房上樑那日是三月初六,按規矩,楊家再次擺酒請鄉鄰親朋們喝喜酒。
楊老大隨著楊家族人一同來道賀,他是真正的“道”賀,除了空口白話,半文錢的賀禮都沒有。
一見楊家的新莊園和大宅院,別人自然羡慕,楊老大卻是實實在在的憤恨了。他滿腦子都是老娘整日咒駡念叨的那些話,老三一家果然發達了,什麼傾家蕩產替他們贖身,純粹是騙人的!若當真艱苦,哪裡還有銀錢建這樣的好院子。
這般想著,他就紅著眼睛四處轉悠,見了柳樹溝的村人就拉住問幾句。可惜人人都知道楊家那點恩怨,誰也不願意理會他,敷衍幾句就扯個藉口躲開了。當然,就算想理會,他們也不知道楊家的底細。
待得房梁上栓了一串製錢,鞭炮也足足放了七八掛,楊家莊園就算正式落成了。楊山喜得滿面紅光,舉起酒杯當先謝過忙碌兩個月的泥水木工師傅和曾經幫過工的村人,最後當著眾人的面說要把楊家的窯洞給了楊田,還不止這樣,原本家裡的八畝旱田也分了一半給兄弟。
聽了這話,不只眾多村人,就是楊志兄妹幾個也都很意外,但他們卻沒有半點不舍,反倒很贊同父親這麼做。
這大半年來,楊志要照管鋪子,楊誠要讀書,楊杏兒、楊柳兒只在家裡做針線,家裡的旱田大半都是勤懇寡言的楊田在照料,他付出多少汗水和體力,他們都看在眼裡,況且楊柳兒原本就有把四叔留在自家附近,做個幫手的打算。這會見父親如此行事,展現西北漢子的豪爽仗義,心裡更是驕傲,不由笑眯了眼,就差沒伸出大拇指給父親叫好。
眾多村人把楊家老少的神色看在眼裡,無不在心裡感歎。這事若是落在自家,怕是兒女婆娘都恨不得撞牆阻攔,再看人家兄友弟恭,兒女孝順懂禮,這日子怎麼可能過得不紅火呢?村人不由紛紛誇讚出口。
“楊大叔是個好兄長!”
“就是啊,誰家也沒有這麼疼弟弟的大哥!”
楊田根本沒想到三哥會這般,激動的紅了眼眶就要推辭,結果被楊志和楊誠眼疾手快的扯了回去。
楊山掃了一眼牛頭村過來的楊家族人,眼神黯了黯,但依舊堅持地道:“俗話說成家立業,老宅的爹娘年紀漸長,有心無力。我身為兄長,今日算是給了老四一份家業,但說到成家還要眾位鄉親幫忙了,尤其是各位嬸子大娘,誰給老四找個好媳婦,我一定謝她一個厚厚的紅包。”
人群裡有平日喜好說笑的婆娘高聲應和道:“楊兄弟,你先說說紅包有多大,我們也好照著給老四找媳婦啊。”
楊山聽了卻是豪爽的一揮手,“只要老四娶個知冷知熱的好媳婦,嫂子想要多大的紅包就有多大!”
眾人聞言都哈哈笑了起來,酒席也因為有了這個開頭吃的是熱熱鬧鬧。
楊山帶著楊田算一隊,楊志楊誠兄弟倆也是一隊,不停在酒席間走動敬酒,有心想賺謝媒紅包的村人難免要拉住楊田仔細探問兩句,惹的他臉紅得同關公一般,自然又被打趣個不停。
楊老大一邊啃著雞腿一邊恨恨瞧著,心裡不由冒著酸醋。同樣都是兄弟,自己吃了上頓沒下頓,而老三建這麼大的莊園也沒主動分自己幾件差事,賺幾兩銀子潤手,反倒是一棒子打不出半個屁的老四得了便宜,又是窯洞又是旱田的,簡直是占了大便宜。
不成,這事要趕緊回去跟老娘說一聲,說不定老娘跑來鬧一場,這些好處就都是自家的了。這般想著,他左右開工,胡亂填飽了肚子,手裡抓了一隻雞腿就匆匆跑回家去了。
可惜楊老太太聽了這事抬手就給他一巴掌,直罵他蠢貨。既然老三一家願意出錢出力給老四成親,那就隨他們折騰好了,左右老四也沒出宗,那他的房產就是自家的房產,他的媳婦就是自家的兒媳,將來她只要動動手指,他們還不是任憑她揉捏……
不說楊老太太如何打著如意算盤,只說楊家莊園剛剛拾掇好,各人搬進新房間還沒過兩日,院門就再也關不上了。
原因無他,實在是楊山當日的招親太成功了。誰家都有個七大姑八大姨、三表姊四表妹的,吃了酒席回去,掰著手指數了數,越數越覺得楊田實在是個好夫婿的人選。
有房有田,年紀好、有力氣,背後靠著日漸發達的楊山一家,誰家閨女嫁過去,既不用伺候公婆,更不必受氣受委屈,簡直就是掉進蜜罐子了。這般想著,村裡的婆娘就像趕集一樣,紛紛趕回娘家,於是來楊家提親的人幾乎要踏破門檻了。
楊山先前在兒女婚事上被打擊破滅的熱情,這次是結結實實補償回來了。每日吃過早飯後就喊著大女兒沖茶水、上點心,待送了客人,就拉著小女兒一起甄選挑剔。最後定了幾個人選,他又親自去人家村子查探底細,這般折騰了大半月,他還真給弟弟選了個好閨女。
閨女家裡姓程,名叫大妮,獨生女一個。父親去的早,只與老母相依為命,家事刺繡都是一把好手,性情極為潑辣俐落。因此即便楊田憨厚寡言,但有個厲害的媳婦撐門戶,將來也不至於被楊老太太拿捏在手心裡整治。
媒人把話一遞過去,程家很是歡喜,但程大妮卻說不要什麼貴重聘禮,只是捨不得老娘一個人苦熬日子,想帶著老娘出嫁。
這話實在有些太出格了,這十裡八鄉的,幾十年裡也沒聽過有這樣的古怪事。但原本一直任憑兄長張羅的楊田卻出乎意料的一口應了下來,楊柳兒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把四叔堵在屋子裡探問。
支吾了一陣,楊田紅了臉才說了一句,“她這樣孝順,必定是個心善的,我娶她回來也不會給家裡惹禍添堵。”
楊柳兒聽到這話,不由對自家四叔刮目相看,什麼叫大智若愚?自家四叔明顯是其中一員啊。別看他平日沉默寡言,心裡卻跟明鏡一樣,生怕娶個媳婦眼紅自家發達,以至於心生不平,攪得兄弟離心,所以娶妻不看長相、不看嫁妝,只要個心善的。
待連君軒從書院跑來蹭飯時,兩人上山給孫叔送吃食,順便放水,一路上說起這事,聽得連君軒也是直點頭,難怪楊山待兄弟親厚,這楊田也同樣是個好的。再想起皇都老宅裡,那位攛掇父親打斷自己手臂的那個所謂的兄長,他實在很想拎人過來同楊田學一學。
而程大妮果然沒讓楊田失望,一聽得楊家同意她帶著老娘出嫁,就賣了家裡的破房子和二畝旱田置辦了嫁妝,又捎信要楊家不必破費,簡單辦幾桌酒席就好,以後日子還長著,省著銀錢做正事。
楊山很是歡喜弟媳這般勤儉持家,但依舊張羅著拾掇了楊家窯洞,大擺酒席,讓兄弟風風光光娶了媳婦。
當日楊家窯洞內外歡聲笑語一片,但楊家老宅卻沒一個到場,不知是無顏見人還是生怕楊田找他們要銀錢,不過楊田也不失望,直接把三哥按在椅子上,充作高堂受了他們夫妻一拜。
看到楊田終於成家,楊山不禁紅了眼眶,四弟自小就同他親厚,多少次自己做活回來見得灶間盆空碗淨,都是四弟從懷裡取出藏著的餅子給他墊肚子,如今眼見四弟成家立業,他比任何人都歡喜。
第二日早起,楊柳兒得了父親的囑咐,特地去請程大娘一起來大院用飯。程大娘很是和藹可親,脾氣同陳老太太一般,讓楊柳兒、楊杏兒都喜歡同她說話親近。
程大娘原本也是心裡忐忑,生怕楊家因為她這個累贅而待閨女不好,結果她暗暗打量楊家眾人,都是熱心又和氣的,澈底去了心事,行事也不再束手束腳,平日常來大院走動,遇到楊杏兒姊妹不懂的事也願意出聲提醒一二,讓楊家人更敬重她三分。
不過眨眼的功夫,日子就進了五月,去年因為楊柳兒張羅著賣汽水,楊志還在做夥計不得自由,一家人的端午節過得很潦草,如今日子好過了,自家又是喜事連連,楊柳兒就犯了嘴饞的毛病,鬧著姊姊要包花樣粽子。楊杏兒盤算著今年走禮的人家也多,嘴裡數落小妹貪吃,手上卻立刻張羅開了。
楊志從城裡送了最好的大黃米和黏粳米回來,楊山則和楊田去很遠的河邊采了很多寬厚碧綠的蒲葦葉子,楊柳兒歡喜的哼著歌,跟在姊姊身後幫忙泡米,準備餡料。
連老爺子許是自覺先前待孫子太苛刻,早早就派管事送了一車吃用之物過來。連君軒同史先生告了假,照舊挑了實用之物做節禮,結果出城的路上遇到有人在高聲叫賣,原來是一個西疆商人不知因何折了本錢,正賤賣用物籌措回鄉的盤纏。
那些破爛用物,他倒沒看在眼裡,唯獨兩隻縮在筐子裡、閉著眼睛四處嗅聞的小狗崽子,不知為何讓他想起某人撒嬌時也這般可愛,於是豪爽的扔了二兩銀子,連同筐子一起帶上馬車。
楊家的二進院子裡擺了幾隻大圓簾子,曬著洗乾淨的蒲葦葉子,楊柳兒坐在廊簷下正在歇息,一見連君軒送了節禮來就笑眯了眼睛。每次來,他總會給自己捎帶些小玩意,兩本新遊記或者是一隻陶偶,不貴重卻能輕易惹得她心裡甜蜜氾濫。
楊柳兒迎上前去,笑問:“連大哥,你又送什麼好東西來了?我和阿姊正要包粽子呢。”
連君軒隨手扯了扯自己的長衫,暗地裡抬腳把小筐子往身後踢了踢,這才笑道:“你自己翻揀看看就知道了,都是好東西。”
楊柳兒見他不肯說,笑瞪了他一眼就開了箱子,如同往常一般,箱子裡是布料和繡線,許是天氣漸熱,都是細麻輕紗之類,待翻出底下的各色果脯罐子、上好的火腿臘肉還有西疆的蜜棗,楊柳兒忍不住歡喜的眉開眼笑。
她正愁粽子餡料單薄呢,有了這些東西,湊六種花樣就容易多了。
送禮之人最喜歡的就是禮物對了主人的心思,連君軒蹲在一旁聽到楊柳兒不時歡喜驚呼,心裡比吃了蜜還甜,順口許諾道:“這些東西可夠用?若是不夠,我再去尋些,難得你想要下廚做吃食,記得到時候給我也預備幾個走禮。”
“好啊,看在你貢獻這麼多好東西的情面上,就多分你一份。不過,若是拿出去丟人你可別怪我啊。”說著,楊柳兒忍不住開了一個魚戲蓮葉間的小蓋罐,捏出一顆醃漬得果肉都變成了金黃色的桃脯,塞得小嘴鼓鼓的,甜的眉眼都擠在一處。
連君軒剛要開口逗弄兩句,不想筐子裡的兩隻小狗卻細聲細氣地叫了起來,楊柳兒抱著罐子差點跳起來,驚喜問道:“咦,好像是小狗的聲音?”
連君軒讓開身子,露出兩隻不安分的想要從筐子裡逃出的小黑狗,笑道:“路上給你買了兩隻小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不過這話顯然是白問了,方才還寶貝的抱在懷裡的蜜餞罐子立刻被扔到一旁,楊柳兒幾乎是餓虎撲食一般搶到筐子旁邊,抱起兩隻渾身黝黑的小奶狗,左親親右摸摸,那個親熱歡喜的模樣,惹得連君軒立時後悔不迭。他買些什麼不好,偏偏給自己找了兩隻情敵!
楊柳兒不知連君軒打翻了醋罎子,她抱著軟軟的兩個小東西,滿心都琢磨著去哪裡找牛奶或羊奶填飽它們的肚子。
前世她也曾養過一隻黑色的小狗,可惜因為腦炎,陪她不到兩年就死掉了。那是她懂事之後哭得最厲害的一次,後來就再也沒養過了,她如今身邊有家人、有朋友,不再寂寞了,但哪個女孩子對這種可愛的生物有抵抗力啊?
“可憐的小狗,你們是親姊妹嗎?你們娘親哪裡去了,餓不餓?姊姊給你們找吃的去,好不好?”楊柳兒小心翼翼的把兩隻小狗重新放進筐子,又飛跑進屋去尋了一張棉墊子權當它們的被子,末了拎著就要往外走,完全不記得還要包粽子這事。
楊杏兒從灶間出來,正好見到小妹出院子,喊了兩句沒人答應,就問一旁的連君軒,“連大哥,小妹做什麼去了?”
連君軒苦笑,懊惱道:“我尋了兩隻小狗給她玩耍,她這是滿村子給狗找吃的去了。”
楊杏兒一拍額頭,同樣懊惱道:“這可壞事了,她照料自己都不會,別以後把小狗養死了,又要蔫上好幾日。”
連君軒聽得心虛,趕緊指了箱子道:“大妹,這是端午節禮,你趕緊收起來吧。柳兒說要用蜜餞做粽子餡呢,等她回來必定要折騰,我先去田裡尋大叔說說話。”說罷,他就飛快的溜走了,惹得楊杏兒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認命的繼續忙碌。
午飯時候,楊家人都聚到了一處,可飯菜上桌了也沒見楊柳兒回來。楊山剛要去尋,楊柳兒就笑嘻嘻抱著小狗,牽著一隻奶山羊回來了,這奶山羊就是兩隻小狗以後的“奶娘”了。
楊杏兒開口就要數落小妹,楊山卻是捨不得躲在自己身後的小女兒挨駡,憨笑著同大女兒求情,“左右咱們莊園裡不缺青草,養只羊也不費力。等多擼了奶,你們姊妹也煮了喝幾碗,我聽說這東西養人。”
連君軒算是始作俑者,這會可不敢開口,低頭琢磨著菜盤上的青花菜就不肯挪眼睛了。
倒是楊田上午幫著兄長清豬糞,留在這吃飯,聞言也跟著說以後幫忙割草,惹得楊杏兒跺腳,“好啊,你們都是好人,就我是惡毒阿姊。”
眾人都是笑起來,見狀,楊柳兒免不得又要湊到姊姊跟前撒嬌耍賴,若是給她安上一條尾巴,就活脫脫跟兩隻小狗沒有兩樣。
楊杏兒向來拿小妹沒有辦法,最後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也作罷了。
其實她哪裡是怕辛苦,只是看不過小妹為了兩隻小狗就花費二兩銀子買山羊,若是放在窮苦人家,二兩銀子都足夠一年的油鹽耗費了,不過抬頭看看自家齊整的大院,滿桌的好菜和白麵饅頭,她又覺得自己方才太刻薄了。
若是沒有小妹,自家哪有這樣的好日子?再說自己的親事就是再晚,明年也要嫁了,到時候有兩隻小狗作伴,總好過孤零零一個人,這般想著,她又坐不住了,胡亂吃了幾口飯就跑回後院了。
楊柳兒和連君軒見此對視一眼,吃過飯就偷偷跑去探看,結果卻見楊杏兒鋪了很多碎布頭和舊棉花,一邊數落著吃飽喝足趴在炕頭睡懶覺的兩隻小狗,一邊穿針引線在給它們縫被褥。
“你們兩個小沒良心的,以後吃我家、喝我家的,可得記著好好看家護院啊,尤其要護好我小妹,誰敢欺負她,你們就往死裡咬。聽懂了嗎?那些羊奶也別白喝,給我長得壯一些……”
窗外,楊柳兒和連君軒牽著手,一邊竊笑,一邊悄悄避到房門前頭挨著頭說話。
“阿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說她不會真惱了。”楊柳兒得意的抬著下巴,陽光照著她白皙的小臉上,越發襯得雙眼晶亮如寶石。
連君軒看得心頭歡喜,笑問道:“你給兩隻小狗取名字了嗎?”
“當然取了。一個叫招財,一個叫進寶!”
“噗!咳咳……”聽到這名字,連君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本來還猜最差也要叫虎子豹子一類的,沒想到居然是如此的通俗易懂。
“怎麼,這名字不好聽?”楊柳兒笑咪咪捏著拳頭,滿口小白牙森森發光。
見狀,連君軒果斷地改了立場,贊個不停,“好,寓意深刻又朗朗上口,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名字了。”
許是他的聲音有些大,楊杏兒在屋裡聽見,開了窗子問道:“誰在外面?”
楊柳兒立刻伸手捂住連君軒的嘴巴,這要是讓姊姊發現他們兩人湊在一處,免不了又要念叨她幾句。
果然,楊杏兒聽了一會,沒發現什麼動靜就關了窗。
聽見窗子關上的聲音,楊柳兒長舒一口氣,正要放開手,連君軒卻是飛快在她掌心親了一記,令她立刻紅了臉,想要嗔罵幾句又怕姊姊再開窗探看,只得跺跺腳跑走了。
連君軒笑得彎了嘴角,抬頭再望向蔚藍的天空,這天氣真是好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4:17
第二十五章 善舉澤鄉親
有句話說,幾家歡樂幾家愁。對於談情說愛的小兒女來說,晴天是個好預兆,但對種田的農人來說,長久的好天氣就是災難了。
自從開春下了一場小雨之後,大太陽已經曬了一個多月了,柳樹溝周邊的麥田因為缺水,遲遲不能灌漿上粒,家家戶戶都是愁眉不展,別說像楊家一樣包粽子過節,就是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原本還可以從金河挑水澆地,雖然遠了些,但總比沒指望強上許多,可惜今年金河的水量小,又被上游幾家大戶截去了,這會河床都露石頭了。
有些老太太結伴提了香燭紙錢去廟裡燒香求雨,淘氣娃子們也不敢滿村亂跑亂喊。誰知道什麼時候雷神電母就來了,萬一驚了神靈,一年的收成、家裡所有的指望就全完了。
可惜,任憑眾人如此小心翼翼,殷勤期盼,老天爺還是不肯賞下雨水,有些心窄的婦人已經坐在門口抹起眼淚了。
程大娘和程大妮母女上門來幫忙包粽子時,忍不住說起方才路上聽到的閒話,到後來也是歎了氣。
“咱們老百姓就是靠天吃飯,這老天爺不開恩,誰也沒辦法。”程大娘說罷,想起楊家的小池塘裡總是滿水,自家女婿的四畝旱田借了光,常常能引水灌溉,就是家裡洗衣、澆菜也有水窖裡的存水可用,想了想又感激的道:“還是你們一家有遠見,這個時候就看出好處了。”
程大妮自嫁了楊田,日子過得安心又吃的好,她容貌本就長得不錯,如今更是臉色紅潤、嬌美可人。聽了娘親這話也是真心附和道:“咱家莊園打的兩口水井還沒怎麼變吧?聽說村口的水井又降了,別人家的日子可是比咱們差遠了。”
“許是咱們莊園地勢低,水井倒是沒什麼變化。”楊柳兒剛學著包粽子,不是漏了米就是掉了草繩,懊惱的噘著嘴巴,聽得這話倒是轉了歡喜模樣。
楊杏兒不願程家母女以為小妹輕狂,就攆她道:“你不是說要用彩線纏些粽子送禮嗎,還不去取線來?等著你學會包粽子,怕都要到明年端午了。”
一聽這話,楊柳兒紅著臉吐了吐舌頭,起身跑進屋取了一盒繡線,選了六種鮮豔的顏色,求著眾人分別用來綁六種餡料的粽子,到時候綁成一串,送出去做節禮既體面又實惠。
程大妮見那繡線都是上好的,有些捨不得下手,楊柳兒看出來了,就道:“四嬸,你就用吧,這粽子要送到書院給先生做節禮,不好太過寒酸。”
程大妮一聽這話就趕緊忙碌起來,程大娘也越發仔細把粽子包得棱角分明。楊杏兒笑瞪小妹一眼,手下也是飛快的包著粽子。
今年的粽子準備了六種餡料,其中火腿乾菜和臘肉、鮮肉三樣比較麻煩且難得,準備的不多,只用來同書院、連家和魏家走禮。剩下最多的就是蜜棗和葡萄乾、桃脯,村裡親近的人家、山上的孫叔、陳家,還有牛頭村老宅多少也得送一些,這般算下來,每樣也得包足一大盆。
楊家一干女眷們忙碌了一日,總算在初三這晚把粽子放進大鍋,架火開煮。
初四一早,魏春來送節禮,正好拉了楊柳兒和楊杏兒姊妹進城走一圈。等到回來的時候,就見自家院門口蹲了三四個村人。
他們是來尋楊山說話,可恰巧楊山去了豬舍,他們也不好到處閑走,就蹲在門口等了。
楊柳兒見其中有裡正,就趕緊給姊姊使了個眼色,然後提起裙角跑去找父親。
此時楊山正同楊田在山腳下修理雞舍,靠山散養雖然省了一部分糧食,但也躲不過糟損,總有些懶惰的狐狸或者狸貓鑽進雞場行兇。兄弟倆在籬笆外下了無數繩套,又取了些木頭加固雞舍,正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聽得楊柳兒跑來報信,都有些疑惑。
不過楊柳兒卻是猜出一二,小聲提醒道:“阿爹,村裡的麥田正旱著呢。裡正大叔是不是來借咱家池塘裡的水澆地啊?”
楊山聽了愣了一會神,轉而卻是皺了眉頭,“恐怕真是這事,昨日我去看咱家的麥田,隔壁劉兄弟還說咱家麥子長的好呢。”
楊田也是點頭,道:“這幾日到咱家地頭走動的人是不少。”
楊柳兒手裡捏著衣角,神情很是矛盾。今年開春就大旱,就是遠處的金河都幹了一半,而自家的小池塘因為偷偷從山上引水,一直是滿盈的。
聽著村裡家家戶戶悲聲遠揚,她心裡也不好過,但若是開了這個先例,以後怕是年年都要放水幫村裡澆麥地。一次兩次還好,時日久了,難免會有人發現小池塘的秘密,到時候村人非但不感激他們一家,說不定還會多幾分恨意,但若是不同意引水,眼睜睜看著村裡的麥田都旱死,村人絕望之下,許是立刻就把他們一家當眼中釘了。
正左右為難之時,楊山卻發話了,“都是一個村裡的鄉親,平日對咱們家裡也多有照顧,怎麼也不能看著麥子絕產。若是裡正開口,我就應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楊柳兒抬頭望望一臉堅持的父親,勸慰的話再也沒有出口。
一家三口快步回了大院,果然楊山一坐下,裡正就代表村人開口求水,他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楊山卻是一口就應了下來,末了又囑咐裡正趕緊找些後生,讓他們拿了鎬頭就來園子開水渠。
聞言,裡正同幾個村人都有些驚訝,轉而卻是激動的紅了眼眶,一迭聲的道謝,很快就跑回去喊了十幾個壯勞力來,鎬頭鐵鍬齊上陣,幾乎是眨眼間就從小池塘邊挖了一條半尺寬的溝渠,穿過楊家的灌木圍牆,一路淌向村裡的麥田。
乾旱多日的麥苗猶如渴急了的嬰兒,大口的喝著水,一塊又一塊輪下去,不過兩三日功夫,麥田就重新泛了青,空癟癟的麥粒也變得飽滿起來。
男女老少聚在自家地頭,眼見一年收成有指望了,激動的嚎啕大哭,末了紛紛前來楊家道謝。
楊柳兒、楊杏兒忙著燒水泡茶招呼女客,楊山這兩日白日看著村人往麥田放水,晚上就上山從大湖引水,如今終於把村裡的麥田都灌溉到了,他也累得眼眶都黑了。
村裡一個平日有些遊手好閒的後生,因為羡慕楊家家大業大,方才去裡邊走了一圈,這會坐下就誇讚道:“大叔,您家這個小池塘挖多深啊?存水可真是不少,放了好幾日還不見乾涸。”
裡正等幾個老人也都不是傻子,心裡自然也有過這樣的疑問,但人與人打交道,講究的就是以心換心,楊家二話不說放水給村裡救急就極厚道良善了,即便人家藏了什麼事也不該探問,哪怕池塘底下有個聚寶盆也是楊家的,跟他們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所以一聽到這話,裡正第一個開口喝斥,“二狗子,你胡說些什麼!挖渠的時候不見人影,這會倒跟婆娘一樣說嘴了!”
那二狗子撇撇嘴還想抱怨幾句,楊山卻是笑呵呵的應道:“不怪二狗子好奇,我這幾日也覺得奇怪,還讓人去問我家誠子。誠子說,許是池塘底下有泉眼,塘裡水多的時候不覺得,水一少壓不住了,那泉眼就往外冒。”
“啊,誠子這麼說,那恐怕就是了,讀書人就是有學問。”
“就是,楊家心腸好,說不得這泉眼就是老天爺獎賞的呢。”
眾多村人紛紛羡慕的開口誇讚,心裡也跟著歡喜。楊家能救一次急,自然也能救第二次,這池塘雖說是楊家的,但村裡以後也跟著沾光,他們如何不歡喜?
楊柳兒在門外聽到父親如此急智,也是咧嘴偷笑,待話題轉走,她這才端著一大盆的粽子進屋請村人品嘗。眾人去了心事,又見有好吃食,場面自然更熱鬧了,這般說笑了半晌,楊家莊園才算清靜下來。
因為這事,原本想要好好過個端午節的願望也在忙碌中成了泡影,但眼見村裡又恢復了生氣,連楊柳兒在內的楊家眾人都沒半句抱怨。
太陽東升西落,眨眼間又過了個把月,雖然晚了一些時日,但麥田總算可以收穫了,可偏偏這時候老天爺又後知後覺的開始陰了臉,準備灑點同情的“淚水”。
村人無不大罵,手裡卻不敢耽擱,扁擔筐簍,鐮刀柴刀齊上陣,晝夜不停的開始搶割麥子,否則一旦等雨水落下來,熟透的麥穗受了潮,就只能等著天晴再曬乾才能收割。而萬一這雨下上半個月,麥粒發了芽,家家戶戶吃飽肚子的希望就又破滅了。
楊家莊園新墾了六畝麥田,加上原本的四畝以及分給楊田的四畝,總共十幾畝,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全家上陣也得忙個三五日,這般計算下來,許是就要被雨淋了,因此楊山親自去老林河請舅兄一家幫忙。
陳家今年的麥子也絕產,雖然也是犯愁上火,但好在家裡日子富庶多了,也不怕餓肚子,這會突然聽楊家要搶收麥子,還以為聽錯了,待問清楚之後,又是羡慕又是慶倖,趕緊拿上農具趕去楊家田裡。
兩家的麥子一起收,程大娘就帶著楊柳兒、楊杏兒燒水做飯,程大妮直接下地幫忙捆麥子。程大妮本就生的比一般女子壯實,做起活來也麻利,所以誰也沒多想,可才忙了一上午,她就忽然一頭紮在地上不動了。
楊田幾乎嚇瘋了,陳二舅家的大槐表兄看見了,連忙飛跑回老林河請大夫,沒想到竟診出有了身孕,楊田的三魂七魄立刻從地獄飛回來,樂得張大了嘴巴,連話都不會說一句了。
程大妮被扶回楊家窯洞,別說下地,就是燒水做飯都不許沾手,其餘眾人見有了喜事,更是幹勁十足,不過一日就把麥子收回了一半。
村裡其餘人家見了也是有樣學樣,紛紛呼朋喚友趕來幫忙,等到老天爺的“眼淚”掉下來時,家家戶戶的麥垛都堆得老高,又蓋了草簾子,遠遠看去跟小糧倉一樣,很是喜人。
而柳樹溝不但沒絕產又得了豐收的消息,隨著幫工們的嘴巴傳遍了十裡八鄉,有人嫉妒、有人羡慕,也有咒駡的,比如說楊家老宅的某個老太婆。
楊老太太一邊做飯一邊燒著田裡割回的麥子,麥穗乾癟癟的,除了燒火再沒一點用處,如此情狀讓她每每想起外面聽來的那些話,就恨得咬牙切齒。
“該死的一家畜生,老天爺怎麼不打雷劈死他們?外人的麥地都得了水,他們就眼睜睜看著自家絕收,早知道這樣,當初生他們出來就該直接扔尿桶裡淹死!”
楊老頭從田裡回來,聽到這話,臉上的皺紋皺的更深了,“你就少罵兩句吧,咱們村同柳樹溝隔著兩道山梁呢,老三老四就是想放水也過不來。”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就是兩個忘恩負義的畜生!他們要想放水,別說山梁,就是千里萬里都不耽擱,就算不放水,送家裡幾車麥子總行吧,麥子呢?一粒都沒見著!”
楊老頭也被楊老太太的胡攪蠻纏惹得厭煩了,高聲喝罵道:“老四成親,家裡一文錢都沒拿,人家老三當好哥哥,你還想怎麼樣?當初贖咱們出來花用的一百五十兩也是老三拿的。你整日往自家算,給你座金山銀山也不見好!”說罷,他一甩手走了。
楊老太太氣得跳腳大罵,可惜家裡連個人影都沒有,就連鄰居門前的大黃狗都夾著尾巴回了窩,真應了那句“人憎狗厭”的話!
任憑外面東南西北風,楊家莊園的日子照舊忙碌又和樂,先前放進小池塘裡的魚苗是一日大似一日,就是雞場裡的小母雞也有二斤多沉了,大肥豬更是長得飛快。而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招財和進寶也很對得起那些羊奶,一眨眼就長了一尺有餘了,偶爾遇到生人,齜牙咧嘴的樣子也能嚇唬住膽小的。
楊山和楊田要照管田裡的玉米,又要清掃雞場豬場,晚上偶爾巡邏就帶了招財進寶作伴,如此一兩日或許還好,天長日久就有些太過辛苦,於是在楊柳兒的強烈建議下,從村裡尋了兩個人手幫忙。
一個是無兒無女的李五爺,五十幾歲的年紀,身子還硬朗,平日幫忙巡邏、撒魚食。還有一個是楊家窯洞前院的鄰居關五,三十歲壯年漢子,很有力氣,負責肥豬一日三次食和小雞傍晚的一頓玉米粒,外加清掃雞場、豬場。
李五爺每月的工錢是五十斤玉米麵,外加一百文零用。關五也是五十斤玉米麵,但工錢卻是三百文。兩人都是極滿意又感激,平常有份差事、賺口吃食就很不錯了,更別說這樣的災年了,而楊家這添了兩個幫手,楊山和楊田也終於可以緩口氣了。
楊田有閒暇陪著懷孕的媳婦,楊山也能偶爾進城去看看兒子,他盼著兒媳婦那裡也有好消息,暗地也沒少偷偷替未來孫子準備些波浪鼓、小木馬之類的小玩意。
楊杏兒也是把家裡眾人的吃食用物都照管的妥妥貼貼,惹得楊柳兒整日裡除了數銀錢和逗逗招財進寶之外就沒別的事做了。
魏春許是忙著賺銀子娶媳婦,十天半個月才跑一趟楊家,送些吃食用物或者一些女孩子喜愛的胭脂水粉、繡花冊子之類物品,每每都讓楊杏兒紅了臉,晚上又甜蜜的拿出來摸了又摸。
連強和家安雖然沒有以前跑的勤,但同魏春合在一處,楊家的院門難有關嚴的時候,總讓楊柳兒一聽見院外的動靜就拎著裙子飛跑出去,而這自然少不了她的新鮮果子和蜜餞吃食。
待到整個夏日過完,楊家眾人都明顯地胖了一圈,各個臉上也笑呵呵的,但這其中可不包括楊誠和連君軒兩個。
書院裡的史先生打定主意要楊誠和連君軒做自己的得意關門弟子了,整日拘著他們不肯放鬆片刻,這讓一向自由慣了的連君軒整日叫苦不迭,楊誠也是咬緊牙關,起五更爬半夜,終於得到史先生開恩放假的時候也已經快要中秋了。
連君軒匆匆回連家大宅看了一眼,然後也不耐煩坐馬車,直接牽了兩匹馬,同楊誠一起打馬回了柳樹溝。
雖然春時麥子絕產,好在老天爺不算太無情,夏日雨水調和,見田裡的玉米棒子同往年沒有什麼分別,農人們勉強打起了精神,待收了玉米補交上糧稅,再添些土豆乾菜,熬過這一個冬天就不怕餓死人了。
兩人一路穿過收割的參差不齊的玉米地,吹著涼爽的秋風,不一會就進了村子,路過的村人上前打招呼,兩人便下馬寒暄幾句,耽擱了好半晌才進了莊園。
楊誠四處眺望自家的小世界,歡喜嚷道:“阿爹、大妹、小妹,我們回來了!”可惜,聞聲跑出來的卻是兩條大黑狗,齜著白森森的牙齒沖著兩人狂叫不停。
楊誠嚇了一跳,連君軒卻認出這正是自己先前在街邊買來的兩條小奶狗,不由瞪著眼睛喝斥道:“兩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誰把你們買回來都忘了,等你們長肥了就燉狗肉吃!”
招財和進寶不知是當真想起了救命恩人,還是根本沒學會咬人,只依舊守著院門狂叫卻不曾躥上前行兇。
好在沒一會,楊柳兒就跑了出來,笑道:“二哥,連大哥,你們回來了?再不回來,別說招財進寶,連我都不認得你們模樣了!”
楊誠聽到小妹這麼說,也是心疼,趕緊道歉,“小妹別惱,書院裡的功課實在繁重。”說罷推了推一旁的連君軒,指望他幫腔說幾句。
可惜連君軒這會滿眼滿心都是笑語盈盈的少女,哪裡還記得應聲。
楊柳兒被他灼灼目光燙得臉紅,想要瞪他一眼又怕二哥責怪,只得呼喝著把招財進寶攆回院子去,而楊誠實在看不過師弟這副模樣,伸手扯了他一把,轉而大步進門。
被楊誠這麼一扯,連君軒這才反應過來,臉色紅透,快步越過楊誠,追上楊柳兒,在她身後小聲說道:“吃過飯上山去看大叔啊。”
聽到這話,楊柳兒又怎會不知他是打著探望孫叔的名頭想要與她獨處,有心想要拒絕,但兩個月未見對他也是想念,只得快快點頭,末了鑽進灶間去準備飯菜了。
不久,楊山聞訊也從雞場趕了回來,手裡拎著一隻大公雞,笑著招呼閨女,“殺了燉肉,午飯加菜!”
楊誠和連君軒搶上前見禮,惹得楊山笑著朝兩人問個不停,楊柳兒看了又少不得吃醋的抱怨父親偏心,讓家裡老少都笑了起來。
等到午飯做好,楊田夫妻倆也被請了來,一大家子七八口也不用避諱,團團圍坐一起吃喝說笑,真是難得熱鬧。
不過楊山尚且有些不知足,琢磨著若這時候大兒子夫妻也在身邊就好了,可轉念想了想,孩子大了,總不能拘在身邊,過幾年閨女出嫁,二兒子也做官在外,家裡獨剩他一個,豈不是更孤單了?許是添了這點遠慮,他手裡的酒碗端的就勤了些,一頓飯吃下來又喝醉了。
連君軒也存了點小心思,不動聲色的往楊誠碗裡添酒,期間楊柳兒偷偷瞪了連君軒幾次,可最後也假裝看不到了,於是楊誠也不負期望的醉倒了。
飯後,楊田端了一碗捎給程大娘的雞肉,扶著媳婦回家去了,楊杏兒忙著收拾碗筷,楊柳兒則笑嘻嘻纏磨著姊姊請了假,又拎個籃子拾掇了一些飯菜及七八個白饅頭,然後溜去池塘邊與連君軒會合了就上了山。
秋日的山色極美,陽光不曬,風也不熱,樹葉尚且沒有完全枯黃,鳥雀猶在歡歌。連君軒和楊柳兒牽著手走在路上,一邊說笑一邊不時摘了野果打鬧,歡聲笑語裡的甜蜜味道隨著山風散去,惹得許多小獸探頭探腦。
兩人先去墓群前祭拜過無名的先人們,又幫著不在家的孫叔拾掇了屋子,曬了被褥,等一切收拾好後還是不見人回來,只得留下吃食下山去了。
太陽斜斜掛在西天,晚霞燦爛得比最美的錦緞還要耀眼。楊柳兒貪看風景,差點被樹根絆倒,可下一瞬就趴在寬闊又溫暖的背脊上,她忍不住低頭輕輕蹭了蹭,嘴裡卻抱怨道:“也不告訴我一聲,嚇我一跳!”
連君軒最愛她如貓咪一樣撒嬌鬧人,腳下故意縱躍而起,果然惹得楊柳兒緊緊摟了他的脖子,嬌聲不斷,“你跑慢點,我害怕。”
“放心,就是把你摔壞了,我也養你一輩子!”
“才不要,我自己會賺銀子!”
“你的銀子留著做私房,我賺銀子養家。”
“臉皮厚,誰答應嫁你了?”
兩人一路鬥著嘴,眨眼間下山的路就走完了,連君軒有些遺憾的放下輕輕軟軟的楊柳兒,不舍的改牽起她的手,楊柳兒擔心被村人看到,尋機撇下他,拎著裙角跑掉了,見狀,連君軒也不惱,笑得一臉寵溺,慢悠悠追在後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4:41
第二十六章 惡人先告狀
楊柳兒和連君軒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院,楊柳兒正要高聲喊著她回來了,楊杏兒卻是從灶間走了出來,揮手示意小妹趕緊過去。
楊柳兒疑惑上前,低聲問道:“怎麼了,阿姊,家裡有客人?”
楊杏兒臉色有些惱意,應道:“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個管事,非要買咱家的莊園。阿爹和二哥正陪著說話呢。”
連君軒聽到這話就皺了眉頭,扭身直接進了堂屋。楊柳兒也幫忙端了點心,隨在楊杏兒後面去湊熱鬧。
堂屋裡,楊山坐在主位,客座上則是一個穿了錦緞長衫的中年男人,身形很是胖大,臉上肥肉堆迭擠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十根手指上戴了足足八隻金戒指,剩下兩隻拇指也沒閑著,都套著玉扳指,他身後還站了兩個青衣小帽的隨從,各個鼻孔望天、眼白視人,一副了不得的模樣。
楊柳兒打量一圈後差點沒笑出來,心裡奇怪這幾個活寶是哪裡跑出來的,怎麼突然想要買自家的莊園?
楊山也有些不耐煩,他說了幾次不賣莊園,但這人就好像聽不懂一般,真是惹人惱火。
一旁陪著的楊誠也是皺眉,只好再次沉聲說道:“鐘管事,我們楊家不會賣莊園,您還是另外尋好去處吧。”
正好楊杏兒姊妹送茶上來,楊山便順手端起閨女上的茶喝了一口,接著便重重落在桌子上,提醒這主僕三個該告辭了。
不曾想鐘管事卻依舊笑咪咪的道:“莫非楊老爺嫌開價低了?那我再漲一百兩。這價格別說在甘沛,就是在皇都腳下也能買座院子了。若不是我們少爺聽說你這莊園有口靈泉,活水不斷,兆頭極好,也不會想要高價買下送給老太爺做清修的山居。”
他的話音落下,不等楊山再說話,那兩個隨從卻是有些惱了,一個撇著嘴,極為不屑的道:“姓楊的,別不識抬舉,我們鐘家想要買這塊破地方是你們祖上燒了高香。端什麼臭架子啊,就是放訛也得看點眼色啊!”
另一個也附和道:“就是,這破地方若不是有口靈泉,別說我們少爺和掌櫃,就是我們都不願意踩一腳爛泥!”
這話實在難聽,楊家老少齊齊變了臉色,楊山用力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高聲喝斥道:“我管你們是什麼鐘家西家,這莊園是我們楊家的,給多少銀錢都不賣。既然嫌棄我們這地方不好,你們就趕緊走,我們家裡不留外人!”
“你個刁民,別給臉不要臉啊!”一個隨從許是沒想到楊家如此硬氣,開口就罵了起來。
聞言,哪怕楊誠讀了多年聖賢書,自詡君子,這會也忍不住了,抬手就賞了他一巴掌,“你再敢滿口噴糞,我就扭送你去府衙。強買民宅,足夠你們挨個三十大板!”
那隨從被打得有些發懵,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就要上前跟楊誠拚命,不想鐘管事卻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臉上依舊笑咪咪,但眼神卻極陰鬱冰冷,讓人下意識想起山裡的毒蛇。
“既然楊老爺不願意賣莊園,我們也不能強求,這就告辭了。但世事無常,許是不過幾日我們還會再見面,說不定到時候楊老爺會主動開口求我買莊園呢!”說罷,主僕三人就抬腳出門去了,讓楊家人的面色很不好。
楊誠生怕父親和妹妹們擔心,開口安慰道:“阿爹放心,大宇還有王法,這些人不敢亂來!”
聽到這話,楊山點頭,乾巴巴的應道:“你也別惦記,家裡有我呢,你好好讀書就是。”
楊柳兒揉揉突然狂跳的右眼,扭頭望向沉默的有些古怪的連君軒,“連大哥,你怎麼不說話?這鐘家什麼來頭,你知道嗎?”
連君軒好似沉浸在什麼往事裡,聞言猛然回過神來,見楊家人都在看著他,這才收拾心神應道:“我倒是知道一家姓鐘的,但不知道同這個鐘管事是不是一家?待我回城讓連強打聽一下,得了空閒就送信過來。”
楊家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又不願自己嚇唬自己,於是照舊一邊閒話一邊吃了晚飯。倒是村人不知道從哪聽說有人要買楊家莊園,裡正同幾位老爺子扯個飯後閑走消食的藉口跑來探口風,楊山也沒有隱瞞他們,只說那鐘家有些來頭,但他沒有答應。
聽到這話,裡正等人長舒一口氣,要知道甘沛這裡十年九旱,全村的人今年得了楊家放水救了麥田,全都嘗到甜頭了,指望著明年、後年甚至祖祖輩輩都跟著楊家沾光呢,那些富貴人家可不見得有楊家好心,若是買了莊園又不肯放水,全村人豈不是都完了……
不說村裡人如何歡喜,只說連君軒第二日一進城就別了楊誠匆匆回了連家大宅。彼時連強正帶著一幫護衛演練刀法,突然見到自家少爺趕回還有些驚訝,一聽說讓他去打探消息,也沒耽擱,擦擦頭上汗珠子就出門了。
最近,自家主子被關在書院裡,連強閑著無事就常在城裡走動,自然清楚哪裡能探到消息,走了幾家大牙行,又去縣衙前面的茶館坐了片刻就八九不離十了。
原來那位鐘管事是隨著自家少爺一同從皇都過來做買賣的,帶著大隊的馬車,裝了不少佈料器物,而甘沛縣令的夫人就出自這個鐘家,論起來,這鐘少爺要叫縣令一聲堂姊夫。
也因為這個緣故,鐘家商隊一落腳就在城裡立了名號,無人敢欺,平日都是這鐘管事出面料理事物,那鐘少爺一頭紮進青樓就沒出來過。
連君軒越聽臉色越沉,實在很想翻個白眼。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他與某個鐘家人還真有些瓜葛,但跟這鐘少爺卻沒有打過交道,不過同樣來自皇都,多少都有些情分吧。
他想了想便對著連強道:“拿我帖子去見鐘少爺,就說我今晚請他賞荷飲酒。有了回信,再去請劉三少、馮公子幾個,讓廚下準備酒席。”
連強點頭應了,轉身出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轉了回來,這次卻是徹底黑了臉,氣乎乎的回稟,“少爺,那鐘家子弟真是太狂了。我遞了少爺的名帖,他直接扔了回來,說不認識連家人。”
“什麼?”連君軒也惱了,“他當真這麼說?”
“是,我報的是皇都將軍府的名號。”連強微微眯了眼睛,右手下意識摸著腰側的匕首。
其實連強方才在鐘少爺身後看到一個熟悉面孔,他曾見那人出入皇都老宅,難道這鐘少爺是沖著自家少爺來的,而楊家只不過受了池魚之殃?若是這般,以少爺的脾氣,還有待楊家的不同,怕是要暴怒了,他想了想,覺得這事還是暫且壓下不說,先調查個清楚的好。
不說連強心裡暗自嘀咕盤算,只說連君軒也是疑惑,不明白這鐘少爺是不是出生時被驢踢了腦子?但凡世家之人,最講究做事留三分餘地,他們已報了名號,就算對方不領情,起碼也不會這般撕破臉啊,那他這般行事為的是什麼?
在這主僕倆都是疑惑不解的時候,家安卻引著楊志從外面走了進來。
家安小跑幾步搶先進門,小聲道:“少爺,楊掌櫃來了。我見他好似有急事,就直接引他進來了。”
連君軒不在意的擺擺手,起身接了楊志,一邊吩咐家安上茶點一邊問道:“大哥,你怎麼來了?”
楊志聽他這般稱呼自己,心下稍安,想了想便直接說道:“連兄弟,咱們的鋪子出事了!今早開門就有地痞來搗亂,我好不容易把人打發了,又發現後院被人家扔了條死狗,按理說這也沒什麼,咱們鋪子生意好,惹人眼紅使些小手段也想的到。但方才衙門裡的差役上
門了,指著後廚說不乾淨,又說欠了稅銀,直接把鋪門封了,我琢磨著這事有些蹊蹺,去書院問過說你在家,這才趕過來。”
連君軒越聽臉色越冷,同連強對視一眼,都有些明瞭之意。不必說,這肯定也是鐘家的手筆了。
左右這事也瞞不過,連君軒就把昨日鐘家人去楊家強買莊園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囑咐道:“大哥不如回莊園住幾日,正好過個團圓節。鐘家的事我這就讓人去料理,說不定不等你們回去吃頓午飯就該回來開鋪門了。”
楊志雖然隱隱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但連家在甘沛的根底他很清楚,少有人不賣連家顏面,解決起來或許不太難,這般想著,他稍稍放了心,又閒話幾句就回去給夥計放了假,帶著媳婦租輛騾車回家團聚去了。
再說連君軒因為說了大話,正惱得怒髮衝冠,連家在甘沛的鋪子雖說遠不如皇都多,但坐鎮的大管事卻是家中得力的老人,曾跟著連老爺子出生入死,別說小小的甘沛,就是在皇都也有幾分顏面。
連君軒原以為親自去請托大管事,去拜訪縣令說一說,楊家這事就過去了,畢竟鐘家那位老太爺還掛著戶部尚書的名頭在朝榮養,總不能因為這等小事同連家交惡,可惜這次大管事居然稱病,死活不肯見他。
連君軒也犯了倔脾氣,死活坐在大廳裡不肯走。大管事沒法子了,最後讓人傳了一句話,“老宅大少爺寫信來托老奴處置一點小事,老奴實在騰不出手,還望二少爺見諒。”
這話若是再聽不明白,連君軒就白活十幾年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管事這是不願意介入兩個小主子的爭鬥。也就是說,楊家莊園和燒雞面鋪子的事都是皇都那位大哥的手筆,鐘家那位蠢貨少爺就是指向自家的箭!
“砰!”連君軒抬手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跳得老高,末了卻半字未說,起身離開了。
看到自家少爺這般模樣,連強心裡發虛,但想了想還是疾走幾步,上前低聲說道:“少爺,我先前瞧著姓鐘的有個隨從面熟,想著怕是這人真同大少爺有些瓜葛,要不要我送信回皇都,老爺子若是知道了,絕對不會——”
“不必!”連君軒雙眸冰冷掃過街上來往的人群,雙手緊握成拳,“我不信離了老爺子的庇護就寸步難行!走,喊上師兄,我們去縣衙!”
連強還想開口攔阻,可末了還是明智的閉了嘴。
楊誠本就惦記家裡的事,這一日讀書也是心不在焉,惹得史先生喝斥多次。這會聽到連君軒約他一起去縣衙討說法,立時跑去同史先生陳情。
史先生是個古板方正的脾氣,聽完氣得直接拍了桌子,執意親自帶著兩個學生去拜會縣令,然而縣衙的大門敞開著,進去卻見不到縣令的影子。
師徒三人不論是報了連家的名號,還是書院先生的名號,那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師爺就是不肯通傳,一會兒說縣令下鄉去了,一會縣令訪友去了,氣得史先生吹鬍子瞪眼睛。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有個衙役跑進來在師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師爺眼角掃向楊誠,居然又添了三分幸災樂禍之色。隨後開口就道:“史先生,兩位公子,我們老爺真是不在後衙,若是有事,明日再來吧。另外,方才有人在城外官路上駕車行兇,傷了鐘家少爺,剛被抓回來下獄,聽說也是姓楊。”
“什麼?”楊誠同連君軒大驚,齊齊站了起來。方才楊志夫妻坐車回柳樹溝去了,難道楊志一時氣惱,見到姓鐘的就失了理智?兩人再也坐不住,扶了史先生就出了縣衙。
楊誠心急,解下腰側的荷包就要去找衙役打聽消息,不曾想一直留在外面的連強卻是跑上前,焦急說道:“少爺,楊少爺,楊掌櫃被抓進大牢了。聽說是撞了鐘家的馬車,但我方才瞧見鐘少爺下車進了後衙,不像傷了的模樣,楊掌櫃怕是中了人家的手段了!”
“真是欺人太甚!”楊誠恨得轉身就要去擊鼓鳴冤,但乍然想起縣令就是鐘家女婿,立刻紅了眼睛,“我要去府城告狀!”
連君軒這會也是恨得咬牙,“先找魏春替大哥打點一二,然後我同你一起去!”
連強一見事情要鬧大,就指望史先生開口攔阻,不想史先生居然大力點頭,“你們身上帶著秀才功名,不必挨三十殺威棒,儘管去告。我就不信朗朗乾坤,鐘家一手遮天了!”
得了史先生的支持,連君軒同楊誠鄭重行了一禮,謝過史先生。
可一旁的連強卻急得跳腳,這事若捅到府衙,鬧不好就要上報朝廷,到時候就不是鐘家欺壓百姓了,而是連家同鐘家爭鬥!可惜不等他想出辦法攔阻,魏春卻是瘋跑而來。
這般涼爽的秋日魏春居然滿頭大汗,額角唇邊還有血跡,身上淺青色的袍子也濕了前胸後背,實在狼狽之極,楊誠見他扶著縣衙門前的石獅子直喘氣,趕緊上前替他拍背,他卻是急得連連擺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卻驚得眾人都變了臉色。
“楊大叔他們去府衙告狀了!”
眾人不由驚呼,直問:“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魏春又喘了幾口氣,這才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前幾日他得了兩壇好酒,就想送去柳樹溝討好未來岳父,結果今早到了楊家就覺得有些異樣,詢問之下才知有人要強買莊園,於是安慰未來岳父幾句,末了又勸著他進城走走散心,正好楊田要進城給媳婦兒買些零嘴和繡線,就一起上了騾車。
三人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回家的楊志夫婦,一家人就停車說會話。不曾想這時候城裡出來一輛馬車,馬車後邊跟著不少護衛,魏家的車夫特意避到了路旁,但那馬車卻是瘋跑過來,直接把楊志雇的騾車撞翻在路旁壕溝裡。
車夫飛出去摔在農田裡,倒是安然無恙,楊志也只撞青了胳膊,最糟糕的是吳金鈴捂了肚子,裙子下擺就浸了血色!楊家人大驚,顧不得同馬車裡的人計較,就要送吳金鈴回城找醫館。
可是天下就有這樣的恨事,那夥人居然倒打一耙,硬說楊志心存不軌、駕車撞人,幾個護衛抓了楊志就走,楊家人自然不能就這麼看著,但楊山和楊田只是有力氣的莊稼漢,魏春也沒習過武,反倒被打倒在地,還被人踩了腦袋。
至此,前日去過楊家的鐘管事才掀開車簾子,笑咪咪的問了句,“楊家莊子是不是該賣了?”
楊家眾人這才知道,這場無妄之災是鐘家故意欺壓,楊山直接氣昏了過去,好在鐘家人只壓了楊志去縣衙,魏春忍著疼,趕了馬車拉著一車傷號回城尋醫。
楊山不過是氣急攻心,待醒來聽說自己盼了多日的孫子被鐘家給撞沒了,大兒子蹲了大獄、自家鋪子也封了,這一輩子老實厚道的西北漢子再也忍不住,直接跳上騾車,奔著府城就去了。
魏春想要跟去又不能扔下吳金鈴不管,好在楊田見情勢不對也跳上了騾車,直追兄長而去。
“阿爹!”楊誠聽得眼睛充血,悲呼一聲就跳上連家馬車,猛抽一鞭子,馬匹吃痛,撒開蹄子就飛奔起來,嚇得街路上百姓紛紛咒駡躲避。
楊誠卻是什麼都顧不得了,父親沒有功名在身,民告官,不論勝負,三十殺威棒打下來也要少半條命!見狀,連君軒來不及交代幾句,幾個縱跳,上了馬車一同走掉,留下連強連連跺腳,轉身回府牽了一匹馬,趕回皇都報信去了。
事發突然,徒留魏春一個人在縣衙門前急得團團轉,楊家如今病的病、小的小,蹲監獄的蹲監獄,他若也趕去府城,可就連一個坐鎮的人都沒有了。
楊家莊園裡,楊柳兒姊妹這會尚且不知出了如此大事,楊杏兒翻了一家人的棉衣翻曬,楊柳兒帶著招財進寶在院外蹓躂了一圈,回來見姊姊眉眼間含了鬱色就鬧著肚子餓,要吃羊肉餃子。
一聽這話,楊杏兒轉了笑臉嗔怪小妹,“你昨晚怎麼不說?否則早起多包一些,方才也能讓阿爹給大哥、嫂子捎去一碗。”
楊柳兒抱了姊姊的胳膊,吐吐舌頭辯解道:“羊肉餃子涼了不好吃,馬上要中秋了,大哥嫂子回來,咱們再包就是了。”
楊杏兒到底疼小妹,手裡木棍又敲打了幾下棉襖就要下蔚,楊柳兒笑嘻嘻跟在姊姊身後,正時,關五卻從大門外跑了進來,嚷道:“杏兒姑娘、柳兒姑娘,出大事了,你們快出去看看吧!”
楊柳兒姊妹聽得一驚,下意識牽手跑去門外,就見魏春站在騾車旁,楊杏兒還以為他夥同關五開玩笑,不由紅了臉嗔怪道:“來了就進門,在外邊鬧什麼?”
魏春聞言卻是沒有半點笑意,難以對她們說起今日的禍事。
倒是楊柳兒眼尖,自覺哪裡不對勁,開口問道:“魏大哥,出什麼事了嗎?”
魏春無法,伸手打開車門低聲道:“你們嫂子傷了,先扶她進屋躺下吧。”
“嫂子受傷了?”楊杏兒和楊柳兒立刻搶到車門前,果然見吳金鈴一臉灰白的躺在車廂中間沉睡,眉眼緊緊皺在一處,好似正承受著絕大的苦痛。
楊杏兒和楊柳兒心下大急,兩人合力攙了嫂子下車進門,好不容易把人安頓在炕上就再也忍不住了,抓了魏春就問開了。
“到底怎麼回事?嫂子受了什麼傷?我大哥、阿爹呢?還有四叔怎麼都沒回來?”
魏春恨得咬牙,長歎一聲到底把這一上午的周折說了一遍,末了勉強安慰道:“你們也別太擔心了,連少爺和二哥都跟著去府城了,大叔……他們不會有事的。”
“哎呀,大妮、大妮,你快醒醒,不要嚇娘啊!”
魏春的話音落地,不等楊柳兒跟楊杏兒從驚恐中醒過神來,門外便傳來程大娘的驚叫。
原來她們娘倆聞訊趕來,正好聽到楊田去府城告狀,一時心急,有孕在身的程大妮就暈過去了。
沒過片刻,楊家的大炕上就躺了兩個昏睡的女子,一個剛剛失去了骨肉,一個夫婿生死未卜,怎麼一個淒慘了得。
“嗚嗚,阿爹,大哥!”儘管楊杏兒再潑辣,這會也沒了主意。
明明一家人昨日還聚在一起吃喝說笑,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下獄的下獄、告狀的告狀,各個都是生死未卜,整個楊家好似沙堆的城堡,一個浪頭襲來就全都散了。
魏春眼見未來媳婦哭得哽咽難掩,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上前安慰道:“杏兒,你別擔心,還有我在呢。我這就讓人去府城給二哥他們送銀錢,還有大哥那裡也要打點,怎麼也不能讓家裡人吃苦頭。你好好在家照顧小妹和嫂子,很快就沒事了!”
“不成,魏大哥,你先等一等。”楊柳兒紅著眼睛滿地亂轉了半晌,聽到這話卻是高聲阻攔。
她一直在琢磨這場禍事,怎麼想都覺得有些蹊蹺,按理說鐘家為了一個小小的農莊,不至於做事如此狠辣才對,可這些暫且不論,恐怕鐘家也沒想到父親會如此烈性,直接跑去府城告狀。萬一鐘家也怕事情鬧大了,一定會找知府走門路,悄悄壓下這案子,或者乾脆更狠毒一點,直接要了父親的命,畢竟那三十殺威棒可不算少,但凡體質弱一點都能直接喪命。
若是他們家因此嚇怕了,這事自然好,若是再鬧,到時候推說衙役下手重了,鐘家也不必擔責任,而如今想要把家裡人救回來,就得反過來讓鐘家害怕,不敢加害。那就又繞回了原點,把事情鬧大!
“對,就是把事情鬧大!”楊柳兒喊了一聲,緊接著重重把腦袋撞向門框,額頭立刻就磕得青紫了。
楊杏兒驚叫一聲把小妹抱在懷裡,哭罵道:“小妹,你瘋了!家裡都這樣了,你若再有事,我也不活了!”
沒想到楊柳兒卻是掙扎開來,拉了魏春嚷道:“魏大哥,你趕緊找會寫字的人把鐘家欺壓百姓的事寫成告示,然後去府城抛灑,一定要搶在開審之前辦成,最好引老百姓去看審案。知府總要顧忌官聲,不敢幫著鐘家人顛倒黑白,只要事情鬧大了,說不定鐘家人就先服軟了。”
魏春本就精明,今日禍事突發又關心則亂,才慌了手腳,這會聽楊柳兒說完,腦子裡立刻就清明許多。他忍不住贊道:“這主意好,我這就找人去辦,然後連夜趕去府城。你們趕緊給老林河送信,以防有事時有人可以伴著擋一擋。”
“好,我們知道了,你快去!”
魏春大步出門跳上車就走了,楊柳兒終於松了一口氣,軟軟倒在地上。
她還是太天真了,來到楊家也有一年多了,這段日子以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姊疼愛,就是連君軒這個唯一識得的“貴人”也沒有仗勢欺人,一時間倒讓她以為這裡是人間淨土。
可這世界怎麼可能有淨土?
若楊家有權有勢,鐘家區區一個管事怎麼敢欺負到門上來?若楊家有權有勢,甘沛縣令又怎麼敢為虎作偎?若楊家有權有勢,父親何苦挨那三十殺威棒?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楊柳兒懊惱的敲打著自己的腦袋,楊杏兒雖然不知小妹為何自責,緊緊抱了她不敢鬆手。
許是聽到吵鬧聲,吳金鈴呻吟一聲醒了過來,母性的本能引得她立刻伸手摸上了肚腹,酸痛之意驟然襲來,頓時想起先前的禍事,“嗚嗚,我的孩兒……掌櫃的,掌櫃的在哪?”
掙扎著爬起,作勢就要下地。
許是動靜太大,程大妮也被吵醒了,跟著哭喊起來,“老四,老四去告官了,這可怎麼辦?”
楊杏兒不敢鬆開楊柳兒,又要安慰程大妮和吳金鈴,急得滿頭是汗。
自覺是自己帶來了禍事,才讓楊家遭遇變故,楊柳兒心裡正煩躁著,聽得吵鬧聲,也顧不得什麼輩分,高聲喝斥道:“都閉嘴,哭什麼哭!”
許是她的聲音太過尖利,震得吳金鈴和程大妮猛然噤了聲,驚慌的瞪圓了眼睛。
因著輩分關係,楊柳兒不好再喝斥,只得耐著脾氣安慰道:“四嬸,四叔跟去府城告狀,就是挨板子也是我阿爹頂著,四叔不會有事。再說我二哥和連大哥還有魏大哥都會趕過去,說不定過幾日就都平安回來了。”
說完,她又轉向自家嫂子,臉上添了三分惱意,“嫂子,你是我們楊家的長媳,今日失了孩兒,以後又不是不能再生,如今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大哥在獄裡,阿爹和二哥又在府城打官司,家裡只有我和阿姊,你若是有個好歹,我們還指望誰去?”
聽到這番話,吳金鈴羞愧的低了頭,枉她平日自詡爽利,這會居然連十四歲的小姑都不如。
而楊杏兒聽小妹說的狠厲,趕緊打著圓場,“嫂子也一時傷心糊塗了,你也別多說了。嫂子先安心靜養,大哥很快就能回來了。”
一直不好說話的程大娘,也是開口附和,“就是、就是,柳丫頭和杏丫頭說的對,家裡越是有事的時候越得穩穩當當,千萬不能著急,幫不上忙還拖後腿就壞事了。”
家裡唯一的老人開口了,程大妮和吳金鈴只得點了點頭,老老實實躺了下來,任憑心裡再惦記,也不敢再掉眼淚。
楊柳兒謝過程大娘,託付她留在屋裡照料,就拉著姊姊去做飯煎藥。
程大妮還罷了,不過是驚嚇過度,歇息一會就好,吳金鈴小產卻是要喝藥補養,否則留下病根就壞事了。
與此同時,陳大舅、陳二舅一得了消息,不敢告訴自家老娘,只藉口城裡有活計,帶了自家兒子就瘋跑來楊家,本以為楊家不知如何混亂呢,沒想到進門卻是靜悄悄一片。
大外甥媳婦兒在養病,外甥女們照管著家裡,雖然眼睛紅腫、臉色憔悴,但還沒失了清明,兩人見狀,都長長松了一口氣。
楊柳兒見到兩位舅舅趕來也是歡喜,趕緊囑咐幾個表兄幫忙守著莊園的大門,一來防備鐘家人再有什麼下作手段,二來就是防備有人趁火打劫,比如楊家老宅!
陳大舅、陳二舅本還覺得外甥女有些小題大做,可是不等太陽落山,楊老太太就真帶著楊老大殺到了。
娘倆還沒到門口就開始幹嚎,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們這架勢,還以為楊家男人死得一個不剩了。
陳家幾個表兄得了表妹的囑咐,又知道楊家底細,死活攔住木門,不肯放楊老太太母子進去。
楊老太太大怒,立刻大罵陳家不安好心,想要趁亂謀奪楊家家產。
柳樹溝眾多村人聽到吵鬧,又自覺受了楊家恩惠,紛紛趕來勸阻,奈何楊老太太撒潑打鬧是把好手,幾句話就把眾人也變成了覬覦楊家的豺狼虎豹。
裡正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直接喊了兩個後生去牛頭村請了楊六爺過來,這才連罵帶喝斥的把楊老太太母子攆了回去,畢竟楊山一家已經出宗,就是退一萬步說,楊山一家當真有事,家財也輪不到他們頭上。
只是楊山一家歸他們一家,楊田一家可沒有“出宗”這樣的絕好擋箭牌,就算他們夫妻依附三哥一家過日子,但楊老太太卻是正經婆婆,沖進家門罵兩句,順道翻箱倒櫃一下,是誰想攔都攔不住的。
但到底是程大娘人老成精,生怕閨女一生氣再傷了肚裡的孩子,直接把閨女扶去楊家莊園,反正家裡那點存銀都裝罐子埋地下了,嫁妝箱子也上了鎖,別的破爛東西,楊老太太想拿就拿去吧,閨女越吃虧,女婿回來才更愧疚,以後也更疼媳婦。
楊柳兒接了程大娘母女進門,又要同裡正等人鄭重道謝,裡正卻是連連擺手,轉而又從村人裡挑了十幾個年輕壯實的,分了兩撥日夜輪換,幫著楊家守門,預備有事時能搭把手。
楊柳兒很是承情,當即就說楊家負責飯食。眾人先是不肯,最後半推半就也就應下了。
於是,楊柳兒姊妹白日裡殺雞宰豬招待村人和陳家舅舅、表兄,晚上開導嫂子嬸子,雖然疲憊萬分,倒分了許多心神,日子也不那麼難捱。
最重要的是魏春那裡不斷讓人送消息回來,今日說縣衙監牢裡打點的好,楊志半點沒遭罪,明日又說在府城同楊誠會合了,都是平安無恙。就是家安也送了信來,說連強回皇都搬救兵,有連老爺子出面,保管楊山平安無事。
然而楊柳兒心知這些消息多半是報喜不報憂,但依舊笑嘻嘻的講給家裡人聽,至於轉過身她如何焦慮的吃睡不香就不提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4:56
第二十七章 池魚之殃
這樣的日子熬了半個月,這日上午,當值的幾個村人隔著木門正和陳家表兄閒話,贊起楊家大方,昨日的紅燒肉就著白麵饅頭實在太香了,繼而又猜測著午飯又有什麼好菜。說的熱鬧的時候,冷不防有馬車進了村,一到楊家莊園門前就跳下三四個衙役,最後居然扶了楊志出來。
陳家表兄慌忙進去報信,楊柳兒、楊杏兒正忙著做飯,一聽到楊志回來了,顧不得灶間還燒著火,急跑出去抱住大哥就哭了起來。
吳金鈴還在炕上躺著,許是心有靈犀,聽到前院有動靜也跟著跑了出去,看到多日不見的丈夫,連忙擠到楊志跟前也是抓了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好不容易回到家,楊志紅著眼睛,強忍著眼淚,連忙低聲安撫媳婦和妹妹們。
一家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楊柳兒卻是先回過神來,立即猜到鐘家終於服了軟,第一個收了眼淚瞪向站在馬車旁的倒楣蛋。
于師爺一臉尷尬,眼見楊家的小女兒目光灼灼地望過來,燒得他暗自咬牙。
本以為楊家是個軟柿子,哪裡想得到他是一口咬到了石頭,不說這次鐘少爺要倒楣,怕是皇都都要掀起驚濤駭浪,而他這拍馬屁的狗腿子說不定要第一個被扔出去抵罪,真是想想就冤枉,可如今別的都管不了,他只能先把楊家人安撫好,到時候許是能破財免災。
這般想著,他硬擠了一臉的笑湊到跟前同楊志拱手行禮,“楊掌櫃,這次的事實在是個誤會,都怪這些不長眼的狗東西瞎了狗眼,您可千萬別怪罪。我們老爺說了,日後定然親自上門賠罪。如今正是秋收,耽擱不得,您看是不是派人早些把楊老爺他們請回來,狀子也撤了,畢竟是山水鄉親,以後還要常來常往呢。”
他這話說的好聽,可惜別說楊家人,就是柳樹溝村人都是撇嘴不屑。抓了人家扔監獄裡受苦,最後輕飄飄一句誤會就打發了,真是嘴皮子一碰,太過輕鬆容易了。
楊志擔驚受怕這麼久,即便有魏春上下打點,總也不能寬心,這會一到家門口就有些撐不住了,他也不耐煩同于師爺多說,含糊應了兩句就把人打發了。
楊柳兒見馬車走得沒影了,趕緊讓陳家表兄去連家大宅找家安,托他把楊志出獄的消息送到府城。如今兩邊消息不靈通,她也不知道上告的事進展如何,只能讓二哥他們自己見機行事了,不過她猜測應是自家占了上風吧,這般想著,她也稍稍放了心,放大哥嫂子說私房話,轉身進屋,繼續張羅眾人的吃喝。
許是見到夫婿回來,而失去的孩兒又沒見過面,到底傷心有限,吳金鈴幾乎立刻就好了起來。
楊志倒頭狠狠睡了一覺,醒了一邊吃飯一邊詢問他進縣衙之後的事。他在裡面,雖然得了些關照,但消息不通,今日早晨突然被于師爺送回來,還猜測是不是誰去替自己說情了,待聽完這幾日的情況,他沒想到竟是父親冒著性命之憂去府城告狀了。
身為人子,不能孝順老父,還連累他為自己捨命奔波,楊志恨不得立刻飛去府城,但抬頭瞧瞧年幼的妹妹們還有病弱的媳婦,他狠狠咽回了眼淚,梳洗換衣後同陳家舅兄說了幾句,末了又去村裡再次向裡正等長輩道謝。
楊家終於有了男人頂門戶,眾人好似都安了心,不說楊柳兒姊妹每頓多吃幾口飯,陳二舅偶爾也能回趟家,就是幫忙在莊園外巡守的村人偶爾也會說笑幾句了,只不過,府城那裡卻好幾日沒有消息傳來了。
楊志暗地裡差點急得冒火,每日都要跑去縣城的連家和魏春的鋪子問一問,可惜不管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沒有半點音訊,就在楊志盤算著第二日趕去府城時,這一晚,楊誠等人踩著漫天紅霞回來了。
楊志看著從馬車上抬下來的父親,搶上前,雙膝跪地就哭開了,楊杏兒、楊柳兒也是拉著父親的手,稀哩嘩啦的直掉眼淚。
一臉憔悴的楊誠上前勸慰,“大哥、大妹、小妹,阿爹沒事,就是受了點輕傷,養幾日……”可說到一半自己也哽咽難言。
想起當日趕去府城,親眼見父親滿身鮮血的讓人從府衙抬出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哪怕過了多日,每每一閉上眼,那畫面就會浮現在他腦海,讓他不敢闔上眼睛。
若是他中了舉,若是他做了官,若是他權傾天下,誰敢欺到楊家頭上?誰敢杖責他的阿爹?
楊山哪裡捨得聽兒女悲哭,掙扎著要抬起身,挨個摸著兒女的頭頂,勉強笑著,“你們哭什麼,阿爹原先給官家挖水渠的時候還把腿劃過半尺長的口子呢,這點小傷不礙事,過幾日就好了。倒是你們在家沒害怕吧?阿爹回來了,都別怕!”
楊柳兒死死咬著嘴唇,低頭蹭著父親粗糙的大手,眼淚無聲砸在黃土地上,濺起一個個泥花兒。
只有渴過的人才知道水的甘甜,前世忍受太多的孤單漠視,沒有人能理解她是多麼珍惜家人的疼愛,這幾日她擔心的狠了,甚至抓著頭髮拚命想炸藥的配方,若是父親和兄長們有事,她也不活了,一定要炸翻鐘家報仇雪恨!
“好了,外邊風涼,趕緊進屋去說話吧。”聞訊跑出來的程大娘眼見一家人哭成一團,也是抹著眼淚趕緊招呼,末了又喊了楊田,“快去看看大妮,她在後院呢。”
楊田也惦記著媳婦、孩子,拍打一通身上的灰土就奔去後面了,而楊志、楊誠抬起父親,陳家舅兄護在一旁,眾人簇擁著進了院子。
楊柳兒抹了眼淚,下意識落後一步,扭頭去尋連君軒,就見他站在馬車的暗影裡,眼神明明滅滅,不知為何讓她有些心慌,於是趕緊喊道:“連大哥,快進來啊,我要做飯,趕緊幫我燒火!”
一句話再平常不過的話,在將散未散的村人聽來有些無禮,即便再熟悉,也沒有抓了客人做活的道理,但連君軒的眼睛卻立時亮了,應了一句就大步跟上去。
魏春囑咐兩個車夫先行回城,明日一早再來接人,可一回頭,望著一前一後走在青石甬路上的少男少女,忍不住歎了氣……
紅通通的灶火燒起來,熱油燙著肉片的滋拉聲響起,灶間很快就盈滿了飯菜的香氣。
連君軒抬眼看了看忙碌的楊柳兒,與先前相較起來瘦了許多,臉色也更蒼白,湖藍色的挑線裙子因方才跪在地上而沾了點點黃土,惹得他心底狠狠抽痛,他沉默了半晌,想起她往日一邊念叨一邊替自己掖衣襟的模樣,鼻子裡又添了幾分酸澀,終是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猜到了?”
楊柳兒拿著鍋鏟的手一頓,須臾,繼續翻炒著芸豆和臘肉,低聲應道:“只是覺得這禍事來的奇怪,我們楊家只是個小小莊戶人家,恐怕還入不了那些人的眼,除了……被遷怒!”
聞言,連君軒頭垂得更低,想起連強從皇都捎回的那些消息,他緊緊握住手裡的樹枝,猛然扔進火堆,眼見燒成灰燼才勉強提起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們一家,若是你惱了,我以後就……”他想說再也不來楊家,但唇舌卻像粘了怪樹的汁水,怎麼也張不開。
楊柳兒麻利的盛了菜,一邊添水涮鍋一邊應道:“若我說不怪你,那是假的。畢竟我阿爹因為這事挨了板子,我嫂子沒了孩子,我大哥也被下了獄,如今雖說都回來了,但其中兇險怕是說也說不完,出一點差錯,許是我們楊家就家破人亡了。但先前你幫過我們家裡很多忙,我相信我阿爹和兄姊都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再說壞人是壞人,你是你,不能把壞人的錯都推到你身上。”
“小妹說的對!”楊誠洗漱完了,正好走到灶間外,聞言也是出聲應道:“師弟無需自責,回來路上我就想同你說了。你是你,連家是連家,我們家裡得你幫扶許多,既然同富貴,當然也要共患難,至於那些欺了我楊家的人,總有一日我要親手討回來!”
“師兄。”連君軒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抱住他哽咽難言。
去年冬日裡,他滿皇都胡鬧,博了個浪蕩子的名號,就是為了逼著祖父答應他分家出門,長留甘沛,順帶也讓那些把他視為眼中釘的人安心。
他不搶不奪,只想娶心愛的女子過平凡又溫暖的日子,可是這樣卑微又渺小的願望,那些人都不願意成全,抬腳間就被踩得細碎!
他到底欠了他們什麼?他憑什麼要這般容忍?他不服,不服!他要變強,他要權勢加身,若是不能護著心愛的女子,不能護著親近之人,他算什麼漢子?
像是知他此刻心中所想,楊誠抬手拍拍連君軒的肩膀,扭頭望向門外暮色濃重的天空,另一手也緊緊握成了拳……
楊柳兒在一旁想起這些日子的煎熬焦急也是心酸,可她強忍著眼淚,嘻笑道:“好了,二哥你快去忙。連大哥還得幫我燒火呢,我再炒兩個菜就開飯了!”
連君軒和楊誠聞言也覺抱在一起有些彆扭,趕緊分開來,不由尷尬的笑了。
知道這兩人許是有話要說,楊誠從善如流的離開,待灶間只剩他們二人後,連君軒蹲身燒火,隨口好奇問道:“柳兒,你怎麼想到要讓魏春到處撒狀紙?”
楊柳兒還不知道其中原委,聞言就追問道:“怎麼了,這辦法管用?”
“何止是管用,簡直就是救命法寶。”連君軒也顧不得燒火,連珠炮似的把先前之事講了一遍。
他們趕著連家的馬車一路奔去府城,路上車軸斷裂耽擱了,等趕到府衙門前時已晚了大半日,楊山已在街上尋人寫了狀紙,敲響了鳴冤鼓。
民告官,未接狀紙之前就要先打三十殺威棒,兩人眼睜睜看著楊山半身血淋淋躺在府衙門前。當下忍著心疼,摘了身上所有玉佩和荷包銀錢打點差役,總算把人先抬去醫館,案子也拖到第二日開堂。
當晚,魏春也趕到了,見未來岳父受傷也是怒髮衝冠,雇了眾多乞兒在城裡各大酒樓、茶館門口撒狀紙。
原本連君軒和楊誠還覺有些胡鬧,生怕鐘家狗急跳牆,結果當晚就有人找到客棧拜會,一亮身分,楊家人差點沒喜瘋了,來人居然是朝廷的巡風使!
接下去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巡風使的職責就是聞風奏報,況且當今皇上又對世家的勢大多有不滿,鐘家欺壓百姓的奏摺一遞上去,就算最後查明有誤,想必皇上也不介意借著這個由頭敲山震虎一把,因此問清楚來由後,巡風使當晚就寫了奏摺,快馬讓人送去皇都。
知府衙門本就是地頭蛇,消息也靈通,這邊巡風使剛同楊家人見面,那邊府尹大人就變了臉色,一句身體不適就把鐘管事連人帶重禮都從後門送了出去。
第二日升堂時待楊家人也極客氣,惹得傳喚而來的鐘管事變了臉色,雖然他矢口否認強買楊家莊園,又反咬楊家訛詐不成,行兇傷人,依舊被扔下了大牢候審。
沒幾日,皇都就有官文快馬送到府衙,鐘家惡奴打著主家旗號欺壓百姓,按罪杖斃;甘沛縣令管束下屬不力,致使衙役為虎作倀,罰俸一年,以觀後效。至於盡忠盡職的巡風使,因上報有功,調職回皇都。
歷時大半月,楊家終於保住家產,而鐘家賠上一個管事的性命,不論是誰,看上去都是楊家勝利,但若不是楊山捨命告官、楊柳兒想起撒狀紙,利用輿論這一招,以及楊誠和連君軒拿頭上功名作保,更別說他們好運氣的遇到巡風使,楊家這會許是被人家吃幹抹淨了。
若說還有什麼意外,就是那鐘管事被杖斃時喊出的幾句話,雖然語焉不詳,但楊家人卻也猜得出,這場禍事追根究柢是出自皇都那位連家大少爺的手筆。
原因很簡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君軒是那座城門,而楊家就是被煮沸的魚……
楊柳兒從頭聽到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最後只能歎著氣,拍了拍連君軒的肩膀,“別想太多,都會好起來的。”
連君軒點點頭,低頭往灶堂裡又添了兩根樹枝,應得聲音極輕……
若說苦難打擊好似狂風暴雨,那少年的野心就是春日裡的草芽,被踐踏的越徹底就越長得旺盛。
不說楊家這裡雨過天晴,一家團聚,只說皇都這半個月來表面看去也是風平浪靜,但暗地裡的爭鬥交易從來沒有片刻停止。
發往甘隴府衙的一紙官文,每個字都是權力傾軋的結果。
大將軍府裡,這一日午後也接了客人進門,鐘尚書領著個青衣小帽的書童,端了一盒玉石棋子來找連老爺子下棋。
兩隻老狐狸,黑白兩色棋,落子如雨,不到半個時辰,連老爺子就吹鬍子瞪眼的扔了棋子,惱道:“鐘老頭,這玩意有什麼意思?不如選把刀劍,咱倆比劃比劃。”
那花白鬍子、身形瘦小卻臉色紅潤的鐘尚書,笑咪咪的示意書童收了棋盤,末了端起繪了纏枝蓮花紋的茶碗,興致勃勃的賞玩了好半晌這才應道:“我一個文官,哪會舞什麼刀劍?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也不嫌臉紅。”
連老爺子被老友嗆了一句也不惱,朗聲大笑道:“那你同我一個武人下棋,也是勝之不武。”
“論起勝之不武,你們連家可不止你一個吧?”鐘尚書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嘲諷道:“原本過年時,你家二小子惹得我家丫頭到處追著跑,我還以為連家的三分毓秀靈氣都被那小子占了。如今看來,你家大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起碼比我家那個還不知道被人當棋子使喚的蠢貨要強的多。”許是想起這些時日的激流暗湧,鐘尚書說話也不客氣起來。
聽得這話,連老爺子不免有些尷尬,趕緊抬手,親自給老友續茶,末了也是無奈道:“我家兩個小畜生自小就不對盤,本來以為離的遠了就相安無事,沒想到……唉!”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鐘尚書也不是沒聽說過連家的那點破爛事,現在聽到老友這麼直白的承認了,心裡多少也算消了一點氣。
“皇上對我們幾家不滿久矣,這次的事好在攔的及時,否則一旦拿到朝堂上,就算不會滅門,祖宗留下的基業怕是也保不住了。”
連老爺子也是後怕,在心裡把自家長孫罵了個狗血淋頭。他若是整日吃喝玩樂、不學無術也罷,憑連家的功勳基業,護他一輩子足矣,可偏偏是個滿肚子陰損的蠢蛋,一時照管不到就要闖下大禍。
再想想自幼聰慧、文武都極有天賦的小孫子,他臉色更灰了三分。不說他怎麼喜歡窩在西北,年前還跑回來求他去農家小戶提親,不遂心意就折騰得皇都雞飛狗跳,沾了滿身的惡名,明擺著是絕了他在皇都挑選姻親的念頭,真是讓人又氣又恨,再說謀劃多年的事情也快要有結果了,到時候怕是更管不得他了。
鐘尚書眼見老友臉色越來越黯,心裡多少有些同情,就道:“你擺這張苦瓜臉給誰看?我們鐘家這次被咬塊肥肉下去,我還沒哭兩聲呢。泉州那邊的總兵空缺,你也別握著了,明日我上奏摺乞骸骨,皇上想必會歡喜,趁機會給小輩們找個護身符吧。”
連老爺子趕緊點頭,正色應道:“我一會就寫奏摺,這事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們家的兩個小畜生惹的禍。”
鐘尚書歎氣,“我家那個蠢貨也是沒長腦子,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還打算在朝堂裡滾幾年?找個機會也抽身出來吧。”
聞言,連老爺子擺手,“我還有樁心事未了,你先找找山清水秀的好去處,等我抽身之後就尋你下棋去。”
“就你這臭棋簍子,你願意我還嫌勝之不武呢,你還是舞你的刀劍吧!”
兩個老爺子都是哈哈大笑,末了說了幾句閒話就散了。
連老爺子送客回來後臉上就沒了笑意,直接請了家法把剛剛從外面回來的長孫打得是哭爹喊娘。後又寫了一封信交給一直在家裡等著的連強,攆他連夜趕回甘沛,最後對著窗外的枯樹長歎不語……
楊山的身子骨本就硬朗,這次挨了殺威棒,看著雖嚴重其實不過是皮肉傷,魏春和連君軒幾乎是滿縣城淘換好的棒傷藥,不過半個月楊山就能扶著炕沿走幾步了,看得楊家上下都是大喜,而燒雞面鋪子的封條也早就撤了,楊志夫妻便回去忙活了。
楊誠和連君軒也預備回書院苦讀,楊柳兒瞧二哥連冬日的大襖都裝進包裹,猜想不到過年是見不到人了,於是趕著做了許多耐放的肉醬之類,若兄長平日餓了也有碗肉醬面墊墊肚子,至於連君軒,以他閒不住的脾氣,怕是十日半月就要跑回來一次,到時候再準備就好。
可惜她這次卻是料錯了,兩個立志要強大到足夠護佑家人平安的少年,一頭紮進學問裡當真是兩三月未見,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先前還熱鬧鬧的莊園突然變得清靜下來,還真有些讓人覺得空落落。
楊田回家後,聽說他不在時,老娘和兄長居然欺上門來,很是惱怒,沖到楊家老宅大吵一通,可惜那些被楊老太太翻走的衣料和新木器早早被送去縣城賣掉了,追也追不回來。
楊田倒也不含糊,直接把那些東西頂了三年的養老銀子,也就是說往後三年,楊老太太別想從他這裡得到一粒麥子。
聽到這話,楊老太太氣得跳腳大罵,但打也打不過,找人評理也沒人說她好,最後只得日日在家咒駡不休。
楊山聽說這事也是氣惱,末了勸著弟弟一家搬到自家大院過冬,窯洞雖然翻修過,但冬日住著還是有些冷,不若莊園裡溫暖。
楊柳兒是個怕冷又懶散的,當初建莊園的時候,無論廂房正房都有一間鋪了地龍,只要扔上幾塊炭火,屋子裡就熱得同春日沒什麼區別,可謂是過冬的絕好之地,楊田原本懶得折騰,可想到懷著身孕的媳婦也就應了下來。
三進院子只有楊柳兒姊妹居住,正好把西廂房給楊田一家,程大娘住一頭,楊田夫婦住一頭,寬敞又方便。
楊柳兒姊妹也歡喜有人作伴,正是一臉歡喜地擦抹灰塵,等著四叔回家搬行李的時候,先前送楊志回來的于師爺又上門了。
于師爺不但帶了兩隻沉重的紅木箱子,更附上一百兩的銀票,直說是縣老爺精心為楊家準備的賠禮,至於縣老爺曾說過親自上門的話卻是半字未提。
楊家雖然打贏了官司,出了一把鋒頭,但也不會蠢到當真要縣令上門賠禮,不過含糊客套幾句就罷了,令于師爺明顯松了一口氣,閑坐半刻就告辭回去了。
楊山本想把厚禮退回去,卻被楊柳兒抱住胳膊,勸道:“阿爹,你這次受傷是因為縣令為虎作偎,受他的賠禮本就應該。再說了,若咱家把這些東西退回去,縣令說不定會以為咱家不滿,以後再起什麼壞心呢。”
楊山琢磨著這話,想了想也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倒是楊杏兒太清楚小妹的脾氣了,笑著瞪她道:“阿爹,你別看小妹說的好聽,她怕是又財迷,捨不得這些東西了。”
聽到這話,眾人都笑了起來,楊柳兒卻是臉不紅氣不喘的承認,“我就是財迷了,入我眼裡的好東西,誰也別想拔出去!”
“哈哈,這丫頭真是掉錢眼裡了!”眾人笑得更厲害了,楊柳兒卻是揣了銀票,末了又蹲身把箱子大大敞開。
不知是縣令家裡的布莊生意不好,積存了太多貨底,還是採買的人同布莊有些關係,兩隻箱子裝得全是滿滿當當的布料。三梭布、松江布等普通布料一箱,各色錦緞又占了一箱,從細棉布到厚實豔麗的蜀錦,無一不有。
見此,男人們還罷了,可程大娘母女,外加楊杏兒都是興致勃勃的圍上前翻揀探看,楊柳兒倒是眼光奇准,手下飛快的把其中花色最好的兩匹錦緞抱在懷裡,腳下生風一般跑回自己屋子,將布鎖進那口樟木箱子。
見狀,楊杏兒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不明白小妹怎麼就同秋日的松鼠一般,見到好的衣料和用物總要藏起一些。但她也不打算攔著,還是那句話,只要小妹不生病,別的都不算事。
而楊杏兒也不是個吝嗇的,再說這次家裡遭難,四叔一家也跟著擔驚受怕,就揀了一匹松花綠的綢緞給程大娘,又選了一匹寶藍、一匹棗紅的三梭布給了程大妮,這樣細軟的布料最適合給孩子做貼身衣衫了。
程大娘和程大妮自然推拒不肯要,最後還是楊山發話才喜滋滋抱在懷裡。
楊柳兒回來又嘰嘰喳喳鬧著姊姊要做兩條炕被,末了又為招財進寶爭取新墊子,自然又惹得楊杏兒牙癢癢,少不了一番嘮叨。
一時間,屋子裡笑語歡聲,倒把先前積攢下的那些陰霾徹底驅散了。
正在這時,關五忽然在門外喊了一聲,得了准聲這才進來說話。原來是雞場的小雞都大了,留多少到明春下蛋,多少要送去鋪子做烤雞,這都要主家拿主意。
這事楊柳兒早有計劃,如今要等上一個月才下雪,到時再宰殺一半送去鋪子,既不怕腐壞也方便大哥取用。剩下一半,除了過年各處走禮和自家吃用外,就都留著明年下蛋,若到時候生蛋不多,再宰殺了送鋪子也不遲,反正自家有鋪子,不愁銷路就是了。
關五得了主意,極有眼色的就要告辭,可末了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事,又添了一句,“這幾日常有一個婦人在咱家莊園外邊轉悠,我問了兩次,她又不說什麼事,不知道是不是存了什麼壞心?”
楊山回來之後,村裡幫忙守莊子的後生們就都撤了,楊志做人圓滑,每家又送了一條肉、兩斤點心,惹得村人都說楊家厚道,因此平日無事都會到附近轉悠幾圈。
聽得這話,楊柳兒姊妹倒也沒在意,不過囑咐了一句,“許是附近村子的鄉親吧,五叔多受累,平日盯著些就是了。”說話間,楊柳兒把桌子上盤裡的幾塊點心包了給他。
關五家的大兒子也有七八歲了,平日常跟著爹爹在雞場做些小活計,楊家要給工錢,關五死活不要,楊柳兒姊妹就常送些吃食,算是補償,關五沒有拒絕,笑著接了點心回去了。
程大娘娘倆去後院拾掇新住處,楊柳兒姊妹張羅午飯,誰也沒有發現楊山聽了關五的話,臉上添了幾分焦急,偶爾還扶著門框伸頭往院外張望……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5:17
第二十八章 陪考小書童
九月初的風已經有了很深的涼意,偶爾吹著沙礫打在臉上,讓趕路的旅人們吃足了苦頭。
這些時日,連君軒一改往日的散漫,留在書院刻苦攻讀,別說同那般狐朋狗友喝酒閒逛,就是自家大宅都沒回過一次,但凡有事都是由家安跑進跑出,可聽說連強從皇都歸來,他到底還是同史先生請了半日假。
史先生最近對兩個弟子可是滿意至極,哪有不應的,甚至還要楊誠也回家去看看。豈料楊誠卻是惦記著沒讀完的半本書,謝過史先生後又回了書舍。
而連君軒坐了馬車,一到自家門前就見一臉風塵僕僕的連強站在臺階前,他也沒有說話,當先進門去了書房。
連強沉默跟在後面,一進門就跪了下去。不論先前他有何因由跑回皇都,主子有事時沒能在身邊聽候吩咐就是大錯。
連君軒掃了一眼跪在地上、腰背依舊挺得筆直的漢子,心裡有惱怒也有失望。原本祖父把連強幾個給了他,他們自然要以他為主,可是事到臨頭,他們還是把連家利益放在自己前頭……
“老爺子身體可好?”
“好。”連強心裡有些愧疚,但依舊應道:“老爺子身子健朗,我回來當日還同鐘尚書下棋舞劍,中氣十足。”
連君軒皺了皺眉,又道:“鐘家那邊要了什麼條件?”
“老爺子交代過小的,說少爺要是問起,讓少爺不必惦記,只管好好讀書,至於大少爺被老爺子執行了家法,沒有一個月是爬不起來的。”
聽到這話,連君軒忽地冷冷一笑,自己這次說起來也有錯,但事出突然,他怎麼可能擔心自家會受牽連就冷眼看著楊家遭難卻不伸手幫扶?
“罷了,老爺子不怪我莽撞就好,你起來吧。”
“謝少爺不怪之恩。”連強偷偷松了一口氣,站起身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雙手奉上,猶豫了一瞬後還是說道:“少爺,小的在將軍府這幾日,閑來無事倒問出些瑣事。鐘少爺來甘沛之前同大少爺一起喝過花酒,另外還聽說大少爺身邊的長隨連貴接過一封信,是咱們院子裡有人托鋪子管事送回去的。”
“連貴?可是大管家的兒子,碧玉的兄長?”
“是……”連強遲疑著應了,以少爺平日待楊家那般親近,若是知道楊家這次遭難是受自己連累,怕是要暴怒至極,可他不知道,那位去見閻王的鐘管事早就泄過底了。
“知道了,碧玉既然這般念著家人,告訴她,立刻滾回皇都去!再讓我看見,別怪我不念情面。”
“是,少爺。”
連強驚疑不定的退了出去,一邊轉去槐院一邊琢磨少爺怎麼突然轉了性子,倒不是說他這般不好,只是同先前動輒暴怒的模樣有些差別太大了……
主子不在家,下人們免不得有些懶散,特別是槐院的丫鬟們,只有老爺子從皇都過來時才會忙上幾日,平日閑得差點要蹲樹下數螞蟻了。
今日外面風涼,正巧又逢換季發了秋衣料子,眾人就聚在東廂房裡做針線。
一個二等丫鬟桃紅有些嫌棄分到手上的料子顏色不夠鮮亮,轉而瞧著放在窗前桌上的兩塊綢緞,不免有些眼紅。
“咱們少爺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啊,放著一個美人不要,整日晾在咱們這院子,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看著真是可憐。”這話聽起來是為了碧玉擔憂,但怎麼都透著一股酸氣。
一聽到這話,一旁同她交好的丫鬟就勸道:“主子的事哪是咱們能猜到的,你可別亂說話,小心惹禍,快做針線吧。”
不過這話也讓平日嘴巴厲害的附和道:“我倒覺得桃紅姊姊說的對呢,若是主子,自然要敬著三分;若是奴才,也別整日擺譜讓咱們伺候著,該自己的料子不來取,難道還等咱們縫好了衣裙給她送去不成?”
但凡女人哪有不愛八卦的,剩下幾個丫鬟見此也紛紛開口,“就是,前兒我不過肚子疼,少了半日值就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少爺沒把她看眼裡,她反倒把自己放高案上了。”
她們說的熱鬧,不巧碧玉覺得在房裡憋悶,正煩惱皇都的爹娘兄長接了她的信,怎麼還不曾想辦法攛掇連大夫人替自己作主,一時走出來透透氣,結果就撞見了這場閒話,她立時惱了,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一眾丫鬟被抓個正著,都心虛的縮了脖子,還想轉圜幾句的時候,連強就帶著兩個護衛進了院子。
他朝著碧玉道:“碧玉姑娘,少爺有話,要你即刻出府回皇都去。趕緊拾掇行李吧,這就送你去鋪子,我們也好交差。”
“什麼?”聽到這話,滿屋丫鬟都驚了一跳。不明白碧玉哪裡得罪多日不曾回來的少爺,現在居然還要被攆出府去。
碧玉一聽更是花容失色,提起裙子就要往書房跑,“不,我不信,我去找少爺問個清楚。”
連強想起這麼多年同住一府的情分,有些心軟,伸手扯著碧玉避到門旁,小聲道:“你去找少爺說什麼,說你送了書信去皇都?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楊家遭難同你沒關係?識相的趕緊拾掇行李回皇都,以後也不見得不好。若是你再惹急了少爺,到時候把你扔去青樓花街,看誰能救得了你!”
碧玉越聽雙腿越軟,臉色慘白,嘴唇蠕動著想要辯解幾句,到底還是頹然無力的坐到地上。
見狀,連強無奈歎氣,喊了兩個丫鬟胡亂替碧玉收拾了一包衣衫用物就直接連人帶包裹扔去連家的布莊。
布莊掌櫃得過大管家的囑咐,一見碧玉的雙眼哭得跟核桃一般,頭髮蓬亂,只穿了家常衣裙,別提有多狼狽、多可憐了。也不敢怠慢,當即找了相熟的商隊,又讓自家婆娘和一個夥計跟隨照料著,一路把人送回皇都去了。
俗話說,宰相門前三品官。身為將軍府的大管家,連旺在整個皇都也有三分體面。這幾日因為大少爺受了家法,連大夫人不敢抱怨老爺子,只好把火氣都發在下人身上,別說有點錯處,就是沒有錯處也要挑出幾樣,揮幾下板子。
各地趕回來送帳冊的管事們都是極精明的,各個備了厚禮暗地送到連旺手裡,就指望他們夫妻都是連大夫人的心腹,能在緊急關頭幫忙美言幾句。
所以連旺這幾日心情大好,只要離了主子眼前,那嘴角要翹多高就翹多高。但許是樂極生悲,這一日有人求見,不但沒有厚禮,反倒送回自家哭哭啼啼的麼女。
“這是出了什麼事?”連旺媳婦聽到消息也是風風火火趕了回來,夫妻倆攆了外人之後,就拉閨女詢問了起來。
碧玉這一路幽怨至極且吃睡不香,形容很是憔悴。這會見了爹娘,哪裡還忍得住委屈,邊哭邊把二少爺如何被農家野丫頭迷了魂,拒絕收她做房裡人,更把她攆回來的原因說得一清二楚。
連旺氣得直接摔了茶碗,低聲罵道:“該死的東西,真當自己是個少爺了。不過是個外面抱回來的野種罷了,我再不濟也有三分臉面,閨女給他做房裡人也是推不過大夫人的抬舉,他居然敢這麼作踐!”
連旺媳婦也是抱了閨女哭道:“平日因為閨女,咱們明裡暗裡替他擋了多少災?他不念情分就算了,居然還嫌棄玉兒。若是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這府裡上下豈不是誰都敢踩咱們一腳了?當家的,你要想辦法給咱們玉兒出口氣啊!”
說著,她摸著閨女沒有幾兩肉的胳膊哭得更凶了,“娘的玉兒啊,你到底受了多少苦,怎麼就瘦成這樣?大夫人本就看他跟眼中釘一樣,這次又害得大少爺挨了板子,說不定哪日大夫人就下手送他見閻王爺了,不跟著他也好。”
碧玉掙扎起來,心裡還有些不舍,哽咽道:“娘,二少爺是個好的,就是被外邊的狐狸精迷了眼睛……”
“閉嘴!”連旺見閨女還要替人家說話,惱得喝斥道:“你是我閨女,這滿府的好後生隨你挑揀,憑什麼再送去給人家糟蹋?老實在家待著,等爹娘給你出氣。”
連旺媳婦也道:“就是,一會娘就去稟告大夫人,保管不會委屈了你。”說罷,她就帶了閨女去洗漱換衣,但忙到一半就停了手,還把閨女頭髮扯的更亂,臉上也抹了些灰土,瞧著比街邊的乞丐差不多。
果然,這娘倆一到了正院就惹得眾人驚訝不已,連大夫人原本還有些怨怪碧玉被攆回來,以後再想打探甘沛宅子的事就不容易了,但一看碧玉的狼狽模樣,還有連旺媳婦哭紅的眼睛,她又不好傷了得力心腹的臉面,不但賞了銀錢、布料、胭脂等物,好言安慰一番,又許了碧玉自行婚嫁。
連旺媳婦自然感激的磕頭謝恩,待將自家閨女和屋裡的丫鬟推出去,又添油加醋把甘沛的事說了一遍。特別是二少爺如何學業精進,先生如何器重之類,聽得連大夫人差點揉碎手裡的帕子,生恐本就受老爺子看重的庶子,若再走上官路,說不定以後這將軍府就落不到她的嫡親兒子手裡了。
連旺媳婦暗暗得意,試探著問道:“夫人,二少爺過些日子要回皇都科考,怕是這時候正忙亂,要不要奴婢夫婦給甘沛那邊捎個信,請鋪子裡的管事們多行些“方便”呢?”
連大夫人會意,手裡的帕子松了松,點頭道:“這是當然,告訴那些掌櫃們,務必別讓二少爺“分心”了。”
“是,夫人,奴婢省得。”
連旺媳婦得了尚方寶劍,行了禮就興匆匆地回去同爺們、閨女報喜去了。
不說皇都這邊的宵小如何謀算,只說甘沛縣裡,這一日史先生盤算著日子差不多了,尋了幾位同僚小聚,酒足飯飽、談詩論文興盡之後約好一同帶著弟子去皇都。
其餘的先生聽說他得了兩個好苗子,自覺自己弟子也不差,況且更早中秀才,怎麼也不會被兩個新秀才比下去就欣然應下,指望路上有個照顧也不覺寂寥。
等到史先生醒了酒,招了連君軒和楊誠說話,放了他們三日假,回家團聚外帶拾掇行李,然後趕去皇都趕考,末了還不忘囑咐一句,“那個叫家安的小子是個伶俐的,記得也帶著他一起。”
楊誠和連君軒猜得史先生私心,極力忍了笑,轉而告辭出去了。
連君軒又想要楊柳兒替他準備吃食用物,就同楊誠打了聲招呼,回家去取銀子和布料等物,不曾想,往日從未被刁難過,這次卻是困難重重。
家安去布莊取衣料,掌櫃先是推託沒有好料子,末了又說不好上帳,讓家安去別家淘換,家安沒有辦法,只好又跑去酒樓支取銀子,不想酒樓掌櫃更乾脆,直接藏起來謊稱出門沒有半月回不來。
家安出去跑了一圈卻兩手空空,一回到府裡就哭喪著臉訴苦,連君軒再愚笨,也猜到其中有人下了絆子。
以他先前的脾氣,必然是要跑去鋪子發作一番,但自從上次警醒到自己對連家的依賴,他心裡就存了一口氣,於是直接摘了腰上玉環,還從博古架上取了幾件貴重玩物一同扔去當鋪,換回三百兩銀子。
一百兩置辦衣料用物,二百兩留作盤纏,囑咐連強拾掇馬車,三日後去楊家接他再一同出發,連強和家安對視一眼,雖然滿心的疑惑驚訝,但都齊齊應了下來。
楊柳兒雖然不知道大考在什麼日子,但猜著不能拖到過年,於是天氣一冷下來就在零零碎碎的折騰二哥和連君軒的行李用物。
這次的路程比起府城可要遠上許多,路程順利也要二十多日才到,吃食用物都要準備的更多更仔細。
就說馬車裡的墊子,她就用家裡淘換下來的舊被子做成三張極厚的墊子,鋪在車廂裡絕對顛不到,萬一要露宿在外邊也涼不著,至於蓋的被子,如今天氣還不算涼,又是南行,倒不用做太厚,以輕便柔軟為主。
還有衣衫,中衣選柔軟耐髒的料子,夾襖選素雅不打眼的,棉袍卻要準備四件,兩件普通料子的做平日換洗,兩件錦緞繡花又式樣貴氣的,備著隨史先生參加個詩會之類的應酬,剩下些小物件如筆袋、荷包、書包等也都準備了兩三套。
最費心思的當然還是吃食,既要美味又要耐放、不易腐壞,簡直是把巧婦也難為得束手無策。
楊柳兒浪費了二斤燈油和十幾頁好紙,絞盡腦汁琢磨了好幾晚,終於定了單子。主食就定發麵餅和凍餃子兩樣,再填些小米、玉米麵,這兩樣只要撒在沸水裡,眨眼的功夫就會熟透,最適合在外面行走時暖暖肚子了,至於菜色,就直接來壇肉了。
楊杏兒原本還覺得小妹有些杞人憂天,實在準備的太早了,但到底捨不得惹她吵鬧,於是每日得了空閒就針線不離手,倒也把衣衫用物做了大半出來。而楊山更是嬌慣小女兒,但凡開口就沒有不答應的,想著左右家裡過年也要殺年豬,提前兩月有何關係?磨刀開宰就是了。
楊柳兒把整頭肥豬身上最好的五花肉都取了回來,又特意進城挑了十個黑黝黝的大肚陶罐,選了個好日子請楊山在院牆根下搭了一個土灶,還古怪的留了五個灶眼,楊山很好奇,見小女兒神神秘秘的,也就歡喜跟著看熱鬧了。
楊柳兒把五花肉通通切成一寸見方的大肉塊,下了熱油鍋翻炒,邊炒邊加糖霜,待肉色變得金黃就放蔥薑蒜和各色調味料,再添進先前煮好的骨頭湯大火燒開,又用小火燉到六成熟,才通通盛出來裝到罎子裡,封好壇口,送去灶眼上微火燉上兩個時辰。
整整一日,楊家院子裡都是肉香彌漫,那香深的滋味惹得院裡院外所有人都忍不住翕動鼻子,直咽口水。
楊柳兒也不是小氣的性子,午飯時就打開一隻壇給大家品嘗。
楊山和楊田最愛這樣的大塊肉,吃一口只覺嫩滑鮮香,真是連自己舌頭都能吞下去,兄弟倆當即又倒了兩碗老酒配壇肉,吃喝的滿足至極。
一眾老少們,上到程大娘下到楊柳兒也都極對胃口,一口雪白噴香的米飯,澆上肉汁,再配一塊油亮嫣紅的大肉塊,吃下肚子裡整個五臟六腑都熨貼無比……
而當楊誠和連君軒坐馬車回來,說起三日後要啟程去皇都時,楊家人都慶倖動手的早,楊柳兒更是把下巴抬得老高,得意的模樣就差身後沒長條尾巴搖來搖去了。
楊杏兒看了直覺得好笑,趕緊又請程大娘和程大妮幫忙把剩下的兩件棉袍縫好,她則幫著小妹準備面餅和各色餃子。
楊柳兒見了連君軒送來的衣料,自覺好似與先前那些不同,但她聰明的沒有多說。左右已經都準備好了,收下這些不過是顧全他的顏面罷了。
楊山嘴裡依舊囑咐二兒子不可心思太重,雖說中舉更好,但不中也沒妨礙,可到底還是挑個空閒時候,爺倆去了陳氏的墳頭燒紙祝禱一番,求她在天之靈保佑二兒子遠行順利。
而連君軒隨在忙得團團轉的楊柳兒身後,不時幫個倒忙,惹得楊柳兒嗔怪抱怨,他也不惱,笑嘻嘻的繼續做小尾巴,常常氣得被搶了活計的招財進寶齜牙咧嘴,對他示威,但最後都被暴力鎮壓了。
楊家雞飛狗跳了三日,終於到了送別的前一晚,楊志夫婦和魏春聞訊都聚了回來,一家人吃了團圓飯,末了喝著茶水說閒話。
上次去府城,到底路程近,這次去皇都,路遠難行,大考又是攸關前程的大事,楊山實在有些不放心。
但若是讓大兒子跟去照料,燒雞面鋪子的生意實在放不下,若是讓魏春跟去,又怕耽擱了牙行的買賣,再說畢竟他還不是自家女婿,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這般想著,他臉上就添了愁色。
楊柳兒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就湊到父親跟前笑問起來。
楊山一向沒把楊柳兒當普通閨女看待,畢竟誰家的小女兒滿腦子生意經的,而且還越折騰家裡越興旺,就是一般後生也沒這個能耐啊,所以一聽楊柳兒問起,就順口把心事說了。
楊柳兒聽得心底一動,出去走走的念頭立刻就霸佔了整個腦海。她琢磨著這事興許有些機會,試探的問道:“阿爹,要不然我跟著二哥走趟皇都啊。正好路上照料二哥和連大哥的衣食,就是到了皇都租了院子待考,也得有人照料啊。雇了外人,不說做的吃食是不是可口,照料是不是上心,萬一碰到有人使壞,說不定就耽擱二哥大考了。”
楊山原本聽了開始兩句就想搖頭,但無奈他的小女兒太聰明了,說的越來越對他的心思,不禁就有些動搖了,語帶為難地道:“你一個姑娘家,抛頭露面的,讓人家知道了,以後說親就難了……”
“不會,不會。”楊柳兒趕緊打鐵趁熱,“我可以扮作一個小書童啊,就像家安一樣。二哥是去趕考,同行的都是先生和學子,必然沒有那品行不好的。趕路的時候我同二哥一輛馬車,只要我多加小心,不亂走亂跑,肯定不會有事的。”
這話說得讓楊山越發動心了,抬頭望向同樣聽了半晌的眾人,問道:“你們說呢?”
聽到楊柳兒的提議,連君軒喜得心跳如鼓,幾乎立刻就要開口贊同,但好在他腦子裡還殘留三分理智,死死咬著舌尖才沒喊出聲。
而楊誠心疼小妹,立即出聲反對,“我又不是沒出過遠門,自己會照料自己。趕路太辛苦,小妹還是留在家裡吧。”
楊志聽了也是直點頭,還道:“小妹若是嫌家裡悶,平日多去鋪子走走也好啊。”
見兩位兄長都反對,楊柳兒急得跑去抱了姊姊的胳膊,撒嬌道:“阿姊,你會答應我跟去吧?好不好,我一定會好好照料二哥,讓他安心讀書,準備大考。”
這撒嬌的勁讓楊杏兒好笑不已,卻不肯應聲,只望向父兄。
楊柳兒趕緊又去鬧大哥,楊志有些遲疑起來,“你身子一向不好,若是路上不舒坦怎麼辦?”
“不會不會,我最近身子好著呢。我準備了很多常用藥丸,有什麼不舒坦馬上吃一丸就是了。”
連君軒再也忍不住,開口幫腔道:“原本應該請史先生同師兄隨我住進將軍府的,但……恐怕還是另外租住處更放心,也真缺一個自家人照料一日三餐,沒有誰比柳兒妹妹更合適了。再說,這次我家裡的護衛都要帶去,定然安全無虞,楊大叔就讓柳兒妹妹一同去吧,頂多兩個月就回來了。”
楊山一聽這話,果然放了心,點頭道:“那柳兒就跟去吧,記得多帶些厚衣衫。”
楊柳兒歡喜的差點沒跳起來,抱著父親撒嬌了好一會,末了扯著還想反對的姊姊趕緊回後院準備行李。
楊杏兒被氣得一路上在小妹身上掐了好幾記,最後到底捨不得,麻利的開箱子把小襖、裙子,大襖、披風通通翻了出來,又抱怨時間緊迫,來不及給小妹做兩套好衣裙。
楊柳兒卻跑去楊誠屋裡翻了幾件舊衣,喜滋滋的套在身上滿地亂轉。私心說,她是為了出去看看這個世界而歡喜,要知道,村裡的閨女就是去趟縣城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去皇都觀光,說不定她這一輩子隻這麼一次了,絕對要看個夠。
不說這一晚,楊家人或擔憂或歡喜,到底在天色亮起的那一刻早早起身準備,一開院門,就發現連強早早就帶著十個護衛和家安等在楊家莊園外,這次帶了三輛馬車,都是黑漆平頭那種寬大舒適的式樣。
楊柳兒穿了夾襖,外罩了一件青色的窄袖衣褲,改束了頭髮,不仔細看還真像一個容貌清秀的小書童。她裡裡外外張羅著,請護衛們幫忙把行李和各色壇罐搬上馬車,最後才有些不舍的抱著姊姊撒嬌,又在父親和大哥身旁繞來繞去。
楊杏兒無奈點了小妹的腦門,嗔怪道:“昨晚恨不得立刻就飛出去,這會又裝什麼樣子?趕緊走吧,路上照料自己,若是你敢染個風寒,看我以後還放不放你出門!”
“遵命。阿姊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了。”楊柳兒舉手齊眉敬禮,楊家人不知這動作何意,只覺古怪,不禁都笑了起來,倒也沖淡了離愁。
家安見有楊柳兒跟著一同上路,喜得眉開眼笑,不說自家少爺有多喜愛楊家這位姑娘,就是她那雙巧手,也省了自己每日絞盡腦汁琢磨吃食了。
倒是連強看到楊柳兒隨車同行不由暗暗皺了眉頭,低聲把下屬囑咐了一遍又一遍,預備行路時嚴嚴實實的護著楊柳兒的馬車。
不說有個好歹,就是驚嚇了那麼一點點,怕是自家少爺都要惱火呢。
即便再不舍,再想多囑咐幾句,天色大亮之時車隊也要上路了,楊家人足足送到村口外又二裡路,這才依依不捨回去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5:40
第二十九章 人算不如天算
什麼叫出籠的小鳥,如今看楊柳兒的模樣就清清楚楚了。不說美得好似一幅畫的遠山近水,就是路旁的幾株枯草也能惹得她眉開眼笑。
楊誠幾次想要掩好小妹扯開的車窗,但又捨不得她臉上歡喜的模樣消失,最後瞧瞧她身上的書童打扮,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至於連君軒,早在一上了官路就死皮賴臉的擠到同一輛馬車上,這會樂得同農家傻小子一般,不時給楊柳兒講著路旁的草木山水,惹得楊誠極想踹了他下去。
平日看了八百遍的矮松,還用你多嘴啊!
可惜,只顧歡喜同遊的兩人根本沒發現他的白眼……
史先生照舊還是家裡老僕趕了輛馬車,裝上行李就成了。只不過這次約了同伴一起趕路,倒比上次熱鬧了許多。
縣城外十裡的草亭裡,書院其餘的先生、學子們自發來送行,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各個滿口都是金榜題名的喜慶之言,楊誠和連君軒也被幾個平日相熟的同窗灌了幾杯淡酒,身上不免都沾了酒氣。
待兩人重新爬上馬車時,刺鼻的酒味讓楊柳兒嫌惡的捏著鼻子,手下卻在車尾的小爐子熬上兩碗醒酒濃茶,楊誠當即端了一碗送給史先生,惹得其他先生都臉色不滿地瞧著自家弟子。
都是當弟子的,人家待先生就這般恭敬,自己這裡別說濃茶,熱水都沒有一口。
眾多弟子心裡紛紛叫苦,不說他們家裡貧富,只說行路顛簸,能夠吃飽喝足、不受寒涼就著實不錯了,誰還有閒心煮茶論道啊。
而這也讓做了出頭鳥的楊誠立刻成為所有人的“公敵”,但讓眾人沒想到的是,讓他們嫉妒羡慕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中午,一行八輛馬車,老少二十幾人停車在路旁的野店打尖。
這野店是附近村子的鄉親搭的草棚,賣些餅子、玉米糊糊,爛乎乎的燉白菜蘿蔔及三兩樣醬菜罷了,若是客人肯砸銀子,家裡的老母雞也可以貢獻出來,只不過費時費力,著急趕路的旅人誰也等不得。
一眾先生學子望著端上來的飯菜都是有些皺眉,好在還算熱呼,正打算忍耐著墊墊肚皮的時候,楊柳兒就從後廚端了一隻陶盆出來,裡面裝滿了熱騰騰的燉菜。
裡頭有炸成金黃的豆腐塊、細細的白菜絲、晶瑩剔透的粉絲,最重要的是點綴在期間的褐紅色大肉塊,好似每顫動一下都有油脂悄悄溢出來,隱在嫋嫋的熱氣裡,誘得所有人都下意識吞了口水……
楊柳兒實在看不過這店裡吃食的簡陋,生怕吃得自家人肚子疼,於是給了掌櫃十文錢,借了乾淨鍋灶,臨時燉了一盆燉菜,除了白菜是店裡的,其餘都是她從家裡帶來的,雖然材料普通,但加入了壇肉,這盆燉菜就瞬間升級成了美味,往桌子中間一放,別說連君軒和楊誠,就是史先生的眼睛都亮了。
家安也湊熱鬧,從馬車上那些壇罐裡揀了幾碟子熗拌菜,紅紅綠綠的往菜盆旁邊一放,又為飯桌增色不少。
“先生恕罪,食材簡便做不出什麼好菜色。還請您擔待,多少用一些暖暖腸胃吧。”楊柳兒當先盛了一碗燉菜放到史先生面前,脆生生招呼著,惹得史先生有些尷尬的紅了臉。
先前聽得楊誠稟告說帶了妹妹一路照顧衣食,他還有些不滿,訓斥弟子不該貪圖安逸,重要的是帶個女子行路太過累贅,沒想到這會人家小姑娘不但心細手巧,還待自己如此恭敬,倒顯得他氣量狹窄了。
想到這,史先生也好聲好氣的道:“嗯……辛苦你了,坐下來一起吃吧。”
楊柳兒笑著同楊誠兩人對視一眼,卻是推辭道:“多謝先生抬愛,外面的護衛大哥們還沒吃飯,我要去照管一下,您同兄長們先用吧。”說罷,她掃了一眼旁邊幾桌食不下嚥的先生學子們,又壓低聲音笑道:“廚下還有半盆燉菜,先生看是不是分給大家嘗嘗?”
史先生深深看了楊柳兒一眼,心裡又添了三分驚訝,一個農家小閨女會整治個吃喝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這般行事周全、面面俱到,就實在是難得了。
“好,勞你費心了。”史先生應了一句,轉而又高聲同其餘幾位先生道:“幾位年兄,我這弟子從家裡帶了些吃食,味道還算能入口,你們若是不嫌棄,就嘗一碗如何?”
“多謝史兄,我們早就被勾出肚裡饞蟲了,快來一碗救急!”一位性子詼諧的中年先生第一個歡喜應和,其餘幾位也紛紛笑言,“這次同行可是太對了,第一日就跟著沾光了。”
見狀,楊柳兒麻利的回去灶間端了半盆燉菜出來,不論每桌多少人就給盛兩碗,一碗自然是先生的,一碗就由學子們分享了。
壇肉的魅力什麼時候都是無敵的,更何況還是在這冰冷的荒郊野地裡,哪怕學子們只分了些熱湯,但把餅子泡在裡邊也好似美味了三分,稀哩呼嚕的都吃了個飽。
飯後,眾人少不得感謝史先生師徒三個一番,趁著他們喝茶說閒話的時間,楊柳兒趕緊端出偷藏的半盆燉菜,連同家安和連強等護衛,一人都分了一碗。
連強等人根本沒想到還有小灶可吃,心裡都歡喜楊柳兒惦記著他們,又比旁人待他們更尊重,感激之下,之後的一路上對她更是言聽計從、照料有加。
楊柳兒倒是沒想到一碗燉菜能得到這樣的意外收穫,她此時已褪去出門時的興奮,完全投入到了大管家的角色,每日三餐都絞盡腦汁的給大夥琢磨吃食,若有路過城鎮,就帶著家安尋些豆腐、白菜之類備著,好幾次錯過了投宿之處,眾人露宿在古廟或者山坳時都是依靠她的儲備糧食安然度過的。
眾人免不得要羡慕楊誠有個好書童,有那心思粗的還曾鬧著高價贖買,結果被楊誠黑著臉趕得遠遠的,就是連君軒也藉接力詩文的遊戲敲得那人滿頭包,那人尚且不知緣由,委屈的日日嘟囔楊誠和連君軒吝嗇小氣。
史先生瞧在眼裡,每每都覺好笑,可末了也歎氣,若楊柳兒真是個小書童,他也想厚著臉皮同弟子討要過來了,可惜……不過這般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玩玩鬧鬧,行路好似也不那麼辛苦枯燥了。
二十日一晃眼就過去了,這一日車隊終於離皇都只剩三十裡了,幾位先生商量了一下,決定投宿好好休整一日,後日再帶著弟子們精神抖擻的進入皇都。
學子們很多都是第一次出遠門,各個都是疲憊不堪,聽了這話自然歡喜。
眾人直接包下一個客棧的小院,雖才十幾間房,但擠一擠倒也住得開。楊誠帶著化名柳青的楊柳兒也分到一間,洗漱換衣、吃了一頓飽飯,不等天色黑透,小院裡就響起了一片呼嚕之聲。
楊誠生怕小妹害怕,拒絕了連君軒的邀請,直接在外屋拼了兩張桌子做床,鋪了被褥守夜。
楊柳兒有心叫二哥進屋睡,但想一想就作罷了。這個時空的禮教雖然沒有那麼嚴苛,但也絕不寬鬆,平常男女哪怕單獨見個面都要被人家指指點點,就是楊志和楊杏兒的婚事若要認真說起來,其實都有些出格,更別提她和連君軒這般自由戀愛了,簡直就是驚世駭俗。
但就像小孩子總覺得別人家的飯菜香甜一樣,也正是因為這份難得,她和連君軒更珍惜這份感情,若是將來真的成親,怎麼也比那些盲婚啞嫁要幸福許多吧……
這般胡思亂想著,楊柳兒也昏昏睡了過去,夢裡有歡喜的笑臉,也有醜惡的流言,待她被楊誠搖醒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了。
“呀,都這個時候了!二哥你怎麼現在才叫我?”楊柳兒慌忙掀了被子就要下地,窗外的陽光順著窗棱傾斜下來,照在她還有些懵懂的小臉上,倒添了三分蒼白瘦削。
楊誠看得心頭一疼,這一路上,小妹的辛苦他都看在眼裡,那些先生學子待他親近,就是史先生督促他讀書做策論也越發上心,這些都是小妹的功勞。
這般想著他就溫和一笑,勸道:“如今住在客棧,不必你張羅飯食,你多睡會也不礙事。”
楊柳兒琢磨著也是這個道理,打了個哈欠就抱著被子嘟囔道:“史先生是不是又要留你跟連大哥在屋裡讀書?那我還不如去琢磨飯食呢,否則也是閑著無趣。”
楊誠本就自覺虧待了小妹,聞言更是愧疚,難得咬了咬牙道:“先生出門去了,我留下看屋子就好,不如讓師弟帶你去鎮裡轉轉吧?”
“真的?”聽到這話,楊柳兒大喜,“那我真出去走走了,回來給二哥帶好吃的!”
聽到這般孩子氣的話,楊誠也笑起來,寵溺的拍拍她的頭頂就出去了。楊柳兒迅速換了乾淨衣衫,洗臉束髮,瞧著周身沒有什麼破綻,這才歡歡喜喜出了門,方打開門,連君軒卻早就等在那裡,同樣是滿臉喜意。
楊柳兒笑嗔了他一眼,正要說話,連君軒卻是上前捂了她的嘴,拉著她,三兩步拐到院角的牆頭下,低聲道:“先生們派了人在門口守著,咱們從這裡偷偷跳出去。”
聞言,楊柳兒連連點頭,大眼裡滿滿都是調皮之色,就是前世讀書的時候她也沒翻過牆,沒想到這一世居然有機會體驗一把蹺課的樂趣。
兩人探頭瞧著四周沒有人,連君軒一手攬了楊柳兒的腰,雙腳一用力,另一手攀著牆頭就輕鬆躍了出去,另一邊院子沒有人租用,倒是沒因為憑空落下兩個大活人而發出驚叫。
兩人一路出了客棧,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只覺照在身上的陽光都分外溫暖。
小鎮算是前往皇都的必經之路,比甘沛縣城都還要繁華,街上叫賣吃食和雜活的小販,吆喝聲抑揚頓挫,聽著就極有趣。各色小攤子擺在路邊,胭脂水粉、針頭線腦、陶偶、小木雕、發簪首飾,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楊柳兒這裡看看,那裡摸摸,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嘴角的笑半會都不曾離開。連君軒隨在她身後,不時替她擋開擁擠的人群,偶爾還要給些中肯的意見,外加掏錢買單,簡直就同現代那些模範男友沒什麼區別。
好不容易擠出街路,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心頭甜蜜的要氾濫成災了。
“你肚子餓不餓,我聽說有家茶樓的點心做的極好,咱們去坐會就回去,好不好?”連#軒眼見心愛的少女臉色紅潤,長睫毛眨動,分外活潑喜氣,恨不得能把她攬在懷裡好好藏起來。
皇都的氣溫比甘沛要暖和許多,楊柳兒出門時候穿了件夾襖,這會當真覺得有些又熱又渴,於是笑道:“好啊,再給我二哥包一些回去。”
兩人笑嘻嘻的避開人群,不過走了半刻鐘就到了那家名叫阮香居的茶樓。
楊柳兒本想在大堂找個空桌,順便也聽聽本地人的閒話解悶,沒想到兩人一進門就見角落裡坐著同行而來的兩位先生加四個學子,無法之下只能趕緊溜上二樓。
一個脖子上搭了白毛巾,穿了藍色衣褲的小夥計許是沒有想到有客上來:猶豫著上前陪笑道:“兩位客官,樓上已經被別的客人包下了,請您二位樓下用茶吧。”
一聽這話,連君軒皺了眉頭,從荷包裡摸出一塊碎銀塞過去,低聲道:“樓下有熟人,我們不方便就坐。左右也不過喝口茶、吃兩塊點心,你就找個安靜的屋子讓我們歇歇腳吧。這銀子賞你了,茶水錢另算。”
小夥計摸了摸懷裡的碎銀子,足有二錢。心裡一時起了貪意,就示意兩人噤聲,引著他們輕手輕腳的走去最角落的一間屋子。
屋子拾掇的很乾淨,牆邊有博古架子,牆壁上也掛了字畫,若把中間那張雕花圓桌換成書桌,這裡足可以做個書房,雅致中透著書香。
連君軒隨口點了幾樣招牌點心和茶水,小夥計也是個麻利的,沒一會就把東西上全了,末了又囑咐兩人一句,這才面帶忐忑的退了出去。
“快來嘗嘗這個蜜蛋酥,這個趁熱吃最香甜!”
楊柳兒正把玩博古架子上的一隻駿馬木雕,聽得這話就覺肚子更空了,趕緊走去坐好。
所謂盛名之下,必有所依。這茶樓的點心確實做的極好,起碼比起甘沛那家號稱老字型大小鋪子的點心要美味許多。
楊柳兒吃完一個,連君軒就趕緊給她挾新的,偶爾還要倒茶添水,惹得楊柳兒笑著嗔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裡要你照料?你自己也趕緊吃啊!”
連君軒一手茶壺一手茶杯,聽到這話就伸頭張了嘴,像孩子一樣“啊啊”討食。
見他這般舉動,楊柳兒紅了臉,還是拿了一塊小巧的馬蹄酥塞到他嘴裡,連君軒立刻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好似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一般。
就這般你一口我一口,兩人甜甜蜜蜜的分吃了所有點心,當下都覺得胃裡撐的慌,想要回客棧又有些捨不得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光,就把窗子打開了小半,互相依靠在窗前一邊閒話一邊賞著街景。
涼風從窗前經過,許是嫉妒兩人的甜蜜,調皮的吹起楊柳兒的碎發,掃到連君軒的臉上惹得他心裡癢癢的,剛要抬手理一理,不想卻瞧著樓下馬車裡出來的人很是眼熟,再仔細一看卻是豁然變了臉色。
楊柳兒心細,見此就低聲問道:“怎麼,你認識這人?”
連君軒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人是將軍府嫡出的大少爺,也是我的……大哥!”
楊柳兒聽了這話也是黑了臉,以前每次連君軒不經意帶出幾句隻言片語,她也只是氣這位連大少爺不懂兄友弟恭,待連君軒實在是太過刻薄,但兩個月前,這人差點害得楊家家破人亡,這就絕對是她的仇人了。
“他不是在皇都裡嗎,怎麼跑這裡來了?巧合,還是又想什麼壞主意要害你了?”
“我也不知道。”連君軒皺眉搖頭,盤算著晚上是不是讓連強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結果就聽屋外走廊響起小夥計特意提高的聲音。,
“這位公子,二樓的包廂都是空的,特意給您留著呢,只不過最裡邊那間昨日進了一張新桌子,漆味有些重,您看……”
“罷了,就中間這間吧。”一個略顯尖利的男聲響起,轉而又是開門聲,以及小二的討好客套……
連君軒忍不住冷笑,“這倒省了功夫,他自己撞到身邊來了。”
楊柳兒則跑去牆邊轉悠,這鋪子東家許是個不缺銀子的,包廂之間不像別家只用薄薄的木板阻隔,而是正經的青磚,外面又糊了織暗紋的錦緞,美觀又隔音,平日看上去自然極好,但這會就成了攔路虎了。
楊柳兒心急至極,手下胡亂抓撓,倒還真被她發現兩根玉米秸杆粗細的銅管從牆角延伸出來,不知是用作取暖還是換氣之用,她趕緊扯了椅子上的錦墊鋪在地上,側耳貼上銅管,聲音果然清晰很多。
連君軒疑惑的走上前,不等他說話,就被她拉著一同做起了“情報工作者”,聽著銅管上傳出來的聲音就好像近如咫尺一般,連君軒驚得望向一旁的楊柳兒,滿眼都是驚奇。
楊柳兒不知如何同他解釋固體傳聲的道理,只得咧嘴乾笑,示意他先顧正事要緊。
隔壁房間裡,穿了一身湖水藍綢緞長衫的連大少爺正坐在窗邊的紫檀雕花太師椅上,手邊的白釉蓮紋盞裡盛了淺碧色的茶水,嫋嫋散著幽香,可惜他卻無心品嘗。開口就問眼前躬身站著的青衣管事,“你可打探清楚了,老二果然到了?”
“大少爺放心,小的早就安排了小夥計在鎮子口上盯著,昨晚將要天黑的時候,二爺他們那一隊車馬才進了鎮子,如今正落腳在平安客棧的天字一號院,聽客棧夥計說他們明日一早才往皇都趕呢。”青衣管事顯然平日是個伶俐的,說話極有條理,聽得連大少爺連連點頭。
他本就長了一雙上挑的丹鳳眼,這會眯在一處,徹底掩蓋了陣子裡的陰狠之色,待抬頭淡淡應道:“行了,辛苦你跑這一趟了。二少爺回京趕考是大事,雖然他平日待我並不如何親熱,我當兄長的總不好對他不聞不問。你去忙吧,若是有人問起,知道怎麼說吧?”
“知道,知道。大少爺放心,小的省得。”那青衣管事連連鞠躬,末了倒退出了包廂。
守在門口的一個身形瘦高、臉色蒼白的長隨模樣之人關了門,走到主子身旁低聲道:“大少爺,可要小的出手?”
“不,不。”連大少爺連連擺手,一反方才溫和儒雅的神色,笑得陰狠又狡詐,“若是你出手就無趣了,上一次鐘家那蠢貨太不爭氣,生生壞了我的一出好計。這一次還用“借刀殺人”那招,我就不信那野種能再逃過去!”
“大少爺英明,小的聽候吩咐。”那瘦高長隨輕輕拍了一記馬屁,心裡卻有些不屑。
他這位主子生性好大喜功,空有歹念卻沒有那個心機,每次都是鎩羽而歸,只希望這次他不要連累了自己才好。
連大少爺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半晌,才仔細囑咐道:“你去買通平安客棧的夥計,把老二從那院子換到別的空院,鐘家那個野蠻丫頭得了消息必定會找過來,到時候帶她過去。記得事先給老二的茶水裡下些“補藥”,到時候他們兩個成就好事,再張揚兩句,最好讓他那些先生、同窗都做個見證,就以他一個不知生母的野種,想娶鐘家姑娘就是癡心妄想,我好心推他一把,也算做兄長的愛護他了。”
那瘦高長隨趕緊低聲應道:“大少爺說的是,這大宇再也找不到比大少爺更好的兄長了。”
“好了,廢話少說,你趕緊去辦吧。”連大少爺得意的揮揮手,末了又道:“記得再租個空院子,這樣的好戲總要就近了看才好。”
“是,大少爺。”瘦高長隨再次恭敬應了,這才退了出去。
連大少爺一口灌下半涼的茶水,想起先前挨的那頓板子,心裡恨意更深,冷冷一笑,摔了茶杯也開門走掉了。
隔壁偷聽的兩人翻身坐起,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些什麼,許是老天爺也見不得這人間的鬼蜮伎倆,兩人不過一時興起出來遊逛,居然巧合撞破這樣的惡事。
連大少爺的計謀不算如何縝密,但若沒有防備,極可能真就著了道。到時候,連君軒壞了聲名,別說大考,若是女方一力追究,怕是秀才功名都要被摘掉。
連君軒臉色黑得似墨,雙拳捏得咯咯作響,好似手掌中間握著連大少爺的脖子一般。楊柳兒聽得牙酸,想勸又覺得這時候什麼話語都萬般無力。
還有什麼比親兄長的算計更讓人心寒?
“自小就因為祖父疼我,他不知道找了我多少麻煩,幾次差點把我害死,他怎麼不想想,父親和嫡母有多疼寵他!我只有祖父,爵位我不同他爭,家產我也不爭,為何他還是不肯罷手?”連君軒恨的一下砸在身旁的牆壁上,手背立刻就破皮見了血色。
楊柳兒心疼的驚呼一聲,趕緊扯了帕子替他擦抹血跡,焦急勸慰著,“你就是生氣也別傷了自己啊,咱們這不是知道他的詭計了嗎?想個辦法給他點教訓,最好一次打得他長記性,省得瘋狗一樣到處咬人。”
連君軒低頭見楊柳兒的兩隻白嫩小手忙碌地把自己的手掌包成同粽子一般,心底漸漸開始回暖,又不願她沾染那些汙糟事體,於是就道:“這事我會處置,你就當沒聽到吧。一會叫夥計包些點心,咱們就回去,記得師兄那裡也不要說。”
楊柳兒點頭,這畢竟是連家的家醜,她自然知道不好外揚的道理,但想了想又笑咪咪的湊到跟前,說道:“我再問一句話,好不好?”
“什麼話?”
“那鐘家的刁蠻小姐是怎麼回事?”
“咳咳……咳咳!”連君軒聽得心虛,乍然被口水嗆個正著,咳得驚天動地,好不容易喝口茶水壓下,見楊柳兒老神在在的提著茶壺,就知是蒙混不過去了。
這才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說道:“過年那時,老爺子有意給我訂親,我沒辦法拒絕就各處闖禍,有一次攪了一群官家小姐的賞梅詩會,鐘家丫頭喊了護衛打了我一頓,後來也不知道她抽什麼風,總去將軍府找我,但我回甘沛就沒再見過了。”
“哦,原來如此啊……”
楊柳兒拉著長長的音調,手裡的茶杯轉得連君軒心慌,趕緊賭咒發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同那鐘家丫頭沒有半點私情!”
“哼!”楊柳兒高抬下巴,勉強算是接受他的說法,“這事先給你記帳上,以後再算。趕緊包二斤點心,回客棧!”
“二斤哪夠?你最喜歡吃的這幾種,每種都來一斤!”連君軒趕緊狗腿的喊了小夥計進來,包點心、結帳,殷勤備至,看得小夥計幾乎直了眼睛。
這到底是哪裡的規矩,怎麼是主子伺候小廝?這般做奴才,難道不怕被打死?
楊柳兒被看得臉紅,趕緊拎了點心出門,連君軒順利過關,哪裡還記得先前的惱恨,歡喜的又賞了小夥計一塊碎銀,半點沒看到楊柳兒嘴角揚起的一抹狡黠。
倒是小夥計樂得見眉不見眼,直琢磨今早出門是不是踩了狗屎,運氣也太好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5:59
第三十章 舉杯澆仇仇更仇
另一頭,楊誠在客棧裡足足惦記了大半日,好不容易見師弟和小妹回來,長長松了一口氣,抱怨道:“你們再晚一會,怕是先生都要回來了。”
楊柳兒吐吐舌頭,趕緊把手裡的點心送到二哥跟前,獻寶道:“二哥,我們找到一家茶樓,點心好吃極了。你快嘗嘗,等回去的時候再多買一些帶回家。”
見小妹笑得臉上酒窩深陷,楊誠的心情也是大好,找了一塊芋頭酥來吃,也是點頭稱道。
而連君軒心裡藏了事,閒話幾句就回屋去了,讓楊誠心下不由疑惑兩人是不是吵了架?
要知道,但凡有小妹在的地方,師弟是一定要賴在跟前,片刻不離的。
楊柳兒生怕二哥看出不同,含糊遮掩道:“二哥,我們走了太多地方,好累。我也去歇一會!”
一聽見這話,楊誠果然疑色盡去,趕緊攆人,“快去躺會吧,吃晚飯我再叫你。”
“好啊。”楊柳兒脆生生應了,轉身回了內室,臉上的笑意立刻就退了下去。
她捏著帕子滿地轉悠,很擔心連君軒一個不小心當真中了人家的奸計,若是真同那鐘家姑娘攪纏到一處,她可真是要哭死了。
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圈,院子裡突然傳來家安的抱怨聲,楊柳兒趕緊趴在窗口偷聽,好似是客棧小夥計失手把兩桶洗澡水踢灑了,屋子裡發了大水,今晚是不能再住人了。
聽到這,楊柳兒的小心臟立刻就高高提了起來。來了,連大少爺已經出手了,這小夥計絕對是故意的!
沒一會,家安就抱著行李,隨連君軒出了院子。許是心有靈犀,出門時連君軒扭頭掃了一眼楊柳兒的房間,微微點了點頭。
楊柳兒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喊出口,惹了那些惡人警覺……
晚飯時,楊誠去前面拎回食盒,待碗碟都擺好了也不見連君軒過來,疑惑地道:“師弟怎麼還沒過來,難道睡沉了?”
楊柳兒一邊伸頭往門外望,一邊胡亂應付道:“許是連大哥肚子還不餓吧。”
楊誠眼見小妹盛了半碗雞湯,抄起飯勺又往裡添米飯,眼裡疑惑更重,虎了臉問道:“小妹,你們是不是有事瞞我?”
“啊?”楊柳兒被嚇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應對的時候,隔壁院子突然吵嚷起來,她再也忍耐不住,抬腿就跑了出去。
“小妹、小妹!”楊誠連喊幾聲,見小妹瞬間沒了影子,無奈之下只得快步追了出去。
隔壁院子門口這會早聚了幾十個人,有同行的學子,也有客棧裡的夥計和別的客人,楊誠掃了一眼,見小妹並不在人群裡就側身擠進院子。
院子裡這會正亂著,正房門口,一個綠衣丫鬟,還有一個年老的婆子正死命拉著一個年輕公子,嘴裡高聲吵鬧著,“你別想走,還我們小姐的清白來!”
“就是,我們小姐好心來探望你,你居然趁機欺負她!”小丫鬟是個嘴巴厲害的,邊說邊喊了起來,“大夥都來看啊,這就是將軍府連家的二少爺,我們小姐原本念著兩家是世交,聽說他從甘沛回皇都大考,好心過來探望,結果他卻起了歹心,平白壞了我們小姐的清白。我們可憐的小姐啊,以後可怎麼嫁人啊?”
一聽見這番言論,門外眾人都轟聲議論了起來,特別是諸多學子,他們同連君軒相處多日,原本都覺得他為人隨和又豪爽,是個極好的友人,可這會突然聽到這事,有的不相信、有的懷疑,一時間如同沸油裡添了冷水,徹底炸開了鍋。
楊誠腦子裡也如炸雷一般,轟隆隆的響,他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相信師弟做下這等錯事,不由焦急尋找,倒發現連家兩個護衛站在牆角陰影裡,至於連強、家安,甚至先前跑出來的小妹都不在跟前,不知為何,他高高提起的心立刻就落了下來,這事怕是有些蹊蹺……
不等他多想,大門外又有人高聲喝斥道:“都圍在人家門前做什麼,成何體統?”
眾人一驚,下意識閃身讓開一條小路,原來是史先生會友回來了。他一向治學嚴謹、行事端方,學子們隱隱多敬他三分。
見此,有人就解釋道:“史先生,這院裡有家奴僕正拉著連師弟鬧呢,說他壞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才聚在這裡,想著若是有事也能幫腔一二。”
“哦?”不想史先生卻詫異的瞪圓了眼睛,微微側身讓出後面的連君軒和楊柳兒,“君軒帶車去酒樓接我回來,怎麼可能留在院裡?”
連君軒也是滿臉疑惑的上前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啊,連師弟在這裡,那裡面的人是誰?”
“這可出了亂子了!”
一眾學子們都是驚得厲害,紛紛望向院子裡面。史先生也惱上了院裡人,自家弟子馬上要大考,若是壞了聲名,豈不是斷了前程?這般想著,他就抬腳進了院子。
連君軒微微側頭同楊柳兒使了個顏色,楊柳兒會意,進門之後就溜去牆角同連家護衛作伴了,這裡既能看到好戲,又不惹人注目,當然,若是有包瓜子就更好了。
楊誠一見史先生帶著師弟和妹妹走進院子,方才落地的心是徹底踏實了。他趕緊迎上去行禮,史先生就道:“這是怎麼回事?”
楊誠的眼眸掃向笑咪咪的連君軒,暗暗瞪了他一眼,應道:“弟子也是聽見吵鬧才過來的,原本還說是師弟惹了禍,但這會瞧著又不像了。”
史先生皺了眉頭,還要再說什麼的時候,那兩個丫鬟婆子卻是當先驚叫了起來。
那丫鬟指著連君軒,一臉好似見了鬼,尖聲喊道:“連二少爺!你……你怎麼在這裡?”
那婆子也是猛然松了手,臉色煞白,嚷道:“哎呀,見鬼了!”
她們兩人驚愕地松了手,一直被抓著的年輕男子見狀,蒙了臉想要逃走,楊誠心思急轉,伸手上前攔了他,質問道:“這位兄台,你不能走!今日這事沒有結果,我師弟可要替你背黑鍋了!”
那人顯然是惱恨的厲害,一腳踢向楊誠就想奪路逃走,不想楊誠雖然不會武,但農活沒少做,身手也算靈活,閃身避過的時候又順手一拉,那人“哎呦”一聲,摔了個仰面朝天。
“連大少爺!”
“怎麼是你?那我們小姐……”
兩個丫鬟婆子幾乎要嚇昏了,她們今日私下陪著小姐出皇都已經是大罪了,事先又得了連大少爺的囑咐,只要她們在事發後高聲宣揚,坐實了連二少爺汙了自家小姐清白,她們就能拿到一百兩的重賞。
倒不是她們膽子大到敢幫著外人算計自家小姐,實在是她家小姐也傾慕這個連二少爺,若當真成就好事,說不定她們還能拿雙份賞錢呢,但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怎麼抓到的人是連大少爺?
連大少爺也是懊惱至極,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本來好好的在隔壁院子喝茶賞景,等著看好戲,卻不知怎麼就睡著了,好似還作了個香豔的美夢,結果醒來的時候居然光著身子趴在一個女子旁邊。
他立時就覺不好,胡亂穿了衣服就要跑出門,沒想到被這兩個婆子丫鬟糾纏住,他也顧不得解釋,有心打倒兩人趕緊離開,奈何平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實在不是對手,正在糾纏的時候,就被趕來看熱鬧的人圍住了門口。
這會他躺在地上,扭頭看著抱肩冷笑的連君軒,突然如醍醐灌頂一般,徹底明白過來。
“是你,一定是你害我!”連大少爺猛然跳了起來,顧不得遮掩頭臉,指了連君軒就罵道:“你這個野種,好惡毒的心腸!一定是你暗地裡把我迷暈,送來跟那個刁蠻女同房!”
眾人聞言都望向連君軒,可惜他早已換上一副疑惑無辜的臉色,半是沉痛半是委屈的道:“大哥,你說這是什麼話?你再不喜我,我同你也是親兄弟,我方才去接先生回來,根本就不在院子,倒是一回來就見你們這麼鬧……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在我房間裡?屋裡的姑娘難道是鐘家小姐?祖父說過鐘家小姐溫柔嫻淑,堪為良配,你若是傾慕她,就讓嫡母找人去鐘家提親,何苦這般行事?實在太過下作!”
“我呸!”連大少爺真氣瘋了,這個庶弟自小就慣會裝可憐,在他跟前挨了打,眼神狠毒的跟小狼一樣,扭頭就跑到祖父跟前哭哭啼啼,惹得祖父又要揍他一頓,不想今日又著了他的道!
他憤恨地道:“不用你來指手劃腳!鐘家小姐這麼好,你怎麼不娶?你到處敗壞自己名聲,不就是為了躲開這個母老虎?你……”
他還想再罵,不想屋子裡卻竄出個衣衫不整的女子,舉起手裡的紅木託盤就往他頭上砸去。
“我讓你罵,我讓你嫌棄我!你當自己是個好東西呢,滿皇都去問問,誰不知道連家大少爺是個酒色之徒,就知道捧戲子、喝花酒,連個狗屁都不如!”
鐘小姐本就是個潑辣刁蠻的主,不然也不會聽到連君軒回京的消息就特意趕來。
先前她帶著兩個丫鬟婆子,向夥計打聽過就進了院子,見屋門開著就走了進來,不曾想屋子昏暗,但隱約可見有個人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她忍著臉紅心跳,剛裝了嬌滴滴模樣說了兩句話就被壓在床上。
她倒也掙扎了兩下,但想起年前這人躲自己跟躲瘟疫一樣,如今難得這般“熱情”,一旦有了夫妻之實,看他以後還能躲到哪裡去,必定要風風光光娶她進門……
可惜,她的美夢作的太好,現實卻殘酷無比。
方才她在屋裡聽到同自己有夫妻之實的居然自己是一向瞧不起的連大少爺,只覺五雷轟頂,再聽他嫌棄自己就更耐不住火氣了,當下什麼也顧不得,只想跳出去把他打死才好。
自覺小命不保的兩個丫鬟婆子見狀,終於找回一點理智,跑上前抱住自家衣衫不整的小姐,趕緊往屋裡扯。
史先生連連搖頭,歎道:“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啊!”
一眾學子們雖然看了一場香豔至極的熱鬧,各個都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但在先生面前都裝作正人君子模樣,齊齊附和,“先生且寬心,這天下還是懂禮儀知廉恥的人居多。”
史先生掃了一眼狼狽的連大少爺,再看看自己身旁的兩個弟子,一個正直誠懇,一個驚才絕豔,於是欣慰的點頭吩咐道:“君軒,這怎麼說都是你們連家的事,涉及家門清名,還是派人送個信回去吧。記得不可多話,馬上要大考了,莫耽擱了前程!”
所謂人老成精,史先生即便再愚笨,也猜出今日這事蹊蹺,大家族總有些陰私爭鬥讓他很是不齒,但又不放心弟子因而斷了功名之路,所以才出聲提醒,連君軒又怎會不知?只誠心行禮謝過。
史先生一走,其他學子也不敢逗留,大夥魚貫而出,不多時,院子裡就剩楊家兄妹是外人。楊誠冷冷瞪了師弟一眼,也道:“過會到我屋裡來!”
聞言,連君軒趕緊討好笑道:“師兄放心,我馬上就來。”
楊誠冷哼一聲,擺手示意看戲看得意猶未盡的小妹隨他回去,一瞬間,院子裡只剩連家兄弟了。
連君軒也不理會想要吃人的大哥,直接吩咐走過來的連強,道:“找間空房子,請大少爺進去坐坐,若是有人尋來,一併關起來。再派人去給老爺子送信,一五一十照實說!”
連強低頭應下,連君軒掃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大哥,輕蔑一笑,轉而快步離開。他還得去同師兄賠罪呢,哪裡有功夫在這磨蹭。
連大少爺氣得跳腳大罵,剛想追上去就被兩個護衛抓了胳膊,硬是“請”到廂房坐休息,任憑他怎麼叫駡也沒人應聲……
“啪!”
連老爺子鐵青著臉,抬手把茶碗重重砸到地上。若是長孫在跟前,他都想直接劈開長孫的腦子,看看裡面是不是裝了豆腐渣。
明明同他說過多少次了,哪怕做不到兄友弟恭,起碼也不要再去招惹老二,難道他以為老二還是那個隨意就被他推下假山、扔進池塘的小孩子嗎?
如今自己還在世,那事也沒完成,還能攔在中間阻擋一二,可若到了那日,老二再也不念血脈親情,恐怕就不會這般輕易放過長孫了……
“這個蠢貨!老二考了功名,對連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怎麼就不懂?難道壞了老二的前程,他就能得到什麼好處?整日不學無術,坑害起兄弟來倒是手段百出,真是氣煞我了!”連老爺子越說越氣,抬手又砸了一隻茶碗。
連強趕緊跪地勸慰,“老爺子,二少爺已把那院子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趕緊想辦法把這事遮掩過去,否則鐘家那裡怕也不好交代。”
連老爺子如何看不出事情的輕重緩急,但先前楊家告狀一事已欠了鐘家情分,如今又汙了人家閨女,就算那閨女也不是個安分的,但到底是自家子孫爭鬥才惹了禍,他這張老臉皮再厚,也不知怎麼去見老友啊!
“真是冤孽啊!”連老爺子狠狠拍了桌子,高聲吩咐一旁候著的心腹武伯,“火速準備一份聘禮,隨我去鐘家提親!”
武伯原本見兒子回來還很歡喜,沒想到兒子送來的又是壞消息,這會聽了吩咐,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應聲下去忙碌了。
連強無奈又委屈,行禮告辭,也要準備返回小鎮,卻被連老爺子留下。
連老爺子琢磨了好半晌,到底歎了氣,他想讓連強捎信給小孫子,若是再遇到這事,多給連家留些顏面,但想起那個不爭氣的長孫做事如何毒辣、不留手,他又熄了這念頭。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怎麼也不能偏心太過,一旦他約束小孫子留手,說不定哪回他就被長孫害死了。
“罷了,罷了。”連老爺子揮手攆了連強出去,末了頹然坐在太師椅上,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
客棧小院裡,連君軒此時也正水深火熱,楊誠很生氣,雖然他把事情的原因過程都說的清清楚楚,但楊誠依舊不願給他一個笑臉。
連君軒倒茶賠禮,末了實在沒有辦法就轉向楊柳兒求救,偏偏一旁的楊柳兒咬著點心,雙腳懸在椅子下來回晃蕩,悠然自在的模樣惹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楊柳兒看了好一場戲,這會也捨不得連君軒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趕緊把剩下的一半點心塞到嘴裡,含糊出聲求情道:“二哥,你不要生氣了。連大哥他——”
“你也閉嘴!”楊誠是真惱了,連小妹也責怪上,“出門的時候阿爹說什麼了?讓你有事聽我的話,你呢,這麼大的事居然都不說一聲。若是連大少爺安排縝密些,心思再歹毒一些,師弟難保不會中計,到時候要怎麼轉圜?再說了,即便連大少爺再可恨,那鐘家小姐總沒有多少錯處吧,這般毀她清白,以後就算嫁入連家也不會夫妻和順,師弟這般行事,實非君子所為!”
楊柳兒被訓的低了頭,就是連君軒也滿臉愧色。先前心裡存了一口氣,只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哪裡考慮得到那麼周全,這會仔細想想確實如師兄所說,自己有些……失了仁義。
思及此,他坦白認錯,“師兄,我錯了!”
楊誠嚷了幾句,又見師弟確有反省之意,臉色也就緩和許多,“這事已經做了,後悔也沒用。看連老爺子如何處置吧,想必兩家為了遮醜一定會結姻親。到時候,鐘小姐嫁進連家,能幫襯你就多幫襯些吧,但記得也不要多牽扯,至於連大少爺,真是……”
一想起連大少爺想斷了師弟的前程,楊誠極想再罵幾句,但到底還是忍下了,“你這般也算報了仇,以後離他遠些。科考過後,不管中不中,咱們都早早回甘沛去。”
“是,師兄。”連君軒趕緊應下。
楊柳兒也是小聲保證道:“進了皇都後我也一定守規矩,不讓二哥惦記。”
聽了這話,楊誠倒是無力的擺了擺手,顯然對小妹的保證抱持懷疑態度,但這會也不想多說,只能看以後了。
片刻之後,小院裡的學子們吃了飯就紛紛點起油燈,有刻苦攻讀的,也有翻箱子找衣衫,準備風光進皇都的。總之人人都很興奮,直鬧到半夜才算睡下,可是沒睡多久,旁邊的院子又鬧了起來。
先是鐘家來人,接走了鐘小姐主僕,接著連家也派了馬車,直接捆了連大少爺和傍晚時自投羅網的長隨,一同連夜趕回皇都。
連君軒蹲在牆頭,眼見兩隊車馬漸漸隱沒在夜色裡,心裡微微有些愧意。
他自認不是君子,對於師兄所言那些害了鐘小姐的話,他並不怎麼後悔,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無辜的人,她既然敢跑來小鎮私會男子,就得承受這麼做的結果。他唯一捨不得的是自家老爺子,這會怕是又在同鐘家扯皮吧,世家大族的姻親,結好了是幫手,結不好就是仇……
事情果然如同連君軒料想的一樣,這一晚皇都裡雖然璽歌依舊,但私底下卻是另一番熱鬧。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秘密,特別是沾染了桃色二字。
小鎮本就處於喉舌位置,是進皇都的必經之處,哪家沒個眼線紮在這裡瞧瞧風景啊,幾乎不等鐘家和連家接到消息,各個大宅門後院幾乎就熱火朝天的議論開了。
鐘尚書是朝中文官翹楚,幾乎是小半朝官的座師,連老將軍又是武將之首,這兩家的後輩子孫糾纏到一塊,就是沒有什麼事也都要被舌尖攪一攪,更何況還涉及了兄弟爭鬥、兒女情長……
哪怕連家立刻向鐘家提親,第二日一早更放出消息,說兩家早就議親、互換了庚帖,也沒一個人相信,但若是遇到兩家人,還是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道喜祝賀,不過也有那平日相交甚惡的,免不了也要嘲諷上兩句,讓連鐘兩家後院日日都能掃出一大筐碎瓷片。
雖然鐘家夫人明知自家閨女平日也不是個安分省心的,若不是她私自出門,也不會被壞了清白,可孩子總是自家的好,打罵兩句就捨不得了,因此就算恨連家恨得咬牙切齒,還是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趕緊置辦嫁妝把閨女嫁過去,否則,也不會有別的人家來提親了,若是再倒楣一些,肚裡留了種,那就真成了天大的醜事了。
不過連家那邊也是萬般不願意,連大夫人更直接把跟著兒子的長隨杖斃了。
連旺媳婦想起整日在家哭天抹淚的閨女,怎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她趕緊給倒茶拍背,低聲勸慰著,“大夫人不要生氣,您的身子要緊。大少爺雖說看著是大人了,但心地還像小時候一般純良,他恐怕是一時看不慣二少爺囂張,這才氣不過,想給他找點麻煩,二少爺那麼惡毒奸詐,大少爺上當也不奇怪。”
“哼,那個野種,將來落在我手裡,看我怎麼拾掇他!”本來容貌就只算端莊的連大夫人,這會恨得咬牙切齒,神色越發猙獰。
連旺媳婦趕緊低了頭,狀似隨口的感歎道:“大夫人要拾掇他,怕是也不容易。老爺子護著他呢,若是這次大考再得了功名,這將軍府將來怕是都……”
“他敢!”果然連大夫人怒色更甚,一巴掌拍了桌子,惱道:“有我在,那野種就別想出頭!明日隨我回趟陳府,記得打點一份厚禮。”
“是,大夫人。”連旺媳婦退了出去,半垂的眼裡滿滿都是得意。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6:13
第三十一章 別後傷春
皇都大考,因為皇上龍體有恙已耽誤了一年,今冬終於重新開考,不知多少學子歡喜的彈冠相慶,末了舉家聚財,帶著高中狀元的美夢,風塵僕僕趕了過來,讓原本就繁華熱鬧的皇都,更而擁擠喧囂。
不論是座落在大街邊的客棧,還是小巷裡的空閒民宅都被擠的滿滿當當,商家們自然也摸著鼓鼓的荷包笑得歪了嘴。
甘沛縣的一行人來的有些晚,歡歡喜喜進了皇都,沒片刻就被無地容身的現實打了個措手不及。
眾人先找了個茶樓歇腳,末了,不約而同把目光望向了連君軒。雖然他們先前親眼見過連家兩兄弟吵鬧,對連家的事也都曾耳聞,但怎麼說他也算半個皇都人,比他們這些外來戶熟悉很多吧。
幾個先生方才掰了手指也商量了半晌,幾人誰都有些故交同年在皇都,但多是些五六品小官,一家老小大多擠在一個小院裡,若是三五人還好,這二十幾個人,無論如何也安頓不下,到頭來,還是要指望連家。
連君軒喝著茶,心裡也是為難。若沒有小鎮那事,他回連家老宅同祖父說一句就解決了,但如今嫡母恨不得吃他的肉,祖父又忙著同鐘家扯嘴皮周旋,他實在不好再添麻煩。
楊誠心知他的難處,借著倒茶湊到他耳邊說:“我和小妹帶了些銀錢,不如讓家安幾個多跑跑,高價租個院落,如何?”
別人或許不知,但連君軒卻太清楚楊家的銀錢是如何攢下的。不說一文銅錢一滴汗,但也付出極大的辛苦,這會師兄毫不猶豫地要拿出來,只為了替他解圍,在這樣家人捨棄、師友側目的時候,怎是一個暖字能形容得了的。
“師兄不必擔心,連強家裡就住在將軍府後街,家中只有一個老父,院子雖然不大,但左鄰右舍分一分,想必也夠咱們安頓了,我這就讓連強——”
他才說到一半,連強卻是從茶樓外面走了進來,低聲稟報道:“少爺,老爺子派人來送信,邀請各位先生和秀才老爺們住到東城的連家別院,您看……”
連強的聲音不高,但眾人坐的極近,自然有學子聽見,馬上就喜得笑了起來,“太好了,這次真是借了連師弟的光,不必露宿街頭了!”
旁人有沒聽清的,自然要探問,口耳相傳下去,不過片刻,大夥就立刻都歡喜起來,就是幾位先生也都頻頻往連君軒這一桌看過來。
連君軒同楊誠對視一眼,起身同史先生稟告一番,末了又由史先生開口請另外幾位先生們一起同住,將禮數做足,收穫了無數贊言。
而連老爺子派來的管事也是個精明又會看眼色的,將眾人的茶水銀子都付過了,這才引著車隊去東城。
連家三代富貴,所謂的別院比普通人家的宅院還要闊大,足足七進的宅院,還外帶了一個精緻的花園,別說住下二十幾個人,就是再來三五十個也足夠安頓。
幾位先生也沒有端清高的架子,請連家的管事喝了茶,閒話幾句又請他代眾人謝過連老爺子的收留之恩。
這位連家管事叫連東,五短身材、一張圓臉,但凡說話就笑眯了眼,很是和氣喜慶的樣子。算起來他還是連強的堂弟,不然也不會被連老爺子指過來幫連君軒打理雜事。
他自然是一番客套,辭別幾位先生後又去主院給連君軒行禮。連君軒略帶愧疚的問了幾句連老爺子的身體,才又喊連強和家安進來囑咐一番。
家安和連強都是將軍府的家生子,同連東自小一起玩耍長大,這幾年雖不常在一處,但也不妨礙他們親近,三人聚在一起說笑敘舊,免不得要分享一些伺候主子的經驗。
連強想了想,瞄著在院子裡進進出出,忙碌著拾掇行李的楊柳兒,拉了連東說道:“這次同二少爺一起回來大考的有一位楊少爺,很得少爺敬重親近,你平日不可怠慢。另外,楊少爺身邊有個書童叫柳青……嗯,你更不能怠慢,但凡她開口要你做什麼,你一定要盡心打理,千萬不能冒犯。”
連東聽得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一個書童怎麼好似比主子還更得連強看重,再想想府裡大少爺的那些愛好,於是悚然而驚,“難道二少爺也有了龍陽之好?”
家安正喝茶水,聞言一口就噴了出來,“快閉嘴!二少爺聽了怕是要惱了!”
連東訕訕拍了拍嘴巴,但一張圓臉上卻又多了兩分篤定。
連強無奈,琢磨著這事若是不說明白,再鬧出點什麼誤會就不好了,乾脆道:“柳青是楊少爺的小妹,二少爺待她……很是不錯。你聽過就得了,不能再告訴任何人,懂嗎?”
這下可輪到連東噴茶水了,他也不是傻子,乍然想起先前害大少爺挨了家法的那個楊家,再聽到二少爺對楊少爺兄妹的不同,他若是還不明白就真該撞牆了。
“好,我知道輕重,你們放心。”他趕緊點頭應下,心裡的好奇也更重了。待家安帶他去見楊柳兒,問起需要添置什麼東西的時候,就忍不住多瞄了幾眼。
楊柳兒也沒太在意,她本就是女孩子,就算再仔細裝扮也難免讓人覺得這書童太過清秀。這一路上,車隊裡怕已經有人猜到了,但一來吃人嘴軟,二來與己無關,才無人說起罷了,這連家管事平日多在外行走,怕是看穿了也說不定,但她可不準備因此躲起來。
女子怎麼了?她又不是見不得人。再說了,大考在即,她要忙碌的事情可多了,實在沒害羞的心思。
見她這般,讓連東對她不由多了三分好奇,這楊家姑娘雖然不及他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但笑起來真的很舒心,五官乾淨秀氣,聲音也清脆悅耳,最難得是行事落落大方,沒有半點小家子氣……
家安眼見連東走神,趕緊扯了他一把,藉口要添置食材就一同出去了。
一離了別院,連東幾乎是飛跑回府,打聽到連老爺子在書房,就直接奔了過去。
今日是大朝會,連老爺子才剛剛回府,他心裡惦記著大考的小孫子,但因為同鐘家的婚事,府裡這幾日已是鬧得雞飛狗跳,他若再多加關照,不說到時候有人酸溜溜說小孫子的功名有假,兒媳第一個就下紳子。
正當掛心著別院那裡,連東在這會跑回來送信,簡直就是瞌睡時候送枕頭,連老爺子事無巨細的問過一遍,最後聽到連東遲疑地說起楊家姑娘跟來照顧衣食,也是好奇得緊。
小孫子對楊家姑娘的喜愛他是最清楚的,先前寧願自汙也不願接受他的安排,兩個月前更是不管不顧地為楊家出頭,他實在好奇這楊家姑娘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還是真同山野志怪本子裡那些狐狸精一般,擅長迷人心神,否則桀驁的孫子怎麼就從老虎變成了兔子?但這時候去別院實在不是好時機,還得再忍耐一段時日。
想到這,連老爺子嚴正囑咐道:“這事你不要同別人說起,回去好好伺候二少爺。”
連東趕忙應下,“是,老爺子。”
“另外,去帳房支五百兩銀子送給二少爺,告訴他別院的一應用度都算府裡的。不指望那些學子承情,但凡見將來有一個出人頭地,還記得連家今日款待,總能得三分方便。”
連君軒不知自己祖父如此用心良苦,還以為祖父惱他行事莽撞,不肯見他。接了銀子心裡更是愧疚,越發想要考個功名回來,也勉強算是全了祖父心願。
這般想著,他就把銀票塞給了楊柳兒,低聲道:“我同師兄這些時日要跟著先生繼續苦讀,還要出門走動。說不定別院裡這些瑣事就要勞煩你多費心,我讓連東跟著你,但凡有不聽使喚的,你也別跟著生氣,小心傷身。等我回來給你出氣,好不好?”
楊柳兒一見銀票就笑開了臉,這半日她就在琢磨呢,這麼多人住進連家別院,若是不招待吃食,好似有些不妥當,若是招待,那銀錢耗費又從哪裡出?如今有連老爺子慷慨贊助,她不過是多費心安排,自然是再好不過。
接過銀票,楊柳兒笑道:“連大哥,你只管同二哥一起好好讀書,別的事情有我張羅呢!”
連君軒雖瞧著楊柳兒燦爛的笑臉還是有些不放心,她沒在大宅門裡討過生活,哪裡知道有時候奴才使起壞來更狠毒。他小時候因為是庶子,又不受父母喜愛,可是沒少吃苦頭。
楊柳兒揣了銀票,抬眼見他臉上的憂色,心裡又暖又甜蜜,低聲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受欺負的。”
聽到這話,連君軒無奈的點了點頭,背過身捏捏她的手,扭頭又吩咐差點把頭埋到胸前的連東,“誰敢不聽柳青的,也不必回我,直接打折手腳扔出去!”
這話讓連東聽得嘴角直抽,趕緊應了下來,也讓楊柳兒因為這番話羞得臉紅,猛地一抽出手,攆了連君軒去同二哥溫書,請連東帶她去灶間。
這連家別院平日也沒個主子常住,除了一個看管花園的花匠、一個門房,就只灶間有兩個廚娘聽候吩咐。
楊柳兒聚了四人到跟前,上來先每人賞了二兩銀子,好言好語拜託他們這半個月盡心盡力,待大考過後還有賞銀。若是伺候的好,哪位秀才老爺中了舉,自然還少不得一份喜錢。
連家的奴僕每月月銀多少不同,別院這裡最少,幾乎都是八百文左右,這一下得了三月工錢的厚賞,人人都是歡喜壞了,紛紛行禮謝賞,賭咒發誓會好好做活。
楊柳兒賞完了紅蘿蔔,又舉起了大棒,笑道:“二少爺說了,你們都是家裡用慣的老人,規矩最好。我受二少爺所托,以後半個月還仰仗各位幫襯。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這半個月諸位就安心留在別院做事吧,不要出門了,若真有急事,出去了也不用再回來伺候,當然,之後的賞銀和喜錢也都拿不到了。若是誰留在院子裡還敢再背地動手腳,就別怪我不幫忙求情,二少爺可說了,誰鬧脾氣就直接打斷手腳扔出去!”
門房和花匠聽了這話還沒什麼,兩個廚娘卻是變了臉色。她們先前見院子裡突然來了這麼多人,還當真私下商討過要賺些油水潤潤手,一聽見這話,那臉上就有些心虛了。
楊柳兒看在眼裡,也沒有說什麼,在灶間走了一圈,做到心裡有數就回院子。
倒是連東走的慢些,立刻被兩個廚娘圍住,話裡話外都在打探楊柳兒的底細,連東自然不會明說,但看在同處連家的情分上,免不了又囑咐幾句。
暫且不提兩個廚娘如何驚慌不定,敲打過別院下人後,楊柳兒直接找了個新帳本,把需要添置的食材和各色用物列了出來,等到連東過來,直接派了銀子讓他去採買。
連東回來報帳,她又一筆筆記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連算盤都不必用,直看得連東驚歎不已,心裡又添了三分敬重。
大考的日子設在十月二十八,一眾學子們白日裡隨著先生四處拜訪,琢磨主考官的喜好,猜測出題方向,晚上挑燈苦讀,連君軒同楊誠更是日夜被史先生拘在身邊,不到三更半夜不放他們回房睡覺。
兩人原本還擔心楊柳兒閑著無趣,豈不知楊柳兒忙得都恨不得能生出三頭六臂了。
大灶間裡的兩個廚娘專門負責那些先生和學子、護衛們的飲食,早飯多是各色米粥和饅頭小菜,中午和晚上都是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半夜還有一碗麵條做夜宵,雖然味道一般但是管飽。
天下的無恥之人到底還是不多,更何況眾人都是飽讀詩書的。所以先生、學子們多懷著感激之心,倒也沒誰抱怨吃用不好。
楊柳兒也不擔心兩個廚娘鬧出什麼亂子,食材都是連東每日出去親手採買的,她又把前後門交給連強和幾個護衛看守,拘著這四個人不能出院子,自然是安全無虞。去了擔憂,她就打點起所有心思開小灶。但凡連君軒和二哥入口的吃食,哪怕是一口茶水,也都由她親手張羅。
今日燉天麻豬腦湯,明日人參雞,變著花樣往桌子上端,結果幾日下來,連君軒和楊誠不但沒瘦,反而隱隱有發胖的趨勢,惹得史先生一度懷疑兩個弟子還不夠刻苦。
若是再得了閒工夫,楊柳兒就又張羅起兩人進考場需要的吃食用物。
大考不同於府考,要在四處漏風的小隔間裡足足熬上三日兩夜,若是身子不好,病倒了也不稀奇,況且如今還是寒冬,不說人,興許提筆之時連墨水也都會凍住,但這時候抱怨也沒用,只能想辦法克服了。
這時楊柳兒意外發現連家別院不知在哪裡得了些黑煤,用光之後剩一小堆碎面,掃在灶院的角落,楊柳兒簡直如獲至寶。
前世她就讀的寄宿學校後門有個老大爺,總是自己做蜂窩煤燒爐子,她那時候淘氣,總跑去跟著搗亂,倒是看過兩眼,只不過年頭久了,需要好好想想過程,但這個不需什麼太深的技術,不過半日,在熏得滿臉黑灰後,楊柳兒倒也成功了。
兩個廚娘一邊在灶間忙碌,不時探頭偷偷瞧兩眼,都是好奇不已,楊柳兒也不多說,只告訴她們不要動那些煤球。
日子很快就到了二十七晚上,幾位先生帶著一眾學子聚在主院大廳一同吃了飯,又再次囑咐了一些瑣事。這時候說文解題已是晚了,因此多半都是些經驗之談,比如把硯臺放在炭盆旁邊,小心墨水凍結之類,一眾學子聽的是聚精會神,只有楊柳兒心急如焚。
她早就打聽清楚了,與其聽這些老先生嘮叨,還不如早早把準備好的東西同兄長們交代清楚,好不容易熬到老先生們盡興,史先生又囑咐了幾句,待堂屋裡只剩三人時,她才趕緊喊家安和連強把東西抱進來。
考場的隔間除了一張伸不開腿的木板床,就只有一個橫在門口的小桌子,學子們不但要自己準備筆墨,還要背著被褥和吃食。
還沒出家門時,楊柳兒就求孫叔獵了四隻野狼,讓楊山把皮子硝制的又輕又軟,這會一人兩條。白日裡當坐墊,晚上一張鋪著隔涼,一張當被子蓋,再加上絮得厚厚實實的棉大氅,再冷的風也凍不著。
至於吃食,每人一袋炒麵,裡面加了花生碎和芝麻,只要有熱水一沖,足夠三日的早飯每人還有兩把風乾麵條、一大盒子乾菜和碎臘肉,扔水裡一鍋煮熟,頂飽又美味。最後就剩一盒子手指甲大小的肉丸子、一把粉絲、一布袋羊肉片,外加兩張大鍋盔。這些東西聽著多而雜,其實加一加不過是裝了一隻三層的食盒。
其餘筆墨被褥加一起是又一個小包裹,連君軒和楊誠拎在手裡顛了顛,都覺很是輕快,但抬頭見楊柳兒又忙碌著為他們準備明日的棉衣和羊皮靴子,又覺這份行李分外沉重。
“小妹,別忙了,歇一會吧。”楊誠開口喚道。
連君軒也是親手倒了茶,塞到楊柳兒手裡,“喝口水!”
楊柳兒抹抹頭上的薄汗,手裡端著茶杯,眼睛依舊在食盒和包裹上流連,總覺得忘了什麼。好在她腦子也算靈光,半杯茶水下肚就忙不迭的喊著家安,“快去灶院把那些蜂窩煤取過來,我都裝好放籃子了,小心別顛碎了。”
連東早就對那些煤球好奇至極,聽到這話就搶著跑了出去,不一會就拎了籃子回來。
楊誠和連君軒也是好奇,楊柳兒生怕他們不會使用,反倒耽擱了大考,於是手把手交兩人如何把蜂窩煤放在燒旺的炭盆上。
楊誠和連君軒初見有黑煙冒出還有些嫌棄,但後來見炭盆熱得燙手,放上水壺不過片刻就沸騰了,終於都明白這蜂窩煤的好處,楊柳兒得意的抬起小巧的下巴,要回房時,只把炭盆留在堂屋,也不說破其中門道。
第二日一早天色,楊誠和連君軒換了衣衫準備出門應考,見到堂屋的炭盆依舊通紅的煤球,都驚得張大了嘴巴,這讓楊柳兒更加得意,但她也沒功夫接受眾人的誇讚了。
史先生的老僕已經在門外催促了,連君軒還怕楊柳兒鬧著跟去貢院送行,但楊柳兒根本沒那心思。
前幾日,將軍府那邊的人就藉口取庫房的東西過來走動,她怎麼都覺得有些擔心。若是今日這院裡沒了人,說不定就給壞人可趁之機了,她雖然沒經歷過大宅門的爭鬥,但多存點防備之心還是不會錯的。
但她這般懂事,倒惹得連君軒擔心,尋個落東西的藉口,避了所有人,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良久沒有說話。
楊柳兒乖乖伏在他懷裡,聽著那一聲聲沉穩有力的心跳,又羞又喜,“不要想太多,先生說你一定能考中的。我做好飯菜等你們回來!”
“若是我不中呢?以後連累你還要受那些人欺負,不能護著你、護著楊家,你還會喜歡我嗎?”即便再信心滿滿,即便告訴自己再多次,定然要考個功名回來。但事到臨頭,連君軒還是有些遲疑了,畢竟整個大宇的學子都彙聚在此,百里才取一個,誰又敢擔保自己一定考取?
“會,即便你這次考不中,還有下次呢。再說這天下不做舉人的多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楊家自有我哥哥護著,至於我,怕是不等人家欺負到頭上,你就把人家腿打折了!”楊柳兒邊說邊笑著搖頭,柔軟的頭髮蹭得連君軒鼻子發癢,心裡更是軟成了一汪蜜水。
“放心,我一定會中的。這天下誰也欺不得你,我保證!”
“好啊,我可記著了。加油!”楊柳兒抬起腳,突然在他嘴唇上啄了一記後,紅著臉跑了出去。
連君軒摸著唇,留戀上面的余溫和柔軟,直到楊誠親自來喊他,這才傻笑著出了門。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6:34
第三十二章 連老爺子駕到
有句話說的好,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顯然老天爺也是願意湊熱鬧的,大考原本就是個辛苦活計,這日一眾學子們剛檢查完鋪蓋用物進了考場,小小的隔間尚且沒有打量完,天上就飄起了雪花,而且是一片接著一片,直到天黑才停了下來,而此刻地上的雪已經積到小腿肚子了。
好在三個主考官不是那等吝嗇死板的主,臨時調了很多木炭,每個隔間又多發了一小盆,但數量怎麼看也不夠堅持三日兩夜的。
考生們紛紛抱怨,手下又不敢停了答題,只能加緊速度,生怕最後沒了炭火,墨水上凍就徹底完蛋了,相對而言,楊誠和連君軒便從容許多。
上午進了考場後,楊誠和連君軒兩人得了監考小吏分發下來的題目就先放到一邊,先就著炭盆做了一頓熱飯,吃飽了才開始構思做文章。晚上依舊是熱飯,又在炭盆裡壓了兩塊蜂窩煤,繼續答題,夜半才裹著狼皮被褥美美的睡到天亮。
同處一地,別的考生卻是苦不堪言,有些身體弱的,第二日一早就被抬出了考場,待到第三日早晨,抬人的小吏幾乎累得癱倒,隔間裡也空了一半,見此情狀,兩人不禁越發慶倖楊柳兒的先見之明,腦裡也是靈思如泉湧,筆下文章做的花團錦簇一般……
楊柳兒留在連家別院,也是擔心的吃睡不香,時時刻刻望著院子裡的白雪歎氣,這樣的天氣,她留在屋子裡都覺得冷颼颼,更何況那樣簡陋的考場,二哥和連君軒又有多辛苦難捱呢?好在她給兩人準備的行李用物還算豐厚,勉強算是安心一點。
連強當日跟著主子到了貢院門外,就把馬車停在附近守著,一直沒回別院來。家安一日三次跑去給他送吃喝,順便把消息傳回來。
一聽說很多學子都凍得風寒抬了出來,幾位先生也坐不住了,白日裡也跑去附近的茶樓坐著,表面雲淡風輕的說笑,其實心裡無不忐忑。好在,除了一個年紀小又體弱的秀才在第三日早晨被抬出來,其餘眾人,包括連君軒和楊誠在內都還沒露面。
這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過了晌午,楊柳兒就忙著招呼兩個廚娘燒熱水準備飯菜,各個院子也加了雙倍的炭盆,好不容易盼到晚上,幾位先生終於帶著一眾考生們回來了。
楊誠和連君軒都是臉色青紫,眼裡血絲遍佈,楊柳兒心疼的撲上去嚷道:“二哥、連大哥,是不是冷了餓了?快進屋去!”說罷,她也不等兩人應聲,喊了家安和連強幫忙把他們送回房裡泡個熱水澡,等他們換了新衣出來,又立刻擺上一桌好飯菜。
楊誠和連君軒什麼也顧不得了,狼吞虎嚥吃得肚子圓滾滾的,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這才算徹底回了魂。
楊柳兒眼見連君軒還想再喝一碗湯,趕緊搶了他的碗,嗔怪道:“不能再喝了,小心胃腸不舒坦。緩過今晚,明日才能多吃。”
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半舊棉袍,紮了條藏青腰帶,勒得腰肢比男子細了許多。許是方才忙碌,屋子裡又燒的熱,這會白晰的臉龐透著兩抹紅潤,只要不是瞎子怕是都能看出蹊蹺,偏偏她還以為自己掩藏的好,說話行事半點都不顧忌,惹得人好笑又心暖。
哪怕連君軒常年跟著孫叔練武得了一副好身體,吃過這日兩夜的辛苦,他依舊有些受不住。特別是漫漫寒夜裡,躲在溫暖柔軟的狼皮裡,聽著隔間外面的寒風呼嘯,他滿心都是她的好、她的笑、她的喜怒嬌嗔。哪怕是夢裡,他也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哪怕天塌地陷也不能放開她的手,若是他的命就如同這寒冬一般,她就是那抹唯一的溫暖。
“柳兒,辛苦你了!”連君軒偷偷拉著楊柳兒的一隻小手緊緊握在手心,低聲感慨,“這次我同師兄能順利考完,都是你的功勞!”
同樣筋疲力盡的楊誠依靠在太師椅裡,沒發現師弟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占自家小妹的便宜,聽得這話反倒真心附和道:“師弟這話說的對,真是多虧小妹心細,吃食備的齊全不說,那個煤球燒起來真是暖和又長久。否則不等考完,我怕是也讓人抬出來了。”
楊柳兒側過身背對著二哥,一邊裝作拾掇碗筷一邊瞪著連君軒,嘴裡卻笑道:“阿爹讓我跟來皇都,就是為了照料你們好好大考的。不過等放榜中了舉人,你們想謝我,我也不攔著。什麼金銀首飾、玉器綢緞,多多益善,我不嫌棄!”
楊誠雖然早知小妹財迷,可依舊被逗得笑開了臉,“好,左右銀子都在你手裡。你不心疼就儘管買去!”
一聽這話楊柳兒立刻嚷道:“那還是不買了,我留著銀子有大用處呢。”
三人正說笑著,史先生許是聽得動靜,終於耐不住心裡惦記,背著手尋了過來。
連君軒飛快的在楊柳兒手背上親了一記,這才站起身,同楊誠去門邊迎接。
楊柳兒偷偷瞪了連君軒一眼,趕緊拾掇桌子,上了一壺茶水,也沒有避嫌離開,反倒坐到屋角守著炭盆。
平時史先生就算再重規矩禮法,如今也顧不上了,仔細詢問大考的試題,又讓兩人把答卷默寫出來,最後捋著鬍子差點笑開了花。
不得不說,楊誠和連君軒今年當真是走運。這三日的試題有大半是師徒幾個先前就琢磨過的,其中需要引用的經典兩人都熟悉至極,做出的文章自然極好。
就是有那麼幾道生僻冷門的題目,不過就怕沒幾個考生能答得好,再退一步說,就算有答得好的,也不見得身體好,興許還沒做完文章就被抬出貢院了。
與此同時,貢院裡負責閱審的三位考官也正在對坐犯愁。原因就同史先生料想的一般,兩千個秀才走進考場,有一半被抬出來,這說出去,誰都知道是天公不作美。但若是有人嘴巴一歪,說他們三個慮事不周、辜負聖恩,就算皇上不會當真怪罪,但也跑不了寫自辯摺子,惹得麻煩纏身。
因此為免波及自身,如今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儘量粉飾太平。
原本兩千個秀才選一百舉人,如今一千人也照舊選一百,上榜機會硬生生抬高一倍。但凡文章還入得了眼,字也寫的不錯的卷子都被審閱的吏官選了出來。
而連君軒和楊誠兩人半點沒凍到,吃的好、睡的暖,試題又是熟悉的,自然都被選了出來,而且還是甲等。
如此焦頭爛額忙了兩晝夜,最後待得天色將明,其中一位考官才猛然想起,先前還受人之托,要謹慎擇選“兩個”學子,於是趕緊找出兩份試卷,就要改筆拙落。
但事有湊巧,本來趴在桌子上小憩的一位考官突然醒了過來,見此就道:“陳大人,這是為何?難道方才有何遺漏?”
雖然朝中人人皆知大考就是幾大世家的勢力瓜分地,幾乎處處貓膩,但有些規矩還是要遵守。
昨晚三人多方角力,好不容易定了名單,天一亮,上報朝堂之後就要發紅榜了,陳大人卻趁著兩人熟睡“動手腳”,這實在有些下作。
陳大人年紀也過了五十,平日在朝堂上也有些地位,若不是本家子侄請托,斷不至於行此勾當。因此聞言後立時紅了臉,含糊道:“方才想起其中兩人的文章許是有些不妥,這才打算取出再看幾眼。”
“噢,是嗎?哪兩人的?”那位考官起身上前,借著半亮的天光一看倒皺了眉頭。
若說混淆視聽的最高明之處就是三分真七分假,這次各世家派出的子侄門生多半被抬了出去,剩下的大半都是才學平平,因此免不了就要多錄取幾個懷揣真材實料的學子。一來,眾人吃相也好看些,二來也防著皇上心血來潮想親閱試卷。
陳大人挑出來的這兩個人就是先前三人特意留下,預備粉飾門面的。若是再拙落了,那豈不是自己把臉上的遮羞布扯下去了。
這般想著,那考官就直接把試卷又塞了回去,笑道:“陳大人多慮了,這兩個學子的文章還是很不錯的。大宇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們為國選材,雖說要謹慎但也不能過於嚴苛。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陳大人眼裡閃過一抹惱色,有心想要放棄,但一來抹不開顏面,二來子侄又曾多次囑咐,他想了想,硬是把兩人的卷子抽了出來,冷聲道:“即便這兩人的文章沒有大錯,但也不至給個甲等。依我之見,丙末正合適。”
那考官猜不透陳大人為何如此堅持同兩個考生為難,但轉念想了想,就把擬好的名單抽出來,直接提了自己家族兩個位於丙等的子侄放到甲等,換下的兩個自然就落了下來。
如此這般後,那考官笑著反問陳大人,“如此,陳大人可滿意?”
陳大人見此,死死皺了眉頭,到嘴的肥肉居然被人家搶去了,實在有些不甘心,而且這兩人雖評為丙等,但仍于榜單上,不算完成所托,但若是嚷起來,就更得不償失了,最後只能冷哼兩聲算是妥協,一切都是天意,他盡力了。
那考官得意的翹了鬍子,親自動手又撰寫了一遍名單,忙完這些天色也大亮了,很快就有太監來取走名單,久病的皇帝勉強坐在龍椅上,問了幾句就下令發了榜單。
連強和家安幾乎是夜半就跑到貢院外的圍牆下候著,史先生假裝淡定的帶著兩個弟子坐在堂屋裡喝茶閒談,只不過時常望著門外走神,偶爾又被茶水燙得直抽冷氣,連君軒和楊誠倒是比史先生好一些。
先前那般辛苦考過來,兩人自覺已經盡了全力,成與不成都是問心無愧,大不了下次再考就是了,但若是能一次就中舉自然最好不過了。不過其餘幾位先生和學子們卻沒有他們的定力,早早就跑去貢院門外等放榜。
就這樣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家安才跌跌撞撞跑回來。這小子興奮得滿臉通紅,身上都是殘雪,顯然一路上沒少摔跟頭,“少爺,中了,中了!”
不等連君軒起身,史先生已是一個箭步沖了出去,抓住家安就用力搖晃,嚷道:“到底誰中了?中了幾個?”
家安被晃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就扯了脖子喊道:“都中了,楊少爺和少爺都中了!”
“真中了,中了!”史先生歡喜的一把鬆開家安就背了手滿地走,連君軒和楊誠也是興奮的拍手慶賀。
楊柳兒更是直接抱住兩人蹦跳歡呼,“哈哈,二哥是舉人了,連大哥也是舉人了!太好了,太好了!”
早就等在院子外的護衛、廚娘和花匠門房一聽到動靜,也紛紛跑進來磕頭道喜,楊柳兒從懷裡摸出早就準備好的賞封,連同家安,每人都發了一個。
眾人還沒熱鬧完,朝廷報喜的小吏也到了門前,別院大門全都敞開,迎了小吏進來,楊誠和連君軒接了各自的紅貼,楊柳兒在一旁遞上大大的賞封,樂得小吏滿嘴喜話,末了又趕緊回去準備給下一家報喜,這可是“收穫”的好時節,要幾年才能遇到一次啊。
待關了大門,重新回到堂屋,連君軒和楊誠都誠心跪倒,叩謝史先生的教導之恩。
史先生看著兩個弟子成才也是感慨萬千。他早年因為脾氣耿直、仕途不順,這才落在書院裡,沒想到老了居然收了兩個好弟子。不說楊誠是個端方君子,就是連君軒也沒有那般紈褲習氣,如今更是高中舉人,以後仕途平順,做官牧民一方,他也是老懷大慰啊。
“起來吧,今日高中也是你們的辛勞所得。但也要戒驕戒躁,三日後的殿試不可輕忽。”
“是,謝先生提點。”楊誠和連君軒恭敬應下起身。
楊柳兒歡歡喜喜的張羅著準備酒席,史先生這會也想起其餘幾位先生和學子了,剛要讓人去問,不想就有護衛來稟報說人回來了。
史先生趕緊帶了楊誠和連君軒把人迎了過來,許是也沾了這場大雪的便宜,一同從甘沛趕來的學子裡也有兩個高中了,這般算起來,此行就有四人中舉,別說放在小小的甘沛縣,就是整個甘隴也是件大喜事。即便那些沒中舉的秀才們有些失望,但多少還有份心胸,紛紛恭喜幾位同窗,幾位先生更是羡慕的扯了史先生,直要他請喝酒。
楊柳兒早就安排下去了,左右連老爺子給的銀子還剩下許多,慷他人之慨,這事太容易做了。因此酒席很快就擺了上來,不論歡喜狂飲還是借酒消愁,總之酒桌上推杯換盞,熱鬧極了。
楊柳兒看了一會,見沒有大事,交代了家安幾句後就跑回廂房列單子。眼見沒幾日就要衣錦還鄉了,皇都這裡的好東西該採買的就要準備了。
魏家雖然答應晚些成親,但二哥一中舉,楊家的門檻怕是又要被媒人踩塌了,當中萬一有二哥中意的姑娘,總不能缺了下聘的聘禮吧?小地方的百姓,對於住了皇帝的都城從骨子裡有種敬畏,同樣的首飾,哪怕成色還要差幾分,但只要添上一句“皇都裡採買回來的”,定然就會身價倍增,哄得女方歡喜,自覺顏面十足。
楊柳兒正喜滋滋的忙碌著,一早起來就不知去了哪裡的連東這會卻跑進了院子,許是見堂屋裡熱鬧,就拐到了廂房外,喚道:“柳青兄弟在嗎?”
聽見叫喚聲,楊柳兒趕緊拾掇了紙筆,又整理一下衣衫,見沒什麼破錠這才掀開門簾子走出去,問道:“我在啊,連管事可是有事?”
連東扭頭掃了堂屋一眼,這才低聲說道:“我們家老將軍來了,想要見見二少爺和楊少爺。”
楊柳兒聽得一楞,可琢磨了一會也明白了,連老爺子怕是聽說小孫子中舉,心中歡喜,著急過來看看,卻又顧忌著避嫌,不願見那些先生學子,連東這才報到她這裡來。
“好,我明白了。老爺子在外院書房吧?勞煩你先照料著,我這就去喊連大哥他們。”
楊柳兒走去堂屋外,順手拎起一壇酒送進去,找了機會同連君軒和楊誠使了眼色。
楊誠雖然疑惑,但也知道小妹不會無事打斷他宴飲,便藉口去更衣就退了出來,連君軒更是早不耐煩聽同窗們悲喜吵鬧,也起身跟了出來。
楊柳兒領著兩人到了灶間,塞了一大碗解酒湯給他們,這才道:“趕緊喝了醒醒酒,連老爺子來了,在外院書房等著呢。”
連君軒眼裡閃過一抹喜色,楊誠則迅速掃了小妹一眼,痛快地灌下醒酒湯後就抬手整理衣衫鞋帽,扯了扯連君軒就往外走。
連君軒猶豫了一下,低聲問了楊柳兒一句,“你來送茶點,好不好?”
聽到這話,楊柳兒立時紅了臉,這哪裡是送茶點,明明就是要她提早見長輩啊。她有心想拒絕,但見連君軒邊走邊執拗的扭頭望過來,到底忍不住點了點頭。
見狀,就像火種引燃煙花一般,他眼裡的喜意瞬間就爆開了……
連老爺子手裡捏著茶杯,半晌都沒沾到嘴唇,一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忍不住坐直身體,等見到幾月未見的孫子,他心中又歡喜又感慨,可一開口卻是罵道:“臭小子,若不是大考,你是不是就不準備回來了?”
連君軒趕緊笑嘻嘻湊上前,討好的行禮,應道:“老爺子又不講理了,先前不是您拿著藤條把我攆出皇都的,這會怎麼又怪我頭上了?”
見他提起舊事,連老爺子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想要再罵幾句又看見門口的楊誠,於是問道:“你就是楊家小子吧?”
楊誠抬腳上前,恭敬行禮,溫聲應道:“回老將軍的話,後生正是楊家二子楊誠。”
連老爺子眯著眼睛仔細打量楊誠兩眼,忍不住在心裡叫了一聲好。沒想到甘沛那等窮山惡水居然能養出這般溫潤君子,說話也不卑不亢,實在是讓人驚訝。
看著自家孫子,俊秀倒是不相上下,但氣度總帶了三分陰鬱,若要用什麼來打比方,這楊家小子就是一匹駿馬,自家孫子就是頭倔強的青騾子,思及此,令他想起烏煙瘴氣的將軍府,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不用客套,都坐吧。”連老爺子擺擺手,連君軒直接坐到連老爺子旁邊。
楊誠偷偷松了一口氣,也坐到了右手第一張椅子上,他原本還瞧著連老爺子同一般富家翁沒什麼兩樣,但他的目光掃過來時候,卻像鋼刀一般鋒利,惹得他背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怪不得父親常說,再老邁的虎也是吃肉的,若是把他當貓看,那就離死不遠了……
這時,楊柳兒端了託盤,上面放了新茶和兩盤點心。她已經在門外猶豫了好久,又是忐忑又是害羞,聽到屋裡不時響起的笑聲,到底咬咬牙敲響了房門。
連君軒一聽門響,眼睛立時就亮了,三兩步竄過去開了門,待迎進楊柳兒,臉上的笑就更燦爛了。
楊柳兒偷偷瞪了他一眼,這才穩穩當當走到檀木書桌前放下託盤,端莊行了一禮後道:“小女子楊柳兒給老將軍問安,出門在外為了行事方便,改換男裝,實在失禮,還望老將軍不要怪罪。”
“罷了,在外行走,謹慎些是應該的。”連老爺子剛一抬手示意楊柳兒起身,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連君軒就想讓了自己的椅子。
楊誠從小妹一進屋就黑了臉,這時哪會再讓他們親近,直接拉住小妹坐在自己身側,末了還道:“農門小戶,禮儀不謹,讓老將軍見笑了。”
連老爺子人老成精,怎會聽不出其中隱含之意,扭頭掃了一眼厚臉皮的孫子,笑道:“楊小子不要客套,我們連家雖是高門大戶,可禮儀也沒好到哪裡去。就說你師弟這匹倔驢吧,也常氣得我冒火。”
聽見這番打趣,楊誠臉色好了許多,嘴上卻忍不住替連君軒辯解幾句,“師弟年歲還小,可難得的是行事豪爽仗義,書院裡的先生和同窗私下都贊他好呢。”
這話讓連老爺子聽得舒坦,心下對楊家兄妹越發滿意,今日雖是初見,但只看著兄妹兩人,兄長寬厚,妹妹端莊大方,楊家其他人怕也是不錯的,但是結姻親還是要門當戶對,哪怕楊家出了個舉人,門第還是太低了些,不過這事說起來還早了些。
這般想著,他又改了話頭,“你們早些拾掇行李,不必準備殿試了。方才宮裡有消息傳出來,皇上又病倒了,殿試怕是要延到明年冬初。到時候加試一場,錄取的舉子連同你們今年這屆,一起殿試。”
“什麼?”楊誠和連君軒都是聽得驚疑,趕緊問道:“皇上的病嚴重嗎?”問完許是覺得這話有些唐突,立刻閉了嘴。
“你們先生那裡也不必多說什麼,明日一早許會有聖旨發下來。回去好好讀書,明年殿試時再一舉奪魁。如今你們年歲都輕,過早進官場也是弊大於利。”
連老爺子這話可是肺腑之言,讓楊誠和連君軒真心行禮道謝,末了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複雜,但慢慢的只剩下歡喜了。
少年人多少都有些心高氣傲,這場大考雖然高中,但每每想起那些被抬出去的學子,難免總存了些芥蒂,想著若是明年加試,兩年並在一起殿試,這樣得來的功名才是底氣十足。
連老爺子把兩個少年的神色看在眼裡,不禁想起自己年輕那會也是這般意氣風發、傲氣十足,只可惜如今老了,銳氣盡失。
書房內一陣沉默,還是楊誠聰明,猜連家祖孫興許有些私事要說,於是扯了個藉口,領著小妹就要告退。
而連老爺子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突然開口問向楊柳兒,“丫頭,先前鐘家強買莊園那事,你可會怨恨連家?”
楊柳兒本來低眉順眼的跟在二哥身後,想著只要出了門就算功成身退。
她之所以進屋來亮相,可沒存了巴結連老爺子的心思,一來是不忍心連君軒失望,二來也足為了心裡那點傲氣。她還是那句話,她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連家嫌棄楊家門戶低,她還嫌棄連家烏煙瘴氣呢。你來看我是不是好姑娘,我還得看看你是不是好長輩呢!
可她沒想到連老爺子臨了還冒出這個問題,她倒也不願違心應答,抬眼望瞭望二哥,兄妹倆心有靈犀,同時挺直了腰背。
“回老將軍的話,因為那場官司,我阿爹挨了三十殺威棒,我大哥蹲了半個月大獄,大嫂肚裡的孩子也沒了。若說我們一家不怨恨那個喪心病狂又陰狠缺德的蠢貨,那是假話!但是我阿爹自小教我們做人要恩怨分明,連大哥多次幫扶我們一家,我們心裡感激,不能因為這些怨恨讓他夾在中間為難,所以這筆帳暫且記下來,但是為人子女絕不能再次看父親受欺,下一次,我們楊家絕對不會息事寧人,還望某些惡狗好自為之,多少也念一些血脈親情!”
楊柳兒抬著下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完後就再次低了頭,隨著楊誠退了出去。
一帶上門,望著門外的天空,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何時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兄妹倆並肩站在院子裡半晌沒有說話,直到雪花落在額頭融化,那股冰涼刺骨的感覺讓人乍然清醒過來。
楊誠握緊了拳頭,難得贊道:“小妹說的好,就該這樣驕傲!”
楊柳兒深深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也是笑開了臉,“我是舉人的妹子,當然要驕傲了!”
倒是楊誠聽到這話,寵溺的拍拍小妹的小腦袋,開口又道:“不過你一個姑娘家以後不能再罵人了,什麼惡狗、陰狠缺德……”
“哎呀,二哥,我忘了灶間還燉著湯呢,我先回去了!”楊柳兒最受不了二哥的嘮叨,趕緊腳下抹油開溜了。
見著跑得不見人影的屋廊下,楊誠無奈的搖頭苦笑,回身望了一眼緊閉的雕花門,再次抬步回了主院。
他的小妹是世間最好的姑娘,連家即便保證視若珍寶,他還不見得願意雙手奉上,若是他們敢有一點輕慢,他就是養妹子一輩子又何妨。
“哈哈,這姑娘好膽量,當真有張利嘴!”楊誠兄妹出門良久,連老爺子也沒吭聲,就在連君軒急得不知怎麼轉圜的時候,連老爺子卻是突然笑出了聲,不但沒有惱怒反倒頗為贊許,“想起來,當年你祖母就是這個脾氣,為了這種事,也沒少同你太祖母鬥氣。”
一聽見這話,連君軒偷偷松了口氣,趕緊順杆往上爬,“柳兒不只脾氣爽快,還有一手好廚藝,又聰明善良,楊家的鋪子也都是她在打理。”
聞言,連老爺子收了笑,不置可否的掃了孫子一眼,讓連君軒乾笑著閉了嘴,末了忍不住地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回皇都安家,那些人容不下我,我也不耐煩見他們。”
“胡鬧,你如今都是舉人了,將來授官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你以為大宇是連家的後花園啊,隨便你挑選!”連老爺子重重放下茶碗,但看看孫子一臉桀驁不馴的模樣又泄了氣,擺手道:“這事以後再說。嗯,你大哥的婚事定在半個月後,你……還是儘早回甘沛去吧。”
“哼!”連君軒聽到這樁事,臉上冷意更甚,“放心,我不會留下攪了連鐘兩家的喜事。”
“你……你這個臭小子,都是你惹出的亂子,讓你避出去就是為你好!”連老爺子氣得黑了臉,恨不得兩棒子敲傻這個不省心的孫子。
連君軒如何不知祖父的用心良苦,但嘴巴上卻還是不肯服軟,“他若是不招惹我,我怎麼會回手?再說,我若是不機靈點,就得娶那個母老虎了,那可不行,我這輩子只娶柳兒一個!”
“滾,你趕緊給我滾!”聽了這種沒出息的話,連老爺子氣得鬍子直翹,作勢就要起身踢人。
見狀,連君軒趕緊竄到門口,到底還是扔下一句,“你也別不服老,平日少喝酒,我將來娶媳婦生孩子,還指望你教孩子騎馬射箭呢!”
“你這臭小子……”
“我走,我這就走!”
門扇吱呀一聲開了又闔,屋裡屋外再次陷入了寂靜。連老爺子無奈搖頭,坐下想喝口茶水,才發現方才早潑了個乾淨,再看看盤裡的點心倒是綿軟好入口,極適合年老之人食用,心裡忍不住一軟,末了卻是長長歎了一口氣……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6:45
第三十三章 衣錦還鄉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同連老爺子的話一般,貢院又貼出了告示,殿試延遲。
先前中舉的舉子們哪怕有些抱怨,也被皇上病重的消息震得閉了嘴,這麼人心動盪的時候,就算殿試之後就被授官,說不定也成了朝堂上那些大老們的炮灰,還不如老實回家躲一年,明年再來拚一把。
至於那些被抬出考場,悔恨的幾日不曾吃好睡香的秀才們卻是歡喜的扔了帽子,原以為要再等三年,沒想到明年居然還有加試,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總之不管眾人是謹慎還是狂喜,這一年的大考終於暫時落下了帷幕,眼見還有一月多就要過年,天南海北聚過來的學子們都加緊拾掇行囊,預備歸鄉了。
楊柳兒帶著家安和連東,坐了連強的馬車在皇都裡跑了整整一日,在眾人反應不及的時候,把該置辦的東西都買回來了,一邊聽著其餘先生和秀才們抱怨店鋪裡人多東西貴,一邊從容的拾掇行李,準備路上的吃食。
史先生等幾位先生本來還準備湊銀子買謝禮,登門拜謝連老爺子的招待,連老爺子卻是早讓人傳話過來,朝中事多,今年就不同眾人相聚了,待明年再把酒言歡,諸位先生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沒有堅持,甚至催促弟子們加緊忙碌,打算儘早離開皇都。
就在眾人準備上路的前一日,將軍府裡又有管事送來兩口箱子,一箱裝了胭脂水粉、首飾布料,另一口則是各色補品。
連君軒見了很是歡喜,明白這是祖父讓人準備的,不必說,那箱子的胭脂水粉是給楊柳兒的,補品大約是心疼自己讀書辛苦補身體的,這是不是表示,祖父同意他們的婚事了?
他越想越開懷,想起先前把祖父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倒有些愧疚起來。
豈不知,當晚將軍府的後宅裡,富態端莊的連大夫人正笑得陰毒又快意,“連旺家的,那件事可辦好了?”
“大夫人放心,早就辦好了。聽說二少爺極歡喜,打賞就給了二兩銀子呢。”連旺媳婦低著頭,討好的說個仔細,末了又道:“您就等著聽好消息吧!”
“哼!”連大夫人抬手端了茶碗,“該死的小畜生也敢算計我兒,就算還是讓他中了舉人,他也要有那個命享受才行!”
“大夫人賢慧,容他多活了這麼多年。他不但不感激,還敢害大少爺,真是死有餘辜!”連旺媳婦趕緊附和,隨後想起在家裡整日哭天抹淚的閨女,不禁又犯了愁,小心試探地問道:“大夫人,我家碧玉去城外莊園那事,您看……”
連大夫人眼裡閃過一抹不屑,擺擺手道:“她既然想去就去吧,去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後,你們就給她找個人家嫁了吧,到時候稟報一聲就是了。”
“哎呀,謝大夫人恩典。”連旺媳婦歡喜的跪地磕頭,奉承幾句才退了出去。
天邊的月色清冷又孤寂,照在地上慘白一片,不知哪裡刮來的冷風,吹得屋簷上的燈籠也晃蕩起來。
這世上從來都是不做虧心事不心虛,連旺媳婦想起那些親手裝進箱子裡的補品,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裹緊了棉襖就跑出了院子……
俗話說,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即便皇都再熱鬧,連家招待的再周到,也擋不住眾人歸心似箭。
那一日出了皇都,不過半個月,也就是將軍府辦喜事、迎娶鐘家女進門的時候,楊柳兒一行人已經進了甘隴地界。
這一路走一路有人分路離開,到了甘沛時只剩五輛馬車,史先生雖然性情古板嚴謹,但還沒到滅絕人性的地步,再說如今弟子都是舉人了,也不能再拘在書院讀書,於是大手一揮,直接讓他們各回各家。
甘沛縣城的連家大宅裡,別說長輩,連第二個主子都沒有,連君軒也不耐煩回去,打發家安回去發些賞銀就算了,若有誰送帖子拜訪,到時候再去楊家找他。
於是,楊誠帶著小妹,又拐了師弟一起回了柳樹溝。
這次可同上次中秀才大大不同,算是實打實的載譽歸來。馬車離村頭還有二裡地,就有人點燃了掛在柳樹梢上的長串鞭炮,劈里啪啦的響徹山間,無數從十裡八鄉趕來的農人們伸長了脖子,爭搶著探看舉人老爺是何風采。
好在,楊柳兒早有準備,先前在城裡停留時就逼著楊誠和連君軒都換了新衣,如今下了車來,一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一個俊朗大方,彬彬有禮,讓人群裡的大閨女看得臉紅,至於那些新嫁的小媳婦兒們卻是紅了眼睛,早知道有這樣的好男兒,做什麼急著成親啊,說不定自己也能博個舉人娘子當當。
至於那些家裡有閨女的嬸子和大娘們更是悔斷肝腸,當初楊家落難,若她們把閨女許過去不知有多好,現如今就算置辦十裡紅妝,也攀不上楊家的門檻了!
一見兒女平安回來,楊山緊拉著兒子、閨女,那眼淚直在眼眶裡轉,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最後只剩一句話,“好,回來就好!”
見父親眼眶含淚,楊誠也忍不住了,跪地磕頭哭道:“阿爹,兒子回來了,兒子是舉人了!”
“好,我兒辛苦了!”
父子兩個抱頭痛哭,楊杏兒在一邊拉著小妹也是直抹眼淚,嘴裡埋怨著,“你這死丫頭,怎麼瘦了這麼多?以後可不能出去了!”
楊柳兒此時也是眼睛酸澀,抱著姊姊的胳膊搖晃撒嬌,雖然挨駡,可心裡卻暖得跟揣了個火爐一樣。
一旁的楊志則偷偷抹了兩把眼淚,不舍父親和弟弟跪在雪地裡哭泣,趕緊拉了陳家兩位舅舅一同上前勸說。
裡正帶著村裡幾位年長老人也是笑著打趣,“楊兄弟,誠子如今是舉人老爺了,這可是咱們柳樹溝天大的喜事。趕緊回家去,我們都等著聽聽皇都的新鮮事呢,也讓大夥跟著沾沾舉人老爺的靈氣。”
“就是,就是,我們可要討杯喜酒喝。”眾人紛紛附和,許是想起先前楊家幾次酒席如何豐盛,各個都是笑得更歡喜了。
果然,喜瘋了的楊山大手一揮,“今日倉促,怠慢各位鄉親了,三日後我們楊家擺三日流水席、三日大戲,請老少爺兒們賞臉來喝酒吃肉!”
“哦,有肉吃了、有肉吃了!”不等大人們說話,矮著身子鑽入人群裡看熱鬧的淘氣小子們先歡喜的跳了起來。免不了又被大人們揪了耳朵、拍了腦袋,但依舊一邊哎呦叫著,一邊笑得臉上開花……
程大妮挺著七個多月的大肚子,同自家老娘還有陳家兩位舅娘一起忙著張羅茶水點心,陳老太太一邊念叨著楊誠小時候如何調皮聰明,一邊努力伸頭往路口張望,好不容易盼到馬車到了門前,自然免不得又是一番熱鬧。
楊山厚道,一過了歡喜的勁頭,再看見孤零零站在人群外面的連君軒,就免不了埋怨自己疏忽了,這會便一直拉著連君軒問長問短,倒真把他當自家子侄一般看待。
陳家人同連君軒也熟識,就是裡正和幾個族老有些拘謹,但一瞧連君軒這新晉的舉人老爺居然還掖了衣襟幫忙搬箱子,也就慢慢放開了心思,說笑客套起來也自然許多。
其實那箱裡裝的是楊柳兒從皇都置辦回來的好物件,別人搬動她也不放心,因此連君軒才自告奮勇的出力討她歡心,哪裡是為了表現親近隨和啊。
因為三日後還有流水席,所以楊家的接風宴也不大,只擺了三桌,眾人吃喝說笑,足足鬧到天色將黑才離去。
楊山裝作沒有看到村人們欲言又止的模樣,如今二兒子中了舉,家裡可與先前大不相同,倒不是他端起了架子,只是害怕幫不上忙,反倒拖了二兒子的後腿就不妙了。
有些事,還是要同兒子商量過才好決定。
殘羹剩菜拾掇下去,陳家老少坐了驢車回家了。
楊家堂屋裡留下的都是最親近的家人,程大娘極有眼色,拉了閨女就回屋去做針線了,而連君軒瞧著楊柳兒還在灶間忙碌,也溜去幫忙“燒火”,一時間屋裡只剩楊家父子三個,同楊田還有魏春這個准女婿。
楊山也不跟兒子女婿客套,直接就道:“誠子,前些日子你中舉的消息一傳回來,就有人上門來送田送宅子,我藉口你還沒回來都推了。方才村裡人怕是也想說這個,你看著拿個主意,阿爹聽你的。”
楊志也道:“這事若是處置不好,怕是要寒了鄉親們的心,也毀了咱家的名聲。但你也別因為顧忌家裡臉面,反倒給自己招惹麻煩。”
一旁的楊田想起程家那邊找來的幾門遠親,也是點頭。而魏春自認還是外人,不好表態,只低頭喝茶。
楊誠聽到家人放著到手的田產不要,反倒怕給他添麻煩,心頭就是一熱,應道:“阿爹、四叔、大哥,你們別擔心。我路上仔細問過史先生了,我如今中了舉,能得二百畝免稅田,還有五間的免稅鋪子,咱們自家總共才二十畝旱田,若是村裡鄉親有意,就把各家的田地都收下吧。每年收三成田租,其餘都歸各家就是了。至於鋪子,大哥看著挑選一下,有那老實做生意的,掛個兩三家也成,但要留一家給小妹,我聽她念叨要開什麼新買賣呢。”
兒子的主意拿的正,楊山也就放心了,正想要起身去裡正家卻被楊志伸手攔住。如今他可是舉人老爺的爹了,只有裡正等人來拜見的規矩,因此他可不能再像原來那般親自跑去了。
這倒不是楊家托大,而是這世道本有規矩,自家尚且不尊重起來,怎麼還能指望別人敬畏呢?
與此同時,灶間裡,趁著楊杏兒端了剩菜送給關五一家時,楊柳兒洗完碗筷就湊到灶膛口同連君軒說著悄悄話。
連君軒想起她嘀咕了一路的新買賣,就笑著把手裡的樹枝塞進灶膛,接著握住那雙柔軟的小手輕輕暖著,問道:“你到底要開什麼鋪子,我可以跟你一同合夥啊,我如今是舉人了,掛在名下的鋪子免商稅呢。”
其實楊柳兒早有這個打算,但見到他驕傲的翹尾巴,忍不住敲打兩句,“我二哥也是舉人,為什麼非要跟你合夥啊?”
沒想到連君軒卻厚著臉皮,往她身邊湊了湊,笑道:“那我出本錢總行了吧?賺了銀子都給你留著買胭脂!”
“我又不擦胭脂。”楊柳兒依舊嘴硬,但心裡卻甜得灌了蜜,“你真捨得?”
“當然捨得!”連君軒順著門口望出去,院子上空只有零碎幾顆星不時閃動著,他長長舒了口氣,又道:“過幾日我就把你家旁邊那塊山地買了,也蓋一個小莊園,蓋成這樣的大院子,以後我們成親了,你也能隨時回娘家來走動。你不是喜歡喝牛奶嗎?我讓人去西疆那邊買上十幾頭長毛牛回來,你每日用牛奶泡澡都成。你想在冬日裡吃青菜,我就去山頂熱湖旁邊開塊菜地,平日讓孫叔幫忙打理,什麼時候想吃就去摘,但是拿去賣不成,若是有人問起來,怕是不好說明白……”
楊柳兒原本還聽得害羞,想傲嬌的反駁兩句,但聽到最後卻是陷進他編織的美夢裡,忍不住嘰嘰喳喳跟著湊熱鬧,“不只種菜,還要插幾株葡萄苗,種幾壟草莓。一邊泡溫泉一邊吃葡萄、草莓,光這麼想想就覺得歡喜,還有,新農莊要開幾畝水田種稻米……”
兩人說的熱鬧,靠在一處的樣子也親密,完全忘了屋外的冷風呼嘯,自然也沒看到端著空碗站在門外的楊杏兒……
果然不出楊志所料,第二日吃過早飯,村人又上門來了,這次不只裡正和幾位老人,村裡每戶的當家人也都跟了過來。
許是摸透了楊家人的脾氣,裡正也沒說什麼客套話,直接就把裝了村裡所有田契的盒子放到桌子上,乾脆地道:“楊兄弟,這次誠子中了舉,村裡鄉親都想跟著沾沾光。我們也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填飽媳婦孩子的肚皮,請楊兄弟和誠子看在大夥多年相處親厚的情面上,收了我們做莊戶吧。”說罷,他就帶著眾人呼啦啦的起身行禮。
楊山又望了二兒子一眼,瞧他點頭,這才起身扶了裡正和幾位老人,正色道:“承蒙鄉親們看得起,這田契我們楊家接了,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莫要這麼客套,坐下說話吧。”
村人都帶著一臉喜色,只是高興沒多久,似乎又想起什麼,面露急色的望著裡正。
裡正也有些為難,正琢磨著要如何問的委婉又好聽時,就聽楊山又道:“誠子說了,鄉親們過日子不容易,各家的田地還歸各家種,以後每年只收三成糧食做田租,若是我們家裡有活計,各家的勞力也得幫忙出工,大夥覺得如何?”
“呀,這是真的嗎?”村人們聞言立刻就喜得叫出了聲。
他們也不是沒打聽過,但凡獻出去的田產,一般本家能得四成糧食就算主家厚道了,如今楊家居然讓出了七成糧食,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一般,直讓他們難以相信又狂喜不已。
“太好了,謝楊兄弟……不,謝老爺和二少爺開恩!”裡正第一個帶頭跪了下去,領著一眾村人給楊家眾人磕了頭。
先前大家都還是鄉親,仗著多年的情分,勉強能平起平坐,如今全村人都是楊家的莊戶,那就要守著主僕的規矩了。
楊山乍然受禮,樣子還有些忐忑彆扭,勉強忍到眾人磕完頭,趕緊扶起裡正和幾位老人,又閒話了幾句才看著他們退出院子。
楊家人半晌沒人出聲,顯然都有些不適應突然做了“人上人”的感覺,最後是楊誠開口尋了件事,說道:“阿爹,家裡宴請那日要留桌上席,我想請書院的先生們來家裡,興許還會有些外人上門。劉大師傅的手藝雖好,但上不得檯面,還是只讓他張羅流水席吧。”
楊山聽二兒子說起正事,趕緊打點精神應道:“這樣安排好,志子回城的時候就尋個好酒樓,多給些工錢,請大廚回來掌勺。誠子如今也是半個官身了,以後要常在縣裡走動,不好折了顏面。”
不等楊志應聲,坐在他對面的魏春卻是笑嘻嘻地道:“大叔,我識得幾個好廚子,不如這事交給我張羅吧。”他本想在未來岳父面前獻獻殷勤,說不定能哄得他早些把閨女嫁給自己,可惜旁邊還有一個更急於討好的人。
魏春話音剛落,默不出聲的連君軒突然開口,“我這裡有現成的人選,這事還是交給我吧。”
“不成,還是讓魏春去辦吧。”楊山一聽卻是不同意,“軒哥兒也是舉人老爺了,這樣的小事怎好出面,平白搭個人情不好還。”
許是連君軒出入楊家太頻繁了,又同楊誠一起中秀才、考舉人。楊山一直待他如同子侄,並不因為他如今功名在身就出言謹慎小心,反倒有些父輩說一不二的霸道,若是別人聽了恐怕就要惱了,但偏偏連君軒自小父愛缺失,就喜愛被這樣管教。
他笑道:“大叔說的是,但我推舉的那個廚子是我從皇都帶來的,我平日不在府裡,他也閑得難受,不如喚過來準備酒席。若是菜做的好,到時候大叔賞他點銀子就是了。”
楊山一聽這話,哪裡還有不同意的,連君軒趁機又說起連家庫房還有幾桌好碗碟,幾包好茶葉、幾壇好酒的,到時候一起拉過來待客云云。
可楊山越聽越不對勁,想著要開口拒絕,豈料不等他出聲,連君軒就先擺起苦瓜臉,哀歎家裡無人替他操辦酒席,正好趁著楊家這次的流水席一併謝過先生了。
聽到這種話,楊山就如同被抓了軟肋,心裡忍不住埋怨連家眾人。連家到底是富貴人家,居然連兒子中了舉都不在意,不說舉家歡慶也就罷了,怎麼連場謝師宴都沒人幫著張羅?
“好,軒哥兒,你既然不嫌棄我們家簡陋,就一同請親朋來喝酒吧。”
連君軒眼裡閃過一抹喜意,本還要加再把動,博些同情,怎奈楊柳兒實在看不過他“算計”自家父親,借著倒茶的功夫,左腳狠狠路過了他的腳面!
連君軒痛得直抽冷氣卻不敢叫出聲來,又要偷偷討好的陪笑,模樣當真狼狽。
坐在對面的楊誠把師弟的慘樣看在眼裡,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心裡莫名的愉悅。好在還有小妹整治這小子,否則再放任他扮可憐,怕是父親待他都比自家兒子親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6:58
第三十四章 為姊攢嫁妝
楊家的燒雞面鋪子開了一年,不說日進鬥金,起碼一月也有三十兩進帳,加上莊園的豬羊雞又賣了幾批,楊山也隔三差五上山打獵挖藥材,割樹汁供給陳家修水窖,一筆又一筆算下來,楊家手裡足足有四百多兩存銀,雖說還比不上城裡那些富戶,但要置辦一場豐盛的酒宴卻是綽綽有餘了。
豬圈裡抓兩頭大肥豬殺了,栓在木樁上的羊也殺兩隻,大公雞抓二十只,魚塘裡半尺長的鯉魚、鰱魚也撈兩盆,如此宴席的主菜就備好一半了,剩下的就直接拿銀子給連家的廚子,他坐上馬車和連強跑了一趟縣城,不過半日就滿載而歸了。
這世上從來都是雪中送炭少,卻從來不缺錦上添花的人。楊家大放鞭炮,開席宴客這日,擺在村裡糧場的戲臺和流水席是人山人海,就連楊家莊園的賓客也滿滿當當的。
但凡平日與楊家眾人有過一面之緣的、攀親帶故的,甚至帶了厚禮上門結交道喜的,蜂擁而來的人群簡直驚得楊家眾人手足無措。
好在史先生來的早,主動幫忙招待一批同“書”字沾邊的客人,比如書院的先生學子,或遠路趕來結交的老舉子們。楊志則接過那些富戶鄉紳,至於十裡八村的裡正、族老就只能扔給楊山了。
三批賀客涇渭分明,分別佔據主院的正房、東廂和西廂。楊誠和連君軒就成了連接的紐帶,這裡露一面,那裡陪著說兩句,比春日的小蜜蜂還忙碌。
連君軒本想偷個懶,抽空跑去尋楊柳兒說話,可惜楊柳兒這會恨不得長出八隻手來,來客的賀禮要上帳,要安排人續茶水點心,還有掐著時辰上酒席,就是流水席和戲臺那邊也要隨時照管著,別少了吃食物件。好在還有魏春兩邊跑著張羅,家安和連強也都能幫把手,才得以讓這宴席順利進行下去。
除了這些,最讓楊柳兒心煩的是那些坐在後院閒話的女眷,她們總把眼珠子粘在她身上不肯挪開。
沒辦法,雖然有史先生的夫人坐鎮,楊杏兒也裝扮得漂亮端莊待客,但這些夫人們打探的很清楚,楊家還沒訂親的只剩剛中了舉人的楊誠和還未及笄的楊柳兒。
家裡有閨女的,自然指望做個舉人娘子,但家裡只有兒子的,想要沾光就只能往楊柳兒身上打主意了,但不管心裡如何盤算,今日這樣的場合沒人敢厚著臉皮馬上開口提親,倒也讓楊柳兒松了口氣,偷偷抱怨幾句就繼續忙碌了。
牛頭村裡的楊氏族人自然也聽說了楊誠中舉的消息,不只楊家老宅眾人後悔得捶胸頓足,就是楊六爺都是吃睡不香,早知道楊家二小子這般出息,當日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們一家出宗啊,哪怕把老宅裡那些懶蟲攆出去,也要留下這一家子。可惜,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賣後悔藥!
楊氏族人老老少少聚在一處商議了半晚,都覺這樣的大事不能輕易錯過,就算楊山一家出了宗,但總還是同姓,雖然沾了一個“遠”字,但遠親也是親啊。
正好,楊田得了兄長的囑咐來請楊老頭去吃酒席,楊氏眾人見了,好似瞬間打了雞血,信心大增。各家湊了些銀錢置辦一份厚禮,這一日就去了柳樹溝。
除了楊六爺等幾位族老跟著楊老頭進了莊園,其餘老少都去糧場吃流水席、看大戲。
楊山和楊田本就孝順,一見自家老父臉色尷尬,身後的楊家長輩都陪著笑臉,哪還猜不出他們來意的,但如今人多眼雜,也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只能先引他們入席吃酒。
楊誠讀聖賢書長大,又知祖父是個厚道的,過來敬酒的時候就磕了頭。
楊老頭喜得當場就掉了眼淚,悔的不知說什麼好。若是他這些年能管住媳婦,也不至於把三兒子一家逼走,這樣好的孫兒得了功名,他這個嫡親的祖父卻不能告慰祖先,添了這樣的心事,楊老頭手裡的酒碗就端個不停,待酒席散去時,已經醉得連走路都走不穩了。
楊山帶著兒子送客人,見自家老父這般樣子,心裡三分愧七分疼,上前扶了他就勸道:“阿爹,你等一下,我找車送你回村。”
沒想到楊老頭聽了卻是用力擺手,抓住兒子的袖子哽咽道:“三兒啊,你別怪阿爹,阿爹實在是沒辦法!”
“阿爹!”楊山也紅了眼眶,“阿爹說的是什麼話,什麼時候你在老宅住煩了,就搬來這裡,我和老四給你養老。”
“好、好。”楊老頭抹著眼淚應著,末了又拍拍兒子的肩膀,堅持不肯坐馬車,搖搖晃晃回家去了。
楊六爺幾個在不遠處看著,臉色都有些尷尬,沒有多說什麼就告辭出門,趕上楊老頭扶著他走了,楊家人見狀,臉色都緩和了一些。
等到晚上,楊誠又陪著父親去糧場轉了一圈,同各村聚來看戲吃流水席的鄉親們寒暄好半會才回來,也是到了這時,楊家眾人還有來幫忙的陳家老少和魏春,才終於能一同坐下來吃頓安生飯了。
陳二舅原本就有意把自家十幾畝旱田掛在楊誠名下,可今日一見這個樣子就不肯再開口了,飯後,楊山抽出煙袋鍋,點了一撮煙絲,心裡很是為難。
若是他不理會楊氏族人,誰也挑不出錯。但那畢竟是他的血脈親人,有些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有些是一同下河撈魚、上樹掏鳥蛋的玩伴,真要看著他們繼續過著半年饑半年飽的日子,他實在於心不忍。
楊誠也是皺眉,其實他也聽說過很多人家的免稅田明面上是二百畝,可暗地裡多有超出,他若是打點一下衙門,倒也不見得辦不成。但他剛剛得了功名,史先生也提點他不可讓人抓到把柄,再說先前楊家同縣令大人還有些說不得的“過節”呢,想走暗路就更使不得了。
楊柳兒坐在裡屋翻揀今日的禮單,耳裡聽著父兄們商量,心裡倒很是不以為然。不是她心腸冷,而是楊氏族人先前曾待他們一家並不親近,甚至還隱隱偏向老宅那幾個,如今二哥出息了,他們又厚著臉皮靠過來佔便宜,這樣的行事做派,放誰身上也喜歡不起來,但眼見父兄為難,她又有些心疼。
正當一夥人都愁眉不展時,一直坐在楊誠身邊醒酒的連君軒開口了,他可還惦記做楊家女婿呢,這樣出力露臉的時候,怎麼能錯過?
“大叔,我先前總覺你待我同師兄一般無二。今日一見,我才知你還是把我當外人了。”
“這話怎麼說?”楊山聽到這話,手裡的煙袋鍋都放下了,不明白連君軒怎麼挑理了,就是陳家眾人也有些驚疑,倒是精明的魏春、楊志和楊誠心裡猜到幾分。
就聽見連君軒道:“大叔若是待我同師兄一般,怎麼就沒想到我名下還有二百畝的免稅田沒著落呢?大叔只顧給師兄張羅,怎麼就不替我費心些?”
“啊,這個……”楊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二舅卻是拍手笑道:“連少爺真是個仗義的,姊夫,他這是替家裡分憂解難呢。”
楊誠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低聲勸道:“師弟,你年歲大了,名下是該張羅些田產,不好為了我們一家都搭進去。再說這麼大的事,你總該問過老將軍,說不定他老人家有安排。”
連君軒怎會聽不出楊誠是在為自己著想,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更堅持地道:“師兄,我明白這道理。但連家的田產記到我名下,怕是一粒糧食都送不到我手裡,倒不如尋些普通人家,好過被人克扣掣肘。”
楊誠還要說些什麼,連君軒卻是笑嘻嘻地道:“正好我尋些莊戶離咱們家裡近些,過幾日一起去縣衙,把咱家莊園旁邊那塊地買下來,也建個大院子。以後收租有大叔和大哥幫忙,我也能躲清閒了。”
聽了這番話,楊誠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裝作忙碌的小妹,見她沒有特別吃驚,顯然是清楚師弟這些打算,當下他心裡真不知該歡喜師弟的執著,還是頭疼他的癡纏了。
楊山不知二兒子的糾結,可他這會終於聽懂連君軒是要把楊家族人的田地收在名下,算是解決了自家的難題。他又是歡喜楊家人溫飽有指望,又是愧疚累連君軒跟著吃虧,嘴唇動了半晌也不知說什麼好。
似是瞧出楊山的心思,連君軒朗聲笑道:“大叔,以後我蓋了院子,住的近了,日日跑來吃飯,你可別嫌我踩破門檻啊。”
“不嫌,不嫌,家裡日子好過了,你想吃什麼就讓你柳兒妹妹整治!”楊山一迭聲的應著,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把自家的小女兒搭送出去了。
聞言,連君軒偷偷望向楊柳兒,露出一臉得意的神情,楊柳兒瞧見了,皺了皺小鼻子,在心裡撇嘴嘲笑他撒嬌賣乖的本事又長進了,只怕是過沒幾日,她在父親心裡的地位都要被擠的靠後了……
不說連君軒如何憧憬著以後踩破楊家門檻的美夢,只說很多打扮妖豔的老少夫人們也同他一般心思,甚至一等楊家的戲臺和流水席撤掉就急忙上門了。
楊家上下,從喪妻兩年的楊山到剛剛中舉的楊誠,還有不滿十五歲的楊柳兒都成了熱銷貨。張家的老姑娘、六鄉紳家的嫡女,還有城裡富戶家的小兒子、家貧秀才,各個都被媒婆們誇成了一朵花。
若是這般也就罷了,反正楊家打發媒婆的經驗很豐富,可偏偏還有些人跟著湊熱鬧。書院裡一個家境殷實又生性風流的同窗送了楊誠兩個美貌如花的婢女,一位鄉紳更是送了楊山一個同楊杏兒一般年紀的小妾過來,直嚇得楊家上下趕緊把人原封不動的送回去,末了還在酒樓設宴轉圜推拒,省得落下個目中無人的名聲。
好不容易處置完這些事,牛頭村的楊家人終於忍耐不住了,由楊六爺帶頭上了門。楊山直言相告免稅田已經收完了,在楊家人失望沮喪的時候,連君軒才開口替楊山“分憂”。
楊家人乍然從地獄升到天堂,別提多感激歡喜了,當即交了一百零六畝旱田的田契,又在家安準備好的奴僕契書上按了手印,自此就成了連君軒的莊戶,一年交兩季田租、四成糧食,出工一月。但凡主家有差遣,不可違背,年節時主家也會有吃用之物賞下來,至於賞多少就看主家的心情了。
陳家的十五畝旱田也掛在了連君軒的名下,連君軒心知陳家必定不會同意他分文不取,於是直接把田租降到兩成,果然陳家人推拒幾句就歡喜應下了。
連家在甘沛縣裡的三位掌櫃這幾日也是犯愁,琢磨著如何上門請自家二少爺把鋪子掛在名下,這樣起碼每年能省下幾百兩稅銀,但先前畢竟給人家下過絆子,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到底沒那麼厚的臉皮。
連君軒卻是不願理會自家管事的如意算盤,直接同楊志商量過後,收了四家不打眼但進項很好的飯館和雜貨鋪子,也不用費心打理,自有二三百兩的“孝敬”,至於剩下那一個名額就是留給楊柳兒的了。隨便她要折騰什麼買賣,反正不必付商稅,賺不到銀子也不至於賠上本錢。
許是見到連君軒讓楊家人簽賣契,楊山也開了竅,狠心找裡正說了個明白,要了村裡各家的身契,托連君軒一同送進縣衙錄進卷宗,以後誰家若仗著楊誠的名聲做壞事,楊家也好有個懲罰拿捏的把柄。
即便楊山再心軟、好顏面,但事關兒子的前程,他卻是不敢出一點差錯。
這番忙碌下來,眼見日子就到了臘月十五。村裡家家戶戶有了過上好日子的指望,歡喜的買肉殺雞、磨面蒸饅頭,處處都能聽到歡聲笑語。
楊杏兒這一日想著小妹喜愛吃粳米,就同程大娘打聽了年糕的做法,準備泡兩瓢粳米琢磨一下。楊柳兒則是抱了一碗蜜餞,邊吃邊笑的跟在姊姊身邊搗亂。
招財進寶如今雖然長得同小牛犢子一般大小但脾氣卻隨了主子,很是饞嘴。這會正搖著尾巴,討好的跟在姊妹倆身後,眼巴巴望著那只小巧的蜜餞罐子,盼著小主子開恩,讓它們也解解饞。
楊柳兒壞心的就是不肯分它們一兩顆,倒是楊杏兒心疼兩隻平日盡心盡力看家的小狗,伸手從小妹手裡搶了兩顆扔了過去,惹得招財進寶親熱地圍著她打轉。
程大妮挺著大肚子,拎了小半筐紅棗從外面進來,見姊妹倆玩的熱鬧就有些羡慕。她自小隨著寡母長大,也沒個兄弟姊妹依靠,不由笑道:“你們姊妹倆又在琢磨什麼呢?”
楊柳兒姊妹倆聞聲,趕緊接上前扶她坐下,又從灶上倒了碗熱湯遞過去,這才問道:“四嬸,剛下過雪,你怎麼來了,我四叔呢?”
程大妮應道:“你四叔也來了,他在前院呢。方才進門時候碰到魏掌櫃,一同去尋你們阿爹說話了。”說罷,她就望向楊杏兒,笑得一臉古怪。
楊杏兒被四嬸看得臉紅,倒是楊柳兒耐不住好奇,問道:“魏大哥昨日不是剛來過,怎麼今日又上門?”
聽到這話,程大妮抬手捂嘴笑了半晌,這才笑著解惑,“還能為了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唄!”
“啊?”楊柳兒還沒想明白,楊杏兒已是臉色通紅,扯個藉口跑回房間去了。楊柳兒這時才激靈靈的反應過來,嚷道:“魏家要娶阿姊過門?”
程大妮點頭,“恐怕是呢,我看魏掌櫃帶著媒人來的。”
楊柳兒顧不得說話,拎起裙角就往前院跑,剛到門口正好聽見楊山的聲音傳出來,“那好,既然魏親家身子不舒坦,就早些成親吧,喜氣沖一沖,病氣就散了。但日子定在年前有些太趕,放在正月末吧,我們家裡也好置辦嫁妝。”
聞言,楊柳兒心裡立時就犯了酸,空落落的不知怎麼才能塞滿,雖然楊家人都說最疼愛的她是陳氏,但她這個冒牌貨卻對睜開眼、最先見到的姊姊最親近,即便陳氏再疼她,卻是深深埋藏在記憶之中。
她如今身上穿的是姊姊縫製的衣衫,嘴裡吃的是姊姊精心烹製的粥湯,有多少個晚上姊姊一次次為她蓋好踢開的被子,又有多少次在飯桌上往她碗裡一塊塊挾肉,自己卻吃著鹹菜……
楊杏兒坐在炕沿上,一會想著魏春待她的好,一會又擔心自己嫁了,那父兄和小妹的吃食用物誰張羅,手裡的帕子差點被她揉成抹布了。偶然抬頭,突然見到小妹淚眼汪汪的站在門口,驚得趕緊過去拉住她問道:“小妹,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阿姊!”楊柳兒猛地撲進姊姊懷裡,哽咽道:“我不想你嫁人,我不想你離開咱家”
楊杏兒楞了一下,轉而緊緊抱住小妹,見她哭,眼眶也紅了,“不哭,小妹,阿姊不嫁,阿姊在家陪著你。”
“嗚嗚……阿姊,我捨不得你。”楊柳兒在姊姊懷裡拱來拱去,發了一頓小孩子脾氣,又哭了個夠,可到底也不敢真把姊姊留在家裡當老姑娘,於是自己抹了眼淚,嘟囔道:“阿姊就騙人,你不嫁,魏大哥怕是又要在門口跪著了。”
這話說的讓楊杏兒哭笑不得,狠狠在小妹頭上敲了一記,嗔怪道:“你啊,嘴上又不饒人。是不是忘了魏大哥給你買過多少好吃食了?”
楊柳兒撅了嘴巴,即便先前魏春賄賂她一座金山銀山,這會也通通扔到了腦後,完全就把他當成敵人了。
楊杏兒拿小妹沒辦法,又伸手抱住她,慢慢拍著她的背,手下輕柔又堅定,就如同她每次生病時一般。
這般溫柔的行為,使得楊柳兒忍不住又鼻子泛酸,趕緊掙脫開姊姊的懷抱,跳上炕、掀下被褥,然後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去開那只樟木箱子。
楊杏兒不知她又要鬧什麼,好奇的湊過去,就見那箱蓋一開,露出一層層疊著的綢緞,顏色鮮豔的、素雅的、薄的和厚的,甚至還有很多薄紗、細棉、軟麻。不只這些,箱子一側還摞著十幾隻小巧的雕花盒子,把樟木箱子塞的滿滿當當。
“小妹,你什麼時候攢了這麼多好東西?”楊杏兒驚疑的拿起一匹綢緞,感受著手裡的涼滑。雖然平日她也常見小妹神神秘秘的往箱子裡塞東西,但也沒太在意過,哪裡想到這丫頭就是個小地主婆啊!
看到姊姊眼底的驚訝,楊柳兒得意的抬起下巴,手下卻俐落的把綢緞和雕花盒子都搬了出來,一樣樣擺在炕上。末了又打開一隻雕花最漂亮的檀木盒子,露出一套金燦燦的頭面,簪子、步搖、項圈、耳墜一應俱全,各個都是雅致又精巧。
“阿姊,你看看喜不喜歡,這是我在皇都最好的一家銀樓買回來的。你出嫁那日就戴這套!”楊柳兒抬手把盒子推到姊姊手邊,緊接著又打開另一隻盒子,露出裡頭一對色澤乳白通透的玉鐲子,繼續顯擺,“還有這對鐲子,雖然不是頂好的羊脂玉,但據說品相也不錯,足足花了我五十兩銀子呢,心疼死了。還有這個——”
她還要繼續翻盒子,不想忙碌的小手卻被抓住了。楊杏兒呆呆望著小妹,哆嗦著嘴唇問道:“小妹,這些……都是你給我準備的?”
“是啊,咱娘過了百日祭,我就開始攢好東西了,這次去皇都又添了一些。人家說姑娘家沒有一副好嫁妝,婆家要瞧不起……”楊柳兒說的理所當然,楊杏兒卻是再也忍不住,眼淚滴滴答答的就掉了下來。
楊杏兒一把攬住小妹,緊緊抱在懷裡,手下想打又捨不得,“你這傻丫頭,上次為了護著箱子差點被祖母勒死。你怎麼這麼傻,你是小妹,只有阿姊疼你的分,你還這麼小……”
楊柳兒把頭埋在姊姊肩膀上,忍了淚,輕輕用臉頰蹭著,“阿姊,你能給我吃雞肉,自己啃骨頭,我為什麼不能為你攢嫁妝?你是我的阿姊,我要你風光出嫁,要你一輩子過得安寧幸福,要你每日都有吃不完的燒雞……”
“嗚嗚……小妹,阿姊不嫁了,阿姊守著你!”楊杏兒哭得越發厲害了,她的小妹又何嘗不是天下最好的小妹。
程大妮在灶間等了好半晌都不見楊柳兒回去,就托著肚子找來後院,結果一推門就見姊妹倆哭成一團,趕緊上前勸著,“這是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快擦擦眼睛,一會腫著眼皮出去,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你們呢。”
看見程大妮進門,楊杏兒趕緊鬆開楊柳兒,先扯了帕子替她擦好臉,自己才胡亂抹了兩下。
楊柳兒抽抽鼻子,想收拾起那些首飾與衣料,又覺這樣有些小氣,於是就繼續拉著程大妮顯擺。
但凡女人哪有不喜愛衣衫和首飾的,更何況楊柳兒攢下來的又絕對是好東西,沒半會就看得程大妮後悔了。方才她只是羡慕楊家姊妹親厚,這會已是嫉妒得眼睛發紅了。老天爺真是偏心,怎麼就沒讓娘親給自己生個這般貼心又豪爽的妹妹?
這些綢緞和各色首飾、胭脂水粉,沒有三百兩銀子絕對買不下來,特別是其中的幾套首飾,就是有銀子怕也沒地方買去。這些東西除了出自皇都最好的銀樓,其中一套銀頭面還標著內造的記號,也不知楊柳兒到底從哪裡淘換來的。
平常小戶人家嫁個閨女不過花二十兩銀子置辦嫁妝,就是鄉紳富戶有個二百兩也會讓十裡八村的鄉親議論好久,而楊杏兒的嫁妝有了這些好東西打底,哪怕再添些普通的家俱木器,也足以讓所有閨女羡慕得發狂了。
程大妮心裡嘀咕,自認猜的八九不離十,哪裡想到她根本就錯的離譜。
楊山父子三個當晚見了楊柳兒給楊杏兒攢的嫁妝箱子,不但沒有歡喜慶倖,反倒倍覺愧疚。
陳氏不在了,這事原本該他們張羅,沒想到居然是最小的小妹代行母職。他們這些做父親和兄長的已是失職,怎麼說也不能再落後了,於是楊家上下一起把過年扔到腦後,各個絞盡腦汁為楊杏兒置辦起了嫁妝。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47:15
第三十五章 雙喜臨門
楊山磨刀備箭,帶了十幾個饅頭、兩隻燒雞又上山了。孫叔對著滿山白雪正覺無聊透頂,也不等楊山開口,就主動要求結伴狩獵。
兩人一個藝高人膽大,一個心心念念為閨女準備嫁妝,於是滿山的野獸們就倒了黴,不管是冬眠的黑熊,還是躲在樹洞裡的石貂金貓,各個都被攆的四處亂竄。
等到楊山下山的時候,迷霧山上的動物大家庭已是少了一頭黑熊、一隻雲豹、三隻石貂外加兩隻梅花鹿。皮子進了楊家門,肉也被孫叔下了鍋……
楊杏兒見父親忙碌著拾掇皮子,忍著羞意勸父親先歇幾日,楊山卻是樂呵呵的不肯停手。
見狀,楊柳兒就圍在父親身邊撒嬌,“阿爹偏心,二哥大考,你才獵了幾張狼皮,阿姊出嫁你就換熊皮了!”
楊山最喜小女兒同他親近,仔細擦了擦手,這才在小女兒頭上拍了拍,笑道:“柳兒不氣,等你出嫁,阿爹一定獵張好虎皮!”
“哎呀,我說阿姊呢,我又不出嫁,才不要虎皮呢。”楊柳兒嬌嗔跺腳,但心裡下意識想到回城去的某人,忍不住也紅了臉。
覷得小妹的神色,楊杏兒輕輕掃了她一眼,臉色有些複雜,混合了歡喜、擔憂,還有幾分猶豫。
父女三人正說笑時,楊志和楊誠也從城裡回來了,不知他們是不是早就琢磨給大妹置辦嫁妝,家裡收的幾家鋪子裡就有一家是口碑極好的木器店。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便先下了圖紙給店裡,等過了上元節就能搬回家來了。
楊山聽到大女兒的嫁妝這就算齊備了,自然很是歡喜,嚷著要小女兒幫他燙壺酒。
正好楊田在前院幫忙,卸完車,走進來聽到這話就笑道:“再加一壺,我晚上也在這裡吃口飯。”
“好啊,我正好和阿姊燉了一隻山雞呢!”
楊柳兒受夠了前世冷清清的房子,這一世家人親厚和樂,聽到這話就歡喜的應了一聲,跑去灶間預備再添幾個菜。來到這裡,她最喜歡的就是團團圍坐,一起吃飯的熱鬧了。
楊田一邊幫著三哥拾掇皮子,一邊贊道:“魏掌櫃真是不錯,這騾車日日扔在咱家,就怕咱們進城走動不方便。以後杏兒嫁過去,這日子也不會難過。”
此時楊杏兒正彎腰給兄長們倒茶,聽到這話臉色更紅,匆匆放下杯子,抬腳就跑出去了。
見狀,楊田摸了摸後腦杓,笑得更歡了,“哎呀,忘了這丫頭還在跟前。”
眾人都是笑起來,倒是楊志心思活絡,琢磨著家裡是不是要再添些人口,於是就道:“阿爹,大妹出嫁了,只小妹一個照顧家裡衣食,怕是太累了。還有二弟如今身上有功名,出門走動,身邊也不能沒有聽用的。不如這這幾日我去牙行看看,買兩個人手回來,可好?”
男人天生心思粗,楊山真沒想到這事,聞言立刻直起腰應道:“買,一定得買。你小妹身子不好,可不能挨累。”
而楊誠想起這幾日在外走動,身邊總缺個跑腿的,也跟著道:“大哥到時候一定要挑揀身家乾淨的,我身邊添個小廝就好,小妹那裡可得多費心,她年紀小,若是沾到品行不好的丫鬟,容易被拐帶壞的。”
聽見這話,楊志了然點頭,心裡已開始盤算著明日回城就去張羅這事。
而楊田憨厚,難得開口問道:“如今村裡都是咱們家裡的莊戶,尋兩個閨女小子來家裡做活不行嗎?”
楊志和楊誠兄弟倆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楊志不願弟弟多說,便低聲給四叔解釋,“村裡鄉親自然是勤快又本分,但弟弟以後結交的都是讀書人,總要選個識字又伶俐的。就是內院也得找些嘴巴緊的,省得今日家裡有個風吹草動,明日整個村子都知道了。”
楊田一聽,頓時恍然大悟,末了訕訕地道:“倒是我想的簡單了,有兩個平日瞧著不錯的,托我捎話,說想進來做活呢。”
楊志當即笑道:“那也成啊,家裡平日劈柴趕車都缺人手,若是有人想做,工錢就照著關五叔的七成結算。”
“那好,他們再來問,我就說一聲。”楊田自覺做了錯事,就有些坐不住了,藉口惦記媳婦一人在家,想要回家去。
正好楊柳兒端了菜碗從灶間出來,就喊他,“四叔,你去哪裡?我炒了你最喜歡吃的麻辣肺片呢!”
聞言,楊田立時笑開了眉眼,應道:“好啊,柳兒的手藝比你四嬸可好太多了。”
飯菜上了桌,眾人趕緊洗手吃飯,楊家也沒有大戶人家那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楊山兄弟倆喝酒,楊誠和楊志商量添奴僕的事,楊柳兒和楊杏兒一邊照管著添飯添菜,一邊嘀咕晚上再做些什麼針線,一頓飯吃的熱鬧,直到天色黑透才散了。
北風一日冷過一日,大雪也踩著新年的腳步隨後而至。
大年二十九的早晨,楊柳兒一推開窗子,就見整個院子都是白茫茫一片,跳起來就要跑出去玩雪,還來不及跑出去就被楊杏兒扯住領子,摶回來數落一頓。
楊柳兒苦著臉抱怨,“魏大哥也太慢了,趕緊把阿姊娶走,我就自由了!”
楊杏兒正幫她梳著頭髮,聽到這話手下就用了力,扯得楊柳兒痛叫,立刻改口撒嬌,“阿姊,我方才是玩笑的!我怎麼捨得這麼疼我的阿姊出嫁呢,阿姊走到哪裡都要帶著我,我做你的貼身小棉襖……”
“你啊,什麼時候能長大啊,又貪吃又貪玩!”楊杏兒聽得肉麻,趕緊忙完手裡的活計把她攆走。
楊柳兒裹了件大襖,整個小臉都縮在毛茸茸的領子裡,調皮的在院子裡蹦跳,腳下一會踩著梅花,一會踩出個心形,徹底把自娛自樂精神發揮到底。正當她單腳跳著要轉移陣地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顆雪球,嚇得她慌忙躲避,不曾想腳下卻是打滑,摔進了雪堆裡。
“啊,哪個壞蛋暗算我!”她一邊拍著身上的雪花,一邊氣惱的大嚷,結果抬眼就見連君軒正笑嘻嘻倚在回廊柱子上。
楊柳兒大怒,團了兩顆雪團就砸了過去。連君軒不知是忘了躲,還是故意討好,居然被砸了個正著。雪球一顆落在胸口,一顆卻在頭頂,好好的一個俊秀公子立刻變成白頭發的老漢。
見狀,楊柳兒得意的哈哈大笑,還想再接再厲的時候,連君軒卻是一把將她扯了起來,溫言道:“你也報過仇了,別玩雪了,一會受寒,小心你又要喝苦藥!”
楊柳兒只好不情不願的拍去手上的雪沫子,就見兩隻小手已經凍得通紅。連君軒趕緊扯開袖子,把她的小手塞進去,令楊柳兒不禁楞了一下,轉而心裡又甜蜜起來。
“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城裡忙嗎?還以為你不能來過年了呢!”
“不過到處吃喝,哪有什麼正事!”
雖然當日說要同楊家一起宴客,但其實是個說辭,他請來的也都是相熟的先生和同窗。
然而連老爺子在甘沛也有幾家常走動的遠親舊朋,自然是不能在楊家招待,所以這幾日他又單獨設了酒席,免不得又有些贈妾拉攏之事,不過他不願同楊柳兒多說,於是又岔話道:“你阿姊的嫁妝可準備妥當了?”
“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繡活,我也幫不上。”楊柳兒雙手漸漸回暖,偶爾指尖碰到他溫熱的皮膚,惹的她答話有些心不在焉。
北風在兩人身側繞來繞去,調皮的吹著輕薄的雪花,不一會兩人的肩頭就落滿雪花。連君軒側了身替楊柳兒擋了擋,低頭瞧著她蒙了一層紅暈的小臉,顫動的長睫毛,心下也是軟成一片,正情不自禁地想要來些緊密接觸的時候,楊杏兒卻在屋裡高聲喊道:“小妹,玩一會就回來,小心凍病了!”
乍然聽見姊姊的叫喚聲,楊柳兒驚得差點跳起來,趕緊抽出雙手,胡亂應了一句,“好,阿姊,我這就回屋!”
連君軒此時也心虛的望向屋門,手下卻飛快抱了楊柳兒一下,推著她囑咐道:“快回去,中午上山的時候再說。”
“好。”忽然被他抱住,楊柳兒臉色更紅,匆忙應了一聲,趕緊拎起裙子就往屋裡跑。
可惜,兩人商量妥當了,不曾想吃過早飯,天上又飄起了雪花,這樣的天氣,別說楊柳兒一個女孩子,就是楊山都不敢進山。無法之下,連君軒只好獨自背了大柳條筐,裝些給孫叔的吃食,還有香燭元寶之類去祭拜墓群下的無名先輩。
瑞雪兆豐年,柳樹溝的大年就在風雪交加中到來了。楊家上下只要一想起等楊杏兒嫁了,以後過年飯桌上就不齊全了,於是憋著勁想要過個熱鬧的大年夜。不只楊志夫婦關了鋪門趕回來,就是楊田一家也被楊山喊來一起過年。
本來程大妮還有些猶豫,掐算著日子,她的產期都超過半個月了,但肚裡的孩子還是沒有動靜,不過轉念想想也不差這幾日,於是就挺著肚子一同住到大院。
吳金鈴自從先前小產就一直沒有再懷孕,這會一眾老少女子們聚在灶間忙碌,她眼見程大妮的大肚子就有些心酸,但她身為楊家長媳,平日要照管鋪子,不常回大院來,這會正是應該出力的時候,特別是小姑子還要出嫁了,就勉強打起精神,幫著煎炒烹炸。
不知是不是有些疲倦還是屋子裡油煙氣太重,吳金鈴剛剛伸手炒了兩個菜就覺胃裡翻湧,慌忙跑去門邊,不想卻撞到起身走動的程大妮。
這下可不得了,程大妮一屁股坐到地上,驚得臉色煞白,吳金鈴也是嚇懵了,但一開口卻吐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程大娘正帶著楊柳兒剝蒜,見此跌跌撞撞就跑了過來,慌忙扶起閨女,一抹裙子就更急了,“快,快,這是要生了!”
眾人誰也顧不得鍋裡了,楊杏兒幫著程大娘扶著四嬸往外走,楊柳兒幫不上忙,又見嫂子也是臉色不好,就趕緊扶了她,問道:“嫂子,你是不是也哪裡不舒坦?趕緊回屋,一會大夫來了一起看看。”
吳金鈴闖了禍,心裡本就很是忐忑,這會聽到小姑子關心她,好似抓到救命稻草,“小妹,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吐,不知道怎麼就碰到四嬸了!”
“嫂子別擔心,沒人怪你,都是意外!咱們趕緊去幫忙!”
姑嫂兩個說著話就往後跑,前院正房住著楊山,東廂是楊誠和連君軒的,西廂住著楊志夫婦,楊田一家偶爾會來小住,就歸到了楊柳兒姊妹倆的後院。
屋子裡,程大娘已經把自家閨女的棉褲脫了下來,一見只淌了羊水,沒有什麼血跡就稍稍放了心。回身囑咐楊杏兒,“趕緊喊你四叔去請穩婆,再找幾個生過孩子的媳婦兒,你們這些姑娘都幫不上忙。”
“好,大娘你先照顧四嬸啊。”楊杏兒也顧不得害羞,飛跑去前院報信。
楊家的灶間設在二進正房旁邊的耳房,冬日裡又關門關窗,堂屋裡的楊家老少爺兒們都沒聽見動靜,這會一聽吳金鈴嘔吐撞倒了程大妮,都是大驚,請大夫的請大夫,找穩婆的找穩婆。
村裡有相熟的人家聽到消息也趕來幫忙,一時間楊家的院子聚了一二十人。
男人們幫不上忙就坐在堂屋裡喝茶水等消息,小媳婦們幫著燒水,準備剪刀細布,經驗豐富的老太太們就進屋子幫著穩婆打下手。
這般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在天色將黑的時候,程大妮平安產下一個白胖的小子。
楊田抱著小小的紅色繈褓,簡直樂傻了,不管別人說什麼都只應那麼一句,“我當爹了!”
楊山自然替弟弟歡喜,但心裡難免又有些羡慕,若是沒有那場禍事,他的孫兒怕是也要出生了……
許是老天爺聽見了楊山的心聲,正這般想著,就聽有人在外邊喊著什麼,不一會,楊志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父親跟前,“阿爹,有了,有了!”
“什麼有了?”
楊山聽得一頭霧水,還好隨後跟進來的楊柳兒喜滋滋的替兄長補充,“阿爹,我嫂子有孕了,我要當姑姑了!”
“啊,真的?”楊山喜得幾乎蹦了起來,當即哈哈大笑,“好啊,我楊家有後了,有後了!”
一旁的村人紛紛開口道喜,楊老四剛得了個胖小子,楊家又要添人進口了,雖然農家人沒讀過多少書,但也明白人丁興旺就是發家之本,這絕對是個好兆頭。而他們作為楊家的莊戶和鄉親,只要不自己作死,就算得不了大富貴,起碼也能衣食無憂,這般想著,眾人的道喜話就說的越發真心,屋子裡也熱鬧得差點掀了房頂。
喜上加喜讓一向豪爽的楊山大手一揮,打算留下眾人一起吃飯喝酒,可家家都準備了年夜飯,老四媳婦又剛剛生產完,正需要歇息,眾人自然不會留下,紛紛說過幾日再來討酒喝。
楊山哪裡肯就這麼輕飄飄地揭過去,開口就喊了站在門口的關五,“去豬圈裡挑頭最肥的豬,殺了分肉,一家五斤!”
柳樹溝的眾人因為剛剛成為楊家的莊戶,還沒交過一季糧食,日子雖不算艱難,但不曾多置辦年貨,畢竟幾裡外的村子還有餓肚子的人家呢。而他們得了楊家放水灌溉,如今全家老少能吃飽穿暖就很知足了,這會聽到主家要分肉,自然歡喜之極,紛紛行禮謝賞。
關五很快就帶人去抓了一頭肥豬,直接抬去裡正家,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肥豬扯脖子一聲慘叫,整個村子就沸騰了。
淘氣小子們恨不得棉襖都不穿,光著腦袋就鑽進人群等著分肉了,惹得他們的老娘一手狗皮帽子,一手端著陶盆,四處喊著,“狗蛋!”、“胖墩兒!”、“栓子,你跑哪裡去了?”整個柳樹溝就更熱鬧了。
而楊家的年夜飯桌雖少了吳金鈴和程大妮,可非但沒有冷清,反倒歡聲笑語更多。
楊家雙喜臨門,楊山和楊田抱著肩膀互相拚酒,最後喝的東倒西歪,又一起作伴躺在大炕上呼呼大睡,剩下楊家四兄妹同連君軒一同圍在飯桌邊,慢慢說話吃菜。
半開的堂屋門外白雪皚皚,寒風呼嘯,屋簷下的大紅燈籠搖曳著,落在眾人心裡都熱烘烘的。
楊柳兒喜愛吃蝦,偏偏又是個懶惰的,連君軒就一隻只剝好殼,然後隔著桌子把蝦仁送到她碗裡,楊柳兒就沖著他甜甜一笑,吃的歡喜又滿足。
兩人這樣相處已是習慣,忘了這會屋裡可不止他們倆。
見此情狀,楊志狐疑的停下筷子,楊誠咬牙在桌下狠狠踢了師弟一腳,可惜腳背上沒長眼睛,反而被桌腿傷了大腳趾,疼得直抽氣。
連君軒看了不由在心裡憋笑,臉上卻好似沒察覺一般,隨口問著楊柳兒,“出了正月,我那院子就開始建了。我畫了格局圖,一會你看看,最好順道把各個院子取個名字。”
“唔。”楊柳兒塞了滿口的飯菜,胡亂應了一句,“好啊,我取名難聽你可別笑我。”
“怎麼會,你取什麼都好。”說著,連君軒又替她添了一碗湯,“還有那水田,我也找了南邊的農人打理,到時候你得跟著看一看,不合心意就讓他們改。”
“知道了。”楊柳兒終於放了碗筷,抬眼看見沉默的兄長和姊姊,有些奇怪的眨眨眼睛,“你們怎麼都不吃了?”說罷,她想起躺在廂房裡歇息的嫂子,又道:“大哥,如今嫂子懷了侄兒,你們在擠在鋪子後面住是不是太憋屈了?不如在附近買個小院吧,以後二哥進城走動,若是天晚趕不回來,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可不等楊志應聲,連君軒卻是不滿的道:“師兄怎麼沒地方落腳了?我家那院子起碼空了幾十間房呢。”
一聽見這話,楊柳兒忍不住揭他的老底,“你還整日賴在我家呢,你不回去住,我二哥怎麼好去投宿?”
被挑出語病,連君軒只得訕笑著,趕緊應道:“買院子也好,也好。”
楊志聞聲,腦子裡乍然開了竅,怪不得他總覺得奇怪,原來是這兩人的對話太熟悉了。
前幾個月他修葺面鋪後院的時候,他同媳婦也是這麼商量的,但他們是夫妻,而小妹和連君軒……
楊杏兒也為小妹的遲鈍氣得滿頭黑線,不得不出言打岔,“太晚了,都睡吧,明日一早來拜年的人怕是少不了。”
“好啊,阿姊。”楊柳兒一無所覺,打著哈欠就開始拾掇碗筷。
楊杏兒無奈,掃了一眼笑嘻嘻的連君軒,很擔心小妹以後被人家賣了還要樂顛顛幫忙數錢。
倒是楊誠乾咳一聲,扯了連君軒就趕緊回房,生怕自家大哥接受不了一個妹妹即將出嫁,一個妹妹也被人家勾走的悲慘事實。
到了第二日一早,楊家放了鞭炮、吃了餃子後,院子的大門就沒關上過。
楊柳兒姊妹如今也算地主家小姐了,這次不用跟著端茶倒水,自有關五媳婦等幾個有眼色的小媳婦接過水壺和託盤。
桃花也定了親,許是她天性心思粗,還沒有其他村人那般小心翼翼的樣子,這會坐在大炕上吃著點心,說起自己婆家來也沒個害羞,很是歡喜自己也嫁去縣城,雖然夫婿只是個糧店夥計,但也算跟楊杏兒作伴了。
楊柳兒見她這樣,差點把點心堆滿桌子。她一直擔心姊姊嫁進魏家受委屈,桃花這樣的“准”耳報神,可一定不能錯過。
一旁的楊杏兒手裡繡著嫁衣,耳裡聽著小妹同桃花嘰嘰喳喳的,直覺得好笑。可偶爾抬頭看著熟悉的屋子,心裡開始有些鈍痛。嫁人啊,從此以後就是魏楊氏,不再是楊家閨女,那個人勤快又精明,待自己和家裡人都好,但以後呢?真會一輩子都不變嗎?
待到正月十五一過,魏春就忙不迭帶著媒人上門送聘禮,定了二月初八成親。他也是精乖的主,生怕被兩個大舅子和姨妹刁難,放下豐厚的聘禮就趕緊回城。
柳樹溝裡,但凡嫁女,婆家的送來的聘禮娘家通常都會留下一半,算是女兒對爹娘的孝敬,當然也有臉皮厚的人家全數把聘禮銀子留下的,而楊山生怕大女兒在婆家受委屈,分文不肯留下,還囑咐小女兒多給姊姊帶些壓箱銀子。
作者: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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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12 23:48:06
第三十六章 楊杏兒出嫁
日子如同風車被北風吹著飛速奔跑,轉眼就到了正月末,先前好似一副徹底佔領天地的白雪,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悄悄變薄了,太陽公公也開始勤奮起來,掛在天上的時侯越來越長。
楊家上下忙了一個多月,終於在二月初六的時候把楊杏兒的嫁妝置辦全了,這一日上午趁著太陽好,一家人關了院門,開始列單子、裝箱子。
全套的木器,包括床櫃、椅桌甚至腳盆恭桶在內,齊刷刷擺了半個院子。雖然還是比不得富貴人家那樣一水的黃花梨檀木,但也都是好木料且做工極好,小的精緻、大的古樸闊氣,光看就覺得氣派十足。剩下的衣衫首飾,八鋪八蓋的被褥,擺件用物,各色小物件也裝了三十二抬,單子就足足寫了一尺多。
楊杏兒見家人幾乎傾盡一半家財為她撐腰,心裡既感激又不舍,看了一會就紅了眼眶,藉口檢查嫁衣躲回屋子裡。
楊柳兒忙得額頭蒙了一層汗珠子,扯了帕子胡亂抹了一把,再三確定沒有遺漏,這才算放了心。而楊志喊了幾個村裡後生,一起把新床和幾件桌櫃之類的大物件先裝車送去魏家,安置在新房裡。
等到成親那日,楊柳兒一早就爬了起來,隨著幾個魏家送來的喜婆照料姊姊洗澡換衣衫、開臉上妝,看著難得裝扮明豔嬌媚的姊姊,她到底沒忍耐住,大哭了起來。
見楊柳兒一哭,楊杏兒的眼淚也是成串往下掉,雖然昨晚姊妹倆說了半晚話,該囑咐的早就囑咐過了,但她又怎麼能放心?
“小妹,阿姊不在家,你一定要好好照顧阿爹。你也不能再隨便耍脾氣,養好身子,有事就給阿姊送信……”
程大娘和裡正媳婦在門外聽見動靜,就趕緊進來勸著姊妹倆收了眼淚。
幾個喜婆也笑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淚,衝撞喜神就不好了。”
“是啊,二小姐也別擔心,大小姐嫁到魏家一定會享福的,我們出門前,魏掌櫃可是沒少囑咐,生怕我們委屈了大小姐,這樣心細又疼人的男人可不多啊!”
眾人七嘴八舌的勸了半晌,外面就有人喊著吉時到了。
楊家沒有主母,吳金鈴又在外邊招呼客人,楊柳兒就親手為姊姊蒙了紅蓋頭。楊杏兒緊緊握住小妹的手,隨著眾人到了前院。
此刻的魏春穿了一身玄色錦緞長袍,頭上戴了金翅冠,滿臉喜氣的站在堂屋中間。楊志、楊誠兄弟倆一想到大妹從此要離開自家,跟了這小子過日子,兩人心裡就分外的不舒坦,很想把他拉到身邊拳打腳踢一番,可惜他們也只能想想。
一旁的連君軒這會也同樣想揍魏春一頓,但原因卻是不同。他純粹是羡慕與嫉妒作祟,想他堂堂連家二少爺、舉人老爺,如今還只能偷偷摸摸楊家閨女的小手,魏春居然馬上要抱得美人歸了,這實在太惹人眼紅了。
眾人正各懷心思,一身大紅繡花嫁衣的新娘子就進了屋子,魏春趕緊搶上前去接人,再一同並肩給安坐主位的楊山行禮。
就見楊山紅著眼眶,像是極力忍著眼淚。先前兩次,都是楊家娶了人家閨女進門,那時他還不覺得如何,可這次卻是把養了十幾年的閨女雙手送人,他這心裡疼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杏兒,嫁進魏家要孝順長輩、相夫教子。阿爹不盼你富貴,只盼你一輩子平平安安。
不要惦記家裡,從今以後魏家就是你的安身地了!”
“阿爹,我懂。你要好好照顧身子,少喝酒……”正說話間,楊杏兒一時悲從中來,說了兩句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見媳婦難過落淚,魏春趕緊拍胸脯打保證,“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一定會好好待杏兒,保管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叩別禮後,楊山扭頭抹了兩把眼淚,揮揮手示意他們趕緊出門。
見狀,楊志、楊誠上前,楊志蹲身背起大妹,楊誠護在一旁,由魏春引路,一行人出了院子。魏家的花轎早等在門外,待新娘子坐穩,鑼鼓敲起來就往縣城走了。
柳樹溝的後生和年輕漢子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穿上過年時候的新衣,腰上紮了大紅腰帶,兩人一組的抬起嫁妝箱子跟在花轎後面。
村人聚在門外看熱鬧,心裡默默算著抬數,最後卻是著實驚到了,足足三十二抬,加上已經送去魏家的床櫃等物,湊足了四十八之數,這在十裡八鄉絕對算是頭一份豐厚,但更驚奇的還是魏家人。
甘沛有曬嫁妝的習俗,魏春扯著大紅綢把楊杏兒引進魏家門,跨了火盆、拜了天地之後,楊杏兒就坐在新床上坐福,她的嫁妝卻是在院子裡一字排開,大大方方的讓一眾鄉鄰和親朋們探看。
那一匹匹上好的綢緞、金燦燦的首飾、精美的玉擺件、手工精細的木器,以及滿箱子的四季衣衫,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原本心裡還存了輕視的人就有些酸溜溜,再聽說新娘子的兄長是新晉舉人老爺,更是立刻堆了滿臉笑,跑去前邊同魏春道喜。
不提魏家如何歡喜熱鬧,只說楊家嫁女不同娶媳,簡單擺了幾桌請幫忙的親朋們吃了一頓飯就罷了。
陳老太太心疼楊柳兒這個小外孫女,攆了兒子、兒媳回去,她留下來給外孫女作伴。
楊柳兒當晚抱著外祖母的胳膊哭得眼睛紅腫,心疼的躲在門外著急的連君軒差點撓牆。
好不容易熬了兩日,第三天回門,楊柳兒一大早就守在自家門口,等了許久,魏春夫妻倆終於回來了。
楊柳兒幾乎是飛奔進姊姊懷裡,歡喜的大嚷大叫,“阿姊,你可回來了!我想去看你,阿爹他們都不讓,阿姊,我想你想的睡不著覺!”
楊杏兒穿了一件大紅繡花襖,下邊系了銀紅的百褶裙,繡花的絨面鞋子。一頭黑髮挽起雙螺髻,插著一支金簪,卡了一隻雕花玉梳,臉上薄施脂粉,退去少女的青澀,多了三分嬌媚,分外的喜氣。
這會見到小妹撒嬌,楊杏兒也是鼻子發酸,但眼角掃過一臉尷尬的夫君,只得笑著嗔怪小妹,“你啊,想我是假,怕是想我回來給你做飯吃才是真的吧。”
聽見這打趣自己的話,楊柳兒不由得臉紅,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阿姊就會瞧不起人,這幾日家裡都是我在張羅飯菜呢。”
楊志、楊誠和連君軒也迎了出來,聽到這話就道:“是啊,小妹做菜好吃著呢。就是這幾日雜貨鋪子的鹽便宜,差點把我們鹹死!”
聞言,楊柳兒惱得跺腳,“你們不想吃就餓著,虧我連個懶覺都沒睡成。”
“別啊,我吃著不鹹,味道特別好。”連君軒趕緊開口救場,果然得了楊柳兒一個隱蔽又甜蜜的媚眼。
眾人這般說笑著進了堂屋,屋內,陳老太太連同楊山和楊田都等急了,待得一眾小輩進門,楊山一見大女兒的模樣,知道她這幾日過得不錯,也就放了心。
魏春同楊杏兒跪倒磕頭,待起身之後,楊杏兒還要幫小妹張羅茶水,不想卻被陳老太太拉住。
閨女嫁出去了,再回娘家就是客了。即便以後不用這般客套,回門之日卻是堅決不能碰活計,否則婆家人聽說了,該看低媳婦了。
吳金鈴和程大娘都知道楊杏兒、楊柳兒姊妹倆感情好,便大包大攬灶間的所有活計,笑著攆了她們回房去說體己話。
一回房,楊柳兒不等姊姊坐下喝口茶水,就連珠炮似的問開了,“阿姊,魏大哥沒欺負你吧?魏老爹脾氣好不好,有為難你嗎?他們家裡那些下人服管教嗎?你可別心軟,省得他們給你添亂。還有……”
“好了,好了。”楊杏兒聽得哭笑不得,若是外人聽見了,只怕會把小妹當自己娘親了,當真是嘮叨的太仔細了。
“你別擔心,我們掌櫃的待我好著呢。公爹也是好脾氣的,雖然身子不舒坦,但看著神色還好。院子裡聽用的馬家兩口子也都得力,你放心就是了。”
聽到這些,楊柳兒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接著依偎進姊姊的懷抱,只覺千般親切,萬般懷念。
楊杏兒也想問家裡如何,但想一想又閉了嘴。不過兩日,家裡怎麼會有什麼變化,她即便再擔心也已經嫁了人,還不如相信小妹,把一切都交給她。
“小妹,以後家裡就交給你了。”
“唔,阿姊,我知道。”楊柳兒輕輕應了一聲,手下卻越發抱的緊了。
歡聚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眼見太陽西斜,魏春就帶著媳婦告辭了,楊家人送了又送,直到看不見騾車才回去。
陳老太太惦記家裡,隨後也走了。而程大妮早出了月子,搬回窯洞去住了,楊家莊園一下子便少了許多人聲。
楊柳兒在自家院子轉圈,突然覺得處處都空得可怕,空得心裡發慌。
連君軒遠遠看著她倚在後院院角的柿子樹下發呆,鵝黃色的對襟夾襖,襯著碧綠色的裙子,仿似春日樹梢新冒出的葉芽般鮮嫩。可惜葉芽這會許是被乍暖還寒凍了一下,有些蔫頭耷腦,看得人心疼。
他大步上前,輕聲地問:“怎麼站在這裡吹風?”
楊柳兒聞聲扭頭,見他一身天藍色長衫,踩著春初的夕陽走過來,心裡終於覺得好過一些,但依舊委屈的酸了鼻子。瞧瞧左右無人,就伸手抱住他的腰,像一頭受傷的小獸一樣,在他的肩頭蹭來蹭去。
“阿姊走了,外祖母走了,四嬸一家也走了。家裡好冷清,你呢,是不是也要走了?”
“不走,不走。”連君軒抱著懷裡軟軟的嬌軀,心裡甜蜜的冒泡,趕緊賭咒發誓,“你就是把我腿打折,我也不走!”
可沒想到這話卻讓楊柳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嗔道:“又騙人,把你腿打折了,你當然走不了了!”
連君軒也笑了起來,想了想就一手抱著楊柳兒一手攀著樹幹,蹭蹭幾下爬上了柿子樹。
當初建院子的時候,楊山本來是要栽樹苗的,但楊柳兒貪圖夏日裡的清涼,就鬧著移植大樹。許是楊家真的有中興之兆,三進院子裡的七八棵樹盡皆成活了,沒有半點不適。這會,柿子樹在夏日提供了陰涼之後,此刻又化身保護傘,為小情人隔出一片小天地。
楊家院子本就建在地勢高的地方,再攀到樹上,別說整個莊園,就是旁邊的村子也盡皆收入眼底。
耳裡聽著雞鳴犬吠,望著在晚霞照耀下的村莊和等待復蘇的山林,就是有再多的煩悶也都散的一乾二淨。
連君軒低頭嗅著楊柳兒的發香,雙手牢牢護在她身側,心裡也是別樣的幸福安寧。
楊柳兒輕輕依靠在他身上,半晌才低聲道:“為什麼要長大呢?我寧願永遠都是十三歲。”
“那怎麼成?”連君軒存心搞怪,哭喪著臉哀求道:“你永遠十三歲,我就是等到鬍子白了也不能把你娶進門啊。”
“沒羞沒臊的,整日把娶媳婦掛嘴邊上!”楊柳兒臉紅,回身瞪了他一眼,但方才那點離愁卻是被他鬧散了。
連君軒順勢抓住她的小手緊緊握著,這才又笑道:“過幾日,我就開始修農莊了,到時候你得多去看一看。等莊子一建好,我就給老爺子送信,請他來家裡提親。等我娶了你,就在兩座宅子之間開道門,只要你想回來,抬腳就到了。”
這話說的讓楊柳兒心熱不已,倒不是為了隨時隨地回娘家的誘惑,而是為了這個男人全心全意為自己考慮。俗話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仔細想想,老天爺待她太過恩寵了,來到這個時空,得了疼愛她的家人,更有這樣如珠如寶把她捧在手心的男人,若是再不知足,怕是就真要挨雷劈了。
心隨意轉,她當下就脫口而出,“好。”
先前提過幾次婚嫁的事,楊柳兒雖然沒拒絕,可也沒明確答應過。這會突然應了這麼一個字,倒讓連君軒半晌沒反應過來,楞了一會才狂喜起來,“你答應了,你答應嫁我了?”
他這一激動,晃得身下樹幹搖個不停,嚇得楊柳兒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嚷道:“要掉下去了,你老實點!”
連君軒卻是歡喜瘋了,又見楊柳兒投懷送抱,一低頭,就立刻吻上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軟糯紅唇。
楊柳兒被偷襲個正著,一時掙扎不過,只能掄起拳頭敲他的腦袋。
兩人正是甜蜜笑鬧,一個不注意就鬧得大了,動靜傳到前邊院子裡,楊山披著棉襖從屋子裡出來,大聲嚷道:“出什麼事了,我怎麼聽到柳兒喊人呢?”
彼時,躲在樹上的小鴛鴦齊齊大驚,嚇得趕緊縮了腦袋,好不容易盼著楊山回屋去,這才紅著臉雙雙跳下樹。
楊柳兒又氣又羞,狠狠踩了“罪魁禍首”一腳,這才跑去房間換衣衫,重新梳辮子,而連君軒傻笑著回了前院,正好被開門出來的楊誠逮個正著,當下即得了兩個白眼,聽了一頓“緊箍咒”。
楊志許是也瞧出小妹有些蔫頭耷腦,第二日送媳婦回面鋪後,又去了一趟牙行。
他先前來幾次都沒碰到合適的人選,這次許是運氣好,正碰到一家子三姊弟自賣自身。
因為三人堅持要賣到一個主家,所以牙行的人也很為難。眼見一筆買賣做不成,很是惱火,便開口喝罵嘲諷。
三姊弟委屈惱怒,可儘管眼裡含淚,依舊堅持要在一起,沒有這樣的主家,他們寧願餓死。
楊志在一旁看了好半晌,打量著那姊妹倆都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小兄弟在十歲左右,瞧著雖然衣衫破舊,但洗得還算乾淨。當下他就有些動了心思,待三人出了牙行回家,他就一路跟著。
三個孩子顯然先前被家人護的很好,都沒什麼防備之心,到了家門口才發現有人跟在後面。大姊姊立刻把弟弟、妹妹護在身後,一臉戒備的靠在破門板上,神色像極了齜牙咧嘴想要嚇退敵人的小獸。
楊志看得好笑,不過也沒再上前,隔著幾步遠就把自己想買下三人給弟妹做丫鬟書童的事說了,末了也不多解釋,就道:“你們若是不放心,可以找人打聽一下柳樹溝楊家。”說罷就扭頭離開。
對楊志來說,家裡如今不同以往,雖然好人手不好找,但只要肯花銀錢還是能辦到。這三姊弟固然不錯,但他也不至於耍手段硬逼著人家賣身,這般想著,他又在周圍簡單打聽幾句就回面鋪去了。
眼見天氣一日比一日暖起來,麥田上的雪被子已經融化的無影無蹤,越冬的麥子得了雪水滋潤,也悄悄冒出了頭,開始探看這個全新的世界。
村裡,家家戶戶每日早起想著過幾個月收了麥子,自家能留下七成,裝滿大缸小罐,就忍不住興奮的嗷嗷叫,渾身都滿是力氣,怎麼忙碌也不覺得累。
而楊家莊園又添了五六個人手,楊山和楊田做什麼活計,後面都跟著幫手。初始兩人還有些不習慣,但被人一口一個老爺的叫著,久了也勉強適應了,漸漸心裡還添了三分得意,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兒女出息更讓父親驕傲的。
楊杏兒回門之後又回來過一次,見小妹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二哥也住在家裡苦讀,便徹底放了心,回去縣城裡就一門心思撲在管家和照料公爹的瑣事上。
她找了醫館的大夫討了幾份藥膳的方子,又尋了個擅長按摩的盲人,整日盯著魏老爹吃藥膳、按摩和針灸,雖然日頭還短沒見到什麼效果,但魏老爹的精氣神卻明顯轉好許多,偶爾還能多喝半碗粥,一掃先前隨時找閻王爺報到的模樣,樂得魏春整日裡合不攏嘴,待媳婦更是言聽計從,就是左鄰右舍聽說了,聚在一處閒話也多有誇讚魏家娶了個好媳婦。
面鋪裡的一個小夥計就住在魏家附近,這也是個機靈小子,常把這些報給掌櫃聽。楊志聽了又傳回家裡,楊家上下自然歡喜,也更放心了。
楊誠整日讀書,偶爾回書院去拜見史先生,請教問題。連君軒自然是隨著師兄一起,但大多數就在楊家旁邊的新農莊裡轉悠。
先前尋的工匠早就趕來了,打地基建院子,挖池塘開果園,忙得也是不亦樂乎。
楊柳兒照舊每日安排一家人的衣食,少了姊姊幫襯,真是恨不得長出八隻手。不過忙碌也好,飯吃的多了,就是睡覺也香甜了。眼見她就同田裡的麥苗一樣,又長了一截,褪去了少女的嬌憨,越發柔美,偶爾同連君軒偷偷牽手上山看孫叔,都會惹他偷親兩口。
這一日,太陽早早就升了起來,難得的好天氣讓楊柳兒翻了家裡的棉衣出來,想著拆洗乾淨收起來,正是犯愁一大盆子衣衫怎麼洗的時候,就見連君軒領了三個半大丫頭小子進來。
看她要準備洗衣服,連君軒心疼她的小手被冰涼的井水打濕了,趕緊拿帕子替她擦乾,這才說道:“這三個是姊弟,說是來咱家賣身做奴僕的,我聽著奇怪就領進來了。”
聽到這話,楊柳兒好奇的打量了三姊弟好幾眼,末了才道:“我倒是聽大哥說過,但這些時日都沒動靜啊。”
那三姊弟本還有些局促的抓著自己衣角,聽到這話卻齊齊跪了下來,“求小姐開恩收下我們姊弟,我們都是好人家的兒女,不是壞人。我們一定好好做活,只求小姐賞口飯吃。”
見狀,楊柳兒趕緊扶他們起來,一不小心又犯了心軟的毛病,正好見關五在院外走動,就吩咐他趕車去縣城接大哥回來。畢竟這事是大哥在張羅,她即便瞧著這三姊弟不錯,但也不敢冒然往家裡收人。
那姊弟三個也是有眼色的,等著楊志趕回來的功夫,姊妹倆挽起袖子主動幫楊柳兒把衣服都洗了,那弟弟也找了掃帚,把院子掃的乾乾淨淨。
楊柳兒也沒攔著他們,只冷眼瞧著這三姊弟做活,看著都是有模有樣,心裡就更滿意了,因此楊志趕回來時,見到小妹正招呼那三姊弟喝茶、吃點心,也忍不住笑了。
楊志這幾日又跑了兩次牙行,沒想到真沒再碰到更合適的人,不想三姊弟自己尋到家裡來了,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一方願賣,一方願買,之後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楊柳兒連同剛從外面回來的楊誠和楊山說了這事,一聽說三姊弟是喪父之後隨娘親投親不成,娘親又病故,花光了積蓄銀子為娘親安葬,這才淪落到自賣自身的地步,都很是同情,也喜歡這幾個孝順孩子,賣身的銀子就硬生生比市價高了兩成。
三姊弟在市井流浪了兩三個月,即便再單純的性子也磨練出一顆玲瓏心,這會瞧著楊家人確實和氣,賣身銀子又足夠贖回押在當鋪的娘親遺物,心裡更是感激了。當即磕頭認主,又跟著楊志去牙行簽賣身契、按手印,等天色將黑時才轉回柳樹溝。
再說這三姊弟姓謝,大姊叫春分,二姊叫冬雪,弟弟取名叫謝暉,只要一聽就知道當初為他們取名之人是讀過書的。
楊柳兒好奇探問,原來謝家老爹幼年時讀過三年書,後來家境貧寒才輟學,但教三個孩子識字卻是綽綽有餘。
楊誠一聽也很歡喜,畢竟省得教書童認字,他又有空閒讀書了。
而楊柳兒也很是歡喜,盤算著儘快教春分、冬雪姊妹倆算帳撥算盤,只不過略有些遺憾,想著要是她們的名字不要比她這個主子更文雅就好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0:08
第三十七章 苦命的鄭巧娘
楊家大院裡添了三個丫鬟書童的事,村人好奇之餘私下傳了幾句,過後見到謝家三姊弟的清秀模樣,做事勤快又懂禮,再聽說他們的身世,眾人都是忍不住跟著歎氣。
謝家三姊弟初始還有些膽顫心驚,因此行事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主子,但日子長了,姊弟幾個就發現主家真是難得的好人。
他們做奴僕的,只盼著不要被隨便打罵糟蹋就好,沒想到進了楊家就像掉進福坑。吃喝管飽,活計也不重,只要他們聽話勤快,別說打罵,就是高聲喝斥都沒有過。讓三人恨不得夜夜磕頭感謝死去的爹娘,若不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他們怎麼會有這樣的好日子,感念之餘,做起活來也越發精心了。
春分行事穩重,針線活也好,楊家的洗刷縫補就都交給了她;冬雪對廚事比較有天分,楊柳兒只要偶爾示範或者指點幾句,她就做的有模有樣,讓楊柳兒又過上了清閒自在的日子。
日子一晃又過了一月,隔壁連家的新莊園,基本建的差不多了,楊柳兒帶著冬雪過去走了一圈,回來時正好碰到進城回來的連君軒。他的車裡捎了兩壇好酒,眼見日頭西斜就笑著招呼道:“柳兒,晚上多做兩個好菜啊,我尋了兩壇好酒給大叔解饞!”
楊柳兒剛要嗔怪兩句,埋怨他總是勾搭自家父親酗酒,不曾想楊山扛著鋤頭從田裡回來,聽得這話是喜得眼裡放光,“太好了,田裡麥子長得好,我正想喝兩杯慶賀呢。”
楊柳兒無奈,瞪了一臉得意的連君軒一眼,就帶了冬雪去廚下忙碌,四菜一湯、半盆米飯,以及半筐饅頭很快就端上桌。
楊誠和連君軒都被楊山拉著喝了起來,雖然如今家裡日子好,但農人骨子裡對於豐收天生就有一種執著,這時節,再過一個月就要收麥子了,沒有什麼比雨水調和,麥子瘋長更讓楊山歡喜的。
楊柳兒眼見父兄們滿臉笑意也是心情大好,不禁多吃了半碗飯,撐得肚子有些難受,飯後就在院子外面閑走消食,連君軒見了,也偷偷跑來會合。兩人牽了手,借著月色去山腳下的樹林,一邊聽著蟲鳴一邊說笑,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陳氏墳頭附近。
楊柳兒自小身子弱,老人們常說是魂魄不穩,楊家人不准她在晚上接近墳地,哪怕是自己親娘的也不成,連君軒聽過一次就記在心裡,這會就要拽著她往回走。
就在兩人要轉身的時候,突然發現陳氏墳頭後面轉出一個黑影來,楊柳兒嚇得猛然抱住連君軒的胳膊,想叫又不敢出聲。
連君軒練過幾年武藝,眼目比常人清明,加上月亮也湊熱鬧似的鑽出雲層,他倒是看得清楚,那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衣衫很破舊,眉目似乎還算和善,只不過身形太過瘦弱,夜風吹過都好似會被刮倒,在這種夜晚以這樣的出現方式也就越發驚悚了。
他低聲安撫道:“別怕,是個婦人,許是來墳前找祭食吃的。”
楊家幾個兒女都孝順,楊山也常來看望亡妻,所以左右幾村的鄉親都知道陳氏墳前不缺吃食,偶爾誰路過餓肚子了,或者家裡孩子饞嘴,都會跑來尋些吃食。特別是去年春裡大旱,除了柳樹溝幾乎家家餓肚子,陳氏這裡也就熱鬧起來,好在來取祭食的人也都不是沒良心的,給墳頭拔草或者磕頭道謝,楊家也就裝作不知道了,甚至還會多添些饅頭、餅子之類的乾糧。
那些吃食多半出自楊柳兒之手,她倒也清楚這事,聽了這話,心裡的恐懼也就退去了。
兩人瞧著那婦人在墳前尋了片刻都不見吃食,居然坐下低聲哭了起來。楊柳兒以為她是沒有收穫而傷心,忍不住心軟,趴在連君軒耳邊道:“太可憐了,連大哥你幫我回家去取幾個饅頭吧。”
要連君軒說他最喜楊柳兒哪裡,肯定是她的善良。不說別人,看他一個陌生人,兩人甚至還有些小過節,只他訴說幾句家裡的苛待就被她輕易接受了,衣食都同自家兄長一般厚待,這會聽她要救濟窮人,自然是全力支持。
“那你好好站在這裡,不許亂走,我馬上就回來。”
“好啊,灶間若是還有剩菜——”楊柳兒還想再囑咐兩句,可惜說到一半卻猛然住了嘴。
連君軒大感疑惑,扭頭看去,結果也是怔住了,那站在墳前,身形魁梧、穿著灰布衣褲的漢子怎麼瞧著這麼眼熟……
楊山今晚喝了幾杯酒,躺在炕上,怎麼都覺得身上燥熱,猶豫了一會就去了陳氏墳頭。
一到墳前,那個見過很多次的婦人果然又在墳旁坐著,他想也不想地就走上前搭話,根本不知道不遠處的樹後還站著自家閨女。
“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又餓了一日?”
那婦人許是在發呆,聽到動靜趕緊起身行禮,低低柔柔的道:“不是,我就是……就是想來謝謝陳姊姊。”
楊山聽得疑惑,但還是把懷裡的油紙包掏出來遞給婦人,勸道:“這是我那小女兒蒸的點心,有些甜,我吃不慣,你拿去墊肚子吧。”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了過去,轉身先放在陳氏墳前的供了一會,末了才重新拿起打開,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一旁的楊山找塊石頭坐了,這才問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這是要出遠門?”
聽到這話,那婦人手下頓了一頓,收起油紙包,開口想說話卻先哽咽哭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淚水讓楊山有些慌了手腳,四處望瞭望,見沒有什麼動靜,這才低聲勸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難事?”
那婦人抹了一把眼淚,低聲道:“我嫂子要把我賣給三道鎮的胡瘸子,過幾日胡家就要來抬我了。都說胡家是鬼門關,我怕是沒命再出來了,今日特意來給陳姊姊道謝,若是沒有她墳前的祭食,我怕是活不到今日。”說到這裡,她突然軟軟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鄭重道:“這三個頭是謝楊大哥兩年來的照料,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即便以後我死在胡家,在天之靈也定然祈求楊大哥一家平安。”
“快起來,快起來!”楊山急得上前想扶起婦人,但是礙於男女有別,到底也不敢沾手,於是惱怒道:“你那兄嫂也太不是東西了,就沒人替你作主嗎?你一個寡婦,再嫁只憑自己心意,他們怎麼敢……”
“我一個苦命婦人,又有這樣的兄嫂,誰家也不敢要我啊。不讓他們賣了我,我又能怎麼樣?最後都是個死,只能聽天由命了。”婦人跪坐在地上,月光照在她單薄的身上顯得分外淒涼可憐。
不遠處的楊柳兒聽見了,好不容易合起驚愕張大的嘴巴,湊到連君軒跟前低聲問道:“那個胡家是什麼人家?”
這個連君軒倒是有些耳聞,但他怎麼好把那些市井流傳的骯髒話告訴她,心思一轉就道:“姓胡的有些家財,但許是有些命硬,娶了一妻九妾都……嗯,都病死了。”
楊柳兒若當真是個單純的農家閨女,自然聽不出這話有蹊蹺,但她好歹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幾年,什麼離奇古怪之事沒聽說過?她幾乎就猜出那姓胡的是個心理變態、虐待狂了,怪不得這婦人如此絕望,這胡家門就是地獄門啊。
兩人一問一答的功夫,那婦人已經站起告辭,留下楊山一個人坐在陳氏墳前,神色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楊柳兒扯了扯連君軒的衣角,兩人悄悄原路返回楊家莊園。進門前,楊柳兒忍不住扭頭望向那片黑漆漆的山林,心裡實在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連君軒也是心情分外古怪,但別說他還不是楊家女婿,就是當真娶了楊柳兒,這事也沒有他插手的餘地。這畢竟算是楊家的家醜,父親在娘親墳前約見陌生婦人,這實在是好說不好聽。
但楊柳兒卻沒想這麼多,心裡反倒是愧疚占了大半。仔細想想,楊山雖然再過幾月就要當爺爺了,但年紀不過四十幾歲,手裡還抓著壯年的尾巴。兒女們陸續成親、科考,家裡的日子也富庶了,但即便這樣,他心裡也會覺得孤單吧,若是他想找個人作伴、說說話,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出格之事,說起來,倒是他們這些做兒女的不孝了……
“連大哥,你能不能讓連強去打聽一下這個婦人的底細。”
“啊?”連君軒聽了之後楞了一下,轉而卻覺得她沒把自己當外人,這樣隱秘之事都肯托他處置,趕緊歡喜應道:“好,這是小事,保管明晚就有消息了。”
楊柳兒沉浸在自己的心緒裡,倒沒注意到他異乎尋常的歡喜,點點頭就回了自己院子。
當夜,楊山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他屋裡的油燈卻是一直亮到天亮。早起吃飯的時候,他又把平日最不喜的一碟鹹豇豆通通倒進粥碗,吃完之後甚至沒叫一聲鹹,末了扛著鋤頭,沉默著出門。
這下別說楊柳兒,就是一心撲在書上的楊誠也發現了蹊蹺,但他是個謹慎的性子,儘管心裡疑惑也沒輕易說出來,可到了晚上,看見楊山把油潑辣子當成湯灌進嘴裡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想著尋到小妹問幾句,可他找遍了二、三進院子也不見小妹人影,正要出門,卻見小妹從院外走了進來。
楊柳兒正琢磨著心事,突然被二哥攔了去路,免不得驚了一跳,一聽二哥問起父親是不是有何難事時。她想了想就斟酌著道:“二哥,阿爹……阿爹年歲還不大,咱們是不是該給他找個伴,平日伺候衣食不說,也有人陪著他說說話。不然大哥以後要在城裡落腳了,你也要出去做官,我和阿姊都嫁了,阿爹……就太孤單了。”
楊誠聽了不由怔楞,男子本就心粗,他年紀又不大,任憑才智再過人也沒想到過替父親找女人這事上啊,這會小妹提出來,他倒有些不知如何應聲了。
沉默了半晌,他到底還是找到其中的關鍵之處,“小妹,你跟二哥說實話。阿爹是不是看中哪家女子了,否則你斷然不會平白說起這事。”
楊柳兒知道瞞不過聰明的二哥,只得把那日所見說了一遍。當然,她還沒傻到把連君軒扯進這種尷尬裡,末了含糊說道:“我找人打聽過了,那婦人叫巧娘,是老林河鄭家人,年輕守寡無子且父母早亡,回到兄嫂家後常被苛待。咱娘墳前的祭食不斷,許是餓極了,常去找吃的,這才識得了阿爹。阿爹心軟,見不得人家受苦,巧娘又受了咱娘的陰德,所以才……”
楊誠越聽臉色越複雜,眉頭死死皺著,手裡的茶碗端起又放下,卻不見沾上一口,顯然心裡也很是矛盾。
楊柳兒偷偷在心裡歎氣,她來到這個時空時陳氏已經去世了,對於她來說,那不過是個記憶裡待她很好的女人。但對於楊志、楊誠和楊杏兒來說,那卻是最疼最親的娘,哪怕再明事理,依舊不容易接受。
“小妹,你回去睡吧,這事誰也不要說,等我想想再商量!”楊誠無力的擺了擺手,攆了小妹出去。
楊柳兒實在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訕訕笑了一下就起身出去了,站在門外,見到二哥映在窗上的影子,好似分外哀傷,她心裡的愧疚就更深了。
連君軒本來就有些擔心,這會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扯著楊柳兒回去後院,又爬上了柿子樹,兩人沉默著依靠在一處,吹著夜風,眺望山林夜色。
連君軒怕楊柳兒心裡悶出什麼病,無法之下又把自己的身世晾出來,“別想太多,大叔那麼疼你,即便家裡添了人也不會不疼你。再說,你總比我強吧,我可是姥姥不親、舅舅不疼,不對,我連姥姥和舅舅是誰都不知道。有人說我娘是個花娘,有人說我娘是戲子,我小時候問我那個爹,結果被踹了個跟頭……”
果然如他所想,楊柳兒一聽見他說的哀傷,立刻把心裡那點煩惱拋開了,主動往他懷裡靠了靠,輕聲安慰道:“小時候再不好,你也平安長大了。以後我疼你,我們全家都待你好。”
聽了這話,連君軒的嘴角偷偷翹了起來,嘴裡卻輕輕歎了一聲,臉頰上立刻收穫了一枚香吻……
第二日早晨,楊家的飯桌上氣氛越發詭異了,楊山和楊誠都掛了兩隻黑眼眶,心不在焉的喝粥吃饅頭,若不是楊柳兒抬手幫忙挾菜,兩人都不知眼前還有菜盤子。
這異於往常的早晨,讓謝家姊弟三個也瞧出了端倪,越發勤快做活不說,連走路都恨不得把腿抬到肩膀上,生怕惹出一點動靜讓主子惱了。
待飯桌撤下,楊山尋出前日硝制的幾張皮子,打算好好刮一刮,可惜手下的刀頭沒了准,差點劃到胳膊。
楊柳兒看見了,趕緊好說歹說勸著父親放下皮子,去田裡看麥子。眼見收穫在即,黃澄澄的麥浪,多少都能讓一輩子種田的父親收回一些心神吧,正如此想著,楊誠卻是回屋換了衣衫,坐車進城,走前囑咐連君軒幫忙照管家裡,他怕是要晚些回來。
連君軒自然應下,一整個白日裡都沒去自家工地,就守在楊家,楊柳兒一整日也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盼到傍晚,楊誠坐車回來了,吃過晚飯,兄妹倆一同進了東廂,連君軒極有眼色的扯了個藉口躲出去。
楊誠足足喝了兩杯茶水,這才說道:“我同大哥商量過了,阿爹身邊是該添個人伺候。”
聽見這話,楊柳兒的心思轉了轉,猜測兩位兄長是不願父親續娶,一來不想娘親的位置被人佔據,二來也怕繼母存了私心,攪得家宅不寧。想明白後她就道:“這事你和大哥出面都不好,不如交給我吧。左右以後我都要出嫁,做個惡人也沒妨礙。”
楊誠猶豫了一下,到底也覺得做兒子的不好張羅給父親納妾,於是就點了頭。
既然事情有了章程,楊柳兒也就放心了,當晚睡的極好。第二日準備了一些東西就帶著連強出門,連君軒原本想要跟,楊柳兒卻是不肯。又不是什麼好事,少一個沾手自然最好。
鄭巧娘這一日照舊餓著肚子做好早飯後,又被嫂子攆出門去砍柴,不想剛剛出村就被人攔住了,她有些驚疑的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桃紅的細布斜襟衫子,系著月白的裙子,腳下的繡鞋很精緻,肩頭上垂著兩條黝黑的辮子,發梢的絲帶上墜著兩粒珍珠。小臉白晰紅潤,大眼有神,笑吟吟望著自己的時候可見臉頰上兩個小巧的酒窩,顯然是個富庶人家的閨女。
她下意識地捏緊手裡的柴刀,顫聲問道:“這位小姐,您攔住小婦人可是有事?”
楊柳兒也在細細打量她,先前夜色太暗沒有看清楚,如今在豔陽高照下,她倒是有些理解父親的心情。只看容貌和身形這鄭巧娘就是個惹人憐惜的,雖然衣裙破舊,身子也瘦得好似只剩肉皮包著骨頭,但五官卻很柔美,輕輕皺著眉頭的時候,怕是每個男人都想把她護在懷裡。
怪不得連強打聽回來的傳言有些不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還是美貌無依靠的寡婦。
想罷,她甜甜一笑,先自我介紹起來,“這位嬸子,我是柳樹溝楊家的麼女。”
“啊!”鄭巧娘吃了一驚,手裡的柴刀瞬間就掉在地上,連差點砍到她的腳背也不曾察覺,雙手死死揪著衣角,怯懦道:“我、我不是,我沒有……”
楊柳兒無奈歎氣,上前撿了柴刀,扯著她避到路旁的林子裡,這才說道:“我家阿娘去世的早,阿爹身邊沒人伺候衣食,所以我們兄妹打算尋個穩妥人納進家門。聽聞嬸子性情柔和又手腳勤快,我這才冒然找來。按大宇律法,嬸子守寡過了一年就可以憑本意擇人再嫁,若是嬸子不嫌棄我們楊家貧寒,那明日我就安排馬車,接你到柳樹溝了。”
“撲通”一聲響,鄭巧娘勉強堅持到聽完,隨即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她這兩年常去陳氏墳前找吃的,常見到那人在亡妻墳頭拔草、培土,甚至坐在一旁說話,一說就是很久,她心裡不知有多羡慕,是後來被兄嫂苛待得太苦了,她蹲在墳前哭泣時不小心被發現,自那之後就常收到那人特意留下的乾糧。
這一點難得的憐憫和關懷,令她忍不住生出一些心思,盼著有朝一日能跟了那人,哪怕沒名沒分,哪怕被所有人戳了脊樑骨,她也不在乎。
可是不過兩年時間,楊家兒女越來越出息,家業越來越興旺,多少黃花大閨女想嫁進楊家都不能如願。她一個寡婦,身後還跟了吸血蛭一樣的兄嫂,別說楊家,就是貧寒農家都不會收她進門。
結果今日楊家麼女卻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要納她為妾,踏進楊家門伺候那人,多日的盼望突然成了真,她開始害怕是不是昨晚的夢沒有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不是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楊柳兒等了半晌,見鄭巧娘用力地眨著眼睛卻不肯吭聲,於是問道:“嬸子可是不願意?”
“不,我願意!”鄭巧娘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抱住楊柳兒的小腿,聲嘶力竭應著,“我要進楊家門,做牛做馬也願意!”
楊柳兒聽了心裡不禁有些泛酸,可為避免以後家宅不寧,還是硬著心腸說道:“既然嬸子願意,那我們就先小人後君子,有些事要先說個明白。我們楊家兄妹四個已經足夠孝順阿爹,不想再添什麼弟妹,不準備找人管家,嬸子可聽清楚了?”
不想要弟妹,就是進了楊家門不能生養;不準備找人管家,就是楊家的家財也別想沾半點。孫巧娘聽了不由怔楞,臉色白得徹底。
楊柳兒極力不看她的神色,轉而又扔出一枚“甜棗”,“不過,你若是能安守本分,照料好我阿爹。我們兄妹絕對不會虧待你,平日吃穿用度自然不會差,每月也有零用銀子。將來即便我阿爹先走了,你也不必擔心無人為你養老送終。”
說完,她從懷裡又掏出一張契紙,遞到鄭巧娘眼前,“這是賣身契,你若是能遵守,就按個手印,我們家明日來接人也好有個憑證。若是你不想簽,那就當我今日沒來過。”
“不!”鄭巧娘急忙搖頭,不管是賣進胡家還是留在娘家,等著她的都是一個死字,區別只在於時間長短罷了。但進了楊家,即便再不好也能活命,更何況那個人早就紮根在她心裡,不然她那晚也不會跑去陳氏墳頭哭泣……說罷,她也不等楊柳兒找印泥,直接咬破拇指,在契紙上重重按了下去。
楊柳兒看著眉頭不禁狠狠跳了兩下,她倒是沒想到這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
她小心收了契紙,又低頭在鄭巧娘耳邊仔細囑咐了幾句,最後又道:“你的二十兩賣身銀子,等過幾日再給你,這會你就算拿回去怕是也留不住。”
聞言,鄭巧娘眼裡添了一抹感激之意,起身行禮道謝。楊柳兒也沒再多說,轉身出了樹林,與等在不遠處的連強會合後,一同回了柳樹溝。
連強耳目清明,方才之事聽得是一字不差,路上就忍不住偷偷打量這個楊家麼女,心裡也多了三分信服和敬佩。有這般心性手段又處事周全,不但顧忌了父親的顏面又絕了家族後患,簡直不比男兒輸上多少,以後有這樣的主母,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也是福分。
不提連強心裡的小算盤,只說楊志當晚得了弟弟妹妹的傳信,胡亂吃了飯就出了鋪子。
再回來時,就見媳婦依靠在被子上,借著油燈光做針線,便溫言勸道:“小心熬壞了眼睛,白日裡再做就是了。”
吳金鈴如今是有子萬事足,笑著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笑道:“咱們的孩兒今日很乖呢,我多吃了半碗粥,怕早早睡下積食,這才做會針線。”說罷,她抬手拿起炕几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又問道:“倒是你,大晚上的又去哪裡了?”
楊志想了想,家裡要添人進口也是大事,就簡單說了兩句,當然他還沒傻到把公爹的糗事說給兒媳聽。末了才道:“我剛才去找了媒婆,明日就往家抬人,你也拾掇一下,明早先雇輛車送你回去。”
“什麼?”吳金鈴聽說自己馬上就要多半個婆婆,驚得立刻放下手裡的衣衫,問道:“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同我商量一下?再者,雖說家裡一直是小妹在當家,我這個長媳平日也不敢多說話,可以後姨娘進了門,又該把我這長媳放在哪?萬一姨娘存了什麼心思,家裡不是亂套了!”
聽到這一番話,楊志端茶的手微微一頓,雙眼眯起,冷冷開口問道:“這是我和二弟、小妹商量過的,我和你平日都不能留在莊園裡孝順阿爹,難道找個人伺候阿爹衣食有什麼不妥嗎?”
“我、我……”其實吳金鈴也不是什麼壞心腸的女子,但身為楊家長媳,總覺得楊家的家底應該歸她掌管,特別是平日眼看著鋪子賺銀子,落在自己手裡的不過是皮毛,大半營收由小姑子收著,她難免心裡有些不舒坦。如今肚子裡有了親骨肉,自覺腰杆子硬了,考量也多了,這才一時沒管住嘴巴,多說了兩句。
“我也不是反對,只不過……這不是怕以後家裡生事端嗎?”
楊志臉色更冷,應道:“你也別存了什麼小心思,今日我跟你明說了。雖說我們楊家如今日子過的興旺,但當初家底可是大妹和小妹抛頭露面、忍著風吹日曬賺回來的,若不是兩個妹妹,二弟讀不了書,我開不了鋪子,家裡蓋不了新院子。我同二弟早有商定,楊家家財,一半給了大妹置辦嫁妝,剩下的都歸小妹,待小妹出嫁,再積攢的銀錢才是我同二弟的。你可聽懂了?”
吳金鈴的手死死捏著衣衫,心裡既委屈又不甘,硬著頭皮又憋出一句,“那咱們的孩兒……”
“我的孩兒自有我養活,若他是個出息的,說不定長大還能替我們賺回萬貫家財,根本看不上楊家這點家底呢。”楊志覺得這番敲打足夠了,也緩了臉色,溫聲說道:“你也別心疼銀錢,大妹嫁了魏家,日子肯定錯不了。小妹……她雖然自小七災八難不斷,但命裡帶著富貴,說不定以後我們楊家都要借她的福分呢。她又是個懂事的,只要你對她好,她絕對不會虧待咱們的孩兒。”
聞言,吳金鈴想起平日裡笑咪咪的小姑子,還有當初因父喪流落到楊家時,小姑子也沒少關照她,當即也有些為自己的私心臉紅了。
“掌櫃的,我方才也是聽說阿爹要納姨娘,一時不知怎麼自處,這才說了錯話,你別放心裡啊!”
“我們是夫妻,怎會不知道你脾氣?”楊志也不想懷著身孕的媳婦太尷尬,趕緊借坡下驢,“明日打扮好看一些,你是楊家長媳,以後見了姨娘只行半禮就好。她若是待阿爹好,咱們就多敬她幾分,若是看著不象樣子,你這長媳作主發賣了她,誰也挑不出理來。”
聽得這話,吳金鈴自覺長了底氣,便歡歡喜喜的去翻箱倒櫃找新衣衫了……
這個春日的夜晚註定很多人不能安眠。鄭家的破舊倉房裡,鄭巧娘在為以後的日子忐忑,楊家莊園的正房裡,楊山在憐憫一個女子的苦命,而東廂房裡,楊誠在夢裡同娘親賠罪,至於後院,楊柳兒在吩咐春分、冬雪明日需要忙碌的瑣事,諸如酒席、茶點……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0:35
第三十八章 替爹納小妾
黎明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煎熬而遲到,天邊的彎月退進雲層的時候,大地漸漸開始蘇醒。柳樹溝裡雞鳴犬吠,豬圈裡的黑豬迫不及待的啃著石頭槽子,盼望主人快些送來湯湯水水,飽餐一頓。
楊柳兒一早草草吃了早飯就拿了銀錢給春分,春分跑去前院找人進城採買,雖說家裡的雞和魚都不缺,但新鮮的肉還是需要現買。
楊田一家也被請了過來,楊田心粗,照舊跟著兄長下田去看麥子,倒是程大娘和程大妮瞧著眾人忙碌,心裡有些疑惑,但娘倆對了個眼色也都沒問出口,楊柳兒也不說,只笑嘻嘻的請兩人幫忙蒸饅頭、燉大鍋菜。
楊田家的小子取名叫寶娃,天生是個好養活的,能吃又能睡,這會就放在灶間角落的搖籃裡,嗅著香氣,睡得是口水橫流。
楊柳兒自小喜愛孩子,稀罕的不行,笑嘻嘻的逗弄了好久。
連君軒帶人從池塘裡撈了幾條魚送進來,見楊柳兒抱著胖乎乎的寶娃,差點看傻了眼,滿心都想著以後成親也要生十個八個孩子,小子隨他習武賺銀子,閨女就跟著娘親整日打扮得跟花朵一樣。
許是他的眼神太過炙熱,楊柳兒生怕程大娘母女發現,趕緊走過去瞧著她們的進度,同她們倆說了幾句,這才羞惱的瞪過來。
連君軒臉皮早鍛煉的極厚,見狀不由得笑了,似是貪看楊柳兒羞惱的模樣,又磨蹭了好一會才退出去。
程大妮手裡忙著切酸菜,偶然抬眼看見連君軒掖了錦緞長衫,手裡拎著魚簍,忍不住贊道:“這連少爺真是個好的,半點富家少爺的傲氣都沒有,真跟咱們家自己的子侄一樣,半點也不覺得拘束,就是不知道以後誰家的好閨女能嫁給他,那可真是掉福堆裡了!”
這話讓楊柳兒聽得臉紅,趕緊喊著一旁燒火的冬雪,“冬雪,你把魚拾撥了,小心被刺了手,一會我教你做糖醋魚。”
“好啊,小姐。”冬雪歡快應了,樂顛顛跑去進行“殺生”大業。
她自小愛吃,對廚事也拿手,這些時日在楊家吃飽穿暖,又能整日隨著小姐學做新菜式,有時候歡喜的得在夢裡都會笑醒。
程大娘瞧著冬雪越發圓潤的小身板,忍不住笑道:“方才還說誰掉進福堆,依我看冬雪就在福坑裡,這才一個月,怕是胖了有十斤了。”
“哎呀,大娘,你別笑話我了。我就是管不住嘴巴,怎麼吃也吃不夠。”冬雪捏捏自己肉乎乎的臉蛋,顯然少女心也有些懊惱。
正好春分進了門來,聽到這話就道:“這丫頭就是屬老鼠的,昨日小姐賞了兩塊點心,我本來要留給小暉,結果她半夜爬起來又吃了。”
被姊姊掀了糗事,冬雪立時紅了臉,嗔怪道:“阿姊,我那是肚子餓了,哪知道是給小弟留的啊。”
眾人聽到姊妹倆鬥嘴,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楊柳兒洗了手,笑道:“不過幾塊點心,值當什麼。忙過今日,賞你們一盤子吃到飽!”說罷,她又問春分,“可是那邊有消息了?”
春分趕緊點頭,“是啊,小姐,連海大哥回來報信,說是接人的馬車再四五裡路就到了。”
“知道了,趕緊讓人喊阿爹和四叔回來。裡正和幾位族老,還有陳家舅舅那邊都讓人去請了吧?”
“都去了,小姐放心,算著功夫也快過來了。”
程大娘母女聽得一頭霧水,楊柳兒也不解釋,只笑著請她們去堂屋喝茶。
程大妮抱著孩子就不願進去,正巧吳金鈴從城裡趕回來,就去了西廂閑坐。
沒一會,楊山和楊田都從田裡回來了。楊柳兒取了新衣衫讓楊山換了,楊山看得莫名其妙,想問幾句卻被小女兒不由分說地推進裡屋,他方才看到兒媳回來,琢磨著許是想要他端端公爹的架子吧。
可是換了新衣出門,見到堂屋裡坐著兩位舅兄、裡正和幾位族老,他又推翻這個猜測,腦子裡更是漿糊一樣亂了。
眾多賓客也是納悶不已,不知道楊家到底請的什麼酒,探問了幾句,見楊山也不知情,當下就更納問了。
不過,沒容他們猜想多久,楊志就帶著馬車回來了。他大步進了院子,會合了楊誠,兩兄弟直接跪倒在堂屋的地中央。
楊山平日最以兩個兒子為傲,怎麼捨得他們跪著,伸手要扶的時候,楊志卻是說話了,“阿爹,我們娘親去世的早,我們兄妹進城的進城,讀書的讀書,嫁人的嫁人,怕是不能日日守在你身邊盡孝,所以我們就商量著買了個妾,留在家裡照料你的衣食。兒子方才已經把人接回來了,還望阿爹念著我們的一片孝心,收下這個姨娘。”
“什麼?”眾人都是聽得楞住了。
楊山更是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大怒道:“胡鬧!這麼大的事,怎麼都不同我商議?我自己一個人——”
他話說到一半,就見門外走進來一個怯生生的女子,身形瘦弱、五官柔美,正是常在墳前相見的女子,正是他這幾日吃睡不好的原因……於是“挺好”兩字就硬生生憋在嗓子眼裡,羞愧窘迫夾雜著一點點喜意,瞬間鋪滿了整個胸膛。
見狀,楊誠眼裡閃過一抹複雜,向前跪行兩步,低聲勸道:“阿爹,這位姨娘是老林河鄭家的人,守寡了幾年,兒子已是托媒人打聽過了,很是本分勤快,以後就讓她代我們兄妹幾個在阿爹身邊伺候吧。”
楊志也道:“是啊,阿爹就准了我們的孝心吧。”
這會,一旁的眾人也都回過神來了,陳家兩位舅兄其實心裡有些不喜,但外甥們已把人接了回來,而老林河鄭家的事他們也聽說過幾句,這妾也沒人撐腰,最重要的是楊山年紀正當壯年,相比續娶,還是納妾更省心。
兩人這般想著,就勉強開口道:“兒女孝順這是好事。妹夫,你就應了吧。”
這最有資格反對的陳家舅兄都應了,別人自然要湊趣,紛紛笑著恭喜,“老爺,這是好事啊!”
楊山偷偷瞧了瞧兩個兒子,還有站在門口的小女兒,實在摸不准他們是知道了什麼,或者純粹就是巧合,但這會也不容多想了,他厚著臉皮輕輕點點頭。
“恭喜老爺,恭喜老爺!”眾人起身,紛紛拱手道賀,刹那間,屋子裡就熱鬧了起來。
鄭巧娘提心吊膽了半日,這會終於安了心,趕緊跪地給楊山磕了頭,認了夫主,楊志和楊誠也給她行了半禮,算是正式認了她這個“家裡人”。
“好了,以後就是一家人,巧姨娘若不嫌棄我這老婆子碎嘴,就隨我去各院轉轉吧。”
程大娘是個精明的,想著以後要常見面,就主動上前示好,鄭巧娘果然感激的隨她下去了。
至此,楊志便開始招呼眾人留下喝喜酒,楊柳兒趕緊跑去灶間吩咐擺桌子、上酒菜,堂屋裡就更熱鬧了。
男人們喝上了酒,女人們閑下來就湊在一處閒話。
吳金鈴打量著新姨娘是柔弱的性子,又是瘦得能被風刮跑,心裡卸了些防備,當先送了她一支銀簪。楊柳兒也笑著送了一塊顏色鮮亮的好料子,又熱情的給姨娘張羅茶水點心,好似昨日小樹林裡冷心冷腸的姑娘根本不是她一般,惹得鄭巧娘心裡更是惴惴不安,見到她這模樣,吳金鈴待她也更溫和了一些。
正房廂房裡都和樂融融的時候,莊園外面卻是來了一對夫妻,吵鬧叫駡著要進門要人,仔細一瞧,正是鄭巧娘的兄嫂。
原來楊志帶著媒人去接人的時候,這夫妻倆不在家裡。回來之後,聽說自家那個任憑打罵的妹子居然當著村人的面,言明自己已賣進楊家做妾了,兩人幾乎氣瘋了,立刻就跑來楊家要人。
他們在路上盤算好了,訛詐楊家一筆銀子或者領了妹妹回去,之後再賣給胡瘸子,怎麼說也能發點小財,可惜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楊家已經不是昔日的楊家。
即便楊家善名遠揚,但菩薩尚且有怒目之時,更何況如今的楊家即便想強搶個民女都無人敢多言,就不必說鄭巧娘還是寡婦自願再嫁,這都有媒人和村人作證。
聽了春分進來稟告,平日被打怕了的鄭巧娘嚇得恨不得能縮成一團,下意識就在屋子裡找尋能夠躲藏之處,眾人看在眼裡,同為女子,都是心裡泛酸。
吳金鈴看了就惱道:“這鄭家人真是大膽,大宇律法都讓寡婦自嫁,他們憑什麼上門來鬧?”
楊柳兒生怕嫂子氣惱,連累了自己的小侄子,趕緊起身道:“就是這話,這鄭家當我們楊家好欺負呢。嫂子陪著姨娘,我這就去看看!”說罷,她又安慰鄭巧娘,“姨娘別怕,你進了我們楊家門,就是我們楊家人了,他們再管不著你。惹惱了我家,就讓我二哥拿帖子送他們下大獄去。”
鄭巧娘聞言才稍稍放了心,但雙手依舊死死抓著衣角,一副隨時準備躲藏的模樣。
楊柳兒無奈,抬腳出門正好見到連君軒站在院子當中,就問道:“連大哥,你怎麼出來了?”
連君軒喝了些酒,本就俊秀的五官突然添了三分痞氣,就見他笑道:“屋裡悶得慌,正好聽說門外有熱鬧,我給你撐腰啊!”
“好啊!”楊柳兒聽了歡喜,贊道:“那你就是本姑娘的金牌打手了,贏了就重重有賞!”
連君軒裝模作樣伸手引路,笑道:“得令,小姐請。”
兩人說笑著去了外院,不想楊志早防備鄭家夫婦會來鬧事,進門之前就請連強幾個幫忙守住院門,因此鄭家夫婦才到了門前,正剛要躺倒撒潑叫駡就被直接捆了手腳、堵了嘴巴,扔在牆根曬太陽。
連君軒沒了用武之地,想起長翅膀飛了的“重賞”,就狠狠瞪了連強幾個,惹得他們都是納悶,明明就是拍馬屁,怎麼就拍馬腿上了?
楊柳兒無暇理會他們主僕打眼色官司,上前看了看鄭家夫妻,見得兩人滿身是灰土,雖然狼狽但眼裡卻是滿滿的兇狠憤恨。她也不耐煩和這兩個惡人計較,扭頭吩咐連強幾個,“套車把他們送回去,這次就算了,再敢跑來鬧就直接把腿打折!”
“好的,小姐。”連強趕緊彌補方才不知錯了哪裡的錯誤,爽快應道:“你放心,這樣的惡狗我們兄弟處置的多了,保管拾掇得他們再也不敢亂咬人。”
聽聞這話,楊柳兒掃了一眼滿臉鬱悶的連君軒,也是投桃報李,贊道:“連大哥常誇讚你們辦事穩妥呢,以後我們楊家找人手護院,到時候還要勞煩幾位費心幫忙訓練呢。”
連強幾個聽了果然眉開眼笑,謙虛道:“小姐謬贊了,我們都是粗人。小姐有用的上的地方,儘管吩咐就是。”
楊柳兒也不客套,又道:“幾位快去快回,廚下還留一桌酒席,一會就擺在倒座房裡,回來正好墊墊肚子。”
“多謝小姐!”連強幾個趕緊應了,套上馬車,拎起掙扎嗚咽的鄭家夫婦扔進去就出村去了。
見狀,連君軒冷哼兩聲,依舊有些悶悶不樂。楊柳兒看了是又好氣又好笑,趁著左右無人,飛快在他臉上親了一記,轉眼間就跑回院子,連君軒立時喜笑顏開,大步追了進去……
也不知連強幾個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那鄭家夫婦之後再也沒來過楊家門前。
柳樹溝的村人聽到楊家納妾的消息,有說楊家兒女孝順的,也有說楊志傻氣的,但顧忌主僕名分,還是不敢太過高聲,私下議論過就把心思都放在即將收穫的麥田裡。
而巧姨娘提心吊膽了兩日,真的不見兄嫂再上門,也把一顆心都撲在楊山的身上。平日伺候茶水,縫製衣衫鞋襪,端飯盛湯,很是細心謹慎,但凡踏出莊園的門也從不胡亂走動,只去陳氏墳前祭拜磕頭。
楊山不知是又當了一次新郎,重新煥發了生命力,還是當真因為巧姨娘伺候的好,臉色日漸紅潤起來,瞧上去好似又年輕幾歲,楊柳兒幾個看在眼裡,倒也慢慢退了那些複雜之意。
此件事了,楊志帶著媳婦回了縣城,楊誠也重新埋頭紮進書海裡,楊柳兒則更加清閒了,倒是楊杏兒後知後覺的聽到消息趕回來,氣惱兄長妹妹自作主張。
楊柳兒本就顧慮著姊姊同娘親親近,生怕她反對,所以才有意瞞著她,這會東窗事發,自然一股腦推到大哥和二哥身上。
好在,楊誠是個夠義氣的,半點也沒出賣小妹,一力承擔了大妹的怒火,好聲好氣勸了半晌,只道如今人都進了家門,自然不能再攆出去云云。
楊杏兒忍著氣,冷眼看了巧姨娘一日,見她確實不像心思惡毒的,這才勉強帶著一肚子酸澀回城去了。
楊誠悄悄擦了一頭冷汗,自覺塵埃落定,也就放心讀書,但楊柳兒卻沒那麼輕鬆,她心裡還存了一件為難之事。
雖然當初同巧姨娘有過約定,不許她為楊家添子嗣,但話說的容易,要怎麼阻攔她生育,這是個難題。
她手裡倒是有連強送來的絕育藥,可是前世今生加一加也沒殺過一隻雞,這般要灌人喝藥、絕人家子嗣的惡事,她怎麼也下不了手,無法之下,只能一日拖過一日,並在心裡安慰自己,想著巧姨娘先前被兄嫂苛待,身體底子極差,怕是也不容易有孕,不差這十日半月的。
楊柳兒這般自欺欺人,勉強算是安了心。豈不知世上的事從來就是這樣,舉起屠刀的時候或許會心軟,但放下屠刀就偏偏無意傷了人……
月分進了四月末,麥田裡已是金黃一片,偶爾有微風吹來,麥浪滾過,豐收的喜悅撲面而來,露出的壟溝裡,又有嫩綠的玉米苗,兩色交織,怎是美景兩字能形容的了。
柳樹溝裡家家戶戶都出了一個壯勞力,先幫著主家收了麥子,才各自奔去自家忙碌,不過七八日功夫,一袋子麥粒就被送到楊家莊園,楊山親自開了改做糧倉的前院偏廂,眼見一間屋子被堆得滿滿的,他晚上就著新面擀的麵條又多喝了兩碗酒。
楊家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挨餓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歡喜的?
當然,比他更歡喜的就是柳樹溝裡的家家戶戶了。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麥收時候,蒸了大鍋的白饅頭,老老少少吃的差點動不了。
而此時連家的莊園也早就建好了,但平日都是連強幾個在留宿,難免有些冷清。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連君軒幾乎長在隔壁家了,他們不敢勸也不好勸。
這幾日收租,連家難得熱鬧起來,牛頭村的楊家總共有十五戶,田地比整個柳樹溝少了一小半,糧食卻沒有因為田租高而少收幾袋子。
據說楊老太太一家仗著厚臉皮,想要少交一部分,但連強幾個得了主子的吩咐,根本沒給他們臉面,當場就要把這些“刁民”送去礦洞,嚇得楊老太太一家哭天喊地,楊六爺幾個氣得不行,但還是開口替他們求情,直到補齊田租,連強幾個才甘休。
楊柳兒帶著春分把糧食登記了冊子,又專門找了一個長工負責糧倉的防潮通風,本還想找兩隻貓來趕老鼠,但招財進寶兩個整日威風凜凜的在莊園裡四處亂竄,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貓有九條命,估計也架不住招財進寶折騰吧。
甘沛十年九旱,今年許是又要同去年一般。收了麥子之後,老天爺就一滴雨都不肯下了,太陽整日高掛在天上,曬得綻放生命色彩的草木都有些蔫頭耷腦。
楊柳兒苦夏,天氣熱的時候就吃不下東西,這日正好她又來了癸水,於是越發煩燥了,正好巧姨娘也是一樣,見冬雪在灶間熬了紅糖雞蛋水,就主動端了送去後院。
楊柳兒見自家父親這些時日走路都是虎虎生風,衣衫鞋襪也都乾淨,就是包在頭上的黑布巾都換了白色。愛屋及烏之下,就很感激巧姨娘細心的照料,見她過來,就拉她一起喝糖水、吃荷包蛋。
巧姨娘來楊家這一個多月,吃住好也沒人打罵,楊山又體貼脾氣好,倒也去了些拘束,難得同楊柳兒一同坐下閒話。
兩人正商量端午時要包幾樣餡的粽子,連君軒卻是挎了個食盒從垂花門外走進來,邊走邊笑嚷道:“柳兒,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食來了!”說完,他才看見石桌旁邊還坐著鄭巧娘,立時訕訕的放下食盒,客氣道:“姨娘也在啊。”
巧姨娘也覺尷尬,趕緊起身就要告辭,楊柳兒卻是不肯放人,若是這時候讓她走了,豈不是更顯得她同連君軒有私情?雖然這是事實,但總要遮掩一二吧。
她拉著巧姨娘道:“姨娘別走,連大哥不是外人,再說他特意送了吃食過來,姨娘趕上了,怎麼也要嘗一嘗啊。”
連君軒一聽也趕緊留人,“就是啊,姨娘,我讓家裡廚子熬了燕窩粥,最被身體,你陪著柳兒吃一碗吧。”
說話間,楊柳兒已是打開了食盒,把裡面那只小巧的砂鍋端了出來。坐在廊簷下做針線的春分,見狀就去灶間取了兩副碗筷。
小砂鍋不大,裡面的乳白色燕窩粥正好分了兩碗。
楊柳兒嫌熱,低頭嗅了嗅就放到一旁涼著,倒是巧姨娘一來沒吃過燕窩,覺得很新奇,二來又想早早回前院去,於是顧不上熱,三兩口把粥都喝了。
楊柳兒生怕她燙壞了,又替她倒了茶水漱口,巧姨娘不由紅了臉,又說了幾句閒話就想起身,可站起的那一瞬間,不知為何,小腹裡好似有什麼翻攪一樣的疼痛,雙腿間迅速就濕透了,她疼得死死抱住肚子,呻吟起來。
楊柳兒嚇了一跳,伸手扶住她,剛想開口詢問,就見她月白色的裙擺上漸漸有血色暈染開來,下意識就驚叫道:“快去請大夫,快!”
見狀,連君軒也變了臉色,飛跑去前院,也沒招呼旁人,解下拴在柱子上的棗紅馬就跑去老林河請大夫。
楊山本坐在院角同二兒子說起端午節走禮之事,見連君軒一陣風似的跑出去還有些驚疑,待一聽到後院的驚叫聲,父子倆二話不說一同跑了過去。
此時的巧姨娘已被楊柳兒和春分連抱帶拖弄進屋子,長長的血跡在院子裡劃出一條鮮明的線,顯得分外刺眼又驚心。
楊誠大步沖進屋子,一見躺在床上的是巧姨娘,稍稍松了一口氣,末了退出屋子等候,倒是楊山驚得白了臉,上前詢問小女兒,“出什麼事了,巧娘怎麼了?”
楊柳兒此刻也是驚得亂了分寸,慌亂應道:“阿爹,我也不知道。本來正喝茶說話呢,姨娘就突然……突然肚子疼流血了。”
鄭巧娘雖然疼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裡卻不知怎麼的就想起過門前楊柳兒說過的那些話,可是再仔細聽聽又覺自己多心了。
也不知眾人焦急等候了多久,終於等到連君軒把大夫架在馬背上帶冋來了。
大夫被顛得暈頭轉向,還想埋怨幾句,但一瞧見巧姨娘蒼白的臉色,眼見就要斷氣的模樣,也不敢耽擱,診脈之後立刻摸出銀針紮了幾個穴道止血,又開了藥方,熬藥灌下去,這般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巧姨娘才免去性命之憂,沉沉昏睡了過去。
楊柳兒也顧不得她的被褥被巧姨娘弄髒,拉著大夫詢問緣由。那大夫卻不好同她一個姑娘家多說,拉了聞訊趕來的程大娘說了幾句,這才接了診金才扶著顛青了的老腰回家去。
程大娘也覺不好開口,又不得不說,只能攆了楊柳兒出去,低聲對楊山道:“大夫說巧姨娘正好是天癸之日,許是吃了什麼寒涼之物,這才遭了這場無妄之災。這次傷了氣血根本,就是養好了,怕是以後……嗯,以後也不能生養了。”
楊柳兒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就攔了進去送茶水的春分,一起趴在門外偷聽,連君軒也是好奇,於是就站在不遠處裝作望天,耳朵卻是豎了起來。
三人聽了程大娘的話,春分嚇壞了,脫口就道:“真是萬幸,小姐也正……萬一也吃錯東西,可就出大事了。”
楊柳兒心裡還模模糊糊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聽到春分這話卻是豁然開朗,扭頭望向連君軒,就見他也變了臉色,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望向石桌上的燕窩粥……
連君軒轉身端起那碗原本該進楊柳兒肚子的燕窩粥就跑了出去,不等他說完,人已不見蹤跡,“我上山一趟,等我回來!”
見狀,楊柳兒突然心慌之極,急忙趕上去,可惜院門外已是人影皆無……
楊誠聞聲尋了過來,見小妹臉色不好,就問道:“怎麼了,師弟去哪裡了?”
楊柳兒乍然見到二哥,好似抓到了主心骨,一邊握住二哥的衣袖,一邊極力的說清楚,“二哥,連大哥送了燕窩粥給我,結果姨娘喝完就出事了。連大哥拿了燕窩粥上山找孫叔查驗了,我……我擔心!”
“什麼?”楊誠也變了臉色,想起連家那些齷齪事,心裡惱恨不已。但一瞧見臉色蒼白的小妹,只能安慰道:“別擔心,這還是猜測,當不得真。說不定是姨娘先前吃的東西有什麼不妥呢。”
聽到這番話,楊柳兒勉強收起忐忑,擔憂的往迷霧山上張望了好久才回後院去。巧姨娘即便沒了性命之憂,總要給她張羅些補血養氣的吃食……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2:09
第三十九章 大鬧將軍府
連君軒一路上山,倒是趕的也巧,孫叔正帶著小紅狐狸在茅草房前烤野雞,突然見到他上來臉色就是一喜,可惜一瞧清楚他手裡只端了一碗米粥,就失望的翻了白眼,問道:“你這臭小子,不帶酒肉就算了,偏端了一碗粥,打算喂野貓啊?”
可一旁的小紅狐狸卻是歡喜,躐到粥碗前就要大嚼,但剛剛開口卻猶豫了,翕動著小鼻子嗅了幾下立刻就跳開了,一副嫌棄又厭惡的模樣。
孫叔有些疑惑,又見徒弟擺著一張黑臉,眉宇間的陰鬱之氣好似更重了,也眯起了眼睛,嚴正問道:“怎麼,這粥有古怪?”
一路馬不停蹄的飛奔上山,連君軒跑的急了,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這才低聲應道:“這粥裡放了皇都帶回來的燕窩,楊家的姨娘喝完後流血不止,差點送了命……”
“什麼?”孫叔聞言不敢怠慢,撿了根樹枝,挑起一塊涼粥仔細打量,又嗅聞品嘗,末了豁然變色,喝罵道:“這下毒的人太歹毒了!燕窩裡有淩霄草,男人多吃幾次就會被耗光陽氣,女子服一次就會落下寒涼之症。楊家那位姨娘是不是正行天癸?怪不得會流血不止,這真是造孽,以後怕是難生養了。”
一聽見這話,連君軒臉色立刻黑透,咬牙切齒地道:“柳兒本來也是身子不舒坦,這燕窩粥是我特意要廚下熬好,親手送去……”
他狠狠閉了眼睛,心頭恐懼至極。若不是巧姨娘在場,楊柳兒強拉她品嘗,這會血流滿床、終生不能生養的女子就是他心愛的女子了,而先前他那般憧憬的兒女繞膝、夫妻恩愛就會變成一個笑話!
“該死,他們都該死!”孫叔也是動了怒,“連老頭那個老東西,到底要藏到什麼時候?再這麼下去,等不到真相大白就……”
正說著,他不知為何突然住了口,臉上閃過一抹悔色。連君軒心底生疑,開口追問:“孫叔,什麼事情沒有真相大白,你和老爺子瞞了我什麼事?”
孫叔很心虛,咬牙裝了蠻橫,喝斥道:“少問這些沒用的東西,倒是你個蠢貨,告訴你多少次,要謹慎防備,怎麼還敢吃皇都送來的東西?”
連君軒望著這個自小就教他練武的師傅,想起他多年來不曾下山一次,死守墓群,想起祖父對他的信任,還有方才那些話,他心裡的疑雲越來越重,好似壓抑多年的火山驟然迸發了!
“哎,小子你回來!”
孫叔還想再說幾句,連君軒卻是扭頭就下了山,他心裡咯噔一下,抬腳就要追去,冷不防被小紅狐狸咬住褲腳。這麼一耽擱,連君軒早就沒了影子,氣得他把吃裡扒外的小狐狸狠狠扔到樹上。
連君軒下了山后直接回到了自家莊園,一下馬就直奔庫房,須臾,在庫房裡翻出一隻油紙包,然後呼喝一聲,喊了連強幾個就打馬往外跑。
連強不知自家少爺又在哪裡惹了閒氣,匆忙分出幾個兄弟看守院子,自己帶著七八個人追了出去。
原本他還以為少爺又被楊家的小姐惹惱了,進城走一圈,最後還得買些吃食用物再跑回來討好人家,不曾想這次馬匹卻是穿過縣城越跑越遠,眼見就往府城奔去,幾人都是驚疑又惶然,趁著晚上投宿的時候問了兩句,連君軒卻是陰著臉不肯多說,眾人沒有辦法,只能湊了湊身上的銀子,勉強也有百十兩,就算要回皇都也夠路上花用了,這才勉強安心。
沒想到他們還真的猜對了,一路風餐露宿,真趕回了皇都……
不說連強一行人日夜趕路,累得是人困馬乏,只說楊家眾人當晚不見連君軒過來吃飯都有些奇怪,楊柳兒照料巧姨娘的吃食藥湯,實在走不開,就託付楊誠去連家探看。
楊誠也惦記那碗燕窩粥的結果,不過片刻就進了連家的新院子,幾個留守的護衛正一邊吃飯一邊疑惑主子怎麼一走就沒回來,見得楊誠過來,幾人紛紛放下飯碗行禮。
楊誠溫和一笑,開口問道:“你們少爺呢,可是回城了?”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護衛聞言應聲道,“回楊少爺的話,我們少爺中午時突然從外邊回來,帶了一半兄弟騎馬走了。”
“走了?”楊誠心裡一動,急忙問道:“他說去哪裡了嗎?連強也跟去了?”
護衛點頭,接著卻是有些尷尬撓頭,“少爺也沒說去哪裡,都這時候了,怕是回縣城大宅了吧。”
聽到這話,楊誠沒有安心的感覺,反而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拱手拜託護衛道:“勞煩兄弟還是快馬去縣城看看,不管你們少爺在不在,都送個消息回來。”
那護衛也不推辭,痛快應了就去前院牽馬回縣城了,結果一個時辰不到,人就回來了。
連君軒不在縣城,有人說看見他們一行騎馬穿城而過,直奔府城去了。
這下就是傻子也能猜得出,能在連老爺子送的東西上做手腳,除了那幾位姓連的主子就沒有別人了。
楊誠更是氣得恨不得大罵,這小子定然回京都找下毒之人算帳去了。
大宇以孝道治國,嫡庶分明,不管連君軒有何原因,只要打罵了爹娘還是嫡親兄長,他頭上的舉人帽子就別想再戴了,那些整日閑著沒事的禦史一定上本參奏,說不定順帶還要咬連老爺子一口……
可惜不管楊誠怎麼懊惱擔心,一邊還猶豫著回去怎麼同小妹說時,幾乎恨不得自己能化身飛鳥,攔住進京報仇的某人了!
皇都的五月雖然沒有甘隴那般幹熱,但也著實不算清涼。連家三代富貴,家財雄厚,幾位主子的屋裡便早早就放了冰盆。
連大夫人掏出帕子,狠狠擦去額角混合了汗跡的胭脂,臉色實在有些不好。兩個站在她身旁打扇的丫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揮動手裡的扇子,恨不得自己不在這。
連旺媳婦從外面進來,偷偷掃了一眼連大夫人的臉色,也是心裡惴惴不安,但依舊掛著笑臉上前行禮,末了揮手攆了兩個丫鬟,親自為主子打扇。
兩個丫鬟如蒙大赦,趕緊快步退了出去,一時屋子裡就剩了主僕兩人。
“夫人這臉色真不好,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一會奴婢去廚下燉碗安神湯敬上來,夫人可得保重身子啊,這滿府一大家子人都指望夫人呢!”
連大夫人聽了這話心裡舒坦,臉色稍稍好了一些,但開口還是抱怨道:“這滿府也就你還算貼心,後院那個孽子又跑出去包戲子了,惹得那潑婦一早就來鬧了一通。他們若是有你一半,我也不至於氣得胸口疼。”
“哎呀,大夫人你可不能這麼想。咱家大少爺那是孩子脾氣,心善又仗義,最看不得人家受苦,那些戲子哭幾句,大少爺就動了惻隱之心,這事也怪不得大少爺啊。再說了,滿皇都算一算,誰家少爺也沒咱家大少爺這樣文武雙全啊。至於後院那位……既然都嫁進咱們連家了,可容不得她耍脾氣,等大夫人養好了身子,尋些好女子送過去,讓大少爺收收心,也算敲打那位幾下。你說呢?”
天底下哪有當真看不上自己孩子的母親,就算孩子真犯了錯,那也是別人的罪過。
連大夫人這麼一聽後臉色果然更好,點頭道:“你這話倒是不錯,榮安這孩子從小就是個孝順知禮的,不像那個野種……”說到這裡,她又皺了眉頭,惱道:“北邊還沒消息傳來嗎?當初真該尋個迅速的法子,這般提心吊膽不說,萬一那野種天生賤命,受不得那些好東西,豈不是被他逃過去了。”
下慢性毒的主意,當初也是連旺媳婦貢獻的,這會趕緊辯解道:“大夫人莫要著急,老爺子那裡看得嚴實,生怕那賤種有個閃失,若是著急下手反倒不好,隔了時日越久,他毒發時去尋了閻王爺,就算老爺子有些懷疑,也抓不到大夫人的把柄。”
連大夫人心裡雖然還有些擔憂,但她手臂再長也伸不到甘沛去,只能勉強揭了過去。
主僕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連大夫人正要起身去內室躺一會,不想卻聽到前面院子裡吵鬧起來,她沉了臉就喝罵道:“哪個不長眼的,又鬧什麼?”
連旺媳婦正想討好的去前面幫忙詢問,怎料還沒等開口,院子門已經被人一腳踹了開來,就見風塵僕僕的連君軒大步跨進院門,手裡還拎著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接著聽見“碰”一聲,將手上的人重重扔到院子中間。
見狀,連大夫人大驚,臉色立時就繃了起來,開口想要大罵,但抬頭掃到連君軒血紅的眼睛,她又塌了肩膀,一邊沖著連旺媳婦使眼色,一邊裝腔作勢嚷道:“放肆!老二,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嫡母嗎?私闖主母院門,你可知罪?”
聞言,連君軒冷冷一笑,一個側步滑到旁邊,揪住想要貼著牆根逃跑的連旺媳婦,手臂一角力,“啪”的一聲,驚得院內所有人都噤了聲。
“哎呦,我的腰!”連旺媳婦摔得四仰八叉,同先前被扔下的那人正好對上臉。這下她驚得顧不上喊疼,趕緊攬了那人哭喊,“貴哥兒,你怎麼在這?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連貴被橫放在馬背上顛了許久,正是暈頭轉向的時候,突然聽見自家老娘的動靜,立刻就哭嚎開了,“娘啊,你快救我!我不想死,你快說那藥粉是你讓我買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聽見兒子的話,連旺媳婦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想要捂住兒子的嘴巴,可惜已經晚了,就是連大夫人聽了也是驟然白了臉色,
連君軒把主僕三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冷冷一笑,“怎麼不讓連貴說?他知道的可多著呢。連家真是什麼稀奇事都有,當奴才的居然敢給主子下毒,就是送去衙門,也夠得個淩遲處死了!”說罷,他笑得越加陰森,望了連大夫人一字一句的形容,“你們怕是不知道淩遲處死是怎麼個死法吧?就是把人剝光了,纏上一層漁網,每個網眼裡挖一塊肉,足足要挖上三曰三夜……”
“閉嘴,別說了!”
都說有其子必有其母,能把連家長子嫡孫養得整日只知吃喝嫖賭,連大夫人的品行自然也好不哪裡去。心性狠毒,又偏偏沒有匹配的智慧,平日在連家後宅作威作福還罷了,如今東窗事發,又被放在眼裡十幾年的釘子嘲諷恐嚇,她怎麼還能忍得住。
“你個小畜生,好大的膽子,平白無故跑回來發瘋!你憑什麼說連貴給你下了毒,那淩霄草只有南疆苗人才有,他一個下人去哪裡尋?就是真想毒死你,買兩斤砒霜豈不是更快?”
說到這裡,她也開始後悔,當初還不如大著膽子毒死這個賤種,連老爺子即便惱了也不能把她這個當家主母如何。如今這小畜生怕是吃了一兩次發現端倪,真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連君軒聞言不但沒有惱火,反倒重重拍著巴掌叫好,“好,真是好!”他扭頭掃了一眼門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丫鬟奴僕,還有守在他身旁不遠的連強幾個,高聲道:“你們方才都聽見大夫人說的話了吧?我只說連貴下毒,並沒說是什麼毒,大夫人卻一口就喊出淩霄草三個字,這叫什麼?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自知自己失言了,連大夫人此時雙腿一軟,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連君軒也不等她辯白,上前抬腳踩了連貴斷掉的腿,狠狠碾了又碾,讓連貴疼得鼻涕眼淚直流,慘叫連連。
連旺媳婦疼子心切,見狀,瘋了一樣想要推開連君軒,卻被他一巴掌扇到一旁。
母子倆都是大嗓門,不過片刻功夫,就幾乎把整個連家下人都引來了。
連旺媳婦眼見兒子疼得昏死過去,再也忍耐不住,爬著奔到門旁抱住連大夫人的腿,求道:“大夫人,你是大夫人,他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就認了吧!我們家就貴哥兒一根獨苗啊,求你開恩啊,開恩啊!”
連大夫人用力甩了幾下,卻怎麼也甩不掉打定主意拚命的連旺媳婦,她又是驚怒又是惱恨,大罵道:“滾開,你們一家做的好事,跟我沒有關係!你不是恨這野種攆了碧玉回來,你想報仇才下毒殺他?我可沒指使你,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大夫人,你不能這麼說啊。奴婢一家都是聽你吩咐,是你說二少爺中了舉人,以後老太爺會更偏心,說不定將軍府也要傳給他,這才讓我把藥粉灑在那些燕窩上,混進老太爺準備的箱子裡。”連旺媳婦什麼也顧不得了,當真坐實了他們一家毒害主子的話,那他們一家就全都沒命了,只有攀上大夫人才能落個從輕發落。
說著,連旺媳婦幾乎聲嘶力竭地喊,“大夫人,我們為你效命,你不能拿奴婢一家頂罪啊!”
“賤婢,閉嘴。快滾開,滾開!”連大夫人掙扎著想要閃躲,可惜被連旺媳婦扯的鞋子掉了,裙子也是鬆鬆垮垮,別提有多狼狽了。
如此主僕反目,狗咬狗,實在是不可多見的熱鬧,就是有丫鬟有心想要上前幫忙,也一時嚇懵了。
正是熱鬧的時候,就聽得院外有人高聲喝斥,“到底出了什麼事?誰在吵鬧?”
圍在院門口的下人們轟然散開,連家老少三位主子便邁步走了進來。連老爺大步走進院子,黑著臉色四下掃視一圈,就低聲喝斥道:“鬧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老二,你何時回來的?跟我去書房!”
連君軒心有不甘,可是不等他開口,連大少爺已是奔到連大夫人身旁,一腳踹開連旺媳婦,高聲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了?那野種怎麼忤逆你了,你快說,讓祖父和父親給你作主!”
連大夫人心裡歡喜兒子維護自己,但這事卻是不能深究,只能含糊遮掩道:“娘沒事,不過是下人作亂,打一頓板子就是了。”
“那怎麼成?娘就是太心善了,平日裡嬌慣的這班奴才都沒個奴才樣子。今日聽兒子的,拉下去通通杖斃!”
隨後趕過來的連老爺因為剛從外宅趕回來,也是有些心虛,趕緊跟著兒子裝腔作勢,“安哥兒說的是,你是連家主母,打殺幾個奴婢也不算什麼。”
他還想說話,一旁的連旺媳婦卻是忍不住了,若是真讓大夫人把事情混過去,過後他們一家絕對會被滅口,不如拚一把,說不定還能保下一命。
這般想著,她手腳並用,飛快地爬到連老爺子的腳邊,一邊磕頭一邊哭訴道:“求老太爺給奴婢一家作主啊。年前二少爺中舉之後,大夫人氣恨不已,就吩咐奴婢去尋了毒藥,投在您送給二少爺的燕窩裡。奴婢也是被逼無奈,否則奴婢萬不敢以下犯上,這都是大夫人逼迫的,說奴婢要是不答應,就要把奴婢一家攆出去,奴婢不敢不從。求老太爺開恩,給奴婢作主啊!”
“啊?”連大少爺和連老爺都是聽得驚愕,轉頭望瞭望連旺媳婦,又看看臉色白得像鬼的連大夫人,頓時都明白過來了。
但兩人怎能不偏幫,當下,連大少爺第一個就開口大罵,“祖父,這賤婢一定是在胡說。她家碧玉從甘沛被攆回來之後心裡一直恨著那野……二弟,保不齊是他們起了壞心,如今事敗反推到我娘頭上。”
“就是,這天下哪有母親毒害孩子的,即便不是親生,總是我連家血脈。”連老爺也開始幫腔,可惜連老爺子越聽臉色越黑,猛然一擺手,守在外面的幾個護衛見了,趕緊進院門聽吩咐。
“這兩個拉出去杖斃,連旺同他那個女兒杖責三十發賣出去。”連老爺子手指點了點連旺媳婦和連貴,冷酷斷了兩人的生路,末了目光又如利箭一般射向連大夫人,“你給我滾去祠堂跪著,沒我命令,誰也不准放她出來!”
“爹!”
“祖父!”
連老爺和連大少爺還想開口求情,但連老爺子卻是轉身就走,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餘地,兩人沒有辦法,滿腔恨意只得都灑到連君軒身上。
“你個不孝子,忤逆的畜生。虧你頭上還有舉人功名,居然膽敢誣賴嫡母!”
“我定然要告到吏部去,櫓了你的功名!”
連君軒冷冷一笑,不屑的彈彈衣角,“你們都不怕丟連家的臉面,我怕什麼?”說罷,他就往外走,轉而又回頭扔下一句,“不對,我倒是忘了,連家哪裡還有臉面好丟。連老爺養外室,連大少爺包戲子,父子同好,皇都裡還有人不知道嗎?如今也不差一個嫡母毒害庶子的名頭了。”
“你……你!”連老爺氣得臉色鐵青,連大少爺更是抬腳就想追上去,但想起連君軒的拳頭又恨恨收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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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2:19
第四十章 身世之謎惹惆悵
連家外院書房,屋角的高腳幾上擺了只黃銅麒麟的香爐,清心香剛剛點燃,嫋嫋婷婷的煙霧慢慢彌散開來。
連老爺子深深吸了幾口香氣,心頭卻依舊煩悶不已。再抬頭看著站在門前,一臉無畏又憤恨的孫兒,只覺萬般無力,心想也許真是時機到了……
“你覺得委屈嗎?這麼多年來,我雖然極力護著你,但也不曾懲罰他們。這一次,你心裡可是連我也恨上了?”
“孫兒不敢。”連君軒冷冷扔出一句,想起自小就一次次在閻王爺門外轉悠,心頭越加憤恨,“孫兒只是想問一問,若是連家當真不願多我這一條血脈,祖父只需說一聲,孫兒自刎也好,懸樑也罷,把這條性命還給連家就是,但楊家之人卻是無辜,只因為待孫兒親近一些,就要被連累遭難,孫兒這次一定要替他們討個公道!”
“你……”連老爺子狠狠揉了揉眉頭,心裡也是悔不當初,他怎麼就替獨子娶了那個蠢婦回來,生了個長子嫡孫也同他爹一樣是扶不起的阿斗,但如今說什麼也都晚了。
“究竟要如何你才能消氣?她畢竟是連家的當家主母,況且這次說起來我也有疏忽。楊家那邊,這次是誰替你擋災了,我們連家一定重重補償。”
“那燕窩粥本是給柳兒喝的,若不是她嬌氣,嫌燙口,那如今躺在床上、終身不能生養子嗣的就不是楊家的姨娘了!”連君軒說著話,心裡勉強壓下的火氣又高漲了起來。
“自小您就教過我,一旦結仇就定然要徹底剷除,即便不能打死也要一次打怕,否則我以後還怎麼娶親生子,難道讓我的妻兒也跟著我隨時走一趟黃泉路?運氣好,能活下一兩個,運氣不好,是不是就全家都死絕了!”
“閉嘴!”連老爺子也是氣得鬍子亂顫,朝堂上多年練就的養氣功夫也破了,雙手狠狠拍著桌子猛然站了起來。
連君軒倔強的抿了嘴,雙膝俐落一跪,腰板卻依舊挺的筆直,“今日我也豁出去,老爺子,我快馬加鞭趕回來,除了要一個說法之外,還有一件事要問,您這麼多年來……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
一聽得這話,連老爺子身子驟然一僵,臉色灰暗至極,好半晌才高聲沖著門外吩咐,“來人,封了院子,沒我吩咐,誰也不准進來!”
“是,將軍。”本來守在門外的武伯立刻退出院子,嚴嚴實實地關了院門,站在外頭把守。
“你當真想知道?”連老爺子抖著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末了卻是揮手砸在地上,從博古架子後摸出一壇烈酒,直接打開就往嘴裡灌了一口,“你也喝一口!”說罷,連老爺子隨手一拋,酒罈就落在連君軒面前。
他皺著眉頭接了下來,仰頭灌了一大口,末了也不跪著了,起身扯了張椅子坐到桌子邊,祖孫倆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喝光了一壇酒,兩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連老爺子極力睜開老眼,上上下下打量小孫子好半晌,隨後慘笑一聲,歎道:“你若是我連家血脈該有多好!可惜,你不是……”
“哐當”一聲巨響,連君軒手裡的酒罈瞬間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即便他曾有過諸多猜想,可頂多也是生母身世低賤,才會如此不受人待見,自小到大,他從來沒懷疑過自己不是連家人!
連老爺子不等他發問就又道:“你姓王,是慶安伯府唯一的血脈。你怕是沒聽過慶安伯府的名頭吧,這也不奇怪,因為整個伯爵府的人都死了,就埋在迷霧山上,也是你每年祭拜磕頭的那些前輩。那裡有你的母親,你的祖父祖母、父親、叔伯兄弟……”
乍然聽見自己的身世,連君軒雙手抑制不住的哆嗦起來。自小他就無數次問過那些墳墓埋葬的是何人,沒想到今日知道了答案,卻是這麼的茫然無所依靠……
“我和你祖父是一起上過戰場的好兄弟,那一年我出征在外,他在朝中被人攛掇著貪瀆一部分軍糧。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軍中常有人這麼撈好處,但偏偏那場戰事莫名其妙的大敗,大宇元氣大傷,皇上一怒之下要嚴查,你祖父被推出來擔了所有罪責。在朝中幾位同袍苦求之下,皇上開恩,只遠遠發配了你們一家,不想路上卻被“流匪”圍殺,等我得到消息,快馬趕去的時候,只在屍堆裡撿到剛出生沒幾日的你。
“誰都知道你們一家死的蹊蹺,但誰也沒有證據可以平反。我無可奈何之下,就把你們一家的屍骨送去了甘沛老家,葬在迷霧山上。孫叔是你祖父當年無意救下的一個江湖人,聽得惡耗趕來,又沒有辦法報仇,就自願留在迷霧山守墓。
“我怕王家還有血脈活下來的消息傳出去,會招來那背後之人的毒手,正巧那段時日安哥兒他爹在外風流無度,我就假借一個舞女的手,把你接到府裡認做庶孫。本以為這樣能護得你平安,卻不想反鬧得……”
連老爺子想起好兄弟的慘死,想起這麼多年的苦心,一時老淚縱橫,“軒哥兒,不是我偏袒他們,而是一旦鬧起來,惹了人眼,我這把老骨頭就護不住你了。他日九泉之下,見了老兄弟,我也無言相見啊!”
連君軒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膝行兩步抱住連老爺子的大腿,惶恐不安至極。這就好像一個人原本走在路上,還曾埋怨前路坎坷又遙遠,但下一瞬卻乍然發現腳下居然是懸空的,沒有前路,沒有退處……
連老爺子抬手輕拍小孫子的頭頂,低聲道:“你如今有功名在身,也長大了。爺爺做了一些佈置,待王家的冤屈洗清,也就對得起泉下的老兄弟了,至於你的前程和婚事,都自己決定吧。只不過,當年我在外征戰,顧不得親手教養子孫,如今連家後繼無人,若你還念著咱們爺倆多年的情分,就多照拂一下連家吧。而那些蠢貨,此後絕對不會再害到你,把他們交給爺爺處置,你可放心?”
剛強冷硬了多少年,哪怕在朝堂上也敢梗著脖子吵架的連老爺子,這一刻為了無用的兒孫縮起所有尖刺,只為了給子孫再留一片餘蔭,只可惜兒孫們卻不見得清楚這份苦心。
“爺爺!”連君軒再也忍耐不住,放聲痛哭……
“小姐、小姐!”冬雪燒著火,抬頭一看,鍋裡的肉片已經糊了半邊了,趕緊搶過鏟子迅速翻了幾下,末了無奈的推了推自家主子,“小姐,菜都糊了,你怎麼又走神了。”
楊柳兒回過神來嗅到糊香,趕緊把盤子裡的菜葉和木耳倒了進去,這才尷尬道:“許是昨晚沒睡好,有些困倦呢。”
聞言,冬雪趕緊接過活計,笑著道:“那小姐回房去歇一會,我跟老爺和二少爺說一聲,飯菜也熱到鍋裡,小姐醒了再吃也不怕涼。”
楊柳兒點點頭,沒再堅持,轉身出了灶間就回到後院,抬頭見院角的柿子樹已長得鬱鬱蔥蔥,於是走過去摸著樹幹埋怨道:“壞蛋,怎麼還不回來?不會是被皇都的狐狸精勾住魂了吧?這都大半個月了……”
“小姐!”正當楊柳兒把柿子樹皮當成某人捶打時,春分卻從前院過來稟告道:“方才老爺從外面回來,說連少爺回來了,讓小姐再添幾個菜,怕是一會連少爺要過來吃飯。”
“真的?”楊柳兒喜得臉上立刻放了光,提起裙角就往前院跑。
楊山正在巧姨娘的服侍下洗手,乍然見小女兒闖進來就紅了臉,難得喝斥道:“沒個規矩!”
楊柳兒吐吐舌頭,上前幫父親遞手巾,眼巴巴地問道:“阿爹,你方才看見連大哥回來了?”
楊山點頭,“是啊,他剛帶著連強幾個回來。你讓冬雪多炒兩個菜,這一路上他怕是沒少吃點苦。”
“知道了,阿爹。”楊柳兒哪裡還顧得上炒菜,扭頭又瘋跑出去了。
見狀,楊山很是無奈,搖頭道:“這瘋丫頭,怕是又盼著軒哥兒給她帶什麼好物件回來了。”
女子心細,巧姨娘卻是有些知覺,但她聰明的沒有挑明,只柔柔笑道:“二小姐還沒及笄呢,性子活泛些也好。”
聞言,楊山仔細打量她依舊有些蒼白的臉龐,心裡越發疼惜,低聲道:“你身子還沒大好,不必總照料我。你進了楊家門就是楊家的人,就算不能生養孩兒,以後我先走了,志子、誠子他們也會給你養老的。”
“我知道,老爺別擔心我。我這樣的女子,能進楊家就是天大的福分,別的從來都沒想過。”這一番話讓巧姨娘聽的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慶倖,即便對當日血崩之事有些懷疑,此刻也都散掉了。這原本就是她為了進楊家享福而應該付出的代價,不論是意外還是故意,又有什麼關係。
一路跑去連家,腳步剛拐進院子,正好同走出來的楊誠碰到一處,楊柳兒趕緊問道:“二哥,連大哥回來了?”
楊誠點頭,但神色卻有些不好,低聲道:“不過,我也沒見到人。他一回來就直接上山去了,許是有什麼事要同孫叔說吧。”
“上山?”楊柳兒一聽,惱得直跺腳,臉上滿是失望的神情,當下賭氣的扯了自家二哥就往家裡走,“他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我中午燉了羊肉呢,咱們都吃了,一塊也不留給他。”
這話讓楊誠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當下無奈的同小妹回去了。
可是一家人吃了飯又喝了茶水,還是不見連君軒過來。楊柳兒到底忍不住心裡的惦記,扯了個藉口又溜到連家門前問了問,聽見連君軒還沒下山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繞著山腳小路走了半晌,還是大著膽子往山上爬了。
許是去年附近百十裡內有餘錢修水窖的人家都修完了,陳家兩位舅舅的生意今年少了很多,楊山又心疼小女兒,便把割樹汁的活計接了過去。
於是楊柳兒有一段時日沒上山了,如今只爬到半山腰用了足足大半時辰,累得是氣喘吁吁,好在一路有驚無險,除了碰到兩隻野兔、一隻野雞,再沒什麼危險野獸攔路。
她本是想去孫叔的茅草屋,結果路過墓群,遠遠就見連君軒孤零零跪在大石上,墓前供著香燭供品,西斜的陽光映得他身上如同鍍了一層金光,卻詭異的沒有暖意……
“連大哥……”
楊柳兒試探著喚了一句,半晌都沒聽到回應,她猶豫著走上前去,輕輕坐到他身旁,又低聲道:“我以為你去孫叔那裡了,怎麼會來跪拜這些前輩?端午時,阿爹過來供奉過粽子了,我做了好多餡料的。史先生那裡,還有魏家也都送了,二哥還念叨說你跑去皇都,吃不到了。其實我偷偷留了江米,你想吃了,我就再給你包新鮮的……”
王君軒一直沒有應聲,半垂的眼眸裡卻一滴滴落了淚……
“柳兒,若我不是連家的少爺,你還會嫁給我嗎?”幾乎幾日未進水米,原本清亮的嗓音這會已經變得嘶啞又粗礪,透過山風送進楊柳兒耳裡,惹得她莫名心酸慌亂。
“你是說,你不是連家的血脈?”
王君軒僵硬點頭,“不是,我姓王,這裡葬著的便是我王家族人。”
“那太好了!”楊柳兒一反常態的歡喜拍手,還握住拳頭用力揮了揮,“以後姓連的再欺負我們家,就不用同他們客套了。省得你夾在中間,怕你難做人,想想我都要憋屈死了。”
她這般不按牌理出牌,聽得王君軒有些發楞,磕磕巴巴的問:“你不喜歡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不等他說完,楊柳兒不屑的冷哼一聲,撇嘴應道:“我二哥是舉人,你也是舉人,即便以後不做官,也總不至於被人家隨意欺負吧?至於錦衣玉食,我和你都長了腦袋、長了雙手,做什麼賺不到銀子啊,難道你沒信心養活媳婦、孩子,連家不給銀子,你就餓死了?”
“當然不是!”
“那就是了,離開連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為什麼不能歡喜?”
王君軒被堵得張口結舌,末了又道:“我不但不是連家的血脈,我還背負著血海深仇,甚至不知何時就被仇家找到……”
“哇,真的嗎?好厲害!你們家沒給你留下什麼暗衛,就是那種像影子一樣隱藏在身邊保護你,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曝露身分的高手?”
楊柳兒抓著王君軒的袖子,目光灼灼的望著他,接著又四下張望,好似那些高手護衛會突然從石頭後或者樹上跳出來一般。
看她這副模樣,王君軒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即便心裡有再多的悲傷迷茫也被楊柳兒幾句話敲得碎了滿地,再被山風一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歎了口氣,把楊柳兒緊緊抱在懷裡,沉默半晌才低聲道:“你當真不害怕嗎?”
楊柳兒收起玩笑的心態,白晰的小臉在他肩頭愛嬌的蹭了蹭,這才誠實應道:“怕,怎麼可能不怕!我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這些仇殺爭鬥從來沒有經歷過,但怕也沒有用,你是男子漢,有些事逃避不了。而我選了你,也是躲不過。不如大著膽子爭一爭,你若是贏了,我跟你同享富貴;你若是輸了……嗯,我就換個人嫁了,照樣生孩子過日子!”
王君軒本來還聽得感動莫名,最後卻是氣得差點吐血,“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改嫁的機會。我一定會娶你進門,生十幾個孩子,整日看他們吵鬧玩耍!”
聽到這話,楊柳兒撇了撇嘴,“你還是先把小命保住再說吧。還有連家那邊呢,不管好歹也養了你十幾年,老太爺是個好的,但那些人可不見得會消停,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挾恩圖報”呢。”
王君軒笑著點頭,“放心,這些我都會處置好。”說罷,他對著墓群又磕了個頭,然後跳下大石,活動幾下僵硬的膝蓋,對著火紅的晚霞伸了個懶腰,良久才低低道:“柳兒,我要走了。過沙漠,去西域,不要攔著我!”他要趁著年輕拚搏一把,要脫離連家那些人,靠真金白銀才能斷得乾淨。
去西域?楊柳兒怔了一下,半垂了眉眼,半晌抬頭粲然一笑,“好啊,只要記得回來就成!”他會這麼決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能做的便是支持他。
王君軒扭身,依舊單薄的少年卻好像驟然間成長起來了,“今冬第一場雪落下,我定然回來陪你吃火鍋!”
“好,一言為定!”
天邊的最後一抹橘色散盡,暮色終於降臨,大地漸漸陷入黑暗,鳥雀歸林,好似一切都蟄伏起來,靜靜等待黎明的來臨。
楊家的晚飯桌上,時隔許久終於又熱鬧起來。楊山待王君軒當真親厚,不斷招呼他吃菜,甚至又給他倒了酒,直道:“喝幾杯解解乏,之後睡一覺,就是再累也歇過來了。”
王君軒痛快一口喝幹,然後又給楊山倒酒,爺倆喝的是熱火朝天。
楊誠本還要攔著,但偶然瞧著小妹雖笑咪咪的張羅飯菜,眼裡卻好似藏了些什麼隱憂,他猶豫了一下也就把話吞了回去。
果然,酒足飯飽之後,大夥兒換了茶水,王君軒就道:“大叔,師兄,我最近打算走一趟西域,可能要半年才能回來。連家莊園那邊就勞煩大叔多照料了,我再留幾個護衛給大叔打下手,大叔有事儘管吩咐他們,至於幾家鋪子也沒什麼需要照管的,等我回來再打理就是了。”
聽到這話驚得楊山立時放下了茶碗,“什麼?去西域!”他倒不是怕累,實在是擔心這小子的安危。西行之路雖然是個發家捷徑,但也是條不歸路。多少人揣著發財夢走上去,最後都變成沙漠中的枯骨……
楊山苦口勸著,“軒哥兒,不去不成嗎?那可不是個好去處,你若是缺了銀錢,跟大叔說,大叔家裡也有幾百兩存銀……”
“多謝大叔!”王君軒聽了心裡感激至極,但依舊堅持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緣由,大叔放心,我會多帶護衛,保管平安無事歸來。”
一旁靜靜聽著的楊誠眉頭也是緊緊皺成一團,目光在師弟和小妹之間流連良久,最後握了握拳頭,插嘴道:“我這些時日也動了出去走走的心思,先生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沒想到師弟同我想到一處去了,那咱們就結伴上路吧。”
“不成!”一聽二兒子也要去,楊山是徹底惱了,西域可不是遊山玩水的好地方,怎麼一個兩個的都削尖腦袋要往沙漠奔?“誰也不許去,今冬就要殿試了,不留在家裡溫書,怎好出去糟蹋大好時日?”
“阿爹,我和師弟會帶著書本,趕路時正好多看看。再說咱們大宇休戰也有十年了,怕是最近又要對邊疆用兵,說不定殿試的時候皇上就要以此出題,我跟師弟出去看看,會比在家裡啃書本要有用的多。”
王君軒雖然不知師兄一定要同去的原因,但這會只能附和道:“就是啊大叔,我從皇都回來的路上正好識得一支商隊,都是多次出入西域的老手,有他們做嚮導,肯定會平安歸來的。”
楊山也不應聲,抽出腰帶上掖著的煙袋鍋,點了一鍋煙絲吧嗒了好半會,這才歎了氣,“你們都大了,想去就去吧。”說完話,他起身回了裡屋,留下的眾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楊誠,心裡愧疚更甚,但他卻不後悔違逆父親的命令,畢竟他方才那番話也不全是假的,朝廷早晚要對邊疆用兵,若是運氣好,此行當真能探探西疆外的虛實,他的仕途就定然比別人先行幾步,而他護著家人平安的誓言才能不是一句空話……
“師弟,跟我回書房!”楊誠霍然起身,冷冷喝了一聲就抬步出去了。
王君軒沖著楊柳兒輕輕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轉而就跟了上去。
這一晚,東廂的燈光一直亮到淩晨才熄滅,沒人知道楊誠和王君軒這對師兄弟說了什麼,只是第二日,兩人就分頭忙碌開了。
楊柳兒熟門熟路的替兩人拾掇行囊,這次不同於先前兩次出行,什麼吃食都不能帶,衣衫也儘量選輕薄透氣的短衫長褲,頂多加兩頂結實的紗帽和一盒子常備的藥丸,一來要節省牲口的體力,二來也要聽從商隊更有經驗的嚮導指點,除此之外就是銀錢了。
深入寶山,空手而歸,那是蠢貨。既然西域之路如此艱險,回報自然也是巨大的,楊家把所有存銀都拿了出來,楊誠也不客氣,直接揣到懷裡,就是王君軒暗地裡有些為難。
先前身世沒有挑明也就罷了,如今知道自己不是連家人,他就不願再用連家的銀錢,可是先前幾家鋪子孝敬的銀錢已經建了莊圔,即便賣了剛收上來的麥子也沒有幾兩銀子。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時候他就開始後悔多年吃喝玩樂,雖說沒有仗勢欺人,但實際上也是個富貴蛀蟲,怎麼就沒有想過自力更生,多攢些產業銀錢?
楊柳兒許是看出了他的為難,找個空閒時候把他喚到後院,擺開帳本和算盤,劈里啪啦算了好一陣子,最後一隻精緻小巧的盒子推到他面前,裡面裝了幾張單薄的銀票。
“這是燒雞面鋪子的分紅,當初我就說過給你留著,如今派上用場了吧。”
王君軒聞言掃了幾眼那銀票的面額,見也有四百多兩,很是驚訝,“居然這麼多?”
說到這,楊柳兒得意的眯起眼睛,應道:“對啊,薄利多銷,燒雞面鋪子看著不大,一月也有幾十兩的進項呢。”說著她又偷偷瞧了瞧四周,見當真無人才小聲道:“這盒子裡只有二百六十兩是你的,多出那一百五十兩是當初那筆贖身銀子,左右放在我這裡也沒用,不如一同借給你去販貨了。到時候你發了財,別忘了付我利息啊。”
王君軒手裡捏著幾張單薄的銀票,心裡只覺萬般沉重,但開口卻道:“我的以後都是你的,這利息夠了嗎?”
這話讓楊柳兒聽得臉紅,嗔怪道:“不夠,我是有名的財迷,這點利息就打發了?”
“那好,我一輩子賺的銀錢都給你做利息!”
“這還差不多!”
兩人說笑了幾句,倒是把心裡的忐忑和離愁沖淡了許多。
第二日,楊誠同王君軒結伴進城去見商隊的大掌櫃,大掌櫃對於兩個舉人老爺同行的要求感到很為難,但又不好拒絕,只能提了很多苛刻要求。在他看來,兩個嬌生慣養長大的書生,怕是嚇唬幾句就打退堂鼓了,沒想到兩人都應了下來,又詢問起採買貨物的訣竅。
大掌櫃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勉強同意了,不過一聽到王君軒還要帶上幾個護衛之後,他那幾分勉強也去掉了,畢竟這一路上沙盜土匪時有出沒,多幾個會武的總多幾分自保之力。
魏春的牙行口碑一直不錯,一手端買家,一手擎賣家,在城裡很是吃的開。王君軒和楊誠自然找他幫忙採辦貨物,於是楊杏兒也知道了西域之行一事。
雖然楊誠和王君軒都說要出去看看不同的風俗人情,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楊杏兒,這事透著蹊蹺,正這麼想著,她幾乎是立刻雇了馬車往娘家趕,哪怕父親不知道緣由,但小妹絕對門兒清。
楊柳兒眼看著姊姊眼色如刀,刀刀往自己身上射過來,真是招架不住,但涉及王君軒的身世,即便姊姊不是外人,她也不好多說。只能撒嬌賣乖,企圖蒙混過關。
楊杏兒也是無奈,最後只能坐在炕上攬著小妹的肩膀歎氣,“你啊,自小就不是個省心的。先前大病一場還以為你變聰明了,沒想到更讓人惦記,西域之行那麼兇險,若是連少爺有個……你該怎麼辦?”
“涼拌唄!”楊柳兒笑嘻嘻的岔開話,“咱家菜園的菠菱菜長得特別嫩,一會我讓冬雪涼拌一盤,姊姊不是最愛吃這個……呃!”
楊柳兒說了一通,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姊姊方才的話意有所指,於是試探地問:“阿姊,你知道……嗯,那個……”
“你這個傻丫頭!”楊杏兒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小妹才好,伸手狠狠在她腦門點了一記,“你們那點事,除了阿爹心思粗,看不出來,怕是全家都知道了。你當大夥都是瞎子啊!不過是看你年紀小,連少爺又待你確實好,這才忍耐著不說。但你再過沒幾個月也十五歲了,馬上就是大姑娘了,以後可得記著避嫌。否則,以後你真嫁進連家還好,若是有個意外,壞了名聲,看你以後該怎麼辦?”
楊柳兒聽得臉紅,她對男女大防實在沒什麼概念,隱隱又把王君軒當成男朋友相處,儘管平日極力避開人眼,但在土生土長的家裡人眼裡恐怕還是有些出格的地方吧。
楊杏兒摸摸小妹微熱的小臉,怕她羞得厲害,以後反倒束手束腳,失了那份天真,就趕緊道:“你也別多想,等到冬日二哥他們回來,你們的事也得有個說法了。只不過那連家……”
楊柳兒知道姊姊是擔心她進了大宅門受欺負,雖然礙於保密不能多說,但還是含糊應道:“阿姊放心,連家老太爺已是發話把連大哥分出來了。”
“還有這事?”楊杏兒果然大喜,“那可太好了,單門獨戶過日子最是自在。”
她嫁進魏家,沒有婆婆刁難,夫君也體貼,公爹又是個和氣的,日子過得極滋潤,所以這才不過幾月,身形看著就胖了一圈。
楊柳兒躺在姊姊腿上,伸手點點她的肚皮,不由取笑道:“姊夫都喂姊姊什麼好吃的,都胖出小肚腩了?”
不想楊杏兒卻是趕緊護了肚皮,紅著臉嚇唬她,“小孩子家家,打聽那麼多做什麼?等你成親就知道了!”
見狀,楊柳兒一雙大眼睛眨呀眨,須臾,翻身坐了起來,驚喜問道:“阿姊,你是不是懷了小外甥?”
楊杏兒臉色更紅,聲音好似蚊子叫一樣低低應了一句,“才一個多月,不好往外說,過了三個月坐穩胎才好。”
“啊,我要當小姨了!”楊柳兒喜得滿炕打滾,末了跳下地就去尋冬雪整治吃食,恨不得立刻把姊姊喂成一個大胖子。
楊杏兒想攔小妹,可哪裡攔的住,只能紅著臉,扶一扶髮髻上的金釵,轉瞬也是甜甜的笑了開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2:42
第四十一章 賺錢解愁思
即便楊家人再想把分別的時刻拖到最後,楊誠和王君軒跟著商隊上路的日子也很快就到了。
這日一大早,關五趕了車,楊山、楊田帶著楊柳兒坐車趕去西城門外送行,楊志和魏春也扔下買賣,隨著商隊一起出城來。
楊誠和王君軒都已換了短衫長褲,頭上的髮髻也包了頭巾,若不是膚色略顯白晰,乍一看倒同那些遠行的商隊夥計們沒什麼區別。
楊山囑咐了一些注意安危之類的話,楊柳兒卻是拉了王君軒嘀咕了好半晌。昨晚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想起前世學過的那些歷史書,好似提到過某個公主嫁給西邊的部落酋長,帶去很多種子還有各種冶煉種植之類的技術,這些東西雖然表面上沒有黃金白銀耀眼,但潛在作用卻是巨大的。
而楊誠和王君軒以後怕是都要走仕途,但凡能從外面帶回一兩樣獻給朝廷,就是大功一件。退一萬步說,就算朝廷不識貨,留著自家發財致富也好啊。
王君軒待楊柳兒從來都是寵到心坎裡,但凡她所說哪有不應的,更何況還是這樣小小的要求,只當平日多寫幾頁雜記,留著帶回來給她翻看消遣了。
眾人說了一會,商隊的大掌櫃已是派人來催,眾人無奈,搶著又說了幾句,這才看著王君軒同楊誠翻身上馬,連強幾個護衛充作車夫,護著兩家採買的貨物,慢慢向前行去。
眾人一直站在路旁揮手,直到車隊的影子小得變成一道黑線,這才依依不捨的停了手。
楊柳兒瞧著父親的臉色不好,知道他必是惦記二哥,就把姊姊有孕的事偷偷說了,接著又攛掇父親去魏家做客。
楊山一聽見這好消息果然臉色大好,沒有什麼事比人丁興旺更讓老人歡喜的,如今大兒媳懷孕五月,大女兒也要給魏家開枝散葉了,這個時候去拜見親家,腰杆子可是最硬的。
聽到岳父要來探望老父和媳婦,魏春自然舉雙手歡迎,自家媳婦懷了孩子,他恨不得整日留在家裡守著,可惜媳婦是個厲害的,一早攆了他出來做生意。如今岳父和姨妹上門,媳婦見到娘家人必定歡喜不已,他也能稍稍放心了。
楊田名下的四畝旱田掛在侄子名下,收了麥子,兄長卻半粒都沒要,全送到自家糧倉,喜得他每日走路都如同腳下生風。荷包鼓了,自然不能虧待自家胖兒子和勞苦功高的媳婦,還有整日忙碌的岳母,就盤算著去街上轉轉,買些吃用之物回去。
楊志鋪子裡也是正忙碌的時候,媳婦又懷了身孕,於是也轉道回鋪子去了,所以到了魏家門前,馬車裡只剩了楊山和楊柳兒。
楊杏兒聽得消息,歡歡喜喜的迎了出來,楊山見大女兒穿了一件銀紅色的薄綢衫,下邊系著藕荷色的挑線裙子,頭上的金簪、耳上的墜子,還有手腕上的金鐲子都不是從家裡帶走的嫁妝,顯然是女婿另給置辦的,看著也就笑開了臉。
父女三人略略說了兩句,楊山就想起身去見親家,不想魏春居然半扶半抱著魏老爹從門外走進來了,這可著實讓楊家人嚇了一跳,畢竟魏老爹癱瘓有些年頭了,什麼時候竟能四處走動了?
魏老爹很是激動,剛剛坐下就拉住楊山說開了,話裡話外滿滿都是感激,誇讚楊家閨女教養的好,如何孝順知禮,如何心細聰明。
他本是打算娶兒媳回來,了了心願就去找閻王爺報到了,沒想到兒媳硬是想方設法給他調理身體,這才幾個月,他居然就能離開床鋪了,更重要的是,魏家有後了!
楊山聽到親家這般誇讚大女兒,驕傲得嘴角差點要咧到耳根了,但難免還要客套謙虛幾句。兩人越說越熱呼,魏老爹就嚷著要廚下整治酒席,他今日要請親家喝酒。
這事哪裡還用特意安排,楊杏兒雖然一直拉著小妹的手在說話,但酒席之事早就吩咐下去了,沒過多久,豐盛的酒菜就流水似的端了上來。
魏老爹早年喪妻,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後來癱瘓在床,再捨不得也只能把兒子攆出去闖蕩了。楊山也是中年喪妻,一個人拉扯四個孩子,家貧無計,自覺虧待了兒女。兩人湊在一處,越說越投契,歡喜的時候一起笑,悲傷時就一起紅了眼眶,這樣一頓酒喝下來,兩人都醉得不成樣子,自然也更覺親近了。
楊山被扶去廂房小睡醒酒,楊柳兒得了空閒,扶著姊姊在魏家走動,眼見姊姊吃住都好,日子過得舒坦,她也就安心許多,待太陽西落,楊山醒了酒,父女二人這才告辭回家。
楊杏兒不舍的送到門口,許是肚子裡懷了孩子,就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二哥這一走,家裡怕是更冷清了。小妹還小,阿爹也上了年紀……”
“別擔心,過些時日天氣更熱,我就送你回柳樹溝避暑,到時候你多住些日子就是了。”魏春趕緊哄勸,媳婦果然立刻就笑開了,“真的?我家莊園靠近迷霧山,確實要比城裡涼爽多了。”
而楊誠和王君軒這一走就沒了音訊,楊家上下雖然誰也不提這茬,但心裡都悄悄惦念著,楊山去陳氏的墳頭祭拜也是越來越勤快。
楊柳兒整日裡忙著管家,時不時還要跑去連家大院走動,活計不輕快,但依舊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這般過了半個月,她實在煩心這樣的日子,就起意再開條財路,一來占占心思,省得相思成災;二來她手裡沒多少銀子了,所謂腰裡沒錢,心頭發慌,多賺銀子總是沒壞處。
認真說起來,她打算做的這個買賣還是在皇都時興起的念頭,當初那幾塊蜂窩煤可是二哥和王君軒考中舉人的大功臣,若是製作出來,冬日裡取暖,比木炭耐燒又廉價,絕對不會愁銷路。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那蜂窩煤爐子和蜂窩煤的制法太簡單,若是有人想要仿製,太過容易了,這買賣說不定只能一錘子砸下去,以量取勝,不等人推出複製品,最好楊家已經先賣遍大街小巷了。
當然這買賣,她一個人可張羅不來,於是接了消息,魏春就帶著媳婦一起回來了。
楊柳兒聽說姊姊要小住一個月,歡喜的很,喊了春分幫忙拾掇行李。楊杏兒見夫君和小妹都是滿眼冒金光的財迷模樣,看了就覺得好笑,就讓春分留下伺候茶水,她則帶著魏家跟來的丫鬟小翠兒轉去後院了,畢竟是自己娘家,四處都熟悉,哪裡需要人引路伺候。
楊柳兒也不跟姊姊客套,抓了姊夫就把她的新生意仔細說了。
魏春是個謹慎的性子,雖然琢磨著這買賣是個好主意,但沒見到實物也輕易不敢應下。
楊柳兒就乾脆拿出昨晚畫好的蜂窩煤爐子圖樣,還有蜂窩煤的製作方子,通通交給他去張羅。當然,這兩樣都是要保密的。
魏春也不是傻子,匆匆進城去找了幾家打鐵鋪子,把爐子的部件拆分開來打制,至於蜂窩煤,找家煤場扔下一把銅錢就拉一車回家,他也不用別人,親自動手,很快就拓了幾十塊。
沒過兩日,楊柳兒正跟姊姊坐在樹下乘涼吃點心,就見姊夫趕著騾車上門了,她也不多說,直接喊冬雪去灶間端出一盆玉米碴子來,這東西最是費火,平日燒木板子都要煮上幾個時辰,今日用來試驗最好不過。
魏春也不是沒吃過苦的,親手點燃了爐子,待火燒得旺了,楊柳兒就把裝了玉米碴子的小鐵鍋放了上去。
眾人都是一臉好奇,春分和小翠兒坐在不遠處做針線,冬雪也湊到跟前,一邊摘菜一邊探頭探腦的張望,就是被楊誠留在家裡讀書的謝暉也從書房跑了出來,手裡裝模作樣的拿了本書,眼睛卻一直盯在爐子上。
楊柳兒見眾人如此,差點笑出聲來,藉口要喝茶水自己躲得遠遠,結果沒多久,圍在爐子最前邊的魏春和冬雪就熱的受不了了,隨後春分和小翠兒也抱起針線筐跑掉了。
“這爐子也太熱了!”
“就是啊,冬日燒起來可真是比炭盆熱多了。”
冬雪性子活潑,忍耐不住上前揭開鍋蓋,見裡面沸水滾滾,玉米碴子已是煮得要開花了,不禁喜道:“去年冬天在城裡住,沒錢買木炭和柴禾,小弟還凍得直哭。那時候要是有個這樣的爐子可就太好了!”
魏春聽得眼睛一亮,扭頭去喊笑著躲懶的姨妹,“小妹,這爐子和煤球咱們就賣城裡人如何?!”
“好啊,姊夫。”楊柳兒脆生生的應了,“鄉下都不缺柴禾,就是城裡才好賣呢。幾塊煤球就能燒一日夜,煮飯取暖都解決了,到時候一定好賣。”
此時楊山正好從外邊回來,見爐子古怪也是圍著轉悠了好幾圈,但他種了一輩子的地,對於行商終究不擅長,看了半晌除了覺得這爐子燒的熱呼,也沒什麼別的想法。
不過聽說小女要同大女婿聯手做買賣,他倒是沒有反對,自家小女兒雖說年紀不大,但抓銀子的本事卻是全家皆知,若是這買賣賺了銀錢更好,即便不賺,家裡每年有糧租,有鋪子的孝敬銀子,總不至於餓肚子。
對於一個自覺虧欠女兒的父親來說,只要女兒歡喜,就沒有什麼不能應的。
巧姨娘一直笑咪咪看著眾人說笑,也沒插話,這會見楊山回來,就大著膽子說:“先前我嫁去的那個村子離這裡只有五十裡,叫黑山溝,村子後面就有個小煤窯。本來也開過兩年,但不景氣就散了,剩了很多的碎煤末子堆在窯洞外邊。咱家若是能用的上,不如派人去問問,說不定給裡正扔個幾十文錢就都拉回來了。”
“真的?”楊柳兒第一個歡喜應聲,“姨娘可是幫了我大忙了,我還以為要跑去府城那邊買碎煤呢。這買賣若是成了,給姨娘一成的紅利做謝禮!”
“哎呀,我就是閒話兩句。”巧姨娘趕緊擺手推辭,她一個做姨娘的,半個奴僕身分,說話能得主子採納就是長臉面了,怎麼還能收謝禮呢。
楊柳兒卻是不容她反駁,應道:“我說給,姨娘就別推辭了。左右也沒有多少銀子,姨娘留著買些胭脂水粉吧。”
楊山最喜一家人相處親厚和樂,見狀也勸道:“孩子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
巧姨娘琢磨著那煤球不過兩文一塊,再賺錢也沒多少,於是就順水推舟應了下來,哪裡想的到,這一成紅利居然足夠她吃喝不愁到老,不過這是後話了。
魏春一連在岳家泡了兩日,連著楊柳兒都是忙得廢寢忘食,兩人幾乎把所有細節都商量好了,最後定了規矩,本錢各出一半,魏春負責推銷,楊柳兒負責安排人手做蜂窩煤,正好王君軒還給她留了一個免商稅鋪子的名額,直接找家鐵匠鋪子入夥就成了。
至於獲利如何計算,幾番推遲下,最後魏春得四成紅利,楊柳兒得五成。期間,楊杏兒笑咪咪在一邊聽著,聽累了就做針線、琢磨吃食,半句也不曾插言,左右都是自家人,誰多誰少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有了決議,魏春立馬就回城張羅開了。要選口碑好又知道底細的打鐵鋪子,要在甘隴境內各縣,甚至還有更北的寒山府城租用庫房,事情是瑣碎又費心。
楊柳兒也帶著家裡的人手在莊園外搭建了長長一溜的簡易棚子,又從村裡喊人手,租借牛車、馬車,等魏春同黑山溝的裡正談妥,就立刻派出去往回拉碎煤,剩下的黃泥之類就隨地取材……
這一忙起來,日子果然過得快了許多,眼見就要到中秋了。今年老天爺照舊過的很歡樂,沒掉幾滴眼淚,田裡的玉米又旱得不成樣子。
先前村裡的收成同楊家無關,楊家都放了兩次水解決燃眉之急,如今其中還有自家三成收入,更是不能吝嗇。
因此,時常可見楊家莊園裡有黑色的煙柱沖天而起,山上的孫叔見到這個約定好的信號就會幫忙打開山頂的水渠。
楊家的小水塘得了源源不斷的活水,轉而又流淌進村裡各家的旱田,玉米秧們解了渴,眼見就精神起來了,這讓柳樹溝人人走路都是腳下生風,特別是看到別村田裡蔫頭耷腦的玉米秧,心裡就沒來由的生出一股子驕傲,哪怕人家酸溜溜的說柳樹溝一村都是楊家奴才,也沒人氣惱。
這世道、這年頭,還有什麼比填飽肚子更重要。
尊嚴,自由?那是什麼東西,頂餓嗎?
再說楊家從未同那些富貴人家一般,苛待過他們這些鄉親,不但田租收的少,進莊園做長工還有工錢拿,就是這幾個月,村裡後生被招去做煤球,也是一日供兩頓飽飯的,即便再刻薄的人也說不出半個不字,若不是借著同村的情義,這樣的好日子哪能輪得到自家身上?
做人最重要的是要知足!
春末收麥子的時候,楊山幾乎日日都要去田裡轉幾圈,這會輪到要收玉米,他反倒跑城裡跑得勤了。
原因無他,楊誠他們一走三個多月,半點音訊都沒有,他實在是惦記啊。
在城裡落腳的楊志和魏春也不必父親催,整日都在城裡搜尋各路商隊,打探情況,有說路上碰見過,有說根本沒見到,有的甚至說有沙盜滅了一支大商隊,聽得兩人也是提心吊膽,偏偏又不敢跟楊山說,只好每次都強笑著勸他,沒有消息就是證明平安的好消息。
楊山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吃睡不香,小門小戶的農家好不容易供出個讀書的,二兒子又爭氣,順風順水的考到舉人,若是出了什麼岔子,豈不是連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有時候他急得狠了也想尋個人發發脾氣,但瞧見小心翼翼度日的巧姨娘,再望瞭望整日裡外忙碌,瘦得臉上酒窩都平了的小女兒,他又把火氣壓了下去。
楊柳兒自然也是吃睡不好,雖說離得下雪還有很久,但歸期越近她越是心慌,即便再忙碌也抹不去心裡的隱憂。
但凡聽人家說起沙漠兩字,就會下意識豎起耳朵,可每次也都是失望收場,而遠在千里之外的皇都裡,連老爺子也是皺著眉頭,仰望著天空的烈日歎氣。
身後的老僕武伯實在看不過,上前低聲勸道:“老太爺,坐下歇歇吧。有些事,您惦記也幫不上忙啊。”
連老爺子無奈,回身坐下,大口灌了一杯涼茶,這才覺得胸腔裡的焦灼好似輕了一些。
“這個混小子,一聲不響就跑西域去了,千里沙漠是那麼好過的?萬一……我怎麼同老兄弟交代?”
武伯回身仔細瞧著院子裡並沒有什麼可疑之人,這才關了門又勸道:“二少爺自小就是個倔強脾氣,先前甘沛那幾個管事又動了點手腳,還有……嗯,想必他這是急著要還連家恩情呢。”
“這個倔驢!”連老爺子又惱又心疼,“他只要好好活著,生兒育女延續王家香火,就不枉我養他長大了。”
聽到這話,武伯笑呵呵的給連老爺子續了茶,轉而說起市井裡聽來的一些流言,權當給主子解悶了。
偶然抬眼望向後院,心中也忍不住歎氣,連家雖說是老太爺作主,但可不是老太爺一個人的連家,那幾位若是知道眼中釘肉中刺是個外姓人,還說不定會怎麼張狂呢,想必那位少爺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執意遠走吧,真金白銀也許買不來英雄心,但絕對可以堵住小人的嘴巴。
當北風一日冷過一日的時候,秋收的號角也吹響了。家家戶戶不管男女老幼盡皆出動,照舊先幫主家收完糧食才輪到自家。成片的玉米被割倒,露出尖利的茬子,偶爾有淘氣小子們玩鬧摔倒了,被紮的鬼哭狼嚎,免不了被心疼的老娘再拍上幾巴掌。
楊家今年有了莊戶,不必再自己挨累,但楊山和楊田還是戴了斗笠,日日去田間走動,偶爾還會捎信讓家裡送些吃喝過去,犒勞辛苦的鄉親。
楊志原本也想回家幫著張羅幾日,順便送即將生產的媳婦回來坐月子,可惜吳金鈴的肚子卻在臨上車時發作了,只能留在新買的小院裡生產。
許是平日活計做的多,吳金鈴的頭胎也沒遭什麼罪,不過三個時辰就生了個七斤多的胖丫頭。
吳金鈴失望的當即就掉了眼淚,惹得穩婆一個勁的勸著,“夫人別哭啊,你這是頭胎,以後一年生一個都來得及。再說老話說的好,先開花後結果,姐兒帶著弟弟跑!下一胎保管就是胖小子了。”
不曾想楊志抱了閨女卻歡喜得眉開眼笑,楊家歷來就是疼閨女多過兒子,端看楊柳兒如何受寵就能猜出一二。他自然也繼承了這個好傳統,再看閨女胖嘟嘟的小臉蛋,簡直連心都快軟的化掉了。
“閨女好,閨女好!兒子以後再生,先把我閨女喂飽了!”
吳金鈴見自家掌櫃的確實是真心疼閨女的模樣,心裡也舒坦了一些,加上拿了喜錢的穩婆又勸了幾句,她也慢慢收了眼淚,一門心思照料剛見面的親閨女了。
楊家接了喜信,楊山很是失望,但瞧見笑著張羅東西要去看小侄女的小女兒,也就不那麼鬱悶了。若是小孫女像姑姑一樣聰慧,也沒什麼不好,至於孫子,讓兒子以後再努力些就是了。
楊柳兒到小院門口時,正好碰到楊杏兒也坐車來探望,姊妹倆歡歡喜喜的一同進了門。
吳金鈴見兩個小姑子帶了大堆的吃食用物,楊杏兒甚至送了個擅廚事的老婆子過來,她不禁在心裡暗暗盤算,這小院離燒雞面鋪子很近,又是她的地盤,做什麼都方便,比起回楊家莊園坐月子方便多了,就徹底去了心事。
楊柳兒和楊杏兒住了兩日,見嫂子和孩子都好,又都放心不下家裡就紛紛告辭回去了。
不過這麼幾日的功夫,村裡的玉米都已經收完了,田間地頭都是一堆堆的玉米秸杆,等到曬乾後,拉回去就是一冬熱炕的保證。
看到楊家的院裡堆滿了金燦燦的玉米棒子,楊山的臉上終於見到一些喜意,看得巧姨娘也是偷偷松了一口氣。
莊園裡,每日都要殺上幾十隻雞,洗刷乾淨送去燒雞面鋪子。
楊柳兒早早囑咐過幾個幫忙的小媳婦把雞身上那層絨毛留下,原本幾個小媳婦還覺得每只雞身上的絨毛太少,沒想到攢了一個月下來,居然存了兩麻袋,幾人好奇詢問這東西有何用處,她卻是笑著把話岔了開去。
等到找了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洗刷蒸煮、暴曬,那兩袋子絨毛被拾掇的一點味道都沒有時,楊柳兒又開始做起了針線。
一直在一旁陪著的冬雪看得很心疼,這樣沒日沒夜的忙碌,怕小姐的身體要累壞,想要勸幾句又被姊姊攔住,只好在吃食上變法子,讓主子能多吃一點。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3:01
第四十二章 喜迎心上人
又過了半個月,楊家收了莊戶們的田租,家裡就玉米氾濫了。楊山即便歡喜的恨不得在玉米堆上睡覺,也不得不忍痛割愛,賣了大半給城裡的糧鋪。
連家因為沒有主子在,楊山生怕家安同幾個護衛照管不好,糟蹋了好糧食,也作主把玉米一起賣掉了,兩家各得了銀錢,最後卻都歸到楊柳兒手裡。
楊柳兒日日摸著錢匣子發呆,想起他說下雪就回來,可眼見時日已經進了十月,還是不見人影,就忍不住氣惱起來。
“說話不算數的騙子,再不回來,就把你的銀子都花掉,心疼死你!”
春分在一旁拾掇衣衫,把單薄的衣裙放進櫃子,再把大毛衣衫和棉襖取出來,聽到這話,偷偷瞧了小姐一眼就若無其事繼續忙了。如今全家上下,除了心思粗的堪比屋檁的老爺依舊認為小姐在想念兄長之外,怕是人人都知道小姐更惦念的其實是另一個人。
楊柳兒尚且不知自己的心事已經人盡皆知,她正無精打采的望著油燈出神,這時冬雪端了一碗紅棗枸杞粥從外面進來,一邊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一邊抱怨道:“白日裡瞧著還好,這會居然下雪了,害得我差點……”
不等她的話說完,楊柳兒已從炕上一躍而起,“你說什麼,外面下雪了?”
“啊!”冬雪被嚇了一跳,不明白下雪這般平常的事情小姐為何如此驚訝,但還是應道:“下了,剛剛落了薄薄一層。”
楊柳兒歡呼一聲,跳下地也來不及穿棉鞋,只趿著一雙軟鞋就跑了出去。
“小姐,小姐!你這是去哪兒?外面冷啊!”春分喊了幾句,卻無人應理,無奈之下,隨手抓了一件棉襖就追了出去。
楊柳兒憋了一口氣,一直跑出院子、跑出莊園,直到村口才氣喘吁吁的停了腳步。
他說過,下雪的日子就會回來,如今雪落滿天,人呢,人在哪裡?
她顧不得北風呼嘯,不管雪花落進脖子是不是涼得刺骨,只知伸長脖子往遠方張望,可是四周一片漆黑,安靜的怕人,哪裡有半個人影。
“騙子……大騙子!”忍耐了多日的眼淚再也藏不住,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很快又被北風刮起的雪花掩蓋了起來。
春分一路追來,就見自家小姐像孩子一樣蹲在村口大哭,嚇得趕緊上前替她裹了大襖,急忙安慰道:“小姐,你別哭啊,風該把臉吹花了,咱們快回家去吧!”
“花就花,左右也沒人看了!”楊柳兒賭氣的甩開大襖,胡亂抹著臉上的眼淚。
春分見多了楊柳兒爽利又精明的樣子,倒極少見她這般耍脾氣,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怔楞了好一會,末了,到底還是楊柳兒堅持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春分這才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再次替她披上棉襖。
她小心翼翼的勸道:“小姐,天太冷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如今大少爺和二少爺又不在家,你若是染了風寒,老爺怕是要跟著惦記呢。”
楊柳兒聽了這話就泄了氣,沉默片刻到底怏怏不樂起了身,“走吧,回去了。”
“好啊,小姐,天黑,你扶著奴婢的手。”
主僕兩個說著話就要往回走,村口幾戶人家養的老狗在木門裡探頭探腦的看了幾眼,許是認出是自家人,又夾著尾巴跑回窩裡暖和去了。
心上人失約未至,楊柳兒沮喪不已,只覺得再沒有比今晚更寒冷、更寂靜的冬夜了,就在她剛要抬步回家時,突然聽見夜風裡隱隱有鈴鐺的聲音傳來,當即停下腳步,問道:“春分,你聽,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春風側耳聽了聽,也驚訝的道:“是好像有聲音,許是官路上有馬車經過吧。”
“不對,是二哥他們回來了,是連大哥回來了!”楊柳兒喜得轉身就往山路上跑。
舂分聽了恨不能撞牆,不明白今日小姐到底是怎麼了,但再多抱怨也只能拎著大襖又追上去,邊追邊喊著,“小姐,天黑了,咱們回去吧!就算是家裡的車隊,咱們多等一會就成了,不用往前迎!”
可惜楊柳兒卻是充耳不聞,主僕兩個一前一後借著雪光跑了足足二三裡,當真見到山路上迎面走來一隊車馬。
“連大哥、二哥!”楊柳兒扶著路旁大石,拚盡全力喊著,“是你們回來了嗎?連大哥!”
似是聽見她的呼喊,車隊裡應聲跑出一匹快馬,眨眼間就到了眼前,馬上一人飛身躍下,猛力把楊柳兒抱在懷裡,激動的道:“柳兒,是我,我回來了!”
“嗚嗚……嗚嗚……”楊柳兒用力把臉埋在熟悉的肩窩裡,終於放聲大哭,“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出事了!整晚作惡夢,你就是個大騙子!”
“好、好,我是騙子。我回來了,不哭,不哭!”王君軒喉嚨也哽咽得厲害,雙臂緊了又緊,恨不能把想念了一百多個日夜的人兒直接揉碎,混進自己的骨血裡。
“咳咳!”
兩人正是情濃,突然聽到旁邊有人乾咳,這才想起如今的樣子實在有些不妥,便趕緊松了手,分開站好。
楊柳兒紅著臉瞄了一眼站在兩步開外的二哥,笑嘻嘻的湊了過去,也不行禮,直接抱住二哥的胳膊,撒嬌道:“二哥,你終於回來了!家裡人都惦記你呢,阿爹差點就把村口的青石都踩碎了。你們再不回來,大哥都要往西邊路上迎去了!”
楊誠幾個月沒見到小妹,這會又見她且說且笑,哪裡還記得氣惱,開口就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跑出來?大襖也不穿一件,是不是又想喝苦藥了?”
楊柳兒嘿嘿傻笑著企圖蒙混過關,倒是春分極有眼色的上前,那件大襖終於成功的披上楊柳兒的肩頭,楊誠見了,臉色這才好了許多。
正當楊誠還要再說話的時候,旁邊卻是有一人小聲打趣道:“怪不得連兄弟沒日沒夜的催著大夥趕路,原來是家裡有人等啊。”
楊柳兒聽見這話雖覺得有些輕佻,但語氣卻並不惹人討厭,想要抬頭仔細瞧瞧的時候,王君軒卻是上前擋住她的視線,扭頭高聲對眾人說:“大夥加把勁啊,趕緊回家,好酒好菜應有盡有,大夥管夠吃喝!”
“好啊,快走,快走!”
充當車夫的連家護衛們都是歡呼起來,紛紛揮動手裡的馬鞭,催促著拉車的高頭大馬趕緊走完最後的幾裡路。
王君軒頂著師兄的白眼,到底把楊柳兒攬在身前,同騎一匹馬,一抖韁繩當先跑進村子了,楊誠拿他們沒辦法,喊了春分坐在頭車的車轅,也趕緊打馬追了上去。
聽說遠行的車隊終於回來了,楊連兩家的院子立刻就沸騰了。廊簷下的一排燈籠都點了起來,照得院子裡亮如白晝。
楊山抓住二兒子的手,哭得是老淚縱橫,一直念叨著,“兒啊,你總算回來了!”
楊誠也是哭倒在父親腳下,哽咽難言。
楊柳兒帶著春分冬雪,還有聞訊趕來的程大妮、程大娘,忙著燒水、做飯、炒菜,巧姨娘大著膽子上前勸了又勸,好不容易才讓父子倆進屋說話。
王君軒回去自家院子轉了一圈也趕了過來,指揮著眾人把車上的箱籠都卸下,直接送進正房旁邊的空耳房,其中有一個箱子,更是被他親手抱進東廂書房。
楊柳兒高懸心頭的大石這會落了地,免不了又犯了財迷的老毛病,一邊在灶間裡忙碌,一邊不時伸出頭往院子裡探看,讓王君軒看了直覺好笑,偷偷同她比了個手勢,楊柳兒見了就樂顛顛的回了個手勢,兩人成功“接頭”,都是心情大好。
酒席很快就擺開了,因為夜半,眾人又是餓得狠了,楊柳兒也沒整治什麼精緻菜色。白日裡正好熬了一鍋骨頭湯,直接燒開,下了現擀的麵條,再鋪上鮮紅的臘肉、黑黝黝的木耳,翠綠的蔥花,不論主子還是護衛,每人分上一個老碗,澆上辣子油,大口吃下肚,幾乎是立刻就驅散了滿身的寒意,再就著幾樣小菜,喝上幾口最烈的燒刀子,好似奔波幾個月的疲憊也瞬間遠去了。
楊柳兒趁著眾人吃喝的時候,仔細分辨了好半晌,還真被她發現了其中有一個生面孔,看著不像是連家的護衛,但同連強等人又很熟識的樣子,倒惹得她好奇極了,不過她也沒有開口問,左右人都回來了,以後有的是空閒慢慢計較。
整整三大盆的熱湯麵、五罎子烈酒,被眾人風捲殘雲般都塞到肚子裡,許是五臟廟安靜了,周公就找上來了,沒等喝完一碗醒酒茶,眾人就都困得不成樣子了。
連強等人互相攙扶著回連家大院睡覺,楊山雖然很好奇二兒子的西域之行,但也心疼他一路辛苦,親自送他回屋去睡。
王君軒假模假樣的隨在後面走了幾步,就悄悄拐去後院,楊柳兒已經躲在柿子樹後面了。
時隔幾個月,兩人再次坐在柿子樹上望夜景,千般思念,萬般惦記,到了這一刻反倒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兩個人只這麼緊緊抱著,好似呼嘯的北風都變得和煦,寒鴉的鳴叫也悅耳之極。
“這一趟走的累了吧?”到底還是楊柳兒忍不住,當先問了一句。
“唔。”王君軒許是累極了,趴在楊柳兒肩上輕輕應了一聲。
“路上還算平安嗎,沒受傷吧?”
“沒有。”
“那……沒賠本吧?”
“沒賠。”
聽他回答的簡單,楊柳兒不禁有些氣悶,懷裡好似裝了只小耗子在一直撓啊撓,撓得她心癢極了,偏偏又不願直接問出口。
王君軒忍笑也忍得辛苦,低頭瞧著她彆扭的模樣,終是笑道:“放心,這一趟我們走了好運,不但沒賠本還大賺了一筆。我有足夠的銀子置辦聘禮了,你就放心吧,我還給你帶了禮物,保管你喜歡。”
“真的?”楊柳兒聽得滿眼都是小星星,歡喜的主動獻了一記香吻。
王君軒這匹餓狼,幾月不識“肉”味,這會哪裡忍得住,逮住那兩片柔嫩的唇瓣恨不得能吞進肚子裡。
兩人心裡裝了無數柔情蜜意,奈何北風太涼,王君軒奔波幾個月也太過疲憊,暫時解了相思之情就跳下樹去,各自回房歇著了。
王君軒這一覺就睡到日上三竿,楊柳兒一次次跑去東廂門口探看,就連楊誠也難得賴了床,路上是何等辛苦可見一斑。
而在楊柳兒熱了第三次早飯的時候,東廂房的門才終於打了開來。
楊誠換了一件寶藍色的棉袍,頭上系了儒巾,本該是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這會卻因為一張黝黑的臉孔,破壞了大半美感。再看王君軒,臉色同樣跟塗了一層墨汁一般,襯著一襲竹青色錦緞袍子,更是詭異滑稽。
昨晚天色黑又是久別團圓,誰也不曾仔細打量,這會楊家眾人乍然一見,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山倒是心疼他們,趕緊攆了笑得抱著肚子的小女兒去準備飯菜,待兩人吃飽,這才詢問起西域之行路上的事。
但凡懂事的兒女之于父母,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楊誠和王君軒自然也早有商定,兩人只揀了路上不同的風俗和趣事來說,惹得又趕來湊熱鬧的楊田一家也是聽得津津有味,說到一半時,陳家兩位舅舅,還有讓楊志扶著大肚子的楊杏兒也都進門了。
吳金鈴在城裡坐月子,出不了門,至於魏春,天色冷了以後就沒在家裡出現過幾次,一心都撲在那個蜂窩煤生意上了,惹得楊杏兒時常抱怨小妹帶著自家夫君一起掉錢眼裡了。好在楊志心疼大妹,常去探看不說,這次也特意接了她一起回來。
眾人聚在一起說笑更是熱鬧,不用多說,午飯又擺了酒席。
冬雪掌管灶間如今已有大半年了,早就能夠獨當一面,這會也不用自家小姐動手,直接喊了姊姊弟弟幫忙,洗菜切肉、煎炒烹炸,灶間裡很快就盈滿了香氣。
程大娘本來還想幫忙,見了這樣也就笑著回去照顧外孫了。
楊誠同王君軒陪著家裡人說了一會話就尋個藉口出來,一出門,就見楊柳兒已經笑咪咪的等在東廂門外了。
楊誠又好笑又好氣的伸手揉著小妹的腦袋,說道:“你啊,一遇到銀錢之事就精得跟狐狸似的。”
“哎呀,二哥,我都快十五了,別拿我當小孩子!”楊柳兒伸手護住頭上漂亮的花苞,還有特意插上去的幾粒小珍珠。
楊誠混不在意,神色間難得帶了絲痞意,“你就是八十歲,也是我的小妹。”
聽到這話,楊柳兒嗔怪的瞪向王君軒,抱怨道:“都是你把我二哥帶壞了,好好的端方君子,居然都會鬥嘴了。”
無端被牽連,王君軒極無辜的苦了臉,“這黑鍋可別往我身上背,要怪也得怪唐大哥——”
“好了,進屋說。”楊誠聽到一半,急忙開口打斷,拉了師弟和妹妹進屋。
等屋門關好,細聽院子裡也沒什麼動靜,他這才低聲對楊柳兒解釋道:“小妹,我們從西域歸來的路上救了一個人,因為某些緣由,他的身分不能曝露。正好師弟手下有個護衛先前出了事,就讓唐大哥頂了他的名頭,一起隨著車隊回來。若是有外人問起,你就裝作不知道,懂嗎?”
這話讓楊柳兒想起昨晚看見的生面孔,儘管此刻她心下好奇不已,但見二哥臉色沉肅,沖到嘴邊的話就又咽了回去,還鄭重的點頭應下。
有時候知道的太清楚,再裝作不知道反倒更容易露破錠,還不如根本不聽不問,這樣才最保險。
王君軒生怕楊柳兒心裡不舒坦,趕緊抱了先前藏起的那只箱子過來,笑著招呼道:“柳兒快來看,我和師兄這次實在走運,得了不少好東西。”
這話果然讓楊柳兒興致大起,探頭看向箱子裡,眼睛立時就亮得如同探照燈一樣。
“啊,這是珍珠,怎麼這麼大!”
“這是鑽石?這得多少顆啊?”
“金磚?你們盜古墓了?”
這木箱看著只有一尺見方,裡面卻分了很多層格,楊柳兒每打開一層都歡喜的直跳腳。
不是她眼皮子淺,實在是楊誠和王君軒帶回的東西太珍貴了,有一層裝的統統都是珍珠,個個圓潤瑩白,大的如同葡萄一樣,最小的也有拇指甲那麼大。還有一層整個是鑽石,一粒粒切割的很是完美,映射著窗縫裡照進的光線,美得如夢似幻,更別說箱子底下滿滿兩層都是巴掌寬的金磚了。
怪不得王君軒要親自照管,這一箱子的東西若是都賣掉,絕對能換回幾萬兩銀子!
楊誠和王君軒站在一旁,看著楊柳兒摸摸這個,拍拍那個,歡喜得像掉進面缸的小老鼠,兩人心裡都是好笑又滿足。
“小妹,你喜歡哪樣就拿出來單放,等我們去皇都的時候,找個手藝好的匠人給你打幾套好頭面。”
“是啊,柳兒,那金磚成色極好,先打十副八副金頭面,珍珠也要幾套,還有那個鑽石,聽說皇都這兩年極興這個,你也打兩套。我和師兄運氣好,穿過沙漠剛到了那邊就碰到遇難的海船靠岸,師兄帶人給那些紅頭髮的番人送了些吃喝,他們就把我們的綢緞瓷器都收了,給了這些珍珠鑽石。”
王君軒興致勃勃說起當日的奇遇,很有些得意的模樣,末了又道:“你要的那些古怪種子,我挑容易存放的也帶了一些回來。另外,那些紅毛番人吃的一種“洋土豆”很甜,我想著你許是愛吃,也帶了兩箱回來……”
“什麼洋土豆,帶我去看看!”楊柳兒聽說有種子,立刻扔下滿箱的珍珠寶石,扯了王君軒就要往外走。
“都在這裡呢,你等會!”王君軒趕緊拉她回來,又從床底下拉出兩口大箱子。一口裝了七八隻小布袋,她接連打開嗅聞品嘗,末了卻是有些失望,原因無他,她只認識其中一種是孜然,烤肉的絕好調料,至於其餘幾樣就半點不知了,不過等她看見布袋下面掩蓋著的那些褐紅色的番薯,她立時喜得蹦了起來。
“番薯!居然是番薯!”
楊誠和王君軒聞言,紛紛驚訝不已,楊誠問道:“小妹見過這洋土豆?”
“呃……”驚覺自己露了狐狸尾巴,楊柳兒趕緊扯了個藉口遮掩,“沒親眼見過,但我在一本舊書上看過圖畫,畫上就是這個樣子。據說這東西極容易種植,房前屋後,荒地也都能種,三個月就能收穫,一畝地能產一千斤,蒸煮烤燉怎麼吃都成,就是秧蔓都能炒菜。碰上災年,有兩袋子這東西,混點稀粥就能養活一家子人呢!”
“真的?”楊誠和王君軒激動的死死抓住楊柳兒的手臂,“這東西當真一畝能產一千斤?”
楊柳兒的胳膊被抓得有些疼,但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話確實太讓人震驚了,這個時空的大宇同她前世的唐宋時期有些相似,農耕技術很落後,就是南邊有名的魚米之鄉,一畝地一年兩季只能收穫六百斤粳米,更別說甘隴這樣的荒僻之地,即便雨水調和,麥子也就畝產三百斤左右,玉米五百斤,若這番薯真的高產又容易種植,對於大宇的百姓來說簡直就是活命的仙丹!
“真的,真能出產這麼多!”楊柳兒疼得邊說邊吸氣。
到底還是王君軒先醒過神來,他趕緊鬆開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揉著胳膊,“是不是捏疼你了?我是一時太歡喜了!”
“是啊,小妹別惱!”楊誠隨後也松了手,但神色依舊有些呆滯,顯見還沒從這樣驚人的消息裡回過神來。
楊柳兒也怕自己搞出什麼大烏龍,腦子裡極力回想前世聽說過的零碎消息。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她有一陣子特別喜歡吃烤番薯,有時候大早上就站在人家攤子前面等第一批番薯出爐。偶爾跟小販聊上幾句,就曾說起過這番薯產量特別高,當時她還很驚訝,所以記憶極深刻。
再說了,前世那些戰亂年代,很多老百姓確實是靠吃番薯活下來的,可見這東西是多產又好種。
這般想著,她語帶試探的道:“二哥,連大哥,這番薯怎麼種我也知道一點,不如咱們家裡先種一年,等到秋日收穫,也有經驗了,到時候獻給朝廷,惠澤百姓?”
楊誠和王君軒聞言對視一眼,卻是看出彼此眼裡的猶豫,這番薯等上一年再獻上去,對於他們正謀劃的事就沒有幫助了。若能立刻獻上去,自然是最好,但沒經過自家種植,萬一有個差錯,更容易被人捉了把柄。
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風險和機遇並存。
“小妹,這番薯確實能產一千斤嗎?事關重大,你一定仔細想想。還有種植的法子……”任憑楊誠再沉穩,遇到這樣的大事也是有些語無倫次。
王君軒倒是生怕楊柳兒跟著懸心,趕緊安撫道:“柳兒,你別擔心。師兄一向謹慎慣了,你知道多少說多少就成。”
楊柳兒沉默了好半晌,心裡再次把前世那些記憶理順,而後鄭重點頭,“二哥,連大哥,這番薯確實高產。你們若是怕有誤差,可以說七八百斤。而且種起來也容易,我先把法子默寫下來,你們看看再決定。”說罷,她就取了筆墨,在紙上刷刷寫了起來。
她所記得的重點無非是熱炕育苗、分苗栽種、掐蔓限長等等,不一會就寫完了。
楊誠不等墨蹟幹透就抓在手裡細讀,末了連連點頭,“這法子真是不難。”
王君軒也接過去,掃了一眼也道:“確實很容易,找些經驗豐富的老農就能種好。”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就心有靈犀的走去火盆旁邊,一把火把紙張燒了。
楊柳兒猜兩人如此神秘必有原因,她也不摻和,把幾隻裝了種子的小布袋揀了出來,笑道:“番薯歸你們折騰了,這幾個可是我的了,萬一種出金山銀山也沒你們的分!”
見狀,楊誠和王君軒都笑起來,還豪氣地道:“好,都歸你!”說著又要揀些珍珠和鑽石出來,楊柳兒卻是極力拒絕。這麼貴重的東西,摸一摸,過過癮就好了,怎麼能真留下。
方才用餐時,雖然兄長兩人把這一趟西域行說的有趣又輕鬆,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猜得出其中兇險和艱苦。他們拿命換回的金銀財寶,自然要用到他們的仕途和正事上,她怎麼能為了漂亮,戴在頭上招搖過市,或者壓在箱底偶爾賞玩?
楊誠和王君軒自有打算,倒也沒深勸,三人又閒話幾句就收了箱子,各自離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3:15
第四十三章 殿前奏對
日升月落,冬日的大雪一場接著一場,眼見就要進十月中旬,家家戶戶的農田裡,麥種已經蓋著雪白的被子開始蒙頭大睡。
自回來後,楊誠和王君軒在家裡歇了七八日,史先生那裡早派了老僕來催問何時動身去皇都,雖然這次史先生不能隨行,但對兩位得意門生殿試這樣的大事卻是心心念念,生怕他們耽擱了前程。
即便再不舍,楊誠和王君軒也不得不再次出門上路。
這次楊家眾人倒沒有先前那般不舍惦記,一來誰也不知王君軒的身世有變,二來楊誠已經是舉人了,即便殿試表現不佳,眼前的富貴也跑不掉,這次皇都之行就權當去閒逛了,得了大造化更好,不得也沒什麼。
這般想著,眾人都一臉輕鬆,唯有楊柳兒知道一些內情,強忍著心裡的忐忑不安,幫忙拾掇行李。
先前縫好的羽絨被子、羽絨棉襖、坎肩、長衫、大氅,甚至裡衣都帶上,還有鹿皮靴子、兔毛手套,大有把兄長和心上人包成冬瓜的架勢。
蜂窩煤和爐子也是必帶之物,還有各種乾糧、壇肉、小鹹菜,通通交代給隨車的謝暉和家安。謝暉是個聰明的,又在家裡養了大半年,如今終於能跟著主子出門,而且去的還是皇都,他歡喜得覺都睡不著了。
車隊又再次上路了,楊家人送到村口,楊柳兒藉口進城看嫂子,又同車賴了一個時辰,最後還是到了不得不分離的時候。
王君軒顧不得師兄在場,伸手把楊柳兒抱在懷裡,兩人都沒有說話,良久才分開。
楊柳兒笑得燦爛,朗聲說道:“連大哥,我等你回來娶我。榮華富貴就是錦上添花,沒有也罷,只求你平安無事。”
“好!”
城門外,馬車一輛接著一輛,轂轆轂轆冒雪向著遠方行去了,不到片刻就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裡。
楊柳兒有那麼一瞬間心裡空的厲害,她想說,不要去皇都了,姓連也好,姓王也罷,只要兩人都平安無事,家長里短,活到老就好。但這話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她不能那麼自私,對於男人來說,有些東西是必須承擔的……
“小姐,咱們趕緊進城吧。”春分上前替自家小姐拍去肩頭的雪花,小聲勸道:“二少爺他們很快就回來了。”
別過王君軒他們後,楊柳兒顯得意興闌珊,做什麼都沒了興致,說道:“不去城裡,直接回家吧。”
春分也不敢再勸,趕緊雇了輛馬車,打馬回家。
雪下的越發大了,山路又難行,楊柳兒主僕兩個足足比往日多花了半個時辰才到村口。
那車夫多得了十文的賞錢,連連道謝,直說碰到善心的貴人了。
村裡有出門走動的老婆子,遠遠見到楊柳兒主僕,趕緊迎了上來,討好笑道:“小姐,您這是進城看大少夫人了吧?這麼冷的天,可是受苦了。”
楊柳兒認出這是桃花的舅母,就笑道:“王嬸子這是去哪裡走動了?雪下的正大呢,路上都沒什麼人。”
那老婆子聽見楊柳兒喚自己嬸子,樂得眉開眼笑,連道不敢,末了卻是道:“小姐是矜貴人,可不好凍著。我們這些苦哈哈,皮厚不怕冷,方才還有一個貨郎來村裡轉悠呢。”
聞言,楊柳兒心頭一動,假作不經意的笑問:“沒想到這時候還有貨郎過來呢,他都賣些什麼?早上四嬸托我買繡花針,我不小心忘記了。這貨郎若是還在,可就太好了!”
“哎呀。”王嬸子一拍大腿,後悔道:“那貨郎走了,早知道就多留他一會了。”說完,她生怕楊柳兒怪她,又道:“不過我看他挑的擔子不大,上邊都是些糖片子和小零嘴,沒見到針頭線腦。這也是個傻的,賣吃食在城裡不是比咱們這村子容易?”
楊柳兒笑著點頭,心裡卻是更警覺。她想了想就道:“嬸子若是順路,一會幫我去裡正大伯家走一趟吧。就說我阿爹怕雪大,山上的野牲口下來禍害村子,想請他張羅些人手繞村巡邏呢。”
“真的?那可是大事,我這就去!”王嬸子聽了心裡也在盤算著,楊家富庶又大方,作為主家挑頭要村人巡邏,就算沒有工錢,每日也少不得供上兩頓飯,到時候把自家小子塞進去混日子,家裡也省了糧食了,她越想越歡喜,扭頭就跑去裡正家。
楊柳兒主僕回到大院,楊山正好閑不下來,抓了一柄大掃帚打掃院子裡的殘雪,父女倆站在一處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楊山不是吝嗇的人,糧倉又裝得滿滿,不差村人吃那一兩袋麥子。先前聽小女兒說要防備山上的野獸下來禍害牲畜,還有些不以為然,但後來又聽說村子富庶,小心外人眼紅起壞心,他立刻爽快應了下來,畢竟有鐘家那事在前,他可是不願再吃苦頭了。
因此等到裡正趕來,楊山便出面商量巡邏事宜,楊柳兒也就不再費心,春分生怕她閑下來又胡思亂想,趕緊抱了帳本放到炕桌上,笑道:“小姐,魏掌櫃送來的帳冊都放兩日了,你趕緊算一算啊。奴婢看魏掌櫃回來的時候可是歡喜著呢,怕是煤球的生意又賺了不少銀子。”
冬雪正好送熱茶進來,聞言就湊熱鬧道:“小姐快看看吧,若是當真發財了,過年時也賞我和阿姊做套新衣裙。”
楊柳兒早脫了斗篷,這會正抱著雕花鏤空的黃銅手爐暖手,聽到這話就打趣道:“好啊,要是發財就給你們做新衣裙,若是賠錢了,就賣了你們頂帳!”
“不要啊小姐,奴婢死活就賴在楊家了,你把招財進寶賣了吧。它們太能吃了,一個頂奴婢倆!”聽著冬雪怪模怪樣的抱怨,讓楊柳兒和春分都是笑起來。
楊柳兒喝了杯熱茶,也覺得自己不能頹廢,於是打起精神開始撥算盤、查帳本,結果這一算還真算的眉開眼笑。
托老天爺的福,今年冬日特別冷,大雪一場接著一場。農家人有玉米秸稈和豆秸,還有山上砍下的樹枝,所以也沒什麼感覺,倒是城裡人忍耐不住,往日裡三五文就能買一捆的柴禾,如今直接漲到十文還沒處買,這時楊家囤積了幾個月的蜂窩煤,還有鐵匠鋪子打造的幾千隻蜂窩煤爐子就成了大救星。
二兩銀子一隻爐子,兩文錢一塊蜂窩煤,一日裡,連取暖帶做飯燒水,有個十幾文就足夠了。最主要的就是方便又省事,不需要人守在旁邊添柴禾,只要在晚上添幾塊蜂窩煤,就能暖和一宿,等到早起時把煤灰掏出來往外邊路上一灑,走路還省得摔跤了,如此一舉數得,楊家的生意怎麼會不紅火?
由於銷路好,魏春忙得恨不得能長出三頭六臂,先前那些囤貨早就賣光了,於是他又抓緊時間在各個縣城就地找鐵匠鋪子打蜂窩煤爐子,拓蜂窩煤球,他這會也顧不上泄不洩密了,想著左右都是一錘子買賣,明年肯定有人跟風,今年就卯足力氣賺一筆吧。
蜂窩煤爐子一隻賺大半利潤,煤球幾乎是沒有成本,楊柳兒看著算盤珠子上的數字,難得覺得有些心虛,這錢實在來的太容易了……
“冬雪,過年給你做兩套新衣裙。”
冬雪正趁姊姊沒看見時,偷偷往嘴裡塞了一塊點心,突然聽到自家小姐喚她還嚇了一跳,轉而卻是歡喜拍手,“太好了,過年有新衣衫穿了。”
春分猜到自家小姐許是賺了銀錢,心裡也是歡喜,先狠狠瞪了小妹一眼,可還沒等她開口,程大娘和程大妮就抱了孩子進來了,隱約聽見新衣兩字就笑道:“咦,冬雪怎麼知道我們給你們小姐送新衣衫來了?”
見到來人,楊柳兒趕緊讓這娘倆上炕暖和著,又把裹得跟肉球一樣白胖的小弟抱在懷裡逗弄,這才說道:“我們在開玩笑呢。”
程大娘也不在意,笑咪咪的說起楊柳兒的及笄禮。
說起來,大宇的女子到了十五歲都要辦個及笄禮,同親朋們表明成人之意,家裡也可以張羅親事了。
這原本該是母親的職責,但陳氏去的早,陳老太太年紀大又離的遠,楊山無奈之下就把這事托給了程大娘。好在,農家禮節本就不繁瑣,楊誠又在外趕考,便準備了兩套新衣和首飾,再宴請親朋吃頓酒席就罷了。
至於楊柳兒,她整顆心都跟著飛去皇都了,自然更是不在意。
到了行及笄禮這日,楊志夫婦抱著剛滿月的小丫頭,還有大著肚子的楊杏兒一同坐馬車回來,倒是陳老太太帶著陳家舅舅和舅母早到了。
而史先生夫婦身為貴客,被楊山親自接了過來,史夫人指點著楊柳兒簡單行了禮、換了衣裙,又把頭上兩個花苞打散,綰成髮髻,插上金釵就算禮成了。
眾人分了男女落坐吃酒席,說不到幾句話,話題又被拐到皇都趕考的楊誠和王君軒身上,人人都是惦記不已。
史先生嘴裡說著話安慰眾人,手下的酒杯卻是頻頻端起,最後竟把自己灌醉了,散席後被人扶上馬車,馬車不停,一路回城去了。
楊杏兒在家裡留了兩晚,最後放心不下身體剛剛好一些的公爹,也跟著大哥、嫂子上了馬車,返回縣城。
楊家再次回歸寧靜,楊柳兒日復一日的忙碌,得了空閒就坐在窗邊發呆,惹得春分跟冬雪絞盡腦汁的想辦法逗小姐歡心。招財、進寶倒是因此享福了,不但被允許進屋玩耍,還得了兩件棉馬甲,一紅一綠,穿在身上很是可愛。
不說楊柳兒如何思念惦記,只說楊誠和王君軒一行人緊趕慢趕的,終於在大考前到了皇都,照舊住在了連家別院。
連老爺子聽了連東的報信,高懸了幾個月的心終於落了地,忍不住罵道:“臭小子,就是讓人不省心。”
“二少爺看著性情倔強了些,但心裡很有成算呢。”武伯在一旁勸著,末了低聲問道:“那事是不是該動手了。”
連老爺子點點頭,“去吧,該打點的時候不要心疼銀子。宮裡那位雖然愛錢,但只要應了就會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
“是,老爺子放心。”武伯躬身應了就下去安排,連東則安靜地站在門口,好似方才那些話半個字也沒聽見一樣。
連老爺子掃了他一眼,滿意的打開手裡的信封,結果這一看卻是驚喜道:“這臭小子,真是好運氣!如此……大事可成啊!”
“連東,回去告訴那臭小子,安心備考,其餘之事我自有安排。”
“是,老爺子。”連東應了,躬身退出書房。
這一年來,皇上龍體欠安,時不時就要招御醫進宮,大宇皇都因而蕭條了很多。當然高門大戶之內照舊是夜夜笙歌,但城外落花河畔卻是難得安靜。但好在皇上隆恩,加開了恩科,天南海北的才子們再次齊聚皇都。
但凡文人墨客出沒之地,怎麼可能沒有美人美酒,於是落花河畔連同城內的酒樓、茶館都重新熱鬧起來。
許是吸取了去年凍倒無數學子的教訓,今年的貢院明顯提前修葺過了,就是炭火都備得很充足。一眾學子們都做好了抗寒的準備,有人甚至帶了一張虎皮趕考,見狀卻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三日兩夜彈指而過,考官們又批閱了整整五日,一百名舉人老爺再次新鮮出爐。有去年折戟沉沙,今年終於如願以償的,也有鋒芒畢露的考場新秀,加上先前的一百名“幸運兒”,這一日皇宮內院的承德殿裡就擺滿了案幾。
正殿一百,東西偏殿各五十,所有舉子都忐忑地等待九五之尊開口點考題,當堂揮灑他們的滿腹才華。
緊鄰承德殿的陽明堂裡,身形瘦弱但難得神色不錯的皇上,正同一眾文武重臣們說笑,聽到太監總管來稟報舉子們全都就坐,皇上就開口道:“眾位愛卿,今年的考題可有好提議?”
眾人都是朝堂上混跡多年的老油條,這時候怎麼可能不開眼的奪了皇上的鋒頭,於是都推拒道:“陛下為國選才,臣等聆聽聖訓。”
這話讓皇上滿意的直點頭,垂頭沉思半晌,眼角掃到桌角上擺著的一把黃金長頸壺就皺了眉頭。這把壺是三皇子前不久進獻上來的,只看雕花紋飾就知道是在西疆之外淘換來的。
這令皇上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曾經重創大宇元氣的那一戰,當下皇上就有了主意,抬筆在準備好的宣紙上寫了幾個字。
太監總管趕緊吹幹墨汁,末了小心卷起,親自捧著送去了承德殿。沒有人注意到,當太監總管路過連老爺子的面前時,竟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連老爺子嘴角輕輕翹起,低頭重新研究起皇宮的茶葉為何這麼好喝的問題。
皇上親書的考題被監考官高聲誦讀之後就供在大殿中間,無數小太監穿梭在案幾間遞送草紙。有的舉子抓耳撓腮,有的愁眉苦臉,有的奮筆疾書,有的更是臉色煞白、兩眼無神。
王君軒抬頭望向旁邊同樣看過來的楊誠,兩人眼裡都是三分驚喜七分坦然,末了齊齊低頭提筆沾墨……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太陽高高掛在正空照著皚皚白雪,很有幾分雪趣。皇上同一干文武大臣說說朝政、說說市井雜事,氣氛倒也很是愉悅。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三位考官帶著幾個小太監抬著裝滿考卷的箱子從殿外走進來。
其中一個小太監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見到龍顏,雙腿一軟就倒了下來,連帶著手裡的箱子也傾斜掉出了幾份試卷。
見自己闖了禍,那小太監立刻跪倒,哆嗦著磕頭求饒,一眾文武群臣都是低頭喝茶,裝作沒有看到。
倒是太監總管趕緊上前,喝斥著攆了那小太監出去,末了捧著那幾份掉出來的試卷笑道:“皇上,這幾個舉子許是日夜盼著您朱筆御批啊。這不,試卷都急不可耐的自己從箱子裡跑出來了!”
他這話說的有趣,又解了自己馭下不嚴的尷尬,惹得皇上笑著對他道:“你這老奴,嘴巴太甜!是不是早起到禦膳房偷吃蜂蜜了?”
太監總管趕緊做了吃驚模樣,應道:“皇上如何知道?奴才喝了足足一罐子野蜂蜜呢。”
皇上聽了這話笑得更厲害了,文武百官見機又湊趣幾句,這事就遮掩了過去,而那幾份掉落出來的試卷也當先擺在皇上面前。
皇上饒有興趣的挨個打開通讀,不曾想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看得底下偷偷盤算的官員們都在心裡打鼓。好在,看到最後兩份試卷時,皇上終於換了臉色,甚至隱隱有些興奮之意,閱畢即大聲贊道:“好,這兩篇文章實在是好。一個踏實嚴謹,一個銳意進取。”
說話間,他又隨手打開簡單糊在一起的卷頭,露出裡面的名字和州府,更是驚訝的道:“甘隴那處偏僻之地,居然出了兩個好人才!”
聞言,太監總管就笑咪咪的上前湊趣,“這也是托了皇上洪福,偏僻之地出英才,實乃大宇國運昌隆之兆啊!”
“好,好一個國運昌隆!”皇上被這記馬屁拍的是心情大好,文武百官趕緊跪地磕頭高呼,哄得皇帝更是大笑不已,於是大手一揮,“宣這兩個舉子進來問話。”
太監總管立時高聲沖著殿外喊道:“宣甘隴楊誠,甘隴連毅進殿面聖!”
小太監一層層把話傳了出去,楊誠和王君軒很快就在一眾舉子的豔羨中進了陽明堂。兩人跪地三叩九拜,聽的一句“平身”後這才起身,半垂頭站在大殿正中。
皇上仔細打量兩人,只見都是俊秀男兒,一著藍衣,銳氣天成;一著石青,穩重儒雅,心下難免就又添了幾分喜愛。開口問話也溫和許多,“朕方才見你們二人的文章,不但文筆華麗,難得的是言之有物。可是平日常與商賈走動,聽說過西域之事?”
楊誠同王君軒偷偷對視一眼,楊誠當先行禮答話,“回皇上,學生同連師弟皆在甘沛書院讀書,師從同一先生。初夏之時有感于先生教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所以結伴西行四個月,大半個月前剛剛趕回,正巧皇上出此試題,學生兩人才僥悻過關。”
王君軒隨後也是行禮,附和道:“全賴皇上洪福。”
聽到這話,所有文武百官都忍不住感歎這兩個舉子的好運氣。
皇上卻難得是個明理之人,點頭贊道:“西行之人想必不少,但能如同你們二人一般,把西疆風俗民生看在眼裡的卻是不多。”說罷,他掃了楊誠一眼,又問道:“楊誠,你在文章裡曾寫“換種試種”一事,仔細給朕說說!”
“是,陛下。”楊誠趕緊應下,心裡飛速斟酌一番,這才溫聲道:“回皇上,學生的娘親過世得早,家境貧寒,學生有一麼妹,雖自小身體虛弱但很是聰慧明理,曾在街市賣水供學生讀書。所以學生待麼妹很是疼愛。西行之時,本來捎帶了一些絲綢瓷器等物,也盤算著賺取薄禮,幫忙家計。可是到了西疆之外,碰巧遇到紅發番人的海船擱淺,一時起了惻隱之心,就把貨物都換給了那些紅發番人。
“紅發番人的船上帶了一種番邦的物種,同咱們大宇百姓常吃的土豆很像,但蒸煮之後味道甘甜,學生想起麼妹嘴饞,就討了兩筐。後來回到家裡,麼妹卻說她在一本破舊的海外異志上看到過這洋土豆,其實它名字叫番薯,畝產能達到七八百斤,而且不挑地,種植也不算難。學生同連師弟商量過後,來皇都的時候就一同把番薯帶了過來,想著把此物獻給陛下,這才有了換種試種的說法。學生魯莽,還請陛下恕罪!”
皇上同文武群臣聽見楊誠初始幾句,還覺得很好笑,心想這楊誠雖然才高、運氣也好,可到底出自偏僻之地,聖前奏對居然還有閒心提及亡母和幼妹,可聽著聽著卻慢慢被他們兄妹的情義感動了,千辛萬苦趕去西域,尚且不忘給小妹帶些新奇吃食,這份疼愛之情,別說是皇家,就是高門大戶都不見得能遇到一個,但這些盡皆比不上最後一句,那句“畝產七八百斤”簡直是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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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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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2-12 23:53:38
第四十四章 認祖歸宗
掌管農司的李尚書第一個忍不住,幾乎是直接跳了起來,“楊誠,你敢保證這番薯真能達到畝產七百斤?你要知道,大宇最肥沃的田地,稻米也不過畝產三百,麥子不過畝產四百!”
皇上也是探身向前,許是生怕楊誠被嚇住,漏了什麼實情,也是極力溫聲安撫道:“楊誠,你可問過那些紅發番人,他們怎麼說?”
楊誠趕緊點頭,略帶拘謹之意應道:“學生當時問過紅發番人,即便語言不通也勉強猜出他們說這番薯在他們那裡很多,而且耐存放,這才裝到船上做糧食。學生的麼妹雖然已把那本看過的破舊異域記引了爐火,但她卻記得清楚,這番薯確實高產。學生裝了番薯來皇都之前,麼妹一個都沒捨得吃,說獻給皇上,有用自然最好,就是試種之後發現無用,讓我再給她尋別的零食就罷了。”
“噗哧!”即便眾人心裡再緊張,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皇上也為這“憨厚耿直”之言翹起了嘴角,直接說道:“放心,愛卿一心為國,即便這番薯產量不高,朕也不會怪罪於你。若是當真高產,朕重重有賞!”
楊誠趕緊跪倒,磕頭謝恩,王君軒也陪著一同三呼萬歲。
旁邊有一長相極粗豪的武將,這會仔細打量了王君軒好半晌,突然高聲驚叫道:“哎呀,這不是連老將軍府上的二小子嗎?這兩年變了模樣,差點就認不得了。”
聽見這話,眾人都有些一頭霧水,只好將臉轉向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趕緊起身離席,正猶豫著如何開口的時候,外面卻有小太監飛跑到殿外稟報,“陛下,兵部有緊急公文呈上!”
太監總管趕緊走到殿門口,接了封印著火漆的公文轉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三兩下打開信封,看了卻是一陣勃然大怒,“大膽!該死的周勇夫,欺朕太甚!”
文武百官見皇上突然震怒,都是驚疑不定,趕緊跪倒聽訓。不曾想皇上卻是開口問向楊誠和王君軒,“你們二人西行歸來之時可是救過人?”
王君軒聽到這話,趕緊應道:“回皇上,學生自幼身體不好,同家中武師學過幾下拳腳功夫。先前西行歸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小鎮巧遇一夥蠻人追殺一個大宇漢子,學生一時義憤就出手把人救下來了。前幾日到了皇都,那位唐大哥才同我們分開……呃,皇上怎知這事?”
他這話問的無禮又放肆,顯然是太過驚訝了。跪倒一地的文武百官們也在心裡猜疑,聽到這話,難得皇上沒有開口喝斥。
皇上也沒吊眾人胃口,揮揮手示意眾人起身,臉色卻依舊鐵青。
“前年有奏摺彈劾西北嘉陵關守備周勇夫擁兵自重,心存反意。朕本不欲相信,遂派人前去打探,不曾想今日密探送了詳情回報,周勇夫罪證確鑿,甚至十九年前西疆大敗也是他通敵洩密,實在是可恨至極!”
“怪不得當年西疆之戰敗得那麼容易,讓三萬好兒郎死在西疆,當真可恨,可恨!”一個武將氣得眼睛通紅,恨不得立刻飛去嘉陵關,狠狠咬下周勇夫一塊肉!
其餘百官也是義憤填膺,有人就道:“當年西疆大敗之後,也是周勇夫一力主張治罪慶安伯。皇上仁德,只發配了慶安伯一家,半路卻遇上匪賊,一家子無一活命。如今想來,慶安伯軍武出身,家中奴僕多為軍中退伍兵卒,怎麼可能被區區匪賊殺敗?說不定就是周勇夫殺人滅口!”
眾人越說越起勁,沒多久,就連周勇夫霸佔民女的傳言都被拎了出來。
正熱鬧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連老爺子卻是突然出列跪倒,匍匐在大殿中央痛哭失聲。
他這一哭,讓皇上連同一眾文武都驚訝不已,趕緊問道:“老將軍何故痛哭?”
連老爺子抬頭抹了一把眼淚,啞聲應道:“皇上,老臣有下情回稟。求皇上開恩恕罪!”
“老將軍不必行此大禮!起身說。”皇上當初繼位時,邊疆不穩,連老爺子主動請纓,在外征戰守衛邊疆十幾年,可謂勞苦功高,因而皇上一直待他極為優容,這會兒見他哭得傷心,自然是溫聲安慰一番。
不曾想連老爺子卻是不肯起身,又磕頭一番後才道:“皇上許是還記得老臣同慶安伯有同袍之義。慶安伯兩次救過老臣性命,老臣一直待他如兄長一般。
“當年聽聞慶安伯一家被發配南疆,老臣曾快馬趕去相送,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他們一家慘死在荒郊野嶺。可許是老天有眼,老臣在屍堆裡找到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童,尚且還存了一絲氣息。
“老臣不忍王家斷了血脈,又懷疑慶安伯遇害有蹊蹺,害怕有心人得知消息會加害這個孩子,於是就把這孩子收到自家府裡,借了個庶孫的名頭。今日聽到周勇夫罪證確鑿,這才斗膽說出實情,還請皇上恕罪!”
“哦,王家還有血脈留下?”眾人都聽得瞪大了眼睛。
不過皇上也不是傻子,低頭掃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王君軒,臉上閃過一抹了然,“老將軍所說的孩子,可是這連毅?”
“正是,皇上。”連老爺子一臉羞愧之意,沉聲應道:“老臣疼惜這孩子孤苦,自他一進門就為他取了一個字叫君軒,盼著他同君子一般氣宇高昂,不因身世孤苦而妄自鄙薄。老臣待他照顧有加,不想……哎,老臣治家不嚴,這孩子遭了不少劫難,老臣無奈之下就把他送到甘沛。這孩子也是個爭氣的,半點沒依仗連家的名頭,讀書科考,直到頭上戴了秀才方巾,老臣才聽到消息,去年更是上了皇榜,成了舉子,這全都是托了皇上洪福,也是慶安伯在天有靈。”
眾人聽完,都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連家後院那點陰私誰都聽說過,可今日得知,這一直受歧視的庶孫居然是慶安伯唯一的血脈,文采出眾又獻了高產番薯,若是再加上搭救密探,揭露周勇夫罪行的功勞,等洗刷了慶安伯的冤屈之後,承繼爵位簡直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到二十歲的慶安伯,又是新科進士,且有大功于朝廷,簡直就是一飛沖天的架勢……
眾人這般想著,又都齊齊望向跪在連老爺子身旁的王君軒,見他神色怔楞,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世,眾人難免又起了憐憫之意。畢竟突然聽見自己叫了十幾年的爹娘祖父都不是血脈親人,也要驚得沒了魂吧?
“哎,連老將軍起來吧,當年之事,朕也有失察之責。”說罷,皇上抬手再次示意連老爺子起身,接著高聲吩咐道:“著兵部、刑部、吏部,三司會審,查抄周勇夫積年罪行,速速報上來!”
“吾皇聖明!”文武百官趕緊再次跪倒,三呼萬歲。
皇上病體初愈,今日這齣戲又是一波三折,實在耗費精力,他也不耐煩再親自閱卷,扔給內閣重臣們就回後宮去了。
一眾文武百官互相遞了個眼色,成群結隊退出了陽明堂。相對于沉默的文臣們,一眾武將顯然更是歡喜,雖然皇上沒有明言,但只要長了腦子的都能猜得出,周家這次絕對是在劫難逃。
而王家必然會是皇上安撫民心的最好棋子,慶安伯府再次崛起,勢不可擋。就是楊誠這個小進士,因為進獻番薯有功,加上得了皇上親口誇讚,以後的仕途也必定平順。
世人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多,這會兩人身上還沒披上官衣,一干官員已是把他們當做同僚看待了。一路親近說笑,臨走時還紛紛開口邀約喝酒賞梅、填詞吟詩,無一不缺。
楊誠和王君軒不好推託,連老爺子卻是不客套,幾句話就替兩人解了圍,更攆了兩人回別院就閉門謝客了。
果然,不出兩日,三司會審後洋洋灑灑地揪出周勇夫十二條罪狀,其中之一就有誣陷慶安伯並殺人滅口之事。
皇上立刻下旨收回周勇夫的兵權,周家滿門下獄。
以周家原本的勢力是不該如此輕易俯首,但多年的風平浪靜早就磨滅了周家的戒心,包括周勇夫在內,誰都沒有想到當年滅口時還留了一個孩童,更沒想到連老爺子如此重情重義,硬是暗中籌謀了十幾年;甚至當年那個孩童無意救回的密探也都帶著他的確鑿罪證……
諸多巧合和謀算歸到一處,就成了所謂的天意,周家轟然倒塌。
楊誠和王君軒隱隱擔心周勇夫狗急跳牆,連老爺子卻要他們把心放到肚子裡,朝中重臣多的是老狐狸,皇上對兵權也從未放鬆,更何況還是這般牆倒眾人推的時候,因此不必皇上開口,嘉陵關的幾位副將就主動把周勇夫裝進囚車,送來皇都了。
楊誠和王君軒聽得是半信半疑,但很快殿試的皇榜也發佈了,新科進士揚名天下。楊誠和王君軒憑藉皇上的賞識,雖然沒有撈到狀元、榜眼或探花,但也分別排在一甲第七和第八。
又一日大朝會,皇上再次召了楊誠和王君軒上朝,當場封了楊誠一個六品官,入農司,另外又派駐巡風使一人,農司筆吏兩人,一同暫掛甘隴府衙,明年專司在甘沛一地試種番薯。楊誠當即跪倒謝恩,高呼萬歲。
輪到王君軒之時,皇上不但恢復了慶安伯的爵位,甚至賜下了一座新府邸,等要再賞賜官職,王君軒卻是跪下懇求,“皇上下旨昭雪王家冤屈,又著學生承繼爵位,學生已是感激不盡。本欲一腔熱血報效皇上恩德,但無奈王家只留存學生一條血脈。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望皇上恕罪,准學生長住甘沛,為父輩守墓,延續王家香火。王家闔族在天之靈,都會感念皇恩浩蕩,懇請皇上成全!”
皇上本就是心存試探,畢竟好不容易把周家拔掉,若是王家再度起勢,他豈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攆走猛虎又迎進豺狼?這會聽到王君軒主動提出不入仕途,要回鄉守墓,他怎麼會不願意,但轉念一想又覺大宇錯失一位人才,於是歎道:“慶安伯若是在天有靈,定然會歡喜王家有如此好兒郎。罷了,朕就成全你一片孝心,准你回鄉守墓,你如今回歸王家,可有名字?”
“回皇上,尚未取名字,求皇上金口賜下。”
“好,王家沉冤得雪,如今正是中興之時。先前連老將軍取的毅字很是不錯,留下吧。朕再賞賜你一個字,興祖。”
“謝皇上賞賜!”王君軒……不,如今正式回歸本家的王毅王興祖,三呼萬歲,叩謝天恩。
皇上點頭,順口又賞了大批的金銀財物,甚至把甘沛縣每年一半稅賦作為慶安伯俸祿。
這次,當年幾位同慶安伯有過同袍之義的武將也一同跪倒謝恩,看得皇上更是龍顏大悅。
身為同天子住在一城的皇都人,好似一出生就帶著千里眼順風耳,但凡朝堂上有個風吹草動,不過幾個時辰,茶館、酒樓就能傳得繪聲繪色。
而連老爺子如何義薄雲天撫養好友血脈,假作庶孫遮人耳目,如今王家沉冤得雪,後繼有人。這樣的故事簡直是茶餘飯後最好的新奇段子,幾乎是沒一日,連水溝裡的老鼠耳朵裡也都塞滿了王興祖的名字。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感慨,而連家後宅裡,更是酸味刺鼻了。
被關在佛堂吃了半年素的連大夫人,從送飯婆子那裡聽到消息,實在忍不住,冒著被休的風險跑了出來。
連老爺和連大少爺總算找到了主心骨,一家三口攆了丫鬟婆子,湊在一處都是恨得咬牙切齒。
早知道那個野種不是連家人,他們何苦算計了這麼多年,枉做小人。早知道那個野種有這樣的大福分,他們就是裝也要裝出個慈愛父母,兄友弟恭,可惜那麼多死結卡在中間,如今想要輕易化解,怕是不可能了。
連大少爺一想起昨晚酒桌上那些狐朋狗友的嘲諷,就惱得額頭青筋暴起。
新科進士、少年英才、加官進爵,這些怎麼都會落到那個野種頭上?他這個堂堂將軍府大少爺,反倒淪落成了陪襯和笑柄。
想到這,他憤恨的道:“爹,娘,趕緊讓人去喚那野種回來。也不必如何客套,他吃了我們連家二十年的飯,穿了二十年的衣衫,別說如今只是小小的伯爵,不入流的進士,就是官拜內閣,見了你們也得磕頭行禮。生恩不如養恩重,他若是敢不恭敬,就寫張狀子扔去大理寺,讓全天下都看看他如何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這話連老爺越聽越覺有道理,這麼多年來一直看成垃圾一樣的小子,突然要他卑躬屈膝,以禮相待,他怎麼想也彎不下那個腰,撐不起那個笑臉,於是也跟著附和道:“安哥兒說的有理,我們連家養了他快二十年,受他幾個頭也不算什麼!”
倒是連大夫人難得轉了心思,開口勸道:“他如今畢竟不同了,咱們也莫要讓他難堪,還是要拉攏一下。我記得我娘家還有個庶出的侄女未曾婚配,不如一會勸勸老爺子,把人許給那個野種,以後也不怕他翻了天去。”
聞言,連老爺同兒子對視一眼,父子倆齊聲贊道:“這辦法好。”
一家三口正商量的火熱,就有婆子來報,連老爺子帶著王興祖回來了。連大夫人驚得就要躲避,可想了想又壯著膽子留了下來。
連老爺子本意是盤算著,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就算不能解開彼此多年的心結,總也能親近一二,以後他老去的那一日,王家看在他的顏面上還能照顧這不成器的兒孫。
可惜,理想永遠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無情的舉起棒子。
一家人尷尬的互相見了禮,連老爺子難得沒有喝斥擅自走出佛堂的兒媳,連大夫人就自覺有了底氣,張羅著要丫鬟婆子趕緊擺酒席。
豐盛的酒菜很快就擺了上來,多少年來,眾人第一次湊在一處,連老爺子心頭感慨萬千,當先舉杯說道:“即便軒哥兒認祖歸宗了,以後連家的大門也照舊為你敞開。什麼時候想回來就回來,不必客套!”
連老爺也是湊趣,乾笑道:“瞧爹這話說的,軒哥兒在咱家養了快二十年,怎麼可能生分?”
“就是,我們連家錦衣玉食的把他養大,要是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別人不說我們連家狠心,怕是還要罵他忘恩負義呢。”連大少爺到底壓不住心裡的不甘,酸溜溜嘀咕了一句,惹得連大夫人趕緊伸手扯他的袖子。
聽到這話,連老爺子瞬間變了臉色,喝斥道:“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分兒!”
王興祖不願老爺子氣惱,開口勸道:“老爺子,這酒味嗅著香醇,咱們趕緊幹一杯吧,讓孫兒也解解饞。”
這話哄得連老爺子又笑開了臉,應道:“喝吧,這是我藏了二十年的陳釀。”說罷,連老爺子一抬手,當先喝幹了杯中酒,眾人不管神色如何,也是緊隨其後。
王興祖替老爺子挾了一筷子青菜,還要再說話的時候卻被連大夫人搶了先。
“老爺子,軒哥兒如今也快二十歲了,皇上又賞了爵位府邸,他一個人忙碌這些瑣事到底單薄了些。我娘家有個侄女生得貌美端莊,難得的是極擅管家,不如您老出面提親,給軒哥兒把這親事定下來。早些娶個媳婦,軒哥兒也輕省……”
連大夫人越說越是入戲,剛要捏了帕子再演一演慈母角色,王興祖卻是實在忍耐不下去了。
他放下酒杯,直接掀起長袍跪倒在地,沉聲道:“祖父,即便我如今認祖歸宗,但不管何時何地,您都是我最尊敬的長輩。我這一輩,甚至以後王家的子孫後代都會感念您的恩德。但……其餘之人,恕孫兒不孝,實在無法忍受。明日孫兒就要回甘沛去了,祖父若是在皇都住的悶了,就派人送封信,孫兒必快馬相迎,奉養您終老。”說罷,他重重磕了三個頭,起身時又從懷裡掏出厚厚一迭銀票放在桌子上。
再抬眼望向連老爺一家三口的時候,他眼睛裡卻沒有半點溫度,冷聲說道:“如同你們所說,雖然二十年來,我沒有從你們那裡得到半點親情,但連家終究供養我長大。這是四萬兩銀票,算是償還連家的養育之恩。從此以後,我同你們再沒任何關係。別說我的親事,即便傷了我身邊的一條狗,我也不會同你們善罷甘休,你們最好記清楚了!”話說完,他朝連老爺子行禮後便轉身離去。
“你……”
“老爺子,你快聽聽這野種說的話!忘恩負義的畜生,我們連家白養了他這麼多年!”
“就是,我還擔了刻薄的名聲,到頭來替人家養了野種。如今明明是為了他好,想著再給他娶門好親事,他反倒——”
“都給我閉嘴!”連老爺子重重一拍桌子,驚得兒子、兒媳還有大孫子都縮了脖子。他臉色鐵青的想要再訓斥,開口之時卻倍覺無力。即便他有擎天之力,也不能讓狗改了吃屎的天性……
“罷了,你們好自為之吧。以後軒哥兒再也不是連家人,你們若敢惹到他,不論他如何處置,我就先把誰攆出連家大門!”說罷,連老爺子起身就走了出去,遠遠望著消失在回廊盡頭的挺拔身影,他只能常常歎氣。
武伯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低聲勸慰著,“老太爺回去歇歇吧,有些事許是過些年就好了。”
連老爺子點點頭,抬步往書房走去,但走沒幾步卻是停下吩咐道:“有空閒的時候,把我那些舊物收拾一下,若是安哥兒的媳婦生了男丁,就抱著他隨我回甘沛去。連家兩代已是廢了,這第三代,我一定要親自教養!”
武伯想起以後要常住甘沛,也是歡喜連老爺子這般決定,於是笑咪咪應下了。
而此時在連家別院裡,楊誠正帶著謝暉拾掇行李裝箱子,見得王興祖臉色陰暗的進來,他半句未曾詢問連家之事,反倒笑道:“再不回來,我都要讓人去喊你了!臨來之前,小妹嚷著要幾匹上好的棉布給家裡孩子做衣衫呢,我這裡忙不過來,你趕緊出去尋一尋吧!”
聽到這話,王興祖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應道:“師兄怎麼不早說,我這就去找找,不只要買棉布,有好綢緞也要多備幾箱子。還有先前訂做的那幾套首飾頭面也該取回來了!”
不等話說完,他已是急匆匆的跑出門去了,方才心裡那點惆悵感慨早就扔到腦後。
這世上再沒有比預備聘禮,風光娶媳婦更重要的事了!
謝暉正抱了幾本書要放進箱子,這會忍不住指了箱子底問道:“少爺,小姐要的棉布不是已經買好了嗎?”
楊誠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應道:“好布料,自然要多買幾匹。”
謝暉眨了眨眼睛,實在不明白少爺打什麼機鋒,但想起回家就能見到兩個姊姊了,他又樂得繼續忙去了。
第二日一早,皇都北門外,人來人往的城門口夾雜了那麼一支不大不小的車隊。連老爺子藉口昨晚喝多了幾杯酒,只使了武伯來送。
王興祖自然不會誤會連老爺子怨怪他,仔細囑咐武伯一定要常勸著老爺子少喝酒,若是早些離開朝堂,搬去甘沛長住就更好了。
武伯一一應下,末了又拉著兒子連強到一旁說些體己話。
如今王興祖徹底脫離了連家,連強等人的家眷早就在三日前隨著那位巡風使和兩位農司筆吏的車隊,一同先行去甘沛了,連東成為慶安伯府的大管家,也被分了出去。
連老爺子多年前就為小孫子籌謀好的班底,通通派上了用場,無論是在皇都開府,還是在甘沛紮根,都有得力人手幫扶,別說王興祖心裡感激,就是楊誠聽說之後都是敬佩不已。
這會,兩人正同已經榮升的唐令喝酒餞行。先前他們在西域之行就是患難之交,又同路來皇都,三人相處極為親厚,這會要分別了倒很是不舍,只能約定來年定然要再相聚。
很快,酒碗喝幹,車隊也該上路了,眾人揮手相送,留在馬車後面的是繁華皇都,而前方是貧瘠但安寧又溫暖的家鄉……
他們走的悄然,等到皇都裡各自存心思的那些人得到消息後,都是驚訝不已,末了只能把所有謀算配飯咽下肚子!
臘月裡的城池,向來都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月分。不管貧富,忙碌了一年的人們總會在這時候慷慨的打開荷包,給閨女買朵絨花,給兒子買斤花生糖,給媳婦扯塊衣料,給老娘來兩斤點心。
甘沛縣城的各條街路,這一日也是人頭攢動。有農人擔了家裡的雞鴨或者乾菜之類,守在路旁叫賣,也有小販揚著手裡的針頭線腦,變著法的吆喝,至於賣吃食的攤子就省力氣了,只要把湯鍋煮的咕嚕嚕直冒泡,那香味就會引來大群的饞貓。
正午,太陽反射著雪光,一隊車馬進了甘沛的城門,當先那輛車裡坐了一個年約三十的文官,還有兩個年老的筆吏,三人聽得外面熱鬧,忍不住挑開車簾張望,再開口同坐在門旁的護衛說話時就笑道:“世人都道甘沛貧瘠,如今看來倒也很是熱鬧。”
那護衛正是王興祖身邊的得力幫手連海,這次帶了眾多兄弟的家眷一同隨著三位朝官回來甘沛,一路上沒少打交道,倒也沒什麼拘束模樣,這會也笑著應道:“托皇上洪福,雖然連著連年玉米欠收,但麥子還不錯。以後,大人們再把番薯種出來,鄉親就更有福了。”
那巡風使姓丁,聞言想起後車裡那兩箱受到嚴密保護的番薯,眼裡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他雖然掛著巡查民情官風的名頭,但實際上也擔著監督番薯種植的任務,若是番薯種成了,這功勞免不了有他一份。退一萬步說,就算種不成,同他也沒什麼關係,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怎麼可能不歡喜?
他正是美滋滋的想著明年秋日如何風光回京,不想車隊卻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青天大老爺留步,求您給老婆子作主啊!逆子楊山不孝,惡孫楊誠刻薄惡毒,枉讀聖賢書!拋祖棄宗,天理難容啊!”
“青天大老爺,小民狀告柳樹溝楊舉人之父強搶民女!可憐小民的妹子啊,在楊家做牛做馬,馬上就要被作踐死了,大老爺救命啊!”
原本熱鬧的街市,突然上演這樣請命喊冤的戲碼,詭異的靜了那麼一瞬,轉眼立刻炸開鍋了。
有那相熟的農人,仔細打量跪在車前的老婆子和兩個漢子,還有那對衣衫襤褸的夫婦,驚愕道:“這不是楊家老太太嗎?還有鄭老虎兩口子,他們怎麼跑這裡來了?”
旁人有喜歡傳閑言的就趕緊問:“你認識這幾個人?他們有什麼冤,怎麼跑來攔車?這車裡坐的是大官?”
那農人也是看得發懵,含糊道:“沒聽說他們家裡有事啊,這車隊也是從外面回來的吧,我只聽說楊家的舉人老爺去皇上住的那個城裡做文章,考大官了。”
“啊,這是甘沛雙才子裡那位楊家老爺的本家?”
甘沛地界極小,最近幾年只有楊誠王興祖兩人中了舉,加上又是拜在同一個先生門下,早傳的盡人皆知,這會一聽說是楊家,看熱鬧的路人眼睛更亮了。
車裡的連海乍一聽到楊老太太幾個喊冤就黑了臉,惱得恨不得下車把他們扔到天邊去。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邊,楊家之事可是太清楚了,沒想到楊家人居然連臉皮都不要了!
丁巡查也是有些驚疑不定,可瞧瞧連海的臉色,心下琢磨著這事許是有些蹊蹺,他也見過些大世面,隨即不慌不忙的高聲應道:“本官初來甘沛,怎能當街斷案?來啊,先把這些苦主帶去縣衙,待本官查證後,再行斟酌裁斷!”
護在馬車旁的連家護衛早就盯著楊老太太等人咬牙切齒了,這會一聽見這命令,也不等皇都裡跟來的兵卒動手,立刻上前揪了幾人就往縣衙拖去。
楊老太太等人大驚,他們本來打著告狀的名頭,指望這京官申斥幾句,攆開他們就完事了。到時候,楊山一家為了守住楊誠的清白名聲,害怕他們繼續鬧下去,定然會任憑他們割肉喝血,也不敢鬧個兩敗俱傷,讓他們榨個千八百兩銀子,總是極容易的。
可惜他們謀劃的開頭異常順利,這結局卻出了大偏差。他們是苦主啊,告狀不成,怎麼還要被扔進縣衙大牢?
“嗚嗚……我不去縣衙!我不要下獄,我是告狀的!”
“救命啊,官官相護了,青天大老爺欺負老百姓了!”
楊老太太加上鄭家兩口子平日都是嘴巴俐落的,驚恐之下真是什麼顧忌都沒有了,哭喊的高亢嘹亮,一路上不知情的人聽見了還真以為甘沛出了什麼驚天冤案。
剛進城就背了黑鍋的丁巡查也更惱了,原本還想先問問事情來龍去脈的,這樣一鬧他也來了脾氣。一到縣衙就直接同迎出來的縣令寒暄吃喝歇息了,至於楊老太太等人……先去大牢吹吹風,醒醒腦子吧。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4:33
第四十五章 榮華歸田家
柳樹溝裡,早在幾日前,縣令就親自登門道喜了。楊誠中進士授官,王興祖承繼爵位的喜訊,楊家上下連同周邊方圓幾十裡的鄉親都知道了。
楊山歡喜的當即吩咐下去,殺豬宰羊,就要大辦流水席,倒是被楊柳兒攔著。
先前楊誠中舉就已經慶賀過了,如今再大肆張揚就有些太過了,畢竟楊誠已是官身,需要考量的事情也多,不如等他回來,詢問之後再決定。
楊山雖然知道小女兒的話有道理,但到底忍不住那股驕傲得意,大手一揮,直接把豬肉、羊肉分給村裡的家家戶戶也算慶賀了,而連家沒有主子在,他也沒吝嗇,自家把牛頭村楊氏族人那一份也出了。
楊柳兒攔不住,可想想王興祖回來之後就會同家裡提出他們的親事,她心頭甜得浸蜜一樣,也顧不得計較這些小事了。
柳樹溝裡的家家戶戶聽說主家少爺做了官,又得了賞賜,自然也是歡天喜地,倒是牛頭村裡的楊氏族人看著送到家裡的大塊肉,心裡懊悔不已。
當初楊老太太鬧得那麼歡,但凡他們攔一攔,楊山一家也不至於出宗,如今豈不是可以大開宗祠,告慰祖宗了,而同族兄弟們跟著楊誠沾些光豈不是名正言順?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啊。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柳樹溝裡的眾人這幾日盤算著楊誠一行人要回來了,於是男女老少都是滿村亂臆。裡正喊了一群後生把官道到村口的山路上,所有的積雪都清了,掃的是乾乾淨淨,更別提村裡的青石路面了,簡直都能當鏡子照人了,就是路邊的柴垛也都堆得整整齊齊,生怕丟了主家的臉面。
就在眾人忙得熱火朝天,拉長脖子盼著楊誠回來的時候,卻突然傳來消息,說楊家老宅同鄭家攔了皇都大官的車馬,狀告楊山不孝、楊誠刻薄,楊家強搶民女!
楊家突然之間就炸開鍋了,楊山氣得一口血噴了出去,楊田直接就紅著眼睛,一路跑去了牛頭村,可楊家老宅卻只剩錢氏、王氏同幾個糊了滿臉鼻涕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楊老頭,他居然也在到處找媳婦和兒子。
原來,當初惹了禍逃跑的楊老二昨晚回來了,不知他這一年躲在哪裡混日子,又聽說了楊誠做官的消息,這才壯著膽子跑了回來,拉著老娘和兄長刨根問底個沒完沒了。
楊老頭恨他當初害得家裡人差點死在礦坑,本要打折他的腿,不曾想媳婦和大兒子不知道被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死命攔著,今早三人更是一起沒了蹤影。
聽到這裡,楊田恨得一腳踹翻了桌子,狠狠的把老娘和兄長夥同鄭家夫妻攔京官,狀告三哥一家的事說了。
楊老頭聽了,氣得差點昏死過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立時破口大駡,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怎麼罵也無濟於事了。
楊柳兒本來帶著春分和冬雪在準備吃食,結果被父親吐血的慘烈模樣嚇得臉都白了,一邊喊人去請大夫,又讓人進城去找楊志和魏春回來。
楊山本是怒火攻心,吐出心頭一口瘀血倒也鬆散了,楊志同魏春勸了幾句,又分頭去打聽消息了。
楊柳兒其實很想埋怨父親待老宅那幾個極品太厚道,但轉念想想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能儘量搜羅些瑣事說給父親聽,指望二哥即將回來這事能重新讓父親打起精神。
魏春是個辦事麻利的人,一邊找人打探縣衙裡的情形,一邊就讓人快馬往府城方向迎楊誠和王興祖了。
因為如此,所以在楊誠離甘沛還有一百多裡時就知道家裡的變故,他也顧不得隨馬車前行,直接打馬就往家跑,王興祖惦記著楊柳兒,也隨後追了上來。
兩人帶了三個護衛,足足跑了大半日,踩著冬雪月色終於再次回到了家。
楊山一見到兒子,未曾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其中沒有歡喜,滿滿都是愧疚。
“兒啊,阿爹連累你了!阿爹沒想到……沒想到……”
楊誠眼見父親躺在炕上,瘦得臉頰都陷了下去,眼裡血絲密佈,心裡疼得刀割一樣,“撲通”一聲,他跪了下來,哽咽的道:“阿爹,兒子如今是官身了,楊家再不是任人欺負的農戶,你好好養病,這事很快就過去了。”
王興祖原本還望著楊柳兒上下打量,怎麼都覺得她的小臉也是瘦了一圈,聽到這話就趕緊附和道:“大叔,師兄如今是六品官,即便罪證確鑿也要報到皇都,由皇上裁斷,那位巡風使大人這次出京是奉命協理師兄試種番薯,同師兄相處熟識,定然不會輕信人言,一定要明察秋毫,還師兄和楊家一個清白。”
“真的?”楊山一聽那位京官同二兒子有交情,立刻就放了心。
他當日急怒之下吐了血,雖然也是氣恨老娘和兄弟狼心狗肺,但更多是擔心二兒子剛當官就被抓了把柄,誰知道那位京官會不會嫉妒兒子年少得坐高位啊。
“當然是真的。”王興祖又送出一顆定心丸,抬著下巴得意的道:“大叔,小侄如今頭上也頂著慶安伯的爵位呢,那位丁大人不過是五品言官,巴結小侄都來不及,怎麼敢造次?”眼見他這般模樣,楊田同聞訊趕來的陳二舅等人都笑了起來。
楊山勉強放了心,楊柳兒趕緊勸著他喝了藥,眾人這才退出屋子。
事情果然同王興祖說的那般,第二日一早,丁巡查就派人來送信,名義上說是詢問試種番薯之事,末了卻又添了幾句。
楊誠回信表達感激之意,至於楊家之事,只有四個字,秉公處理。
丁巡查接了信,當下還有些不以為然,隱隱埋怨楊誠初入官場,不懂規矩。在他看來,哪個家族屁股後面沒有點陰私骯髒,只要一查就都露出原形了。這楊誠不知是膽大,還是依仗自己得了皇恩,居然大咧咧把他的好意扔了回來,難道就不怕他當真小題大做,斷了他的前程……
他這般想著,行事也沒耽擱,派出了人手開始調查楊家底細,還有鄭家嫁妹的始末。結果丁巡查對著實情才明白楊誠之所以底氣十足的原因。
楊家太乾淨了,乾淨的甚至讓人難以置信。
他派出去的人手不但走訪了牛頭村的楊氏族人、鄭家鄰居,甚至還有周邊幾村的百姓、楊家燒雞面鋪子旁的商戶,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誇讚楊家老少如何寬厚,提起楊老太太母子三個,反倒是各個搖頭。
楊六爺恨死了楊老太太,本來宗族就損失了一樁天大的榮耀,後悔還來不及,這蠢貨老太婆居然還倒打一耙,奔著結仇去了,她這是想把整個楊氏一族都害得不能抬頭見人啊。
當下他也顧不得什麼同族情分,破口大駡楊老太太母子恬不知恥、狼心狗肺。仔仔細細把楊家的事說了個清楚。
聽到楊老太太如何偏心攆了楊山一家淨身出戶,又登門偷盜,差點勒死親孫女,加上二兒子惹禍,賣了全家,楊山父子如何傾家蕩產救人,最後還被逼著獨立還債,無奈出宗,丁巡查也是驚疑至極,不明白這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偏心的老娘。
至於鄭家夫妻那就更不必提了,他們平日如何苛待守寡的妹子,鄉鄰們是人人皆知,再說當日鄭巧娘被接去楊家之時,是她當著全村老少的面說過自願為妾,楊家根本半點過錯都沒有。
至此,真相大白,丁巡查正琢磨著如何定罪的時候,楊老頭又找到了縣衙,揭發老妻誣告兒孫、攪鬧家宅不寧,他願休妻,只求還兒孫一個清白。
丁巡查本就為難著不知該如何處置,見此就順水推舟,直接判楊老大、楊老二一人三十大板,楊老太太杖責十板,母子三個都發配去礦山做雜工,雖然不必下礦洞苦熬,但以後也必定累得沒心思謀算兒孫了。至於鄭家夫婦可就沒這麼好的結果了,直接扔下礦洞,自生自滅了。
判罰一出,楊老太太母子三個是鬼哭狼嚎,鄭家夫婦更是乾脆,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楊老頭聽著媳婦和兒子的哭罵,也是哭得老淚縱橫。聞訊趕來的楊誠親自把楊老頭扶上馬車,等到進府衙謝過縣令同丁巡查後,這才帶著楊老頭一同回了柳樹溝。
楊山正由巧姨娘扶著在院子裡轉悠,突然見老父上門,又聽說了老娘和兄長的下場,父子倆相對無言,最後抱頭痛哭。
看著祖父和父親雙雙垂淚的模樣,楊誠還是開口說起,會讓人關照祖母同大伯、二伯,不至於讓他們受欺負,過幾年,若他們當真改過了,也許會想辦法放他們歸家。
楊老頭被戳穿了心思,哭紅了眼睛又羞紅了老臉,執意要回老家去,楊山死活留不住,只能多送了很多吃用之物,至此,一場鬧劇才算徹底結束了。
甘沛十裡八村的農人們,沒幾日都聽說了這件事,自然各有說法,但那些偏心的父母卻不約而同,待兒女們儘量一碗水端平,畢竟誰也說不好哪棵樹上會結果子。苛待久了,就算是兒女也會冷了心腸,到時候眼睜睜看著福氣卻沒臉享用,再後悔就遲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冬雪一場接著一場,很快就把山村和林路都覆蓋成白色的世界,隨著一陣陣爆竹聲響徹大地,新年終於來臨了。
臘月二十九這日,楊山執意大擺宴席,不但楊志一家和楊誠、楊柳兒都聚在跟前,就是魏家那裡都送了消息,特意跟魏親家請罪,喊了魏春兩口子回來。加上楊田一家,還有整日粘在楊家院子的王興祖,正好坐了滿滿的兩大桌子。
許是苦盡甘來,終於全家團圓,楊山興致極高,酒碗端起後就不曾放下,他一個寡言的西北漢子,難得開口誇讚大兒子孝順勤快,二兒子光宗耀祖,又憐惜大女兒懂事吃苦,小女兒乖巧討喜……
楊志帶著弟妹給父親磕頭,一家子父子、父女都紅了眼眶。
眾人趕緊又勸,末了紛紛端碗祝酒,楊山酒到必幹,很快就有些醉了。
這時王興祖卻親手給楊山倒酒,陪著笑臉道:“我敬大叔三碗,第一碗祝大叔身康體健。”
“好!”楊山雖然不知道慶安伯是多大的爵位,但就沖著先前那縣令和京官親自到王家大院送年禮也能猜出幾分,這會見王興祖執晚輩禮給自己敬酒,心裡也是歡喜,一口就幹了碗中酒。
“第二碗,祝楊家家業興旺,子孫滿堂。”
“好!”楊山環視一圈酒桌旁的兒女兄弟,也是滿心的驕傲,再次一飲而盡。
“第三碗,求大叔把柳兒嫁我為妻。”
“好!”楊山抬手就端酒碗,喝到一半卻是猛然噴了出來,驚問道:“咳……咳……你說什麼?”
王興祖卻是不給楊山半點反悔的機會,趕緊跪倒磕頭道謝,“謝大叔成全!不,謝岳父成全,小婿定然待柳兒如珠如寶,一輩子捧在手心,不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末了起身又重新倒酒進楊山的酒碗裡。
楊山怔楞著又喝了一碗,心裡渾渾噩噩琢磨著,小女兒嫁進王家,這應該是好事吧?這女婿在跟前同自家兒子一般看了幾年,待她又是真的疼愛,按理說是段好姻緣,但怎麼好像哪裡不對勁呢……
還未想清楚,酒意上頭,楊山終於徹底醉倒了,暈暈乎乎被巧姨娘扶回屋子,立時就睡了過去,睡夢裡,滿滿都是豐收的田野,兒孫滿堂的熱鬧,哪裡還有功夫琢磨自家閨女是不是早就被大灰狼叼跑的事實。
酒席上,眾人望著歡喜得眉開眼笑的王興祖都在心裡大罵,“奸詐,真是太奸詐了!”
別人不好多說,但楊誠和楊志卻不甘心小妹這麼容易被騙走,直接抱了酒罈子把王興祖灌得是死去活來。
魏春想起自己當初娶媳婦的不容易,也是摩拳擦掌打算上前助拳。楊柳兒見狀,也顧不得害羞了,拉著姊夫問起了蜂窩煤生意的進項,又說自家姊姊餓瘦了,定然是姊夫照顧不周,直惹得楊杏兒哭笑不得的敲著小妹的腦門罵她,“女生外向,不知羞!”
楊田抱著兒子,不時給媳婦挾菜,偶爾喝口老酒,看著熱鬧,真是分外的有滋有味……
五年後,又是一個春末。
整個大宇百姓皆知的貧瘠之地,甘沛,如今再不是往日的荒涼模樣。原本裸露著脊背的山梁,有些長滿了矮松灌木,有些剛剛種了稀疏的稚嫩樹苗,山下的田野裡,金黃的麥浪正在盡情搖擺,春風帶來的再沒有漫天黃沙,除了那些老人和漢子尚且包著各色頭巾,愛美的大閨女、小媳婦已是露出了烏黑的髮髻,越發嬌豔惹人。
家家戶戶的院子裡擺滿了筐簍、鐮刀和扁擔,只等麥子再曬一曬就開始收穫了。
老人們閒不住,哪怕手裡端著老碗,吸溜著麵條,也要在田間地頭轉悠幾圈,比一比自家的麥子,再顯擺一下兒孫們最近又種了多少樹,得了主家多少賞賜。末了,得意的咂巴著嘴,直感慨祖上定然積了福德,否則這輩子怎麼會得了這麼好的主家。
如今迷霧山下的六個村落都是王家的莊戶了,迷霧山上葬著王家的先祖,而且山頂還有常年翻湧的泉水已經是盡人皆知。
迷霧山上的水渠擴了又擴,如今成了方圓百里內所有百姓的活命根本,每有大旱,王楊兩家都會早早放水。
百姓感恩,每每在清明和豐收時候拎了香燭紙錢到山下焚燒,叩謝王家先祖遺澤,惠及鄉親。後來王家出銀錢在山下建了座兩進小廟,請了一位游方和尚坐鎮,倒成了附近百姓心有所求時的去處。
這一日,天氣實在晴好,鄰近的淘氣孩子們又跑來廟門外玩耍。騎馬打仗、尿尿和泥,沒一會兒就各個都鬧得跟泥猴一般。
正是歡喜的時候,已是鋪了青石的山路上遠遠行來一隊車馬,一到跟前,當先那輛大馬車上的車門一開,就跳下兩個胖小子來,一個穿了紅色衣褲,一個藍衣藍褲,兩人手裡各拎著一盒子點心,邊跑邊嚷道:“二狗子、鐵蛋、憨娃!小爺回來了,我給你們帶皇都的點心來了!”
一眾淘氣小子們聞聲扭過頭來,立時歡呼著迎了過來,“大少爺、連少爺,你們怎麼才回來啊。”
“就是,我們前日去山上掏鳥蛋,你們都沒看到,一窩掏了十三個!”
孩童們到底年紀還小,嘴上叫著少爺,手下可沒客氣,幾巴掌把兩個胖小子的衣褲拍得都是泥印子,點心盒子也很快被打開搶光了。
兩個胖小子也不以為意,紅衣紅褲的那個,拍著胸脯講起自己在皇都如何打的那些軟綿綿的富貴小子們哭爹喊娘,末了感慨道:“他們太窩囊了,小爺我打遍天下無敵手,高手寂寞啊!”
藍衣藍褲的也是得意附和,“就是,那些笨蛋,看見我和大弟就跑,太無趣了!”
可惜,一眾淘小子沒有吃人嘴軟的習慣,齊齊噓出聲,一個黑小子更是伸腿把藍衣胖小子絆了個跟頭,紅小子也沒跑掉,其餘小子們一哄而上,立時山野裡滿滿都是吱呀怪叫。
馬車裡,身形圓潤、面色白晰,越發柔美端莊的楊柳兒正懶懶的依靠在夫君肩頭,一邊好笑的看著窗外同夥伴們笑鬧的兒子、侄子,一邊苦笑道:“老爺子留在皇都,卻把連昊這小子又送回來了,加上咱家三個小子,家裡怕是要鬧翻天了。我肚裡這一胎,可一定要生個嬌嬌軟軟的小女兒才好啊!”
連大少爺的嫡子信哥兒一出生,連老爺子就將他帶在身邊教養,這孩子倒也活潑爽朗,討人喜歡。
已是留起了兩抹小鬍子的王興祖,伸手替媳婦正了正腦後的金釵,得意笑道:“小子也好,多生幾個,將來好護著妹子!”
楊柳兒最是見不得他這個模樣,伸手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記,嗔怪道:“五年生了三個小子,你還想要幾個啊?加上連家的信哥兒,家裡都要翻天了,這一胎一定是閨女,再想要兒子,你納幾個妾吧!”
聽得這話,王興祖趕緊討好,安慰道:“柳兒不氣,這一胎一定是閨女,三個兒子足夠了,足夠了!”
楊柳兒瞪了他一眼,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後車裡卻是響起了孩子的哭聲,王興祖趕緊吩咐兩個護衛去照管著廟門前兩個淘氣小子,馬車繼續前行,很快就到了山腳的莊園。
王家大院還是五年前初建的模樣,並沒有因為如今門第顯赫就如何修葺擴建。榮華富貴在皇都裡享受就好,夫妻倆有默契的把這裡當成一家人的安寧歸處。
一旁的楊家莊園也是老樣子,番薯種植成功,楊誠升了官,又娶了好友唐令的妹妹為妻,留在皇都,楊山住習慣了這院子,也不耐煩大興土木,所以任憑外人如何羡慕兩家的富貴,兩家人倒依舊同原來一般模樣。
王家院子裡,一身水藍衣裙的楊杏兒抱著自家小閨女坐在椅子上,指揮著一眾丫鬟僕役們打掃庭院房間,突然見到小妹回來,歡喜的迎上前,笑道:“你們怎麼提前回來了?我還以為要明日呢。阿爹上山去獵錦雞了,說要給信哥兒他們幾個小子烤著吃呢。”
楊柳兒抱起軟軟糯糯的小外甥女親了又親,這才應道:“我這幾日吐的不厲害,路上也就走的快了些。”
楊杏兒瞄了瞄小妹的肚皮,笑道:“你可自己生個閨女吧,否則我家萱兒都要長在你這裡了。”
聞言,楊柳兒笑嘻嘻的抱住姊姊的胳膊撒嬌,嗔怪道:“阿姊真小氣,不過是多留萱兒幾日,你又捨不得了!”
楊杏兒被小妹晃的心頭又暖又軟,好笑道:“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這樣孩子氣,也不怕人家笑話。”
姊妹倆正說著話,後面車上的丫鬟奶娘已是抱了兩個孩子進來,一番忙亂之後,終於喂飽了兩個小子,這會他們又鬧著要找哥哥玩耍。
王興祖換下了錦袍玉帶,穿了一套家常的棉布衣衫出來,見狀,閒話幾句就舉起秀氣瘦弱的二兒子,讓他騎自己在脖子上,懷裡又抱了剛剛會走路的小兒子,父子三個笑嘻嘻的出門了。
楊柳兒也換下了華貴的衣裙,簡單裹了套寬鬆的襦裙,坐在院子裡同姊姊說起這幾個月家裡的瑣事。
楊家的鋪子已是開了十幾家,不只甘沛,就是甘隴府城甚至皇都有買賣。
楊志一個人打理,整日忙得團團轉,魏春天生精明,如今舅兄連襟又都得勢,自然也是把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楊山把莊園交給楊田打理,安心做起了老太爺,平日帶著孫女孫子們玩耍,若是閑了就上山找孫叔閒話、打獵,居然也跟著學了幾手小巧功夫,身體越發康健了。
而巧姨娘自從得了蜂窩煤生意的大筆分紅,許是自覺老有所依,越發安心留在楊家,所有心思都撲在楊山的衣食之上,很是本分。
楊柳兒攬著乖巧的小外甥女,半靠在躺椅上,耳邊聽著姊姊柔聲說著家事,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當初她剛剛來到楊家的那段時日,想起了自己蹲在牆根下吃沙土,想起了烏黑的雜糧團子,想起了那碗珍貴的疙瘩湯……
“阿姊,做你的妹妹,真好。”
楊杏兒聽得一楞,瞧著微微眯眼曬太陽的小妹,心裡藏了多少年的疑惑差點脫口而出,但轉瞬又咽了回去。
她輕輕握起小妹的手,柔柔說道:“不,你能來到咱家,做我的小妹,是我的福分,也是……咱們全家的福分。”
姊妹倆的頭輕輕靠在一處,兩支金鳳釵輕撞,發出一聲脆響,惹得懵懂的萱兒疑惑的扭頭望向娘親和姨母,瞧了一會也湊熱鬧一樣擠了過去。春風吹拂在院外的柳條上,那枝上的葉片分外翠碧鮮亮,楊柳兒沐浴在柔柔的春色裡,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夢裡那些高樓大廈,那冷冰冰的房間已是模糊,留存下來的是那個疼她入骨的倔強少年,是如今只手擎天的漢子,是調皮又聰慧的兒子們,是淳樸又良善的父兄和姊姊……
溫暖和幸福,從來都是在經歷過寒冬的苦痛之後才會越發顯得珍貴。
——全書完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2-12 23:54:53
後記
那冬那人那只手
平日裡工作辛苦,偶爾想要偷懶,想要耍賴,總覺得好似疲憊沒有盡頭一樣。可是,不知不覺中,一個故事又寫完了,而冬日也過了大半。
我的故鄉坐落在中國的最北端,一年四季分明。春日裡有微風和煦,夏日裡有豔陽高照,秋日有糧食滿倉,冬日也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白雪皚皚,冰晶處處。
就如同北方人喜歡去南方看海一樣,南方的遊人也很熱衷跑到我的家鄉看雪,一邊凍得哆嗦一邊不時驚奇歡笑。
我所住的城市周邊,那座冰雪大世界又開放了,無數精巧的冰雕雪雕,在單薄的冬日下展現著奇特的美麗,更惹得無數遊人瘋狂按動手裡的相機。
但我走在這樣的城市裡,這樣的冬日下,腦海裡總是想起的卻不是這些美景,而是一隻手。
記得是五六年前的深冬,我不慎得了重感冒,每日都要頂風冒雪去診所裡掛點滴。
下車的車站同診所之間隔了一座鑄鐵天橋,橋面很高,樓梯很陡又結滿了冰,我每次走上去都要小心翼翼,但有一天還是在最後兩級臺階上被一大塊冰攔住了去路。
若是往上走,也許就要滑倒重重摔下去。若是停滯不前,又實在耐不得風雪嚴寒。
正是為難猶豫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大學生從橋上下來,走到我身前時,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將我拉到了橋面上。
我瞬間脫離了尷尬又危險的境地,可回身的時候,那個穿著黑色羽絨外套的男孩子已是下橋去了,我連一聲感謝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也許對於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只是浪費了一點點力氣,但是對於我這個久病體衰,只覺世界無限黑暗的人來說,他的那只手卻是溫暖至極。
不知是不是這份溫暖點燃了我身體裡的正能量,之後我很快恢復了健康。
以至於,如今過了五六年,每到寒冬,我都常常會想起那個男孩子,想起他那只手,想起那份無言的溫暖。
很多時候,生活裡,我們總是會遇到這樣的小事。一個孩子摔倒了,想要去扶的時候,會擔心孩子家長趕到誤會我們欺負了孩子。陌生人問路,想要順便帶他過去的時候又怕人家起了歹心。
這個世界的很多聲音告訴我們,要有防備心,要保護自己。但也正因為這樣,每個人都在身上套了一副冰冷的鋼鐵盔甲,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感覺不到半點兒溫暖,更何況本就天寒的冬日裡,不等冷風吹過,自己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座活動冰雕。
如果我們能嘗試著敞開心懷,卸下鋼鐵盔甲,也許那個被扶起的孩子會笑著給你一支他最喜愛的棒棒糖,那個陌生人尋找的人家是你相熟的鄰居或者友人……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無邊無際。這個世界又很小,小到我們每個人都是重要的一部分。
前日,我讓了計程車給抱孩子的年輕媽媽。昨日,我留盞門燈給吃晚飯的夜歸工人照了亮。今日,公車急煞車的時候,我扶了一把背單詞的中學生……
這些普通又簡單的小事,我們每個人都力所能及。重要的是我們要勇敢的主動伸出手,送出許許多多個微小的溫暖,這些溫暖匯合到一起,就足以讓這個世界雪化冰消,冬去春至。
當年那個對我伸出溫暖之手的男孩子,如今也許已是工作成家,擔起了男人的一切責任。他一定不記得曾經的順手一扶,惹出我今日這麼多感慨動容。
但我想他一定會過得很快樂,因為他有一顆善良之心,常存善意,常施援手,這個世界回饋給他的必然是美好和幸福。
這樣的冬日,看著窗外又飄落下來的點點雪花,抱了一杯嫋嫋冒著熱氣的綠茶,我只想到了這麼多。
所有看到這篇後記的朋友們,我把這份關於溫暖的感悟送給大家,希望大家也會在艱難的時候遇到這樣溫暖有力的手,在寒冬裡也有一份關於溫暖的回憶伴著茶香縈繞在心頭。
甯馨寫於2016年初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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